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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章 率循人事

    “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犹巢居知风,穴处知雨。”【汉书翼奉传】

    没过多久,待在承明殿的三公与尚书令杨瓒、仆射吴硕等人冒着小雨赶到了宣室殿。

    虽然在来时就已探听到了消息,但只有他们看见皇帝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众人心里才能真正的松口气。

    皇帝是汉室复兴的希望,要是在地震中有什么闪失,不仅汉室完了,就连他们也万死莫赎。

    由于刚在外面淋了会雨,此时的皇帝已经换了新衣,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跟前烧着一只小炭炉,像是提前入冬了一般。饶是如此,前来问候的大长秋苗祀仍嫌不够,还让皇帝在手里捧着一碗热茶。

    “好了好了,我没事,只是淋了点雨,别弄出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回去转告长公主和皇后她们,过会我去见她们,此时不用来问安。”

    “谨诺,容奴婢去传太医令到偏殿,随时伺候。”苗祀关切的说道。

    这不免有些小题大做,皇帝面色不悦:“糊涂,你唤了太医,外间会如何想?”

    接引三公等人来宣室的内谒者令李坚看出苗祀有意趁穆顺不在,在皇帝面前表忠,于是刻意在门口打岔道:“禀陛下,司徒他们来了。”

    苗祀这才收住了嘴,半弓着的腰微微直了起来,意味不明的斜睨了李坚一眼,那眼神里透着一丝冷淡。李坚想起对方当初做掖庭令的时候,原来是士人出身的苗祀即便因罪成为宦官,也一直坚持将自己与李坚这些宦官划清界限,并对他们百般不顺眼。如今宦官当中是小黄门穆顺颇受皇帝亲近,由此与苗祀分庭抗礼,仗着背后有穆顺撑腰,李坚底气十足,毫不畏惧的与之对视。

    他本以为苗祀会说什么话,怎料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行礼告退。

    这让李坚有一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马日等入内见礼之后,皇帝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一一端详了片刻,司徒马日的脸上写满了焦虑与担忧;司空士孙瑞的神色倒是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尉董承则是喜形于色,与马日形成鲜明对比;尚书令杨瓒的表情却很平静,除了刚才见到皇帝无事之后有些轻松以外,其余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

    至于侍中荀攸、杨琦二人的神色就更看不出什么异样了。

    皇帝收回了目光,点头说道:“诸公无恙,幸甚幸甚,我也就放心了。”

    “臣等谢陛下挂怀。”马日迟疑了一下,他尚未从郑玄‘反水’一事中回过神来,又被这次地震彻底搞得心神不宁,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次地动,朝野人心必乱,陛下当尽早下诏……不,应遣派干员验查城中房屋。”

    听马日语句凌乱,语气隐隐有指使皇帝做这做那的意思,士孙瑞心下很是鄙视,颇有一番无力感,趁对方说话一个空隙间,他强打精神,插话道:“陛下,如今急务,一是救助黎庶,彼等多陋居,禁不起此番地动,必然房屋倾颓,宜早做安置;二是严防城中有宵小趁乱闹事,宜督促城门校尉、长安北部尉等人,巡视城中。”

    只要皇帝以及众人没有开口提及,士孙瑞就依然是录尚书事的司空,他也依然保持着忠于任事的风格,没有因为自己即将被罢黜而敷衍塞责。

    皇帝不由得赞赏士孙瑞的气度,也不愿显得吃相太难看,顺着话头往下说道:“司空所虑周详,与我不谋而合。我已遣穆顺出宫诏北军中候、执金吾等人入宫,由京兆尹胡邈与长安令王凌负责查清有多少房屋倾颓,武库、太学、官署、城门楼是否有所损坏,此事关系重大,不可玩忽。若是黎庶贫寒之家,则予以钱粮,帮助修缮。”

    武库、太学这些都是重点建筑,其背后都有不同的政治意义,无论哪一个被震塌了都是件政治事故。马日至今还对早春宣平城门外屋自坏的事件记忆犹新,那一次险些让他这个司徒谢罪辞职,他心里只希望这一次不会故事重演。

    他开口应道:“陛下睿鉴,臣附议。”

    皇帝没有理马日,看着士孙瑞、杨瓒等人说道:“执金吾司马防这几日多派缇骑巡视城中,谨防宵小寻衅滋事,也不许有人私下妖言惑众。”

    “城门校尉种拂,典长安城门屯卫,可与执金吾一同维持城中安定。”杨瓒开口补充道。

    种拂是河南雒阳人,也是名臣之后,性情刚烈正直。杨瓒把他提出来,是有意让他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在这个人事大变动的前夕,能够简在帝心的,都会被安排调动。

    岂料皇帝像是无视了杨瓒的暗示,一口回绝道:“城中治安暂交付执金吾,城门校尉另有安排。”

    皇帝低头啜饮了口微烫的茶水,复又说道:“京师地动,南北军定然也会受到影响,我属意诏拜北军中候王斌为卫将军,稳固南北军心。北军中候的位置,由中垒校尉高顺兼任。”

    这个属意其实是不容质疑的决定,没人敢在这个方面忤逆皇帝的意思,除了董承的表情有些不情愿以外,其余人皆无任何反对的意思。

    很快,王斌、司马防等人联袂而至,马日代为转述了适才议定的决策后,司马防与胡邈紧接着奉诏离去,唯独王斌被皇帝留下来旁听。

    “京师地动,自孝和、孝安皇帝以降,屡有发生,次数不下二十起。”皇帝手捧着茶碗,仰面叹道:“这可不是什么吉兆,何况今年乃多事之秋,春夏还有大风雨雹、华山崩等灾异,如今又生发地动……真是汉室多艰。”

    这话是开始步入正题了,马日与士孙瑞默然不语,杨瓒起声应道:“日食之后,必有地动,臣记得孝成皇帝的时候,日有食之,随后夜里,地震于未央宫中。有司未能因此事先绸缪,是臣等之过。”

    尚书仆射吴硕忽然接口说道:“此番地动,朝野人心扰乱,无不忧心社稷、陛下。为安臣民之心,臣请陛下明日设朝,宣示内外。”

    此话说完,预想中的附和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杨瓒皱着眉盯看了吴硕一眼,似乎嫌他画蛇添足。

    难道是会错意了?吴硕有些惴惴,偷眼看董承的神色也是有些不豫,他心里更慌了。

    距离常朝原本还有三天,吴硕这回直接打算将它提前,就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这次朝会不仅是向外朝官宣示皇帝安然无恙,更是要借此发动朝议,依‘山陵崩,川谷不通,五谷不植,草木不茂,则责之司空’的规矩,罢黜士孙瑞。

    “士孙公,你的意思呢?”皇帝语气冷淡,其实他心里是不情愿以这个形式罢免士孙瑞的,他本来可以按照原本的安排,让士孙瑞以戴罪之身遭免,而不是因为代君受天咎而去官。因为若是前者,士孙瑞便几乎不可能有再起复为官的机会;可目前偏就是后者……这让人难以接受。

    士孙瑞心里正是为此事而感到庆幸,他略松了口气,说道:“臣以为太尉所言极是,理应早开朝会,以安内外臣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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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无宜追罪

    “危言刺讥,构怨强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悲夫!”【汉书京房传】

    皇帝看着士孙瑞的眼睛,良久没有说话,半晌,他才打定了主意,点头道:“可。”

    士孙瑞大松了一口气,只要干干净净的离去,即便不能干干净净的回来,也能保全一个好声名。

    他郑重的俯首承旨,杨瓒在心里琢磨了会,也与杨琦等人跟着拜倒。

    皇帝似乎没有闲心再继续说下去,露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众人察言观色,都很自觉的告退离去,唯独新授任的卫将军王斌留了下来。

    王斌依皇帝的示意,往前挪了几个席位,坐在皇帝身边说道:“君上似乎有些不甘心。”

    在自家舅父面前,皇帝不假颜色,直接表露出心底的情绪,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桌案上:“一步步绸缪到现在,却是这么个收场,虎头蛇尾,谁会甘心?”

    地动之后朝野人心惶惶,无不关切皇帝的情况,所以越早开朝会越能让众人放心,不至于滋生闲言碎语。否则就凭刚才苗祀那一番如临大敌的动静,明日若还不开朝会,外朝臣还不知要怎么胡思乱想。

    “可君上即便拖得几天,又能如何?左冯翊积弊已久,庸官胥吏,坐法贪鄙之事难以胜数,岂是傅巽一朝一夕就能革清的?”王斌这几天一直在旁观朝局,他也理解皇帝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能克竟全功的惋惜,见皇帝负气的模样,王斌拿出慈父的口吻劝慰说道:“士孙公已知天命,马上就是花甲之年,又能与君上捱多久呢?”

    皇帝怫然不悦:“若是如此,我何必布局那么多,直接等天降灾异就是了。”

    王斌向皇帝微弓着背,温顺的说道:“唯,老臣明白陛下想借此事树立威权,必要时,便是杀人亦不足惜。当初王公在时,关西士人就已经势力庞大,王公走后,更是无人可制。幸有黄公、杨氏、董承等人从旁掣肘,不至于一家独大。如今君上意图振作,自然要收拾那些不听话的,让他们轻易脱身,的确不是君上本意。”

    “只是,老臣尚有一事不明。”说完,王斌又疑惑道:“左冯翊的事闹得再大,于马公、士孙公等人来说,也不过是荐举失察、包庇袒护的罪责,彼等大可为己上疏自辩,君上想借此牵连整治,难免会有人心中不服。”

    “荐举失察倒还好说,包庇袒护乡党、为大臣者还抱有畛域之见,这难道还是小过么?”皇帝端端正正坐着,淡淡说道:“从查左冯翊开始,彼等便一个劲的劝我大事化小,若不是有意庇护鲁旭,担心折损势力,何必几次三番的阻拦我?何况三辅是最先推行河工、驿道等政的地方,士孙瑞为尚书令时几乎一手操办。现在因为地动灾异,他为我代受天咎,辞位以后,我再拿左冯翊的事惩他,岂不是显得我不近人情?”

    如果灾异与左冯翊的吏治整顿结果同一天发生,或者是左冯翊这边先出了结果,过后几天发生地动,皇帝都可以将灾异与左冯翊的吏治问题联系到一起,给士孙瑞扣上一个渎职包庇引起天咎的帽子,这样既能让他再无翻身的机会,又能避免有人将灾异的原因归咎到皇帝头上。

    可惜这地动好来不来,偏就在左冯翊尚未有一个处置结果的时候发生,这下可是乱了皇帝的布局。因为此时士孙瑞渎职包庇的理由都还没有成立,等他代罪辞任之后,人走都走了,皇帝若还拿左冯翊的事来惩罚他这个已经被罢免的大臣,在别人眼里就显得皇帝刻薄无情,丝毫不爱惜大臣,不仅会使旁人寒心,也会有损皇帝的形象。

    连带着别人也会担心自己离任后皇帝会不会找他算旧账,从而加深顾虑,影响到今后可能会与皇帝的合作互信。

    古代毕竟是个讲情面的社会,像后世的那种‘离任追责’制度放在古代尚且难以让人接受,皇帝目前只得打算一步步做起,先整顿吏治,杀出威权让众人悚惧之后,再从基层官吏中推行‘离任追责’、甚至是‘终身追责’。

    “或许此番灾异,真的是应征于司空身上。”王斌没有想到这点,顾自建议道:“不若在明早引发廷议,言说司空治事疏放,所以才引发天咎地动,无关乎君上失德。”

    皇帝摇了摇头:“左冯翊的事尚未有一个结果,无论鲁旭还是诸县令、长,此刻都是朝廷的干臣。司空平日办事惟谨,你有什么理由将其与地动牵扯到一起?若是说不清楚,这地动依然是应照在我身上,他依然是例行公事,代君受过。”

    “这些也不是舅父烦恼的事,且不提他了。”皇帝摆了摆手,随意说道:“这次留下舅父,是为了禁军的事。南北禁军的将校如徐晃、高顺等人无不是多谋善战之辈,有关日常操训、军务后勤、调动部署等事也皆有章程可循,众将遇事皆照章办理,当无大碍,也不须劳烦舅父分心。”

    南北军的各种制度已经逐渐完善、权责也很明晰,皇帝让王斌做卫将军并不是要加一个统率南北军的领导者,那样没有必要,也不符合军权分散的原则,而是要让他发挥别的用处。

    王斌打起精神,知道皇帝这是要给他这个卫将军划清职权了,他应声回道:“唯,老臣也是如此以为,兵权不可操于一人之手,何进、董卓等据兵权而擅专者前车之鉴犹在,不可不慎。南北军互不统属,其上不设将职统御,各将直属君上,这正是为朝廷安危计。”

    皇帝点了点头,他知道王斌既无野心也无足够的才能,所以才会那么放心的让他管军:“如今京畿除了南北军三万八千人以外,尚还有平狄将军马腾、扬威将军樊稠、中郎将王方、李蒙等将手下兵马三万余人。如今樊稠所部与太尉旧部杨昂并两万人已派往关东,马腾身为将军,暂不好动,我先将王方等人连带部曲交付与你,舅父要好好统带。”

    董承身边的这些凉州将校一直都是皇帝的心病,虽然皇帝不担心他们会搞什么事,但皇帝并不希望有一支不完全听从掌控的军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所以趁着樊稠带着大部分人马到关东消磨实力,让王斌把留下的王方等人再度裁撤一事便提上了议程。

    京畿的军队只能听从皇帝一人的指挥,至于董承,安心当个不掌兵的大臣就是了。

    “臣谨诺。”王斌知道自己的责任重大,至于董承会不会为了王方这么几千人而置气,那就是董承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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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我暨我友

    “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问说】

    地震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犹如天谴,更何况是发生在帝都之内,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名族公卿,人皆惶惶不安。

    当皇帝与王斌说了会话,又召王端叮嘱了几句前往关东所需要留心的事宜后,他便趁着天色还早,打算起驾前往石渠阁看会书。

    石渠阁也是秘书监所待的地方,此时秘书监众人除了秘书令荀悦、秘书丞朱皓以外,其余人的脸上大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惊惧。他们这些人只知道地震不仅是上天示警,更能坍塌房屋、压死百姓。可若说是对地震有什么恐惧,却并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直到他们今天真正亲身体会到地震之后,才知道地震的可怕。

    看到杨修、桓范这几个喜欢装成熟的小大人一个个惊魂甫定的样子,皇帝突然觉得好笑,打趣道:“修身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一次地动,不是什么大震,你们平日里的风度这时候都哪去了?”

    杨修等人脸色一红,均有些不好意思的左右张望,谁也不好接口。唯有裴潜仗着脸皮厚,上前嘻嘻笑道:“陛下乃天子,有苍天庇佑,不怕这等灾异。只是臣等微末之身,面临天威,自然是战战兢兢了。”

    “是么?”皇帝沉吟道,明显不信裴潜的鬼话。

    王辅眨眨眼,跟着说道:“灾异祥瑞,皆为天意,君上既为天子,臣等每日觐见都尚且兢惧,何况是面临苍天?”

    “兢惧?”皇帝好笑的看着王辅,道:“我倒不知你见我时心里还存着兢惧。”

    “君上这话就是折煞臣了,臣面上不曾表现,其实心里是敬畏有加的。”王辅收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

    皇帝忽然意味悠长的看了他一眼,这目光只有短短的一瞬,旁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重又变成平易近人的眼神:“你啊。”皇帝无奈的笑了,似乎拿对方没办法:“好好读书,别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

    “臣谨诺。”

    皇帝缓缓敛了笑,抬头看向众人:“这次地动不强,依然会有家人担忧,时辰还早,我也不留你们了,都回去吧。”

    众人此时早已无心读书,听了皇帝的话,一个个顿时来了精神,向皇帝告辞离去。

    临走之前,皇帝忽然叫住了士孙萌:“文始。”

    人群之中的士孙萌停了下来,有些意外的看向皇帝:“陛下?”

    士孙萌才智中上,也有自知之明,当初承明殿策试的时候,他就对自己不抱希望。而当得知自己的策论打败了若干高门子弟,如愿考中的时候,士孙萌欣喜若狂,一度产生了原来自己并‘不弱于人’的错觉。

    直到入了秘书监,接触到杨修、裴潜这些真正的聪明人以后,他才逐渐认清现实,知道自己既没有法正、司马懿等人在军事上的天分、又没有韦康对政务的独到见解、更不比桓范的学识渊博、裴潜的机敏聪睿。算来算去,士孙萌竟成了秘书监垫底的人物,也就比不学无术的王辅以及年纪幼弱的韦诞要强一些。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自己凭什么会和这些精英们在一起读书?难道是因为自己善属文?可王粲、杨修也善属文,而且比他要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啊,他凭什么会被皇帝看中?

    直到他想起那一天,也就是承明策试的前一天,自己在家里忐忑不安的准备着明日的策试,他又不自信,又期待着与其他家的杰出子弟一较高下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士孙瑞在背后饱含欣慰与期许的眼神。

    当儿子的永远都希望自己脱离父辈的羽翼,自己闯荡一片天地,当父亲的何尝不是希望如此?所以即便儿子自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其实还是靠着父辈的余荫的时候,父亲也不会告知真相,反而会为其自豪,因为这是父亲给儿子的自尊。

    士孙萌突然抽噎了下,不由红了眼圈,在秘书监这一年半载,士孙萌见识了许多在家中难以见识的东西,也明白朝廷之上的云谲波诡,他已经知道这次地动会给他的父亲带来什么:“秘书郎臣萌,有一事相求。”

    “我正要与你说这个事。”皇帝与秘书监众人之间说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他断然回绝道:“学业不能荒废,你今后照常入石渠阁,与以往一般无二。”

    罢黜士孙瑞到有理可说,这时候要是应允了士孙萌请辞,那以后秘书监的氛围就要变了,这可不是皇帝所乐见的。皇帝下意识的看了看跟着留下来的秘书郎们,虽然众人面上没有说话,其实眼神已经向皇帝交代了一切。

    士孙萌愣怔了下,像是没料到皇帝居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吃惊之余,又有些感动:“臣才智浅陋,岂能常随陛下左右。”

    皇帝笑了笑,没再说话,但不容拒绝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众人步出石渠阁,目睹了这一切的秘书郎们初时尚有些默然,待走出几步后,还是裴潜率先沉不住气,拿胳膊肘戳了戳士孙萌,笑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写的文章,就连杨德祖有时候都在一边偷着看,陛下如此好文,哪里会舍得让你走。”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我来了?”杨修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即就想否认,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法正的神色有些不善,又看见士孙萌红着的眼睛,话到嘴边,却不自觉的改了口:“我看的时候何尝避过诸君,文行居然还用一个‘偷’字。”

    士孙萌笑了,眼里噙着泪花,虽然没有说话,但心底的感激已经难以掩饰的表露在外。

    秘书监众人以往无不是泾渭分明,彼此因为喜恶、父辈、家世而分出好几个派系,可面临这种事的时候,却罕见的聚成一团,就连孤僻的法正都在一旁劝说了几句。

    半路进来的司马懿在后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切,心里泛起了一阵别样的滋味。

    “如何?”王辅目视着前方,在一边忽然问道。

    司马懿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下意识的答道:“不如何。”

    王辅听了,神色有些微妙的扭过头来看向他,眼底流露出一股不加掩饰的鄙夷。

    司马懿突然隐隐有些后悔,但他却没有收回刚才那句话,反而孩子气似得想要证明什么,补充道:“等过了今天,明天的时候他们该如何,还会是如何。”

    “那就等明日再说吧。”说完,王辅脸色彻底冷了下来,讥笑一声,迈步往前走去,与司马懿拉开了一段距离。

    司马懿低下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未思考过‘友人’这个关系,在他看来,一切都有舍有得,想要建立一番大功业,就越不该有什么‘友谊’,一切朋党不都是靠着利益与权位而投在一起的么?

    在他看来,王辅应该会理解他,毕竟王辅是能说出‘站得越高,就越孤独’这种话的人,可惜王辅不明白这其中的得失。

    也有可能是司马懿自己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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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凭几细语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孟子滕文公上】

    “长安宫室、衙署无一损毁,唯有戚里屋舍坍颓?”杨修回到家中,在见到父亲杨彪老神在在的样子后,心里担忧顿时放下,转而开口提起回来路上打听到的消息:“戚里乃外戚所居,地动哪里不震,偏就将戚里的屋舍给震到了,这岂不是预兆?”

    “不过是戚里平民的居处塌了,又不是……宋氏。”杨彪看向杨修,虚握右拳,轻轻捶了捶腿关节,悠悠说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另生枝节。”

    杨修醒悟,戚里的确可以拿来做文章,但没有必要,一来是因为这会转移视线,当务之急仍是罢黜士孙瑞;二来是因为戚里不光是住着外戚宋泓,另一个外戚伏完也住在那里,所以无法解释戚里屋坏到底预兆的是那个外戚。

    “是小子考虑不周,让阿翁见笑了。”杨修在父亲面前很是谦逊,他主动移席过去,为杨彪捶起腿来。

    见到儿子关切的目光,杨彪若无其事的说道:“在廊下跽坐久了,膝盖有些疼,不打紧。”

    跽坐是指一种两膝着席,上体耸直,臀部压在小腿上的坐姿。这是‘敬坐’的一种,时下但凡知书达礼的士大夫都是这个坐姿,除非是放浪形骸、不加约束的隐士或者乡野村夫,才会怎么舒服怎么来,选择蹲踞、箕踞、胡坐等‘不敬坐’。

    杨氏乃世代簪缨的豪族高门,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要保持士人风范,以身作则,只是这样容易引起足痹、抽筋等恶疾。

    “阿翁在廊下坐了一天?”杨修知道跽坐等若长跪,最伤膝盖,此时不免心疼的说道:“不是有胡床么?”

    “老夫坐不惯那东西。”杨彪把身子往后倾,靠在一张凭几上,稍稍放松了姿势,拍了拍扶手:“有凭几呢,累了可以倚靠,比胡床要好用。”

    胡床、胡坐、胡服等胡人习俗是孝灵皇帝当年引起的风尚,京师贵戚无不竞相效仿,但对于一些守旧的人来说,这完全就是夷人陋俗。杨彪对这些新鲜事物没有好感,不像是杨修这样的年轻人,善于变通,乐于接受新鲜事物。

    杨修知道父亲的喜好,只是他认为人老了不能长久跪坐,胡床交椅才是最舒适的坐具,他这也是为杨彪考虑,怎奈对方不领情。杨修颇为无奈,也不好多说什么,他转眼看到了杨彪背靠着的一只三足凭几,那只凭几呈半圈状环绕身后,中间凸起一定的高度,正好可以把脑袋靠过去,两段止于腰侧,刚好可以用来作扶手。

    凭几是与席榻配合使用,供人休息凭扶的一种家具。因社会地位的不同,凭几的材质也有相应的区别,杨修在宫里曾见过皇帝背靠的凭几,那是用玉石制成,坚硬温润,冬天的时候还铺上了粗厚光滑的绨锦,华贵且舒适,被称之为绨几。而他的父亲杨彪背后靠着的凭几则是以竹木制成,加以细,也就是兽类的毛皮。

    杨修像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背靠在凭几之上,杨彪见他久久出神,不由笑问道:“怎么,你也想靠?”

    “阿翁说笑了。”杨修回过神来,讪讪的笑道:“这副凭几可是只有公侯才可倚靠,就连大伯都坐不得,小子岂敢妄想?”

    杨彪的父亲杨赐是孝灵皇帝的老师,曾被赐予临晋侯的爵位,杨赐亡故后,爵位便由杨彪继承。算起来,要不是因为侍中杨琦是杨氏嫡传的长房长孙、宗法森严,不然光是这个爵位,杨彪就足以做杨氏的领头人。

    听出杨修话里意有所指,杨彪不禁抖了抖眉,轻声说道:“等我故去,这临晋侯的位置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心急。

    “阿翁!”杨修急道,他刚才不是在觊觎这个凭几所代表的位置,杨彪也不是在拿这个事敲打自己的亲儿子,这一对精明的父子在话语之外谈论的是另一件事

    杨修也不再讳言讳语,直白说道:“难道让大伯、或者二伯来坐?可彼等一个是平尚书事、一个是尚书令,本就位居承明殿,得以参议政事,再加一个三公,也不过是火焰上再添一把柴罢了。至于叔父,彼之官职不过五官中郎将,尚在阿翁下属,且名望才识也不如阿翁,岂能越居得位?此位只能由阿翁做,若是如此,我家可就能有三个‘尚书事’了,放之以往,可是谁家都不曾有过的恩遇。”

    地动之后,秘书监众人在心惊之余,也很快都反应了过来,知道朝局也必将伴随着地动来一次震荡。与士孙萌对自家父亲的仕途忧心忡忡不同,杨修则是在欣喜的考虑自己的父亲杨彪继为司空之后,杨氏一族该如何显赫。

    只是跟他的急功近利比起来,杨彪倒显得老练沉稳许多:“这个位置不是给我等的,也争不得。不仅是老夫,你的那几个叔伯,也都没有坐的念头。”

    杨修顿时有些泄气,不情愿的说道“阿翁以前做过司空、司徒,名实俱在,三公位缺,如何争不得?而况此番我等出力不小,三公之位,陛下难道还舍不得以作酬庸么?”

    “放肆。”杨彪不悦的皱起眉,抬手敲了一下桌案:“这是为人臣子该说的话么?亏你常随君侧、饱读经书,竟连一点君臣之道都不懂了。”

    杨修自知失言,收回了仍在为杨彪捶腿的手,俯身拜倒:“小子言语无状,一时误语,还请阿翁恕罪。”

    “你起来吧。”杨彪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杨修依言起身,杨彪的目光也跟着投过去细细打量。

    杨修今年已有十八岁,眉清目秀、额头饱满、鼻梁高挺,长着一副聪明人的模样。杨彪心里很满意这个独子,但一直以来都是摆出不苟言笑的严父形象,为的就是不让对方生出自矜自傲之心,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

    才高者必自傲,何况是杨修既家世显赫、又才华横溢。

    杨修只知道杨氏即将如日中天,可他又哪里明白,此时更进一步,很可能不是海阔天空,而是万丈深渊。

    “尔等与陛下平日里相处如何?”杨彪抬眼问道。

    杨修心里尚有疑惑不明,却被父亲岔开话题,要知道在以往的时候,除非他主动告诉,不然杨彪几乎从不过问秘书监的事情的,此时忽然提及,让杨修有些莫名其妙,连带着心里将欲言说的疑问也暂时抛到一边:“陛下博学多思,待人宽和,从不厉声作色,对我等是真情款交……”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今日皇帝没有因为父辈的事而迁罪于士孙萌,可见皇帝是真心拿他们当朋友。而杨修自己在临出宫时还说话开解士孙萌,宛若契交,回来了却立即算计对方的父亲,这让杨修一时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晏子有云‘圣贤之君,皆有益友’。”杨彪没有察觉到杨修一瞬间的迟疑,犹自提点道:“但你时刻也不能忘记,陛下乃汉家天子,他可以与你同等视之,而你却不能,谨慎谦抑才是正道,否则如王辅那般的,终会害人害己。”

    这是在告诫他不能自以为和皇帝关系好,就可以把自己跟皇帝摆在同等的位置上,更不能讨价还价。同时也是在解释先前杨修心里的疑惑,有些东西,给不给全在于皇帝一念之间,旁人不能强求也不能逼迫;而且皇帝也从未明确说过要拿司空的位置交换,杨氏就更不能会错了意,一头撞上去。

    杨修悚然,他知道这是父亲为官一生的经验之谈,而且平时他也能察觉得到,皇帝虽然与他们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在一起读书写字,时不时的还议论几件政事、说几句笑话。但每当他们欢笑起来的时候,在主位之上的皇帝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格式化的笑,皇帝就像是在人群之中,又仿佛隔离在人群之外。

    似乎就是那种淡漠的疏离感,才让皇帝的身影显得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杨修顿时明白了:“谢阿翁指点,小子受教了。”

    语罢,他复又问道:“只是这司空之位,陛下若另有打算,又属意谁呢?”

    “算算时日,赵公的小祥祭要到了,今年当会有不少人到赵子柔的家中告祭。”杨彪没头没脑的说起了已故司徒赵谦的小祥祭,也就是丧仪中的死者周年祭:“你代我往赵家走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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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经始灵台

    “天子有灵台者,所以观象、察氛祥也。”【诗序】

    这一次的地震并不强烈,长安城内的主要建筑并没有遭受较大的损坏,京兆尹胡邈上报说只有城北的部分民居因为年久失修,加上被雨水泡过,坍了不少土墙。这个回报结果初时有些出乎杨彪意外,他本以为站在胡邈背后的董承会拿戚里做文章,毕竟以董承的性格不会坐视伏氏、宋氏与他争权,更不会坐视其女儿与他的女儿争宠。

    看样子是有人及时劝阻了他,让他把精力集中在一处,而不是无妄的扩大攻讦范围。

    在第二天的朝会上,胡邈在报完黎庶死伤后,朝廷象征性的走了一个商议救援方案的流程,其实具体的议论方案都已经在昨日的会议中议定过了,只是多了一项诏令,遣侍御史邓聘审讯诏狱,开释一批轻罪的犯人。这是为了向上天表示诚恳的认过态度,以及与民更始、改过自新的寓意。

    赦免轻罪犯人的诏命下达后,紧接着,便开始有人对司空士孙瑞发难了。

    地动这类的灾异向来是被引申为是司空的罪责,这一次士孙瑞也干脆得很,说了几句自表惭愧的话后,直接引咎辞职。皇帝叹惜着挽留几句,便当庭策免,最后接任司空录尚书事的,则是太常、江南亭侯赵温。

    这似乎昭示着皇帝已经不再满足于各方牵制,而是想让自己的亲信上场,替他直接把控朝局了。

    长安城郊,复盎门南。

    所谓‘王者受命而起,所以立灵台’,灵台在夏代叫清台,在商代叫神台,到周代始称灵台。早在上古时代就是天子祭祀、朝聘诸侯之所,汉代一开始也称之为清台,后来又被尊儒的孝武皇帝更名为灵台。直到王莽篡逆,关中屡经兵燹,灵台即便位于郊外,也没能逃过兵燹。

    此时的灵台在数百年风雨之后,仍有十五仞之高,分为上下两层平台,下层平台围绕着一圈回廊式建筑,是灵台官员日常办公、整理收集资料的衙署;上层平台的四周分别建着四栋样式高低一致的房舍,正中间则另立着一栋高出四周屋舍的建筑,是灵台官员观测天象的场所。

    蓝天白云之下,五间风格朴素的房舍紧密贴合,浑然一体,柔美中带着雄浑,透着一股苍穹之上的神秘。

    皇帝在前世去过天坛祈年殿,跟灵台比起来,无论是体量、样式、气度,灵台都远胜天坛万分。

    北风吹来,屋脊上站着的一只相风铜乌,遇风乃动,遥遥见之,仿佛一只鸟雀在屋顶上跳跃旋转。

    “这里的屋宇都是本年新建的?”皇帝抬头看着灵台上焕然一新的建筑,出声问道。

    “唯,灵台历经战火,土台虽存,其上的屋舍皆遭焚毁,只剩下些颓坯梁壁。”灵台令刘琬在身边应答道:“奉诏以来,匠人便依原样修建,有些样式是仿照雒阳灵台搭建的。”

    他发现皇帝仍盯着相风铜乌目不转睛,机敏的补充道:“这相风铜乌,还有上面的浑天仪,都是张君所造。”

    刘琬口中的张君是太史令张衡,是汉代有名的文豪,更是杰出的科学家。

    皇帝这次有一半是为他而来的:“浑天仪不是在东都么?如何到长安来了?”

    他可不相信董卓迁都的时候会记得把浑天仪这个笨重的东西一起运来,王允能分出精力保下兰台典籍就不错了,更不会在乎这个天文的仪器。

    刘琬答说:“浑仪既成,长安当时虽非帝都,但也被分铸一只,置于此处。”

    “本来还有一只测量日影的铜表,有八尺高,长一丈,是孝成皇帝时造的。”刘琬迟疑了一下,说道:“前些年为董逆抬去熔铸成小钱,今已不存了。”

    往常皇帝所见的官员当中,对其敬畏不敢言语甚至结巴者有之;对其应答自如者亦有之,但无不是谨言慎行,生怕多说多错。唯独没有见过这么话痨的,皇帝眼角余光瞥见刘琬畏缩却又忍不住滔滔不绝的神情,感到很是有趣。

    其实刘琬内心也是颇为忐忑,皇帝这次轻车简从,微服出行,在刚开始来的时候当真把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刘琬便开始摸清楚皇帝此行的缘故了。

    “你昨日上疏称,地动的那天夜里,有星孛于天市。”皇帝一边拾级而上,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在奏疏字斟句酌,引经据典,都要把我绕晕了。若是你的UU小说功夫能有你嘴上功夫的一半,我又何至于此。”

    “陛下恕罪,那晚天象实在诡异,孛于天市,按理说该是移都之兆,可如今关中太平,关东纷争不停,断无移都之理。故而臣思虑再三,方才从星经中找到根据。”刘琬清了清嗓子,说道:“彗孛出之,徙市易都。守之五谷大贵,入则豪杰起。”

    听了这话,皇帝心里其实已有了答案,却故意问道:“日蚀星陨,谪见于天,你所言的这孛星究竟是‘入’,还是‘守’呢?明白回话,无有所讳。”

    刘琬吞了口唾沫,答道:“禀陛下,是守,应征我大汉五谷丰登,社稷安宁。”

    “善。”皇帝露出一抹笑意,欢喜于这个好天象,有了这个星象,足以抵消京师地动所带来的影响。

    随即,皇帝又轻声责备道:“既然是吉兆,你何故上封事于我?里头还说得那么模棱两可、含糊其辞,有失你司候星辰的水准。你今日好生把话斟酌一番,再上一封奏疏交付中台。”

    ‘交付中台’而不是‘交付于我’,明显是要把这话给那些公卿大臣们看,刘琬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其中的分别,心里连骂自己谨慎过头,当天象处于模棱两可的时候,它的预兆是好是坏,还不是随自己解释?而自己居然还认真的琢磨那星象究竟应征的是什么,导致错过了如此难得的邀功的机会。试想,若是在地动灾异之后,灵台再出一吉兆,不就正好能缓解地动的不良舆论了么?

    好在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刘琬当即应道:“是臣糊涂,如此吉兆,理应公告天下。”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提及此事,他手拍着栏杆,健步走到灵台之上,顺口道:“候者观阴阳气候、寻四时节气、查日星晷景,这是尔等灵台的职责交代你的新历法,编撰的如何了?”

    刘琬尤善图谶、天文、历算之术,皇帝将他安排在国家天文观测台台长的位置上,也算是人尽其用:“议造新历,非一日之功,前人造历,无不是从数代人观察天象所推算的数字、图籍中归纳推陈。如今灵台新建,起先存放与雒阳灵台的图籍散逸泰半,要想重新观测、推算,非得有数年之功不可。”

    历法可以直接作用于节气,准确的历法能指导农业生产和其他的社会活动,在现今小冰河时期,气候失常,本来是惊蛰,春分的时节,大地依然寒彻,这样严重妨碍了农民根据以往的历法与经验进行耕作。不知农时,甚至是误了农时,将会给农业社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比极端天气直接影响的后果还要严重。

    皇帝急需一套崭新的,准确的历法推行下去,指导生产,这样才能不误农时,保证生产。但他也知道历法需要日积月累的数据积累和天文观测,如今灵台相当于白手起家,什么基础数据都没有,急也急不得。若是最后‘催’出了一套赶工出来的低劣历法,反倒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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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遗学伟迹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

    “原山阳太守刘洪,善天文术数、候星望气。曾与蔡公一同补续了《汉记》当中的《律历志》,此人在天文一道颇有造诣,孝灵皇帝时,曾为朝廷呈进《乾象历》,虽然此历只是初成,未及精简研核,但尔等亦可以此为本,更造历法。”皇帝此时已走到了台上,看着那庞大且精致的浑天仪,感慨道:“历法关乎国本,务得慎之又慎,博采众长,反复勘合,方能推行四海。”

    “臣谨诺。”刘洪是当世最有名的数学家、天文家,是所有钻研术数的人所敬仰的人物,刘琬没想到皇帝竟如此看重历法,心里既激动又不安。

    毕竟刘洪成名已久,若是朝廷把他征辟来灵台修订历法,那自己这个灵台令岂不得让贤?

    似乎是看出了刘琬的想法,皇帝说道:“刘洪来了之后,便会是太学经营科的博士,负责教习经营科、以及经济科的太学生们术数之道。编订历法的事,他将全程参与,毕竟《乾象历》是他编的,有那么多年的经验在,有不明白的,你大可以请教他。”

    刘琬松了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庆幸的说道:“谨诺,臣必会竭尽所能,与刘公共编新历。”

    早在三四年前,朝廷就特招刘洪进京,准备以《乾象历》为蓝本,改革旧历。只惜在刘洪来之前,孝灵皇帝就驾崩了,随后紧跟着董卓乱政,时局骤变,朝廷无暇顾及历法。刘洪在路上止步不前,只好回到泰山郡的老家,而泰山郡的东边正是琅邪国。所以皇帝便叮嘱了王端,让他在去琅邪国办护藩王丧事的时候,顺便征辟刘洪入长安。

    刘洪对皇帝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对方在天文历法上的成就,更是他在数学上的高超造诣,作为‘珠算’最早的使用者,《九章算术》的注解者之一,被后世誉为‘算圣’的人物。有他在太学任职,那么极度依赖于数学基础的,以农时水衡为主业的经营科、以税赋均输为主业的经济科,都将不再只是纸上谈兵,而将会有质的飞跃。

    数学是科学之母,尤其是数学中的几何学对科学和工程制造的影响可是极为重大。如今将作监、考工令等处不乏能工巧匠,但是他们所会的只是‘技艺’,那是根据数代人的经验而传袭下来的模糊概念,做什么都只有一个‘手感’,并没有经过科学的总结概括。如果有‘术数’作为引导,则有可能捅破那张窗户纸,解决一些只凭经验而无法解决的问题。

    这才是皇帝心心念念,想征辟刘洪入长安的真实意图,只是庙算独运,不便直言,是故皇帝也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皇帝摸了摸浑天仪的轮廓,这台浑天仪直到后面刘裕北伐长安的时候尚且留存于世,想来因为它不比粗大的铜表,即便熔了也铸不了多少钱,而且又是观星必备的仪器,这才从董卓等人手下善终。皇帝从浑天仪上收回目光,跟它比起来,皇帝此时更在乎是另一样让人心驰神往的东西:“从雒阳运过来的候风地动仪现在何处?带我去看。”

    候风地动仪是张衡用以观测地震的发明,距今不过六十年,尚有原物留存于雒阳灵台。朝廷西迁的时候,董卓不知是看不上还是忘了,将其留在原地,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被皇帝以寻访宫中旧物的名义下诏从雒阳运来。

    地动仪的功效众所周知,只是皇帝有些好奇的是,为什么地动仪发挥效用的记载在史书上就只有一次,随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以及为什么地动仪从历史的长河中消失。

    “地动仪自造成之后只动过一次,随后其内部便开始朽烂,而那时张君已经亡故,世上再无知晓运转之人。”刘琬向前领路,带皇帝走进中间最大的屋宇内,解释道:“后来朝廷有人称此物之所以应验,是因为它能引发地动,故而此物便遭废弃,后遂无问津者。若不是陛下派使者赴雒阳寻访旧物,这件器物便不复留存于世了。”

    皇帝喟然,张衡除了发明家的身份以外,还是一个反谶纬之学的思想家。在谶纬之学兴盛的东汉,张衡认为‘国谶虚妄,非圣人之法’以及‘此皆欺世罔俗……宜收藏国谶,一禁绝之’的说法简直是当时人眼中的异端邪说。何况他还因为上疏陈言时弊而得罪了不少权宦,所以在他亡故后,他的发明、成就大都没有保存下来,更别说留待后人继承了。

    屋宇的第一层是个非常开阔宽敞的空间,室内正中安放着一只皇帝从未见过的硕大铜器,它果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六十年过去了,这尊仪器经受了太多风雨侵蚀,已不复刚制成时的光鲜亮丽,铜锈爬满器身,器身上的八条龙残缺不全,有的没了龙首、有的没了下颌,口中的铜珠不知去处……

    在地动仪的周围孤零零的排列着一两个铜蟾蜍,其余的许是什么时候被小吏监守自盗,撬去熔铸换钱了。

    刘琬察言观色,知道皇帝脸色不豫,立即解释道:“朝廷西迁的时候,局势混乱,灵台的官员争相抢夺财物。不知是谁在搬他的时候失了手,导致此物从灵台上滚落在地,所以才摔成了这个样子。”

    皇帝没有言语,绕着它走了一圈,在地动仪的背后是一块巨大的空洞,他伸头往里面看去,地动仪里面的都柱早已不见影踪,只有一些皇帝看不懂的牙机巧制、还有器壁上的齿轮残余,像是一只巨兽死后被人掏空了内脏,只剩下无用的残躯供后人观瞻。

    由于地动仪的记载极少,更是没有实物流传,故而皇帝在后世跟许多人保持一个观点,那就是地动仪是古人虚构的存在。可直到现在,皇帝才发现自己犯了历史虚无主义的错误。同时他又觉得庆幸,自己现在所处的时代与地动仪刚造出来的时代无比相近,而自己又能调动大量的资源与人力去修复这台仪器。

    他本来只是想借地动仪提前预判地震的方位,如果它真有历史上描述的那样神奇,那他就能提前几天知道千里之外的地动,不仅能预备赈灾事宜,而且还能抢占先机,用于朝堂上的谋算。

    而现在,皇帝心里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穆顺。”皇帝收回了目光,忽然说道。

    跟在皇帝身后,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地动仪的小黄门穆顺吓了一跳,急忙应道:“奴婢在!”

    “王辅走多久了,还没从太学回来?”皇帝沉声问道。

    穆顺一缩脖子,赶紧往门外走去,没多时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秘书郎王辅,在他旁边站着一个样貌普通的少年,第一次面见皇帝的他显得局促不安,走起路来同手同脚,尴尬极了。

    “太、太学生马、马钧叩、叩见陛下。”尽管马钧按照皇帝托王辅转授的法子练习,口吃的毛病已经好了许多,但面对皇帝的时候一紧张还是犯了老毛病。

    “都起来。”皇帝摆了摆袖,双手负在身后,召唤道:“马钧,走近前来,看看这个地动仪,可否修复如初?”

第七十六章 务期实用

    “假定万殊之物界为实在,而分门别类穷其理者,是为格物学之观点。”【原儒】

    “都起来。”皇帝摆了摆袖,双手负在身后,召唤道:“马钧,走近前来,看看这个地动仪,可否修复如初?”

    马钧作为汉末魏初最出色的发明家,在器物发明上的天赋不逊于张衡,历史上此人连失传数百年的指南车都能通过典籍的几句样式功能的概括而研制出来,如今有地动仪原件,皇帝也已打算派人寻访张衡后人,以马钧的才华,应该不难修复。

    “臣、臣、臣不知道。”马钧支支吾吾的说道,他忍不住好奇抬头打量了一下地动仪复杂的内部结构,虽然残缺不全,但他的目光像是被黏住了似得,良久难以移开。

    眼前精密的仪器简直是马钧生平仅见,他自问并不如何痴迷巧技,然而一旦见到地动仪,就不可避免的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似乎在心里有一种原始的情感,告诉他生来就是做这个的,钻研巧技才是他一生的归宿而不是捧读经书。

    皇帝没有料到马钧心里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更没有预料到这次将会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王辅在一边有些不乐意于马钧的回复,责备道:“未经查实,焉能说自己不知道?”

    见马钧惭愧的低下了头,目光闪烁,不知在做什么思想挣扎,王辅又掉头对皇帝说道:“陛下,马德衡此人有巧思、善技艺,若能给他时间,将地动仪观察透彻,必能使此物修复一新。”

    王辅的评价让马钧有些不大高兴,潜意识的认为这个评价是形容匠人的,而且皇帝选官用人不都看学识经术么?自己这么个匠人评价,哪里还能入皇帝的眼?

    皇帝看到马钧局促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年初王端跟他提议过的事情,那时候马钧成功打造出了曲辕犁,皇帝想给他赏赐,是王端当时建议说让其入太学,原因是此人曾经求学而不得。

    看来此人还在兴趣爱好与理想现实之间犹豫不决啊,也对,他这个年纪正是迷茫的时候。

    没有对一个行业的热情,就不会有多大的创造力,马钧在皇帝心中的定位可是发明家和设计工程师。如果不能让他坚定对制造的信念,知道这世上除了经学还有别的出路,即便皇帝让他去做,马钧也不会投入全部的精力和热情,到头来也只是一个优秀的工匠而已。天下的读书人太多了,并不缺马钧这一个,但优秀的、能够促进社会生产力进步的发明家却少得可怜。

    由此,皇帝深觉有必要给他树立信念,免得他从大流往治学的道路上去了:“你可曾读过《礼记》中的《大学》篇?”

    “读、读过。”马钧立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以为皇帝是要考校他的学问。

    王辅则是有些纳闷,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转变了话题。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皇帝简短的说完,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今天出来的早,荀攸此时尚在承明殿处理政务,故而没有跟着过来。此时皇帝身边只跟着侍中皇甫郦和黄门侍郎丘兴,两人都不是纯粹钻研经学的儒士,对皇帝注解经书章句的行为并无多少抵触的情绪,也没有荀攸、杨琦等人那么敏感:“最要紧、也最基本的,就是‘格物致知’四字。”

    皇帝侃侃而谈:“什么是格物致知?就是探究天地之间诸多事物何以存在、有何用处、彼此结合又能如何?所以求知者,务得亲自去实践验证,致使穷究事理,这便是‘格物’。而后将其归纳总结,获得新知,此即所谓‘致知’。”

    马钧半张着嘴,全然没想过‘格物致知’能这么解释,这可跟太学明经科的《礼记》博士所说的不一样啊。不仅是马钧,就连皇甫郦与丘兴的神色都是惊异万分,反倒是刘琬两手紧握于胸前,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在皇帝的解释中,‘格物致知’就是指是主体对客体有目的、有意识的实践改造活动,人必须要有实事求是的探究与科研精神,而不应该唯经验主义和教条主义。

    “可、可是,郑公有、有注称,‘格,来也。物,犹事也’。”马钧曾在郑玄来太学论战时顺便‘谈经’的时候,蹭过几次课,对这一节记忆犹新。在认真讨论经义的时候,他倒是能一口气说出话来了:“格物致知,莫不是说‘知于善深则来善物,知于恶深则来恶物’么?”

    格物致知是最难解释的一个儒家重要概念,也是儒家专门研究‘物之理’的认识论、方法论。

    在皇帝看来,郑玄的解释是错的,不仅如此,就像带队一样,他这个领头的前人走错了路,后世为其影响的学者也跟着走上歪路,将格物致知的解释发展成‘穷究事物道理,致使自心知通天理’,往‘良知’、‘天理’这种道德层面上去了。完全偏离了皇帝所认为的主旨,也影响了中国上千年知识分子对待科学研究的态度。

    “《大学》中所言‘物格而后知至’,是先有物,后有知。而郑君却将‘致知’置于‘格物’之前,说成了先有知,后有物,这岂非是因果颠倒、有悖于经义?”皇帝直言不讳的指出郑玄的错误,断然说道:“是故郑君所言,在这里是错的。”

    错的?

    郑玄乃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儒,治学严谨、博学多才,不仅学贯古今经学,而且还融会贯通,隐然有自成一派宗师的趋势,天下绝大多数士子,无不将其在经书上的所注所解奉为圭臬。可这样一个硕儒对《礼记大学》的解释,居然直接被皇帝认定为是错的。

    如果在场有郑氏门生,即便对方是皇帝,也得跳起来跟抗辩维护几句。

    然而此时在场的并没有人敢说这种话。

    众人都被皇帝的那番话陷入到深深的思索中去了,刘琬等人尚且好些,虽然震惊,但也沉得下心来,他们毕竟已经成年,具有成熟的思辨能力。毕竟儒家经书讲究的是微言大义,短短几个字,谁都能解释出一套道理来,即便郑玄对这句话的解释是错的,那也不代表皇帝的解释是对的。

    在讲求道德的当下,皇帝对格物致知的解释虽然新奇,但并没有彻底动摇众人的理念。

    反倒是王辅与马钧这两个半大小子,世界观尚未成熟,像是还没有搭建好的房子,被皇帝一下子就给踹塌了。

    马钧下意识的想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谈起,心里更是隐隐有一个声音再告诉他,皇帝说的是对的。无论文王演《易》、还是鲁班造锯,不都是上古圣贤通过对天地之间诸事物的探究,总结出来的经验道理?如果通过实践就能探求世间的道理、得授官爵,那自己何必捧书苦读?

    仿佛有一条从未见过的宽阔大道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前途的光明冲破了自己多年以来抉择的痛苦与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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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一网打尽

    “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旧唐书孔颖达传】

    “地动仪的修复也是一次格物的过程,你姑且试试吧。”皇帝拍了拍马钧的肩膀,连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态度着实不像君主对臣子、反倒像是前辈鼓励后辈,并寄予殷切的期望:“先贤的才智,后辈若是不能继承、领悟,岂不是愧对?”

    马钧极为失礼的与皇帝对视了一会,良久,方才下拜,沉着的应对道:“臣谨诺。”

    从今天过后,马钧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不会再口吃了。

    “王辅。”皇帝说着,便转身走出了屋舍,准备启程回去了:“你回去后从将作监、考工监等处拣选一些良匠,把他们组织起来,一同参与地动仪的修复。”

    “谨诺。”王辅觉得此时非比寻常,脑中灵光一闪,问道:“是否要有个名目?”

    修复地动仪就是名目,王辅明知故问,其实是想更进一步。

    果然,皇帝早有这个打算,如今各种时机都已成熟,他便不再藏着掖着了:“从将作、考工之外新建一处衙署,专以钻研农、兵之用。挂靠在太学名下,就叫格物院,以‘格物致知’为训,由韩暨来做这个主事。”

    “啊?”王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没想到这个位置最终没能落在他头上:“韩暨?”

    韩暨是南阳人,少有显名,司空辟而不就,因避袁术征,徙居山野。荆州牧刘表对其外宽内忌,韩暨惧命,正好那时关中平定,而关东纷乱不止,他便从武关逃到关中,为亲族、尚书郎韩斌所举为郎。

    “就是韩暨韩公至,他对这些技艺很感兴趣、也很有想法,正好尽其才。”皇帝如何看不出王辅心里的算计,同样是王氏兄弟,对于王端,皇帝是刻意栽培,因为他温润敦厚,一切行为都很可控;对于王辅则不然,此人太机敏、不拘束,又年轻,若是不好好磨砺一番,很容易刺到自己。

    何况皇帝向来讲求的是步步为营,不会学孝灵皇帝搞鸿都门学,并以此授官为吏、将经学士人阻绝于外的傻事。格物院的牌子挂在太学之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明证,皇帝只想把它打造成一个新工艺的研究所和实验室,为朝廷提供先进的农业、军事技术,不会让其彻底撼动经学的理论根基以及士人为官出仕的途径。

    很快,皇帝微行灵台,亲察地动仪、并为‘格物致知’做出新解,反驳郑玄的理论的消息传遍朝野。支持者有之,非议者也有之,大多数人都将目光集中到皇帝与郑玄之间的理念分歧,而很少有人关注由太学仆射潘勖带头组建、韩暨为主事、马钧为副手的格物院。

    这正好符合皇帝的预期,而且在经过优秀官吏进修的吏治科、基层军官扫盲的教化科、以及英烈遗孤的蒙学等杂科之后,臣子们已经对皇帝给太学五科之外屡屡挂靠旁科的行为见怪不怪了。

    只是仍会有人觉得奇怪,太学是什么时候开始从纯学术性变为综合性的教育机构的?

    最初的时候皇帝不还明确表示太学要‘五科并举,首重明经’么?

    这也是郑玄疑惑的问题,他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无论是皇帝所提出的‘天子之责’、‘学以致用’与‘人心齐一’、还是最近对于‘格物致知’所提出的新解,这些都是皇帝对经书的独到见解,不仅反映了皇帝的为政喜恶、甚至反映了皇帝的思想。

    郑玄这么久以来都在尝试着了解皇帝的为人、把住皇帝思想的脉络,直到现在,郑玄才算是渐渐明白了。

    皇帝有中兴的壮志,也有相应的能力与实力,郑玄毫不怀疑皇帝统一天下、开一代盛世只是时间问题。也正是因为如此,郑玄才会选择来到长安,才会选择在太学论战中帮皇帝唱出一戏,为的就是他来时的初衷,同时也是他与皇帝之间不成文的默契。

    “孝武皇帝有《春秋繁露》申天人感应之说、孝章皇帝有《白虎通义》定五经异同之理,故每逢太平治世,皆有大论出。”皇帝这回在天禄阁召见了郑玄,在座者还有太仆赵岐、光禄勋杨彪、御史中丞桓典、侍中崔烈、兰台令史蔡邕、秘书令荀悦等大儒。他们无不是今文经学大家,身上要么有着教导皇帝学问的重任、或者就是《皇览》、《东观汉记》等书的主要编撰者。

    摆出这副阵仗,任谁都知道今天要议论的是什么事。

    皇帝也不含糊,直接开门见山:“汉室中兴,此乃百年间仁人志士所心向往之的大业,方今天下,首重武功,但与此同时,文治也同样重要。文武并盛,才是治世之兆,前者所言《春秋繁露》、《白虎通义》皆是文治的菁华。如今朝廷矢志中兴,武功已经在绸缪之中,这文治也当始议了。诸公可愿为我的董仲舒、班孟坚,为圣人之学再开一部大典?”

    众人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惊,反而饶有兴致用眼神互相确认了一番,以无声来对当前的人选表示同意。

    郑玄花白的眉毛一动,一双温和的眼眸突闪锋芒,点头说道:“谨诺,陛下有此鸿志,畅兴经学,臣等岂能不效绵薄之资,共襄大事?”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古今文经林立对峙,各承师说,互诘不休;且师传多门,章句杂乱,文理乖错。若要效仿前人,统合各家之言,删繁就简,实非易事。”

    “不仅是删繁就简,更是要推陈出新。”皇帝提出了要求:“以《繁露》、《通义》为本,十三经为根,综合古今文经,编撰一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典籍,以为大汉万世太平之基。”

    “敢问陛下,何为‘十三经’?”桓典忽然问道。

    众人也都疑惑的看向皇帝,在他们的认知中,世间只有孝武皇帝钦定的《诗》、《书》、《易》、《礼记》、《春秋》为五经,设五经博士,与之展开的才是汉代乃至于以后千年的经学基础。可在皇帝口中突然冒出来个‘十三经’,这就不得不问清楚了,到底是从中添了哪几经。

    皇帝解释道:“这十三经,是在原有的五经之外,另行添补,如‘三礼’之一的《周礼》、《仪礼》;《春秋》之中的《左氏》、《公羊》、《梁》;以及《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等书。”

    除了《尔雅》是用来诠释名物、学习儒家经典的名词辞典以外,其余的无不是儒家的重要经传,皇帝此举不仅是将所有的儒家经书混在一起,而且还将古文经争执最大的三家《春秋》也划为‘十三经’的范畴之内,统一古今经学、糅合儒家典籍的野心昭然若揭。

    赵岐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平静了,他今年八十多岁了,时日无多,没想到自己既能有幸重见盛世,又能参与到一部旷世巨典的编撰当中。按皇帝思路,这十三经不仅要统合在一起,更要从各家的注解中挑选最准确、最符合当下实际的部分,还要从中添加皇帝对于经书的个人注释。

    等到此书完成之后,全天下的儒者在注释经书时,必须以此为标准,不许任意篡改曲解;研读经书时也必须按照这本书的内容进行学习、研究;就连太学策试以及官员选举的时候,亦必须按此对策,不许自由发挥。

    这就是皇帝口中‘放之四海而皆准、以为大汉万世太平之基’的鸿篇巨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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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传续之典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论语述而】

    赵岐精通《孟子》,对于《孟子》一书的理解,可谓天下无出其右者,即便是郑玄在这方面也不如他。只是《孟子》虽是儒家典籍之一,却不属于当世的主流经学,只是‘辅经’。皇帝将《孟子》归纳入正经之列,除了个人兴趣,以及《孟子》的价值类比《论语》以外,恐怕还有对赵岐自身才华的赏识。

    想到自己呕心沥血所作的《孟子章句》终于要有用武之地,赵岐便只觉心潮澎湃,他这一生孜孜以求、希望《孟子》一书能发扬光大的理想马上就要实现了!

    “此书既成,可为百代之典,却不知定为何名?还望陛下昭示。”赵岐问道。

    这个问题皇帝早已想过,他打算照搬南宋朱熹的那部影响后世六百年的著作名称,留个寓意:“既是十三经的综合,那就叫《钦定十三经章句正义》吧,可以简称《钦定正义》或《十三经正义》。书成之后,不仅要镌刻石经,立于太学,还要印刷成册,刊发天下,要使诸求学士子,皆以此为范。”

    正义,有明正大义、根本之义的意思,是经书的注释体制之一。再加上‘钦定’两个字,足以表现这部书的学术价值与思想地位。

    在座之中不仅是赵岐情难自抑,就连为《欧阳尚书》作注解传家的桓典、杨彪,学究五经的蔡邕、以及各有家传的荀悦、崔烈等人都在暗地里畅想着不远的将来,这部融合了他们各家注释的著作编成以后,全天下的人都将以他们的注释为标准解读经书,他们将为天下士人之师范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能打动人心的?

    只是皇帝统合十三经、并加以校注的想法,说得好听是博采众长,不好听就是一锅烩。不仅是要编出来,还要将其编好,至少要获得绝大多数士人的认可,可谓是搞好了流芳百代,光是这个功绩就足称‘文治’,搞差了就会贻笑大方,连带着他们也会被后人讥笑。

    杨彪暗自吃惊于皇帝的野心,忍不住开口道:“古今二经对立已久,各家皆有传典,譬如《易》有《京氏》、《费氏》;《书》有《欧阳》、《古文》;《诗》也有《鲁诗》、《毛诗》之分,更不用说三家《春秋》,颇多繁杂、彼此互异。要将其融为一体,采取精华,非得十数年之功不可,仓促为之,不仅有失朝廷颜面,也会引起天下人非议啊。”

    “所以,这才有劳诸公了啊。”皇帝郑重其事的说道,语气里带着蛊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不正是我辈要做的事么?如若畏难而不前,愚公何能移山?”

    这句话具有强大的精神感召力,饶是在座诸人皆为饱读经书的宿儒,人老成精,听到这话后也一个个愣怔着不动。这句话准确有力的说中了所有士子的内心,他们一开始研读经书,除了弘扬家学以外,何尝不是抱着这‘四为’的初心!素来冷面寡言的桓典更是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愚臣不知陛下有此雄心,妄发浅见,实在愧甚!”杨彪移席而起,走到中庭叩拜道。

    皇帝紧跟着站起,继续慷慨陈词道:“夸父追日影而死,是不自量力乎?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他是用百年之命,逐永恒之道。人岂能尽知天地之‘道’?无非是做愚公,一代一代的研习,以冀无限的接近‘道’。”

    “臣岐不才,愿为愚公,以逐‘道’之所在,为后世遗留典籍,传扬经学!”赵岐当即表态道,他已行将就木,尚且盼着的也就只有汉室中兴与一生所学无人继承,如今汉室有皇帝,不愁不能中兴,所以他就打算将心思全部放在发扬所学上去了。

    挑起了众人的一腔热忱,接下来要做的申明主旨了,作为一个后世人,皇帝最是明白统一思想、掌握最高意识形态对于统治者来说是何等重要,如果说董仲舒的《春秋繁露》与班固的《白虎通义》是各自用阴阳、谶纬学说解释了西汉、东汉两朝何以立世的合法性、正统性问题,那么皇帝这次要编撰的著作就是要联系结合前两部书,用以解释两个基本问题。

    为何是汉家天子刘氏统御四海、治理兆民;汉家天子刘氏要如何统御四海、治理兆民。

    这两个基本问题若是解释不好,汉室的统治就如沙上筑塔,摇摇欲坠。

    皇帝所提出的要求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本来汉室建国四百年,在皇帝手上三兴之后,汉室统御天下的理念将根深蒂固,他们只需要如董仲舒与班固那样,将天子神化,为汉室找寻一个理论基础罢了。只是,他们没想到皇帝会不放心于将此事全权托付给他们

    “考证十三部经,删繁就简、重新注释,不仅是劳烦诸公,我也会在一旁全程参与。”皇帝认真的说着,全然不像是虚辞客套,反倒是深思熟虑后所做的决定:“每编成一篇一章,皆要呈与我看,若有纰漏之处,我也好及时圈出更改。”

    这不仅是加大了难度,而且还给这些想往里面添加私货的人们心头加了道锁。

    众人敏锐的意识到,恐怕像是皇帝所提出的‘学以致用’、‘格物致知’等新解,在这部著作中所占的篇幅定然不在少数。只是这样一来,皇帝就要直接参与注释十三经,放眼前代帝王,即便是通习经学的光武、孝章皇帝,也没有那么大的自信敢说为经书作注解。皇帝如今才十四岁不到,经书也不知过了一遍没有,就想着注释解读经书了?这不仅是从未有过的事,而且很可能会降低著作的信服力!

    杨彪、蔡邕尚且有所顾忌,郑玄倒是不管不顾,直截了当的问道:“陛下也要注经?”

    这句话一点也不委婉,很容易被解读出鄙夷与轻蔑的感情,但皇帝不以为忤,坦然自若的说道:“六经注我,我注六经,殊为不可!”

    六经是指最基本的《诗》《书》《礼》《易》《乐》《春秋》六本古经,每个人对于经书的解释都不相同,他们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解释经书的原意,只不过是在借着注释经书,来阐发自己个人的思想与见解。至于六经真正的原意是什么,已不在人们所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皇帝这番话不仅很好的解释了自己要注释经书的原因,更是将自己的用意上升到一个哲学层面,即六经影响了他的思想观念,他反过来再影响六经、使其在不同的时代焕发出新的活力,如此相辅相成,共同发展进步。

    能说出这句话来的人,已经算是一只脚踏入注释经典的门槛了,何况对方还是天子。

    想起天子亲政以来的种种事迹,浑然不似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智谋学识,或许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就在众人思索着如何在同意皇帝参与注释的前提下、防止皇帝随意曲解经义的时候,郑玄不依不挠的说道:“陛下欲为圣人耶?”

    场面一时沉默,均吃惊于郑玄的口无遮拦,同时也隐隐期待于皇帝的回答。

    皇帝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重新坐了下来,把背往身后加了绨锦的玉制凭几上一靠,轻笑着反问道:“却不知天子与圣人孰大?”

    郑玄同样回避了这个敏感的问题,而况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深觉故友卢植看准了人,自己来对了地方。此时他再无顾虑,稽首拜倒,恳切真挚的说道:“太中大夫臣玄叩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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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名动人心

    “亦以大王为天下之雄主,忠臣烈士,毕集秦庭故也。”【东周列国志】

    皇帝知道,郑玄已经彻底对他表示归顺了,至于他的年龄问题,眼下到不需要考虑,毕竟他事先已经通过各式各样的试探与铺垫。譬如在长安郊外当着崔烈等人的面说‘学以致用’、在河东战场上对荀攸解说《孟子》‘人心齐一’,以及最近的‘格物致知’。这些铺垫已经让众人充分认识到皇帝的经学功底,还让众人对皇帝解说经书的行为有了心理预期。

    既然皇帝有那个能力和才智注释经书,众人也没有拦着的理由,毕竟皇帝才是做这个蛋糕的人,也是决定分蛋糕的人。谁若是不同意,不仅可能会失去获得蛋糕的资格,更有可能面临掀桌的风险只要皇帝一直把此事拖着,把这辈人拖死了,岂不是谁也得不到?

    所以利益共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他们犯不着当恶人,把做蛋糕的皇帝拒之门外。

    有了郑玄、赵岐这些大儒的鼎力支持,加上杨彪、桓典、荀悦等人在世家、士人中间的名望,这部《钦定十三经章句正义》尚未开始编撰,便已收获了无数人的注目。

    “如此盛事,青史之上足以大书特书,倒是要恭喜叔父了。”小小的别院之中,敞开的轩窗之下,荀攸笑着对荀悦说道。

    “这也是我颍川荀氏之幸事。”荀悦语气平静,不矜不喜,很有士人荣宠不惊的风范。他目光深沉的看了荀攸一眼,将手上的笔搁下,随意的翻动着桌案上的简牍与缣帛:“可惜的是我这《汉纪》尚未编完,便又担负了《十三经正义》的编修职事,一事未成,一事又起,就怕的是最后两头都没办好,误了陛下的托付、失了天下士人之望。”

    “事有轻重缓急,叔父不见崔侍中这几日忙着整理家中经传注疏,俨然是打算一心放在《十三经正义》的编修上了。哪里记得自己肩头还有一个搜求图书,以编订《皇览》的职事?”荀攸忽然瞧了瞧桌上的那几份尚未整理好的《汉纪》草稿,感慨道:“文治武功,哪一项不是伟业,陛下要两者并举,真是好大的气魄啊。”

    “你莫要拿我与那‘铜臭’相提并论。”荀悦并不觉得好笑,他板着面孔,引用《中庸》里的一句话答道:“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

    话毕,他复又说道:“蔡邕、杨彪等人尚且编著《汉记》、崔烈正编订《皇览》、还有老夫也在奉诏修订《汉纪》以供御览。更别说秘书监一直以来都在整理图籍,赴民间搜罗图书前些月还因河东一事,从各家手中收来了大批典藏。陛下所图非小,绝不仅是想做中兴之主那么简单,而是想做创业之主。”

    “文治武功。”荀攸回想起皇帝不断推行的新政,以及整顿朝廷百年沉疴积弊的决心,点头附和道:“如若诸事皆成,历数汉室二十余位先帝,恐无人能及陛下之功业。”

    荀悦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挤出几分笑意,似乎与有荣焉的说道:“十四岁、十四岁啊!放眼古今,有几人得逢圣主出?且说卢公,如若没有那场病,岂不是……”

    “叔父。”士人私下里素有来往,卢植当年在赴任九江的路上曾与隐居颍川的荀悦见过几面,荀攸担心他伤感,及时打断道:“人各有命,不能强求。”

    荀悦却是想起,在孝灵皇帝的时候,卢植曾与杨赐、马日、蔡邕等人在东观校正‘五经’,刊刻于石之后,四方士子云集雒阳,观瞻摹写,来往车驾日以千计,壅塞街巷。

    光只是校正六经文字,熹平石经便成了儒生士子读书研经的范本、标准,而这次《十三经正义》若是编修完成,又不知会引起何等样的轰动。

    见他发怔,荀攸不敢打扰,只坐在他对面,无事可做似得盯着桌案上的草稿,试图一个个辨认那倒着的字体。

    “近日你应听闻,朝中有不少人自荐,想参与《十三经正义》的编修。”良久,荀悦从未来的畅想中回过神来,对荀攸说道。

    荀攸有着平尚书事的职权,在承明殿见过不知多少类似的奏疏,点头说道:“都是想借此扬名,或是传继家学的。”

    《十三经正义》的编修工作由诏书正是下达之后,不仅是普通士人们期待着这帮宿儒能通力合作,打破古今经学以及经学世家之间的桎梏,编撰修订出一部儒家的旷世巨作来。就连明经科博士韩融、缪斐,光禄大夫伏完,议郎孔融这些成名已久的大儒都动心不已,一个接一个的上疏自荐,请求献出自家关于经学的注释作参考,加入到《十三经正义》的编撰中,那怕是做个刀笔吏。

    毕竟这不仅是关乎自身名利,更是关乎家传,参与编撰的人肯定或多或少的存在私心,会把自家的注释大篇幅的充入其中,这样一来,其余未能充入的别家注释就会被排挤掉、边缘化。等到此书普及天下,成为策试取士、读书育人的官方经典之后,其他家的注释就要被湮没到历史的尘埃里去了。

    青史留名,将家学变为官方典籍、国家意志的一部分。

    如此大的名利诱惑,即便是已经官居司徒、录尚书事的马日都有些动心,何况是其他人。

    “这些奏疏里不乏韩公这样的名士大儒,却都被国家扣下了。”荀攸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没说准,也没说不准,这种事情,不拿出点真章出来、或是不拿什么让国家满意,即便是再有名望的大儒也别想着参与。”

    “国家这是要借此事,一举收天下大儒之心啊。”荀悦颔首说道。

    是否同意让其余的儒士参与编撰,这个决定权在皇帝一人手上,旁人无从置喙,只要他拿着分蛋糕的刀,就会有无数的大儒名士上赶着求他分一杯羹。荀悦有理由相信,只要过些时日,等这个消息传到关东乃至于天下之后,海内但凡对名利有心思的名士们,将无不趋之若鹜的赶赴长安。

    一辆公车都不用出、一封诏书都不用下,自会有人集于殿下。

    “这是阳谋,也是国家所常言的‘互利共赢’。”荀攸此时是越来越佩服皇帝的手段了,他原以为皇帝擅自对经书作解、甚至是否定他人之注,势必会引起其他家的质疑。没想到皇帝居然会选择以自己为主导,召集主要的几家经传士族共同编修注释经书,而且这经书不是传统的‘五经’,而是把其他不受主流重视的《孟子》等书提高到与‘五经’并重的地位,一同归纳为‘十三经’,这让传习此类经书的世家无不感激涕零,恨不得剖肝相效。

    君不见,花了一辈子时光注解《孟子》、并为此书宣扬的赵岐在当时感动的都要哭了么?在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敢对此抨击一点不好,恐怕不用皇帝说话,那人就将遭到无数人的口诛笔伐。

    这就是利益共享的魅力,皇帝善于利用外界的压力逼迫他人跟自己统一战线,也善于使用利益将人聚集在他身边。

    “饶是如此,仍有些人在背地里说些怪话。”荀悦忽然说道,眉宇间有些不高兴:“说陛下欲删改经义,成一家之言,而废各家之说,是为专断。”

    “他们那是酸的。”荀攸摸了摸袖口上的花纹,不以为意的说道。

    “酸的?”荀悦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荀攸想起皇帝偶尔说出来的一句话,仰头看向荀悦,复述道:“他们只知家传微薄,参与编修无望,所以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喔……”荀悦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也不再纠结这个,继续说道:“且不论他们是不是因为妒忌,还是旁的缘故,都不得让彼等阻碍这项‘百年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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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尘埃落定

    “天下非有豪猾不可制之奸,虏人非有方兴未艾之势。”【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

    诋毁、非议《十三经正义》的声音到底只是少数,且不说皇帝的态度坚决,就说是杨彪、桓典、赵岐、蔡邕、郑玄这些人以及他们身后的无数门生故吏,也绝不会纵容这种声音成为舆论的主流。

    所以这根本用不着让荀悦担心什么,何况他也不是真的担心这些人能起到什么阻碍作用,无非是滚滚洪流之中的一颗石子罢了。

    人们主要关心的是皇帝究竟需要那些名士大儒作出怎样的让步,才会放开编修《十三经正义》的名额。在这个时候,首先是光禄大夫伏完给众人做了个表率,他向皇帝献出了从家祖伏生以降、历代伏氏大儒注释的今文《尚书》,以及若干宫中未有的图籍典藏。

    皇帝受到老丈人伏完体贴的奉献之后,当即诏拜为城门校尉,许入天禄阁参与《十三经正义》的编修。

    然后众人见了,纷纷有样学样的献出自家典籍珍藏,没想到有些人皇帝收下了书,却并没有给他开方便之门,只是给了钱财之类的赏赐。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除了献书以外,还得自身是个学识渊博、名望能服于人的大儒,最重要的是,得能入皇帝的眼才行。

    这样一来,献书的人便立即少了许多,但皇帝依然借此搜罗了千余卷秘府没有的藏书,算得上是一个收获,同时也让博士韩融、议郎孔融等有资历的大儒参与其中。

    “从年初开始,我便诏崔侍中用心搜罗各家所藏典籍,充实秘府,校订《皇览》。一年下来,各家敝帚自珍,自愿敬献者鲜少,所得不过寥寥千卷,还不如在河东时抄录的多。”在宣室殿,皇帝拿着书录提要,对秘书丞朱皓说道:“这一回臣子敬献,算起来,秘府藏书也有五万余卷了吧?”

    “谨诺。”朱皓低头想了一遍,细细数道:“崔公搜求图籍所得千卷、河东叛乱诸家抄没所得千卷、朝廷诸公敬献亦有千卷,合秘府原有图籍典藏四万七千卷,共五万余卷。”

    “按原来我说与你的要求,除了史书、兵法、谶纬天文等书以外,其余的经书文集一概拣选出来,交由将作监刊印一份,藏于太学。”皇帝一直都很留心这个事,只是要刊印的书籍太多,识字的工匠不足,编排文字的工作也很繁巨,所以这么久以来也没见多大的成效。

    对此皇帝已经开始扩大将作监造纸、印刷的规模和工匠数目,并制定了许多优待工匠的政策,如今至少能保证朝廷公卿府衙的日常公文用纸的开销了:“刊印、编书、造册,将作监哪里已有了完整的工序,秘书监只需要整理出来交付即可。现今秘书令要忙着编撰《汉记》、《十三经正义》,无暇关注此事,你得多上些心,与将作监、太学等处沟通好。”

    朱皓身为朱次子,行事颇有其父之风,亦有才行,只是他并不适合待在秘书监这个纯文事的部门,而且在秘书监这些俊彦的光环下显得平平无奇。皇帝让他多往各衙署走动,跟其他官员打交道,未尝不是观其行、知其能的意思。

    “唯,臣必勉力从事,不负陛下所托。”朱皓干脆的应答道。

    “名利动人心呐。”皇帝看着书录提要上的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书名,感慨着说:“若非这次编修《十三经正义》,他们哪里肯拿出家传来?”

    若是不拿出来交由将作监印刷刊发,这些皇帝连书名都没见过的书籍又将如何传承呢?

    皇帝看了眼静坐一旁的荀攸,按捺住心头的感慨,转而说道:“左冯翊的事,承明殿有何议论?”

    待士孙瑞从司空任上被罢免后没过几天,左冯翊的案情也终于有了下文,左冯翊鲁旭因失职、玩忽等罪被罢官归家,其余左冯翊各曹、及诸县令、长等官,也大规模的遭到吏部尚书傅巽的劾奏。

    “合该如此,傅公悌这一回办的很好,左冯翊的事就是要给其他郡县做一个典范来,现下的地方官吏,要么见进取无望,而毫无作为;要么是玩忽职守,而无一丝为民之心。”皇帝听了荀攸的汇报后,点头说道:“等司隶、并州等郡功曹到京之后,由傅公悌召开会议,重申朝廷整顿吏治的决心。政令上行下达,当会愈加顺遂,底下官吏办事也会更加勤勉。”

    “陛下睿鉴。”荀攸拱手称是:“左冯翊尚无人调补,尚书令等人的意思是,种公正直有为,想荐其接任。”

    河南雒阳人种拂原来是城门校尉,曾经在做宛令时很有能名,以刚直坚强著称。河南种氏也是一个很有特色的豪强,无论是种拂的父亲、前司徒种,还是儿子、陈相种劭,侄子,黄门侍郎种辑,都无不是慷慨忠直之辈。现存的种氏三人在历史上无不是为了朝廷死于战乱,忠诚耿介似乎是他们延续相承的家族风格。

    皇帝早有栽培、扶持种氏的意思,之前将种拂的城门校尉让给伏完,也是有另授他职的用意。何况当时他也是与杨氏、关东士人一同合作对付马日、士孙瑞,如今司空的位置留给了皇帝的亲信,再如何也得让一些好处给杨氏他们。杨彪成为首批获准编修《十三经正义》的主要负责人,可以说是皇帝给杨氏未能得到三公的补偿、也可以说是起先合作的酬庸。

    而在这件事上,皇帝解除了种拂的城门校尉、却不交代其他职务,其实就是一个暗示,等着杨氏自己提出来。自己主动给、跟别人主动要,二者是件性质不同的事情,彰显了彼此双方身份地位的差距。

    “种公是个好人选,据说他为宛令的时候,曾整顿胥吏,颇有令名。如今左冯翊的吏治就需要这样的人前去修整,尚书令荐举的恰如其分,即日下诏吧。”皇帝放下手中的书录提要,长吁一口气。

    这件事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在预计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廷之上应该不会再有较大的波折,等到自己手下的人真正成长起来,有名望、有资历可以挑起大梁的时候。承明殿里的那些‘过渡’性质的宰相辅臣,除了荀攸以外,其余的就要彻底挪位置了。

    眼下朝堂安静之后,皇帝便得以将全部精力转移到关东的战事上去,他看了看一直保持沉默,不敢插话的朱皓,忽然问道:“前将军从河内班师回雒阳了?”

    “谨诺,这是上个月的奏报了,也就是几天前,河内平定,陈留一直未有动静。”荀攸思索着说道:“如今唯有汝南的战事尚未完结。”

    “汝南?”皇帝奇道,直接忽视了随行的汝南太守刘艾:“不是派了田畴、郭嘉二人去了么?越骑营三千余人,张超麾下也有万人,难道还打不下?”

    “臣正要说起此事,校尉张超一时失察,遭遇对方援军袭击,兵败溃退。田畴等人晚至一步,与敌军交战城下,虽在最后多有斩获,但到底还是让敌军退守平舆。”荀攸拿出一份新传来的战报呈上,皱着眉道:“如今张超虽已收拢败兵,但士气低落,田畴手下又是骑兵,不善攻城,所以战事便僵持下来了。”

    “再拖一个月就得入冬,冬雪将至,届时就得收兵了。”皇帝接过战报,没有打开看,忽然问道:“对方的援军是何人领兵?”

    “是孙文台的长子孙策。”荀攸轻轻指了指战报,意思是上面有提。

    “孙策?”皇帝会意,拿起战报快速浏览了一遍,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那周瑜呢?”

    “周瑜?”荀攸复述了一遍,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心里想到,莫不是周忠所提的那个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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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振师整众

    “先事而绸缪,后事而补救,虽不能消弭,亦必有所挽回。”【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

    在付出惨重的代价之后,孙策、孙贲等人方才带着两千多残兵退入平舆城中。

    郭嘉与田畴也没有指挥骑兵攻城的念头,只是派人通知了张超一声,然后便光明正大的在城下安营扎寨。

    大帐之中,汝南太守刘艾端坐主位,越骑校尉田畴与军师祭酒郭嘉在下首相对而坐。此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一名斥候揭帐而入,禀报称已经在后方追上了河南典农校尉张超,并以刘艾的名义劝其收兵返归,如今正在帐外。

    此时郭嘉很不像样的斜靠在简陋的木制凭几上,斜睨一眼,说道:“尔等是在何处追上张校尉的?”

    “禀祭酒,是在上蔡城郊。”斥候一五一十的说道。

    “上蔡?”郭嘉不禁哑然失笑,扭头看了看刘艾与田畴,讥讽着说道:“咱们这典农校尉打仗的能耐未见得有几分,逃亡的本事倒不小。”

    郭嘉是前将军朱一手提携,可以说是与张超互为同僚,按理说出了这等事,怎么也得为张超说几句好话,为何反其道而行之了?

    田畴沉着的思考着其中关碍,尚未发话,在行军布阵期间一言不发的刘艾先开口了,言语之中有些揶揄:“即便是再好的箭手,也会有脱靶的一天,何况张超早年也是前将军麾下剿除黄巾的干将,一时失察,也不是不可原谅。”

    “张校尉临阵溃逃,酿就大祸,如不严惩,众将士何以归服?”郭嘉不以为然,义正言辞的说道。

    刘艾盯了郭嘉半晌,若不是对方的坐姿与气势太过随意,不似作伪,他倒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于是刘艾轻点了点头,敛了笑,沉下脸说道:“那就用不着见他了,将其拿下关押,解除印绶,留待朝廷处置。”

    如不出意外,这次战后他也将承担一定的军事职责,汝南不比四面安靖的弘农,南边就是荆扬、东边正对着的就是徐州牧陶谦所置的沛相刘备、北边则与袁绍一系的曹操、朱灵隔着一个陈国。若是不先拿张超立威,以后怎么统率手底下的部众?

    更何况,刘艾在来时揣摩圣意,认为朝廷既有人不放心将整个关东的军事交由朱,那么皇帝的心里肯定或多或少也是有这个心思的。既然自己受皇帝指派来到汝南,就得想办法分化朱的势力,以防万一才是。

    郭嘉一手拿起茶碗,像是看清了刘艾的想法,笑眯眯的说道:“李通、许褚这两位率部曲来投的义士,刘府君最好还是见上一见。”

    “这是自然。”刘艾颔首道,无论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事,还是为了在战后方便治理汝南,对于李通这等本地豪强,就得示之怀柔。

    “谨诺。”斥候听两人下了决断,爽利的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田畴不禁抬头看去,正好与郭嘉似笑非笑的眼神撞在一起,恍然明白了什么郭嘉这是想借张超向朝廷示好!

    可他这么做的意图又何在呢?保护前将军朱,污身自保?抑或是,保护自己?

    今年才二十来岁的田畴并未见识过多少政治诡诈,不禁为此事而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便在此时,李通与许褚两人揭帐进来了,他们二人此时都只是朱授封的都尉,在见到刘艾等人以后,无不执礼甚恭。

    “此战多谢刘府君相助,不然我等这次可就危矣了。”许褚声如洪钟,魁梧的身材让众人眼前一亮。

    “想必足下就是谯国许褚?果然是倒曳牛尾的猛士,传言不虚,艾今日算是见识了。”刘艾眼里流露出欣喜,亲近的招呼道:“二位先坐,不必拘礼。”

    两人分别坐在田畴与郭嘉的下首,甫一落座,李通便出声发问道:“前日军报上说,府君率领的援军要今日才能来,为何是昨晚就到了?”

    “越骑营的马好,自然跑得比一般骑兵要快些。”田畴淡淡的说道,言语里带着一丝自豪:“饶是如此,到底是来晚了,不然昨夜之战,当不至于此。”

    李通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于越骑营的实力,他刚才在来的时候就已暗中观察过越骑营的骑兵,自然辨得出田畴所言非虚。如果光是一个越骑营就有这样的实力,那么朝廷的南北军又该何如?

    看来自己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刘艾有意拉拢自己与李通、许褚二人之间的关系,主动问计道:“如今敌军据守城池,我军士气不振,骑兵难以攻坚。入冬在即,无论是前将军、还是国家,都盯着汝南的战事,若是没个战果,恐怕不好交代。”

    许褚面露难色,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很多次,但一直没有个头绪。前些天张超手下部众整肃的时候什么方法都用尽了,尚且没能拿下平舆,如今又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刘艾似乎也认为五大三粗的许褚拙于军谋,一开始就没把期望放在许褚身上,反倒是目光炯炯的盯看着其貌不扬的李通。

    李通下意识的看了眼田畴与郭嘉,沉吟道:“有一事正要说与府君知晓,我等昨夜遭遇敌袭,受困难走。属下那时于乱军之中听见敌将孙策、程普的名号,忽然念及张校尉与敌将似乎有一段渊源,故而便请张校尉代为陈情。这也是无奈之举,没想到程普居然答应了放开生路……”

    郭嘉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从靠着的凭几上挺起身子,做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好像是刚想起来似得:“张超和程普?啊,我记得了,孙文台曾在前将军麾下为将。”

    “可张超如今已经被关押……”刘艾面露一丝悔意,犹豫着说道,只是他转念一想,郭嘉在朱手下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何会不知孙坚与朱的关系?可见一开始那么干脆的同意捉拿张超,是想借机让自己难堪。

    郭嘉似乎没有接触到刘艾意味不明的目光,毫不在意的说道:“战场之上何来的情谊?我也未曾听闻程普与张超相交合契,这回放了张超,多半不是给他面子,而当是心存顾虑,不想把关系弄僵。”

    孙氏虽然形同袁术家将,但依然保存着一定的独立性,如今袁术要与朝廷争夺汝南,夹在中间的孙氏定然不想为袁术背下叛逆朝廷的黑锅……

    “既然彼等有意结好,不欲死战,不若派人入城互通款曲,劝其来降?”刘艾压下心中的怨气,建议道。

    “彼若真欲降我,又何必在城下鏖战多日,昨夜又何必趁间袭我?”郭嘉说道,回头看向刘艾,脸上满是坦诚的笑意:“不过是想两面讨好罢了,只可惜张超身在囹圄,不然,可使其从中说和,或有成效也尚未可知。”

    在郭嘉目光的逼视下,刘艾好似想到了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果断的语气说道:“不用了。”

    “不用?”不仅是旁人,就连郭嘉也是讶异了一瞬,他正色道:“这可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府君可得三思。”

    “孙文台为何与前将军交恶,郭祭酒莫非不知?要劝其来降,得先将此事了结才行。”刘艾意味深长的看向郭嘉。

    郭嘉咧嘴笑了,可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他举了举茶碗,像是举起了酒爵:“刘府君说的是,那我等就在城下稍待两天,再做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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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连骑击鞠

    “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别录】

    在汉代,虽然已有官制上的文武分离,但文武之间并没有如宋代那般泾渭分明,出身豪强、有一定文化素质的武将可以下马治民;熟悉兵法的士人可以带兵打仗。太守也是一样,作为汝南军政要务的首脑,刘艾自然而然的也是张超手下败兵、李通,许褚归附部曲的主帅。

    而田畴与刘艾都是朝廷派出的‘外人’,感情上关系更为亲近,所以当刘艾提出在城下顿兵两天,一边休整部众、一边观望敌情的时候,众人稍作思考便都同意了,即便是郭嘉也没有异议。一来是因为刚收束的败兵尚未调整军心,不宜仓促上阵;二来则是刘艾与郭嘉两人私下的博弈。

    好在城中敌军也已经伤筋动骨,日趋颓败,看着城外日夜逡巡着的越骑,总是紧闭城门,绝不浪费最后一点实力。

    郭嘉也不闲着,建议刘艾围而不打,在城外伐木修建箭楼,像是故意挑衅一般。每隔一段时候就命士兵奋力擂鼓,然后从箭楼上居高临下的朝城内射几十支鸣镝响箭,弄得声响很大。当城内敌军忙着准备应战的时候,他却命人扬长而去。

    要么,就是让李通、许褚、田畴等人在城下轮流演练布阵、招摇驰骋一番,既是为了展示军威,刺激城中敌军;也是为了趁着演练军阵恢复士气。

    沉不住性子的孙策有好几次准备带着人马冲出去,但都被吕范、程普等人好说歹说的拦着,只让人在城头往下放箭,然而城头刚有动静,底下的李通等人便迅疾退走。

    如此反复几次,到后来,不管城下玩什么花样,城上的守军也打不起精神来了。

    这天傍晚,平舆城中的刺史府邸内,奴仆婢女在廊下来来回回的穿梭者,有的端着木托盘,里头盛放着木梳之类的东西;有的捧着铜盆,里头盛满了热水;还有的则端着折叠好的干净衣服。

    温热、乳白色的水汽从窗棂的缝隙中氤氲散出,吕范从院子外面甫一走进,一个苍头便凑过来说道:“主公说,吕君若是来了,可直接进去。”

    周公握发吐哺,看来孙伯符礼贤下士在这方面做的倒是挺像模像样。

    吕范心里想着,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听到开门的声音,坐在澡盆的男人双手扶上边沿,轻轻一撑,干脆利落的从盆里跳了出来。无数水滴在男人精壮的身躯上汇成一道水流,那起伏结实的肌肉犹如丘壑,热水从丘壑沟谷之中流淌而下,在地上聚成一滩水渍。

    孙策光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短裤,他随手拿起一块细葛巾,一边往身上擦拭,一边走了出来,口中说道:“公瑾!城里我脱不开身,不能亲自接你,你可别……”

    话说到一半,他已掀开竹帘走了出来,看到吕范孤身一人站在原地,不由愣了愣:“子衡,如何就你一人?你没在水门处接到公瑾的船?”

    平舆城西、城南就是水,城中的军粮辎重都是靠着水路从南方运来。听闻好友周瑜要乘船北上,孙策立即让吕范出城相迎,没想到吕范却是无功而返。

    “遇见了。”吕范抿着嘴,似乎有话不知该如何说,他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只是周郎说,他有要事在身,先不忙入城。”

    “要事?”孙策正疑惑着,城外忽然传来一阵擂鼓声、其间还伴随着极热闹的喧哗声。

    孙策暂时将心头疑问抛开,把葛巾往地上一丢,顺手拿起衣服边穿便往外走:“他们要攻不攻、要走不走,整日里就知道在城下故作声势,这回又弄出什么事来了!”

    吕范也不知对手怎么能如此妙想多计,那天夜里若不是天色太晚,乌云突然将月色遮蔽,难辨四野,恐怕他们都难以从混战中当中脱身。如今他与孙策带来的旧部只剩数百人,而城中孙贲、孙香等人的部众也由原来的七八千人变为三四千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次的夜战。

    只惜吕范至今都不知道对方的谋主是谁,而对方用计的风格又很灵活多变,让人难以捉摸出规律。自己这边知己而不知彼,对方却对彼此了如指掌,这仗该怎么打?

    吕范心里忧愁不断,随着孙策登上城墙,程普、韩当、黄盖、孙贲、孙香等人都在女墙边上饶有兴致的往下张望着,当发觉孙策过来,众人皆收回目光,只是那惊讶与好奇的神情却未曾收敛。

    “他们在做什么?”孙策走到女墙边往外望着,他看见十数名骑兵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追赶打闹,时不时的侧倾身子,用手中的木棍抽打地面。干燥的地面扬起阵阵尘土,四周围着一群步卒与骑兵,像看热闹似得拍手叫好。

    “蹴鞠。”韩当简短的解释道。

    “骑马蹴鞠?”孙策眼尖,从地上的黄色尘土当中看到了一直滚来滚去的球,那些骑士正是用手中的棍子击打,试图将球打入对方的门内。

    早在先秦时期蹴鞠就是一项民间流行的运动,孙策本人也很喜欢玩这个东西,有时曾放下身份,跟军中一伙蹴鞠高手比试。他也知道,蹴鞠不仅可以用来锻炼、娱乐,还是兵家练兵之法,以蹴鞠排演布阵,培养士卒之间的配合度与默契。周瑜也曾建议他将蹴鞠推行军中,以求练兵之用。

    孙策对蹴鞠毫不陌生,可这种骑马蹴鞠的方式,他以前只从父亲的口中听过几句,说是只有关中以及三河六郡的骑士们私下才流行这个运动,如今倒是第一回见。

    “马上蹴鞠不比人在地上,骑兵不仅要随时在马背上调整身体,还要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捉紧棍子。眼睛也不能紧盯着鞠,而是要分心掌握马速、方向、对手。”程普在城头上看了许久,算是发现了些许端倪:“平常的蹴鞠只能锻炼步卒,此法若是经常习练,不出数月,骑兵必成。”

    “程公,话不至于此。”黄盖面容粗犷,神情坚毅严肃,与程普多计略不同,他最善于养众练兵。此时他凝目看了几下,面色虽有些沉重:“此法虽可以让人熟悉骑术、知晓骑兵阵列,但操练骑兵到底是要靠大队的排演,以及弓、槊、矛等兵器的使用。”

    “但也不失为是一道练兵的良法啊,我麾下若有骑兵,也当依如此行事。”孙策随口说道,他自己也明白这只能想想,淮南不产马匹,而且骑兵训练花费甚巨,整个淮南也只有袁术手下有一支骑兵。

    “他们这好像不是做给我们看的。”韩当突然伸手指向一处半开的大帐:“看,有人出来了。”

    这时对方阵中的那场‘球赛’结束了,一队骑兵簇拥着两个人从营中骑马走出,往孙策等人的方向过来了。

    那两人都是做着文士宽袖深衣的打扮,两人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在马上相谈甚欢。其中一个身体瘦弱不堪的文士正伸手拍着另一人的背,一手指着城头上的孙策,似乎在说些什么。

    而那名文士至始至终都是气宇轩昂的坐在马背上,嘴角带着礼貌的笑意,目光顺着瘦弱文士的指向,往城头上的孙策看了过来,他眼眸亮如星子,容貌英俊,眉目之间凌然有一股英气。

    虽然身无甲胄,但他光是在那里驻马而立,什么都不做,便好像天生就是这个战场的主帅!

    “公瑾!”孙策不可置信的看着城下的那个人,看着那个与敌人走到一起、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故人。

    孙策猛的转过身来,情绪激动的质问道:

    “吕子衡,这就是他所说的‘要事’?”

第八十三章 人心叵测

    “草虫鸣切切,乍大乍小,若远若近,莫可名状。”【松风阁记】

    “周郎雅量高致,逸才不群。”郭嘉坐在马背上,眼神之中带着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此战若周郎是孙氏的谋主,我等还真未必有机会险中逃生。”

    “郭祭酒虽然好险,却从未入过险地,何以称‘险中逃生’?”周瑜扬起长眉说道。

    郭嘉不着痕迹的瘪瘪嘴,看上去有些不乐意:“休得称我为‘祭酒’,周郎现在虽是白身,待去了长安,指不定要授任何职呢。”

    周瑜看见郭嘉这副做作的样子,未免觉得好笑,性情旷达洒脱之士他见得多了,但大都是故作特异,为己搏名,像郭嘉这样自然天生的性情却是首次见到。

    他莞尔一笑,换了个亲近的称呼:“郭郎说笑了,但凭此间强兵精骑,汝南可谓是谓唾掌而决,功成之后,何愁不能授受官爵?”

    “赐爵可以,授官就罢了,我这军师祭酒可是陛下钦赐,只管出谋划策,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正好适合我的秉性。”郭嘉眨眨眼,突然嘿地一笑:“若是调我做一地县令、功曹,那才是折磨我呢。”

    他刚才看似还很嫌弃‘祭酒’,这会子又舍不得了,可见此人说话绝不能轻易相信,周瑜暗地留心。

    由于政治、生活环境逐渐稳定,关中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朝中许多独身的关东人便开始写信邀家眷入长安团聚。这其中,水衡都尉周忠因为专司禁钱以及新钱铸造,颇受皇帝重视,故而很早之前便往庐江老家写过家书,几次邀周尚、周瑜等人北上。周瑜本来并不想去长安,后来因为天下局势的变化,以及长辈之命,所以一直拖到将近年底才开始动身。

    在周忠的家书中,周瑜或多或少的知道一点朝廷里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也知道周忠与颍川荀氏关系密切,私底下所图非小。所以作为荀氏的乡党,郭嘉才会说想做军师祭酒,因为只有继续在‘军师’的位置上,他就不仅能为自己、更是能为背后所站的势力发挥更大的作用。若是在这个时候被调任它职,那确实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折磨’。

    “不过话说回来。”郭嘉转过头来,认真的看向周瑜,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平舆城:“孙伯符深肖其父,勇则勇矣,却智谋不足,既不通经传,家世也不显赫,周郎何必为了此人多费功夫?径直往长安去不好?”

    周瑜是周家人,算起来勉强是郭嘉同一阵线的盟友,何况在初次接触时,郭嘉便通过言谈举止而了解了对方的才识卓见,便不再等闲视之。所以在得知周瑜要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敌将说情的时候,郭嘉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值,在他看来,扬州就是一个泥淖,周氏自己跳出来已属不易,倒还想再带人脱身?

    这副场景让郭嘉不由得想起了荀与曹操,前者不就一直想带曹操一起改换门庭么?郭嘉没有经受过这种感情,他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在一定意义上为何会超脱了冰冷的利益与算计,心里头莫名的有些烦躁,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烦躁到底从何而来。

    似乎在冥冥之中,他本该具有这样的情感,却不知被何人剥夺了。

    “孙伯符与我同年,情谊深厚,远非寻常亲友可比。”周瑜抬首望向城头,城头上人影幢幢,他却能十分轻易的发现其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也正同样以灼灼的目光遥视着他。

    “士族高门多爱蓄养豪情之客,就连我家也有几个如孙伯符那般的勇健之士……”郭嘉好整以暇的笑着说道,意有所指。

    “郭祭酒。”周瑜的语气忽然冷淡了几分:“我与他恩若兄弟。”

    郭嘉愣怔了一下,恍然笑道:“我自然知道。”他也不避讳掩饰什么,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是在羡慕你们呐!”

    周瑜莫名其妙的看向郭嘉,这个‘你们’似乎是指他和孙策,他挑了挑眉,听郭嘉继续往下说道:“若是我也有这般至交,我也不至于整日想这些事……”

    话语里突然带着的低落情绪感染到了周瑜,郭嘉低眸的神情像极了因多智而少友的孤单少年。周瑜有些动容,说起来他与郭嘉都是弱冠之龄,若非家族托付,世道不易,他们又何必违心卷入纷争,与人做那些机关算计。

    周瑜轻声一叹,正要开口劝慰,这时郭嘉忽然收敛了低落的神色,好似刚才那神情从未出现过似得,他伸手往周瑜背上一拍,嘻嘻哈哈的说道:“不过,也有可能会让我在这些事上更有劲了。”

    “嗯?”这转折让周瑜差点没反应过来。

    “周郎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吧?”郭嘉向周瑜倾过身来,一手抚着周瑜的背,一边在周瑜的耳边说着话,两人这副动作极为亲密,可话里头却是冷若寒霜的:“我看得出来,你与我一样,都是个不安分的人。”

    说完,也不待周瑜如何回应,郭嘉便遥指了一下城头,道:“请吧,周郎这回若能凭借唇舌,为朝廷说下一城,收回重宝。这不仅是段佳话,入京授职,也就更名正言顺了。”

    对方直接说清了利,倒显得自己不只是为了‘义’,周瑜独自趋马上前,心里默然想到,到底是那个旷达洒脱的人是郭奉孝?还是刚才那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孤独与渴望至交的人是郭奉孝?亦或者,在最后用淡漠的语气跟他说话才是真正的郭奉孝?

    颍川郭嘉,到底是如何一个复杂的人物啊。

    孙策正在喝问吕范,眼角余光却瞥见周瑜孤身一人来到城下,他猛然反应过来,几步便顺着城墙往下走去:“快开城门,我要亲自去迎周公瑾!”

    “伯符!”孙贲在后面跟了过来,出声提醒道:“彼等骑兵轻捷如风,倏忽便可至于城下,彼等若是诈我城门怎么办?”

    孙策断然否定道:“这不可能是计,公瑾片甲未穿,他不要命了么?”

    “但谁也不知他在对方营中说了什么,有何图谋,此等高门子弟,不可不防。”孙贲面无表情的如实说道。

    “公瑾不是这样的人。”孙策转过身看向城外,只见对方的骑兵人皆上马带刀,聚在营门,俨然一副随时冲锋的架势。饶是吕范也有些动摇了,他看向孙策,试图也加入到劝说的队伍中去。

    “我不知这个周郎与你是何等情谊,但他到底是高门子弟。”作为孙策的堂兄,孙贲加重了语气说道:“高门子弟最爱结交豪侠剑客,以充羽翼,门客蒙获恩义,以性命托付,而彼等却未必如此。伯符,你是我孙氏的希望,做事要多考虑。”

    孙策几乎是与周瑜同时长大,他不相信对方只把他当门客、或者是一个投资的对象。可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又该如何坚信呢?

    自城头往下看去,乘在马上的周瑜身材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隐然有股潇洒的风度。他好似注意到了什么,回过身看去,看到郭嘉以及郭嘉身周的骑兵之后,周瑜脸色微变,给了郭嘉一个不友善的眼神。

    郭嘉表现很无辜的耸了耸肩,收回了看好戏的心态,把手往后一挥,身后的骑兵们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第八十四章 深谋勿疑

    “届征途,携书剑,迢迢匹马东去。惨离怀,嗟少年易分难聚。”【鹊桥仙届征途】

    即便是吕范、孙贲仍心存顾虑,孙策也不信他最亲的兄弟会算计他,他决然道:“无论如何,我也要亲自见一见周公瑾!”

    以往的孙策都是才略多谋,吕范从没见过如今这么意气,但这又像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吕范想了想,心中转了念头:“好,伯符既然要见,那就大大方方的见!不妨将他领到城头上来,以观军容。”

    “我正有此意,公瑾与我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带他上城墙,这才叫坦诚相待,子衡知我也!”孙策喜道,说完,便催促着人开门迎接周瑜去了。

    程普等人从后面走来,纳闷不解的问道:“这是何故?”

    “我适才想到,若是这周郎也与伯符一般重情义,那他此次过来,应不为攻城,而是攻心。”吕范沉吟着说道:“兴许,还能转圜我等与朝廷之间的嫌隙。”

    “你是说,这是个转机?”程普等人面面相觑。

    “伯符想必也是料到如此,所以才要下去亲迎吧。”吕范说完之后,回首望向敌军阵中,在简单的辕门之下,那个身材瘦弱的年轻人正骑在马上,似乎在翘首以待。

    这几天下来,吕范似乎摸到对方的性情了。

    “公瑾。”孙策大开城门,亲自走出去迎接周瑜,他习惯性的牵过周瑜的马缰,将他引入城中。

    让周瑜意外的是,孙策并没有带他前往城中的府邸,而是毫不犹豫的直接带他登上了城墙,将城头守备、兵力毫不掩饰的袒露在周瑜眼前。

    这是莫大的信任,周瑜有些动容,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伯符直率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乱世之中,公瑾还是如此清闲洒脱。”孙策笑了笑,开始向周瑜介绍吕范,孙贲等人。

    由于孙坚死后,孙策便离开舒县,周瑜也未正式见过这些孙氏亲族。此时周瑜向众人一一致礼,态度谦抑温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全然没有一丝高门子弟的倨傲冷漠。

    吕范等人暗暗钦服周瑜的气度,在心里增添了几分好感。

    孙策拉着周瑜走上城门楼,凭窗远眺,看了会城下壁垒井然、游骑步卒逡巡其间的敌营。对方有如此强兵精骑,背后又有朝廷作为倚仗,名实兼备,自己无论打不打都会弄得里外不是人。这两天下来就连吕范也未能想出破敌之法,好容易等到周瑜来了,可他又第一时间跑到对方阵营去了……孙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质问周瑜,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生怕影响到两人之间的情谊。

    “可是在忧心进退?”周瑜淡淡说道。

    “是啊,我本只想报得父仇,做一地郡守,替国家镇守外疆,就已心满意足。可谁知道”孙策顿了顿,突然忿恨的一拍栏杆,说道:“如今谁都知道强臣已死,天子亲政,汉室有望振作。此时对抗朝廷之师犹如反贼,袁公借我之手,要我孙氏在汝南与朝廷作战,分明是要陷我于不义!”

    “袁氏早有不臣之心,后将军此为,争汝南倒是次要,让孙氏与朝廷交恶、坐实反贼之名才是本意。”周瑜分析条缕,声音清朗的说道:“张超为前将军视若股肱,此次若是张超战殁,以前将军刚正、固执的脾性,定然会视孙氏为死敌。孙氏也犹如自绝于朝廷,只能与袁氏一条路走下去,即便朝廷有心说降,也要顾虑到前将军的态度。”

    “确是如此!”孙策说道:“可若非如此,袁公也不会将阿翁的旧部予我,更不会许我外出征战。我要谋求自立,就必得有兵权在手,所以顾不上可能会与朝廷为敌,先拿到兵权,再临机决断了。”

    “还好你前次夜里放了张超,也算是留下一丝余地,不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周瑜永远都是一副平淡似水的语调,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从焦躁的心绪中平息安静。好似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孙策缓缓吐了口气,心中犹如放下一块大石,转过脸来看着周瑜身上那件甚为合体的深衣,目光放在皂色的绣纹领口上:“所以公瑾才会先到彼等的大营中去,待谈好了,再来说与我听?”

    周瑜正把眼望向天外,这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笑道:“伯符在怪我未有事先知会?”

    孙策赶紧否认道:“未曾,公瑾与我恩若兄弟,并非君臣,自然来去随意,岂有事先知会之理?”

    说到这,他想想又说道:“只是,我以为公瑾这回过来是要助我守城,未料到却是早已为我打算好了。”

    周瑜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埋怨,不由莞尔笑了一下,然后敛笑正色道:“要想化险为夷,就得拿出诚意。前将军本来对尊先君有提拔之恩,极为赏识,后来是为了什么而生出仇隙,伯符应该知道原委?”

    孙策点点头,朱为何会对孙坚从一开始的赏识,变为憎恨,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孙坚自己。当年董卓强迁朝廷百官、河南百姓入关中,孙坚作为讨伐董卓的干将之一,身先士卒,第一批进入雒阳城,修祭陵庙,屯军城南。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孙坚于甄官井中得到了位于天子六玺之上,具有象征意义的传国玉玺。

    在当时朝廷西迁、为董卓掌控的情况下,孙坚自然不可能派人将玉玺送往长安,但他也没有将其交给关东联军,而是见天下大乱,得玺之后生了异心,将其藏匿带往南阳。

    此事极为机密,鲜少人知,就算是孙坚的上司袁术也只是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而朱却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个消息,想由自己保管玉玺,借由此物号召关东勤王。于是亲赴荆州寻孙坚索取玉玺,也就在那个时候,朱与孙坚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后来事情不了了之,两人便结怨到现在。

    “传国玺乃汉室重宝,如今天子振作、刘氏将兴,此物当归还原主才是。”周瑜淡淡说道:“此物对伯符来说毫无用处,反而会招致祸患。何不趁此机会将其献上,一来化解与前将军的私怨、二来以献玺之功,示好朝廷。”

    “先君曾与我说过,传国玺迟早一日要还归朝廷,只是当时天子微弱,强臣窃命,故而由我家暂存。”孙策煞有其事的说道,目光真诚的看向周瑜:“如今看来,正是归献之时。我曾担心袁公会趁我不在,借机僭夺,故而一直带在身边,公瑾大可将其拿去。”

    “只是……”孙策迟疑道:“这似乎不能一劳永逸?”

    孙策家眷都在寿春,若要反戈、投靠朝廷,就不得不考虑到家眷的性命安危以及袁术的报复。所以一时之间是不会直接投靠朝廷的,献玺只能保证他与朝廷之间的良好关系,这中间还得有人在朝廷之上为孙氏随时交流搭线、转圜维持。而且此次他们必然是要退出汝南,那时袁术会如何处理他们这些‘败军之将’,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一个法子,就看你舍不舍得了。”周瑜说道。

    “我连传国玺都舍得,还有什么是舍不……”孙策顺口说道,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道:“公瑾,不行,你不行。”

    “你刚还说舍得。”周瑜揶揄的笑道。

    孙策急叫道:“那是两回事!我有预感,你这一去就不会回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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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记·秦时明月征文金奖作品】一觉醒来,他成为汉献帝刘协!杀了董卓,又有王允擅专,除了王允,又有李郭之乱,雍凉初平,又有豪族割据。制天下易,制人心难!群狼环伺,如何建安?且看他运用帝王心术,成霸业,兴汉室!本书原名:三国之献帝崛起兴汉室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兴汉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兴汉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