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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武陵年少时     兴汉室txt下载     兴汉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时见一斑

    “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者,桓公问其故。”————————【韩非子.外储说右下】

    过一会后,皇帝准备去霸陵微服看一看,便让曹操与众侍中下去预备,独留了王端:“你兄弟最近如何?还有什么情绪?”

    王端听到‘你兄弟’这个称呼,心里就察觉到不妙,他知道王辅筹备那么多却只做了谒者而有些失望,可在他看来,这件事不是王氏能插手的,那些士人不单盯着董氏,更想着要把王氏抬出来做门面。当时正是皇帝欲要借此为曹操树立威望的时候,就连太尉刘虞都为此让步,何况是王氏还偏偏冒出来抢戏唱?

    幸而王端当时及时拉住了王辅,没有出什么大风头、搞出喧宾夺主的事,同时也好在曹操豁达,不予计较,于是才有了这么一遭。

    虽然王端同样对王辅抱有不满,但那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在皇帝的诘问下,自己怎么也得好言说上几句:“臣弟愚顽,不能领会圣意,虽如此,但绝不敢有怨怼之心。”

    “他以前在宫中任秘书郎的时候就肆意无忌惯了,少年人喜怒随心,本以为长大了会收敛些,哪知道竟有些变本加厉,不知好歹。”皇帝有些着恼的抚案说道:“若是他聪明倒也罢了,可又好高骛远,这样以后让我如何放心去用他?再这样下去,我看还是把他放回赵国好了,免得在京中生事。”

    这话正中王端下怀,他立即接口说道:“臣愿将爵位让予王辅,食邑也请陛下改封至臣故乡,使其长守祖地,侍奉亡父。”

    皇帝心中微微讶然,被对方这么一说倒觉得自己刚才那个随口而出的主意甚为可行,不过要是将王辅‘贬黜’到地方,彼心灰意冷之下,难保不会肆无忌惮的闯下祸事,到时候不但害了他,皇帝也会觉得愧对故去的王斌。

    “此事以后再议吧。”皇帝挥了挥手,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你身为兄长,必要多多看顾。谒者这个位置也是我用心给他选的,以后有的是事托付给他做,你回去后就这么说给他听。”

    “臣谨喏。”王端松了口气,无论如何,皇帝这边是消气了,剩下的就是回去以后设法对王辅严加管束了。

    过了没一会,曹操等人换了便服回来,侍奉着皇帝轻简出行,一众人来到城外五陵原上,扮作行商客旅,时而查看垄亩、问候老农,时而在长亭与其他商人休憩,听一听民间之声。

    “身在庙堂,所见所闻,俱出他人之口,何以辨其真假?倘有半分蒙蔽,万民岂不受残害巨深?”皇帝此时坐在一株大柳树下,旁边是潺潺流过的溪水,日头正烈,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出了层汗。

    皇帝嫌穆顺扇风的力度不够,亲自夺过扇来猛扇了几下,看着曹操、钟繇等侍从们都在拿袖子揩汗,笑了几声,道:“你们说是这个道理么?”

    钟繇、韩嵩等人自然答的是:“历代君王有不出深宫、而明照万里,知天下事者,也有不识五谷、遗害于民者。前者多有贤大臣辅佐以正视听,后者则多小人以欺君罔上。是以古有纳言、今有侍中,明君圣主但有亲贤明辨,何须亲至微贱,以金玉之尊,入泥淖之地?”

    说这话的人都是传统的儒家士大夫,讲究上下尊卑、等级分明,世间所有的人都在他合适的位置上,各得其所,天下就会太平。皇帝自然不喜欢这样的理论,他沉吟一声,没有说话,将视线看向曹操。

    曹操略一思索,却是反问道:“陛下亲至微贱,可去过关中以外的地方么?”

    皇帝怔了一下,手上的扇子一顿,然后道:“你险些将我问住了!”说完他笑了起来,周围的人无形之中也松了口气,跟着一乐:“这些年朝廷几次出兵大战,凡我亲征,未及下车,便处处访闻当地风俗,收集散落图书经籍……只是兵危战凶,没有像现在这般微服走过,但民间诸事,我知道的并不比寻常郡吏要少。”

    曹操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对面的潺潺溪流,面上声色不动,闻言后方才说道:“这也是臣的浅见陋识,以为天子尚有籍田亲耕之礼,体察民情,亲以身践,只要扈从足够,其实也未为不可。然长安、三辅,乃至于关中,为天下富庶之地,譬如人之腹心。天子仁德之下,京畿之黎庶,岂有多至能随时处处为上者所见的?臣曾在关东,见千里无鸡鸣,入关中后、乃见昔年清平景象,后至雍凉,又是另一番疾苦。陛下欲听天下黎庶之声,仅是关中一隅,不足以得见天下之一斑……”

    半是奉承半是劝谏的表述自己的观点之后,曹操话锋一转,又开始声援起钟繇等人的看法:“天下之大,陛下万机之重,何得以尽览无余,是故上古明君,皆有贤臣若干,辅佐圣明,求治民瘼。”

    “曹孟德真可为股肱。”皇帝认真的感慨了一声。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开始齐齐进贺。

    有了皇帝这句话,曹操在朝堂上的地位、尤其是在一干重臣之间的次序就算是真正确立了。

    眼见天气愈发热了起来,侍从们便开始有人出言劝皇帝早些回去,或是另寻个阴凉的地方休憩。

    未过多时,奉命外出的黄门侍郎赵俨与殿前羽林郎曹真联袂而至,说在前面寻访到了一个豪强庄园,可以暂时休息,等午后不热了再启程回去。

    皇帝当即同意了,便带着一众侍臣十余人,与殿前虎贲、羽林等卫士数十人,紧赶慢赶的来到了那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就是一处依山谷险隘处修建的坞壁,坞壁的前面是一条蜿蜒的小道,后面紧靠山崖,中间地形宽阔,易守难攻。在坞壁的外面,皇帝等人来时见到有不少良田桑林,许多农夫在此辛勤耕作,进入坞壁后里面却是一条笔直的干道,干道两边屋舍俨然,鸡犬声相闻。

    虎贲许褚率先警惕起来,暗自捏紧了剑柄,他看到周围有不少青壮执兵巡行,领头的甚至还穿着软甲,气势不可小觑。

    卫士令马岱已然悄悄招呼人等将皇帝等人护卫在中间,以防不测。

    皇帝仍端坐马上,面色镇定,他外出微服向来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想去哪里去哪里,有时甚至是随兴而为,事先没有做任何准备,有时甚至大臣们还以为皇帝在宫中,其实早已出去一个来回了。加之关中太平数年,每次微服都有来自殿前郎的精锐护卫,安全问题也能得到保障。

    所以即便许褚等人有些草木皆兵,皇帝心里却不虚什么,五陵原上的护陵卫就在左近,过了渭桥就是长安,他哪里会怕这里的鱼虾。

第一百二十章 众成都邑

    “峻险阨,杜蹊径,修壁坞,树藩障。”————————【晋书·庾衮传】

    这座坞堡的主人姓王,是京兆杜陵人,年轻时曾做过太子舍人、华阴令等职。虽是豪强,但放在整个京兆、甚是杜陵都算不上什么。饶是如此,他也凭借着资财在这里建起了一片自给自足的庄园。

    “看来还是你的本家。”皇帝对随行的王端说道。

    于是由王端出面,自报家门,说是邯郸王氏的亲族,兄弟几人来此游猎,想寻个地方歇脚。

    对方一听是外戚王氏的亲属,又见随行皆为华服士人,不敢小觑,连忙带着家中子弟相迎,各种奉承供应不断,只希望能借此拉个关系。

    皇帝则是与曹操等几个人,在一个王氏晚辈的引导下仔细打量起这座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的庄园坞堡。

    坞堡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早在王莽末年就已出现,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民间豪强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营壁、募集部曲。

    光武皇帝中兴汉室,所依赖的南阳、河北等地豪强,多是出自此间部曲。后来朝廷重建,光武皇帝下诏毁坏坞堡,但令不能行、屡禁不绝。

    皇帝对世家大族新建的坞堡早有耳闻,只是从未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他登上望楼,俯瞰着坞堡内的一切。起初庄园只拥有经济上的功能,后来却演变成了军事堡垒,乱时可以退保一方,平时也可以据地称雄。

    “此等坞堡修建起来,恐怕不是一时之功。”皇帝粗略的看了眼,发觉其间种种暗合兵法,虽然形制粗糙,但仍有可圈可点之处:“这样的坞堡,要多少郡兵才能攻下呢?”

    身后的王氏子弟听到这里脸上的笑险些挂不住,他尴尬的不知该对这些‘无礼’的人说些什么,然而这些人并没有让他插话的意思。

    “若是郡尉指挥得当,二百人足以攻下此处。”殿前羽林郎田豫只是看了一眼便如此说道。

    曹真等人俱是点头表示赞同,他甚至壮起胆子说道:“若是由在下领兵,百人足矣。”

    皇帝没说什么,只是又问道:“那若是屯田兵呢?”

    “诶你这……”一旁王氏子弟不乐意了,哪有客人进门就谈论起如何攻破自家大门的事?他正要对眼前这些人表示不满,只觉眼前一晃,殿前羽林郎吴懿立马笑呵呵的拉上了他,将其半强迫的带下去了。

    吴懿不改游侠习气,很快便把闲杂人等哄走,望楼上面诸人便得以继续对人家的防御工事指指点点:“若是寻常屯田兵,恐怕也需要三四百人。”

    “一个坞堡就需要百名郡兵,那一百个、一千个坞堡呢?仅是京兆一处,像这样的坞堡恐怕就有上百,何况大族高门并不止有一处坞堡,更遑论整个天下了。”皇帝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底下形势:“幽州、并州等边州边郡屡兴虏患,尚有可说,那内地呢?如今天下太平,内地还留有这些坞堡做什么?”

    “陛下可知‘流民聚’?”曹操轻声问道。

    “是彼等流民颠簸异乡,自行结寨保护的地方吧?”皇帝心里有了计较,侧首看向曹操:“现在各地已然安定,也不再强逼人返乡,而是就地编户。彼等流民自建的坞堡也不得复存,地方郡县宜尽快拆毁撤除,以免得据地生乱。”

    曹操当即记住了这件事情,应诺道:“陛下睿鉴,回去后,臣必然向承明殿、尚书台传达此诏令。”说完,他又接着道:“天下坞堡不知凡几,然依臣所见,无非三类,一者为流民自行结寨建村,以图在乱世中自保。再者为边地多兵事,朝廷为了抵御外患,在当地修建种种烽燧坞堡。最后则是豪强大族,同样也是为了提防不测。”

    “边郡的坞堡、烽燧一时不可撤。”皇帝说道:“但是内地的流民聚、豪强的坞堡,却不得不除。彼等围墙挖堑,训练部曲、招纳流亡,俨然自成一国!”他转过身来,有些严肃的看向曹操:“我听说董卓乱政,各地所谓豪杰起兵,多有凭私兵部曲行事的?”

    “陛下睿鉴,自从黄巾乱后,地方不靖,朝廷兵马不足以一一平定,故而各地豪强大姓便不得已设法自保,绝非谋叛之意!”曹操如何不明白皇帝的想法,他此时答道:“如今时过境迁,朝廷倘若再追究此事,恐怕有些不妥。”

    “我没有打算追究这个,你现在要做的是三件事。”皇帝伸手点了点对方:“头一件事,就是在这半年的时间里,催促各地州郡,务必剪除山野盗匪,还百姓一大安。倘若在年底上计的时候,境内还有盗贼未曾伏法,则一概以失职、无能论处!”

    “臣谨喏。”曹操口上说道,心里立即明白皇帝这是在循序渐进,同时也知道第二件、第三件要交代的事是什么了。

    “第二件事,就是撤除天下流民聚,将其就近安置县邑,由官府安排房屋土地。第三件事则是下诏告诉州郡,要他们严审规制,如有豪强、大族起居用度有所僭越,一律治罪,还有彼等庄园坞堡,一一查明底细,在内地的,要勒令限期拆除兵事。”皇帝一口气说完,并许下了一年的期限,这是他交给曹操的第一份差事,对方没有拒绝的余地。

    “陛下睿鉴。”田豫在一旁插话道:“如今天下大安,朝廷既有边军、又复旧时兵制,假以时日盗贼绝迹,何须彼等再聚部曲、成祸乱之由?如今先下温诏,命彼等自行裁撤,若有冥顽者,他日朝廷再有计较。”

    “就是这个意思。”皇帝颔首,他对曹操说道:“所谓循序渐进,查清坞堡底细,是为了撤除打下基础。而撤除坞堡,却又是为了其他的变动。”

    说完,皇帝便走下望楼,一碗水也没喝,便吩咐众人起行回去了。

    众人不知道皇帝等人在望楼上说了些什么,只是在很长时间后才忽然疑惑的发现,皇帝至此以后就极少微服出巡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得偿所望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水浒】

    五月的时候,伏寿终于生下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出生的当天就被皇帝起名刘?,?为众之明。这个意义非同寻常的孩子在他满月的时候,生母伏寿就被正式册封为皇帝的第二任皇后。

    这个后位对于伏寿来说似乎有些姗姗来迟,其实在董皇后被废后,宫中所有人都一致的认为这个位置非她莫属,事实也正是如此,就连皇帝在册封的前一晚还亲口对她说:“你当之无愧。”

    伏寿看着轻纱帐中熟睡的儿子,表现的有些忐忑:“我不知道该如何……”

    “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后?”皇帝从伏寿手上拿过那只扇风驱蚊的圆扇,有些发旧的扇面上还清晰的勾勒着当初皇帝信手图画的线条,他翻来覆去的看着圆扇,轻声道:“你不用刻意去端着架子学什么做什么,你已经足够好了,以前是如何,今后也是如何,不过是换个位置罢了。”

    他低头端详着帐子里熟睡的白胖小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感慨说道:“我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做皇帝的,中间这么多磨难,还不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人生太多因缘际会,谁又料得到以后呢?”

    “陛下。”伏寿连忙打住,半是嗔怪的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只是有些感慨罢了。”皇帝将扇子还给了伏寿,最后看了儿子一眼,玩笑的说道:“这小子有福气,一生下来什么都有了。”

    伏寿这才明白皇帝是回忆起了自己悲惨的幼年,她心下一软,拉起皇帝站了起来:“今天是怎么了,尽说这些话。”

    “不知怎么想起了往事,话有些多了。”皇帝呵呵笑道,任由伏寿将他拉扯着走到榻边坐下,喝了一口茶后,他又说道:“不过他确实是有福气的,你明日就是皇后,他就是嫡长,以后……‘

    “陛下。”知道自己的孩子将会是未来的储君,伏寿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她没有形于色,而是适时的出言打断道:“孩子还小,说这些未免太早了。”

    有汉一代,太子向来是七八岁始立,甫一出生便立为太子,从未有过。

    伏寿心悦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但她又不敢表露,只是淡淡的转变着话题,不想深入的谈下去。反正明日过后她就是大汉的皇后,她的孩子就是嫡长子,不出意外的话,未来的储君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在现在去争这些。

    “是还小,等他长大些再说吧,届时我再给他选几个贤良师友,好生教导,也就是了。”皇帝也觉得此事为时太早,只轻声说着,坐在席榻上,便不再言及此事,而是忽然问道:“皇长子这边,你是怎么想的?”

    提到皇长子刘晞,势必要论及宋都,伏寿心里咯噔一声,顺势说道:“宋都到底是皇长子的生母,如今我身边初生子嗣,恐怕照料不及……”

    “那就让她暂住在你现在的地方吧,皇长子让她照料也就罢了。”皇帝轻叹一声,道:“如今宫中甄宓、吴苋这几人都有了身孕,你今后要多记挂些。”

    “臣妾知道。”伏寿颔首道。

    皇帝深看了伏寿一眼,最后放心的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翌日,伏寿正式被册立为皇后,皇帝特为大赦天下,十恶不赦以外者,皆减罪一等,就近流放交州、幽州、凉州等边地屯田;重罪改判为官府劳役二十载,参与城旦舂等一应官府工程,轻罪即释。

    伏寿的父亲、左中郎将、不其侯伏完被迁为卫将军,增食邑千户,其长兄伏德拜为奉车都尉,次兄伏雅拜为太子舍人,至于伏均、伏尊、伏朗这几个年纪尚浅的弟弟,则是被送入了国子监读书受业。

    因为伏寿被立后的缘故,伏氏一族几乎在一夜之间便煊赫起来,近段时间本就车流不息的伏氏家门,此时更是人声鼎沸、来往者络绎不绝。

    伏完本来忧谗畏讥,有董氏殷鉴不远,不想做弄得这样张扬,只是碍不住那几个儿子的心情雀跃难平,非得大开中门、广纳宾客不可。顾念着近来是嫡长降诞、自家女儿被封为皇后,是家国同庆的喜事,伏完想了一想,便也听之任之了。

    于是伏氏的声势愈发高涨,考虑到对方子嗣众多、权势炙手可热,渐渐有好事者竟将伏氏与王氏相提并论起来。

    只有兄弟俩相互扶持的王氏,在王辅眼中,自家的风头都被对方压过去了,兄长王端却不忧反喜,还主动派人给伏完送了一份贺礼。

    王辅知道两家关系不至于水火不容,但也看不得此消彼长,这一日终忍不住前去寻王端,正好见休沐在家的王端正抱着襁褓里的女儿哄着,身边陪坐着才生产不久的麋贞。

    “正好你来了。”王端穿着燕居常服,宽大的衣领被婴孩扯得发皱,一时挣开不得,见王辅来了,便立即说道:“你阿嫂准备了一些礼物,替我拿去麋家吧。”

    “有什么喜事么?”王辅疑惑问道,他记起刚才似乎是有些喧闹声,不知在庆贺什么。

    “次兄被天子看中,拜为赵相,过几天就要去赴任了。”麋贞在下首轻声笑着,笑容依然明睐和善。

    “这是真的么?”王辅惊喜道,麋芳出手大方,年纪虽比王辅大许多,但彼此因为亲戚的关系常常有所往来。自从几年前麋芳在徐州不敌袁术攻势、诏回朝廷以来,便一直领着奉车都尉的职务,如今不知怎么时来运转,竟被拜为国相,而且是……

    赵相!

    他们王氏的桑梓故里就是赵国邯郸!

    如今有个自家亲戚担任赵相,以后王氏在赵国的地位与权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赵王也不能小觑。

    王辅知道这里面一定有皇帝的意思,或许也有王端、麋竺等人从中出力的缘故,但皇帝在这个时候发出任命,极大的安抚了王辅,同时也从侧面重申了王氏的地位。

    “我这就过去,说来也是很久没有回乡了,正好托麋子方帮我做些事……”说完,便急急忙忙拿过礼单,招呼起旁人准备出门去了。

    王端皱了皱眉,警告道:“你安分着些,请托私事不能乱了规矩!”

    对方风一般的走了,连来时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王端叹了口气,他其实并未因此事而高兴多少,麋芳出任自己家乡的长官,确实会给王氏带来种种便利,但同时也会带来更多不便。当日与皇帝谈话的内容他仍牢记在心,知道王辅再行差踏错,就会被赶回赵国,而现在任命麋芳为赵相……或许就是皇帝为其预设的最后一份‘善心’。

    其实麋竺并不想让麋芳去做什么赵相,河北之地豪强林立,即便是冀州刺史王邑照着河东模式推行新政也困难重重,他不认为王邑、陈登、刘晔、田畴这些被皇帝夸赞过的能吏都有些棘手的冀州,自己这个平庸的弟弟去了就会如鱼得水。

    按麋竺的打算,他们要走的应当是桑弘羊这样以财赋算计进仕的路子,自己如今是大司农,司掌平准均输,正是能上秉皇帝心意、下施自身抱负,对朝廷财政税制大加革新,开创数百年制度典范。

    麋芳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是去担任水衡都尉,掌握上林三官钱的铸造及财货储藏。一是麋芳曾也参与过家中经商,对此经营之道并不生疏;二是古稀之年的太常陈纪在忙完废立皇后等典礼之后累倒了身子,患上重病,上过几次辞表,眼见是快不行了。

    在麋竺看来,水衡都尉周忠无论声名、家世,还是与周瑜的叔侄关系,加上他在一旁的支持,周忠担任太常几乎没什么悬念。周忠走后,有周氏的投桃报李以及自己的运作,麋芳接任水衡都尉还会是难事么?

    只可惜……

    看着坐了几年冷板凳,终于被拔擢为郡国之长的麋芳正满脸带笑的接受奴仆们一口一个‘府君’的奉承,麋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去了赵国以后,你知道该如何做么?”终于,麋竺忍不住提醒道:“我得再叮嘱你一遍,如今的冀州可不是善地。”

    “我知道。”麋芳大大咧咧的一挥手,道:“冀州王公没有接到朝廷的明诏,对那些豪强大族一时下不了狠手,还有些瞻顾。依我说还是得学安平太守满宠、河间太守王脩,对彼等不法豪强用重法拷问。好在现在已有了明诏……”

    “你在说些什么?”麋竺被他吓了一跳,不知道对方是从哪得来的消息:“朝廷有什么明诏?”

    “难道不是除坞壁诏么?”麋芳疑惑的说道:“就是前不久颁的,废除流民聚自建营垒、清查各郡县豪强坞壁,现在都有人议论说朝廷接下来就会诏使各地废除坞壁。阿兄,你也知道,坞壁对那些人来说,俨然是古时小邑,高墙深沟一围,里面自成天地,不由守令作主。朝廷要毁坏坞壁,那些人如何会答应?”

    麋竺想不到对方竟能看得这样远,又或许这份诏书的背后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不加掩饰,虽不知最后会因此产生怎样的斗争,但被皇帝寄予厚望的冀州必然是最激烈的地方,麋芳此番去冀州担任赵相,或许是另一条好路。

    就在这时,王辅匆匆过来了,他本来想道喜的,但中途听了件新闻,便忍不住与麋氏兄弟分享道:“听说了么?太常陈公刚刚病故了。”

    这件事本来就在麋竺的预想之中,闻此消息,他不动于色,只是仍有些惋惜当初为麋芳设想好的安排。

    麋芳则是一惊一乍,忙问了缘由,又张口议论道:“也不知下一位太常会是谁?朝中有名望的大臣,不再九卿之列的,无非是光禄大夫郑公、中散大夫许公还有太中大夫陈公……”

    在麋竺看来,眼下是谁都不重要了,不过倒是可以抱着结一个善缘的目的、帮一帮周氏……他出口打住二人即将展开的人事讨论,免得言多必失。

    当然,得不到利益交换的麋竺自然不会拿出全部的心力去帮周氏,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还是不可说。

    陈纪的死也并不意味着九卿缺位,朝内朝外议论最热烈的也并非于此。陈纪是颍川陈氏出身,他的故去,意味着颍川士人少了一位颇巨声望的名士。

    对于颍川一系来说这无疑是个打击,更何况随后朝廷将要进一步对老牌豪强们动刀,与颍川士人关系匪浅的朝廷新贵、车骑将军曹操的个人立场就值得留意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越悉平

    “君子视微知著,见始知终,祸无从起,此思虑之政也。”————————【便宜十六策·思虑】

    建安六年九月。

    扬州,丹阳郡治。

    自朝廷两年前决议剿除山越,将其编户齐民以来,持节驻守于此的镇南将军、蒋乡侯徐晃便指挥麾下诸军在江东进行了大大小小的战役,如今吴郡、鄱阳、会稽北等地山越陆陆续续被平定,数万户山越从山中强制迁出,在附近的县邑落户定居,重新成为大汉的编户子民。

    剪除周边的山越威胁之后,为了彻底解决势力最强的丹阳山越,一举奠定剿贼胜局,徐晃特为制定了围抚并用的策略。

    在得到皇帝诏书准许后,他先是以镇南将军的身份给各郡县下发公文,命令丹阳、豫章、会稽、吴郡等严守边界,已归顺的山越百姓一律妥善安置居住,且视为汉民,移风易俗。

    随后,调集偏将军徐商、平越中郎将张绣、中郎将许定、文聘等部兵马据守险要隘口、修筑围困工事,断绝山越的内外往来。在与山越对峙的同时又令将士抢收山越种在田野里的稻谷,使山上的山越失去粮草来源、断绝盐铁等必需品供应。

    这一出困敌断粮的计策使山越贼首几乎束手无策,仅仅一年的时间里山越便组织上百次攻势试图冲破徐晃一手建立的防线,可每次都是如困兽般气势汹汹的下山,最后被张绣等人打得灰头土脸的回去,士气一挫再挫。

    终于在这个月底,大批的山越出山归降,前前后后、林林总总,仅丹阳一郡便收编了十余万人,徐晃在其中精选了精锐补充军中缺额,剩下的都以家庭为单位打散分布到各个县邑里安置定居。

    丹阳山越被平定后,残存在深山中的少数山越便只是疥癣之患,只需留下一支兵马、配合地方郡兵就足矣循序渐进的了结此事。

    当然,在徐晃看来,用武力逼迫山越下山归顺并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所以他经常要求扬州官吏要多施善政,使山民扬弃恶习,接受教化:“昔年汉室遭乱,民不聊生,黎庶宗族皆逃亡山林,结寨自存。如今天下乂安,郡县守令要多修德政,只要地方大治,山中逃民,自然会招手即来,倘若不然,黎庶复将入山为盗矣。”

    坐在下首的扬州刺史吕贡、丹阳太守滕耽等人则是恭敬的听着徐晃的话,两人的表情俱不如一。

    吕贡是南阳吕氏出身,当年徐晃率兵入南阳,兼任南阳太守时,吕氏是第一个主动投靠表忠的本地豪强。徐晃为此特征辟了吕氏为亲属,其中吕常、吕建等人是他帐下领兵都尉,作战骁勇,战绩突出。

    而吕贡则因其举荐,先后担任会稽、豫章等地郡守,最后被拜为扬州刺史。双方名义上与徐晃互不统属、但实际上吕贡仍保持着二者之间的‘君臣’关系,平时对徐晃下达的军令,即便有些干涉到了地方政务,但只要不违背朝廷的政令,吕贡都使其上传下达、畅通无阻。

    因为这一点,吕贡没少被人指责诟病,但他之所以被安排到扬州、安排到徐晃这个‘故主’身边一同执掌扬州军政,就足以说明皇帝对徐晃的充分信任。

    所以吕贡与徐晃是利益共同,他自然是站在徐晃一边的,此刻的表情也是轻松自如,不时地点头附和。

    而反观另一边的滕耽,苍白的脸色带有几分怯怯,他是青州人,是侍御史刘繇的世交好友,几度推荐才选任此处,没有什么治民的长材,好在性情宽厚,与上下各方相处也算融洽。

    眼下是出了这样一件事,丹阳郡尉妫览与郡丞戴员二人捕风捉影、听说归降不久的山民周遗等人仍心存异志,准备伺机作乱,于是妫览与戴员便派人将其党羽捉拿入狱,当做一件功劳上报之后便想要将其斩首。

    吕贡认为妫览二人违反了徐晃曾下的‘不得拘禁归顺山民’命令,想要将这两人治罪,滕耽有些不服,两人争执起来,事情便闹到徐晃这里,于是便有了徐晃那样一番似乎与主题无关的话:“我是曾下过禁令,对待这些出山归顺的山民,官府不得随便怀疑,没有实证,也不得加以拘禁。如今这个周遗,的确是想要再度造反么?”

    滕耽皱着眉,小声的说情道:“妫览、戴员确实听到过这样的风声,若非事出有因,二人也不会随意缉拿黎庶。”

    这两人一个是郡尉、一个是郡丞,是滕耽这个太守的左膀右臂,如今吕贡要拿着两人治罪,自己倘若不伸手搭救,以后威信何在?丹阳郡大小诸县令长、众多豪强高门,还会有人服他么?

    “风声?”徐晃语气有些不满,道:“按说我不该插手地方上的政务,但天子有诏书在先,许我便宜处置山越剿抚之事。既然你们州郡因此事犯难,皆不能决,在闹到长安之前,还是由我来从中调解吧。元将,”他轻声唤着身边一手持笔、一手按着白纸,正在记录着什么的青年文吏:“将此事单独记下,事后另外交我一份。”

    那青年文吏正是徐晃幕中的记室韦康,他曾是皇帝身边的秘书郎,后来通过策试跟王粲、士孙萌等人分别被选调至地方拥兵大将的身边担任记室,负责文书润色。虽然职权微小,但有权力参与出席所有机密会议,并详细记录会议内容,既是耳朵,又是眼睛。

    不用徐晃吩咐,韦康便就想这么做了,听到徐晃的吩咐,他更是新拿出一张纸,很快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广陵人、主簿陈矫在一旁说道:“单凭风声,就能随意将人入狱问讯么?而况如今山越新附,人心未安,此时拿其首领,无论对否,都易激起动荡,府君可曾想到这里?”

    滕耽到底是宽厚,脾性好,身为二千石的太守居然被一个将军主簿说的唯唯诺诺,好半天才讪讪的说道:“山民周遗过去横暴为恶,骄纵不法,如今慑于将军之威,困迫无路,这才出山降服。然其贼心不死,仍欲鼓动旧部作乱,倘若郡府迫于严令而置之不顾,他日闹起事来,将奈之何?”说完他又找回了些底气,道:“在下忝为郡守,自当以安民为任,是故虽周遗等人无有作乱实迹,但郡府既闻,便不能不管!”

    陈矫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头朝徐晃看去,只见徐晃已从席榻上站了起来,他虽是穿着寻常衣袍,但身形魁梧,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自然露出:“你不能不管?”

    徐晃几步走到滕耽身前,居高临下的说道:“那你倒说说,你要怎么管?就凭周遗以往行迹不端、不看他如今是否真有改过之意,只凭几句流言便要致其于死地,最后引起新附山民尽皆惊惧,再度起兵作乱,搅得江东再度不安,这就是你想做的么?”

    “这……在下只是不愿放之不理……倘若官府对此迹象无有作为,那么……”作为一个文士,滕耽写文章析经书倒是一把好手,但要他治理烦剧却实在为难,本来他也只想搭救属下戴员二人,如今也只好求其次:“只是郡府有心维护安宁,防微杜渐,止患于未萌,这本就是官府之事。戴员等人行事再有不当之处,也不该受入狱论重罪的地步。听闻将军治军严明,恪守法度,想来也是如此吧!”

    徐晃闻言,注视了滕耽许久,而对方却也不惧的与其对视,心里却是想到,按制度,自己根本不用对眼前这个镇南将军低头,对方也管不着自己。只不过徐晃管着山越的事,所以今天的纠纷才会给对方插手的理由……滕耽难得的硬气,似是触动到了徐晃,只见对方冷哼一声,转身离去:“那就请吕君从轻处置吧!这个周遗,将他放出来告诫一番,再充作军屯,交由当地典农司马随时看护。”

    紧张的滕耽总算松了口气,对徐晃、对吕贡分别拱了拱手,道谢以后便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明公有此善举,远近山民,皆知官府用意之诚,不动辄以前咎罪人,于是纷纷出山归顺,指日可待,正应了先前那句‘修德政,逃民自然招手即来’等语。”吕贡在一旁奉承道。

    徐晃这时重新坐回席榻之上,他先不言语,然后慢慢问道:“季弼、元将、宝坚,你们是怎么想的?”

    陈矫与掾吏徐宣虽是广陵同乡,但彼此关系并不和睦,他抢先言道:“在下以为,此事并不寻常,不单是周遗是否有心作乱、戴员等人是否真的在用心缉拿宵小,而是关乎朝廷大政,关乎彼等豪强的身家。”

    徐宣若有所思,不急不慢的说道:“妫览、戴员二人俱是江东豪强,当年也皆为会稽盛公所征辟……”

    会稽盛公就是曾经的吴郡太守盛宪,此人是江东名士,当年曾率领残兵抵御孙策有功,可惜最后病死在了被征辟入朝的路上。

    徐晃静静扫视了众人一眼,心里已有一个答案:“是为了朝廷处理坞壁的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逆流快航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孟子·离娄下】

    “昔年中原丧乱,不少北人南渡,或与江东贫寒深入山林,结成营壁;或委身于当地豪强,强壮者为护卫部曲,孱弱者耕作田亩……”陈矫曾经也是避难江东的一员,对此见识颇深:“如今朝廷重编流民落户,处置坞堡,自然有人不愿。”

    陈矫其实还没有往深处去说,像是今天这样的事,倘若徐晃、吕贡放任丹阳郡丞等人以风闻其事的理由,将周遗按反叛治罪,那么明天就会有归附的山越起兵复叛,好不容易安定的江东局势又会发生动荡,那些坞堡就有更好的理由继续留存下去。

    “本以为江东之地虽广,然人民寒微,簪缨之族不比中原,孰料其私募家兵、畜奴养客之风,竟与中原不遑多让。”徐晃轻轻叹道,本以为山越就是江东一害,可现在看起来却不是如此。

    “朝廷要处置地方坞堡,是交由地方郡县守令们去办的事,徐公有便宜剿抚山越之诏,在山民周遗这样的事上到可以多说几句话,可涉及到其他朝政……在下以为,还是莫要牵涉太多的好。”吕贡好心劝道:“这既是为徐公着想,也是为了维护朝廷制度。”

    军不干政,虽然皇帝给了徐晃极大的信任,默许他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插手政务,但徐晃也得为后世的人做好表率。

    不该他管的,就不能管,看今天丹阳太守滕耽这样厚道老实的性情,都因为徐晃的稍微‘越权’而有所不满,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到时候不但坏了规矩、导致事情没有办好,反倒还因此给皇帝添了麻烦,这不是徐晃想要的结果。

    “使君言之有理。”徐宣接口劝道:“如今天下一统,人怀效忠之节、各司其职,朝廷但有诏令,地方莫敢不从。明公还是莫要为此忧急,多操心本务为好。”

    徐晃听懂了对方言语中的讽谏之意,知道自己确实关心的有些多了,只好说道:“我也只是随口议论罢了,这里的事我也不想管,但愿也不要有该我去管的时候……”

    众人心里皆是一警,但话说到这个地步后,就不能再说下去了。

    吕贡岔开了话题,向徐晃征求新任丹阳郡尉的人员:“妫览等人势不能留,我等自然要详情禀告天子,将其远谪。丹阳郡乃江东咽喉,自州治迁至秣陵以来,其郡尉不可谓不重。事后天子必会使明公荐举人选,何妨不在此时一齐奏上?”

    “太末长贺齐能诛恶养善,宜为郡尉。”徐晃看了沉默不语的韦康一眼,自顾道:“这只是我的浅见。”

    “贺公苗颇能治奸,曾率吏民大破山越,卓有声威。”陈矫赞同说道,并看了眼徐晃:“早年也曾在会稽与陆公、虞公等人组织兵马对抗叛逆,也算是江东的一员能吏了。”

    贺齐与徐晃之间毫无交集,徐晃举荐此人,纯粹是看中了对方的能力,同时也表现出自己的谨慎与公正。

    吕贡等人都明白徐晃的心思,看破也不说破,话题便这么三言两语的就延伸了开来。

    众人闲谈几句后,便都散了,临走前,徐晃拉住吕贡的手,另一手抚背说道:“有些事,不是你想不管,就能不管的。”

    吕贡尚不解其意,直到十月的时候,朝廷嘉奖的诏书下来了,因为平定了山越,皇帝特将徐晃晋封为杨侯,平越中郎将张绣被拜为抚越将军,其余众人各有封赏。贺齐顺利的凭借着徐晃的推荐成为了丹阳郡尉,他带着礼物准备去道谢,却被徐晃拒之门外。

    宣诏的使者除了带来封赏,还宣布了朝廷的另一份调令,徐晃即日将调整驻地,迁至江夏,江东残余的山越将由张绣一力负责。

    吕贡等人尚未来得及惊讶朝廷调整部署之迅速,紧接着便得闻一个好消息;安远将军沮隽在张机的帮助下克服瘴疠,率兵水陆并进,成功收回林邑、斩杀叛贼区连,并且开始与扶南等国接触。

    作为独掌一方军事的边将,沮隽虽然被认为是在南方仅次于徐晃的将领,但军职上仍旧有捕虏将军吴景、楼船将军甘宁等人与他并列。这一次他因功被封为安南将军,也正式代表着他成为整个南方军队里的二号人物。

    吕贡、陈矫等人皆从这些诏书里察觉出几分不一般的意味,徐晃几年用兵筹谋,一劳永逸的解决山越问题、为朝廷新增了十余万的户口,保证了接下来推行新政的稳定环境。可这却只给徐晃换来了千户食邑,余下郎将除了张绣以外,几乎没有拔擢的。

    而反观沮隽,仅仅是收复了日南郡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县,就骤封‘四安’将军之一,何德何能!

    徐晃的麾下心有不服,但碍于徐晃治军有方、严谨有度,故才没有生出什么事端。而吕贡、陈矫等人却是通过朝廷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把事情往最坏处打算——会不会是皇帝对徐晃不再完全信任,所以又是调离常驻的扬州、又是提拔沮隽以制衡?

    相对于吕贡等人的忧心忡忡,徐晃倒是很乐观,在临行前,他特邀送行者到码头边的长亭里畅饮一番,神色轻松,言语如常。让吕贡心绪稍安,最后徐晃再度捉住他的手,无比郑重的说道:“扬州之事,都有劳于足下了!”

    还没等吕贡细细咀嚼个中滋味,徐晃便干净利落的挥一挥手,几步登上了楼船。

    吕贡觉得徐晃最后的话里似乎向他透露了什么,可他抬头看时,那白帆已远远地挂在天边了。

    高大的楼船上,楼船将军甘宁正向徐晃恭敬行礼:“明公,这是鄱阳新造的一批楼船,船坚且快,能抵御江上风浪。我等坐这艘船上,用不了多久,即便是逆流逆风,也能在十一月前抵达江夏。”

    徐晃点了点头,手拍了下结实的栏杆,他不习水战,水军的事情几乎是全部放手交给甘宁去做。只是徐晃生来谨慎,自来江淮以后恶补了许多水战的精要,如今也算是内行:“如今你麾下水军只在牛渚、鄱阳与柴桑三地建了营寨吧?”

    “唯。”甘宁抱拳道:“牛渚扼守江淮、柴桑临靠荆州,一头一尾,正好能掌控一江之半。而鄱阳是造船重地、又是水军习练之所,故而也驻有不少兵马。”

    “为将者,当放眼长远。”徐晃疑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在夷陵、江州也设置水寨么?”

    “末将当然想过!”甘宁曾也是在益州经历过,又率兵顺江而下、走遍长江的人,哪里会不明白上游几处隘口的重要性?夷陵扼守从荆州入蜀的门户,江州地处益州腹心、又接南中数郡,位置同样险要,水军只要扼守了牛渚、柴桑、夷陵、江州这四个地方,就足以控制整个长江流域:“只是……”

    见对方面露疑难,徐晃转头问道:“只是什么?”说完他立即醒悟:“你是觉得自己管不到荆州、益州的水军?”

    甘宁松了口气,说道:“江州的倒还好,末将也有些故人在里面,而荆州水军却多为黄祖、蔡瑁旧部,并不会卖我的面子。何况朝廷没有统合一江水军的诏书,末将纵然是有此心,恐也无此力。”

    “现在可以了。”徐晃把头转了回去,专心看着江面,承诺道:“此事我已有所上疏,你这次先随我去江夏待一阵子,用不了多久,江州、夷陵的水军就会归你统管了。”

    甘宁大喜,他这次也是受到调令让他随徐晃去江夏,本来还揣摩不定是什么意思,这回听到徐晃的话,高兴的不成样子:“多谢明公!末将这就催促儿郎们加快船速,看看平日里的操练有没有白费!”

    他本是性情中人,说着便霍然转身,腰间的铃铛甩得清脆作响,他吆喝道:“蒋公奕!叫上面的人击鼓!这么点北风,还能叫它拖住了?”

    徐晃在船头吹了一会北风,最后走回舱中,与陈矫、徐宣二人饮了几口热茶,心胸这才暖和起来。

    “韦元将呢?”徐晃打量了一圈,见只有陈矫两个人,不禁问道。

    徐宣说道:“韦康来江东的时日尚短,还是没有熟悉舟上波涛,才开船不久,就言身体不适,回去歇息了。”

    “一会得派个医者去看看他。”徐晃说着便扭头嘱咐了长期跟随在身边的关平一声,他接着回忆道:“我也是北人,曾已经黄河之水已是天下最急最阔,熟料长江更为湍险,当初刚才的时候,我也是难受过好一阵子。”

    他们三人说了会玩笑,徐晃话锋一转,当做闲谈一般将刚才船头的事告诉了面前二人。

    “长江分割南北,倘其舟船尽归一旅,横绝水中,则南北恐有分域之危……眼下明公初移驻地,何必主动包揽?”陈矫听到这里,眉宇间萦绕着几分忧愁,他认为皇帝已经对徐晃多了些莫名的忌惮,这时候应该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怎么还能提议让甘宁节制整条长江的舟师?

    陈矫在徐晃身边待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徐晃对朝廷、对皇帝是无限的赤胆忠心,可架不住天高路远、小人旁谮。他想借此事劝徐晃审慎局势,可对方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条长江算得了什么?甘兴霸是条蛟龙,岂能困在江滩上?”

    徐晃难得的开起玩笑,却见陈矫、徐宣二人面色俱是端正严肃,一丝笑意也无,他只得叹了口气,看着随船身晃动出水纹的茶水,轻声道:“‘蛟龙’一言,是天子对甘兴霸的赞誉之辞。诸君不知,天子对甘兴霸寄予厚望,如今黄祖老矣,东莱的水军自编练以来,也只能说是差强人意,他日如何渡海辽东、三韩?”

    陈矫并不满意这个答复,仍是说道:“国家要栽培甘宁,这与明公眼下的处境又有何干系?难道明公不包揽进言此事,甘宁就得不到拔擢了么?”

    徐宣也附和道:“是啊,明公知否,自从调令下来后,秣陵里各种风声流言便一夜间传开了,都说是陛下对明公……”

    “陛下对我如何?”徐晃面色冷了下来,语气有些不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年我本一介小卒,微不足道,就连战场上立了功劳也能被人轻易夺去……是陛下将我提拔于行伍,深恩厚泽,这才有今天的徐公明。我至今还记得当年在校场上,我突然被叫去对策的情景,那仿佛是在梦里一样……”

    讲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动情,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碗,像是喝酒一般将其饮尽:“所以我从不管外间有什么议论,我只会以一片赤诚待陛下,剖心置腹、赴汤蹈火,又有何辞!”

    “能与明公共事,诚乃在下之幸。”陈矫性情忠直,很多方面与徐晃的性格投契,此时也是动容举杯,向对方敬道。

    徐宣也有样学样,向对方敬茶。

    他们不怕流言,只担心皇帝与徐晃二人君臣之间的关系是否真正产生裂痕,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陈矫他们也不会弃人而走。

    航行旬日,徐晃的舟师终于抵达江夏,在下船之前,甘宁忽然命人牵来一匹青骢马,手持缰绳,非要将其赠与徐晃:“明公不知,此马的来历倒是有一番故事。记得不知哪一日,末将曾在江上操练舟船,忽见此马离群奔驰于岸上,瞬息之间居然赶上了我麾下顺流顺风的快船,之后更是领先一头,疾驰如风。”

    见徐晃听了这个新奇的故事,略有动心,甘宁遂道:“后来我派人拦下了这匹马,又寻到了贩马人,重金将其买下。只惜末将常年在水上,有良骏也是无用,今日倒不如赠与明公,以备代步之需。”

    “明公,此等好马,不如收下吧。”韦康白着脸,他在关中时也很少见到这样骏的马,竟然主动开口说道。

    徐晃也是识马懂马的,伸手接过了马缰,看着这匹青葱色、身上带有几块深绿斑点的马,知道确实是匹难得的神骏,满意的问道:“这马叫什么名字?”

    甘宁赶紧说道:“还要请明公为其赐名!”

    “既然如此。”徐晃看了看马,又抬眼看了看近处矗立的桅杆船帆,脱口道:“就叫‘快航’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投石无波

    “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论语·雍也】

    江夏郡,安陆县。

    十一月的天气里,南方已经渐渐开始变冷了,徐晃到达江夏之后,先是巡视了郡兵、屯田兵,然后再与荆州的地方官员们简单碰面。

    作为皇帝最重用的两员心腹大将之一,徐晃谨慎克己的性格在士人中间获得了不少好感。

    荆州刺史常洽比吕贡更知道避嫌的道理,他与徐晃也没有什么‘君臣’之义,即便是徐晃作为镇南将军来到荆州、在很长的时间内将要驻守此处,常洽也只是客气的派了簿曹从事傅群过去迎接。

    徐晃身边的幕僚们都有些不高兴,在扬州的时候,上至刺史、下至太守,谁见了徐晃不是毕恭毕敬,如今到荆州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待遇,都觉得常洽这是有意怠慢。

    “他不便见我,我也不便见他,就是这样才对。吕贡在扬州那样待我,真究起来,倒有些过了。”对此,徐晃只是不以为然道。

    身边人这才悻悻作罢。

    待到月底的时候,安陆令魏种忽然过来寻他:“风冷天寒,不知军侯可有空闲,愿随在下往黄公家中一聚?”

    “黄公?”徐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正是前司徒黄琬:“黄公可还康健?”

    魏种笑了笑,说道:“黄公自谓终日得闲,身上自然也安静无事。”

    面对邀请,徐晃踌躇再三,最终是选择去拜会黄琬。因为黄琬似乎想他这里打听到什么事,而徐晃同样也是如此。

    “久闻将军之名,奈何鲜有一见,当年在长安时尚且如此,如今不在庙堂,今后要见一场恐怕更难了。”黄琬精神矍铄的坐在席榻上,伸出双手烤着炭火,和蔼的对徐晃笑笑:“我老了,身子也不比你们带兵的,这天气就禁不住,先把火烤上了。”

    徐晃离火盆不远不近的坐着,身子一动不动,一丝不苟的说道:“黄公为国家效力,建勋无数,我来江夏,理当前来拜会。如今还让黄公托魏令去请,实在是我的罪过了。”

    黄琬笑着摇了摇头,火光将他的面庞照的格外柔和,像个慈祥的老人对晚辈嘘寒问暖一般,问了徐晃许多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琐事,并且向徐晃介绍了身边除来敏、魏种之外的一个青年:“这是向巨达,曾师从水镜先生,颇有吏能。”

    徐晃冲对方颔首致意。

    向朗尚无官职,只能叨陪末座,向徐晃恭敬的行了一礼后,只稍聊几句,便让徐晃深切体会到他的博学多知。

    只听向朗提到了荆州的风土人物:“荆楚之地,风俗迥异于中原,其楚风巫蛊盛行,尤其是荆南,最多奇事。”

    “哦?”徐晃作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愿闻其详。”

    “也就是今年二月的时候。”向朗淡淡笑着,很自然的抛出一个故事:“听说在武陵郡充县,有一女子年六十余,死后以杉木敛葬,十四日后,有行人听到其冢中有呼声,于是传告其家,将其发出,乃知其人死而复生。此人至今仍饮食起居、皆与生人无异,亲眼见者几近百人,郡人皆以为异事。”

    徐晃微微讶然,道:“这确实是异事,世上怎么会有人死而复生呢?”

    “世上有人化蛇,有人产子两头共身。人死复苏,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来敏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

    徐晃只略看了对方一眼,简单说道:“是我寡闻了。”

    “世有福祸,必有异象先出。”向朗愣了一下,眼神往黄琬、来敏等人看去,似乎得到授意,轻咳一声,又继续说道:“听说初平年间的时候,长沙桓氏也有人死后棺敛月余,其母闻棺中声,于是发现其复生……有人为此占卜,将军知道是什么结果么?”

    “荆楚之地,果然颇多奇事啊。”徐晃很明确的不打算接这个话茬,而是说道:“真不知我在荆州的这段时候,不知能否有几次亲力亲闻。”

    老神在在的黄琬像是忽然来了兴趣,问道:“将军要是亲闻此类异事,又将会如何呢?”

    “那得先仔细探查一番,看是不是有人故意作怪,倘若有人妄借异事以生是非,就当绳之以国法!”徐晃忽然神色一凛,像是卸下了温和伪装,露出了他作为领兵大将的一面。

    黄琬没有再说话了。

    这一场私底下的宴请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但彼此双方都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与客套,直到回去后便是另一番模样:“事情就是如此,我不知黄公唤我是何意,但听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安分、不甘于闲居的意思。”

    “黄公所提的两件‘人死复生’的异事,是指什么?”陈矫皱着眉,自言自语道:“若是知道当时方士所占的内容,或许就什么都清楚了。”

    徐晃麾下的幕僚如陈矫、徐宣等人都是徐州、扬州人,以前很少了解到荆州的琐闻,此时竟有些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徐晃身边一个前不久刚由吕贡为其推荐的年轻掾吏、名叫步骘的为他出了一个主意:“君侯何不寻一个通晓荆州故事的本地士人来问一问?最好是来自荆南,当年亲历过此事的。”

    徐晃也觉得这是个办法,他说道:“本来长沙桓阶是最合适的,初平年间,似乎就是他族中有人死而复生……奈何他很早以前就征入尚书台为郎,现在也一时难觅人选……对了。”他当即唤来手下都尉、南阳人吕常,吩咐他四处打听。

    很快吕常便找来了两个人,一个叫潘濬,一个叫廖立,都是武陵人。

    徐晃知道这是吕常在变相的向他推荐,正好自己来荆州后确实需要几个熟悉当地的佐吏,便也不说破,大方的给了对方这个情面。在故作好奇的问起死而复生这件事后,两人很快就有了答案。

    还是白衣的廖立年纪轻轻,颇有些傲气,端起架子不肯先说。

    而潘濬却不在意这些,他颇有条理的说道:“当初桓氏子的事流传甚广,因为是长沙有名的大族,我等曾也前往拜会。记得当时有术士为此卜算,得‘至阴为阳,下人为上’之论,因随后这许多年无有应验,便不被人所熟知了。”

    “至阴为阳,下人为上……”徐晃轻声道。

    “下人,就是庶士。”廖立似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语出惊人的说道:“鉴前代故事,有此等异兆,要么会有易代,要么便是庶士当国。”

    “放肆。”陈矫喝道:“你竟敢如此狂妄!”

    “二位先下去吧。”徐晃也是不悦的皱了皱眉,却伸手拦住了还欲再说的韦康、徐宣等人,命人将潘濬等请下去了。

    “这个廖公渊太无礼了。”见二人离开,陈矫仍有些不平,对方人微言轻,可以随便说话,但徐晃是什么身份,乱听乱说,可是会出大事的!

    “庶士……”徐晃倒是无暇去管廖立,只是细想着,说:“朝中诸公,想来也只有他算得上庶士了……”

    在黄琬家中,来敏与他一前一后的在院中走着,被免官之后,黄琬的身体日渐消瘦,但眉宇间的精气神还在,似乎有着某种信念还强撑着他这副年已六旬的躯体。

    “徐晃不过行伍出身、老革而已,明公何必亲自见他?要想问什么,由在下代劳不就可以了么?”来敏想到徐晃客套有余而恭敬不足的样子,略有些不满,这也是地位上的悬殊而造成的心理落差。

    黄琬眯着眼,缓缓走在庑廊下,轻声道:“你知道徐公明为何会调来荆州?”

    “难道不是外间所议论的那样……”来敏疑惑道,这些时日他没少听说皇帝疑心徐晃在东南手握重兵,越权干涉地方,所以皇帝才分走了徐晃部分兵权交给张绣,另外将其调到荆州来。

    “当然不是。”黄琬肯定的说:“天子最会识人用人、也最会容人。徐晃是天子一手从行伍之列提拔出来的,论及在心中的地位,即便是张辽恐怕也不如他,单凭几句话就能让君臣离心,想都不要想。”

    来敏愣了一瞬,随即又言道:“既然这不是天子本意,那将徐晃调来又是为什么呢?江东山越已粗略平定,交趾也不需再增兵,荆州可没有用兵的地方。”

    “徐晃当初驻兵江东,是为的什么?”黄琬忽然问道。

    来敏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山越作乱、盗贼为患,亟需重兵剿除了。”

    “喔。”黄琬淡淡的应了一声,又立即将问题抛了回去:“那徐晃这次来荆州又是为什么?”

    来敏悚然,背后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你也不用怕。”看到来敏脸色惨白,像是吓着了,黄琬笑着安慰道:“也不一定是冲着谁来的,荆南那边还有五溪蛮、再往西南,还有南中蛮……蛮夷桀骜难服,以天子的志向,在羌人、匈奴之间推行颇有成效的汉化之策,来日必将推之四海。徐晃收服山越有功,之所以来荆州,私下或许带着制服诸蛮的诏令。”

    来敏道:“既然如此,那为何徐晃、沮隽二人各自立功,封赏却厚此薄彼呢?”

    黄琬轻松的神色这时有些凝重,似乎有些拿不准,却又更像是不敢相信:“可能不单是要借此试徐晃的心,更是在试我们,或许老夫不该这么莽撞的去见他……眼下徐晃对天子有赤诚之心,足以担任所托的任何大事……那么……”

    “明公?”来敏看到黄琬陷入沉思,不禁催问道。

    黄琬慢慢回过神来:“喔,你替我去寻一下魏种,有些事情我还得问问他。”

    “谨喏。”来敏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道:“是关于坞堡庄园的事?”

    黄琬看了他一眼,缓慢而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魏种是曹操在兖州一手举荐的孝廉,曾跟随在对方左右,征战各地,可谓是亲信。当曹操入长安担任卫将军以后,中间不知遇到什么变故,魏种被排除在曹操的核心圈子之外,远远地安排到江夏担任县令。

    虽然是曹操的人,但几次接触下来,黄琬知道对方其实是心向着兖州、颍川那一系人马的。也正是因为太过偏心,为私人的利益考虑,这才触及了曹操的逆鳞,被贬斥在外。

    魏种心傲,自负才干,在曹操身边见识广阔后,更不愿在这里蹉跎一生。他很快寻上了黄琬,双方礼尚往来,江夏黄氏主动支持安陆县的工作,如实呈报名下坞堡、庄园以及奴婢的数量。

    虽然这种关切到自身利益的事情即便是有黄琬带头,也仅仅只是鼓动了少部分豪强大家,但魏种个人经此一遭,在江夏、甚至是荆州的名头逐渐响亮了起来。

    时间很快来到建安七年,经过数月的筹备与统计,皇帝便不待地方有所反应,才一开春,便颁布了数道诏书。

    其中一份诏书就是陈述坞壁的存在不合时宜,司隶、冀州要为天下先,率先废除境内坞堡、取缔私兵部曲,敢有违抗者,一律视为蓄意谋反作乱。这其中,去年地方清查坞壁数量规模时有瞒报虚报的,将处以重罪。

    虽然这道诏书仅仅只是针对司隶与冀州,但谁都知道这跟当年的河东一样,旦有成效便会推及天下。到时候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保障都会荡然无存,在一些人眼里,这简直是要天下大乱了!

    来不及考虑朝廷禁绝坞壁的决心与魄力以及如何应对,另一份诏书刚一出来便让人开始手忙脚乱了起来。

    那道诏书却是有鉴于朝廷昔年法令松弛,地方上富商大贾、豪强高门都追求奢侈,衣食住行比拟王侯,就连墓葬的规制都十分僭越。所以朝廷重申尊卑之义,限期整改,八月之后,朝廷就会派出绣衣使者与各州刺史一同巡查违制情况,

    诏书初下,议论者有之,反对者有之,更多地则是忙着通知家里拆除违制的瓦当、影壁、阀阅,当然其中存在着心怀侥幸者,也存在着不少敢于铤而走险、放弃朝议的……

    建安七年五月,河间、巨鹿等郡有豪民造反。

    与此同时,远在南方的荆州,武陵蛮也开始隐隐有些不安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豪民扰乱

    “盖君子善善恶恶,君宜知之。”————————【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河间豪民苏伯、田银等人造反后,幽冀数郡几乎被其声势煽动,各地蠢蠢不安。对此情况,河间太守王脩立即做出反应,在还没有得到调兵命令的情况下,他先是独自带领几个人骑马径直闯进当地一位谋图响应叛乱的俞氏豪强家中,亲手斩杀了俞氏等兄弟数人,整个俞氏族人、门客皆镇骇惊惧,居然无人敢有举动。

    王脩凭借威势很快安抚其余的人,自此郡治周边诸县的贼寇逐渐止息,然而苏伯等叛军势力渐渐大,隐隐有与巨鹿郡叛贼在安平合流的趋势。王脩单凭郡兵不能抵挡,幸好有幽州的镇北将军张辽派了校尉姜叙率兵南下解围。

    “没有派张郃去河间,可见镇北将军心中有顾忌了啊。”仅在渤海的太守陈登听闻此间消息的时候,正在灯下拨弄着算筹,一边计算着府库里的粮草有多少足够供应河间,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道:“镇北将军麾下,最善战、将职最高的就只有张郃了吧?”

    “镇北将军麾下,的确不如镇南将军身边多将才,不过这也是镇北将军足够骁勇,风头将其余人盖过去了,也尚未可知。”坐在下手整理案牍的正是南皮令贾逵:“我们郡内近来也颇有些异声,还请府君多留心。”

    “大军就要来了,郡内小患,不足为虑。何况如今民心思安,朝廷广施仁政,真想造反的只有那些豪右。陈、吴不动,六国哪有出头者?”陈登看得很透彻,他认为这些人都是不成气候的蟊贼,根本不会对河北造成多大的威胁。皇帝有民心,有军心,陈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倾覆的危险,所以这也让他、以及许多像他一样的聪明人开始主动去转变,去适应时势的变化:“传令各县邑谨守城池,不得有失,郡兵、屯兵乃至于盐户,在危急时都要归附近典农调遣。”

    “难道此次镇北将军不只派了姜叙一部?”听到对方说起‘大军’,贾逵不禁好奇道,校尉姜叙只带了两千精兵,如何也算不上一个‘大’字,而据最新的消息,苏伯等人已经招徕了上万人,再加上其他郡的叛贼,恐怕都不是姜叙这两千人能应付的。

    “我何曾说是幽州来的援军?”陈登好笑的说道:“河南不是有解烦等军么?”

    在数年前皇帝收复河北,回师驻兵河南的时候便留下解忧、解烦等三支精兵,驻守雒阳,看护雒阳故宫与宗庙陵寝的同时,也用以镇守关东,世人皆称这三支从南北军遴选而出的精兵为‘东军’,人数虽少,但精锐十足。这次司隶、冀州动荡,在二者之间的河内郡也颇为不宁,在河内郡兵没有插手的情况下,解烦督太史慈已经开始奉诏渡河,火速进入河内了。

    “可是冀州本有郡国兵,只需一良将,足以破贼。即便形势危急,也有不少屯田兵可供驱使,朝廷闻此变,置郡国等兵不用,径直调边军入内,这未免有些……”贾逵欲言又止。

    “区区蟊贼,不过声势大些罢了,调三郡兵马就能应付。”陈登凝声说道:“朝廷如此慎而重之,可不单是为了除这些贼而已。”

    贾逵稍有领悟,他一个县令,这种话题不能再多言,于是自觉的埋首去处理公文。可陈登却不肯放过这个话茬,他在一边分着心与贾逵拉起了家常:“梁道,恕我冒昧一问,你家世如何?”

    这的确是很无礼的问题,但看着陈登清澈的目光,贾逵却生不起气来,他毫不避讳的说道:“在下幼时家贫,常常衣食无着,以至于有一年冬天的时候连御寒的衣物都没有,最后还是在借宿妻兄柳孚家的时候,将他的衣服穿了去。幸而当时国家革新太学,招录学子,我便凑齐了束脩,后来的事,府君想必也都知道了。”

    “我观遍天下寒士,鲜有如足下之才者!”陈登高兴的看着对方,渤海郡早年间曾是袁绍苦心经营的重地,经过几次大战后境内民生凋零,各种治理问题层出不穷、千头万绪,直到贾逵来了之后才极大的缓解了陈登的压力。陈登是个很骄傲、又很实用的人,如果他手下尽是这样的人担任县令,何愁一郡不治?放之天下,也是如此。

    贾逵不明白陈登此时的想法,在他看来,对方是徐州大族、豪强,又哪里懂得寒士的不易。如今河北之乱,其背后多半有豪强推波助澜,朝廷要禁绝坞堡,是要斩他们对抗官府、残虐黎庶的手,没有了双手,彼等今后就会是刀俎上的鱼肉……这个事情贾逵都能预见,湖海之才的陈元龙难道就看不出么?

    可他若是看出来了,为何还表现得与己无关呢?

    冀州动乱在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之后,其势头很快便被迅速反应的刺史王邑指使各郡兵马打压下去,除了河间、巨鹿因为靠近动乱中心而有些棘手、赵相麋芳初来乍到,未能顺利掌控局势以外,其余诸郡太守纷纷出手,如清河刘晔、安平满宠、中山田畴、渤海陈登,有的亲自出面安抚士民之心,有的亲身上阵讨贼,在这些守令的作为下,局势立时发生了逆转。

    当太史慈领兵打败河内叛贼后,向北进入巨鹿郡、而校尉姜叙也向南进入河间,一南一北将苏伯、田银等贼逼困到一处大泽附近。

    “北方吏民乐安厌乱,守善者多,苏伯、田银等辈犬羊相聚,才智浅薄,妄图以小谋大,终将败亡,不足为虑。”在水泽边,一身青色长衫的青年骑在马背上,抬眼望着对面杂乱无章的营寨,不屑的说道:“此次动乱,既是豪民作乱,不少豪强背后支持,但也有黎庶参与的举动。”

    青年操着一口河内口音,对身边的太史慈说道:“河北几经大战,虽有仁政良策,然民生尚未恢复,黎庶依旧生活艰难,突遇此变,虽欲从安而不得。将军既明此理,在之后理应分而视之,恐怕这也符合国家的本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行至正途

    “苟文人墨客,浅尝辄止,用以悦性陶情,有何不可?”————————【黑籍冤魂】

    “国家的本意?”太史慈在草泽边看也不看对面散乱的营寨,哂笑道:“司马仲达,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其实也有许多不敢说的。”司马懿也跟着笑了笑,不卑不亢的说道。

    太史慈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拨马便往前走去。

    司马懿游学各地,河北出现民乱时恰好就在魏郡,他赶上了这个时候,主动找上太史慈请缨,而太史慈身边也缺少这样参谋军情的人物,便在随军记室桓范的推荐下暂时留在身边。

    对方也不愧为皇帝亲选的秘书郎,文武俱才,很多方面都让太史慈叹服不已。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关系也熟了起来,甚至于开始说起了这些闲话、议论起军情之外的事情。

    “都说这一仗不足称道,我来时便有人与我说,河北的乱贼,只需郡国之兵便能弹压,本不需我来,纵是来了,也不及沮隽他们恢复故土的功劳大。”太史慈骑在马上似若无意的说道。

    司马懿点点头,简单的道:“将军轻敌了。”

    “你说我轻敌?”太史慈笑了,拿起马鞭的手指了指远处凌乱的营寨和几缕炊烟:“我与彼等甫一接阵,对方便一触即溃,这叫人如何正视?”

    司马懿却说:“正是如此,所以多少良将视敌之弱,骄而后败。”

    对方这话确实点醒了太史慈,他定了定神,想着苏伯、田银等人的的确确是个志大才疏的小人物,不足为虑。可司马懿这么说他又不能不重视,仔细想来,应该就是司马懿先前所说的那几句:“豪强虽然骄横,虽有些许狂妄不法的,但到底推不出一个首领,有何惧之?左不过是没有由头,过苛过烈,引人非议而已。”

    司马懿听罢对方这样的话,感慨道:“难怪国家会想着遣将军来河北。”

    转眼回到营中,只见桓范抬步走来,向太史慈禀告刚得的一个消息,说是对面营寨里偷跑出几个人,打算率部众数千人请降。

    他们想约好夜里举火起事,配合太史慈大军攻下营寨,并在北边的校尉姜叙来合围之前擒拿贼首。

    桓范怀疑这几人的用心不纯,而司马懿却仔细问道:“苏伯、田银能有这般声势,勾结数郡,并不独是他们二人的能耐吧?”

    “是、是……”有个头目低着头说道:“我只听说是有中山、常山的几家……”

    “姓张还是姓孙?”司马懿立即追问道,这两家都是当地的大族。

    “……都、都有。”那头目不敢抬头举目,小声怯怯的说道。

    司马懿问清楚后,便向太史慈建议道:“事不宜迟,在下以为当速速进兵,讨平此间余贼,之后或许还有乱子。”

    “在下也以为如此,就不用先等姜叙了,眼下以速进兵为宜。”桓范也跟着附和道。

    太史慈便不再犹豫,当即收拾兵马,等敌营开始火起,营中乱象真切无比时,便率众进击,一举荡平敌众。苏伯等人授首,剩余的数千人降服,太史慈本来要根据现成的规矩,将这些人编入屯户,安排到并州去屯田采煤,可桓范在此时却有了不同的意见。

    “诛降?”太史慈不单是为这个建议,更是因为这个建议居然引起许多人的赞同而感到讶异,尤其是赞同的人里有很多文士:“这是前朝旧法,今陛下登基以来,招降纳叛,俱为屯户分置异地,使其更生,从未有杀降屠地之事,此例不能由我而始。”

    桓范见状,进言道:“围而后降者不赦,古人以此示威于天下,开其利路,使不至于围,这也是兵家之术,还请将军忖度之。”

    “这不用忖度,本朝新建,没有杀降的制度,方今天下大定,此等必败之贼、必降之寇,杀之无所威惧,反徒增恶名。在下以为不可诛。”司马懿说着看了眼一盘脸色微白的桓范:“纵然要诛,也得事先启闻于陛下。”

    桓范似乎有些着慌,忙道:“军事有专,将军负责平定河北民乱,此等琐事无需请。”

    太史慈没有采纳诛降的建议,而是妥善安置了这些投降的大小头目,在他们口中,太史慈很快查到了此次起事背后的主使是孙瑾、张逸等人,这些人都是世二千石之家,在河北颇有名望,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他们在背后指使。

    “想不到簪缨之家,竟也出这等叛逆。”太史慈沉声道:“当上奏天子,依律处死!”

    太史慈态度坚定,桓范只得在私下里去见司马懿,半是埋怨半是哄劝道:“仲达何故如此?适才何不为我等多说几句话?张氏等人并非主谋,只是为苏伯裹挟,才不得不从,如今若要是闹到长安,事情可就难办了。”

    “什么样的事情,算难办了?”司马懿装傻。

    桓范顿足,直欲说又不肯说:“你我相识日久,有些话自当了悟于心,何必要说出来呢!”

    他与司马懿当初同为秘书郎,关系也算亲近,事实上秘书监的任何人都觉得自己与司马懿的关系不错,然而在关键的时候,这些人却没有为司马懿说上一句好话。虽说司马懿知道有些事情并不能太苛求,但心里仍埋着根刺,他笑道:“既如此,又何必再言!足下身为记室,都劝不了将军,何况于我这一介布衣呢?”

    “仲达真要这么做?”桓范脸色变了一变,道:“国家本就有意要打击豪强大姓,此番动荡,最好就只限于民乱,倘若牵扯到豪强,难保不会借此生事发挥。张氏、孙氏等族不足惜,可我等呢?”

    “是你执拗了。”司马懿低声说道:“你定然是见了张氏等人,故才有此一说,将他们的性命与咱们的混淆一谈。其实大为不然,彼等是彼等,我等是我等,大族之间从未有真正的生死相系,如今朝廷锄强扶弱,大势难当,何不自顾保全,反倒要照应别人呢?”

    看着桓范一脸震惊的模样,司马懿最后幽幽说道:“真若如你所想,那如今荀氏、杨氏怎么还会在朝堂任职?旁边的人走了,自己才能站得更稳不是么?”

    正如司马懿所说的那样,朝廷并不是针对所有的豪强大族,有的人就会抓住混乱的阶梯,向上跃升,有的人却只会浪潮之下负隅顽抗。

    说完这话,司马懿便告别桓范,转头去寻了太史慈,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看到司马懿过来,开口便问道:“仲达与桓元则说好了?”

    司马懿点点头,什么也没有说,太史慈好像也懂了,又道:“适才仲达似乎言犹未尽?”

    “天子既信将军,使之河北,便是拥有专命,纵然无节,遇到这等事务,如何不得自专?”司马懿如是说道:“故在下以为,张氏、孙氏等族,可转告冀州王使君后,与地方一同料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病树前头

    ““陛下用群臣,如积薪耳,后来者居上。”————————【史记·汲郑列传】

    发觉到苏伯等豪民举事背后有当地豪强支持的身影,太史慈与冀州刺史王邑当即作出行动,先是太史慈与姜叙等部分兵剿灭四散的残敌,然后王邑利用他的刺史职权,让各郡太守严查境内与贼寇勾结的豪强,尤其要求中山相田畴、常山相赵戬等人下令追究张氏等人。

    只是相对于其余地方的太守遵命从事,赵戬与田畴却在行事过程中颇多为难,尤其是赵戬,大有置若罔闻的意思。

    王邑几次申饬无效后,可不管对方是帝师、故太仆赵岐的侄子,当即便要求停下对方的职务,将劾奏呈上,打算以儆效尤。

    皇帝在长安听说后,便对曹操说道:“赵戬当初依附王允,性情虽耿直,但不分是非,后来我将其罢免。只是由于赵公的教导之恩,念在赵公故去,膝下无子,这才让赵戬去了常山,想着这么些年的闲置,他也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跟以前一样。”

    曹操拱手说道:“如今河北豪民作乱,地方郡守县令谁不是以剿贼为先,以安靖地方为务?赵叔茂这样的作为,确实有些不妥,臣以为,不略作惩处,不足以警戒旁人。今后各地郡守见赵戬都尚且如此,岂敢不尽心用事?”

    “在我这里有情面的是赵公,又不是他赵戬,谁都知道他当初是因为阿附王允才被罢黜的,我罚不罚他,有何能示天下人的?”皇帝满不在乎的说道。

    “可谁都知道他是赵公的侄子,也是因此而重获诏命,成为常山相的。”曹操继续说道:“天下人只会看到这个,陛下若要杀鸡儆猴,处置赵戬是最好不过的。”

    “那难道处置田畴就不好了?”皇帝终于主动提起道:“田畴也是与赵戬一样,对政令阳奉阴违,有包庇之嫌。”

    “陛下,如今还不适宜处置田畴。”曹操摇了摇头,对于田畴与赵戬二人,他有着不同的处置意见:“田畴是太尉刘公的亲故,等同处置了他,刘公必然自危,自危则难免有所举措,届时恐怕朝廷刚稳定不久,又兴波折。此时还是一切以大局为重,单重惩赵戬,至于田畴,使其戴罪任职就是了。”

    “你有这样的心思,我才好将朝政托付给你啊。”皇帝盯看了曹操好一会,确定对方是出自真情实意,这才说道:“就将赵戬罢免吧,以后再不用他也就是了。”

    “臣谨喏。”曹操拱手说道。

    皇帝往前踱了几步,又说道:“这次河北动荡,足以见彼处豪强猖獗,朝廷打击豪强的政策势在必行,今后无论有多大的阻力,你作为宰辅,都要有定力。如今天下大定,民心向汉,我就不信那些宵小能翻出什么动静来。”

    这些日随着冀州大抵平定了叛乱,开始着手追究背后豪强的罪责,而紧邻河北的河内、河南等地也先后将朝廷的各项政策落地,无论是让豪强自纠,拆除僭越的规制,还是毁坏坞壁等等,推行的都格外顺利。

    河内郡是因为当地司马氏与赵氏起了带头,又见河北气势如虹的叛乱不出两个月就平定下去,所以推行顺利,而河南则是因为早些年受过几次兵乱,元气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加之雒阳附近还有解忧等兵,成绩也颇为显著。

    对此,皇帝在对赵戬、田畴二人分别作出惩处的同时,也对两郡的长官诸葛玄、张济等人进行了嘉奖。皇帝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用赏罚来刺激其他人,知道做什么事会有什么结果,趋利避害之下,必然会有更多人贯彻皇帝的诏令。

    即便郡守出身豪强,但有籍贯回避的三互法在,郡守可以无多少顾忌的对治下豪强进行处置——尤其是曹操之后秉承上意,推行了一道新的诏令,禁止本地人出任本地属吏。

    这也意味着无论是郡曹还是县吏,以后都不再由本地人通过荐举、征辟等方式出任,而将是直接由朝廷统一调配。这样做的好处既是避免了本地宗族垄断权力,架空郡县主官,又间接取消了地方长官的自行征辟、任免属吏的权力。

    虽然不能再与人形成‘君臣之义’,但若能清除掣肘,也是给自己增加权力,故而政令一出,除了许多地方豪强与即将被调任外地的本地人属吏表示不满以外,更多的地方官员都表示拥戴。

    朝廷的政策在地方上的贯彻能力进一步加强,中央集权进一步加大,皇帝在短期内很快就见到了这样的效果,他满意的对贾诩等人说道:“地方刺史、郡守、县令从此不得自行征辟任用士人,今后除了我与天下臣民,其余人之间也不会再有所谓‘君臣之义’,彼等也就不会结成关系亲密的朋党。当年袁氏门生故吏成千上万,一呼百应,何其威武?以朋党乱政,根源就是来自于此,如今被阻断,以后也无复再虑。”

    贾诩很是认同的说道:“陛下可谓是了结一桩心事,今后豪强势力盘踞地方,架空守令等事也将不存,朝廷政令上传下达,一路通畅,这也是利于社稷百年的好事。”

    荀攸则是静静的说道:“从今以后,后来之人既不再有君臣之义,也不籍此成党。也会有师生之情,提携之恩,倘遇世道聩聩,更有忠义之士蜂起群聚。陛下不愿见士人集聚,然势既如此,又安能禁绝?”

    他这一番话让在座众人感到吃惊,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皇帝。

    “荀君。”皇帝久久才说了这么一句:“你这是在劝我修德政啊。”

    的确,山头与派系是永远禁绝不了的,皇帝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想让臣子互相的联系更薄弱一点,师生之情、提携之恩,哪里比得了‘君臣之义’的名分!可荀攸却很明白的说,没有了君臣之义,还会有更多的联系让臣子们抱成一团,只有君王英明仁德,才不会深受其弊。

    见荀攸没有说话,皇帝又说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世间新旧交替,循环往复,道理如此。然而旧的不去,新的又怎么能后来居上呢?本朝初兴,要有新的气象,如果一应旧制积弊因循不改,那还与前朝何异?”

    皇帝大方的吐露着自己的志向,似乎与荀攸先前说的话毫不相干,但聪慧如荀攸却心里透彻,于是也不再就此事发表类似的言论了。

    事后,皇帝与贾诩两人对坐谈着,当初君臣拟定的事情如今都有条不紊的推行着,按照这个趋势,未来或许还会有各地零星的叛乱与动荡,但好在提前在关键地方布置了兵马,纵然乱起来也是蚍蜉撼树。

    细数了各地事务之后,贾诩忽然说到近前的事来:“曹操此人极有魄力,又有智谋,确实较之当年的董承要更能为陛下分忧。只是独他一人如此,尚不足以托付大事,他身边的人也得与其志同才行。”

    “怎么?”皇帝好笑的说道:“贾公开始关心起曹操他们的事了?”

    “臣一直都为陛下关心着他们的事。”贾诩也不含蓄,径直说道:“至少当初荀氏与曹操携手,两者的意图就并非如出一辙。”

    “身边跟着的人多了,难免会有不同的意见。”皇帝沉吟道:“不过我看荀氏和他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笑着说道:“最近的这个反调,还是让曹操自己去解决吧,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衣冠良士

    “与论生平,颇相镌责,攀龙遂贻书绝交。”————————【明史·文苑传三】

    建安七年,八月初七。

    京兆,长安。

    北阙甲第最近有一处府邸甚为热闹,门前车水马龙,堂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此间府邸的客人都是三辅一带颇有势力的豪强,除了那几个高门大姓以外,零零散散的几乎都有人到此作客。席上身为主人的则是一个操着关东口音的中年男子,众人都一口一个的奉承他为‘丁公’或‘丁督司’,督司是司隶校尉的别称,此人正是原济北相、经曹操推荐而调入长安的司隶校尉丁冲。

    丁冲与曹操夫人丁氏同出一族,两人既是年轻时的故友旧交,又是姻亲,所以当曹操权势大涨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这个‘亲信’,将其调回长安,担任起司隶校尉这个格外显要的职位。

    在内有尚书令荀彧,在外有司隶校尉丁冲,曹操就是依靠着这一对左膀右臂,在朝堂建立威势。只是好景不长,随着曹操全盘推行新政,严厉打击豪强大族,丁冲与曹操之间的分歧也渐渐开始扩大,尤其是当皇帝下诏要清理豪强坞堡、禁止私兵部曲时,曹操想让丁冲在司隶先做示范,毕竟有河南尹张济、河内太守诸葛玄的表现在前,丁冲作为司隶校尉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然而这一条提议却遭到了丁冲的拒绝,某天他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如何,在曹操的夫人丁氏安排的私宴上,丁冲大放厥词,说曹操‘顾小利而忘大义’,'孝廉卫兹以家财部曲供给起兵,非是,曹公安能有今日!'接着又是一通朝堂上老生常谈的话,抗拒的态度格外鲜明。

    一番话下来,得亏有曹丕、卫臻、丁仪等几个晚辈上前劝阻,将丁冲拉到外面醒酒才算作罢。

    就连手底下像丁冲这样的亲信都与曹操政见不合,阻碍他推行的政令,这让别人如何信服?政策如何能推行下去?最后事倍功半,不仅皇帝会责难,其他人也会质疑曹操的权威与能力。所以这件事让曹操大为光火,不用劳心打探都仿佛能看到旁人的窃笑,尤其头疼的是丁冲是他一手举荐上来的,位置才做了没两个月,现在是骂也好、罢黜也好,都让曹操一时间感到格外棘手。

    眼下朝廷内外都在等着看曹操的笑话,而丁冲却自认为做了件极对的事情,他本就是这样冲动的个性,当曹操最后一次来找他、试图通过跟他交心来解开这个结,将大事化小,熟料丁冲不知是听了谁的妄论或是自有主见,偏不肯听。

    曹操无可奈何,最后只得感慨着、无不遗憾的说了句:“幼阳,当年你因忧恚而得狂疾,一发作便持兵刃乱舞,我每次都怕你啊!”

    丁冲笑了,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只顾抚须道:“能让孟德怕的人,当世也不多了啊。”

    两个人的交谈便以这段气氛融洽的回顾往事而宣告结束,在丁冲走后,作陪的王必、郭嘉等人见曹操笑脸全无,知道事情已坏,一时不好说什么,郭嘉知道曹操不会为这件事烦恼多久,丁冲是一定不能留在这个位置上的,但这个位置却不知是否还能留给曹操去安排。

    郭嘉故作好奇的问道:“丁幼阳以前还得过狂疾?”

    “是啊,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曹操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那时候我常常与他共宿,谈论昼夜。”

    王必知道曹操与丁冲年轻时关系好,没想到关系竟然好到抵足而眠的地步,他也跟着问道:“之后是何时起就没有共宿了呢?”

    曹操似乎想到了什么,从席榻上站了起来,目光一闪,道:“自他得狂疾以后,我就再不与其共宿了。”

    在北阙甲第,刚饮下一人劝的酒,丁冲便恍然回忆起几天前的事情,那时他既是逞一时口快,又确实是认为皇帝的诏令太过激进,所以表示反对。没想到竟然隐隐造成了与曹操决裂的局面,对方脸上不好看,自己却莫名其妙的成了‘秉正直言’,他现在头有些昏沉,有些弄不懂这些阿谀是哪来的。

    阿谀正是来自堂下,见他走神,一个冯翊来的豪强再度劝酒道:“丁公,丁公!再满饮一觥,以敬宾朋!”

    “丁公不畏权势,不避亲仇,敢为国家倡便宜之策,深中时弊令短之处,诚可使我等感佩。”又有一人举爵说道:“有丁公这般耿直能言的大臣在朝,天下何愁不清平?我看再过些年,等太尉退了,三公必有丁公的位置啊!”

    “言重了,言重了。”丁冲哈哈一笑,将刚才的念头抛之脑后,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这酒是跑不掉的。

    丁冲大口将酒饮毕,示空觥于众人,自然赢得满堂喝彩。朝廷严禁私酒,官酒又有高低贵贱之分,丁冲作为司隶校尉,平常不好去喝那些品质高的私酒,如今趁着聚会,豪强多有私藏的奉献,他是嗜酒之人,岂有不开怀畅饮的?

    “这次河北民乱,其民或可恶,但也是朝廷施政过激之故。彼等部曲,多是用以收拢流民,勿使其生事的权宜之策,一旦解散,又无地安置,安能不起事生乱?”有人趁着酒劲,自以为是的说道:“还有坞壁,虽然修的是大了些,但无不是良善之家的存身之所,当初盗贼遍流于地,百姓全赖此而保全。朝廷一纸诏令便要拆除,今后刁民闲杂,不需越墙便可窥探内室,长此以往,民何以聊生?”

    “是啊,朝廷施策却是有些欠妥。”有人附和道。

    “听说这是国家去年微服,巡至冯翊,入一豪右坞壁,恨其奢豪恣睢,故才有此令。”又有人为丁冲倒满了酒,边说道:“那家人如今坞壁被拆毁了还不止,家中防备盗贼的部曲也没有了,稍有一奴仆手持棍棒,便被人称作私兵,要告之官府。其名下的农家都知道他家没了爪牙,也都不服他,听说今年还想起哄减田租呢。”

    座中立即有人愤愤不平的说道:“啊?还有这事?这群贱民真不知好歹!当初家里破败、投奔至此,也不知是谁庇护了他们!”

    丁冲听得耳朵嗡嗡的叫,迎着众人期盼的目光,他顺嘴说道:“此事果真,我明日就给当地县令下文,让他好生去办!”

    紧接着又是一片奉承声:“丁公高义!”

    众人又齐饮了一觥,丁冲正想喘口气,感觉手上又是一沉,另一个在他眼前脸庞都有些模糊的人开始为他斟酒了:“丁公所闻的,只是一家之衰,河北民乱,其殷鉴也不远。如今民乱渐弭,司隶眼见也要厉行此策,他日若又生了乱子,或是我等也如这家人一样……”

    “还请丁公届时为我等作主啊!”说着,众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拜倒。

    丁冲口齿有些不清了,他摇摇晃晃的摆手,似乎想推却:“这个,我恐怕力薄智浅……”

    “丁公与曹车骑乃同乡好友,亲密无间,有丁公代为陈情,将我等难处上达,天子英睿,必能体恤我等,稍缓其策。”有人立马建议道。

    是啊……

    我和曹操的关系很好……

    丁冲脑子有些发胀,他好似忘记了前几日才和曹操因此事而发生的不愉快,记忆里只浮现出年轻时与曹操抵足而眠,谈天论地的时光。那是在曹操被举孝廉、入雒阳为郎之前,在这之后,曹操结识了袁绍这些新朋友,自己不知何时便与他生疏了……

    “好、好。”丁冲突然想找曹操说些话,至于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很想知道在他当初得癫狂之症的时候,为何别人都走了,身边只有曹操陪着他。于是他忙将觥中的酒满口饮下,来不及喝的酒水顺着胡须流到衣领上,他踉跄的从席上站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然后腹内绞痛无比,一霎时仿佛天地翻转,紧接着便恍然听到‘砰’的一声撞击,以及那仿佛格外遥远、隔着一层浓雾的惊呼声。

    未央宫,宣室殿。

    匆忙赶至的曹操不待稽首行礼便被皇帝打住,见对方的神情,显然也是知道事情原委了:“丁冲的事你都知道了?”

    “臣也是才知道。”曹操把头低得很下,竟是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才知道?”皇帝注意着对方的动作,反问道:“好端端的,饮酒怎么会死?”

    曹操来时就知道的不少,一五一十的讲明:“禀陛下,丁幼阳饮食无度,很早就有腹痛的病根,此番饮多了酒,便肠烂而死……”

    皇帝知道答案,仍问道:“当时那么多人饮同一尊酒,就他一人出事了?”

    “是。”

    “那就不是酒的问题。”皇帝正要说话,却见曹操忽然说道:

    “陛下,丁幼阳私聚宴请,彼等宾客劝酒无度,致使人亡,臣以为,当速拿入廷尉审讯。一是查明当时情形,是否有故意劝饮,二是查明当时言论,彼等皆为三辅豪强,齐聚一堂,甚为可疑。”

    “好。”皇帝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那就交给杨沛去审,务必要查得清楚明白,否则——”他微微俯身,冲低着头的曹操说道:“不单是你,我身上也会不干净。”

    曹操垂下的手抖了一抖,仍镇定的拱手揖道:“臣谨喏。”

    在曹操走后,闭口不言的贾诩这才开口道:“此事不像是曹操作为,因为事不至此。”

    “嗯。”皇帝简单的应了一声,从袖中抽出一份缣帛,摊开看了看:“他弹劾丁冲的奏疏都已呈上了,只等我下诏罢黜,哪里还会再多此一举?”

    荀攸也说:“丁冲在这个时候不明不白的死了,多少有些麻烦,今后不知会有多少人猜疑是曹孟德所为。”

    “世人就只会猜测他么?”皇帝笑了,转头看向荀攸:“无论丁冲的死是不是意外,我与曹操都算是惹上是非了。”

    说完不待二人回复,皇帝另说道:“即刻拟诏,让张济入朝接任司隶校尉,京畿之地若不先行整顿,如何做天下各州示范?”

    丁冲之死给曹操带来了极大震惊,这不单是又失去了一个故友,更是让他陷入了一场风波,事后绝对会有人借题发挥,把脏水泼在曹操头上,而他此时竟不知背后的嫌疑人会是谁。

    “会不会是……”只有郭嘉才有这么大的胆子肆意猜测。

    “不要往这边想。”曹操没等对方说完便抬手制止道:“事情没有头绪,要小心离间之计。”

    “可今天陛下那番话,分明是怀疑有人暗害丁公,甚至对曹公都有所试探。”郭嘉眉头微皱,轻声道:“不过诚如曹公所言,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妄自猜测,不然君臣离心,岂不遂别人的意了?”

    “好在有杨沛奉诏主办此事,一旁有仲德为辅,也不怕会对我不利……”曹操面色深沉的思虑着,已经开始思索之后该推荐谁担任司隶校尉最合适,却不知道皇帝早已自行决定了人选。

第一百二十九章 鱼腹藏剑

    “博者输钱欲尽,乃罄所有出之,谓之孤注。”————————【宋史·寇准传】

    京兆尹,新丰。

    长亭里躺着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这尸体穿着仆人的衣服,体格健壮,背后是一道深深的创口,在他身边还掉落着一柄匕首,以及满地的菜肴、杯盘等物。

    这个刺客是准备在假扮奴仆进献菜肴时进行刺杀的,幸而被帐下的勇士看出端倪,将其一刀毙命。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颇有气势的端坐在中间的席榻上,宛若山岳般岿然不动,虽是穿着一身宽袖长袍,却不掩其浑身的杀伐之气:“这是第几个了?”

    负责招待的亭长跪在一边浑身瑟瑟发抖,此时却没人理会他,那个提剑的勇士上前沉声说道:“第六个!”

    “关西与关东的民风,到底是不一样!”中年男子正是从河南尹任上调入长安的司隶校尉张济,此刻他的脸上全然不见任何惊诧或恼怒的神色,反倒是嘲弄道:“我可以在战场上死于士卒之手,却不愿死在‘专诸’的手上,这传出去太让人笑话了。”

    “车儿,把人拖下去。”张济对眼前这个名唤车儿的胡人部将说道,幸好他离开军旅时一并将车儿带到河南担任郡尉,此番入关更是请皇帝让其一路随行,担任司隶校尉属下的兵曹从事。身边有车儿这个合格的护卫,遇到几次刺杀的张济才得以无恙的来到京兆,他看了眼仍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亭长,道:“你不要跪了,我不管你知不知道这个刺客的底细,一会新丰令来了,你自与他去说,不用再寻至我处!”

    “唯、唯!小人招待不周,让张公受惊,实在是万死……”

    “这要在几年前,我早把你的头砍下来了!”张济冷哼一声,厉色道:“还万死,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张公饶命、张公饶命!”亭长叩首如捣蒜,额头砸在地上砰砰有声。

    “滚!”

    那亭长忙不迭的走了,张济看着眼前这一片血腥狼藉的场面,心里一阵窝火,也不久坐,径直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

    没多久便得见到车儿回来禀报,说是长安有使者来,携诏书要见张济。

    张济忙出来迎接,只见来的是三个年轻人,经过介绍得知他们分别是新丰令裴潜,司隶校尉簿曹从事庞延,以及前来传诏的谒者王辅。

    “屋中有些不干净,请恕在偏室相见。”张济简单说明了一些刚才的情况,语气和缓,竟是与刚才发怒的样子判若两人。

    裴潜显然已经在路上知道了这件事,很是理解的说道:“是在下安排不当,让张公受惊了。”

    张济摆摆手,倒是没有迁怒于对方,这并不是说他要在裴潜面前拿架子,而是裴潜等人的背景让他有些收敛。

    “张公暂且宽心,天子知悉此事,大发雷霆,已命中书下诏,从此禁绝豢养门客游侠,雇凶杀人,更是死罪。”王辅说完,又接着道:“屋里既然不干净,我等不坐也罢,有些话就在外面说完就好了。”

    张济整肃了神色,说是在外面说就可以,但还是将众人领到亭长负责办公的堂屋内,听到王辅传来的诏书是命他就近在新丰节制三辅郡兵,负责讨伐京兆、扶风两地民乱以及戒备非常。

    “两地有民乱?”张济不记得来时听到过风声,而且仅是出了小乱子,可以直接让郡尉自行处置,何必大张旗鼓的让自己出面节制?

    庞延回答了他的疑问:“扶风的消息尚未传来,发生在京兆的却是蓝田县的屯兵。”

    “屯兵造反?”张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屯田兵受过一定的训练,又有最基本的武器,造起反来确实不是那些农夫能够比的。好在听话里的意思是只有蓝田的屯兵造了反,但皇帝诏书下的这么紧急,想必其他地方也有异动:“屯兵每日耕作,如今不损其利而哄然作乱,必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这正是要仰赖张公的地方。”王辅说道:“庞君主管司隶簿曹,熟知司隶财货粮谷,所以天子命我请来此处。还有裴文行,天子已任其为张公麾下都官从事,此次司隶要严肃风气,还请张公勠力。”

    张济看了眼这两人,心中没有不肯的,尤其是裴潜,其父裴茂曾经就做过司隶校尉,现在更是官居尚书左仆射。无论是靠裴潜去那些司隶属官打交道、迅速上手司隶校尉这个位置,还是与上面保持良好联系,都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庞延,张济倒是没听说过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同样是裴茂曾经任用的就是了。

    最后看王辅传完诏书兀立不走的样子,张济也明白对方这是要留在这里做‘监军谒者’了。

    虽然这些颇有背景的人在张济身边给他添了不少行事的底气,但这样的阵势还是让张济感到没底,山雨欲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此刻他多少有些后悔来时没有加快脚步,好尽早到长安去见一见贾诩……

    蓝田县。

    “你说当时要是你不踢曹家那小子一脚,在安排见习的时候会把我们弄到这来么?”在一间小院子里,一个青年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晃着双腿,金黄的桂花时不时的洒落在青年身上或是沿着脖颈落进衣服里,痒得他伸手挠了半天后背:“我听说何晏他们直接就在长安府衙里见习,连城都不用出。”

    “你提那个往脸上扑粉的做什么?”说话的另一个青年正坐在井边用打上来的井水擦洗着佩剑,皱了皱眉。

    “何平叔扑粉?”树上的青年惊讶道,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往下看去:“阿蒙,你亲眼看见了?”

    被唤作‘阿蒙’的拭剑青年淡淡道:“不用看也知道,他脸比女子还白,不是扑粉了是什么?”说着他便不想再提起这个有些娘气的同窗,接起对方开始提的话说道:“曹家那小子就是没挨过打,居然还当着我们的面嘲讽二公子,还故意绊他,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你啊,还好当时他们曹家、夏侯家的那几个不在,要不然,曹子桓是吃亏的人么?”

    原来树上这青年正是太学生凌统,在树下的则是吕蒙。半个月前曹丕等人去太学寻何晏,途中遇见孙权,两边不知怎么发生了口角,吕蒙常以孙策留给其弟的护卫自居,便挺身与对方打了一架,又因为这涉及到普通太学生与国子监生互相之间由来已久的偏见,故而事情闹得很大,最后惩罚多数都落在了吕蒙等人的头上,本来只是一场简单的外出见习,却偏偏给丢到如此远的蓝田县来。

    “就曹泰、夏侯霸他们几个?我让他们一只手!”吕蒙满不在乎的说着。

    凌统知道他是在说大话,也不多言语,这次冲突其实也是吕蒙长期憋在心里的一通发泄,有事为竟的人怎么静得下心来读书呢?想了一想,凌统便说道:“不过你还是打对了,曹子桓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知道你与王子服有仇,所以把你弄这来,就是想看你忍不忍得住。可他却没想到蓝田的屯兵居然会闹成这个样子,那人被裹挟着造反,这下是天赐的理由让你杀他了。”

    这边吕蒙已默默擦完了剑,对着如霜的锋刃照了下脸庞,忽然说道:“走,上城墙看看去!”

第一百三十章 自告奋勇

    “尔能奋身,以除民害,必信之赏,其可忘乎?”————————【张仲可左班殿直】

    蓝田县外不远处早已被怂恿作乱的屯兵扎好了营寨,因为屯兵在农闲时候常有训练,他们扎下的营寨也都中规中矩,引得城墙上驻足观看的蓝田令庞统、县尉徐庶指指点点:“这个王子服,想不到身有残缺,在典农司马的任上也能干得这般出色。”

    “他曾是北军最早一批精锐,若不是在汝南作战时受了重伤,肩膀挥不起刀,他现在少说也是郡尉一类的人物了。”庞统想起王子服常常一副苦大仇深、哀叹命运不公的神情,略有感慨的说道:“也不知这次身在敌营,最后能不能保下命来。”

    说到这里,徐庶略叹息道:“这次着实蹊跷,屯田兵虽然半农半兵,日子累些,但也不是衣食无着,甚至除租税以外,各税全免。如今各地无不是豪民、富室作乱,轮到这里,竟然是屯田兵!若是单为了思念故乡,哗然哄闹,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原来蓝田县地近秦岭,民户不多,为了缓解其他地方的人地矛盾,朝廷将别处的流民迁移至此,设置屯田,也有开发武关道沿途县邑,打通关中与荆州经济交流动脉的策略。正因为县内屯户多是外地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原冯翊、河东流民,或许是受到外界局势的影响,加之长期戍垦山林,思念故里,几乎是在庞统等人的眼皮子底下,这蓝田县外五百余户屯兵一夕之间发动了叛乱。

    屯兵们往日便对典农司马王子服心存怨怒——因为王子服只施威不怀德。屯兵们起事后第一时间控制住了来不及逃走的王子服,并半强迫的奉其为首领,又裹挟了附近的豪民、流民,约有一二千人聚集城外,这两三日正忙着制造工具,攻打县邑。

    “刘都尉。”庞统忽然问起身边一个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孤身从乱兵营中逃出的典农都尉刘雄鸣:“从这里回冯翊的路上,要经过哪里?”

    刘雄鸣没想到这里还有他说话的份,想了一瞬,不确定的答道:“是……长安?”

    “就是长安!”徐庶肯定的拊掌道,他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刘雄鸣,说:“这次幸而是刘都尉逃将出来,不然一众人拥刘都尉为首,再入覆车山,朝廷岂不是又回到初平年去了?”

    刘雄鸣赧然。

    他曾在覆车山上群聚为贼,后来被朝廷派盖顺等人出兵讨伐——那是南北军新建之后的第一战。刘雄鸣归降之后便被安置在冯翊屯田,因为安分守己、勤勉用事,渐渐被擢升为都尉,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离覆车山不远的蓝田县。这次也是他机警,在郑甘、王照等人举事前便逃了出来,不然他这些年的努力就毁于一旦了。

    “刘都尉这次没有跟叛贼混迹一处,诚可嘉慰。”庞统笑眯眯的说道,稍宽了刘雄鸣忐忑不安的心,可紧接着又说道:“但事发之时,你不思召集手下抵抗,反倒只顾着逃亡,这却有些说不过去……”

    刘雄鸣脸色一变,忙抱拳称罪:“在下……在下只是想尽快将事情禀明府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庶打圆场道:“眼下还是多想想如何守御城池,将功折过才是。”

    徐庶指出一条减轻罪责、拼死效力的明路,刘雄鸣自然是道谢不止。

    说到这里,忽有一郡兵走上城墙,禀报称有两个太学生想要求见。

    “我们这里还有太学生?”庞统还是不怎么管事,平常的琐事基本都是交由县丞徐庶操心。

    徐庶无奈,点头说道:“前些日子,长安太学是派了两个太学生过来,说是‘见习烦剧’,我便收下了,还没来得及说。”看庞统不以为意的样子,徐庶又道:“这两人一个叫吕蒙、一个叫凌统,都是江东子弟,父兄曾效命于孙策……听说他们能入太学,还是出于周公瑾的举荐。”

    “有意思。”庞统眼神变了一下,顿时来了兴趣,笑着摆摆袖子:“叫他们上来吧,看他们要说什么。”

    吕蒙、凌统一丝不苟的向庞统等人行礼过后,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庞君,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如今城外贼寇不过乌合之众,不值一哂,我等在江东也曾上阵杀敌,如今贼寇嚣张,我等愿请兵一百,出城搦战!”

    “两个小子见识过战阵就轻狂起来了么?此间就尔等经历过战阵?”县尉一脸凶恶的说道,他原是皇甫嵩麾下军司马,因为丢了一条手臂这才退到蓝田,此时听到吕蒙的话,当即就不满起来:“庞君,请让末将出战!”

    “你的左手还能用刀么?”庞统轻声说了句,见对方面露难色,旋即道:“况且这也不是徒逞勇猛就能解决的,城中只有两百县兵,如何对敌接阵,如何守御城防,这才是要紧事。”

    庞统的话并没有浇灭吕蒙的兴头,他接着请令:“请让在下出战,我只要五十人!”

    县尉惊了一惊,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在说大话,外面千余人里少说也有数百名经过一定军事训练的屯田兵,五十人怎么冲锋陷阵?还真当自己是万夫不当之勇?这时候他竟顾不上嗤笑对方不自量力了。

    庞统仔细打量了眼吕蒙,甚至连对方身旁的凌统都多看了几眼,忽然说道:“你拿什么来说服我?太学生的身份?还是侥幸上过战阵的几次经历?”

    “庞君有所不知,我等俱是太学治剧科的学生。”吕蒙说道,看似要用这个身份来说服对方了。

    庞统听罢,忽然没来由的看了眼天色,又扭头看向徐庶,只见徐庶也是同样的神情与他对视着,末了,他才道:“治烦理剧,是各好科目,再学几年考过殿试,出来就能与我一样是县令了。”

    “凡关民事,治剧之科几乎无有不学,尤其是农桑之事,我等更是了然。”吕蒙说道:“我等曾向老农学过农事,知道农时,也知道如何观看天色,我观今朝露水,知今夜必有大雾!届时大雾一起,我率五十轻兵乘雾出击,必能一举破敌!”

第一百三十一章 蓝田雾冷

    “终南晨豹隐,巫峡夜猿吟。”————————【咏雾】

    黎明时果然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不辨四野,本就开始减弱的篝火也在湿冷的雾气中渐渐熄灭,最后化作一蓬青烟融在雾里。

    城门在嘎吱一声中缓缓打开条缝,一群人排列而出,他们身披轻甲,外面罩着一件白色或灰色的麻衣。这四五十人静悄悄的出城,谁也没有说话,在为首的两个年轻人的带领下,趁着浓雾往外走去。

    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蓝田典农都尉刘雄鸣,此时听到消息,特意向庞统请命要戴罪立功的,庞统当时稍作考虑便同意了,一是想到吕蒙等人还年轻,难保不会出岔子,二是刘雄鸣在屯兵中颇有威望,有他去或许能事半功倍。

    “阿蒙,等下我们怎么做,都听你的。”凌统兴奋的摩拳擦掌,他的智谋不如对方,但武艺却强出太多。此时没料到吕蒙竟能说服县令庞统,让他们两个太学生出来带兵击贼,这下有了立功的机会,回去后或许就不用再读太学,转而由周瑜引荐投身军旅了。

    吕蒙在这个时候倒显得比凌统要稳重些,他紧握着剑柄,说道:“冲阵斩将,一会自然是直入敌阵,先将王子服等人砍杀了,其余人惊惧之下,必会束手。”

    凌统愣了一下,恍然明白对方还是存了借机复仇的想法,也不管王子服究竟是否被胁迫从贼。

    想到这里,他在浓雾中叹息一声,但也没说什么。远处的营寨的轮廓渐渐地清晰了,似乎可以看到营地中间竖立着一根孤零零的旗帜,微微摆动,似乎在向他们招手。

    在城墙上,尽管底下什么也望不到,庞统仍尝试着往下探头看去,嘴上嘟囔道:“想不到雾会这么大,连人影都瞧不见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今日会起雾么?现在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倒教人看着奇怪。”徐庶手提着剑,他从来是剑不离身。

    “蓝田多山,每年的这个时候云雾最重,这也是你我来了岁余才知道的。我只是想不到,这二人才来几日,居然就发现了这一道理。”庞统一手撑着城墙,一边侧着身子看向徐庶,笑着说道:“看来派他们过去,必会建立奇功。”

    “江东殊为多才!”徐庶感慨道:“远有项羽,近有孙策,朝中的周瑜也是颇具韬略,不容小觑,今后江东文武,或许将会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江淮、兖豫、河北、荆襄……”庞统逐一数着,他的呼吸融入了茫茫雾中,难辨分明:“孟子曾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如今朝廷几次颁诏,无不是针对天下豪强大宗,似乎当初光武皇帝度田抑民,如今又要重演一遍了。”

    “不好么?”徐庶似若无意的问道,站在他贫寒出身的立场,这样做自然是好事,可站在对方的立场,却不一定了。

    庞统稍一犹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得看国家心里如何想了,眼下还有不少大族士人跻身朝堂,为国家效力,其中或有真正公心为国的,也不乏有趁乱取利的。若是国家手段酷烈,那就真是‘得罪于巨室’,之后如何,便是我也料不到了。可若是国家掌握分寸,点到为止,我等何必逆其大流,螳臂当车?毕竟国家虽行光武皇帝故踵,成效却远胜于彼。”

    徐庶何其聪明,很快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眼下皇帝虽然手握重兵,针对的都是诸如私建壁垒、组织部曲之类沉疴积弊,有识之士无论是维护朝廷的长治久安还是想借乱取利,都会不同程度的支持朝廷决策。只是在徐庶看来,国家现在是做光武皇帝未竟之事,以后会不会去学孝武皇帝?毕竟国家还年轻,日子还那么长。

    当然这些疑虑徐庶并没有诉之于口,而看庞统淡然笃定的神情,他也知道说与不说,其实对方都想好了要怎么走。

    城外的军营中,吕蒙、凌统等人已经顺利解决了岗哨,一鼓作气的冲了进去,他们丝毫不怕被人发现,一路上高声呼喝,命人不断挥舞旗帜,造成一种大军杀到的假象,并放声叫喊道:“北军步兵营奉诏平叛!弃械跪地者免死!”

    从清梦中惊醒的叛军见浓雾里人影绰绰,旗帜猎猎,呼喊声震天动地,哪里还有不信的?何况在这个时候,城上的庞统听得动静,也立即命人击鼓助威,还同意了县尉的请战,命县兵出城应援。

    叛军大营中,当初煽动起事的郑甘、王照几人正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窜,他们本是冯翊流民贼,机缘巧合才被收降接纳,整编入屯兵行列。眼下造反也是暗中受了人指使与挑唆,以为天下再度大乱,短暂的一统只是回光返照,汉室仍旧岌岌可危,所以才增长了他们足够的野心。

    随着他们逼迫王子服攻略乡里,进击蓝田县,一路上势如破竹,可没等到他们高兴多久,朝廷正式的反击就来了。

    “蓝田县不过百来人的兵马,有何可惧!眼下应该先出去稳定军心,别乱了自家阵脚,待击败了这伙人,蓝田县岂不是轻易可得?”郑甘急哄哄的骂完,好容易才让营中众人静了下来,然后看向被迫坐在正中,面色灰败的王子服说道:“你是一军之主,你也说几句!”

    “别拿我跟你们混一起,我可没答应与你们造反。”王子服眼睛一瞪,毫不客气的斥责道。

    郑甘阴阴一笑:“现在硬气了?你要是早点如此,或是起身反抗,或是以死报国,我等也都服你。可你半推半就的跟到现在,路上也不是没有出主意,现在想洗清自己,晚了!”

    蓝田县一共有五个典农司马,几乎全部都是流民出身,只有王子服出身于赫赫威名的北军,无论是整合军旅还是行兵打仗,他都强过众人太多了。所以这也是在典农都尉刘雄鸣逃跑之后,众人拥戴他为首领的缘故。

    王子服此时仿佛被戳中了心里隐痛,从坐席上跳起来骂道:“你胡说!”

    郑甘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另一个典农司马从外面跑进来叫喊道:“不好了,外面来的都是北军!”

    “怎么可能!”郑甘、王子服竟然是异口同声的叫道。

    前者是惊,后者是疑。

    “怎么不可能?你说!”王照发觉二者语气中的不对,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刀架在王子服脖子上胁迫道:“要是此战输了,你也逃不了一死!”

    “两千人的叛乱,这种小声势哪里劳动得了北军亲至?若说外面来的是京兆郡兵,倒还有几分可信。”王子服脖子一缩,下意识的说道:“这一定是有意使诈。”

    人心这才定了定,这要真是北军,那仗也就不用打了,一起束手就擒便是,若不是北军,倒还有几分胜算。

    “我先出去看看!”王照提着刀走出帐外,在茫茫浓雾中开始召集自己的部曲,准备实施反击。

    听着帐外喧哗不断,刀剑相击声越传越近,有人开始试探着说道:“这么大的雾,打也不好打,要不我们先撤到山里去,或者沿着武关道往上雒、商县去?”

    郑甘听了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上雒等地比蓝田县还要偏远,他们跑到哪里去后可以吸收当地的屯户壮大实力,然后趁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抢占武关,流窜荆州、或是盘桓山道,进可攻退可守。

    他正下定决心,准备发号施令,却听王子服忽然喝道:“不行!”在这个时候,他主动出起了主意,说道:“此时尚未秋收,粮草不足,若是逃到山里,势必断绝接济,更不用说上雒城坚,早有防备……”

    “那你说该怎么办?”郑甘还以为是王子服怕朝廷追究对方的责任,真心为他们筹谋,于是忙过来问道。

    王子服不假思索的说道:“自然是一鼓作气,击败来犯之敌,再进占蓝田。等得了兵械粮草,再往返武关道也不迟。”

第一百三十二章 恩仇快报

    “臧使者枉用三尺,以仇一言之憾。”————————【书博鸡者事】

    此时叛军大营中早已乱成一片,吕蒙、凌统等人俱是勇武之辈,带领一伙执兵披甲的县兵在大营中笔直的朝着郑甘等人所在杀来,沿途更是有随行的刘雄鸣公开身份,凭借往日典农都尉的身份喝令一些意志不坚的乱兵弃械投降。此时庞统也适时地派兵杀来,诈称北军,在浓雾中左呼右喊,虚张声势,叛军阵势进一步瓦解,当即便溃不成就。

    凌统大步向前,率先杀进,手起刀落便砍杀了试图阻拦的王照,紧接着揭帐入内,还未看清眼前情景便一个虎扑落在地上,就势往旁边一滚,堪堪躲过了郑甘的奋力一击。

    郑甘一击不成,转身就要往帐后逃去,在他经过王子服时居然还不忘催促对方,像是同甘共苦的袍泽一样:“走、快走!”

    王子服的私心是想将郑甘等人拖在蓝田城外,否则一旦流窜山林,要想彻底剿灭就很难办了。好在郑甘等人不识兵法,没有及时发觉这背后的利害关系,竟是打定了主意要组织兵马试图原地抵抗。眼下落得这般局面,王子服虽看透了对方要拉他下水的心思,但也懒得说破了,只是道:“郑兄好照应,你且先行一步,我再来寻你。”

    郑甘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王子服首先抽出了一把短剑,并狠狠地刺中了郑甘的胸膛。

    “你、你不是……”郑甘吃惊的看着深入胸口的短刃,似乎想说些什么。

    “吃惊我不是肩上受了伤,怎么能杀人呢?”王子服在郑甘惊骇的目光下缓缓说道,此时他的目光已越过郑甘的肩膀,看向掀帐进来的吕蒙等人:“你可别小瞧了我!”

    郑甘的身体无力的倒下,王子服与吕蒙之间也再无阻碍。

    “哈……”王子服先是轻叹了一声,全然无视已将其围住的县兵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王子服罔顾国恩,参与谋叛,现予以就地格杀,不得受降!”吕蒙冷笑一声,旋即大声宣告对方的死罪。

    刘雄鸣知道王子服并非自愿事贼,但形势如此,虽有心却也无力开脱。

    “好!”王子服明知将死,但不肯服输,而是双手捡起郑甘掉落的长剑,勉强举起道:“我看你如何拿我的命去!”

    明眼人都看出了这两人之间或有恩怨,于是有的作壁上观,在一旁守护,有的则掀帐出去,开始配合庞统带来的县兵追杀残敌。

    吕蒙嗤的一笑,也不多说,任由对方双手举剑,摆好阵势,然后看着对方猛然扑了过来。

    王子服吃力的将剑举起,口中大喊着,声势像极了当初在汝南冲击吕蒙所在阵营时的样子,如今虽形势逆转,但吕蒙却仿佛被拉到来多年之前。当年对他一直照顾有加的军中叔伯,如今再也没有人踢他的屁股嫌他不会骑马了……

    吕蒙眼前忽然氤氲起来,只见人影一闪,他错身躲过王子服的倾力一击,趁其踉跄着往前跌的时候,手腕一动,掌中的剑便狠狠地刺了下去。

    王子服本来就旧疾未愈,刚才那一击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又被吕蒙刺中要害,当即就倒了下去。

    “阿蒙!”凌统见到吕蒙终于大仇得报,由衷的为对方感到高兴。

    却见吕蒙忽然俯下身去,默默注视着垂死的王子服喘着气、瞪着眼睛看向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有话要说:“我、我不后悔……”

    不后悔什么?

    吕蒙有些好奇,静静的看着对方又吐出一口血来,气息稍稍舒缓:“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两军交战,再遇见你们那伙人,我还是会照杀不误……因为我至死是北军将士,而你们……是贼!”

    王子服最后往吕蒙脸上啐了一口血沫,然后头一扭,这便死了。

    吕蒙默默地站起来,脸色阴沉,凌统担心的走过来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只见吕蒙已伸手揩去了脸上的血沫,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蒙、阿蒙!”凌统追了上去,却不见吕蒙再有所回应。

    群龙无首的叛军很快便被镇压下去,然而消息传到长安仅仅只在民间有所反响,太学生群情激奋,对吕蒙、凌统的遭遇艳羡不已,谁知道这次在僻处见习竟然还能建立大功,这是谁也想不来的事。

    然而民间多在称赞吕蒙等人年轻有为,朝廷却反应不大,这并不是不在乎,而是眼下有比蓝田屯兵叛乱更紧急的事耗费了朝廷太多的精力。譬如右扶风典农校尉杜禀举兵造反,塞外乌桓、辽东公孙度蠢蠢欲动,荆州武陵蛮、益州南中蛮也同时反叛,声势浩大。

    好在皇帝早有布置,当即诏拜徐晃为征南将军,交州安南将军沮隽、益州庲降都督孙策皆听其节制,联合州郡兵马共发兵近十万,征讨蛮夷。远在幽州的镇北将军张辽则是给了自行决断的权力,虽然短期内不便主动招惹胡人,但也能有效组织起防御和反击。

    只是远处的叛乱大抵都有防备和布置,皇帝处理起来俱是有条不紊、举重若轻,而近在关中的这一处叛乱却出乎了皇帝的意料,这并不是因为杜禀在右扶风兵变,阻断了关中与凉州之间的联系,而是在韩遂起兵入关中时都坚持抵抗的杜禀,这次叛乱竟然是与贾诩的积怨引起的。

    “当初此人怀金阿谀臣下,被臣所拒,又因其曾劫掠颍川、并以颍川人家私金贿赂颍川士人,遭致士人嫌恶。即便是抵御韩遂立下功绩,如今也仍是一郡典农。”贾诩跪坐在席上,静静的叙述道:“这两年彼又私下求见,均为臣所拒,谁知在这时便心生怨怼,起兵反叛。”

    “杜禀反复之辈,贾公不必自责。”皇帝轻描淡写的说着,便将此事揭过,看向众人:“正好张济已平了冯翊民乱,便让他领兵前往,与陈仓令张既、池阳典农王承一同进剿。”

    “陛下……”尚书令荀彧似乎有话要说,却被一旁的中书监荀攸不着痕迹的拉了下衣角,于是便也缄默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解围朱提

    “汉甸初收羽,燕城忽解围。”————————【箭诗】

    皇帝似是没注意到荀氏叔侄在眼皮底下的小动作,交代了几句粮草筹备、军事部署的细节后,便挥手让众人告退了。

    只是没有多久,贾诩便去而复返,皇帝随口说:“荀君适才好像要引咎于你。”

    贾诩言道:“杜禀造反,近在卧榻之侧,而臣等却未有在事先探知,有所防备,确为失职。荀君想说的,应该也是这个。”

    “以贾公的智谋,确实不会让事情发展至此。”皇帝轻声说道,将堆积的紧急奏疏简单推到一边,身子一靠,道:“他们有什么话,也顶多在心里嘀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又能永远不犯错?总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好让张济把位置让出来,司隶校尉一职何等紧要,丁冲在时,对朝政妄加非议,胡言乱语,险些坏了大事,眼下不能由着他们来。”

    贾诩这才道:“臣也是疏忽一时,没有想到杜禀竟然如此大胆,致使扶风生乱。不过终是不足为虑,张济久经战阵,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一战而定。”

    “这倒也罢了,关中虽然豪强林立,但朝廷也是经营日久,如今各地都不甚安静,此处还是少些是非的好。”皇帝摊开一份缣帛,开始写起字来。

    贾诩神色愈加深沉,仿佛受到了什么叮嘱,“唯唯”应喏后,便安静的退下了。

    益州,犍为属国。

    年纪轻轻的朱提县长吴班正高坐城头俯瞰着城下千余闹哄哄、衣着各异的军队,神色泰然,不仅不担心自己麾下这二百余名县兵能否抵得住攻击,反而还饶有兴趣的与旁边的县丞张嶷聊起了天:“伯岐,下面这么点人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原来在关中投军裴司隶麾下,去打凉州的羌胡兵,那才叫强劲之旅。”

    张嶷是个豪壮慷慨的汉子,年纪轻轻,就已是朱提县丞。虽然此县人少,吴班也只有三百石,但对当前年轻的张嶷来说,已经足够他发挥所长了。

    “成群遍野,倒也不容小觑。”张嶷往下看了一眼,城外的赫然是益州郡的蛮兵,还只是先锋部队,约有千余人。

    这次南中越嶲、牂柯、益州三郡蛮夷、豪强兴兵叛乱,以益州豪强孟氏为首,同气连枝,各自约好先将夹在三郡之间的犍为属国攻下,然后合兵北上巴郡、蜀郡,这些都是平原地带,安宁富庶已久,势难抵御来自山林的蛮兵。

    张嶷心想着,若是在别的县,交战不敌,或许也就逃了。可朱提是卡在三郡之间的一根刺,若是轻易弃了,恐怕南中的局势就会越发不可收拾。

    就此,张嶷便想着多提醒吴班几句,希望这个曾做过游侠、在关中打过羌胡的县长能够对这些蛮兵提高重视,千万不能小看。

    吴班听了这些话,轻声笑道:“伯岐可能有所不知,无论羌胡、还是南蛮,彼等皆有一共同之处,那就是不擅攻坚。平原交战,我这县里的百来人或许不算什么,但若是居高临下,倚仗城墙,我守御三日,自不在话下,而三日之后,庲降都督援兵必至,届时里应外合,必大破蛮兵!”

    张嶷也是颇有谋略的人,见吴班胸有成竹,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他看了看低矮的城墙,又不禁对吴班所谓坚守七日的话产生怀疑,这时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不如我等设计,假作投降,召彼等入城,然后伏杀蛮酋,则敌众必散。”

    “伏杀敌酋容易,但敌众却未必会轻易散去……这些无不是出于同族,不似寻常贼寇那般散漫啊。”吴班有所疑虑的皱了皱眉,如是说道,开口便想要否决张嶷的提议。

    张嶷执着己见,又与吴班争论几番,最后吴班才说道:“坐守城池,以待敌军自退,其实也非我所愿。纵能破敌,何妨一试?不过还得变通一二。”

    “一切皆听吴君吩咐。”张嶷也是个爱冒险、不安分的人,当即抱拳说道。

    于是两人定计,相约假作投降,邀敌酋入城,在敌酋率兵入城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关门截杀。

    两人组织好城中已有的百余名县兵、加上少量的屯兵、青壮等等,立即着手邀请蛮兵入城。事情刚进行到一半,吴班还未下令发起伏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纷扰,只见一标兵马从山林中杀出,气势汹汹、一往无前的杀入敌阵末尾。蛮兵猝不及防之下,竟当即被冲击的溃不成军,连带城门内外也乱成一片。

    吴班心里一急,当即说道:“是孙都督的兵马,城上众兵,随我出阵!”

    他与张嶷也顾不得想孙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跨越崇山峻岭,急行至此,看到城外这样好的局势,想也不想便指挥兵马杀了出去。蛮兵前无生机、后无退路,很快被双方里应外合,彻底将这一伙蛮兵剿灭。

    蛮兵败后,吴班这才注意到来的并不是孙策的主力,而是其麾下的校尉黄盖。他热情的走上前向黄盖表示谢意,可对方却是一脸不善的盯看着他,甚至手中的刀都没有入鞘,搞得吴班有些不高兴:“黄校尉这是何意?”

    还是张嶷机警,很快反应过来,向黄盖解释自己等人刚才是故意放蛮兵入城,试图半道而击。黄盖看了两人的神情不似作伪,又当场问了几名朱提县兵,这才信服,缓言道:“却是如此,倒是情有可原。”

    吴班本有微词,但见黄盖释然后对自己等人不吝夸赞,这才将心中的不满放下,与其简单介绍了一番最新的南中局势。

    “南中之乱,其中尤以益州孟氏为甚,其拥兵应有六、七千人,其次则是越嶲郡叟帅高定元,兵马或有五千,牂柯郡最少,只是其余荆州相邻,武陵蛮如今也猖獗作乱,两者恐连成一气,不好对付。”吴班在简陋的地图上,以朱提县为中心四处指点道:“至于最永昌郡,被益州、越嶲二郡隔绝在外,如今音讯不同,也不知是何情形。”

    黄盖听了局势后,冲吴班赞许的点了点头,简单透露了此次的部署:“楼船将军已乘水军溯江而上,蛮兵走不通水路,只能行山道,如此,我等便有时间、机会将彼等各个击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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