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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四十六章 强袭工坊

    所谓的炼金工坊,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一栋废弃了的二层房屋。不论是材质还是位置,都令人怀疑它能否等来下一位买家,这样的废屋,不像是什么厉害势力的所在,倒更接近流浪汉或食尸鬼之流暂且栖身的场所。

    不过,已经从蠕虫邪神的崇拜者那里见识过人偶师对建筑物的改造能力有多么巧妙之后,剑七他们没有轻视的意思。黑洞洞的房门像是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大嘴,静静敞开,仿佛不论是何种强大的存在进入,它也能用铁嘴铜牙将其嚼烂吞咽。

    不过,这里是奔流,悬浮都市的特性使得这座建筑没有多少可以暗藏玄机的空间,它的外墙大体就已经表明了它的范围,没有地下室,没有暗道,没有更多隐藏的威胁。

    最稳妥的方法,就是用火或是直接从立柱上下手,破除这栋建筑的根基,让它被焚毁或塌陷进河水之中。这样能保证队伍不再受到更多的威胁,而它所需要控制的影响对于荣格来说也不值一提。

    堂堂幽河之主,要烧掉一栋房子,不需要谁的批准,也不在乎谁的报复,但他没有下令这么做。

    因为贪婪,或者说,对真实情况的好奇。

    荣格的身形缓慢的浮现于夜色之中,火光与星光都不能让他变得明亮,他的身影像是被拖出了画框的油画,朦胧而且模糊,你能认得他的形象,可再仔细去看,看到的却是与之不相关的细节。

    妮娜看向那个背影的目光里满是崇拜,她知道,荣格表现出的样态是比吸血鬼招牌的雾化更上一层的身体应用,在那种状态下,不仅刀兵五金无法伤其分毫,就连水火风雷乃至魔法都会不同程度的被抵抗。那是真正高阶的血族才懂得的技巧。

    当然对于其他非血族的人来说,那只是荣格的一种样态,可能是在挑衅房子里的敌人,如果人偶师还没有逃跑的话。

    平心而论,人偶师是不是还在这房子里面着实是个问题,虽然在广场上设置的陷阱堪称邪恶,可他应该要清楚对自己动手的人里不仅仅是些食尸鬼,血族和巫师,都不是用常规手段可以轻松消灭的目标。要是谨慎一些的人,就该在设下陷阱制造混乱时谋划后路,而不是将自己囚禁在据点中等死。毕竟,这里是奔流,没有地基,就不存在无法攻克的水上堡垒。

    幽河之主缓缓飘荡下来,身边跟随着妮娜和那个人类管家。后者的样子看起来颇为狼狈,他放任了食尸鬼军团的进食,从而导致一半以上的部队连同灰袍法师都折损在塌陷中,这样的失策,足以让他之前在荣格面前积累的功劳灰飞烟灭。

    男人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现在只觉得奋斗了半生的目标正在离自己渐行渐远,他放弃了世俗地位与亲族所追求的永生正在重新变回遥不可及的梦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或者说诱因,就是眼前这些人。

    都是因为这些人的关系,要是他们没有来到奔流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只在他脑中出现了一瞬,他很清楚自己所希望的那种可能不会到来。不如说,正是因为起司他们与幽河的接触,才提供了他表现自己的机会,问题是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少见,他一时之间没有及时调整状态去抓住他。

    要是他能得体的处理那一连串的事务,想必此时自己已经得到了主人的青睐。而今,想要从头再来是不可能了,他唯有更加小心的将功补过,才有机会赢回自己的地位。

    “我想要进去,把那个找麻烦的家伙弄出来。就这么把他烧死太便宜了。”荣格的声音和他的身形一样模糊,带着令人不适的失真。

    剑七他们没法判断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相信荣格希望人偶师死,他们也相信他想要得到人偶师手上的炼金术造物和资料。

    不过深究此事并非现在的重点,寻剑者等人也有充分的理由要人偶师活着,他们相信起司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那个人,为了下落不明的灰袍,深入工坊也是必要的。只是,该谁去呢?

    “你想进去就自己去,这里的人是什么状态用你的蝙蝠眼睛看不到吗?”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爱丽丝也丝毫不畏惧荣格,猎魔人那种骨子里对特定怪物的仇视是没法因为个人境遇完全抹去的。

    除非是爱情或亲情这样强大的感情,很明显,女猎手不会和幽河之主有这种瓜葛。所以她不会假装客气。

    “我必须保证他不会逃走,所以深入工坊的任务会由妮娜带队。她的能力很强,但在我身边太久了,缺乏经验。战斗任务可以交给她和我的士兵,但我想如果灰袍在,他也不会同意仅仅靠着这些人手就突破对方的防御。你们的经验和帮助是必须的,尤其是在应对魔法上,与一位巫师同行肯定让你们比常人更了解他们。”

    话,说的冠冕堂皇,分不清里面有几成真假。

    荣格的目的,是阿塔他们难以揣测的,这个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古老血族只有掌握禁忌知识的灰袍才能与其平等交流。但他们此时确实别无选择,没有了起司,这里最具话语权的就是他了。

    剑七撇撇嘴,用故乡的语言做了几个口型,意思很简单,与虎谋皮。

    抱怨归抱怨,寻剑者果断下马,用铁棍支撑着身体,闭目调息了两秒,而后挺直了腰板,“我跟她去。”

    接着他看向爱丽丝,“你在外面照顾他们,在下去去就回。”

    猎手强忍住说话的冲动,沉重的点了点头。阿塔身上的伤不清,尤尼缺乏自保能力,将他们留在大群食尸鬼中间,她做不出来。

    故而眼下最好的人选,就是还能行动的剑七,尽管与佚失一战让他旧伤发作,可寻剑者的体质很好,如果探索工坊的任务真如荣格保证的那么轻松的话,他应付得了。

    “小心点。”女剑士也尝试着下马,可她的伤势让她在这个过程中僵在了原地,只能无奈的轻声嘱咐。

    “放心,我还有它呢。”剑七笑了笑,指指胸口,那是他挂护身符的位置。

    玉狮子护符曾经救过他一次,希望这次也能保他平安。

第五百四十七章 开门红

    蝙蝠,在夜空中飞舞,由于火把和食尸鬼们的躁动,这些黑色的幽影显得格外安静。下马了的剑七拄着铁棍来到工坊入口之前,妮娜在他身边,自豪的看着那些蝙蝠。

    千言万语,不及一念所见,许多人憎恨血族,害怕血族,认为他们只是些离不开棺材的可悲怪物,但当他们亲眼得见古老异形所经营的势力时,却会由衷的感到震撼,乃至屈服。

    就像那个手持山羊头法杖的管家一样,他就是这力量的俘虏,心甘情愿贡献一切,只为能在夜晚的族系中占据一席之地。

    “它们是你的朋友?”寻剑者亦注意到了蝙蝠的出现。

    它们徘徊在工坊周围,像是移动的黑云,这些灵巧的哺乳动物有着高超的飞行技巧,能在复杂的建筑物间穿梭而不失手。

    在剑七的故乡,蝙蝠被认为是一种祥瑞,但在现在这种场合,再祥瑞的动物在观感上也会被反转,所以他的语气里并无尊重之意。

    “更类似于仆人,我们饲养它们,让它们和士兵们协同作战。食尸鬼能在黑暗里寻找到敌人的气味,但蝙蝠能确认更多细微的信息。二者通力合作,在这座城市中没有其它部队可以战胜。”

    女血族似乎很高兴于剑七的提问,她迫不及待的向他炫耀着这不可思议的斥候部队。她希望他对此感到震撼,下定某种决心。

    但他没有,寻剑者只是轻轻皱眉,然后低声嘟囔着,“如果这里的主人能融掉地面,那这些蝙蝠就不可能抓住他。包围网并不牢固。”

    血族的听力同样发达,这是为了狩猎需要,妮娜甚至没注意到剑七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它们不是包围网,它们只是哨兵,用来通知食尸鬼们。荣格先生亲自监视着这里的一切,他的嗅觉可以像观看油漆线一样清晰的看到这片区域里每一个呼吸着的生灵的位置和留下的痕迹。所以他能确认这里的主人没有离开。”

    一旁的管家略微撇了撇嘴,他在想这位尊贵的女士今天是不是说了太多的话,还在无意中向猎魔人的同伴说出了一些不利于荣格的内容。

    可惜,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而已,地位上的差距是作为血族必须要学会的第一课,严密的等级制度让他对上级的非议只敢表现为内心的想法。况且看她的样子,那个异乡男人恐怕活不了太久,吸血鬼的**总是会和食欲挂钩,任何**都会推动他们吸干对方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液,而当食欲被满足,他们的所有**都会随之消退。

    因此在某种意义上,传统故事中吸血鬼的无情与多情其实并不冲突,那是他们饥饿与饱腹的正常状态,只是被生前的记忆误导成了其它情感。为这个可怜人默哀,一秒。

    剑七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的脑子在伤势的影响下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东西。不过在这种微妙的情况下,他体内的气反倒像是彻底接管了身体般自行运作,这让疼痛被大大缓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醉酒后会产生的绵软感,好像身体变得很轻,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他知道,但现在还不是处理它的时候,眼下他必须深入这个工坊,找到它的主人,确保起司归来时能有人盘问。那个灰袍最好能回来,他甚至还不知道他的真名。

    要探索这种程度的建筑,人数不能过多,况且有了爆炸陷阱的前车之鉴,荣格也不认为人数能让人偶师束手就擒。

    因此除了妮娜,剑七和管家之外,突入的队伍只有一组五个食尸鬼士兵,从名字上来看,他们应该是兄弟关系。这在食尸鬼社群里不常见,他们被称为陆地上的鲨鱼是有原因的,除了进食狂热之外,一胎生下来的食尸鬼往往也只能活一到两个,其余的将会成为幸存者的营养。

    从这点来看,青皮食尸鬼的社群要比大多数同族文明一些,这也和他们生存的环境有关。

    队伍的队形很快敲定下来,两名食尸鬼和血族作为前锋,两名和剑七位于中阵,一名与管家作为后军。

    有些出乎剑七意料的是,跟他同行的士兵对他相当客气,没有想象中的粗鲁或者饥饿的眼神,看得出来这些蓝皮人能够很大程度上的压抑自己的进食**,至少是在没有出现大量血食的情况下。

    火把对于这支队伍来说是不需要的,血族和食尸鬼都有良好的黑暗视觉。作为黑魔法术士,管家也能利用法术位自己的眼睛调整可接受的光线频段,不过难以像起司那样直接用魔法视觉视物。

    可剑七还是坚持要打起一支火把,其他人都认为那是为了让他能够看清东西,不过寻剑者的理由不仅如此。

    猎食动物的嗅觉是经过特化的,他们只对自己的猎物敏感,在封闭的室内,气味会被酝酿,如果对方打算使用毒气,火把会提前发出警告。

    再说,光总能让人安心。

    工坊的内部很不正常,仿佛这里的主人已经在外部伪装上耗尽了耐心,或者他真的需要仔细利用这有限建筑内的每一寸空间。

    木质的建筑框架很快变为一种怪异的金属,非铜非铁,就算是剑七也没法立刻辨认它的材质。寻剑者尝试用铁棍在其上留下痕迹,效果很差,这说明它的硬度相当吓人。

    也说明在遇到危险时,他们没法通过撞塌墙壁来快速脱身。队伍略微迟疑了一下,不过没有停留多久就再度前进,幽河之主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就允许他们撤退。

    随着他们走入这无法逃离的笼子,陷阱如期而至。最先被触发的是踏板陷阱,走在妮娜右后方的食尸鬼一脚踩空,将一块虚置的踏板踩下,长方形的地板在埋藏于下方的轴承牵动下如同孩子们游戏时的跷跷板。

    区别在于,孩子们的游乐器具不会如此致命。伴随着某种砸烂西瓜才会发出的声音,翘板的另一边,弹出的铁锤毫不留情的将士兵的头颅击碎,食尸鬼士兵头上的头盔和他们比人类更坚固的身体结构都没能挽回什么。

    剑七的眼皮跳了一下,那个士兵的脑浆有一部分溅到了他身上。

    探索,不会很顺利的。

第五百四十八章 又一台纺织机

    第一个牺牲者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应,他们在进入之前就清楚这趟探索的风险,也清楚如果能成功将获得的丰厚回报。

    食尸鬼们只是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兄弟倒下,而后更小心的检查自己的前路,他们薄情吗?或许有些,但作为士兵,作为幽河的士兵,他们的情感不能随意流露,否则兄弟的牺牲就会得不到应有的回报。

    妮娜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身前,她刚刚确实在暗中观察这些士兵的状态。如果她认为他们不可信任,那在接下来的探索中就不会看重他们的意见和能力,甚至会将他们作为弃子和勘探陷阱的工具。

    这和吸血鬼的种族特性没什么关系,单纯是作为力量的掌控者,她和手下士兵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清楚,其中不掺杂任何情感与情谊。

    幽河提供了他们身份,他们为幽河作战,作战,没有不受伤死亡的,这是代价和必须承受的风险。他们都知道,他们都承认。

    队伍继续前进,有了最开始的经验,墙壁和地板都会被小心检查,妮娜所幸双脚离地浮在空中,这样就能规避重量所触发的陷阱。不过房屋的主人显然没有那么缺乏创意,拌绳,暗门,机关层出不穷。

    要么,他根本就不使用这条通道,将它完全作为杀死入侵者的道具,要么,就是这个人真的仔细记住了自己设计的每一处机关,在每一次通过时都小心的避开了它们。不论是哪个可能,人偶师的精神状态恐怕都不太正常,他肯定是极度害怕别人与自己接触。

    不过,陷阱在随着队伍接近一层中心部分的时候就变的有些乏味了。

    有些时候,妮娜甚至会主动触发一些陷阱来更快的让队伍通过,那是因为她发现这些陷阱虽然精巧,但应用的范围并不广,至少陷阱的受众没有囊括血族,凭借着身体素质上的优势,她可以毫发无伤的接下乃至拆解其中许多陷阱。

    比如在常人脖子高度突然弹出的旋转利刃,她就可以用两根手指将其停下,并无视机括构造拉出墙壁里的暗槽。这也不怪人偶师,他的陷阱足以杀伤食尸鬼,奈何血族实在是异常了些。

    昏暗的大厅,充斥着各种仪器和散落的造物残骸,灯具都被关闭,只有一些玻璃器皿中天然发光的物质在带来颜色暧昧的亮点。这里是进入了工坊后第一处可以被称为房间的地方,之前进入的通道里虽然也有些狭窄的隔间,但那更像是储藏室和机关内部的检修通道,不是真正供人停留的场所。

    跟在剑七身边的食尸鬼打着火把,让他能看清房间中的景象,这样做的实际意义其实不大,因为寻剑者并非灰袍,这里的各色仪器和材料他认识的非常有限。

    可能让阿塔来的话,妖精视野能看到些隐藏的线索,但对于此事在房间中的几人来说,这里的物品都和它们看上去一般无二。

    倒是作为黑魔法研习者的管家,从房间的某些器皿内敏锐的察觉到了些许来自生物的材料,不过那些材料的加工方式与他熟知的相差甚远,用途和作用完全无从推断,甚至连它们是否属于炼金术也说不好。

    直到,剑七用铁棍挑开了房间角落的一块粗布,看到了隐藏其下的纺织机,他才肯定这里确实是那个几次三番派出杀人人偶攻击他们的人的所在。

    “你见过这东西?”一路至此,除了陷阱之外并无任何活物,吸血鬼特有的针对生命体的敏锐感官也告诉妮娜这一层中只有他们。这样她才会开口与剑七交谈。

    “在上游不远的一个镇子里。准确的说,我没见过,只是听人复述过它的样子。按灰袍的说法,这台机器纺织的材料不是丝线,而是人的生命力。”

    剑七用铁棍小心的碰了碰纺织机上的几处,没有引来什么奇怪的反应。对于这些魔法造物他一窍不通,只能将听到的话依记忆进行模糊的形容。究竟纺织机如何以人的生命力来纺织,那就是只能任凭想象的事情了。

    倒是在发现了第一台纺织机之后,剑七在它的旁边又接连找到了几个类似的装置,看起来它们曾经作为这里主人研究的某种重要课题,否则不会耗费如此精力来持续为它们迭代改造。这样也可以解释为何在结发镇挫败了人偶师的计划后,他就一直阴魂不散的追逐着他们。

    “无意冒犯,但从您的叙述来看,它可能是某种动力装置。在许多魔法仪式中,施法者都无法承担魔法的需求,因此他们必须借助外在的魔力载体或祭品来提供能量。纺织机是为了纺织而存在的,它的成品很可能是某种,嗯,生命力的具象化。如果它能成功,可想而知可以提供多少方便,我是说,灾难。”

    黑魔法之所以被称为黑魔法,就是因为它运行的原理总是在逃避施法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因此黑魔法的使用者会大量收集活祭以及其它蕴含能量的东西作为自己在魔法仪式中的替代品。此道中人会对这些格外敏感,所以在剑七简单的说了纺织机的功能后,管家立刻明白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活祭是难以保存的,生物有生老病死,心情也起起落落,那些试图囚禁一些生灵作为长期祭品的黑魔法使用者都最终难逃祭品衰败而后丧失力量的下场。可这台纺织机,似乎指出了另一种可能。

    管家语气中不自觉的狂热令剑七感到不适,他无法想象收集他人生命来作为能量的装置怎会成为让人欣喜的发明。妮娜敏锐的察觉到了寻剑者的不悦,所以她轻轻瞪了管家一眼,让后者立刻识趣的闭嘴。

    他们不再试图从纺织机上寻求更多线索,转而开始寻找通往工坊上方或者下方的通道,根据之前的经验,这里的主人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的将自己最重要的工作室展露给别人。此处充其量可能也不过只是间放置残次品或成品的地方,这里真正的秘密,还藏在更隐秘之处。

    “咚!”

    “你们听见了吗?”女血族突然停止了自己的动作,表情变的严肃。她的问题得到了食尸鬼们无声的回复,这些士兵们齐齐的点了点头。

    “听起来像是心跳声。”剑七看向声音的来处,但发现自己并不能准确的定位它。不过很快,他就有了第二次机会。

    更沉重,更急促的心跳声传入一行人的耳中,与之相对的,他们所在的房间,不,应该说是整座工坊,都缓慢的明亮起来,像是一头巨兽,正在慢慢苏醒。

    魔力,随着响动形成无形的浪潮,在夜晚的城市中四散。

第五百四十九章 破魔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剑七来说如同一场噩梦,那心跳声很快听不见了。不是因为它的消失,而是更多更刺耳的声音像是突然醒来的一群蝉般同时作响,他没法形容那种声音,因为他的经验不足以对其进行拆解和描述。

    寻剑者只知道,这个工坊,活了。墙壁开始移动,桌子下坠变成平台,放在柜子上的药瓶被打碎,露出藏在其后的漆黑射击孔。

    弩箭,隐藏在轰鸣声中悄然而至,女血族的背后伸出巨大的蝙蝠翅膀,为队伍挡住了这次攻击。但她挡的并不轻易。

    “呜。”

    沉闷的痛呼不常出现在吸血鬼的口中,大部分人甚至认为他们不会觉得疼痛。那当然不是真的,虽然血族的感觉迟钝,但他们一样懂得愉悦与痛苦的差异,之所以会让人觉得这些黑夜行者没有痛感,完全是因为只有有限的物件可以伤害到那早已不再有鲜血流动的躯体。

    蝠翼,被射穿了,被铸造成三棱锥的短刺取代了通常意义上的箭矢成为了陷阱的弹药,它们贯穿了妮娜的翅膀,但被卡在其中并没能继续飞行。

    剑七透过火把的反光,察觉到了那些三棱钉上雕刻着什么。

    他看了眼妮娜,在后者露出肯定的神情后走上前。他伸出手拔掉刺在翅膀上的钉子,灼烧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但胸口的玉符快速反应,从中释放出清凉的气息抵消了疼痛。

    射出的钉子不止一两根,在注意到女血族无法自己排除那些异物后,其它的人也效仿着剑七想要帮助她。

    但食尸鬼们很快发现,他们的手在接触铁钉时仿佛深入了浓酸之中,哪怕只是瞬间的接触,手指表面的皮肤也被弄得褶皱变形,仿佛被强酸啃食过。至于管家,就更惨了,他连靠近铁钉都做不到。

    “破魔钉。”黑魔法师低声说出了它们的名字,“不,只是原理类似,那些庸人泡泡净水就自封破魔的玩意可没有这种效力。它是其它的东西。”

    破魔钉算是人们认知中非常常见的驱魔道具了,最早的破魔钉据说是刺穿了恶魔或类似邪恶存在的铁钉,因为沾染过邪魔之血,所以具有让其感到畏惧的能力。

    后来它被泛指为任何造型类似钢钉并具有驱魔祝福的物品的总称,用来对付吸血鬼的木桩,也可以被算作广义的破魔钉。

    不过就像管家所说,刺伤血族的东西只是外形上类似,寻常人类制造出的驱魔武器在攻击妮娜这样具有地位的血族时只会对特定部位起效,翅膀显然不在其列,它们本不该造成这么强烈的效果。

    “魔法,这些该死的钉子上有魔法。快把它们拔掉,我能感觉到它在灼烧着我的神经。”

    妮娜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她的眼睛变的赤红,嘴唇里露出尖锐的犬牙,那是吸血鬼即将失控的表现。而一名合格的血族不会轻易露出这种野兽般的姿态,他们将此视为是耻辱,自我控制能力低下的耻辱。

    破魔钉,姑且就将它们称为破魔钉吧,总共有十二枚,从四个方向分六组射出,角度几乎涵盖了房间内的大部分空间。若不是妮娜的翅膀足够巨大,他们断无可能毫发无伤,而这些附有魔法的钉子要是刺入食尸鬼或人类的身体里,带来的后果就绝对不仅仅是疼痛那么简单了。

    蝠翼上的伤口,每个边缘都不相同,有的呈现出被腐蚀的样态,有的好似刚从冰块中捞出来,更有的在破口处呈现出隐约的火光。可一离开目标,那些钉子就迅速安静下来,没了反应。

    剑七深思了片刻,将十二枚破魔钉的其中三枚插在了腰间皮带的缝隙里,他觉得这可以成为起司研究此处主人时的有力参考。而且他隐隐也觉得,不论这次突袭的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这里的主人都不会再留下一个完整的工坊给他们检查。

    一个会在自己研究室里安放致命机关的人,不会留下太多东西给他的敌人。

    妮娜尝试着收回蝠翼,但她所能做的最接近目的的事,只是将蝠翼尽可能的缩小。那些伤口阻止这她收回这异态的器官,上面萦绕的魔力在以他们不理解的方式发挥着作用。

    女血族低声咒骂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她看向剑七,眼神里有那么一瞬闪过可怖的寒芒,吸血鬼可以通过吸血来恢复自身的伤势,某种意义上来说,血液就是他们的生命力。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可能寻剑者在她眼里有着什么其它的价值,可能是剑七拔出破魔钉的能力让她觉得他还有更多的作用。

    “靠近我,下一次射击,我没法保护所有人。”她伏在剑七的耳边,用暧昧的姿势掩盖冷酷的话语。言外之意,下次如果还是这种等级的机关,她只会保护一个。

    最糟糕的情况没有让他们等多久,随着房间的改变,一条从上方垂下来的螺旋阶梯不知何时落下,像是无言的邀请,又或者是挂在鱼钩上的诱饵。

    事情到了这一步,剑七并不觉得继续深入是个好主意,既然荣格能确定对方无法离开工坊,那他们完全可以将这里围困。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现在他们的兵力何止十倍于一人,只要确保对方无法离开,那么这里的食物饮水终究是有限的,再者他们也能通过破坏房屋的顶棚来直接抵达二层,完全没必要以身犯险。

    只是不等他说出自己的想法,食尸鬼士兵和管家就已经做好了继续前进的准备。他们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理由不是荣誉或者其它什么正面的情绪,他们都想知道,拥有这等技术的人偶师,在奔流这座一切以财富为筹码的城市里,究竟拥有多少的财产。

    贪婪,贪婪不会被风险吓倒,贪婪里生出的勇气盲目而强悍。

    剑七自己人微言轻,在这支队伍里,他更多的只是起到代表起司的作用,身体状态不允许他离开队伍。况且,就算现在他想要原路返回,保不准他们来时的通道也已经在刚刚的变形中成了新的模样,他不觉得自己能顺利离开,只好缓步跟上。

    再向前走,队伍的队形又是一变,三只食尸鬼顶在了队伍的最前方,掏出背后的小盾牌,非常谨慎的开路。管家和另外一名士兵紧跟其后,而剑七和妮娜却落到了队伍的最后。

    当血族无法靠体质无视陷阱时,她就成了队伍里需要保护的对象,作为士兵和仆从的人们都有这个自觉,现在再让她打头阵,就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第五百五十章 工坊二层

    接连不断的惊叹声从上方传来,剑七和妮娜缓步登上螺旋状的阶梯,并不理解为何士兵们会在敌人的巢穴中发出这样的赞叹。

    这小小的疑虑在他们进入房子的第二层时消失了,因为就连这两个人,见多识广的游侠和寿命悠长的血族,也为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双脚还踩着楼梯的台阶,他们很可能会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工坊之中,至少不该有哪座工坊的内部,会出现矿洞。

    是的,矿洞,楼梯通向的地方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山中的矿道,还是那种最梦幻的类型。

    说它梦幻,是因为哪怕再不了解地质的矿工都会知晓,同一地区的矿脉是具有单一性的,一些矿种会伴生,但很少会出现大量丰富的矿种同时在同一区域被发现的状况,它们至少会分层。

    可此刻,身处这远离大山的矿洞之中,那些墙壁上伸出的矿种从半透明的水晶到结成漂亮形状的铁块应有尽有,宝石与黄铜,金银与铅碳,毫无章法的林立于此,像是某位疯狂地质学家的异类收藏展示。

    而这里的照明,则是那些反光矿种从不知道何处折射来的,在空中甚至能看到具有色彩的光带。

    “炼金术。”剑七轻声说出这个名字,好像它已经变成了某种咒语。

    确实,在见识过起司于临时安全屋中展示的元素转化基础后,眼前的异样就好解释多了,这必是此地的主人通过炼金魔法,将原本平常的元素变成了诸多不同的样貌。

    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布置是一种兴趣,还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银。”和寻剑者的感慨不同,妮娜的眼睛在看到某些矿种时露出了恐惧的神采。

    银能杀死吸血鬼和狼人,虽然这也要看银器刺入的部位和铸造时的工艺与纯度,但就像人看到明晃晃的刀刃会觉得心惊肉跳,别说银制品,很少有血族会喜欢银色的东西。

    在这些夜晚种族的文化中,银色是最不祥的颜色。

    “小心一点,这里不正常。”这句话,其实算是半句废话,出现在建筑物里的矿洞,当然不正常。只是要如何在这么怪异的地方保持小心,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管家用法杖朝前指了一下,一名食尸鬼士兵就谨慎的朝楼梯口外的地方前进了几步。他的身边有一块半个人头大的琥珀,里面有着一小团黑色的阴影,当他靠近的时候,琥珀里骤然亮起昏暗的光彩,阴影随之清晰,那看起来像是个人类的胎儿,蜷缩在一起,尚未发育的十分完全。不过也已经足够吓人了。

    探路的士兵咽了口唾沫,其实以食尸鬼的生态来说,类人形物体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不适,因为那是他们菜单上的常客。现在他看到琥珀中的阴影感到不安,完全是由于这里的气氛太过于压抑。

    但这里的主人,显然没有让访客就此安心下来的意思。在琥珀的一边,是一座雕像,或者说,它现在看起来是尊雕像。雕像的主体,是一个女人,她的面目因为光线和材质问题不甚清楚,动作上似乎是想要去摘取那枚琥珀。可她注定无法完成,因为她只是尊由各种金属组成的无生命物体。

    如果仅仅如此,那还不算什么,可这尊女性雕像上有一处深深的引发了士兵的不安,那就是雕像的腹部。这尊雕像的整体有将近三分之二的部分是和矿洞的墙壁融为一体的,与其说是独立的雕像,更接近被凸出的浮雕。

    但就在这凸出的三分之一部分中,女性金属体的腹部是敞开的,虽然那部分并不明显,可凭着食尸鬼卓越的黑暗视觉,他能看到那破口中类似人体内部的部分,以及从中伸出的组织蔓延到墙壁上很快融入了杂乱的纹路中。

    只有一条鲜红色的细线,一直从腹部延伸,最后停止在那琥珀与墙壁的接缝处。就像是,没有剪断的脐带。如果这是某个艺术家的创作,那它怪诞的让食尸鬼也无法接受,他完全无法从中感受到丝毫的善意。

    女性雕像仿佛是个开始,从那之后,再次仔细观察矿洞的墙壁,就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墙壁。所谓的矿道,更像是由无数物件,生物拼凑而来,只是由于它们之间的界线变的模糊,许多边缘也没有辨识度,才让人以为是自然形成。

    如果说楼下的房间还符合他们对于这里是个工坊的认知,那这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自己不是在突袭人偶师的巢穴,更像是无意中落入了恶梦的罗网,这里的一切事物,都只有在最无逻辑的梦中才会出现。

    现在想要打破墙壁离开这栋建筑物已经变的不太可能了,二层的矿洞让人根本分不清自己位于建筑的哪个角落,况且食尸鬼们也没有携带能砸穿金属墙壁的器具。至于下回一层离开?

    就像剑七之前担忧的那样,那房间之外的道路已经因为变形而消失,前去探路的士兵再也没有回来。如今,队伍只剩下六个人。

    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他们甚至没有遇到杀人人偶,就因为陷阱和机关损失了四分之一的成员,而剩下的四分之三,仍然对前路毫无头绪。

    “你可以变成雾去前面刺探一下吗?”剑七轻声向女血族询问道。

    正式的血族都具有雾化的能力,这种能力甚至早于他们习得变身成动物之前。如果没有不能随意进入他人房屋的限制,雾化足以让吸血鬼们肆无忌惮的将任何人当做猎物,因为只要建筑中有缝隙,他们就可以从中穿过。

    另外需要补充的是,因为工坊的正门并没有关闭,所以禁止进入的限制对妮娜没能起效,这座建筑被视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现在想想,这未尝不是人偶师针对吸血鬼特性布下的陷阱。

    妮娜有些不情愿,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在黑魔法完全无法解释眼前状况的前提下,她是受魔法影响最小的人。吸血鬼化为一团殷红色的迷雾,却没法再将这颜色淡化,这是她翅膀上的损伤带来的影响,即使化为烟雾,痛苦依然会带来困扰。

    红雾,消失在拐弯处,剑七拄着铁棍站在楼梯旁,目光在周围的墙壁上流动。之前的心跳声,似乎停止了,这是否意味着工坊的陷阱已经展开了呢?

    他们没有等待多久,只是等来的不是妮娜的返回,而是一声激烈而尖锐的惨叫,从通道的前方传来,来自吸血鬼。剑七没有多想,抄起武器朝着叫声的源头冲去,直到他经过了几次转角后才发现除了他之外,没人跟上来。

    说到底,士兵和管家真正效忠的对象是荣格,妮娜确实是他们的上级,但在经历了这里的诡异之处后,最开始的忠诚和勇气,已经被不知不觉抹平。

    寻剑者咬了咬牙,循着声音继续前进,他没有去看周围的景象,他害怕只要一停下,他就会遭到攻击。好在,工坊并不大,妮娜的位置其实不是很远。女吸血鬼变回了人形,腹部被放大版的破魔钉狠狠的贯穿,整个人钉在墙壁上。

    而这,就是之前发生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一章 逆踏凌虚

    剑七试图将妮娜从墙壁上解救下来,一个原因是她的样子真的很凄惨,而更紧迫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看到女血族被钉在墙壁上与墙壁紧贴的部分,已经有了金属化的痕迹。

    破魔钉,没法杀死吸血鬼,可要是魔法将她转化为了金属雕像呢?要是矿洞中弥漫的炼金术将构成妮娜身体的所有物质元素都转变为了其它的东西,那她还能算是活着吗?

    思考这种问题不是寻剑者的强项,他也不想知道答案,眼下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将女血族从墙壁上弄下,只要脱离墙壁,转化应该就能停止。

    没有更多的考虑,他握住了铁钉伸出来的部分,随即就被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所吞没。恐惧,难以言表的恐惧,像是黑夜里突然蹿行而出的野狼,将剑七扑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用锋利的獠牙撕开他柔软的喉咙,任凭温热的血在风中凝结成冰。

    他仅仅只握住了那铁钉一瞬而已,一瞬就已松开,心跳和肌肉的紧绷感却如同刚刚奔跑了好几十里地一样。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双目无神的睁大,没有刻意聚焦在任何一个事物上。直到妮娜沙哑低沉的嘶吼唤醒了他。

    女吸血鬼用最后的力气吼叫着,她想要挣脱腹部的东西,她能感受到背后正在变的冰凉,某种可怕的转化正逐渐蚕食着她本该不朽的生命。

    与此同时,腹部的铁钉如同一个放大器般放到了她的恐惧,那种对死亡的迫在眉睫又一次拥抱了这个逃过了自然轮序的生灵。“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我…”

    剑七使劲甩了甩头,将残余的心悸压下,他努力的根据吐纳之法保持着呼吸,平稳身体的各项骚乱。妮娜的脸,已经没有了之前美丽的样子,在极度的痛苦与恐惧下,野兽的特征与人的样貌相互重叠,她的嘴巴凸起,像是狗的吻部,苍白的皮肤上开始出现明显的纹路和细密的血管。

    但这些没有让寻剑者放弃她,因为她的眼睛,准确的说,是那两行留下的眼泪。

    气,在身体中流动,奔走,如马,这马绝不可脱缰,脱缰,就是走火入魔逆流心脉。

    手,再次握住铁钉,恐惧又一次凝结成宛如真实的压迫,好像面前的妮娜突然变成了满头毒蛇的怪物,用她螃蟹般带有螯钳的手一下子夹住自己的胳膊,接着将一对对毒牙咬在身上,将致命的毒液注入躯体。

    剑七忍住了,靠他自己那一点说不清的顽固的清明,和胸口玉符中的清气,他紧皱着眉头,运起全身的力气,试图将铁钉拔出。可是,分毫未动。那铁钉刺入女血族身体太深,难以想象是怎样的机器才能带来如此可怕的穿透力。

    不行,今天他非要将这东西拔出来!

    气在流动,千万匹奔马从山坡上冲下,带来如浪潮般的尘埃,剑七的意识被裹挟在那千万匹奔马中,他尝试着成为它们的马首,却发现找不到一个领头的位置。

    恐惧,凝成了山谷,逼迫着马群朝着狭窄的缝隙前进,而缝隙的前方,是万丈的悬崖。寻剑者努力的呼喊,挥舞着他的肢体,想要让马群改变方向,但他不论怎么做,都没能阻止它们进入山谷,马入狭巷,再难回头。

    眼看着,它们即将坠入谷底,山间却吹来一阵清风,风中有狮子的吼叫。在那一刻,他懂了些什么。

    于是在下一刻,奔马化为了尘埃,尘埃毫不受影响的飘过了悬崖,在对面广阔平坦的地方重新化为奔马。剑七发现,他不必去找一个地方作为奔马的马首,因为这千万匹的奔马,实际上都是他。

    这一悟,气之运行便再无阻碍,他微微一笑,运功倒用小凌虚步。原本应该作为前进突转之法的七步化为沉重后退的七步,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如同万斤的铁球落地,发出不可闻的沉重碰撞。

    如此,碰撞产生了七次,在第七次中,铁钉被他生生从墙壁和妮娜身上拔了出来。

    剑七向后一躺,双眼看向上方的闪耀着光芒的水晶矿种,好像将平生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可他体内的气并没有因此而涣散失控,相反,在此极虚弱的时候,有新的气从身体的不知名处缓慢升起,像是来自活水源头的甘泉,缓慢却稳定的滋养着这具几近干涸的躯壳。

    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安全了,因为在拔出铁钉的同时,他就要和一名受了严重伤害且精神极度不稳定的吸血鬼同处一室。在许多故事里,本以为自己可以良好控制自身的血族第一次失控,都是在这种情况下。

    妮娜的双眼通红,獠牙已经完全伸出,做好了啃食任何具有血液生物的打算。她背后的蝠翼因为转化魔法变的更加残破,在从墙壁上脱离时撕破了更多的部分,加上腹部骇人的缺口,与其说是吸血鬼,现在的她更像是坟墓中跑出来的活尸。

    身体上的损伤会极大激发血族的吸血**,这是无法被压制和控制的。伴随着**上的严重损伤,妮娜不可避免的将目光投向了已经全无行动能力的剑七身上,那具经过武艺训练打磨出的年轻**中奔涌的生命之力没有任何吸血鬼可以拒绝。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的犬牙已经贴在了剑七的脖子上,而后者什么都没有说,表情异常的平静,仿佛已经认可了她的行为。

    本该刺进去的獠牙,消失不见,拖着沉重的伤势,女血族化为一团浓郁的烟雾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她没有选择剑七作为食物,可能是仅存的理智或其他说不明白的东西在发生作用,但对于那些对自己见死不救的家伙,她就不会那么仁慈了。

    片刻之后,当剑七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从地上坐起来时,妮娜也回到了他身边。

    白暂的皮肤从衣服的破口中显露出来,看不到任何伤痕,就像它从来没有被破坏过一样。女血族的面容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貌,背后受伤严重的翅膀也收回了身体里。

    她缓步走到剑七身边,坐到了他的背后。两个人背靠背在矿洞中良久无语。

    “他们死了吗?”剑七打破了沉默,他的心跳声通过接触能清晰的传达到对方的感受中,而他却只觉得背后一片冰冷。

    “我给他们留了口气,他们要为懦弱付出代价,幽河的惩罚不会比死亡更轻松。”她轻声说道,胸腔内细微的震动传递到剑七的感知里,

    “我要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死在这里。哪怕是现在,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恐惧还盘踞在我的意识中,我可能会做很长时间的恶梦。”

    “恶梦终会过去,冬天的积雪会在春天的微风里消融。你会没事的。”剑七在听到他们还活着时松了口气,就像他说的,只要人还活着,总有机会走出阴霾。

    “但那要花上很多时间,我们,我是说血族的时间观念跟人类不一样,今天的阴影可能要困扰我几十年。只有一个方法能让它快速消失。”

    剑七没有说话,他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思,但不打算接续。

    “我的痛苦因为你结束,如果你能常伴在我身边,那些恶梦就不能伤害我。所以现在,我邀请你,接受我的初拥,成为我的伴侣。荣格先生会允许的,他一直希望我早日拥有亲人。”

    寻剑者听了这话,又沉默了片刻,他缓慢的站起身,用铁棍支撑着身体。然后转头和已经起身的妮娜对视。

    “在下不胜荣幸,但剑某尚有宗族,高堂,亲朋,恐不能常留于此。况,生老病死,春秋冬夏,此自然之轮序,在下不忍遗弃。承蒙错爱,可还请我拒绝。”

    妮娜并不吃惊,她不是第一次试图劝诱剑七接受转化,只是这次最直接。女血族伸出手,在剑七以为她恼羞成怒时抚平了寻剑者衣服上的褶皱。

    “十年,你救我一次,我等你十年。十年内,我都会保留自己的初拥,只要你开口,我都会接纳你。记住这个约定,异乡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能量的由来

    初拥,其实才是吸血鬼繁衍的关键,因为只有被初拥的被转化者,才不会消耗转化者体内的真祖之血。如果说,通常的血族转化仪式是将体内的真祖之力分给他人,以此来完成上下级的从属确认,那么初拥就是将对方本来的血液同化为与自身等量的真祖之血。

    被初拥的个体虽然会在转化后的很长时间里都需要对转化者言听计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的从属关系就会变的淡薄,并在某一天彻底平等。

    故而在那之前,被转化者必须向转化者的上级血族效忠,献出微量的真祖之血,完成纳入血系的仪式,否则在从属关系断裂的那天,他就会成为无家族之人,怀揣真祖之血却无家族庇护之人,会有什么下场呢?

    故而血族的地方领主,其中有一个尤为重要的权利,或者说职责,就是要严格的控制地区内同族的转化,尤其是尚有初拥的血族,他们的转化必须经过核准才能进行,否则就将受到严厉的惩罚。

    在这种死板的规定下,初拥对于每个血族来说都开始变的弥足珍贵,是否拥有初拥开始成为衡量一个吸血鬼在血系内地位的标准。

    虽然这条标准注定是具有时效性的,因为为了壮大自己的家族,血族有义务在自己达到某个年龄前使用初拥,否则十二真祖的血,是不足够滋养所有血系的。

    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说明一件事,单单救了一个吸血鬼,是不足以让他献出初拥的,那和个体的生死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事,初拥是涉及到家族乃至整个血系的严肃问题。

    妮娜愿意开口让剑七在她的初拥中转化,是非常郑重的决定,这意味着她对这名游侠确实有着异类的好感,并真诚的希望对方能变为同族。不过,此中复杂幽微之处,作为人类的剑七又怎么可能知道呢?血族中那些严苛乃至怪诞的规则和习惯,哪怕是跟着真祖长大的起司也不见得都清楚的。

    寻剑者的体力恢复了些许,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他身体里气的运转倒是流畅了不少。并且这和之前那种走火入魔式的自行运作不同,现在的气在他的感知中温顺且带着活力,待到此事之后静坐段时间,肯定能从中有所收益。

    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虽然妮娜受到的伤基本痊愈了,可代价是其余的食尸鬼士兵与管家都成为了她的血包,无法继续前进。接下来关卡,没人可以依靠。剑七想到此处,将目光再次转向那枚将女血族刺穿的铁钉,不过不是看它的构造,而是看它的来处。

    “这东西是怎么射出来的?”寻剑者顺着铁钉的反方向看去,没能在矿洞的墙壁上找到机关的暗门,于是向妮娜询问。

    “我不太确定,我当时在雾化之中,按理说不会触发任何机关。可是当我飞到这里的时候,它就突然出现,不仅从雾化中将我驱逐回实体,还打穿了我的身体。解除雾化或许是因为钉子上的魔法,可纯粹以力量击穿血族之躯,需要非常庞大的动能才能做到。”

    妮娜的脸上也露出困惑的神色,她知道剑七问的是什么。

    “墙里应该有机关,”作为锻剑世家中出身的人,剑七对机关之法多多少少有所了解,不是为了奇技淫巧,纯粹是在钢铁的锻炼中,人力与机械之力需要有机的结合才能更好的达成目的,

    “应该是利用了魔法隐蔽了机关的暗门,这倒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什么样的机关才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弓和弩在蓄力上都是有上限的。一者是人力不够,强弓不足以张开,二者是纵使用机械代替了人力,换弓为弩,弓和弓弦的材质仍然会制约它的力量。

    这就是为何传说中最优秀的长弓手,必须使用某一片森林中某一个树种的木材做弓的原因,就像木材有适合做柱子,适合做船等等不同一样,并非所有的木质都适合做弓。

    因此,就算不考虑拉弓的力量,弓本身能积蓄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这也是为什么血族和狼人都可以声称自己刀枪不入一样,并非是无法穿透,而是力不足以穿透。

    可现在,墙壁里射出来的铁刺不仅击中了血族,还击穿了她的腹部,这样的力量不是弓可以发挥出来的,更像是撞锤之类的机关发射的。问题是,撞锤的势能也不足以打出这样威力的武器,而其他结构的机关就不可避免的需要另一个条件,某种可以为机关的触发带来力量的源头,某种动力核心。这核心,注定极度危险。

    剑七对前途的预期越来越不安,可他也确实想不出前进之外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两人没走出太远,矿洞的墙面就逐渐变的平整,重新恢复了一间工坊应该有的样子,不过与正常的空间一同出现的,是如铠甲装饰般放置在两侧的人偶们,足足有六个之多。

    它们无言的低头垂首,站在通道的两侧,不过肯定不是真正的装饰或者迎接宾客的展示,因为没有展示品的手臂末端会是明晃晃的利刃。这已经不算是陷阱了,它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警告。

    可能是觉得之前被机关算计的太惨,妮娜这次没有等剑七商量的意思。她化为一团烟雾在六个人偶边上转了一圈,那些人偶的关节就随之爆发出破碎的响动,挺立的站姿随即瘫倒,变成一堆看起来不再具有威胁性的事物。

    女血族重新在人偶堆中现身,向剑七招了招手,示意他这里已经可以通过。寻剑者点点头,小心的走了过去,在再三确认这些人偶不会爬起来之后,他才稍微放松了警惕。而在确认的过程中,他有了些发现。

    “看这里。”寻剑者将其中一具人偶的脚掀开,露出地上奇怪的花纹凹槽,那凹槽和人偶脚底的纹路刚好可以契合,所以在将其拔出来的时候格外费力。

    “像是限制装置,像狗脖子上的链子和马笼头,这些底座限制了它们的活动。”妮娜并不愚钝,她其实也是有着丰富见闻的人,只是长期扮演荣格侍者的角色才让人认为她缺乏主见和觉察力。

    而或许是剑七的错觉,她似乎也乐得让别人这么认为,在士兵和管家面前,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和现在眼前的状态有微妙的差异。

    “或者它同时还是某种供能装置,就像那根伤害了你的铁刺一样。”

    剑七俯下身子,在那些纹路中摸索了一下,凭借着手指上的细微触感找准了一点,接着猛然发力,从底座上扣起来一片盖板。

    妮娜见状也弯腰帮忙,她的力量就比剑七大许多了,几乎是以野蛮的方式,撕开了掩藏其下之物。

    那是一根管道,像是水管,但里面空空如也。剑七抬头看了一眼,走过去检查人偶的脚下,果然有同样的装置与其对接。女血族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扣住人偶的脚底洞口,两只手向相反的方向使劲,两膀用力,竟然生生的将其撕开,露出里面的结构!

    可以看到,那些管道蔓延向上一直延伸到人偶的大腿处,那里面暗藏了一个类似罐子状的小容器,而现在那里面也是空的。

    “我,只是打坏了还没充能的空架子?”她的眉头轻微蹙起,有些沮丧。

    “也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充能,我们并不知道要启动它们需要多少时间,那是灰袍擅长的事。”

第五百五十三章 人偶师

    接下来的情况变得很顺利,异常的顺利。或许是在那些人偶上寄托了过多的期望,工坊的主人并没有再在前方设立更多的障碍。

    想想也是,这里是工坊,是他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不是用来杀死入侵者的堡垒或地牢。虽然他在这座城市中有许多敌人,可将自己的藏身处改造为军队也无法攻破的要塞?

    还是算了吧,那样的成本实在太高,还不如多找几个藏身处来的简单和有效,再说他布置的陷阱以及吞没掉了一整支幽河的精锐小队,甚至包括血族,其威力不可谓不强。

    所以当剑七和妮娜走入工坊的内部,看到这里的主人,那个让他们焦头烂额几度陷于死地的人前,他们的心里都有了某种期待。那个人是否像起司般神秘而强大?还是像渔翁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或者癫狂疯魔如传说中的巫妖,有着邪恶的计划和与之匹配的邪恶思维?

    他们的猜测都有些道理,但都是基于经验得到的臆测,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曾得知过人偶师的样貌或年龄,甚至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那么当那个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看起来相当焦急的身影清晰时,也不必太失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号阀门没问题,二号动力管正常…”说话的人不是很好判断年纪,因为他长期没有打理的头发和胡须几乎淹没了面庞,只露出耳朵和眼睛部位的缺口。

    他穿着一身油腻的长袍,款式类似起司的灰袍但更偏向于室内,那件袍子本来的颜色已经不可考,因为上面沾染了太多的炼金药剂而被侵蚀成了如同放置了一周的牛奶表面霉菌组成的怪异花纹般的样式。

    他匆忙的奔走在各个操作台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不速之客已经来到了近前。

    妮娜和剑七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暗自送了口气,看来这里并没有埋伏着一个比之前的陷阱都更致命的对手,那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哪怕是虚弱如此的剑七也能轻松打倒。

    不过,眼看着那人的状况似乎与他们无关,剑七带着几分调侃的心情靠近了一些,开口询问道,“什么为什么?哪里不对劲吗?”

    “不对劲?”男人似乎停顿了一下,不过没有看向剑七,他仿佛没有觉察出声音来自另一个人,完全当成了脑中疯狂的呓语,于是边奔走边带有几分发泄性质的大吼,

    “当然不对劲!你看看这些仪表,数据,它们都没问题,全都没问题,但就是不动了!到底哪出了问题?该死的,该死的!”

    “别找了。这些仪器都没问题,管道也是。是你的动力核心,它被我停掉了。”声音来自房间的另一端,一块不知何时打开的墙壁。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枚骰子,说是把玩,那骰子的个头可比他之前得到的要大多了,放在起司的手掌里看着十分勉强。

    他似乎也不想再举着这死沉死沉的铁疙瘩,于是将骰子随手往面前的地面上一丢,骰子滚动着向前,到了那个男人的脚边停下。将后者吓的立刻匍匐在地上。

    直到起司不耐烦的在他脑边踩了几下地面,他才恍然意识到想象中的爆炸并未产生,于是男人立刻直起上半身,用膝盖前进到骰子边上,自习观察它的状态,

    “你,你把它停下来了,而且它不再发光了,表面不再变化了!你毁了它,你让它失去了作用!你都干了什么?这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是最…”

    “差不多得了。你不会真认为炼金师做出来了一枚永不停息的骰子吧?还是说你因为找不到停下它的方法,又不肯正视自己的失败,而用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

    起司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尤其是气味。不过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少在挖苦和讽刺上还是灰袍的一贯水准。

    到了现在,男人才真正将注意力转向起司,他的目光像是被钉死了一样落在那身灰袍上,脸上带出复杂的情感,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开口。起司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头上的兜帽拿下去,接着打了个响指。

    在他的胸口和背后,灰色的长袍上同时浮现出徽记,徽记的内容是身着长袍的老鼠手提提灯,那是他作为灰袍的标志。也只有真正的灰袍,才能让它浮现。

    看到那标志之后,男人的眼神像是瞬间明白了很多,而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坐倒在骰子旁边。

    起司看着对方的样子,眼神里有几分愤怒又有几分不忍。愤怒的是这个家伙利用自己同门的遗产搞出了各种低劣的应用,并且用这些应用伤害了他和他身边的人。

    不忍的是,他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某种熟悉的东西,曾几何时,那种无奈和痛苦也同样存在在他的心中,当他在鼠人瘟疫中挣扎思考的时候,他不会比对方潇洒多少。

    可惜,这种不忍只是片面的共情,在深处,起司知道曾经的自己和现在的对方所面临的不是同一个问题。他那时的问题是未来,而对方的问题是过去。

    “你们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把他砍了。”直到他开口,剑七和妮娜才意识到手持大刀的魁首悄无声息的拄着九环刀侍立在骰子的另外一边。

    像个等待命令的刽子手,只要一声令下,就会扯开刀身上的红绫将犯人枭首。但起司很早之前就放弃了作为审判者的资格,他没有立场去站在高处处置任何人。

    “算了吧,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今天不是他的死期。也不是你的。”起司摇了摇头,算是阻止了魁首的行动,同时给出了一个承诺。

    “你说了算吗?我看那小子还有女妖都对我颇有些兴趣啊。”

    魁首扬眉一笑,用余光瞥向剑七和妮娜,那两人确实都有对他出手的理由。剑七是要收回家传的凶器,女血族则是要让对抗幽河的家伙付出代价。

    “他们听我的。荣格没有进来,那这里就是我说了算,你会完好无缺的离开,以我身上灰袍的名义。”法师摊摊手,轻描淡写的说道。

    魁首点点头,不再多言。这是因为事情还没完,在谈好了条件后,起司走上前,将男人从地上拽起来,转头看向一旁的二人,

    “吸血鬼跟着我下来,抱着那枚骰子。剑七,你和那家伙留在这里,如果有这个房间里有哪个仪器发出声音或者冒出气体或者任何你觉得不对劲的反应,朝里面喊。”

    “你要做什么?”寻剑者眨眨眼,问道。

    “扭转,扭转还能扭转的东西。”

第五百五十四章 炼金核心

    妮娜跟着起司走下了台阶,这里应该还是工坊的内部,可是不论是墙壁与地面的风格还是空气中弥漫的令人不安的气氛都与之前天壤之别。如果她还具有那些生理现象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汗毛倒竖了,向下的台阶,宛如逐渐步入古老的陵墓,其内沉睡之物足以让人胆寒。

    好在,灰袍注意到了吸血鬼的不安,他挥挥手,空气里的恶寒便快速消散,好像从来都没有消失过一样。起司侧头看向对方,轻轻耸了耸肩,

    “抱歉,忘了血族也对魔力有感应。这里的魔力浓度比较异常。”

    他这话听上去就和在说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一样。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在火山或沼泽中,魔力也是平衡的,因为异常的魔力往往意味着非自然现象的发生。

    自然会调节它的异数,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僵尸遍地的坟场不必特意清理,只要遗弃它就会在多年后便会恢复为寻常的林地,树木分解了僵尸,也分解了其中的浓郁魔力,通过它们的方式让其回到了轮序里。

    故而制造出魔力浓郁之地的代价,往往是很大的,这种地方的诞生,会被所有生物视为不详之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他们说,你和那个人都掉进了下面的河中。”妮娜开口问道,这个问题确实困扰着她。照理来说,他们没有生还的可能。

    “我之前帮了别人忙,不过是人情还人情罢了。倒是你们,居然毫无保护的就跑到这里来。若不是我先一步从下面进入断了动力核心,这里蕴含的能量足以让四分之一个奔流都飞上天,再让四分之一个奔流里的人都变成畸形的怪物。”

    起司的语气里倒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这座城市中恐怕鲜有人能够意识到这座小小工坊中究竟潜藏着多大的危险。因为这不是懂得施法就能明白的事,还必须对炼金术有所了解,尤其是它的内在原理。

    “我们损失了一整支小队,一个黑魔法师,五个精锐的食尸鬼战士,最后抵达这里的只有我和他。我们是先头部队,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你口中那种情况的发生。”

    妮娜略微有些不快,她知道起司的身份,可仍然觉得灰袍的话只是为了强调自己作用的危言耸听。什么样的东西才有掀翻四分之一个奔流的力量?

    台阶很快来到尽头,那是一处不大的暗室。室内中央设有一个圆形的平台,像是桌子,可中心却向下凹陷,在底部形成沙漏状的模样。抬起头就会发现,在正对着平台的房间上方,有类似的园顶,圆顶的内部同样是凹陷的构造,两者上下相对,像是罐子的两头。

    由此可以推测,平台上本来应该有某些外壳之类的东西,但是如今已经消失不见,如果说起司拿来的那枚大骰子来自于此,那大概率就是他去掉了阻隔之物。

    除此之外,房间内有一块地板被掀开,从下面隐隐有水声传出,起司他们应该就是从这里进入的暗室。不过从构造上来说,那块地板并非是被暴力或魔法扭曲成那样的,它打一开始就被设计成了翻板暗门,只是不知道为何要如此设计,是为了给工坊的主人留出一条逃跑的通道吗?

    还是说,它有其他的用途呢?

    “把骰子放到中间,我们要重新启动这个核心。”起司来到平台一侧,这里有一大块凸起的金属,上面铭刻着许许多多的炼金符号,类似某种操作台。

    “你不是说它很危险吗?为什么还要重启它?”

    女血族感到有些不解,她看了看手里安静的骰子。那东西的表面像是历经了许多年的腐蚀般看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符号,只剩下模糊的边界线分割着面与面之间的区别,这样的东西,要说它能带来多大的能量可实在可疑,就算是法师所言也难以令人信服。

    起司没有立刻回答,他从袍子里掏出了另外一枚骰子,那枚从人偶里发现的炼金骰。灰袍将其举起来,悬在操作台的上方,然后松手任凭其落下。本来呈现出完整几何体的骰子在接近操作台时开始溶解,像是受热的巧克力,并最终覆盖掉了整个突出部分,在那上面,没有任何的纹路。

    “骰子要滚动起来才能产生结果。而你手里那枚需要特殊的装置才能真正滚动。这里就是那个装置。至于为什么要重启它?你看到这间工坊里的怪诞景象了对吗?我可以告诉你,它们不是全部,有许多东西,许多人,曾经在这里受到过类似的影响,在能量核心的炼金魔法中产生了变化。这并非它制造者的本意,制造了这台装置的人,旨在通过观察骰子的转动获取更直观的知识,但他失败了。而在他死去之后,炼金核心在错误的使用者手中带来了错误的结果。”

    “你能修复这些结果?”妮娜想到了二层的矿洞,那些诡异的金属雕刻,毫无疑问,它们都是起司口中的错误。

    “我不能,它自己可以。”

    灰袍将手掌按在操纵台上,双眼中闪烁起明亮的魔光。妮娜感觉自己手中的骰子像是突然醒了过来,隐隐有股引力想要去往那平台当中。

    女血族没必要阻拦它,于是走到平台边,轻轻一送,骰子就滚落了进去。与此同时,那装置的下方骤然出现了一股强风,将沉重的骰子吹的悬空在了当中。

    “其实能量核心的说法并不正确。它从来不是什么能源供给装置,它只是将事物之间的转化以极快速和极随即的状况模拟出来。”

    起司说着,看着那枚骰子缓缓开始转动。它表面褶皱的纹路开始被风吹去,变的柔软,带有温度。

    很快,它褪去外壳就变成了一团石头,石头里长出藤蔓,藤蔓中开出鲜花,鲜花内燃起火苗,火苗散开变成云雾,云雾笼罩了石块,接着其中隐隐有闪电流动,雾气被孔洞吸收,下面却又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在这个阶段,变化是合理的,一切事物的转化是符合我们认知的。可随着骰子转动的越来越快,变化会变的越来越随机。”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景象让人印象深刻,熔岩里漂浮着冰块,冰块里流淌着石油,石油冒着泡泡变成一朵金属的小花,花朵的花瓣却是气体。

    甚至逐渐的,妮娜已经无法再理解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看,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它失控了,所以开始辐射出大量的能量。不过别担心,它好歹是灰袍的造物,所以是安全的,只要我的手没有离开,这些变化就影响不到外界。”

    起司看出了妮娜的畏惧,出言安慰道。有趣的是,虽然平台上种种变化转化的热闹,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可能也是灰袍控制的结果。

    “而我要做的,就是将这枚骰子的转动轨迹逆转,不是物理上的,是概念中的,类似头变成尾,一变回零。扭转时间,空间,能量流变…何其伟大的造物,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枚骰子的主宰。可惜,它只是造出来取悦自己的盆景,给不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第五百五十五章 剑与刀

    另一边,被留在工坊主室里的剑七和魁首就显得有些尴尬,他们虽然没有直接交过手,但怎么说都是敌对关系,又加上魁首手里的九环刀还是剑门遗失的祖传之物,之间确实没有握手言和的理由。

    偏偏起司就是有这种能力,他的理性可以让他清楚的认识到敌我之间的微妙差别,用别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要求他们停止敌对行为,乃至与自己合作。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灰袍一路上即能与贵族同行,能和草原上的君主共坐,还能和吸血鬼谈笑风生,又与帮派头目同生共死的原因。

    “我看了你和佚失的打斗,本事不错。”魁首率先开口,虽然话语里没有多少真诚,但作为战士,能承认别人的身手,已经是莫大的认同。

    “能跟起司从这里摔下去又爬回来,阁下亦有几分本领。”寻剑者靠着墙壁,这样他需要防备的角度会比较小一些。此时他身上带伤,体力实在禁不起消耗。

    “所以,他真的叫起司?我是知道巫师的名字多半很诡异,但这个,实在不像个活人的名字。你们平时怎么称呼他,起司大师?听起来像个卖奶酪的。”

    “噗,”意料之外的言辞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效果,这下就是剑七也没憋住。确实,虽然能力和人品都受人敬重,起司这个名字总是成为其他人私下开灰袍玩笑的重点。不过他们尽量不会当着法师面提及就是了,按他们的想法,就是要起绰号,也不该起的这么随意,

    “据他说,那是他最爱吃的东西。”

    “呵,这倒是和普通人的口味差不多。我小时候也觉得那是好东西,就是要加热才能入得了口。没想到居然会和巫师有相似之处。”魁首晃晃脑袋,轻笑道。

    “没人一出生就是巫师,也没人一出生就是杀手。”

    这句话,剑七意有所指。他知道九环帮的行事风格,知道他们对施法者的极端仇视,他不觉得那完全错误,很多时候巫师、萨满或类似的存在确实是人们苦难的具体来源。但不假思索的屠杀这些人?他们中有的并非邪恶的存在,至少起司就不是。

    魁首微微一笑,他听出来了剑七的言外之意,不过在奔流行事了那么久,他的想法绝不是一两句话可以改变的,又或者说,剑七说的,他都想过。

    “确实没有人一开始就是巫师,可这个世界上是有巫师的,老巫师教小巫师,男巫,女巫,还有些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怪物。这些存在就在这里,在这个屋子里,在这座城市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曾经是怎样的不重要,经历了什么也不重要,他们的存在就是对其他人的威胁,只不过是威胁大与小,急迫与缓慢的差异罢了。”

    这次,轮到剑七接不上话了。他独自在外漂泊了将近十个年头,起司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的施法者,尽管在灰袍之前,他与施法者的交集不深,可他听过也见过那些人对与魔法有距离的所谓凡人造成了多大的影响。那些自居神使的巫师,那些左右苛政的神汉,他们用法术制造了常人无法制造的恐惧和灾难。

    见寻剑者不再回话,魁首也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无他,剑七想的,他都想过,

    “虽然,我现在也没什么立场跟你讲大话,我有机会杀了那个灰袍,却没能动手。为了肃清这些该死的巫师,我早就不在乎死活,却还是留了你朋友一命。你说的话是对的,现实里巫师带来灾难,可他们也确实曾经是人。人有良善的可能,人不一定良善。就像这把刀,我从拿到它的那一天就知道它不是个好东西,运用着它力量的我,在你眼里肯定也不是个好人。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那把刀,是从在下家里的祠堂中被盗走的,在下的家族一直负责看管和供奉它。”听到对方提起九环刀,剑七也没打算隐瞒,说出了它的来历。

    魁首看了看刀,又看了看剑七,突然笑了起来,

    “我就说佚失怎么突然弃我而去,原来如此。他一直想回到族人身边却苦于无门,如今有你这个贵胄做保,只需再加上我的人头和这柄凶刃,洗刷罪孽从头开始便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恕我直言,如果你的家族只是看管这柄刀的话,那你的家族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不是什么贵胄,剑门也不是豪门,我们只是想要做出更好的剑而已。”剑七没有否认对方对自己宗族的指责,其实他也在怀疑这件事。

    若说青符和飞燕这样的宝剑有祭拜供奉的价值,九环刀这样的凶器则更应该摧毁消灭,留它在世上出事只是迟早的事情。不过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族人的想法,九环刀虽是货真价实的凶器,可锻造它的技术也是货真价实的巧夺天工,为剑所痴的剑门绝不会主动将其摧毁,哪怕它的刀口上沾染了多少人血,铜环中锁住了多少冤魂。

    “做出更好的剑,杀更多的人吗?”

    这句话,让寻剑者的脸上浮现出了怒容,对于剑门中人来说,锻剑的基础就是要摒弃杀心,怀有杀意之器可以为刀,为矛,为任何兵刃,但不能为剑。剑,被他们赋予了比武器更多,更丰富,也更崇高的价值。将剑说成杀人之器,是对剑门最大的侮辱。

    “收回你这句话,否则在下就是拼上性命也要让你后悔一时口快。”剑七的声音很轻,因为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魁首看向他,眼神里带有几丝玩味,然后耸耸肩,

    “是我失言了。你就当我是被这里的魔法影响了脑子,不过说实在的,我现在的脑子里确实有许多人在说话。你知道吗?自从拿到这把刀,那些人,那些被这柄刀杀了的人,就会日夜不停的在我耳边低语,一开始我几乎要被他们弄疯了,不过现在我倒觉得挺热闹。”

    剑七的眉头紧皱,他沉吟了片刻,“你应该让我把它带走,带回家族的祠堂里。这样你就可以从这种折磨中解脱了。”

    “也许吧。”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魁首没有对寻剑者的提议嗤之以鼻,“但不能是现在,我现在仍然需要它的力量。另外,你的背后,是不是不太对劲?”

    剑七骤然回头,发现自己身后的某个半透明组件正在发出红色的光芒,他立刻想起了起司的嘱托,对着敞开的暗门喊道,

    “有异常!”

第五百五十六章 倒掷的骰子(上)

    这一喊没有把起司喊出来,倒是妮娜顺着阶梯重新回到了房间,她被起司带下去,纯粹只是因为吸血鬼的力气大,搬运那枚炼金骰时方便些。
    女血族任务完成,自然没有了待在下面的必要,而且她实在不想和灰袍同处一室。某种超越理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的威胁性比什么蠕虫子嗣或具有实体的魔鬼还要大的多,而暗室中的机器和装置极大的扩张了这种危险性。
    现在的起司会让妮娜感到后背发凉,如同冰冷的刀锋贴在咽喉,那感觉任何人都不会喜欢。
    “他说那是正常现象,而且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正常,现象。”
    妮娜在正常两个字上咬的很重,显然她不认可灰袍对正常的判断标准。而房间中的三人互相看了看,他们是人类和吸血鬼,是游侠和帮派头领,是前几分钟见面就要打生打死的仇敌,此刻却仿佛心有灵犀般的同时点头。
    灰袍的正常,很不正常。
    不过他们似乎有意识的忘记了一个人,这个工坊原本的主人,或者说,占有者。他们好像都默认了这个男人会昏迷到一切结束,然后听凭发落。但可能是那些器材中发出的声音实在太过吵闹,本来已经晕死过去的男人竟然悠悠的醒了过来,并在看到打开的暗室房门后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
    魁首离他的距离最近,几乎一步就到了他身后,一手按住头顶一手托住下巴。那意思很清楚,你最好别说话,如果你非要说话,我就只好拧断你的脖子。
    可惜,人偶师似乎听不太懂肢体语言,他还是努力想要站起来,想要冲进暗门里去。而魁首自然不能真的拧断他的脖子,再说,他的那只异瞳并未看到魔法之线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的交集,换句话来说,若不是这男人将自己隐藏的太深,那他就根本算不上一个货真价实的施法者。可他若不是施法者,这里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异动,在每一个仪器中发生。好像整个工坊突然间活了一般,剑七他们紧张的看着四周,偶尔看向暗室,等待着起司发出失控的信号。
    可那信号久久没有到来,这就说明一切仍然在灰袍的掌控之中。这无疑是一种煎熬,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范围。就连那个人偶师,也在轰鸣中逐渐平静了下来,用不可思议的表情观看着仪器的变化。
    魁首察觉到了手中俘虏的变化,渐渐放松了控制下巴的那只手的力道,他想听听这个男人会说出什么。
    “逆转,他在逆转。不,不可能,绝不可能,那怎么可能能逆转。骰子怎么可能一次不错的倒退回去!”
    男人开口大喊着,眼神中已经变成了杂乱思绪的混合,他可以理解这些仪器的反应,问题是就是因为理解,他才无从推测它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又或者说,他能想到的可能,太过不可能。
    “糟糕,那些士兵。”剑七一拍脑袋,突然想起被妮娜当成血包丢在一二楼楼梯处的士兵还没有退到安全的地方。
    按女血族的说法,她把那些人的血液都吸取到了非常接近致死线的程度,这意味着此时的他们必然极度虚弱,无力处理任何突发状况。而现在不论起司要做什么,都可能让他们丧命。
    想到这里,寻剑者迈步就想去救人。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那些人虽然没有跟他冲过来救妮娜,可那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自己要是任凭他们死在面前,那与他们之前的选择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以德报怨的问题,而是剑七根本没考虑到其中的算计,他会不计后果的冲出去救妮娜,所以也会不计后果的冲出去救他们。
    魁首不会去管这种事,他还要控制人偶师,所以放任剑七离开房间。倒是妮娜,她站在原地,眼神复杂的看向剑七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暗室的门。她同样不确定起司会在里面带来怎样的变化,而她能确定的是在这座工坊中,自己不是无敌的。
    换句话来说,剑七去救她的时候,她很感动,但是要让画面调转,受到过一次死亡威胁的女血族能不能做出和寻剑者一样的举动就不是件那么确定的事了。毕竟,血族的生命是无穷的,无穷意味着只要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
    无限的可能拥有着大于一切的优先级,沉溺于一时的情感而丢掉永恒的生命,对于血族来说是一种可笑的行为。但妮娜没法说服自己不去想帮忙的事,这与理智无关,她没法忘记剑七刚刚是怎么在铁刺的恐惧中将自己救下来的。
    她没法对自己说谎,两种声音同时在耳边争吵着,令人心烦。在这种烦躁之中,她看到了魁首的表情,那种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厌恶,几分怜悯的表情。
    那一刻,她像是要逃离这里一般发出一声长啸,下半身离地飞行,朝着剑七离开的方向飞去。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剑七看着从后方轻易追上自己的妮娜,用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他就被对方一把搂在怀里,继续朝前飞去。
    “你太慢了。以你的速度过去再回来,不是救人,只是送死。”女血族冰冷的语气倒是和她冰冷的体温一样。只是这样的腔调对寻剑者来说并没有太大作用。
    吸血鬼的速度确实很快,工坊的走廊没用几秒就来到了尽头,那几个倒在地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的身体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妮娜放下剑七,随手拉起两个食尸鬼,一左一右夹在腋下,
    “你随便挑一个扶回去,剩下的交给我…”
    妮娜的话,咽回了嗓子里,因为她看到在通往一层的楼梯部分,某种改变正在发生。剑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在水晶反射的光芒中,矿洞的地面开始变成某种浓稠的流体,像是被加热了的奶酪,粘稠而连续。
    寻剑者本能的觉的那东西有问题,赶忙想要将离它最近的人搬开,却没想到他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也落入了那种粘稠之中。原来并不是外形改变了内在才跟着改变,这座矿洞虽然乍看起来与刚才的差异不大,实际上许多物质已经悄然从内部转化,不复之前的性质。
    “你怎么样?”妮娜见到寻剑者的异状,直接将腋下的两人丢到地上,紧张的飞到剑七身边。
    剑七朝她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然后尝试着从粘稠的物质中抬起鞋子,过程很顺利,甚至有点太顺利了。那些物质并没有想象中般对人的行动造成阻力,相反,它们有着与外形无法匹配的流体状态,剑七只是抬起脚,他鞋上的粘稠质就自己流了下去,一滴也没有黏腻。
    “它们,好像是无害的。”

第五百五十七章 倒掷的骰子(下)

    人们常说,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还有人说朝华不再,时不再来。究其细微之处,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无可奈何的承认发生的事情不会消失的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
    如果说湖面作为上一时刻世界的隐喻,那么投入其中的石子就是发生在这一时刻的变化,而引发的层层波纹便是下一时刻的影响。覆水难收,并不是说水泼出去就收不回来,而是当水离开了盆,其中的每一滴水珠就迫不及待的与盆外的世界构成了新的关联。
    滴落到沙地上的会顺着缝隙流进去,滴落到布片上的会渗透进布片中。还有的细碎的水珠,在脱离了群体之后便会在空中蒸腾,消失为无形状的水汽,水汽再和着微风一吹,自然无处可寻。
    这还是人眼能看到的部分,还是人能明确说出开始时刻的转变。更多的时候,转变是从无法确定处开始,如树状图般向外以几何倍乃至更快的速度扩散出它的影响,而我们用来描述这种刹那便有无数变化,须臾便已天翻地覆的世界的方法,就是时间。
    时间从来不是确实存在的,它是一种代称,除非你相信在我们能感受到的物质世界之外,还有另外的层次世界,在那里,我们的时间就像景观水晶球里的虚假景象一样,只能在有限的空间和状态中流动。
    可就像所有一开始被创造出来作为代称的东西一样,时间也被人们从模糊的抽象描述转为了实实在在的标准。无论是法师还是农民,他们都有自己对时间的敏感点,从药剂反应的精确计时,到种植谷物所需要经历的四季变化,人们开始将日月的轮替也归于时间的伟力,本末倒置了描述现象所用的概念和概念本该指代的现象。
    时间没有它听上去那么真实,真实的是变化,是树木内增加的年轮,是孩童新长出的牙齿,是果实的成熟与种子的萌芽。
    炼金术的本质,是物质的变化,是事物的内在联系,是对它们的认识和利用。不过认识到何种层面,将会直接决定一名研习炼金术的施法者能利用到何种层面的资源。
    作为一名灰袍,工坊的真正创建者,制造了两枚炼金骰子的炼金师不是寻常的炼金术士可以比拟的,他所认识到的物质,元素,都和寻常施法者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这使得他的造物可以发挥远超世人想象的神奇力量,就比如剑七和妮娜正在经历的一切,他们正在目睹这座工坊的诞生。
    或者说,是在逆向目睹它的诞生。就像是画片故事中先给你看了最后的画面,接着一张一张的倒退回去。地面的异状只是开始,它很快蔓延到了墙壁和肉眼无法看到的更加深层的地方。随着起司在暗室中的操作,不自然的矿洞墙壁开始崩落,各种矿物制成的碎渣从上方掉下来,却在砸到人身上之前就变成了无害的清水或烟尘。
    那些看起来造型骇人的诡异雕塑,也在这种转变中显露出它真正的模样。里面有着婴儿胚胎的琥珀,实际上只是一片鸡蛋壳,与其有着暗红色线路连接的女人形象,则化作了几片飘散的鸡毛。魔窟正在向另一个方向变化,而那才是它实际上本该是的样子,只不过之前这些物质都被转变了而已。
    “这些,都是幻觉吗?”妮娜看着周遭的变故,像是感叹般呢喃道。她无法想象那些真切到不能再真切的物体只是欺骗人感官的把戏,它们实际上是另外的东西。
    “不,这些都是真的。后者的真实,就像前者的真实,二者别无二致。”
    剑七之前养伤的时候听石老和渔翁讲过一些武学体悟,据他们所说,气的修炼到达一定境界,便会发现自己身上周天之气的源头,也就是呼吸吐纳的源头,即广大的世界。
    当这种境界达到的时候,内外无二,人与外在有别而无别,身上的皮肤毛孔都可以呼吸,餐风饮露就能维生。当然,两位老者到没到这种境界,他们也没说,只是向剑七有过那么一个广大的描述。
    那描述在此时产生了作用。剑七手里捏着鸡蛋壳,他意识到,如果按照气功的说法,世间万物皆为一气所化,那形态性质的区别也不过是气的清浊显现,鸡蛋壳的存在不会比琥珀真实,相反,在法术的作用下,它也确实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琥珀,那时的它同样不比现在的样子虚假。
    剑七观看着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悟。在他的脚边,地面重新变回普通寻常的木质地板,一些地方还翘起变形,随时都有可能有老鼠跑出来。他伸手触摸着一块铁矿,那块矿石在他手中化为一枚铜币,上面印着的陌生人头和文字异常清晰。没过多久,阴森的矿洞就变成了普通的走廊,两侧堆积着介于垃圾和杂物之间的各种东西,看起来杂乱不堪。
    “看起来已经不需要搬走他们了。”寻剑者走到妮娜身边对她说。后者一脸惊慌的看着他,因为在女血族的感知里,剑七的轮廓出奇的模糊,必须结合视觉和听觉才能确认这个人类站在自己身侧。
    这意味着如果剑七愿意,他可以避开血族对血液的感知,偷袭到她。这能力会让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吸血鬼杀手。
    好在,剑七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现在还沉浸在刚才的感悟中,心里的思绪出奇的简单又出奇的复杂。这一次突袭工坊,他可能才是受益最多的那个。
    既然暂时不再有危险,两人也没有再停留的打算,他们都想回去看看起司究竟是怎么干出这样不可思议的事的。而当他们返回工作室的时候,一个之前不在屋子里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房间中,和控制着人偶师的魁首呈对峙之势。
    在这个时候有能力也有动机进入工坊的,荣格首当其冲。敞开的房门让这里成为了吸血鬼可以随意进出的房屋,其内爆发出的魔法能量又令人不安,权衡之下,幽河之主选择亲自前来,看一看里面究竟是怎样一个洞天。
    洞天自然已经称不起了,工作室里的设备正在和矿洞的墙壁一样逐渐变成木质的桌柜,那些阀门仪器化为了锅碗瓢盆,甚至里面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面包,依旧保持着被转化前的样子。
    人偶师长大了嘴巴,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又一次昏了过去。魁首无奈的扶住他的身体,同时要戒备荣格,那只异瞳的目光还不可控制的被那间暗室所吸引。所有的线都指向那里,显然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那枚骰子与操纵它的灰袍有关。
    与此同时,起司在暗室里却出奇的轻松,炼金师是个奇怪的家伙,他的造物很多都不需要魔力来操纵,只需要理解方法,哪怕是普通人也能运用自如。
    这就让同为灰袍的他省去了许多麻烦,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将骰子逆着投掷出去,让它的每一次滚动完全颠倒过来。而颠倒的依据,则被保存在那枚已经化为了操作台的小骰子之中。换句话说,那枚小骰子除了作为炼金师知识的结晶之外,同时还有备忘录的效果,这种做法,不可谓不周密。
    就像料定了自己会不久于人世一样。

第五百五十八章 回收

    起司在操作炼金骰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同门是在何种情境下才会为自己的造物配备这种几乎是摧毁其存在意义的功能。

    炼金师完全没有把握,他对自己的未来,对自己研究的事物完全没有预期,他不知道自己的骰子扔下去之后会产生什么后果,因此才会畏惧的让这枚骰子具有了倒转的功能。这当然方便了现在的起司,他只需要把手贴在这里,就能让这个仪器自己褪去造成的影响。

    可它也在刺痛起司的内心,因为作为研究者而言,有什么是比这更残忍的呢?

    或许是人偶师无心扩展炼金术的影响,或许是他像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灰袍留下来的仪器,没有一开始认为的那样有大规模的波及。

    它仅仅是改变了工坊的结构和一些琐碎的事物而已,这些起司都能从倒退的步骤中得知。而他也通过对仪器的回收,看到了人偶师在这里的研究以及成果。这又是另一个令他觉得悲伤的事。

    最开始的时候,人偶师的研究方向是人体仿制,主要制造出来的是义体和假肢。这在火拼严重的奔流街头是很紧俏的商品,好的假肢需要工匠量身定制,所能做到的却只是微微辅助残疾者的基础日常生活。

    炼金假肢却不然,炼金术的神奇让它可以制造出工匠无法想象的精细部件,进而做出可以调节的细微机关,最快的贴合假肢使用者的状况。同时,炼金术的附带效用也能让假肢具有常规造物不能具备的神奇功能,例如内置在手臂中的油灯,或是可以打火的手指等等。

    这种层次的应用虽然对于起司来说不值一提,可它不算是滥用。而且通过仿制假肢,人偶师想必积累了相当程度的人体组织知识,未尝不能当做是一种解剖学和结构学的另类教学方式。

    但渐渐的,他的研究方向产生了偏离。首先是炼金义体的部位从四肢,关节,骨骼逐渐转移到器官。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因为器官会直接牵扯到人体的内部循环,这不是哪里坏掉就换掉哪里那么简单的问题。

    果不其然,在仪器记录的报告中,炼金器官的研发非常艰难,这直接导致了人偶师研究的转向。

    转向出现的不难理解,当一个人简单的去功能化人体,然后发现用仿制功能乍看起来完全相同的替换器官无法真正替代人体器官后,他会认为错误出在了哪里呢?

    他势必会考虑生命与非生命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正是这道无形的天堑阻碍了他的造物发挥功能,因为它们是死的,没有生机。那么,生机从哪里来呢?亦或是该如何打破死物与活物之间的天堑呢?

    这里就是歧途的开始,因为这个问题足够难住包括灰袍们在内的魔法研究者,到死。

    施法者都很务实,研究法术的人也是,当面临一个无法处理的问题时,找到另一条出路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如果无法参透生死之间的界线,那就用有生命的东西来提取生机,这样的想法是否理所当然?至少对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说,是的。

    于是人偶师的研究目标再变,从炼金器官变成了生命抽取装置,而他的成果,就是那些纺织机和杀人人偶。听起来有哪里不对,如果只是生命提取的话,不应该是纺织机吗?那些人偶又与此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包括之前的起司在内都没想清楚一个问题,人偶是需要动力的。而起司迟迟没能破解它们动力的真正奥秘,答案正是那些纺织机的产物。不过里面并没有那么简单,不是说纺织机织出来的生命之布可以直接供给人偶的能量,那只是抽取的第一步,后面还需要经过许多重步骤,才能将其中的生机转化为可用的能源再注入到人偶里。而其中的转化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这不得不让起司联想到那名万法之城的女法师,薇娅,后者的塑能法术可以直接调用人的生命能量。只是不知道炼金生命抽取技术和直接以能量为媒介操纵生命,哪个的性价比更高一些。

    其实没必要去仔细斟酌,因为它们都涉及到了起司不能容忍的部分,对生命的亵渎。

    不是对灵魂的亵渎,而是对生命的。起司自己很清楚这其中的差别,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厌恶那种操纵生命的手段。

    因此他才觉得人偶师很可悲,一个初衷是去救人的人,为了更好的救人,成了要为无数早亡的生命负责的刽子手。是炼金术带来的可能性让这个人堕落?还是这个人本就疯狂?

    恐怕相辅相成吧。

    法师是知晓奥秘之人,是以知识带来变化的个体,在此之前必须要谨记的是,知识是从变化中来的,人也是。没有人或知识能够超越变化独立存在,高高在上的作为一切事物的解答,如果有,它就是真理。

    炼金术不能作为真理,是因为它就在变化之中,是变化的学问,脱离了变化或者自以为掌握了变化的规律时,就会丧失它的意义。可古往今来,法师之路上,要么欲求力量而不得,要么求得力量而不自知,要么自认掌控一切。

    所以施法者,难有善终,他们终究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

    因此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的知识以如此保守的姿态留下来的炼金师,和选择了消失的灰袍之主是一致的,他们都选择了上面那几条路之外的道路。那么自己呢?他起司会走上哪条道路?他是否会有一天害怕自己,害怕到不得不将自己的生命终结来逃避那个即将到来的糟糕结局?

    他不知道。诚然,未来充满希望,但希望被装在盒子里,盒子里还装着所有苦难与折磨。最悲惨的不是看不到未来,而是一眼看过去,未来满是泥泞。

    但最悲惨处,往往也能诞生最伟大,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随着仪器中骰子的滚动逐渐停止,这间暗室也变的破败不堪。它的原型,很可能只是处不用的地窖。起司面色复杂的将手抬起来,操作台上的粘稠物重新化为炼金骰子落到他的手中。

    另一边,那枚大骰子已经安静的落到了仪器的底部,像是块未经雕凿的岩石般毫不起眼。这可能也是同门留下的启示吧,人为转化到了最后,制造出的东西却是大自然随处可见的造物,而这不是人力渺小的原因,只是它用错了努力的方向。

    起司收起小骰子,走到大骰子边,凝视着那东西。

    良久,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将手指点到了石块上。

    随着一阵嘎吱声,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大炼金骰碎裂成了一把齑粉,再不复原本的能力。没什么好可惜的,他不可能带着这东西上路,再说只要有小骰子里的知识,复制出这枚大的也只是时间问题。

    双手轻轻拍了拍脸颊,整理了自己的表情。起司将手往仪器的下面一伸,接着使劲一拽!

    只见一片灰色的布片被他从仪器下方的缝隙里抽了出来,迎风一抖,化为一件一模一样的灰袍。只是它再也无法显露出原本的徽记,因为那个徽记象征的人已经不在了。

    “安息吧,我的兄弟。你的知识和研究会有人延续,你的发现与造诣会在图书馆中永存。”

    他说完,又一抖手,灰袍重新变成了布片,被塞进了衣服的内侧。

第五百五十九章 处置

    “你们是要开打呢?还是在比谁的眼睛更大一点?”

    看到起司从暗室里走出来,荣格和魁首都送了一口气。这两个人都有忌惮对方的地方,虽然忌惮的多少不同,但本着敌人越少越好的原则还是迟迟没有真的激化矛盾。

    证据就是,他们在这里对视了半天,甚至剑七他们都回来了些时间,而这两人之间一句话都没说。

    “你果然没那么容易死。”荣格朝起司轻施一礼,半开玩笑的欢迎着灰袍的回归。灰袍也点头向他致意,哪怕这一礼中只有百分之一的善意,那也是货真价实的。

    “我这种人注定要接受痛苦的死亡,倒进河里淹死,太便宜我了。”起司用不知道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口气轻声说着,然后看向魁首,

    “把他放开吧,他只是个普通人。没经历过武器训练,不懂得魔法,他没法对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造成威胁。因为他的武器,已经被我收回了。”

    这话说得让人很纠结,一方面没人觉得起司是在无的放矢,可另一方面,制造了种种不可思议造物乃至将工坊变成迷宫的人偶师,实际上是个不懂魔法的普通人?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一些。所以魁首仍然控制着男人,没有松开的打算。荣格也看向起司,其中的询问意味非常明显。

    法师见状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剑七先找个地方坐下,而后自己毫不客气的将桌面上的杂物扫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他看着人偶师,对方也看着他。

    “你犯了个错误,不过不是技术上的。我认识一位长者,他跟你一样不懂得魔法却踏入了这边的世界。他跟你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很清楚自己遇到的东西是什么,自己做出怎样的事会有怎样的结果。他知道人不论掌握多少法术,拥有怎样的力量,终究还是同样的存在。他知道事物的发展自有其规律,不受神明你我的摆布。他是我见过最博学的人之一,哪怕,他用不出最简单的一个法术。从他哪里,我知道了一个道理,知识会改变人,但人不能任凭知识将自己洗脑。”

    他口中的老人,自然是大帽子罗兰。自从六年前苍狮一见,起司就将他当做了自己除克拉克之外的另一位老师,并且随着阅历与年龄的增长,第二位老师的份量在他心中越来越重。

    但他这番话,却不是真的说给人偶师听,在极大的刺激下,人是不会去认真深沉的思考的,与其说他在批评对方,不如说是在警醒自己。

    果不其然,人偶师的脸上仍然是那副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将他工坊摧毁的起司碎尸万段。灰袍无奈的转过脸,将视线投向荣格,

    “他,确实是个普通人。一个阴差阳错掌握了不该掌握技术和知识的普通人。他脑中的知识,来自于我的同门,严格来说,算是我们的财产,我有回收的义务。至于他制造的那些机器和人偶,则必须销毁,那种邪恶的技术不应该留存于世。但我接下来要动身去万法之城,没时间在一个凡人身上浪费,就交给你来处理了。唯一的要求,他犯了罪,要付出代价。”

    这几句话听起来莫名其妙,好像是起司因为没时间折磨人偶师,所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荣格。实际上却是另一番意思,灰袍的意思很明确,人偶师只是个凡人,他之所以能制作出造物的土壤已经消失,现在的他在吸血鬼面前只能任人鱼肉。

    其次,尽管只是个凡人,可他脑子里的知识是货真价实的,哪怕只是只鳞片爪,来自灰塔和灰袍的技术也足以让人受益良多,既然人偶师无力反抗,那让他把知识吐出来也不困难。何况,血族本就有控制人思维的能力。

    简单来说,起司是把人偶师当成礼物送给了幽河,并且特意嘱咐了荣格,在拆封了礼物后,记得把人偶师这个知识的包装纸摧毁掉。听起来有些残忍和可惜对吗?人偶师具有炼金师的部分技术,虽然现在走上了歧途,但初衷是好的,起司似乎应该给他一个机会改过自新。

    可问题是,那些被纺织机抽走了生命的人,能改过自新吗?那些被作为燃料加入人偶中的生机,还有机会回到原本的拥有者身边吗?答案很清楚不是吗?不是每一种变化,都可以通过炼金骰子的倒掷来还原的。

    起司是个崇尚理性和效率的人,所以他选择了最符合眼下形式的方式,将人偶师手中的部分技术交给荣格,并在此过程中让人偶师承受记忆被抽离的折磨最后悲惨死去。

    至于荣格会不会利用人偶师的研究再制造出新的纺织机?起司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那些东西,必须被销毁。不论是从物质层面,还是知识层面。

    一行人陆续走出了工坊,在见到剑七和起司平安归来时,阿塔他们欢欣鼓舞。灰袍笑着和同伴打了招呼,然后转身看着火把掩映之下的工坊。它现在只是座普通的,破败的木屋而已,里面的陈设散乱又富有生活气息,没有比它更不像个灰袍的家的地方了,也没有比它更像个灰袍的家的地方了。

    炼金师究竟死因为何,起司不知道,但他的同门确实是在这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并将象征着一切的长袍留在了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处。想到这里,他又走向荣格。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地方?”

    起司看着食尸鬼士兵冲进屋子里,将瘫倒的同伴和一些看起来有价值的物件搬出房子。

    那些物件只是看起来有价值而已,真正重要的仪器,几乎都是炼金骰转化出来的,现在那里面剩下的,不过是人偶师的一些作品和逆转化后的生活垃圾罢了。

    “烧了。然后把你说的亵渎造物砸烂了连着这片地皮一起沉入河中。这是奔流最彻底的处理方式了。”

    幽河之主抱着手臂回答道,他对起司将人偶师留给自己的事情很满意,所以暂且放过了给自己难堪的九环帮魁首,任凭他离开。

    “可惜了,这里是一名灰袍最后生活的地方。我的同门不多,未来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灰袍,就算有,也不会是我们每个人的门徒。”

    “那你的意思是?”荣格挑挑眉毛,等待着起司的下文。

    “留下来给我吧。我觉得这里蛮好,老在你那里住着也不合适。再说这里离铁毡大道也不远,我还挺喜欢那些矮人的。以后再到奔流落脚的时候,就住这里。”

    “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房子里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幽河之主的问法已经相当直接了,这是他对起司更信任和器重的表现。

    “就算它真的有,你现在找不到,以后也找不到。不如给我。”

    荣格听罢笑了笑,点点头,

    “有道理。那就把它给你吧,如你所说,这房子确实应该是你们的财产。如果需要装潢的话,我可以介绍人给你。”

    “不必,先保持原样吧。等我从万法回来了再说。”

    “说到这个,关于万法之城,我刚好有些事要和你讲。”

第五百六十章 息鼓

    刚刚攻陷下来的工坊,自然没法立刻入住。所以虽然疲累,起司等人还是回到了荣格安排的公馆,此时已经有朦朦胧胧的阳光出现在天边。

    吸血鬼们道了个晚安,消失在最后的夜色中,食尸鬼士兵跟随着他们的主人,也很快不见了踪影。起司他们站在公馆前,没有着急进门,而是默契的等待着日出。

    “不管什么时候,朝阳还是令人欣慰。”灰袍看着东方,从腰上拿出黎明之息,让它通过同源之光补充能量。这盏灯不需要灯油,它是真真正正的光能驱动。

    “是啊,朝彻,而后见独。在诸般天时中,此刻是有不寻常之处的。”剑七点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他这一战的领悟在目睹朝阳的瞬间得到了某种融合。

    “所以这就是你没有接受转化的原因?”爱丽丝打趣着寻剑者,她早就看出来妮娜在做着何种打算,本来已经做好了从工坊中出来的剑七已经变成血族的准备。

    寻剑者转头看向这位猎人,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也许吧。其实在下也不讨厌夜晚,静夜皎月,亦有一番情趣。可在下深知,日夜轮替,犹如阴阳挪移,无一刻静止。若是没了白天,也就没了黑夜。所以,白天里有黑夜,黑夜里也有白天。要让我舍弃这日出,也就是让我舍弃了月落。这,非良善之道。”

    爱丽丝皱起眉头,看向起司,“你们在里面的时候,他没喝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这脑子怎么就突然坏了呢?都开始说胡话了。”

    灰袍仰天一笑,

    “胡话?我倒觉得它很有道理。尤尼,你要把剑先生刚才说的话记下来,什么时候你懂了,什么时候炼金术也就不难了。白天里有黑夜,黑夜里有白天,所以黎明亦是黄昏,永夜亦是极昼,石头可以是黄金,黄金也能变成马粪。一点也没错,我们同在一个世界里,所有事物都因共同的因素同在这个位面,没有元素单独存在,没有物质独立不变,炼金术,就是要掌握变化的奥秘。可这奥秘真的存在吗?至少它不是建造个机器就能模拟出来的。”

    “完了,这俩人都疯了。阿塔,你快去找医生,不对,他们肯定是中了诅咒,我们得去找解咒师。唔,但是这家伙就是个巫师,他都解不开的咒语该找谁解呢?”

    女剑士被爱丽丝逗笑了,她们当然知道那两个人并没有问题,只是在说着别人不理解的感悟罢了。可阿塔的眉间仍然有淡淡的忧虑,以至于她的笑容带着几分阴霾。

    几人很快发现了那几缕影子,他们都知道她为何而担忧。凯拉斯,还没有回来。而距离秋分时节万法之城打开,已经没有几天了。

    “他会赶上的。”剑七率先发出毫无根据的安危,他怎么知道猫妖精正在经历什么,未来又会经历什么呢?他有什么根据断言,凯拉斯一定会回来?

    “他会赶上的。”起司也跟着说,语气中多了某种觉悟,于是他为了保证这不是宽慰,又解释道,

    “要是他没回来,我们就把他找回来。要是因此错过了时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跟着规则在秋分进入万法之城,是礼貌。可别忘了,我是灰袍,只要知道城市在哪里,没什么法术能让它在我面前隐遁。”

    法师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玩笑,这说明了两件事。第一,他能带着同伴们去妖精界域找回凯拉斯;第二,他还能带着同伴们冲破万法之城的屏障无视时序的规则抵达那座魔力之都。

    其实这两件事起司一直都能做,可他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应该遵循某种规则,不能以身犯险,不能增加麻烦,不能逾越雷池半步。剑七的话像是给他提了个醒,他是起司,身披灰袍背负徽记之人,他能做的事远比他想做的多。

    而那些规则,就像被炼金术点化的石头,突然不再那么坚固了。

    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洗涤了夜晚沾染的血迹,他们的身体在时间之流中沾染过太多的污秽,迫于生存的杀戮,为了目的的奋战,愤怒与仇恨,悲痛和怜悯混杂成了淤泥密布在皮肤里的每一道褶皱中。

    阳光并不能带走这些东西,它只能暂时让它们没有那么醒目,带给人短暂的温暖与活力。不过那些依附在皮肤缝隙里的东西,真的是淤泥吗?宝剑百炼而成,每一次捶打都在迫使它改变形状,也许去掉这些淤泥才是不明智的,因为它早已变成了人的一部分。

    “好了,去休息吧。并不是所有对阿塔有想法的人都掉到河底去了,我们还没有真正脱离危险。”灰袍将黎明之息重新收入袍子里,转身推开了房门。

    阳光逐渐从金色变成白色,最后变成无色,因为它无色,所以才能衬托出整个世界鲜艳的颜色。光顺着窗户照在起司的毛毯上,法师的面目隐藏在阴影中,他双目轻闭,呼吸均匀,安静的就像不存在一样。

    这是长期冥想的结果,在睡眠状态中,身体会根据习惯将呼吸和器官运作调整到冥想状态。光是这一项本领,就足以让许多因为法术而满脑子混乱思绪以至于夜不能寐的施法者汗颜,说来可笑,许多巫师最后沦为疯子的主要原因,是他们的睡眠被破话,以至于得不到真正的休息。

    起司的梦境是被保护的,除非是眠者那样专攻梦的施法者,寻常的巫师乃至一些自居为神明之物都难以潜入他的梦境。可就在这栋安全的宅邸中,在他休息的床榻上,灰袍的眼底突然无征兆的爆发出强烈的魔力灵光。只见他的手突然伸出毛毯,在空中胡乱的挥动,嘴里发出一些呢喃细语,宛如着魔。

    随着他眼皮的缝隙中闪烁的光芒由蓝色转为翠绿,那些无章法的声音渐渐变成了统一在一个语言系统下的音调,那是一个法咒,一个寻常施法者必须借助仪式才能使用的法咒。

    灰袍的手指在窗子打出来的光柱里旋转,那些漂浮在空气中的浮尘受到搅动,在他的指尖快速凝聚,变成足以阻挡光芒的球体。

    起司将这无重量的球体朝着地上一扔,那团灰尘便扑到了地板上,重新散成一团青雾迅速消失。可在它消失的地方,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形体已经出现,正不可思议的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啊!”起司猛然坐了起来,感受着体内的空虚,他的魔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遭到了挥霍,虽然不至于出现魔力空洞,可已异常惊人。

    灰袍揉着自己的脑袋,希望以此减缓脑中的异样疼痛,几分钟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注意到床边的人。

    “早安,虽然看太阳已经不早了。但我想你们应该刚睡下不久。所以我不会去打扰塔兰,但吵到你睡觉,嗯,我没什么负罪感。”

    这样的话,只有一个人,哦不,一只猫会说的出。起司苦笑着吸了口气,看着床边的伙伴。

    “下次再有这种事让妖精王提前跟我打个招呼,一个小小的仪式法阵就能让魔力少消耗三分之一,没必要那么浪费。”

    凯拉斯挠了挠头,自知理亏所以没有回嘴,

    “这个嘛,我只是个没有爵位的游侠,人微言轻,要不下次你直接去和陛下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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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