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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六十一章 妖精界的消息

    梦境,可以被当成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维度,在梦境之中,物质世界里强悍的人可能如婴儿般脆弱不堪,与之相反,那些被从称为梦行者的存在则会具有左右一切的伟力。

    起司深知这一点,所以他一直都对梦境避而远之,将做梦的可能性压到了最低,为的就是防止在梦中受到攻击或影响。

    这不是危言耸听,梦里的听闻有时是比刀子更可怕的武器,那些魔鬼最擅长的,就是在心绪不定者的梦中呓语,将某个细微的想法放大,进而让其以为之非如此不可的执着。

    通过梦境操纵人的身体,这样的法术和例子也是有的。有的人晚上会无端的起床行走,自身仍然在睡觉,这里面就有可能掺杂了巫术的影子。

    可话又说回来,起司既然已经知道梦境的可怕,也做出了防范,他是怎么被控制着在梦中释放了法术,将凯拉斯拉回了奔流呢?只能说,防护也不是完全之策,只要人睡着,多少都会与梦境产生关联,这是无法切断的联系,而既然有防止别人进入梦境的办法,自然有突破这种防范的办法,这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而这次让起司来了一次梦中施法的,还不是寻常的魔头,会让桀骜不驯的猫妖精都恭敬的称一声陛下,自然是全体妖精的王,妖精王庭的主人,王座的拥有者,寒焰的掌控者一人。

    这也相当合理,根据灰袍手中的资料,现在再为的妖精王是非常强大的梦行者,世界各地都有人在梦中见到过他,他的尊号,叫做翠王。

    “所以,你见到了翠王本尊?”起司坐在床上,斜靠着墙壁,询问着猫妖精这段时间的见闻。他能看到,在凯拉斯身上有着某种变化。

    “这个等下再说,这小东西是不是你的?”

    凯拉斯从腰间拿出一个木塞封着的小瓶子,可以看到那瓶子正在不住的抖动。随着他拔掉瓶塞,瓶子中立刻蹿出一条黑影直奔起司的面门!所幸起司手疾,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那东西的后脖子,看清了它的样子。那便是那只在蓝色森林缠上凯拉斯的怪异黑猫。

    黑猫的脸上,只有一张嘴,里面长着蠕虫般的口器。它的样子本该让人恐惧害怕,可起司拎着这只小猫,却只觉得亲近与熟悉,“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一片蓝色的森林,我在穿越奇幻通道中间路过的。那片树林里,嗯,有很奇怪的气息。”凯拉斯努力回忆着不久前的遭遇,尽可能的说出细节。

    “禁魔林。蓝叶植物是魔法的克星,活着的寒铁。很多年前,它们被作为对付施法者的武器研究出来,结合了精灵和妖精的技术,试图以此完成两个世界的统一。”

    起司将小猫放到手臂上,后者很自然的爬到他肩头,看起来十分乖巧。蓝色的森林,如果是在六年前,那确实是起司都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在苍狮事件后,起司偶尔会回忆起一些非常模糊的记忆碎片,其中就有它的存在。为了寻找这些记忆的线索,他翻阅了整个灰塔的藏书,才在一首古老的歌谣中找到了线索。

    “所以他们后来失败了?为什么,那些植物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吗?”凯拉斯被起司说的历史所吸引,作为一个妖精,他不得不感到好奇。

    “不,挺成功的,除了繁殖的慢一点,那片森林确实成为了施法者的禁区。不过妖精们很快意识到,问题并不在施法者身上。这个世界中真正能抵抗他们的,是那些根本不知道魔法存在的人。所以后来妖精就转换了策略,不再想要通过战争占领这个世界,转而允许族人自由的往返于两界,渗透进来。”

    凯拉斯撇撇嘴,他得承认,每代妖精王或女王都是特立独行的存在,这导致妖精的历史总有许多匪夷所思的情况。就比如现在这个妖精王,虽然具有极强大的力量,可身体长期在睡眠中度过,几乎不管理王庭事务。这才让王庭橡树中潜入了废陋巨人那样的东西,导致自己险些丧命在自家门前。

    “不管怎么说,回来就好。我们还担心你赶不及秋分呢。”起司笑着说道,没什么比伙伴平安归来更令他开心的了,相比之下被妖精王利用一下也就算了。

    “秋分,是啊,幸好赶回来了。灰袍,我接下来有些话要跟你说,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真心帮塔兰吗?”

    起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凯拉斯,思考着猫妖精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片刻后,开口道,“真心,假意,难分难辨。我只知道,我希望她能平安。”

    “那就足够了。”猫妖精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沉重,“我这次回去,本来是想确定王庭里没有人会对塔兰不利。但结果超出了我的预期,该说是呢,还是不是呢?”

    “要是分不清不妨拆开,事物总有两面,你先从最简单的那层开始讲起吧。我们有很多时间,不求三两句话说完。”起司耸耸肩,不知道凯拉斯在纠结什么。

    凯拉斯听了这话算是安心下来,转身拉过一把椅子,将身上背着的飞燕剑放下,跳到椅子上,这才缓缓开口,

    “先说跟塔兰直接相关的事情,王庭里没人对她不利。我的另一个养女,阿洛狄忒已经花掉了她所有的资源,接下来她将构不成威胁。现在的问题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起司有些困惑,得知对阿塔不利的姐妹已经弹尽粮绝应当是好事。这样就不用担心前路还会有人来找麻烦,可猫妖精的语气中却没有轻松之感。

    “妖精王和妖精王后,妖精女王和妖精亲王,这样的组合在我们的历史上都出现过。妖精们并不在乎他们的统治者是什么性别。问题是,必须有两个统治者坐在王座上,两个王座必须都有人坐。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某种古老的契约,它会牵扯到许多东西。现在女性统治者有两个候选人,但男性那边在妖精界的候补者,死了。”

    “死了?”起司的眉头皱起来,他抓住了凯拉斯话中的一个重点,那名男性妖精王位候补者,死在了妖精界。换句话说,他是被铁或寒焰所杀。

    凯拉斯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想,

    “死于纯铁,来自这个世界。据陛下的推测,这很可能与野妖精们的集团有关。所以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那个在这里的后补,也就是,当时换走了塔兰而被人类养大的妖精。也就是说,”

    “要尽快找到阿塔的亲生父母。”

第五百六十二章 千头万绪

    凯拉斯也是需要休息的,他在这段时间里过于频繁的穿越于两个世界,而且还经历了许多次战斗,得知了许多震撼心神的消息,饶是铁打的人,此时也顶不住了。起司将自己的床让给了猫妖精,他则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闭目静思。

    其实对于灰袍来说,每天睡上三四个小时就足够了,过长的睡眠除非是要恢复身体损伤,否则就只是在浪费时间。

    更有甚者,起司就知道自己的同门里有人给自己的身体下了法术,能像候鸟那样让思考器官一部分休眠一部分运转,可谓丧心病狂。

    起司不认为有那么做的必要,人体是至今尚未破解的巨大谜团,他不认为随意摆弄身体器官是件明智的事情。所以他的作息也只是在长期的冥想经验中自然诞生的结果,并未刻意追求每天的休息时间或其他身体机能。

    现在,睡意已经消退,靠着闭目养神来恢复精神便已足够。

    况且,凯拉斯等于是把自己从妖精王那里接来的手捧花扔到了起司的手里,关于妖精王座的继承者,它本不是件和灰袍有关的事。它本也不是件和阿塔有太深关联的事。

    因为按照最开始的说法,阿塔在这个世界的身体会在三年内自然死亡,她的意识会如妖精般在妖精界重新获得躯体,并以妖精统治者的继承人身份等待下一步行动。

    换句话来说,在这件事里阿塔只需要保证自己不在三年内意外死亡就好了,只要她的意识不被魔法之类的东西所捕获,她的未来将没有什么变数,无外乎是她能否达成心愿找到亲生父母而已。

    可现在,情况产生了变化,男性继任者的离奇死亡使得妖精王位的候选发生了危机,虽然这个危机还在可控的范围内。

    凯拉斯没说要是他们找不到那个继承人会发生什么,但缺少了一位统治者,阿塔和妖精界都将面临从未有过的变故。

    诚然,变故里有机遇,可那并非女剑士想要的东西,她从未对王位有过那么一丝一毫的向往,不论是取回记忆前还是后。所以那变故就只剩下风险,无法揣测的,无经验可参考的风险。

    这和灰袍有干系吗?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当初起司只答应了阿塔带她去万法之城破解弗拉克拉格上的铭文,进而通过铭文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为此,女剑士要在一路上与灰袍同行,用她的剑换取铭文的内容。以此来看,现在妖精界带来的讯息和他们最初的交易并无瓜葛。起司大可以带着阿塔去万法之城,帮她破解魔剑的奥秘,然后两人从此分道扬镳,至于阿塔能不能找到父母,以及那位夺去了阿塔人类生活的换子是否安全,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事。

    起司的脑中还在分析,爱尔莎的样子就已经浮现,气鼓鼓的看着他,眼神中那种责备一览无余。法师笑着摇摇头,驱散了自己想象力的产物。

    他知道,这个爱尔莎就是他内心里受她影响产生的那部分,那部分的起司不是冷冰冰的契约机器,他不会看着跟着自己一路的姑娘就这么踏上未卜的前途。

    但另一方面,荣格之前提到的有关万法之城的消息也同样令他担忧,如果吸血鬼的情报属实,万法之城的情况也会十分复杂,里面还有些他作为灰袍应该要插手的事项。

    千头万绪,如同乱麻。起司抬起头,像是要在水中努力伸出脑袋的人,想要从更高的地方看清迷局的全貌。只是真实存在的迷宫可以被破解,人情世故组建编制的迷宫却无时无刻不在变动。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不可捉摸的变量,一个变量又会导致无穷多个变量,想要在这种情况中得到周密的计划,注定是不可能的。

    最多只能制定一个模糊的方针,并依据现实情况一步一步的去接近目标。那么眼下最合理的目标便是抵达万法之城,因为手头的线索全都指向了那里。

    不过在那之前,奔流中的事情还是要解决一些,比如九环帮的事,还有杰瑞的事。离秋分还有几天时间,这些都需要安排上来,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件事。

    想到这里,起司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炼金骰子,有些事,哪怕是他也会拿不定注意。比如,该不该和血族合作。建立秘社的好处和坏处都是他可以预见的,他不能预见的是,这些好与坏在将来会对这座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世界会被荣格这样的影子支配者控制吗?还是秘社本身会在对邪神的一次次肃清中腐化,最后反倒成为了邪神信徒最大的聚集地呢?

    况且,秘社成立的初衷,那些邪神,真的是可以被驱除的吗?他仍然记得草原上的惨败,非常清楚。

    骰子,在手掌中滚动,接着被轻轻扔到地上。向上的炼金标志,没法解决起司所面临的任何一个问题,亦无法为他的任何疑问带来解答。灰袍伸手抓住骰子,苦笑了一声。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光,以及趴在床上休息的猫妖精,还是先一件一件事来吧,先从九环帮的问题下手。他先要去问问剑七,看看他的想法。

    有些出乎起司意料的是,剑七并没有在房间中,他正在客厅里检修自己的武器。那根铁棒看起来浑然一体,实际上见识过这奇门棍妙用的人都知道那简直就是一根拼装在一起的武器库。

    剑七此时正将棍子的每一个组件拆卸下来,用棉花沾着清水小心的清理着缝隙,防止它们在实战中卡住或打滑。

    听到起司下来,剑七抬头挥了挥手,“我在之前一战里有所感悟,运了几趟气,感觉精神饱满,所以索性先不睡了。”

    “我也差不多,睡片刻就足够,没必要那么久。”灰袍走到桌边,看了看那些棍子的零件,“这些都是你自己设计制造的?”

    寻剑者挠了挠脑袋,

    “其实,也不是。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用棍子的。后来我发现棍子没法适应所有情况,所以会在身上携带一些枪头之类的东西来改变作用。棍乃百兵之祖嘛,本身就有无数的改造可能,只要调整得当,这也不难做到。但是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位奇人,他见我身上背了许多零件,跟我说不必那么麻烦。而后传了我一些机关之法,让我设计出了这奇门棍。也算是一段奇遇吧。”

    起司点点头,“凯拉斯回来了,你的剑完好无损。我们秋分就要动身去万法,你没必要一起跟来。等他睡醒,让他把剑还给你,你就可以走了。”

    “走,吗?”剑七的表情有些落寞,他知道这次旅途的终点近在眼前,只是当那一天来临时还是不免唏嘘。

    “别急,那只猫还要睡一会儿,我看他明天之前是醒不了了。在那之前,我想问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九环帮。”

第五百六十三章 谁走谁留

    “我,不打算处理。”

    剑七的回答,着实出乎了起司的意料。灰袍有些错愕的看着同伴,脑中都已经盘算好了从谈判到武力抢夺或窃取九环刀的方法,他没想到寻剑者给出的答案让他的盘算瞬间全部落空。

    虽然灰袍没有说出来,但他坐到了剑七对面,显然是等待着一个解释。

    “你看,九环刀是个问题。可是我们现阶段没法摧毁它,你说它里面有人的灵魂,或魂魄里的一部分,这很糟糕。糟糕到如果我们只是粗鲁的将它的形制破坏,里面存在的东西会不知道沦落至何等田地。你当然可以解决,我毫不怀疑,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术者。问题是,眼下你我都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

    剑七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棉花放下,停止清理武器,

    “想要造成破坏总是容易的,可是要弥补那些破坏产生的连锁反应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甚至,从来不存在真正的弥补,我们只是在带着伤痕继续前行,就像一艘船,哪里坏了就补一下,只要不沉就好。所以我认为,九环刀的存在本身,构不成巨大问题。”

    起司伸出手,示意他继续。现在灰袍觉得剑七的身影有些陌生,他好像在经历了工坊一战后突然有了长足的进步,不是知识量上的,而是视角上的。

    “既然九环刀不是主要问题,那么重要的地方在哪里?在下以为,是它带来的影响。凶器和凶人,往往是相辅相成的,良善之器在凶人手中也会作恶,良善之人在凶器的诱导下同样容易犯错。它们之间没有绝对的无辜者,只要人心底里有邪念,迟早会滋生出可怖之物。”

    “就像那些邪教徒一样。他们的出发点或许是好的,他们可能只是想减轻自己的痛苦,让家人好过些。但随着逐步深入,他们一步一步只能看到自己的生活,只能接受一种教诲,遵从一个僵硬的信条。食古不化,迟早有失。”

    “听起来像是对你的宗门的检讨。你不是总把剑门中人应该如何不该如何挂在嘴边吗?为什么现在好像,突然对它们转换了态度?你不是应该寻回那些武器吗?”

    “剑门收集天下名剑,是有它的道理的。那些从小被教导到我们身上的准则亦是如此。它们告诉我们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应当,何为不应当。在下并没有抛弃它们,相反,在下彻底的内化了它们。回到它们的源头,它们的根,重新梳理脉络,重新给出答案。”

    “因时处事,顺天而行。所以依我判断,与其让在下现在从那位魁首手中收回九环刀,不如暂时将它留在他手里。昨日一见,我已知其为人,虽偏激蛮勇,却不失大度义气。尤其昨日事过,想必他也会重新思考与术者的关系。”

    “你有点样子了。像渔翁他们似的。”起司露出笑容,他为这个朋友的变化感到高兴。这种变化并非是狼人式的转变,而是另一种变化,他也经历过。

    “我还差得远呢。所以,我想自私一次,努力拉进些和前辈们的距离。”剑七也笑了,他看着灰袍,“我希望能跟你们同去万法之城。”

    如果说起司刚才的笑容是微笑,那现在他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剑七的本领和心性都没有可挑拣的地方,外加为人玲珑,从猫妖精到吸血鬼都能说的上话,这样的人才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最关键的是,从刚才的话中起司已经明白,寻剑者将会成为接下来的旅途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他具有成为桥梁的能力。这在每个人都恪守一种理论乃至价值观和看待世界的方法的施法者之间,非常重要。

    一个严苛的古典元素法师,绝不会承认炼金术的世界观,能够容纳多种视野,才有对话的可能。否则别人还未开口,偏见和刻板印象就已经将言语的意义去掉了八成,因为不仅仅是对方有偏见,同为施法者,起司知道自己身上也有洗不掉的偏见。

    而这就更能显出剑七的价值,许多时候,在问题走到了某种难以为继的状况时,另一种视野却能一下点破迷障,找出破局之法。这可比单纯的打手有用多了。

    “你愿意一起来,我当然是欢迎的。可是你要做好准备,一来,我去万法本身就有目的,并不是纯粹去观光游历。二来,施法者性情都很古怪,凡是他们聚集的地方,那就要古怪个千倍万倍。若说这奔流是流动之水汇聚成的城市,所有的规则都和炼金符号一样可以相互转化,经历变迁。那万法之城恐怕会是一潭深水,沉积了不知道多久的规则与想法,很可能处处制肘,让人活泼不得。”

    起司是真的想要请剑七同行,所以才没有隐瞒自己的忧虑,坦诚是对同伴最大的信任。

    “总也好经历一下。再说规矩多,你就小瞧了我们宗门子弟了,那诺大的宗门内,论资排辈规矩多如牛毛。从行住坐卧,到婚丧嫁娶,一人一个规矩,一辈一种说法。在下从小熏陶,还是能接受得了的。唉,只是就怕这见多了,听多了,再回到那深宅大院里反倒受不了。”

    “那就再回来呗,反正他都把房子搞下来了,你要是实在不行,就会家里把剑交了,然后再折返回来。到时候奔流里三教九流,你一身的本事还能饿死不成?再不济,还有个不老不死的富婆等着包养你呢,怕个什么。”

    这话自然不是起司说的,爱丽丝不知道何时坐在二层的栏杆上,俯瞰着两个男人。

    而还不等起司说话,女猎人就摆了摆手,

    “先说好,你出多少钱我都不会去那个什么万法之城的,我们天生和巫师合不来。你算是例外,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到时候忙帮不上,祸肯定不少给你惹,既然你们已经有一堆的麻烦,就最好不要再添负担。我啊,就留在这里了。这城市挺好,有杀不完的怪物。”

    法师摊了摊手,开玩笑的看向桌子对面的同伴,“我邀请她了吗?”

    爱丽丝双手一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轻巧的落到地板上,看起来疲劳和伤势已经无法再给猎魔人带来负担。她敲了敲起司面前的桌子,“这叫表态。”

    灰袍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件事,于是开口对猎人说,

    “既然你想留在奔流,那要不先帮我看看房子吧?就把它先当成你的落脚点,怎么样?”

    “那你得付钱。”

    “我给你房子,让你当落脚点,为什么是我要付钱呢?”

    “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算盘,那地方是你同门的家,不知道有多少人打它的主意。我给你看房子,当然要收钱。”

    起司眨眨眼,觉得爱丽丝好像说的有点道理。

第五百六十四章 漫步奔流

    留下剑七和爱丽丝修整,起司独自走出了宅子,披着灰袍漫步在奔流的街道上。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收敛了全部气息的法师看起来就像是个漫无目的的旅人,他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街道,不用去考虑它们属于哪个组织,不用担心屋顶是否会射出致命的冷箭。

    他的靴子踩在木头和石头混合搭建的地板上,很踏实,应该不至于塌陷。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好像今天才是他第一天到奔流,第一次看到这座城市,听到这座城市,感受这座城市。

    一队工人扛着土料从起司身边走过,他们精壮的身子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灰袍朝旁边让开道路,微微点头致意,等待着他们沉重的脚步离开后才不急不缓的前进。

    马车在他身后掠过,超越到他面前,穿着体面的车夫专注的看向前方,敞开的车体中,一对衣着华丽的妇女正用衬着羽毛的扇子对周遭的楼宇指指点点。

    前方的街角,矮精举着薄木板制成的黄色招牌,招呼着往来的行人走入旁边的小店休息,店里面正飘出樱桃派的香气。

    在这间店的对面,一个看起来醉醺醺的男人坐在墙边,手旁放着一只倒了的空铁壶,看起来是正在休假的船员。起司缓步走过醉汉,帮他把酒壶扶起来,整个过程甚至没有吸引对方的注意。

    他继续向前走,在街角的阴影中,一个衣着有些暴露的女郎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轻微撩开裙子上的缝隙展示自己有些清瘦的大腿。

    起司摇了摇头,没有停留,他的背后,传来醉汉惊讶的声音,那个空酒壶里不知何时又被酒液填满。而他的面前,则是一家生意兴隆的茶摊,或者说牛奶摊,几张破旧的木桌,几把勉强能坐下的椅子,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它们的车夫正坐在茶摊上喝着掺了蜂蜜的冰水。

    茶摊的老板是个左脸颊缺了一块肉的光头大汉,穿着围裙的样子份外可笑。

    茶摊中坐着的车夫们看到起司走来,开口询问他要去哪里,是否需要雇车,起司温和的回绝了他们,然后从大汉那里用一枚铜板打了一小袋静置沉淀后的上层清水。

    在他等着对方打水的时候,犬吠和人声喊叫的声音由远及近,眼看着是一个惊慌的男人追赶着他挣脱了锁链的大狗,大狗的目标则是不远处的肉铺。

    起司接过自己的水袋,道了声谢,然后从中倒出几滴朝着大狗的方向一弹。

    冰冷的水滴准确无误的击中大狗的鼻子,让它停止奔跑打了几个喷嚏,后面,它的主人终于赶上,重新将宠物的链子攥在手里,尴尬的对周围的行人道歉。

    法师走过去的时候,刚好和他走了个对脸,但对方对刚才宠物突然停下来的原因浑然未决。

    制止了那只大狗是对的,因为肉铺的老板娘,隔壁比隔壁卖蜂蜜水的大汉还要粗,她手里握着粗木棍,显然已经做好了应对恶犬的准备。

    当起司询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边走边吃的东西时,她用带着浓厚口音的语言询问猪肉干合不合法师的胃口。于是起司的手里就多了一条暗褐色还带着几根没去干净猪毛的肉干。

    肉干的做法和草原不太一样,除了咸味之外还有几分辣味,刺激着灰袍的口腔和鼻腔,让他也有了打喷嚏的冲动。不过辣味确实提升了肉干的口味,让它没有那么难以下咽。突然,屋檐上冲下来两道黑影,想要抢夺法师手里的食物,结果被他侧身轻巧躲过。

    那两个背上背着奇怪滑翔装置的小精怪在空中挥舞着手臂骂骂咧咧,然后被路过的野猫当成是小鸟盯上,开始仓皇逃窜。起司耸了耸肩,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小精怪的名声很差,也不必过分同情。

    身边的墙壁豁然打开,三个蜥人打着哈欠从通往下层的楼梯走上来,完全无视了灰袍的目光。在他们身后,负责开门关门的侏儒刚想关门,却被大大的蜥蜴尾巴险些扫倒。

    与此同时,头顶的窗户打开,一个妇人正将洗好的衣服挂到屋檐间的绳索上,在苍狮,那些绳索多半用来挂领主的旗帜。

    肉干,被吃了三分之一,起司喝了两口水将嘴里辛辣的味道冲淡,冰水混上辣味适得其反,让他的口腔里产生了味觉上的升腾。能够剿灭天灾的法师被肉干凉水的组合辣的流出了眼泪,在街边揉起眼睛,让往来的行人还以为他是在为什么事伤心。

    好在辣味终会消散,起司将剩下的肉干放到口袋里,决定不再摄入。

    小小的广场上聚集了人群,是有舞者在卖艺。起司顺着人群走过去,发现广场中的几个舞者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洛洛。

    那位侍奉金灵的舞者正在用一枚水晶球作为道具起舞,水晶球在她纤细的肢体上滚动,从左手沿着胳膊跨过肩膀,从背后一直滚到右手之中,她的舞不快,没有节日上的激情,可是在忽快忽慢的动作中却有着异样的美感。

    舞女的赤足在地面上快速抬起又落下,她一只手高举着水晶球,另一只手接近水平伸出,沿着一条看不见的中线旋转,而手中的球体始终稳定。

    洛洛的动作逐渐慢下来,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钱币和喝彩朝她而来,其中也包括起司扔出的一枚大铜币。

    舞女显然是看到了灰袍,后者只是微笑着轻行一礼,而后便隐入了人群之中。

    耳边有诗人在唱着发生在遥远异国的故事,那些骑士和巨魔,国王和英雄的故事,歌声时而高昂,时而婉转。

    歌声在脚下的地面变成石砖时消失,取而代之的空气中弥漫的煤炭燃烧时的味道,和隐隐传来的打铁声。起司抬起头,看到铁匠铺里升起的黑烟,这里是铁毡大道。

    说起来他们确实还有行礼留在旅店中,不过那也不必今天去处理,矮人是以守信闻名的,既然已经收了他们的钱,至少在房租到期前不会动他们的东西。

    这么想想,法师也就没有走近那条繁忙的街道,转向另外一边继续他的散步。

    脚步,不停。走过一条条风格迥异的街道,一个个汇聚着不同人群的街角,他看到草原人和矮人在议价,看到深色皮肤的人和红色皮肤的人一起喝酒。

    他甚至看到了和自己肤色相同的人,正在街边贩卖石质的狮子护身符和竹制玩具,不过那雕工可不是石老的手笔,只是带有些民族风格的装饰品。

    他看到有情侣在一起买礼物,接着想到了爱尔莎,也跟着买了几块丝绸。

    他看到有新死的人蒙着白布被抬出房子,后面是医生和家属,而抬着尸体的是伪装成人类的食尸鬼。

    他躲过跑动的孩童,和晒太阳的老人打招呼,他在喷泉旁休息,和蜥人买了一块烤鳄鱼肉。

    他记得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每一条街,并能将它们在脑中拼凑成地图,所以完全不害怕迷路。他一路走到傍晚,直到太阳已经西斜。

    “起司先生,是你吗?”

    灰袍停住脚步,转头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目,薇娅。

第五百六十五章 饮食与施法

    “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真不可思议。”
    起司看着桌子边流过的小河,河流两岸是青翠的植被,它们被细心的制作成了真实河岸的样子,虽然大小只有实物的大概五分之一。
    不仅如此,那条小河也是被人为制作出来的水渠,它蜿蜒着通过餐桌,好像真实的河流沿着山脉间的缝隙流淌。而起司他们所坐的桌椅,就是山峰。
    “这里算是比较私人的餐厅,没有招牌也不对外营业,都是熟人带熟人。我也是帮他们处理过水道的结构问题才知道有如此营业的餐馆。”
    薇娅坐在起司的对面,讲述着自己发现此地的原委。在这座精巧布置过的厅堂中,地面被塑造成了广大的沙盘,就餐的客人则如同神话里的巨人般以山峦为餐桌进食。
    灰袍将目光从那些精美的微缩景观中收回视线,
    “真是有趣的想法。制作这些布景材料的工匠手艺也十分细腻,肯定是仔细研究过植被的习性和结构。”
    “您是第一个用这样的眼光来评判这里的人。我也好,斯卡也好,或是被我们带来就餐的其他人,大都惊叹于创意和氛围,没人在乎这些事物是怎么被搭建起来的。没人想知道这条河流的水是怎么保持稳定,河岸上的植被又怎么修剪。您是能聚焦在事物深层的人。”
    薇娅轻声说道,不知是客气的奉承还是真话。
    “言重了。我只是被教育要这么思考罢了,没什么好以此为傲的。”
    起司微笑着摊开手,他知道施法者们不常夸奖别人,但再难得的夸奖也不太能让他受宠若惊了。
    在他们攀谈的时候,微缩河流上缓缓飘来一块托盘,恰好停在二人身侧。薇娅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托盘里的水晶杯子放到自己面前,杯子里的液体有着彩虹般的分层,看起来异常梦幻。
    起司有样学样,他的杯子是牛角所制,在底部进行了修改和装饰以方便将它放在桌面上,角杯的边缘打磨的很平滑,不会使嘴唇不适。
    “我们好像并没有点菜。”起司随口喝了一下角杯中的液体,那是一种类似草药酒味道的饮料,但是里面没有酒精的味道,也没有那么甜。
    “厨师会在门廊的小孔里打量每一位客人,根据他看到的讯息来推断客人的喜好和饮食习惯。所以在这里你只要坐下就好了,其它的都交给他们。”
    女法师用杯子里附带的木棒将彩虹状饮料搅拌成一体,那东西其实是将几种水果的果汁分层倒入制成的,在完全混合后转变为浓郁深沉的紫色。
    灰袍点点头,这种点菜方式他倒是第一次见,不过并不抗拒。相反,他很好奇那个仅凭几眼就能做出一整份套餐的厨师会怎样选择菜色。
    又或者,这种所谓的选择只是将有限的食材按照某种规律或类别进行搭配,根据食客的性别和外貌进行投送。在淡淡的期待中,他又喝了一口杯中的草药汁,感受着口中具有层次的味道。
    饮料过后是开胃菜,同样是沿着河水流过来的托盘,但分成了两次送过来。薇娅的那份是一些新鲜植物的茎叶和根茎,点缀了几枚浆果和浅绿色的酱汁。
    起司的则是烤化了的奶酪淋在薄薄的香肠片上,佐以黑面包块和几枚腌制过的橄榄,以及被烤的有些发焦的莴苣类植物。
    相比较来说,灰袍面前的完全不像是给施法者的饮食,更像是从事体力劳动需要补充肉奶等食物的人才会喜欢的东西。
    薇娅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轻轻皱起眉头,对餐厅端出这样粗糙简陋的食物给起司感到不快。
    “看来这里的厨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您稍等一下,我这就让他们换一盘来,这种油腻之物怎么能入得了口?”
    起司拿叉子的手略微尴尬的停顿了一下,叉子上是沾着奶酪的肉片,“呃,我觉得它还挺对我的胃口的。在我来的地方,肉类是重要的食物资源。”
    薇娅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可是,食用较多肉类会影响人的身体状态,导致难以进入冥想…看来是我自以为是了,您看来并不受到它的影响。”
    灰袍将叉子上的食物塞进嘴里,感受着它们在口中融合交织出的味道,过了几秒才回答道,
    “你说的没错,食肉确实会让人更加情感充沛,也就不容易进入冥想。但我不是不受它的影响,只是习惯了。我居住的地方是苍狮,一年有一半在下雪,不吃肉喝酒,是撑不过去的。这也是个有趣的命题,饮食是一种个人习惯,还是环境带来的选择?它带来的影响是一定的吗?是否在不同的环境中都要去尽可能的遵循同一种饮食习惯。又或者,我们真的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吗?”
    女法师再次皱起眉头,不过不是因为不快,而是她真的在思考起司的问题。这种思考让她的咀嚼变的缓慢,她开始从口中的每一个细微味觉变化上入手,分析自己内心中的好恶取向,试图寻找到那种对饮食的偏好。
    她当然无法在瞬间找到答案,况且这种问题本身就有许多的答案,说不清从哪里开始思考才是对的。
    “抱歉,我让你感到困惑了吗?请把它当成是我为自己饮食习惯的小小辩护吧。它没什么意义,享受食物是一种奢侈,大部分时候我吃的东西只要能保证我的身体机能正常运转下去就足够了。除此以外去谈及口味和喜好,不是件务实的事。”
    起司摆动了一下餐叉,轻声打破了他自己提出的问题。
    “那么什么是务实的事呢?如您所说,现在的我们好像就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在不必要的事情上,进食和享受食物的界线在哪里呢?”
    “界线,嗯,我最近遇到些事情,大概就在这几天,它让我对界线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不过,要解释它还需要引入一些我更早些接触到的知识和观念,就不在此细说了。我只能说,在我看来,界线的划分本身就是一种有意识的作为,就像我们尝试去分别所有的事物一样。它们,可能没那么分明。”
    “您的话有些接近巫术了。如果把一切都归于一个不分明,不可知,无从描述的混沌整体,那我们的探求和这个世界的发展,就都毫无意义。不是吗?”
    起司笑了笑,欣然接受了批评,没有再去反驳。但他知道,他说的那种不分明,和薇娅说的那种不分明,是不一样的,只是那同样是无法简单区分的,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再说,他接受对方得邀请来吃饭,可不是为了和她讨论这种问题的,他有更实际的疑问,“斯卡先生,现在恢复的怎么样了?”
    转折,有些生硬。好在薇娅并不在乎,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我就当成是您暂时搁置了这个话题,我们可以下次再讨论。至于斯卡,他的状况不是很好。我的法术只是让他得以维生,想要重新恢复,他必须要回到城中。恕我冒昧,我在上次和您分开后用私人途径查了一下,在观礼名单上看到了您的名字,嗯,而且他们真的登记的是起司。所以如果您愿意的话,秋分那天,我希望和您一起返回万法之城。不知您意下如何?”
    “有熟人带路,那当然是好事。”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主厨的邀请

    其实斯卡的状况起司并不意外,他当时是被薇娅所展现出的塑能魔法的另一面所震惊,没有仔细思考。如果把人的身体比作一台锻炉,那所谓的生命活力,则是外来的燃料。
    斯卡的生命受到威胁,本质是锻炉的结构遭到了破坏,损坏的膛室中存不住炙热的火焰,这不是加入薪柴就能解决的问题,可只要不停地加入薪柴,那锻炉也确实不会在一时之间熄灭。
    因此对于薇娅想将同僚送回万法之城的提议,起司是赞成的。他不认为有人能将斯卡救回来,但放他在此不管,难保女法师不会故技重施,再次给注定坍塌的锻炉里塞进更多的柴火。
    不论那些被当做薪柴生命是什么身份,是否具有思考能力,灰袍都不乐见它的发生。
    但此刻他知道了,薇娅和他认识的其它施法者一样,有着独立思考的能力和习惯,这意味着他们更不容易被愚弄,但也意味着在他们想明白之前,劝告和警示都只能起到带有折扣的效果。
    现在直接告诉她,利用法术去操纵生命是有问题的,恐怕会适得其反。对方一定会有千百个问题回击起司,让他们的讨论偏离主题。
    如今还是默默等待现实将会发生的事物送到她眼前,让她醒悟比较好,只是希望醒悟的代价不要太大。而这也不是说起司放弃了利用逻辑和语言的思维方式来解决问题,变的不像是个法师。
    恰恰相反,他正是无比相信逻辑和语言是依据自然现实产生的,才会认为自然显现的每一个实相,其背后都悄然践行了逻辑阶梯的轨迹,只是有的时候,人没法在一瞬之间言明那里面的每一层阶梯究竟有着怎样的造型和模样,甚至可能永远无法言明。
    毕竟语言,只是一种交流的工具。
    主菜,很快上桌。薇娅的主食是一块鱼排,配上酱汁和蔬菜,在造型上并不繁复,虽然算是肉食,却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至于起司的主餐,那一大块厚实且滋滋冒油的不知是什么野兽的肉排绝对是这间餐厅里能拿出来最适合招待战士的食物。甚至配合着送来的餐刀尺寸都已经可以毫不费力的划开成年人的脖子。
    “啊,雄鹿肉,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搞到这种东西。而且从脂肪比例来看,这头鹿显然是寒地的品种,要运到这里估计要花上好大的工夫。有些奢侈。”
    鹿肉,尤其是品相完好,新鲜的雄鹿肉,是在苍狮也不常能吃到的东西。雄鹿作为鹿群的首领,数量比较稀少,体型较大的个体普遍都和大量同类在一起生活,难以单独狩猎。
    况且鹿在雪地中的奔跑速度远超人类,哪怕是用强弓射击,往往也只有非常小的概率能击中要害,而寒冷的天气中,陷阱的质量也不足以囚禁体型硕大的雄鹿。
    进餐,逐渐进入尾声,他们毕竟不是那种一顿饭可以从白天吃到晚上的贵族,这里也不是宴会的场所。在商定了秋分那天碰面的地点后,两位法师一同准备离开。
    “尊敬的先生,我们的主厨想要见您一面,请问您是否愿意赏光。”侍者在两人准备走出餐厅时追上来,向起司询问道。
    二人对视了一眼,起司微微点头,示意薇娅可以先离开,女法师虽然对这家餐馆的主厨究竟是何许人也感到好奇,可看侍者的意思,对方只想见起司。
    既如此,她也没有过多纠缠,向灰袍致意后就独自离开了。待薇娅的身影看不见了之后,侍者才低着头引导起司走进和刚才不同的一条走廊里,在几次拐动后站住了脚。
    “主厨,客人来了。”起司其实是对这里的掌勺人有着一定猜测的,据他所知会对食物有如此偏爱的种族不多,会将食物的类型与个人的性格乃至外貌关联起来的思维方式就更少。
    他本以为对方应该是半身人或者人类,不过考虑到见识的广博程度精灵也未尝没有可能。但那个与衣着完全不相符的生物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怎么,您看上去像是第一天见到恶魔。”
    一个恶魔,准确的说,还是具有人形的高级恶魔。和那些形体扭曲的同族相比,眼前的生物更符合传说故事中的恶魔形象,他有着人类的四肢和脑袋,头上长着山羊一样的犄角,伸出蜥蜴般的尾巴,皮肤呈现出暗红色,在关节处表现出犀牛一样具有防御性的厚皮。
    侍者知趣的离开,将后厨让给灰袍和厨师独处。起司眯起了眼睛,眼底闪过幽蓝的光芒,他通过魔法视觉重新审视面前的厨师,确定对方的的确确是一名恶魔,而且恐怕在恶魔的谱系中还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理由很简单,这间厨房里没有任何的硫磺气味,况且一般在恶魔身边燃烧的火焰还都会出现爆燃的现象,无法作为烹调食物的火源使用。除非,对方已经强大到可以压制这些恶魔进入物质世界后不可避免会伴随的异象。
    那就说明,他的力量非常恐怖,性格也异常谨慎。
    “我确实没少接触下层面的来客。但它们大都比较性急,不是急着去吃人,就是急着返回那个烟熏火燎的世界。很少有恶魔会有耐心了解这个世界,更别说融入进来在一家餐厅的后厨做厨师。看来我又要重新审视手里的恶魔知识,修改其中的一部分认知。”
    恶魔就在眼前,可灰袍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安,更多的还是好奇。
    “那大可不必。”恶魔厨师擦拭着那柄看起来比起后厨更适合战场的切肉刀,咧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
    “我的存在是个特例,特例不足以作为普遍的知识来记载。但我很乐意您把我的名讳记录下来,和那些藏头露尾的魔鬼不一样,越多人知道恶魔的名字,我就会有更大的力量和更多的可能被召唤。”
    “我知道这种特性,所以关于恶魔和魔鬼的图鉴在哪里都是需要被小心保存的东西。不过,想要我记录你的名字,你总得先把它告诉我。以及,我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从事文书工作,可我的文笔并不好,如果你是想找个人来写回忆录的话,我建议最好去找个诗人而不是法师。他们会很高兴的,毕竟和恶魔接触的机会可不多。”
    “嗬嗬,”主厨的笑声很低沉,有种砂纸打磨在一起的质感,他随手将切肉刀松开,用尾巴在半空中握住刀柄,将其准确的插回背后的刀槽中。然后打开壁橱,从里面数量繁多的瓶子中挑选出来一支和两个木质的酒杯放到桌子上,
    “我听说苍狮的人都很喜欢喝蜜酒,我这里刚好有一瓶味道不错的,来一杯吗?”
    起司走到桌子旁,一只手撑在桌台上,
    “求之不得,我感觉已经有好几辈子没喝这东西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喝酒吃肉

    一杯蜜酒下肚,起司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种北国的浊酒,太烈太甜,毫无美感。
    可,一杯酒,他仿佛就回到了那个漫天飘雪的国度中,走在溪谷城地表的废墟里,跟爱尔莎一起讨论着哪里可以再多开垦一些。爱尔莎是不懂农业的,但和她说话不必切中要害,不必琢磨重点,不必,非要有个结果。
    有点,想家了。
    “如何?虽然不是最好的蜜酒,可我相信它是最合适你的那瓶。我随未亲身到过出产它的那个国家,可我只需要喝上一口,就能看到个大概。”
    恶魔坐在桌子上,用尾巴穿绕着酒杯,手里拿着酒瓶,看起来很是高兴。他高兴并非是因为自己收藏了一瓶好酒,而是他选出来的酒完美的对上了起司的需求。
    “你在品尝我的情绪?我以为只有魔鬼才有这种嗜好。”起司放下酒杯,波澜不惊的点破了对方的意图。
    人的情绪,尤其是激烈的情绪,从来都是下层来客的嗜好品,不过魔鬼更倾向于诱导,恶魔则喜欢以暴力的手段直接制造。现在这名恶魔通过一杯酒勾出了起司的思乡之情,用的手段与他的种族并不相称。
    “也许对于其他生活在,嗯,你们称为深渊,但更多人愿意说成是地狱的那个鬼地方,是的。我的同胞,那些恶魔,他们缺乏耐心,脑子和意识都被熔岩和硫磺熏成了腌制品,还是不可食用的那种。所以一旦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呼吸到清新的空气,就会不可抑制的想要发泄自己的疯狂,制造流血和死亡。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的本性,但我现在觉得那是那个让我们诞生的地方附加在我们身上的诅咒。如果你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从鼻腔一路灼烧到肺泡,你也会发疯。”
    这样的说法令起司想到了刚刚餐桌上和薇娅的交谈。看来这位主厨如果在场,应该会非常肯定的表示,环境和那个环境中的饮食塑造了个人的习惯,乃至一个种族的行事方式。
    他的说法,虽然并不能完全为整个恶魔和下层来客们开脱,可起司也从中嗅到了言外之意。如果一个人强调他的同类是环境所迫,那么就是说,
    “所以我可以认为,已经脱离了地狱的你,不再是我所熟知的恶魔中的一员了吗?”
    到目前为止,起司仍然不知对方要自己来的意思究竟为何。他自问在下层深渊里仇敌不少,可考虑到深渊中近乎无穷的恶魔数量,那点仇敌根本算不上什么。哪怕是贵为深渊一层之主的大恶魔,只要被消灭,遗忘就是弹指间的事情。
    “可以,也不行。”主厨露出牙齿笑了起来,他将酒杯再次斟满,自己却自顾自的用一口呼吸点燃了炉灶,看起来要生火做饭,
    “我仍然是恶魔,这你比谁都清楚。生活在雪地里的兔子和生活在草原里的兔子,它们的体型,毛色,习性差距再多,仍然都是兔子。可我也不是恶魔,因为产自两条河流的同一种鱼,吃起来味道就会有所差异。据我所知,我是所有同族中在这个世界里待得最久的那个。所以,我想我有资格被当做例外来对待。”
    一个,在人类世界长期生活的恶魔。那确实是超出了起司认知范围的存在,毕竟在那种疯狂之下,恶魔在人类世界停留的时间,大概会延续到周围的聚落派出足以驱散他们的驱魔人或巫师,又或是维持恶魔降临的那片土地上所有生灵都被杀光为止。
    从未有过能在人类世界里耐心生活下去的恶魔,哪怕是贵为恶魔领主,他们的脑子里也不过是将毁灭与蹂躏放大到从几十上百个人扩展至上千上万人而已,并无本质的区别。
    典型的例子,就是起司六年前曾经处理过的大恶魔,厄度。
    “那么这位久留人世的恶魔先生,我能请问您将我留下来所谓何事吗?难道你真的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起司抿了一口酒,悠闲的看着对方将大块肉排扔进锅中,油脂在高温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哪怕刚刚吃饱,灰袍的口腔里也不由自主的分泌出了一些唾液,这让他只能通过喝酒来掩饰。
    “当然不是。”恶魔熟练的掌控着锅内肉排的分寸,确保不会太熟或太生,这是有些令人捧腹的行为。因为大部分恶魔都是以生肉为食,很少有恶魔会挑剔火候。
    “我叫你来,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我对灰袍很好奇,哪怕是在深渊中,你们的存在都是令人不安的秘密。能够反向降临到下层世界,直接消灭恶魔本身的人类,简直闻所未闻。更别说还有你这样在这个世界就直接消灭了一名恶魔领主的存在了,身披老鼠徽记的灰袍,你的威名比你想象的要大。”
    起司挠了挠脸,被恶魔认出来,算是在情理之中。早在几年前,他就发现自己的名声在恶魔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恶魔们都在谈论那个在人类世界彻底杀死恶魔领主的灰袍法师。
    好在,灰袍在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而他的同门们对恶魔也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因此就算那些自认消息灵通的恶魔,也分不清灰袍法师间的差别,再闭塞一些干脆将他们视为了同一个人。
    恐怕也只有身处这个世界的主厨才能得到如此详细的信息,甚至知道起司徽记的样子。
    “不过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女巫将那名领主送到了我庇护的城镇,我别无选择,只能将他摧毁。况且,他当时重伤了我的朋友,盛怒之下的施法总会有些不知轻重。如果那位领主跟你有关系的话,我表示歉意。”
    起司的道歉,并非无端之举。恶魔的组织松散,可松散不代表没有。如果眼前的恶魔和他曾经消灭的厄度同属于一个更大的恶魔派系,那么杀死起司这个凶手为厄度复仇,就很可能让对方获得实质性的利益。
    但相对的,鉴于对方久在人间,他对恶魔的利益很可能并不看重。
    “不必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我真的想要和你一战,早就在食物里下毒了。我让你来主要是想提醒你。”
    看着肉排的火候差不多,主厨直接伸手到滚烫的锅中抄起食物,毫无感觉的拿在手中,送到嘴边大口咀嚼起来,这可能是他和起司见面以来,干的最像恶魔的事。
    “提醒我什么?”
    “小心那些万法之城的家伙。他们很危险,哪怕对你来说亦是如此。”

第五百六十八章 恶魔威道

    恶魔普遍都是些目空一切的家伙,他们有这个资本,因为世上鲜少有环境能比深渊险恶,能在深渊中崛起的物种,必然有着在更舒适环境中横行的能力。
    这种源自骨子里的傲慢,不是在人类世界生活个几十年能够消退的,他们或许会感叹人类世界中异于深渊的可怖之物,但绝不会因此轻言危险。
    如今,一个头脑聪慧,见识广博的恶魔主动提醒起司,这就不得不让后者重新思考之前荣格跟他说过的有关万法之城的消息。又或者,恶魔比吸血鬼消息更灵通。
    “对于万法之城,你都知晓什么?”起司努力不让自己的话有逼问的意思,但因为他确实十分迫切的想要知道更多,所以那种焦急无法很好的掩饰。
    “比你希望的少,可仍然比现在的你多一些。我相信,你的饮血者盟友向你讲述了一些异状,你作为巫师的直觉也定然有所察觉。不过,你仍然不知道万法之城的人们在进行着怎样的计划,不知道他们在筹备怎样的伟业又或者是怎样的愚行,对吗?”
    恶魔三两口将肉排吃下,接着开始将开膛破肚的鱼扔进锅里。
    听到对方这么说,灰袍反倒冷静了下来。既然主厨问出了这个问题,那就意味着对方知道答案,而且很可能正要告诉他。既然如此,现在就不需要那么急切。
    “是的。幽河之主告诉我万法之城的人正在奔流中大肆收购带有魔力的物品,包括魔法造物和蕴含着纯粹魔力的宝石结晶。但以我所见,这不算非常严重的事,魔力造物并非来自同一流派,他们得到了也只能按本来的原理使用,想要仅凭一件作品倒推出制造者的知识脉络是非常耗时和耗神的工作。”
    “你确实比那些家伙有本事,你的每一句话都言之凿凿,没有丝毫臆测和虚张声势的成分在里面。我能品尝出来。”恶魔说着,一口一条吃掉了三条大鱼,然后又向锅中倒入了切碎的鸡肉或类似鸡的某种禽类。他晃动着巨大的铁锅,耳朵和鼻子里因为愉悦而冒出细小的火苗,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人类的伪装。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一生那么短暂又那么可怜,只能看到那么有限的风景,却自以为可以和一切生物攀谈甚至利用那些小聪明愚弄他们。我不觉得他们可恨,只是可悲。”
    “鸟雀和走兽,它们的生命比人类更短暂,树木与龟鳖,它们的生命堪比精灵。你说的没错,人类有的时候是很短视,但在某些情况下,生命就是生命,广博的视野和狭隘的视野所看到的都是世界的一角,在更广大的空间中,都一样狭隘。我不是在为我们辩护,只是伪装,有时并不能怪他们。”
    起司轻叹了一声,他能理解恶魔的说法,但他总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大也好,小也好,它们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可在小大之间,是否还有其它的理解之法?他现在还说不清楚。
    “你说的也没错。无知者从不认为自己无知,否则他们就是伪装的无知者。可就是因为真的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有时才会弄出骇人的阵仗。比如那些万法之城的巫师,他们正在做的事情,就是我能想到的灾难中最真切的其中一种。他们在试图脱离自己的物种,他们想要,变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你是说,升格吗?他们在策划一场巨大的升格仪式?”起司的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因为据他所知,升格这个古老而又禁忌的仪式实在太过于强大。
    “升格?不,不不不不,深渊在下,你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地下诸领主,让一城的巫师升格可比让城市飞起来可怕多了。”
    灰袍的话显然也吓到了恶魔,他险些把铁锅甩出去,仓促的用手抓起一根禽类腿骨在嘴里连肉带骨头全部嚼碎后才逐渐缓和下来。不过,他也透露出了万法之城的人们真实的打算。
    “他们想让城市飞起来?变成一座,嗯,浮空城?”起司的眉头松开又隆起,虽然排除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可能,可让整座城市浮空?这样的行为也和疯了没什么区别。
    而不可否认的是,哪怕是在灰塔的图书馆中,也从未记载过将一整座城市从地面上悬浮起来的方法,因为它实在没什么意义。毕竟,关于万法之城,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它出现前,世界上最大的施法者团体应当是崩解前的女巫团,而自她们之后,世上再难见如此光明正大聚集起来研究法术的组织。
    “啧,我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让你帮我干件事的。不过算了,就当是先投资给你,反正跟灰袍的交情永远不嫌多。”恶魔为自己的嘴快感到了几分懊悔,但也迅速释然,自嘲侧耸了耸肩。他深吸一口气,灶台中的火焰就被吞入肚中,主厨满意的拍拍肚子,好像那堆火才是今晚他最满意的菜肴一样。
    “那要看你需要我帮一件多大的事情。如果只是一点小忙的话,我还是愿意的。还有有关浮空城的事情,我希望能听到更具体的内容。”
    起司摊开手。看着恶魔将锅里的禽肉倒入盘中放到两人中间。他这时才发现,那些肉应该事先就腌制过,否则不会显露出这样漂亮的颜色。
    恶魔露出笑容,显然认为自己需要的帮助并不算大事,
    “先说我的名字吧,我的恶魔名叫威道,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敌人,虽然也谈不上有朋友,当你是个恶魔的时候,你就不能太期待常人的关系。我对此很满足。但这样的生活并非毫无隐患,曾经在我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个人,召唤我的巫师,我们曾经结伴了很长时间。在这个过程中相互了解,可最后,他背叛了我。按照最初的交易,在他老去的时候,我本该继承他的身体,得以在这个世界享受生命。”
    “可他欺骗了你,并依照这你的恶魔名创造出了可以将你遣返回深渊的咒语,并写入了一本书籍?”
    起司接着对方的话说,这种情况在恶魔学中非常常见。基本上,只要你知道恶魔的名字和形体特征,一位受过系统训练的巫师就可以为他量身定做一则咒语,专门用来将其遣返回深渊。
    这在长期恶魔召唤中被称为保险。
    “是的。他将我的名字和遣返我的咒语收录进了自己的手稿,并用我的名字来为它命名,威道之书,当时的我居然还高兴的以为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歌颂我们的友谊。结果他根本是在告诉别人,如果你看到了一个叫威道的恶魔,就用这本书里的咒语来对付他!那个骗子。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生他气了,反正他的所有子嗣都已经被我吃了,现在剩下的唯一一件他存世的证据,就是那本手稿。”
    威道的声音开始有些阴森,但论及恶魔的报复,断绝血脉确实是相当常见的手段。
    起司沉默了片刻,从盘子里拿起一块肉吃了下去,味道很棒,哪怕它出自恶魔之手也是如此,“我可以去万法之城帮你找到那本书并销毁它。但只有一页,记载着咒语的那一页,而且我会记下那个咒语。这样的条件你满意吗?”
    “我在人类世界学到了一句话,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消除一个隐患,就会再添加新的隐患。所以好吧,我觉得一个人知道那咒语,总比它写在一本会被人读到的书上强。至少你会选择时机来念诵它,而不是由某个浮空城里的学徒因为一时好奇把我送回熔岩之地。”
    “那就这么定了,威道先生。现在,让我们再来谈谈浮空城。”

第五百六十九章 迎回

    从恶魔的餐馆里走出来,已经是入夜时分。河面上的冷风将城市中热闹的人群降温,提醒他们现在已经不再是日光主宰的时间。
    街道上昏黄的油灯只能让人看清道路,至于道路两旁的形形色色,最多勾勒出一个大概的轮廓。这里很安静,和铁毡大道与码头区那般即使入夜仍然熙攘的街道不同,靠近万法之城法师们的居所,属于这座城市的上流区域。
    也唯有在这里,混乱的城市才会被人为的抵挡在外,营造出一方净土。虚假的净土,在这安静之中,蛰伏着无数躁动的心灵。
    灰袍的下摆在风中摇晃着,路灯的光亮掩盖了星光与月光,可并不让人觉得明亮。
    起司喜欢风,他在灰塔时就喜欢,风越大越好,最好能让人窒息,因为在那狂风之中,他能感觉到一种说不清楚的愉悦和兴奋。可北地的风虽然寒冷却干燥,河流上的风则像是湿润的小蛇,顺着所有可能存在的缝隙钻入衣袖之中,用滑溜的身体在皮肤表面留下一道道阴冷的痕迹。
    不过这不碍事,起司轻轻打了个响指,阴风就自动避开了他,让灰袍周围的空气平稳了起来。
    一个身影从街边的屋檐上跳下,向灰袍轻轻行礼。他的肩上穿着短披风,同样是灰色,还带着兜帽,乍看上去仿佛和起司的衣着类似。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位来客的兜帽中伸出了几根人类不会有的长长的毛发,背后也长着一条细细的尾巴,
    “我多方打听才知道您在这里,您最好早点回去,他们都有些担心了。”
    “担心到特意把你派出来找我吗?”起司露出笑容,因为眼前的杰瑞恢复的比他想象中要好。几天之前他们暂别的时候,鼠人各个方面都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那倒没有,我本来是要去找您询问您之后的打算的。结果从剑七先生那里得知您外出未归,因此我一路打探,最后锁定了这里。只是不知道您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此逗留,所以没有贸然进入。”
    杰瑞轻声讲述着自己找到这里的经过,由于一路上起司并未刻意遮掩行踪,对于精通此道的刺客来说追踪并不困难。
    起司点点头,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家隐藏在正常建筑中的餐馆。杰瑞的五感比寻常人敏锐很多,如果是普通的恶魔,鼠人隔着两三个街区恐怕就能察觉到端倪,可现在,他们两人就站在餐馆外不远处,杰瑞的样子却丝毫未曾有所察觉。
    这让灰袍不得不对威道的潜踪能力感到淡淡的恐惧,如果恶魔都这么善于隐藏,世上会变的危险很多。好在,就如威道自己所说,他恐怕是人类世界中蛰伏时间最长的恶魔,这样完全不遵从恶魔本能行事的存在,注定不会太多。
    “你以后行事的时候,小心一点这片地区。这里,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起司不再逗留,他示意杰瑞跟上后就继续朝前走去。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走出了这片街区,远处再次传来了人群的声音。
    鼠人本能的想要躲入暗处,可是起司却拦住了他,指了指一旁的小路。那里人流不会太密集,可到底算是条正路,与刺客平时行走的暗巷屋檐不同。
    杰瑞露出挣扎的神色,但法师的意志坚定,他几乎是抓着鼠人的肩膀将他拖上了小路。
    当然,刺客可以反击,他有至少五种办法,但没一种是用来对付朋友的。所以他只好乖乖的和灰袍走在小路上,接受着来往者的目光与注意。
    哪怕是在奔流,会走路和穿衣服的大老鼠也不多见,因为早前见过他的人,多半已经成为了鼠人腰上那排匕首其中一把的刀下亡魂。他是刺客,他被教导要避开所有注意。
    “喀鲁斯把你教的很好,有些太好了。”起司带着他的小朋友走过街道,在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酒鬼面前挥舞着拳头让他们走开,
    “你的导师,那个一半人类一半魔鬼的家伙,你何曾见过他如你这样畏首畏尾?好像被人看到了脸就会丢掉一块肉,被人知道了姓名就要失去所有。你们都不是魔鬼或者恶魔,名字只是代号。”
    “我的导师经历了许多,他懂得自己正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他已经接受了自我,并能面对一切。而我,我还在寻找着那条道路,我仍然,迷茫。”
    鼠人有些沮丧的说,他最近有了新的机遇,得到了新的教导,对世界有了新的观点。可他仍然没法回答那个始终困扰着他的问题,他自己的问题,关于鼠人如何存在的问题。
    “这就是那家伙不负责任的地方。他只教了你技能,教了你怎样杀人,如何攀爬和躲闪,如何跟踪与下毒。他没教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要以此谋生,在这套技术背后有着怎样的情感与逻辑。这种行为就像是把雏鸟直接从巢里推出去,迫使它们依靠着本能飞行。人不是鸟兽,本能只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不论这部分占据着多大的比重,它都不能成为全部。你不是你的导师,你不必找到他那条路的入口,因为你,已经在自己的道路上了。”
    起司拍拍杰瑞的肩膀,轻声说道。
    鼠人思考着灰袍的话,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周围的人身上。可他经受过的训练让他能依靠着下意识和本能轻巧的躲开每一个可能撞到他的人,包括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
    一个醉汉将酒瓶扔向杰瑞,被鼠人轻巧闪过,甚至用尾巴在空中缠住了瓶身,将其轻轻放到地上。他的本领,早已超出了这具身体给人的想象,只是他不清楚。
    “相信我,亲爱的杰瑞。力量,技巧,知识,它们从来不是终点,它们是过程,手段和途径。真正重要的东西,在它们之外,又在它们之中,真正重要的东西无处不在,否则它就没有那么重要。你和我,看似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上,但我们其实只是一枚硬币左边的弧线和右边的弧线,终点和起点都是一样的。不要沉迷在那些东西里,不要成为知识和技巧的奴隶,如果你希望成为你导师和渔翁他们那样的大师,就得如此。”
    杰瑞沉默着,不知道起司这番话他听进去了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法师不仅知道自己走过的路,他还能通过周围的地形规划出没走过的近路,所以他花了一个上午走完的路,两人没费什么劲就走了回来。
    在油灯的恍惚中,他们回到了那座宅邸。已经睡醒的阿塔和凯拉斯在密切的交谈着,其他人或坐或立,在大厅中悠闲的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
    随着灰袍两人走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起司摘掉兜帽,对同伴们致以笑容。
    “各位,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第五百七十章 坏消息

    “哈,放心,什么好消息从你那里说出来也像坏消息,我们已经习惯了。”猫妖精站在椅背上双手一摊如此说道,他的话引来在场众人的笑声。
    法师摸摸鼻子,他得承认不管自己是否欣然接受,凯拉斯的话都说的挺客观的。起司具有一种天赋,通过分析,他总能把十分坏的事说成是五分坏五分好,相对的,从灰袍嘴里,人们也听不到那种纯粹意义上的好消息。他善于在红色中寻找绿色,也善于在白中寻找黑。
    不过,同伴的笑声中并无恶意,相反,这是他们信任的表现。于是法师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将从荣格和威道那里得到的一些信息说了出来,内容主要集中在万法之城即将迎来的巨大变故上。
    “你是说,他们要把整座城市从地面上抬升到空中?可这也…”
    剑七眉头紧皱,手掌在空中随着话语晃动。他之前可没想到自己要去的地方竟是如此。
    “那些人是不是疯了?他们一定是疯了。这根本不可能,哪怕这世上有龙,有恶魔,有吸血鬼,但一座飞在空中的城市?绝不可能。你们要去的地方不是什么知识之城,就是个大疯人院。”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将万法之城法师们的打算归结为疯人的异想天开,哪怕作为一位见多识广的猎魔人,她也接受不了这消息。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只有尤尼对此不置可否。对于这个学徒来说,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神奇而不可知的,既然有搭建在河流上的城市,为何不能有搭建在云端上的城市呢?
    而凯拉斯则眯起了眼睛,他倒是不太在意城市会不会飞,关键是,
    “如果他们成功了,我们该怎么离开?如果他们失败了,我们能否自保?”
    或许在所有对万法之城的疑问归结完成后,得到的最重要问题也不会逃出这两个。他们毕竟不是万法之城的法师,总是要有一天离开,因此若是城市升空,如何从空中回到地面就成为了问题。
    另一方面,升空是件危险的事情,尽管传说中已经有人设计出了可以让人在空中短暂停留的滑翔装置,可天空到目前为止都不属于依靠四肢行走的种族。
    如果万法之城的计划失败,必定会引发巨大的风险,那么到时在城中的他们是否能全身而退就变的无比重要。
    “这两个问题里,其实只有一个问题有意义。万法之城的法师并非真的与世隔绝,据薇娅女士,也就是上次荣格指派来协助我们的女法师所言,万法之城的物资补给,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奔流庞大的商业。也只有奔流的庞大市场,才能消化万法所产出的魔法造物并将其转化成可供他们继续研究的资金。所以,就算他们升起了自己的城市,也绝不会切断与地面的联系,我们一定有办法回到地面。实在不行,我会叫只龙把我们载下来。”
    起司耸耸肩,他的最后一句话在其他人听来像是玩笑。
    “但凯拉斯说的第二个问题确实值得我深思。也许我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留下某种信标,用来让我们快速返回…不行,万法之城肯定充斥着魔力,那会极大的干扰通向外部的法术渠道。那么取道其它地方呢?嗯…”
    灰袍开始了自言自语,不断的提出方案再自我否决。其他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下,听凯拉斯说,你一早就出门去了,疲惫时是想不出好主意的。”阿塔走过来,轻轻扶着灰袍的肩膀,对他说道。
    起司点点头,同意了同伴的提议,他走向二楼,准备回寝室休息,在阶梯走上一半时突然再次开口,“我不能保证任何人的安全。因为对那座城市和它们所要实行的行为,我没有了解。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再次慎重考虑自己的选择,这不是忠诚测试,我讨厌那种测试。我只是希望告诉你们,我可能并没有那么,全能。”
    “我们从没把你当成是全能的,法师,你有点太看得起自己了。”猫妖精抱着肩膀看向他,露出与话语不符的和煦笑容,
    “那不该是你的负担。”
    起司似乎从凯拉斯的话中如释重负,他沉重的点了点头,接着头也不回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将空间重新让给大厅中的人们。
    凯拉斯三步两步跳到尤尼的面前,拍了拍学徒的脑袋,“你的老师也是法师中的一员,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但,总会有情绪能让人渐渐走入疯狂。”
    尤尼只是看着对方,似乎根本没听懂猫妖精的话,又像是对此毫不在意。一般来说,像他这样被人救回来的孤儿往往会对救了自己的人感恩戴德,可尤尼没有,他对起司的状态很微妙,或者说,他对所有的人的感觉都很微妙。
    那不是冷漠,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不在乎,这孩子给人的感觉是即使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也不会变的正常,当然,他没有机会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因此这个猜测的结果也不得而知。
    倒是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尤尼的样子让一些东西很亲近他。
    “妙~”黑色的怪诞生物虽然努力的想要模仿猫的叫声,可是从那蠕虫般口器中发出来的声音还是不免令人胆寒。
    尤其是凯拉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生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它似乎有某种可以潜藏在夹缝中的天赋,不论是瓶子还是衣服的间隙,任何狭小的空间都能成为它的藏身之所。
    “我还想着忘了和灰袍说这小东西不见了呢。好吧,现在看来它是找了个喜欢的。”凯拉斯收回了手,看着面无表情的尤尼和站在他肩上的黑猫。
    猫妖精可以肯定,只要这孩子能从起司手里学会那么一招半式,将来绝对能成为吟游诗人口中的主角,或是被主角杀死的恶人。
    “你还想跟他们去吗?”另一边,女猎人对眉头紧锁的剑七询问道,在这些人中,剑七是最有可能放弃的,起司的言外之意可能也是在说他。
    但,爱丽丝显然是搞错了寻剑者思考的原因,
    “去?在下当然要去!那可是一整座浮空的城市!若是错过它,在下会抱憾终生的!在下现在唯一感到棘手的问题是,该如何记录下来那一幕,唉,要是在路上跟人学学绘画之法就好了。嗯,明天去问问渔翁他们有没有认识的画师,早一天学也是好的。”
    女猎人和阿塔对视了一下,都笑了起来,“他可真是带回来了个坏消息。”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夙愿

    秋分的日子日渐临近,起司他们从铁毡大道的旅店中取回了行礼,顺便又付给了矮人们一笔钱作为之前骚动的损失。这让旅店老板查林德颇为高兴,倒不是因为意外之财,而是他感受到了灰袍对矮人们的善意。
    不过起司他们婉言谢绝了矮人要求举办一场送别宴会的要求,理由是他们不想醉醺醺的出发。何况在这几天中,起司也初步敲定了炼金师工坊的改造方案,将改造的订单一并送到了矮人手上,他相信这些工匠能完美的让那座摇摇欲坠的老房子焕然一新。
    当然也是因为久在苍狮生活的灰袍在建筑审美上完全遵循实用主义,对那些精美的建筑虽会欣赏,却无意让自己的据点变成那样,而矮人的建筑审美则与他不谋而合。
    有了设计图和工人,自然需要有人负责工程的进度,或者说,作为工程中的负责人以及之后的第一批住客。
    爱丽丝已经答应了起司会帮他看管房子,除她以外,灰袍又去联络了一位朋友,希望能在短期内和女猎人共同行动,算是上了两个保险。
    那个人就是洛洛,几天前两人在广场上偶然碰面,没有来得及交谈,起司这次特意找到她,询问她打算何时离开奔流,在得知对方想要继续逗留一段时间,并且也已经受够了生活于幽河的监管之下后,自然的发出了邀请。
    在起司的想象中,炼金师的工坊将会被改造成某种半公共设施,可以为这座城市中的一些边缘人物提供保护和补给。
    当然这里所说的边缘并非是常规意义上的,而是如爱丽丝和洛洛这般位于白天和黑夜之间的独行者,他们懂得夜晚世界的险恶,但并不愿意为了自保而投身在错综的势力之中。
    虽然,起司的房产也是靠幽河的帮助才拿下,如果严苛一些,这座房子也可以被视为幽河名下的势力范围,但它总好过直接投靠在血族麾下来的更容易让人接受。
    在此期间,佚失也找到了剑七,在后者的引荐下,渔翁算是认可了这位善用水火棍的前差役进入他们的街道。
    不过佚失很快发现,折磨他的那点罪恶感和这条街上的很多人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就比如那位寄宿在渔翁住处,教导杰瑞武艺的胭脂师傅,他身上背着的血债简直可以说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可就是这样的人,一样能在此照常生活。
    用渔翁的话说,佚失的心里还是个差人,他仍然遵循着那套规范乃至死板的道德观,因此才迟迟不肯放下过去,甚至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心意。
    至于放下了过往罪孽的佚失是会迎来新的生活,还是在莫名得来的自由中失去自我,那就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得知的了。
    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从杰瑞那里听到炼金工坊消息的猫女嘉洛娜,也透露出了些许想要入驻的念头,不过碍于另外两名管理者的身份,并未直接向法师他们申请。
    或许在起司等人离开后,她会选择将那里作为自己的一个据点也未可知。
    对此,起司是无所谓的,去刻意的为人划分出善恶并非灰袍所愿,他纵然也有着一定之规,对别人时却总是异常的宽容。
    除非,有人碰到了他的底线。而那条底线到底在哪里,关乎什么,就又是只有他自己清楚的事了。甚至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
    反正经过了上次的交谈,起司对薇娅已经少了许多恶感,在秋分前一天两组人在约定的地点碰面时,他已经能温和的朝女法师打招呼,这多少让薇娅有些受宠若惊。
    “这些是您的,朋友吗?”她很明智的没有说出随从这个词,因为她注意到起司和他身边的同伴之间似乎并不存在追随者与被追随者的地位差距。
    “是的,他们是我的伙伴,也会跟我一同去观礼。这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吧?”灰袍点头确认,随口问道。他拿到的那张请柬上可没有标出同行人员数目的限制。
    “当然不会。我们十分希望有更多人参与这场典礼,只是万法之城毕竟无法和奔流比拼体量,城里的设施也都是围绕着常驻人口建立。因此才会拒绝大量的来访者进入,不过我口中的大量,是那种人数以十或百计算的队伍,您知道,俗世中的领主和君王对法术有着微妙的理解,而他们的随从数量从来不少。”
    这倒是没说错,其实不仅仅是领主或国王,不了解魔法和其背后机制的人往往会将施法者当成是可以快速达成自己**的捷径。
    因此盛名在外的施法者不仅要处理黑暗中的同类所带来的威胁,还要应对俗世中人的压力,这也是为何法师们总是希望别人害怕他们,因为这样才能减少麻烦。
    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干脆隐居起来,让人无法寻找到自己。可万法之城这样大量施法者汇集的地方,势必无法做到真正的隐匿,他们会将自己的城市变成只有在特定时间才能出入的样子,想来也是迫于无奈之举。
    因为长时间的封锁,就意味着城市内部的物资得不到适时的补充,大的建设项目需要更漫长的筹备周期,整个城市的发展会趋于停滞。
    “完全理解。不过这样一来,明晚的入城通道不就会变的拥挤了吗?”
    起司看着薇娅背后由三辆大马车组成的车队,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要是连薇娅这样从万法之城外派的法师回城都需要走一般通道,那明晚势必会有大量的物资和人员流入城市,到时恐怕会形成异常拥堵的阻塞。
    谁料女法师闻言只是一笑,轻轻摇了摇头,“您的担忧是有些多余的。我保证我们明晚会顺利入城。”
    既然对方如此保证,起司也没有继续追问她的信心源自哪里。一行人因为已经变卖了马匹,所以跟着薇娅坐在马车车棚的空位中缓缓向城市边缘移动。
    其实这三辆马车只有两辆里面是物资,领头的那辆除了供人乘坐外,更多的是让重伤的斯卡有空间休息。
    昏迷不醒的光头法师头上已经渐渐生出了头发,脸上也有了不规则的胡须,看起来异常颓废。他的面色很差,好在呼吸还算平稳,暂时并无性命之忧。
    “其实我有个疑问,如果有所冒犯就当我没说。”起司在马车上坐定,看着昏迷的斯卡,说道。
    “我不知道万法之城的内部环境如何,但,若论医疗的话,还是药材比较重要。徒具器具而无药材,是没法将斯卡先生唤醒的。而奔流,恐怕才是药材最丰富之地,与其让他回去万法,将具有医术的法师请来这边或许更加稳妥。”
    “您说的没错,若是平时,我们确实会这么做。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为了这场典礼,万法已经将各地派出的人员按照顺序召回,没有人希望在此时反向离开。恐怕如果斯卡还能做决定的话,他也不会愿意在这样的时刻留在城外。这是我们所有法师的夙愿。”
    “夙愿,吗?”

第五百七十二章 轰鸣区

    奔流是一座很大的城市,尽管起司他们在这座城市中的经历已经堪称丰富,见识过的人事物已经堪称缭乱。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这座庞然巨物的身体一角游荡过而已,所经过的街区,势力,不过是整座城市的十分之一甚至尚且不足。
    当然,这不是说那十分之九里每个部分都有这么多的势力,这么多错综的关系,大多数地区只是作为居住区而存在,或单纯的作为仓库存放物资。
    然,随着车队的前进,这座城市仍然在向将要离开它的人展现着前所未见的风貌,仿佛在讽刺他们的匆匆。
    “这是一座永远也探索不完的城市。”起司从车窗外收回视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首先,奔流的体积足够巨大,而且仍然在不断扩建之中。据说按照目前的计划,商人们首先想要在河岸两侧搭建起类似陪都的两座城市,用来分流主城区上的压力。
    还要再以两边为核心,逐渐扩建之前的边缘区域。这是需要年以十记的时间来完成的规划,但鉴于它的收益前景,许多商会仍然对此兴致勃勃。
    其次,这座城市的流动性太大,就像灰袍们一样,他们来,他们走,他们改变了很多。
    “那可能是因为您关注的范围太广阔了。万法之城很早就在奔流中设立了据点,经过我们的调查,这座城市虽然庞大,但实际掌权的势力只有那么几个。只要把握住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能在这座城市中畅通无阻,其中当然也包括幽河。”
    薇娅言之凿凿,似乎已经懂得了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全部法则。
    起司却不这么认为,他不认为这座城市里真的只有那么几个势力在暗中掌权,因为那不符合奔流的特质。或许以幽河为代表的集团确实掌控着这座城市里的部分行业和资源,但那就像是河床下面的沙子,你以为它稳固无比,实际上每时每刻都在随着河流的流动而被卷起。
    至于沙子上那海量的流水,则根本无从谈及控制。况且,又有谁能保证自己认识到的那几个集团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组织者呢?
    这样的猜忌注定无穷无尽,而想要把握其中的所谓的轴心,则几乎不可能。
    “也许吧。”灰袍点点头,他无意与薇娅在这个问题上争辩,因为那是在挑战万法之城驻留在此的历代研究者的社交成果,一定会让对方不快。
    “我们要做着马车去万法之城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的方向不是朝河岸前进,而是在向大瀑布靠拢?”
    剑七对方向有着敏锐的感知,这可能来自他常年的独自行动,或故土特有的从天体运行中总结出的有关方向的知识。
    不论是哪个,他现在提出的问题都很实际。因为对于奔流人来说,瀑布和死路没什么区别。
    “剑七先生,对吗?抱歉,您名字的发音我不是很熟悉。总之,您的话说对了一半,我们确实在向着瀑布进发,也确实会乘坐马车到达万法,只是其中的过程,可能会超出您的想象范围。哦,再次抱歉,我忘记了您是起司大师的同伴,那么或许这过程对您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前所未有的体验吧。”
    薇娅的话中并没有恶意,她对起司的同伴们都展露出了善意和克制的好奇心,至少她没有尝试套取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世。
    尤其是阿塔和凯拉斯的,半妖精和猫妖精的组合,属实少见。可尽管如此,她的言语总是会无意的流露出对他们的轻蔑,下意识的认为对方不会懂得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并非主观的傲慢,而是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习惯。
    好在,剑七他们已经在和起司的同行中对这种施法者特有的语气有所熟悉。尽管如今的起司已经有意的在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但旧习总是难改,而薇娅只不过是比起司严重了一些而已,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所以剑七听了对方的话后并未生气,反而露出笑容,
    “那在下可得好好期待一下,在下之前绕过奔流的时候只是远远的看过一次大瀑布,那已经是终生无法忘却的景象。如今有机会近距离观赏着举世无双的绝景,若是错过了恐怕会抱憾终身。”
    “您不会失望的,我们要走的道路,是不论走过多少次都仍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途径。除去这条捷径之外,要从此抵达万法至少要十天的时间。但我们,一晚便可抵达。”
    女法师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将自豪展现的淋漓尽致。这让车厢中的所有人都很好奇,到底她所说的捷径是什么样的。
    车队,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抵达了城市的边缘,虽然前方仍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可瀑布的轰鸣声已经让这里的人必须扯着嗓子才能听到彼此的声音。
    车夫熟练的给马匹戴上眼罩和耳塞,防止它们受惊,然后顺着道路上的指示前往一个不对外公开的特殊码头区。起司通过车窗注意到,这片被称作轰鸣区的区域内其实还是有着不少工人在工作的,他们的耳朵上也大都带着阻隔噪音的物品,彼此之间用带有颜色的小木牌和手势沟通。
    薇娅也贴心的为乘车的几人分发了耳塞,由棉花制成,能够缓解轰鸣带来的听觉疲劳。这东西对听觉敏锐的凯拉斯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的道具。
    倒是起司,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他的兜帽中带有可以降低周围噪音的法术。灰袍足以应付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形需求,这句话可不仅仅是自傲的夸张。
    轰鸣,越来越近了。车队转下缓坡,经过几个之字形的回廊贴近水面,马匹此时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产生躁动,车夫不得不将带有镇定效果药剂的萝卜喂给它们以保证马车的安全。
    码头已经到了,在这里等待的,是许多被悬置在水面上的硕大木质平台,或许将它们称为有栅栏的木筏比较合适。
    而这些木筏的中央以及边缘,则有着大大小小许许多多的火炬塔,和金属制成的挂钩。现在,起司已经大概猜到了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抵达万法之城。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奥斯瓦克大瀑布

    三架马车被分别安置在木筏上花了些时间,工人必须小心的用铁条将车轮牢牢的锁死在木筏的底座上,同时为车体罩上一层防水的厚实外套。
    那些负责拉车的马匹则干脆被喂食了迷药,意图使它们无法在抵达万法之城前醒来。在做完了这零零总总的各种准备后,每个木筏上各有五名雇员上来,他们会在适时的时候点燃火把,将轻薄坚韧的大团布料绑在木筏的边缘。
    没错,他们前往万法之城的方式既不是陆路也不是水路,他们会像风筝一样飘到那座城市的面前。
    这是只有大瀑布这样依托于自然天险才能采用的运输方式,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将马车赶到如此高的高度,只为从山峰飘落。
    再者来说,寻常的高山山顶也不足以成为起飞点,纵使那里狂风呼啸,可是依然缺乏一股力量,能推着马车获得滑翔所需要的最开始的动力。
    而在奔流,一切问题都因为瀑布的存在解决了,天然的断崖提供了滑翔所需的高度,激烈的流水为滑翔注入了动力,唯一要担心的,就是倾覆的水流是否会将妄图脱离地面者砸落到水底。
    起司注意到,那五名甲板上的工人表情都很肃穆。他们在木筏真正进入水面之前都在进行着某种祈祷,用随身携带的粉笔,骨粉以及更多无法辨别的细碎道具向河流祷告着平安。
    那些祈祷的方式中有一些是灰袍熟悉的,它们来自于湿魂和蛙神,但更多的他也未曾见过,想来是这些工人将整座城市里所有与河流和平安有关的神邸全都祭拜了一遍的缘故。
    在他们点起木筏首尾的两座小火堆之后,上方的吊机也缓缓下落,将三艘木筏放到了水面上。
    根本不需要帆或者船桨,河水所蕴含的强大能量将木筏推着朝瀑布的方向移动。水流拍打着木筏的边缘和栅栏,其实这些木筏没有看上去那么简陋,至少它们能将甲板位置长时间浮在水面上而不是像寻常的竹筏木筏一样在表面积下薄薄的一层水。
    但是现在,哪怕是起司也无暇去思考这些木筏的构造问题,从未有过的颠簸和浪涛拍打在马车上的声音与冲击感令所有人都只能紧紧握住身边的车沿,防止自己被抛出座位。那感觉比在最颠簸的道路上驱车狂奔还要疯狂。
    “呕!”现在,剑七他们明白为什么工人会一人递给他们一只木桶了,在这样的颠簸下,呕吐简直只是开胃菜。
    那种五脏六腑都不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的痛苦,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甚至到了入夜时分,几人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活着受罪,还是已经死去在无尽的虚无中遭受折磨。
    然而随着耳边的轰鸣越来越大,穿过了耳塞直达脑中的时候,刚才那些痛苦又变的微不足道。颠簸的船体被急速流动的水流拉扯着,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瀑布接近,那感觉就像是整个人在奔跑时迎面撞上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将身体朝反方向推搡。
    可就在这种混乱中,火光在马车外升起,那是甲板上的工人们点起了涂了油的薪柴,正在将那块巨大的滑翔伞安装在木筏的栏杆和甲板上。他们的腰间系着好几圈麻绳,脚上穿着可以卡进甲板缝隙的靴子,可即便如此,这仍然危险万分。
    轰鸣,拉扯,颠簸与碰撞,浓重的水汽侵入车身,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葬身激流之底,此时的他们正在亲身经历着无数河流汇聚起来后所具有的无边伟力!
    那是大海中都不见得能见到的景象,因为广阔的海洋稀释了水的动能,让它们变的富有规律而迟缓。然而身下的这条河流不同,它是自由的,桀骜的,它虽然必须遵从河道的规范,却仍然有着无以伦比的气势与冲动。
    尽管构成它的河流或湍急或缓慢,当它们融入奔流之中,就只剩下这条河道最短,却让人不得不为它单独命名的水体!
    奥斯瓦克,意为咆哮的巨人,它确实在咆哮着,怒号着,高歌着,释放着无尽的能量与活力。
    而起司他们,就像是位于巨人即将推出的手掌中的纸飞机,依靠着他无穷的力量,从只能匍匐于地的死物转化为在空中飞舞的存在。
    轰鸣,加剧,再加剧,再再加剧!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坠落的紧张感没人能够坦然面对,哪怕是已经有过经验的薇娅,此时也紧紧抓着护栏,死死咬着嘴唇。
    他们的心脏仿佛被河流的旋律所捕获,跟随着河水的脉搏跳动,直到,那一刻的到来。
    “轰!”加速,然后失重。
    屁股和脚从马车上浮起来,在漫长到让人错以为是永远的几秒后重重砸回原位。
    他们顾不上疼痛,起司直接踢开了马车的后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如银河流淌而下,无法看到两岸的宏伟瀑布。
    那还能叫瀑布吗?
    那些翻涌的白浪前仆后继,让人恍惚中将它们的变化视为一种永恒,它就仿佛是只存在于图像中的画面一样,无比接近,又那么不真实。
    起司想要走出马车,可是脚下的倾斜让他险些摔倒,是阿塔及时扶住了他。
    木筏,哦不,是空舟,还没稳定下来。
    沆瀣而下的瀑布扰乱了周围的气流,让空气中充满了杂乱的风,它们拨动着三艘在空中摇摇欲坠的人类造物,只是不知道是想要将其托起还是砸落。
    这是抵达万法之城最快的方式,同时也是最危险的方式,因为整个过程中充斥着不可确定,它简直就是在赌博。
    “吱嗡!”头顶传来的声音令人恐惧,起司不再顾忌可能被甩出空舟的危险,三两步跳出了马车。跟在他身后的,是剑七和阿塔还有凯拉斯,他们都想知道那声音为何而来。
    离开车棚的保护,清冽的风冲刷着全身,起司的兜帽在风中被吹落,让他看清了头顶的异样。
    那是另外一艘空舟,它好巧不巧的正浮在这一艘的斜上方,甲板的底面正和起司他们的空舟滑翔伞摩擦着,眼看那黑色的阴影就要突破白色的伞面!
    法师的眼中爆发出璀璨的蓝色光芒,他抬起一只手,对准滑翔伞上的阴影,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股气在离开了起司的嘴巴后迅速在空气中壮大,化为一阵强风,冲上云霄,将上方空舟的高度抬升,阻止了碰撞的加剧。
    万幸,精心制作的伞面没有因为这次碰撞而损毁,看起来仍然能完成工作。
    在工人们混杂着惊讶和劫后余生的目光中,起司重新戴上兜帽,他注意到五位工人里只剩下四个,有一条没有了主人的锁链在风中飘荡。
    这也十分正常,他们在马车里都觉得九死一生,何况这些要在那般恶劣环境中完成滑翔伞的安装并保证它升空的人呢?这注定是份高风险的工作。
    可它也会带来常人无法获得回报。
    “哇…”
    哪怕生于冰原上的灰塔,见识过龙脊山顶峰的壮阔景象,起司在看到此时空舟周围景色时也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河流反射着银色的光辉,平原与丘陵宛如油画上的色块,森林,城镇,还有远处依然在轰鸣的巨人般的瀑布…
    而这还没完,一些长着翅膀般侧鳍的鱼也跟着起司他们冲下了瀑布,在空舟的下方缓慢的乘风而落。那些鱼的鳞片,在空中反射着星星般的光亮,仿佛整片星河都在脚下流转,梦幻一般。
    “她说的没错,我一定到死也不会忘了这一幕。”

第五百七十四章 空舟

    “你们的身体情况还好吗?难以想象是如何在那么恶劣的情况下完成作业的。”

    空舟,在夜空中漂浮着,乘着从后方瀑布上吹出的风,朝远方的城市靠近。起司在其他同伴还沉浸在着无法以文字完全表述的震撼美景中时主动靠近那些工人,递给他们水壶并随口问道。

    工人倒没有表现出局促或者其它的抗拒情绪,爽快的接过水壶,灌了两口里面的烈酒,之后擦了擦嘴将其还给灰袍,

    “矮人的酒还是够劲。老爷您不必担心,我们的身体都硬朗着呢,毕竟干这一行的不硬朗的就都下去了。唉…可惜了小托里,这是他第三次下水,本以为他能在这行当里干下去的。”

    通过攀谈,起司很快就大概了解了这些空舟工人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在经营着这种特殊的运载方式,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把这当成是生意。

    毕竟生意,首要的任务是安全,尤其是运输,即使是单笔再大额的买卖,总归无法靠一次填饱所有人,因此稳定的渠道和安全的环境是所有物流需要也必然要考虑的事情。

    人类会为了更快的运输而不惜花费大量成本与劳动力开凿运河;精灵会派出珍贵的游猎者队伍保护进入森林的商队并担当向导;矮人则干脆开凿出人工走廊,一路直达。

    对比之后就能发现,空舟这样的交通方式看起来刺激且梦幻,却缺乏实用性。每台空舟的载货量,无外乎一架马车而已,而且空舟从瀑布上落下看似无视了复杂的地形,却也造成了运输范围仅限于瀑布下方的扇形区域,以及空舟本身无法回收的问题。

    这些信息,工人也给了起司解答,那就是,它确实不算是运输,它更像是某种点对点的私人特快,他们所乘坐的空舟也不是统一制作的,而是像万法之城这样的势力在奔流找专门工匠订制,拿到轰鸣区的码头存放等待使用。

    换句话来说,起司他们的出发地,那些码头的拥有者,本身只作为空舟的停放处运营,而驾驶空舟的工人,则是城市中走投无路之人,犯人,或某些极端的宗教狂热者。

    比如起司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就因为斗殴致人死亡被罚在此服役,如今已经是他的第六次出航,也本该是最后一次。

    空舟工人的寿命极短,三次出航而不死就算是老资格,可以站得住脚,五次出航平安归来便可在附近的酒馆中名声大噪,不亚于英雄与国王。

    故而三次空舟驾驶,在奔流就能换自己的一条命,哪怕你犯得罪再重,在空舟上服役五次也就不会有人再记恨。当然,因为赎罪而在空舟上服役,是不会有报酬的,而作为自由人参与空舟驾驶,则会拿到奔流中最丰厚的单次酬劳,一次出航便足够让人花天酒地整整一年。

    工人表示他已经用五次出航还完了自己的债,这一次拿到的报酬,他会用来重新开始生活。

    问题是,除了钱财之外,这些工人们还有一个离职要求,那就是培训出可以接替自己的新人,对于他来说,就是那个叫托里的倒霉蛋。

    “没有带出师的学徒,你就必须继续干下去吗?”起司的表情有些微妙,在这高空之上,他感到了没来由的寒冷,不是因为风,那种冷更内在。

    “倒也不必,我的身体已经不如从前了,没人希望雇来的船员白白送死,因为那会连累整个空舟。之后我可能会在轰鸣区做工,顺便再负责一些基础训练。等年纪再大一点扛不动东西了,应该就会被赶出去,他们不需要老人。”

    工人对此倒是并无所谓,他已经出生入死六次之多,许多事看的非常轻,言语之中满是不在意。

    起司见状也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他指着几乎已经看不见的鱼群,“那些是什么鱼?它们在这附近很常见吗?”

    “你身边的女士可能会给你一个其它的名字,但我们都叫它跌落者,这种鱼每年秋分前后都会在晚上从瀑布上段向下方游动。据说,它们是死在河里的鬼魂所化,因为你看,这些鱼从瀑布上飞下去,总不可能再逆着瀑布回去,可它们每年都会有,这完全不合理不是吗?”

    工人耸耸肩,介绍着。

    “它们可能是通过地下河回到上游的,又或者是在跃下瀑布前就已经产卵了。总之,我很确定它们不是鬼魂。”薇娅来到两人身后,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当然,您说的都对,是我这个粗人迷信。”工人低头向女法师致意,但是嘴角在弯腰时向上翘起。这种屈服只是形式上的,征服过瀑布的人不会害怕任何东西。

    “如果您需要知道任何事,都可以来问我。这是我第三次乘坐空舟,哪怕是以他们的标准来看,我也是已经出师了的。”

    薇娅似乎对起司和工人之间的对话有些不满,在她看来,这是一种不信任。灰袍宁可去向什么都不知道的码头劳工询问,也没有向自己咨询,对于一名博学的法师来说,不太能够接受。

    “抱歉,我只是随性而为,没想那么多。”起司摊了摊手,在跟着薇娅离开时朝工人点头致意。后者报以微笑,甚至脸上流露出对起司的些许同情。

    “我们会在午夜之前抵达城市,旅店和其他事宜我之前已经向城内打好了招呼,会有人为您和您的同伴带路。”

    女法师向后看了看另外两架空舟的状态,向起司说道,“刚才真是多亏了您,要不然我们很可能已经掉下去了。我前两次乘坐的过程中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可能是那两架马车里的货物多了些的缘故。”

    “以这种方式来赶路,担一点风险是完全正常的。不过,能见到这幅景象,我想什么风险都是可以接受的。设计出这种移动方式的人一定是个疯子,天才的疯子。”

    “其实空舟的原型最早是奔流的一种刑罚,被判刑的人会被绑在木桩上随着木筏被冲下瀑布。直到后来,有人通过类似的方式侥幸躲过了死亡,刑罚就渐渐演变为一种紧急逃生手段。轰鸣区的空舟数量不少,很多都是城市里有势力之人为自己准备的逃生工具。毕竟没人能从瀑布上跳下来追击。”

    灰袍点了点头,他双手放扶着栏杆,眺望着下方的景色,感叹于世事的无常。

    最残忍的刑罚在机缘巧合中成为了最不可思议的旅行方式,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第五百七十五章 第一个咒语

    “感觉如何?”

    起司走到尤尼身边,询问着这个学徒。其实起司是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脾气的,因为尤尼说的少,行动的也少,没有足够的信息做分析,灰袍亦猜不出这个男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之前在奔流的时候,诸事繁多,他无暇顾及尤尼,到最后几天时,起司也自我放松,没有和学徒交谈。不过眼下是个好机会,剧烈的颠簸足够让最麻木的人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唏嘘,眼前的景色同样可以让石头人有所感悟。借着此时此景,他希望看到学徒更多的样子。

    “那些鱼真有意思。”尤尼的话,有些出乎法师的意料,他本以为学徒会说些身体不适或感叹风光的言辞,没想到他的注意点聚焦在了跌落者上。

    “哪里有意思?”

    起司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免得被认为是在逼问或不高兴。虽说人的兴趣点各有不同,每个人看到同样的景色,关注的焦点都会有所差异,但很少有人会去思考这些差异背后的脉络。

    或者说,思考自己为何会聚焦于某些事物上,而下意识的放弃了其他事物。起司想要了解学徒,就必须先理解学徒的焦点在哪里,以及他为何会聚焦于那些东西。

    这非常关键,因为这将涉及到尤尼未来的魔法之途要如何开始,换句话说,这将决定他的第一次施法体验。

    “唔…”尤尼的眉头略微皱起,他在思考着起司提出的问题,过了几秒,他尝试着开口说道,

    “它们是鱼,但是它们在飞。我问过剑七先生,他告诉我在水里,有鳞的才是鱼。所以它们不是鱼,但是它们确实是鱼…我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这种,变化,很有意思。飞,也很有意思。”

    “变化和飞吗?”

    起司转向外面的风景,夜晚的天空很辽阔也很安静。他其实没想过该怎么训练尤尼,毕竟当时他接受的训练,都需要依靠灰塔的特殊环境来完成,别说是在旅行之中,就是回到了溪谷,他也复原不出一样的场景。

    带尤尼回灰塔倒是个办法,但不知怎的,起司不喜欢这个主意。

    既然已经收了学徒,总不好只让他作为自己的跟班,那样的话命名和为他挑选装备就会变成某种怜悯后的通感,不是起司所望。既然这样,不如就在这里开始吧。

    变化,飞翔,两个关键词,涉及到它们的法术多不胜数,毕竟它们都是人内心里非常容易冒出来的念头。那么对于尤尼来说呢?这两个词指代着什么?

    起司思索着,他的目光扫过学徒,看到后者头发下的鹿角,或者说应该是鹿角的鼓包,这是兽化病的后遗症,尤尼终身恐怕都无法摆脱这些野兽般的特征。

    等等,野兽。

    “呼,会不会太早了?第一个法术就是它的话,这孩子会不会直接就…”

    起司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很快就自己对其提出质疑。他肯定这个法术会非常适合尤尼,但也许会让这个孩子遭受好不容易度过的苦难。

    况且,那个法术的隐患也让人担忧,它确实不是适合初学者的法术。问题是,尤尼算是个初学者吗?

    在脑中模拟了一下可能的后果后,起司打算放弃这个冒进的想法。

    可他转向学徒,看到星光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闪烁,在月光下,那带着复数动物特征的身体不仅不怪异,反而像是个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丝毫的扭曲或不和谐。

    因为那些部分不是被移植到尤尼身上的,不论是鹿角还是胳膊上淡淡的鳞片痕迹,都是那怪诞的疾病促成,真切的组成名为尤尼的男孩的一部分,是他以非自然的契机自然生长出的身体结构。

    这难道不是学习那个法术最棒的天赋吗?

    “好吧,我们总得试试。成与不成,总得有这么一天。”起司呢喃了两句,算是给下定了决心,而后他将一只手搭在尤尼的肩膀上,

    “告诉我,你想飞吗?”

    “老师,我…”尤尼显然没明白法师的意思,他看着起司,同样的话他在之前也听过,一些奴隶贩子在将即将病死的奴隶扔进水里的时候也是这么问的。

    “我换个问法,你想变成鸟在天空中飞翔吗?如果你说想,那我会教给你第一个法术,变形术。它能让你变成动物,前提是你要彻底的了解它们。”

    “可我不了解鸟…我知道它们能飞,有羽毛,但除此之外,我并不像您那样了解它们。”

    尤尼轻声说着,他的自知之明令起司感到欣慰。

    能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对施法者来说很重要,对即将成为施法者的人来说加倍重要,那些自以为在俗世中懂得了许多规则的人是最容易在魔法世界中迷失的,因为它会完全打破那种认知。

    “是的,你不了解它们的生理结构,习性和种类。按理来说,你应该要为这条法术准备很久的知识。但你并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它就在你的身体里。”

    起司撩开尤尼的头发,将手指点在鹿角的萌芽上,

    “你的身体因为兽化病的缘故,并不属于人类,它更像是各种动物的一点点要素在一个人类的大框架下完美的交融在一处。这意味着,当你想要变形的时候,你不需要构建一个与你完全不同的形象,你只需要将自己身体中本来就包含的那部分扩展,比如变成一头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尤尼紧皱起眉头,他尚没有接受过真正的魔法训练,根本听不懂起司在说什么。

    “没关系,这件事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不需要任何理论,你只是将身体的一部分展现出来而已。这也是为何我会教你这个法术的原因。这么想想,也许你跟着酒神学习更好,可惜,那家伙现在应该还在草原上喝雨水。”

    起司笑了笑,眼睛里开始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尤尼本能的对那闪烁着幽光的眸子感到恐惧,可他被法师的手指按住的地方却像被焊住了般无法分离,甚至,他无法将目光从那双眼睛上移开。

    “跟着我念。感受魔力的流动,感受身体的流动,找到那个藏在深处的,有翅膀的你。”

    空舟上的其他人都被这对师徒的举动所吸引,好奇的看向他们。

    其中,薇娅的目光尤其炽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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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177/ 第一时间欣赏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作者:湖中羊所写的《灰塔的黎明》为转载作品,灰塔的黎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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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介绍:
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