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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一章 停手

    起司注意到了一件事,就是老人在用出吹动沙尘的法术时没有做出任何施法准备,他的施法方式和起司自己是一样的,换句话来说,对方也是一名织法者。

    而这会改变这场战斗的性质,因为在寻常法师之间的战斗,更多比拼的是经验和知识储备,谁准备的更充分,肚子里的法咒能应付更多情况,或是头脑中对战斗有着更加敏锐的把握,谁就能占得先机。

    但当交锋的法师都是织法者的时候,情况就会发生改变,因为织法者对魔法的认识已经不再局限在条条框框的咒语里。

    织法者之间的较量,更多的是施法资源上的争锋,谁有更多的资源,谁就有更多的手段和余地。不过在这个层面的较量中,起司显然已经天然的落入了极不利的境地。

    他手头的资源非常有限,还身处一个陌生且充满敌意的环境,与之相对的,对方的资源可谓是滔滔不绝,如海浪般此起彼伏,才用壁画战士打了头阵,转手就能再用它们的残骸再次发动攻击。

    若是说,刀剑和士兵尚且有形有体,可以阻挡规避,可当薄浪般的黄沙掩来,却是真真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何况,对方说了这些沙子上的魔法与黑魔法有关,而黑魔法往往会对生物的身体带来极大的破坏,如果被这股沙子淹没,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黑魔法这东西往往见不得光,那些偷奸取巧的法术总是取用旁门左道,难免会沾染不净之处。灰袍将提灯打开,反手将它按在自己面前的地面上,接着整个人盘膝坐在灯后,一手按着提灯的顶部,一手扶着自己的膝盖。

    刹那之间,黎明之息里绽放出一缕晨光,这晨光所到之处,黄沙尽皆停止不动,像是匍匐在国王脚下的臣子。

    “哦?”

    池水中的老人再次发出轻微的惊叹,他本以为起司身上除了灰袍之外只有些凡俗的小物件,毕竟魔法道具并不是给法师用的,法师们比起死板的物品,更喜欢自己用法术解决问题。

    但起司手里的这盏提灯显然不在此列,或者说,它不完全是一盏简单的魔法提灯,作为魔法物品,它居然可以和起司的施法完成互动,这是极为难得的。

    要知道,大多数魔法物品在被制造成功之后就已经变成了一件不可更改的工具,持有它们的人最多是学会如何高效利用罢了。

    但不管怎么说,带着魔力的黄沙确实在黎明之息的照耀下被迫停止了,代价却是起司不得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持续维持阳光的照射。

    看起来,现在是起司用一招破了对方的一招,但实际上灰袍已经落入了绝对的劣势。理由很简单,他必须要盘坐在提灯面前才能保证黄沙退避,可老人在吹出那口气后就不必再去管它,只要此时老人再出招,起司就必须要在硬接和放弃施法将黄沙放过来之间进行二选一。

    以此来说,这场对决他已经是输了,因为以老人的本领,胜负顷刻可定。

    果不其然,在起司苦苦支撑的时候,对方再次抬起一根手指,一些池中的液体像是活了一样蔓延而出,在黄沙之上悠然的蠕行而过,显得极为粘稠。

    不需要谁来提醒,那液体里蕴含的魔力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它们在灯火的照耀下甚至发出了如玉石般的光芒,美丽而致命。与黄沙的来势汹汹相比,这些溢出来的水滴缓慢而柔和,但它们有着一种坚决,仿佛即使是在它们面前立上几座城墙,它们也能顺着城墙的缝隙穿过来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起司的眼睛盯着那些水滴,看着它们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凯拉斯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尝试阻拦时,灰袍突然站了起来,迈过地上的黎明之息,大踏步迎向那些水滴。

    于是灯火黯淡,黄沙来袭,起司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向前方,伸手一把将水滴抓起来,接着按进了流到自己脚下的黄沙里。

    “咕噜噜!”

    液体沸腾的声音从沙子中传出,那些已经和起司相接触的黄沙骤然停住,从内部开始翻腾出许多黑色的粘液,那些粘液在沙子的表面变成泡泡,泡泡胀大,最后破裂,化为一股青烟升入空中消散不见。如此之后大概三分钟,黄沙和水滴,一者安静了下来,一者消失不见。

    “好。”老人缓缓的说出这个字,之后便没有了行动,缓缓放松下来。起司将手从黄沙里拔出来,可以看到手部的皮肤上有着明显的烫伤痕迹。

    “还要继续吗?”

    灰袍盯着对方问出了这个问题。几番交战已经让他肯定,自己在这里是绝非老者敌手的,眼下如果真的要和对方拼命,他就不得不动用另一股力量,虽然这样有违他的本心,可如果不这么做,他和凯拉斯很可能会交待在这里。

    归根结底,作为弱势方,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了不了。我知道你手里肯定还有底牌,作为一个这样程度的法师,真被逼急了总能做出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我没有见识它的想法。况且,强行将我的两个法术糅合到一起进行抵消,对你的负担也相当大了吧?你的那两只手,最好暂时不要再碰什么东西。我们的手可是很重要的。”

    “多谢您手下留情,我自认在法术造诣上确实不如您。”

    起司这句话并非虚言或谦辞,看起来他这次失败的原因是在地利问题上吃了大亏,在别人的主场作战。但只有灰袍自己才知道,这个房间有多么恐怖,简单来说,就是在老人用他的法术触动这里的资源之前,起司根本无法观察到这些资源的存在。

    对于他来说,这里空无一物,而即使是落入他人的圈套,以起司的能力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分析出房间的某些端倪才对。因此,不是他破了这局,而是他根本连入局都没入。

    “能意识到这一点,本身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你才多大的年纪?虽然克拉克的训练让你的知识量远超同龄人,但我可比你多活了两三个世纪。我们这些可怜的人是没法像巨龙那样睡过去的,我们必须要面对每一次日落和日出,忍受所有的情绪和**感受的折磨与煎熬。现在的你不如我,再正常不过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 草坪下的地穴

    “导师,这里发现了魔法的痕迹!应该是那个老鼠妖精制造的魔法洞!”洞口外传来的声音引起了洞窟内三人的注意。

    “来的真快啊,起司前脚通知我们,后脚就堵到门前了。”剑七轻声说道,手里的铁棍转了两转。他走向洞口,看起来是准备阻挡对方的第一次进攻。

    “没必要,人类。我的洞穴可不止有一个入口,他们要进来就进来好了,我们从其它通道出去。”乌麦拉晃动着站起身子,慢慢朝着洞穴的内部走去。

    这时阿塔他们才注意到,原来除了他们两人进入的那个入口之外,这里其实还有许多同样的通道,只不过这些通道都被巧妙的隐蔽了起来,所以不容易发觉。

    没什么好犹豫的,剑七闻言立刻收起了架势,跟上乌麦拉的脚步。起司只告诉了他们有法师要来这里,但是并未告知这些法师的目的和来历。而由于后续灰袍也没有告知更多的信息,此时匆忙将那些法师归为敌人并与之交战并不是良策。

    兵戈相见往往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会以武器解决问题,只能说明这个问题已经无法解决,只能以暴力来将问题组成的架构破坏,从而达到化解问题的境地。而一时的避战也不是因为胆怯,因为时间能带来转机。

    三人走入一条通道,这一次剑七得以完整的体验进入妖精地洞时没能清楚经历的过程。总的来说,其实进入地穴所经历的放大和缩小并不是瞬间的,它非常柔和,如果不是有意的在观察自己和周围洞穴墙壁上的土块以及伸出的植物根茎的比例,恐怕压根就不会有所察觉。

    甚至即便已经有所留心,剑七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异样,他能看着自己与外界事物的比例正在从朝着熟悉的方向改变,却说不清发生改变的自己到底是如何改变的,这也是妖精法术令人感到神奇和不安的地方。

    “好了,我们出来了。小声一些行动,别让那些家伙发现了。”

    通道的出口位于一块篱笆墙的后方,这显然不是个巧合。篱笆的墙体和阴影天然隔绝了周围的视线,松散的枝叶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出入时发出的噪音。

    而更加巧妙的是,乌麦拉并未将这精心准备的洞口当成是平时进出的地方,他知道再隐秘的所在都禁不住频繁的进出,尤其是在搜索者全都是机敏的法师时,蛛丝马迹都有可能带来一大群麻烦,所以他特意将这里做成了紧急出口。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顶着这些法师离开这里吗?”剑七探出篱笆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转回身子向另外两人询问道。

    在地洞之外,乌麦拉的体型就不再那么巨大,甚至变得有些矮小,以这样的大小和他刚才表现出来的速度,至少在遁走这件事上并非难事。只要逃离这块草地,应该就能暂时摆脱那些法师。

    “可是起司还没有回来。而且凯拉斯…”阿塔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她知道此时几人身陷重围,先暂时退出此地再找机会才是上策。可是此次前来的目的本来就是寻找猫妖精的踪迹,现在凯拉斯的事情一点没有进展,起司还不知所踪。就算加上乌麦拉的帮助,这账怎么算都还是亏,不仅亏,而且亏得很大。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为今之计,我等若真与那些法师撕破脸皮正面作战,再寻一俘虏询问那两人的下落,且不提此事成之与否,光是这中间需要耗费的时间恐怕也足够等到天光大亮。到时我们再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难道我们现在就要和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吗?”

    阿塔沉默了几秒,然后果断的点了点头,露出有所决断的眼神,“我明白了,我们先撤退,等明天日出再做打算。”

    “那个,我打断两位一下。听你们的意思,你们是觉得在这里迟早会被发现,所以索性先行离开,免得被这里的人类抓到,对吗?”

    两人看向乌麦拉,然后一起用肢体语言表示了肯定。然后,他们就看到这只毛球般的妖精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不过那笑容并不诡异,只让人觉得爽朗。

    “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哪都不必去。你们跟我来就是了。”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局势的紧迫,依旧不紧不慢的在篱笆之中带着两人前进。

    阿塔和剑七虽觉得奇怪,却也说不上来什么。经过之前的短暂误会,他们都看得出来乌麦拉绝不是思考能力缺乏的人,因此他绝不可能不明白两人对话的背景。

    可是为什么,他会说出哪里都不必去这种话呢?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自信,还是说,其实是他们两个人忽略了什么?

    剑七的眼睛一转,恍然间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那笑容是针对他自己的愚钝,因为此时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忽略了什么。

    那就是,在他和阿塔到来之前,乌麦拉早就在这片草地里和法师们玩了不知道多久的捉迷藏,否则法师们不会一眼就认出那洞穴是“老鼠妖精”挖出来的,而他也不会那么冷静。

    所以,去留固然是他们两人的问题,但在场真正能让他们的问题得到解决的人,却是乌麦拉。此时这位地穴领主拨开草皮,伸出一只前爪指着其中的洞口,不急不缓的转头对他们说道,“两位,请。”

    “其实这样的地穴,我在这里建了不下二十个,其中他们知道的大概一半,摧毁了大概两个。由于我挖出来的地穴必须要允许才能正常进入,这些人类没法得知它们内部的真正构造,至于放烟放水之类的小手段,我早就做好了准备。除非他们要连着整片地都给烧秃,或者将这里改成一片沼泽,否则想要靠这些东西弄坏我的地穴,嘿嘿,门儿也没有!”

    如果乌麦拉是个人类,那他说这番话最后的时候肯定要横打鼻梁以表示自己的气魄。即便他的外形不是人类,那语气中的骄傲与不屑同样让人印象深刻。他口中的那将近二十个地穴,不,或许用地堡来说更合适,这些藏在脚下的安全屋,正是他骄傲的资本。

    “好家伙,在下现在明白,为什么您的宗族可以世袭爵位了。这一手,绝了。”

第七百一十三章 捣毁

    乌麦拉的洞穴在地表之下构成了一座新的迷宫,这是连生命学派的法师们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那些负责培养学徒的法师会叮嘱学生不要靠近学院中的草地,就连平时派遣给学生的浇水和施肥的工作也不再继续。

    如今这块草地虽然还在生命学派的范围之内,但许多人多清楚谁才是它的实际掌控者。不过,这事也要分两种方向来看,妖精的地穴确实可以暂时安身,但真要就此以为可以依托着它们去和法师做长久的对抗,那未免太过乐观。

    “轰隆隆!”

    就在三人撤入新地洞不久,剧烈的响动伴随着整个洞穴的摇晃就毫无征兆的发生了。剑七和阿塔错不及防间被这强烈的震颤所打去了平衡,好在乌麦拉及时来到两人背后,用自己柔软而厚重的毛发接住了他们。

    过了几十秒,那震动才缓缓停止,所幸地穴的结构十分稳固,在晃动中并没有发生崩塌。

    “怎么回事?是地震了吗?”阿塔站起身,脚步还因为刚才的晃动而有几分虚浮,她看向四周,自然是没有办法找到地洞颤抖的原因。

    “不是,这个震动说明,有一处地穴被那些人类发现并摧毁了。”乌麦拉的语气里有三分不屑,三分愤怒和两分的无奈与一点被小心掩盖的恐惧。

    显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这也无可厚非,作为从实验室中逃出来的试验品,法师们是不可能放任他为所欲为的,尤其是在他的地洞还收容了其它妖精的情况下。

    “可,你刚才不是说只有他们彻底破坏这片土地,才能摧毁这些地穴吗?”

    眼前的情况确实很微妙,前几分钟乌麦拉还在吹嘘自己的地穴有多么难以被发现,即使发现又多么难以被破坏,即使被破坏又有多少后备的安全屋。

    几分钟之后,现实里他就亲口说出就是那样的安全屋,已经被击破的消息,实在是有些滑稽。

    “我,不知道。我像王庭的橡树保证,我的地穴是最坚固的堡垒,就是陛下亲来,也不可能轻易将其摧毁。但这些人类,这些该死的人类,他们在三天前开始就在有计划有组织的破坏我的堡垒。算上刚才那个,他们已经摧毁了第三个地穴。他们,他们简直…”

    后面的话,乌麦拉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实在是太愤怒,而在刚刚宣誓效忠的阿塔面前,这份愤怒里还掺杂着委屈。他也不明白法师们是怎么将在妖精之中都奉为上佳堡垒的魔法地穴轻易破坏的,他真的想不明白。

    不过,阿塔和剑七倒是很快就明白了。倒不是因为他们对地穴的坚固程度没有信心,从乌麦拉的言行上可以看出,这个妖精说话虽然会有夸大的成分,但他在处理问题的态度上是现实的,若没有这份务实,恐怕他也根本没有办法与法师们周旋到如今。

    所以问题不是乌麦拉的地穴不够好,不是他的战术不够优秀,问题在于他所对抗的群体和他认识的人类乃至妖精都不一样。他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一群人,他们的恐怖不仅来自于法术,还来自于那旺盛的求知欲。

    求知欲可以有许多种解读,但不论如何,不安于现状都是它的一个切实表现。这是和务实的战略家与指挥官所考虑的角度截然不同的,因为指挥者更多时候扮演的是棋手的角色,他知道自己的手里有什么棋子,这些棋子可以起到什么作用,或者这枚棋子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可以发生何种的变化。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完成战略上的安排与战术上的布局。求知者相反,他们的思考方式不是考虑自己手里有什么,而是如何打开对方的手,将对方手里的东西看透。

    所以同样面对妖精的地穴,成熟的将军可能会选择围困,缓攻,激将或者其它方式来让地穴中的人变的虚弱。但法师们则会考虑如何将保护着他们的地穴本身瓦解掉。

    其实光有这样的思路也不算太难对付,毕竟妖精的天赋魔法大都不讲什么道理,想要破解谈何容易?问题是,这里是万法之城,这里的法师不仅有着良好的训练,他们也懂得团队合作,懂得如何发现问题,认识问题,以及解决问题。乌麦拉的龟缩得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刺激了这群法师。

    从这个角度讲,他应该感到庆幸。如果此时三人离开地穴朝着震动的源头张望,就能看到为了破坏乌麦拉的一座堡垒,生命学派的法师们必须同时由两位数的人参与施法,以多种法术的复合影响在同一时刻一起发作来破坏地穴的外壁。

    并且这其中还包含消耗极大的几种法术,根本无法连续释放。单以这个规模来说,一些小型的城寨所构筑的墙体恐怕也难以有更好的表现。何况地穴的神奇之处还是在于其收纳的作用,在防御力上确实不算出众。

    这也是为何法师们即使在摸索出方法后,三天也才破坏了三座地穴的原因,不是他们不想尽早将草地下的隐患排除,实在是没有这样的能力。

    当然,这些事乌麦拉尚不清楚,他仍然处于自己地穴被毁的屈辱和愤怒中,那双圆润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倒是阿塔在将手放到地穴边缘的墙壁上闭眼沉默了几分钟后走到他身边,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毛发,

    “不要激动。他们没有下一步动作了。这些地穴没有问题,它们可以为我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时间去做什么?”乌麦拉眨眨眼,有些困惑的看向阿塔。

    他固然是擅长坚守的,却难免将精力过多的放在了坚守上。就像常人不会想到如何攻破地穴,地穴的主人也想不到除了消耗和坚守之外还能怎么与对手战斗。

    “足够的时间去把我们的人救出来。然后摧毁这里。”

第七百一十四章 上策

    有那么一瞬间,剑七以为面前站着一位将军。

    这不是说阿塔的仪态或语气或其他的表现符合他脑中将军的形象,而是那一句轻飘飘的把人救出来,然后摧毁这里这句话,那句话里没有怒气,没有意气,没有担忧亦没有一定要将其实现的气概,更不是在描述一个即将成形的现实。

    剑七很难形容那句简短话语里所包含的情绪,或许其中根本没有情绪,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淡淡的哀愁,那种哀愁他从未见过,仿佛她不是在说什么对他们而言正向的事情。

    “呃,我的女士,您的命令我没有意见。早在您到来之前,我就明白我们和这些人类之间必有一战,如您所见,我也正在为此积蓄力量。只是,属下愚钝,仍没有看到可以一战的契机。希望您能够说明一二。”

    乌麦拉本来以为阿塔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他不认为这个小姑娘懂得什么叫做战斗。在他看来,她可能是经历过一些小规模的冲突,剑锋上沾染过鲜血,可是那和与一群有组织的人类对抗是不同的。这不是可以凭一人一时之勇来决定的事情,一旦战斗打响,后面就是深潭万丈。

    可,当地穴领主看向阿塔的脸,尤其是那双天蓝色的眸子时,他不自觉的逐渐调整了自己的语气,就像剑七听到的那样,他从女剑士的眼睛里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那不是所谓认真就可以概述的态度,也不是游侠一怒下的血勇,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孩明白她在说什么,要做什么,以及之后的后果。

    “首先,我们需要集结自身的力量。乌麦拉,你说你收容了其它逃出来的妖精,我需要知道他们的数量,状况,不,你带我去见他们,每一个。在这个过程中,七,你可能要受些委屈,我们需要有人在法师们的身边收集他们的动向和数量,掌握他们的情报,这会是我们第一战最关键的部分。你愿意承担这个职责吗?”

    阿塔的眼睛看向剑七,她的话里其实有两重含义,第一重自然是问剑七有没有能力和决心作为她在争取和规整妖精们时的斥候,必要的时候还要出手制造混乱拖延法师们的搜索。

    第二,则是他有没有想要与那些法师们战斗的念头,毕竟,这里只有他一个纯粹的人类,站在人类的立场来看,他这算是种背叛。

    剑七听出了两种意思,但他还有第三重想法,所以他在几秒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如果在下说否,阿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阿塔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那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她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同伴的问题,

    “那我仍然会和乌麦拉去找那些妖精。然后希望在我集结完力量之前,法师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从乌麦拉之前说的频率来看,我们至少还有几天的时间,所以只要不是运气太坏,问题应该不大。”

    “嗯,如此来说,在下确实不该助你。阿姑娘,你可知,你现在所行之事,并非上策?须知若你此时集结部众与此地的术士决一死战,结果先不论,两边都会有所伤亡,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刀兵一起,血气自然翻涌,到时谁也不可能留手。你可想过,这与起司先生的想法是否相合?更有甚者,若此时起司先生仍然在于那些术士谈判,你这一打,将陷他于何种境地?你又要陷凯拉斯先生于何种境地?这些,你可曾想过?”

    阿塔的表情严肃起来,她站起身,身体挺起,这是因为她接下来说的话,很郑重,

    “我,想过。你说的,我刚才都想过。有些,我有答案,有些我没有,有些的答案我不敢细想。但我能肯定的是,我的决定就是此时的上策。因为情况已经变了,我们原本的目的,是寻找凯拉斯,以这个目的为前提,我们要隐蔽,要交涉,要搜集信息。而现在,我们,不,我的目的已不仅如此,若是让我将这里的妖精弃之不顾,我是做不到的。我相信,凯拉斯会支持我。”

    剑七露出了苦笑,因为阿塔说的没错。所谓上策,中策,下策,是有前提的,前提就是目的,是用策之人所站的立场,是他们的愿望。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诉求,一个人的上策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下策,反之亦然。因此以剑七或者说他们原本的立场来说,大张旗鼓的发起攻击非但无法找到失踪的凯拉斯,还会让猫妖精的安全变的更加难测,而且事后定然有一个天大的烂摊子要处理。

    但若以此时阿塔的立场来说,她要带走这些被法师们囚禁起来的妖精,谈判和偷袭虽然看似稳妥,但实际上却不然,因为她缺乏谈判的筹码和隐秘行动的能力。同理,她不是起司,她做不到无声无息的将这些妖精转移。

    因此,发动一次凶猛的突袭,趁法师们没有意识到事态的变化前将被困的同伴救出,再捣毁他们的基地就成了阿塔此时的上策,或者说,这是她能看到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方式。

    而因为她的目的已经发生了改变,凯拉斯的安危,起司的立场,甚至剑七是否协助,就都成了必须放在次一级要考虑的事情。这听起来有些自私,好像阿塔为了几个刚认识甚至大多还没见过的妖精就要放弃同伴。

    但她没有犹豫,你可以认为是她相信自己的同伴们即使在那么混乱的环境里依然可以潇洒的脱离,不过这更可能是因为,她没得选。

    所谓身不由己,逼迫自己做出选择不止是外部环境,还有自我本身,她是阿塔兰忒,她不能坐视不管。

    这无关于信念,荣誉,利益,权利,义务,但这又混合了以上的这些东西,有的时候这就是件非常无奈的事情。我们之所以能被称为我们,是因为在心里有所属的标签和身份,这些东西构成了我们,组成了我们,它让我们独一无二,让我们有自己的视角和喜好。

    但同时,构成我们的东西是排外的,我们在接受身份和认同的时候,自然也将它所敌对的,厌恶的一并接受了过来。

    因为我们是男人,所以我们不是女人,因为我们是学生,所以我们不是老师,反之亦然。

    阿塔在此刻洞悉到了这些,但她可以选择不去这么做吗?那她就不是她了。有人说这种死板很愚蠢,好似不懂变通的榆木疙瘩,可那所谓的变通,不也是他是他的原因吗?

    “在下,了然了。在下会帮你们掠阵放哨,不过待你组成部众之时,在下将自己去搜寻凯拉斯和起司二人的踪影。阿姑娘,你的意思是?”

    “有劳你了,请务必如此。这样即使我这边失败,还有一个可以回旋的余地。”

第七百一十五章 仍在

    阿塔口中回旋的余地,值得自然不是战斗,战斗只要一打响就没有余地,只有胜负和妥协。除非,有人能超然出这场棋局,以非人之手段化解人世之无奈,那样的人是存在的,至少阿塔认为他的名字叫起司。

    所以其实剑七没开口,她也打算让剑七做完斥候后就立刻脱身,伺机而动去寻找另外两人的踪迹。往小了说,这叫一明一暗,阴阳并行,两边有一边达成目的,那这场行动就都不算失败。

    往大了说,这是实属无奈,她只能将期望寄托给起司,希望灰袍能从无解的局势里找到一个不必让局势走入僵局乃至死局的方法。这对起司多少有些不公平,但那也没辙,谁让,他是起司呢?

    那么在灰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突然背上了什么样的包袱时,他在干什么呢?答案可能让人有些失望,在与密室中的老人,生命学派乃至整个万法之城背后的掌权人进行了一轮比斗,最后以微妙的和局收场后,起司和凯拉斯被软禁了起来。

    或者说,没有人软禁他们,但也没人让他们离开,老人虽然说暂时休战,却没说休战之后如何,于是三个人,两个在岸上,一个在池水里,在那间满是壁画的屋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起初,凯拉斯想打破这沉默,他是有耐心的,只是耐心不在这里,他想要问问对方既然停手了,为何还不让他们离开。可一转念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离开,恐怕那是因为,凡是见过这位老人的人,除了极少数生命学派中完全对他效忠的之外,都没有离开。

    他们此时看到的,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秘密之一,光是能在这个秘密面前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被吞噬还不够,他们要有能力让对方相信,放他们走比不放他们走更划算才行。问题是,这可能吗?

    “您这么多年以来,都在让生命派系的法师为您收集亡者的最后一息吗?”起司突然开口,好像问了一个不是很与现在境遇相关的问题。

    “其实算不上派遣,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们所使用的送葬魔法里包含了收集的功能,而他们在携带着最后一息回到这片区域的时候,我设置好的法阵自然会将其聚拢过来,整个过程比微风拂过还要难以察觉。并且它还能检测送葬者们有没有按照要求完成他们的任务,一举两得不是吗?”老人轻松的回答道。

    “真的有必要吗?我是说,第二个功用。将人体中的最后一息作为能源来使用,我得承认它是个天才的主意,这样只要人口在循环,就有近乎无限的资源可供使用,而且还是异常精纯的生命力,虽然量不会很大。只是为了这些资源而建造一个您口中所说的魔法阵,而且这个法阵在运转时不仅要绝对可靠,还不能被这里的其他法师们察觉,其耗费恐怕要比这个房间里所有壁画战士所消耗的生命力的总和还要多。”

    起司语气认真的说道,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当然,这个数字是以我的能力来做推测的,考虑到您的水平定然在我之上,那这个消耗应当有所减少。可不论您的技术有多高超,去建造这样一个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收回成本的魔法阵,并维护它的存续,而结果只是拿来创造这些个体实力有限,数量虽大却不会引发质变的士兵。是否有些,浪费?”

    “哦?这么说,你已经解析出了这些兵偶的结构和能力上限?”能判断出壁画战士有量而难有质,还是在如此短暂的交手的情况下,对于法师来说并不容易。

    “这不是个很难的问题,能源决定了它们的上限,构造决定了它们的下限。在我看来,不是您不想用更坚固的材质塑造它们的身体,而是那最后一息虽然纯粹,却也微弱无比,只能带的动黄沙组成的松散之躯。这就注定了它们虽然隐秘,但只和作为近卫使用,真正作战之中,不说那些着甲的骑士,游牧民的轻骑足以破之。所以我才猜测,它们的出现只是您将到手的多余资源随意塑造了一番,收集最后之息的作用并不在此。”

    老人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那你说,我真正的用意在哪里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学派的后生严加看管?”

    “黑暗时期。”起司开口说出了四个字,然后停顿了几秒后说,

    “就像您说的,黑魔法也好,其它被称为邪恶或亵渎的魔法也好,它们在法师看来是同一的,与最令人感到崇高的法术没有本质区别。这就注定了,以尸体和灵魂作为材料的魔法研究无法禁止,也没有理由禁止。不,理由还是有的,就是它们确确实实造成了混乱和伤亡,而且总是在制造,不论时间,不论使用者,不论地点。哪怕是在这里,哪怕使用者是精心培养出的法师,糟糕的魔法就是糟糕的魔法。”

    “呵,你这番论调,倒是和你老师有八分相像。凡人里一些自诩聪明的人总说,力量没有善恶,就像刀剑会随使用者之心而动。但那些人根本不懂得法术,法术不是工具,法术是一种知识,一种显现,法术是我们连通世界的桥梁。将世界作为工具,这是何其傲慢又愚蠢的事情?所以法术不会有好坏,世界不会有好坏。但问题是,世界没有好坏,我们却并非世界本身,我们有自己的立场,凡人的立场,在这个立场里,世界仍然有好坏,就像日夜是无可辩驳的区分一样。”

    “我还记得,这番话就是克拉克所说的,时隔这么多年,我忘记过这段话,又重新记了起来。我信仰过,疑惑过,怀疑过,挑战过,最后,我认同它,至少在黑暗时期的问题上,我认同它。我不知道你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这件事,但凭你的才智应该已经猜到,那场六个月的骚乱,实际带来的破坏,远比摆在台面上的大的多。不瞒你说,我在那场骚乱之前,还不必泡在这个池子里,这也是代价。”

    “而这代价,现在还没还清,对吗?”

第七百一十六章 遗祸

    “你见过一些和那个时代有关的东西?嗯,有趣,目前还没有得到哪里的仓库出了问题的报告。所以你是从门进去的,又从门离开了。”

    老人很聪明,像他这样活了漫长岁月的老法师,思考几乎已经是下意识了,不如说像普通人那样一句一句的对话才是件难事。因为大部分时候,他只需要听一句话就知道整个原委。

    就像现在这样,他只是听了起司的一个问题,便猜到灰袍见过黑暗时代的产物,因为光从别人嘴里听,是听不出问题的实际情况的,至少还要去看。

    起司能感到他袍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波菲丝的分身,自从她在进入生命学派范围时叫出了树妖的名字后,整个人就安静了下去,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动都没动过。

    起司想过是否要检查一下状况,但他也知道,将波菲丝从袍子里抓出来很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一直没有这么做,直到现在。

    黑蛇居然主动爬出了他的庇护范围,从起司的衣领里钻出来,盘在他的肩头。起司本想询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但哪怕是蛇的面孔,他也能看出来,波菲丝是被迫的。

    不是她主动想要现身,而是有某种力量逼迫她不得不现身。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很清楚了不是吗?在这里,只有一个人能这么做。

    “一个怪诞的结合物,来自我们的法术体系。哦,我记得那孩子,她的冒失令我印象深刻。”老人看着波菲丝的分身,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倒是凯拉斯见到黑蛇时略微挑了下眉毛,不过鉴于黑蛇是从灰袍那里钻出来的,这似乎又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对方在妖精视觉里呈现出样子还是令他不安。

    “您口中的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现在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生物是最近几年才诞生的,与之前并无瓜葛。”起司沉声说道。

    他自己都没想到语气会变的那么严肃,好像现在波菲丝的性命就被攥在对方的手里一样,按理来说,这里的波菲丝只是她众多无魂子嗣中的一个,即使死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才对。

    可他没法这么说服自己,在他的感觉里,老人绝对可以通过这个子嗣找到波菲丝的本体从而对她造成影响,而且不需要准备和研究,他现在就能做到这件事。

    “瓜葛?不,我并无意将它与她放在天平上比较,两者截然不同。我让它出来,只是为了搞清楚你看到的是哪一个仓库。现在看来,我对你的评价又该提高一些。灵感圆环的秘密并不容易破解,而它背后的仓库也是比较难以进出的类型。当然,我更加欣慰的是,你没有因为获得仓库里的财富就停手准备离开,你仍然为了这只猫妖精闯入这里。行为比语言更有说服力,你已经向我证明了,至少此刻,你还没有受到仓库里的东西影响。”

    起司看着对方,不禁再次怀疑自己刚才的战斗中有多少侥幸的成分,“即使我受了那些东西的影响,我也可能在这里,或许这只猫在我心里十分重要呢。”

    “你会这么说,恰恰就说明你很清楚自己的言行发自于什么。真正被那些东西俘获的人,不会意识到除了自己和自己所追求的东西之外,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这样的例子,我已见过太多,而且正因为我们是法师,一旦我们认为自己找到了更好的方法和途径,抛弃起从前的一切,都会更加,果断。”

    老人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惋惜,黑暗时期的影响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生理性的,在见识了那些引以为傲的万法之城法师们被诱惑堕落的不堪景象后,城市的建立者怎会没有触动?

    灰袍沉默了一下,他突然想到自己离开苍狮时灰塔内的战斗。灰塔之主留下的最后著作何尝不是一部对他们这些灰袍而言的魔典?为了这册魔典,他们这些同门不惜刀剑相向。

    是的,他们是灰袍,寻常的恶魔典籍或妖术邪法他们不会有所触动,甚至可以笑着翻看那些令人恍惚的邪魔之言,但除此之外,有些东西是共通的。如果灰塔之主能看到灰塔中正在发生的一切的话,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会比眼前池水中的老人好吗?

    “我是否可以认为,万法之城正在策划的升空,其实并不像大部分法师们所想的那样,是要逃离这个庸俗不堪的地面?真实的情况可能恰恰相反,正是经历过黑暗时期的境遇,您和与您同样位阶的掌控者才决定将整个城市抬升到天空之中。因为这样的话,万法自身就会变成孤岛,不必担心内里的东西向外扩散。”

    “呵,你说的,不全对,但也有对的地方。我们确实受够了这个世界对法师的偏见和对魔法的愚昧,即使是那些居住在这座城市里的普通人,都不见得能真正正视魔法,除非他们自己变成法师。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在这一点上,你的老师可比我们所做的彻底多了。极北冰原,鬼知道他发了什么疯才把法师塔修在那种地方。不说别的,光是物资的补给想想就够让人头疼的了。你知道,光是为了筹备这次所需要的物资,我们等了多久吗?”

    这句话乍听起来是抱怨,但起司敏锐的察觉到了另一个意思。经历漫长时间筹备的计划,不允许发生意外。而起司不能肯定的是,自己是否已经在无意间成为了那个意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对方就是用处全力来击杀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他越是证明作为灰袍的自己多么优秀,会带来的问题也就越大。

    “不管怎么说,一座飞在天上的城市都要比一座立于冰原上的孤塔更令人向往些。虽然我本人已经习惯了遍地的积雪和风霜,这里对我有些太热了。对于您和这座城市其他人的意志,我并无意见。作为观礼者,我乐见其成,能见证一座法师之城的升起将是我的荣幸。但我不得不提醒您,这座城市里的一些阴影是十分危险的,我很怀疑您有没有意识到它们实际所可能造成的破坏。”

    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起司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镜子的碎片,那块碎片的镜面被故意磨得十分模糊,根本无法起到反射的作用。

第七百一十七章 镜子的威胁

    一名壁画战士从阴影中走来,将起司手里的镜片接了过去。从他仆人般的打扮来看,或许这些壁画沙偶真正的作用并不是充当作战力量,而是代替那位不能离开水池的老人处理日常起居。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这里作为生命学派最重要的密室之一,不太可能每天都会有带着敌意的访客。孤独或许是老人在之前的战斗中并没有直接对他们下死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这个猜测可能并不准确,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不再孤独。

    其实许多生命漫长的生物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尤其是在独居的矮人,精灵以及如老人这般因为某些原因而寿命格外长的人类身上。这些人往往都有自己远离族人的原因,而背负着这些原因的他们,也往往会比常人多一些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们不是意识不到自己正感到孤独,相反,他们是在意识到了之后仍然选择了孤独。听起来很反常对吗?既然渴望与人交流为何又选择封闭呢?理由多种多样,但最根本的内容是,他们身上背负着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秘密之神,负责保守所有人的秘密,负责监督所有秘密的状况,负责销毁那些最终无人再知晓的东西,那祂多半会是个偏执甚至癫狂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这样从根本上自我放逐了自己的精神的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而祂也多半会是孤独之神,孤独到被人遗忘,所以这世上不会有孤独之神。

    所幸,池水中的老人远没有到疯癫的地步,他的言行可能有些异样,但作为一个法师,那种异样下是缜密的逻辑和层层递进的目的,如果谁认为他失去了理智,那只能说明那个人把理智看的太浅薄了。

    可当老人将那片镜子碎片拿到手中,然后双目睁大,一挥手将身子左侧全部壁画战士打成砂粒的时候,他是否疯了就又成了一个问题,至少在凯拉斯看来很成问题。猫妖精紧张的握紧武器,准备应对对方可能发动的进攻。与之相对,起司,笑了。

    起司很少这样笑,因为他很少真正感觉到压力。或者说,在最近的五年之内,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压力,哪怕是面对蠕虫之神或阿莱埃的时候也没有。

    理由很简单,后两者带给灰袍的危险是力量上的,这就好比一个孩子去和一个壮汉肉搏,如果这孩子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功高手或能张口吐火的异能儿的话,那无法抗衡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输在这种力量差距里,起司不会感到压力,他会开动脑筋去思考如何用技巧弥补差距。但眼前的老人不同,他的压力是同一层面上的。

    同样用例子来说,老人给起司的差距就像是一座标榜为当地最高峰的土丘被挪到了高山身边,一座广大的湖泊与大海毗邻。那是一个人可以引以为傲,或者以之为自身安身立命的能力被另外一个人完全压制后带来的压力,这压力背后的绝望来自于他所有对自身技艺的认识。

    正是因为明白,才会看到差距,正是因为看到了差距,才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一时一地能和对方匹敌。起司之前就是这种状态,他松了一口气的原因,就是他知道眼下不再需要再去和对方匹敌了。

    “你…我明白了。”老人说出的你字大概是想问起司从哪里拿到的这块碎玻璃,可是很快他的思维就从所有知道的信息里整合出了一个答案。

    “你想和我做笔交易。哼,但你要知道,我不需要你也能处理掉这件事。你知道你进去过的仓库在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个吗?不过是再加一个而已。”

    “这个不一样,这个,你关不住。在所有已知的魔法种类中,借助镜子来施展的魔法都是危险性极高的魔法,理由很简单,它们总是会涉及到镜子的另外一边。”

    起司的回答很迅速,倒不是因为他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智慧或增加谈判的筹码,主要是他自己也想过该如何处理以为镜子魔法的精通者。

    老人这次没有立刻开口,他在思索,思索灰袍所说的内容和他给出的条件是否合理,这里面的利害或许并不复杂,但要有能力将其决断却不是年长者的专长。因为他知道的太多,看过的太多,一件事怎么处理可能导致什么结果,甚至一种处理方法所导致的多种结果,他都亲眼见过。

    知道的越多,问题越复杂,决断也就越困难。不过,事情也不必立刻得到解决。万法之城就像一棵大树,哪怕是最贪婪的虫子,一时之间也啃食不了它的命脉。

    “你之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吗?那些镜子对面的东西。”老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快。这也好理解,蛀虫虽一时要不了大树的性命,可身上长虫这件事总是坏的。

    “不好说。镜子对面有很多东西,我们甚至无法确定镜子到底联通了多少个对面到我们这个世界。我不能确定这一次的东西我之前处理过,我能确定的是,它非常危险。您手上拿着的那个碎片,它完整的时候险些让我丧命。”起司摊了摊手,说道。

    “那我怎么确定你能处理掉它?这只是个陷阱,设置陷阱的人不一定比陷阱更有杀伤力,但它一定很狡猾。狡猾的野兽如果被逼急了,反倒更危险。”

    “它已经足够危险了,况且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的镜子。我敢说这里的镜子数量可能比一个小王国里镜子的数量还要多。镜妖在那些小地方只能引发小问题,在这里,它们有足够的资源召集同类,收买爪牙,发展势力。最关键的是,人们很难注意到它们。最后等它们觉得时机成熟,万法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场战争。我认为用我们两个的性命换取一场战争的消失,很值得。”

    老人盯着起司,五秒之后,他轻轻一挥手,两人背后的大门便悄然打开。

    “那就去吧,让我看看克拉克的学生除了嘴皮子还有多少本事。”

    起司和凯拉斯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尽管灰袍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但现在还是离开的好。

    待两人离开这个房间之后,沉重的大门再次合拢。紧接着,那些散落的黄沙快速聚拢成型,重新变回一个个壁画战士,然后安静的回到墙壁里。起司自认消灭了的士兵,其实根本没有受到破坏。

    只有被凯拉斯的沙之剑杀死的那几个极为有限的沙偶,才没有复原。而那些残骸,则被复原的沙偶一并吞没,成为了壮大自己的基石。

    很快,这里就像从未来过人一样。只有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池水里安静的思考着。

    “战争,哈,这里每天都在发生战争。”

第七百一十八章 她不能知道

    “所以这里的法师确实在用妖精做实验。”

    起司和凯拉斯离开密室后向外走着,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这栋建筑的结构,只是凭着直觉和对走廊方向的猜测选定了前路。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离那间满是壁画的房间越远,面前的这条路就越好。

    那位不知名老人施加的压力,竟让他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这或许也是起司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凯拉斯聊一些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的原因。

    对于现在的灰袍来说,刚才的经历需要时间来沉淀和消化,现在的他需要考虑些别的。

    “我没有亲眼看到,只是听到了这里法师的谈话。不过既然他们驯养着精灵犬,那多半不会有歧义。这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妖精来作为他们法术的试验品。这种事并没有那么新鲜对吗?似乎在你们这些人类法师眼中,妖精除了难以对付之外,还有着某种其它的价值。”

    凯拉斯的语气不是很好。他拖着手里的沙剑,后者因为吸满了颜料所以暂时无法散去形状融入凯拉斯的毛发,只能暂时被这么携带。还好,剑的重量对猫妖精来说不至于算是个负担。

    “这也没办法。毒蛇的毒是为了捕获猎物,蟾蜍的毒是为了保护自身。二者都是让其它生物避而远之的东西。但对于人类来说,蛇毒和蟾毒却可以抹在箭上,用来杀死敌人,他们为此反而要去捕杀蛇和蟾蜍。这世界总是如此令人感到迷惑,当你一无是处的时候,没人会在乎是否伤害了你,而当你有一技之长的时候,这一技之长又有可能给你带来要命的麻烦。妖精的体质能够抵抗魔法,这是你们的天赋,但在法师眼中,这个天赋也可以是一种工具。”

    凯拉斯叹了口气,起司说的,他懂,正是因为他懂,他才真正发自内心的感到无奈。同样的事,妖精也不是没做过,妖精在与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的接触中对他们种族的文化或艺术作品很容易产生兴趣。

    那些传说故事里的灵感女神,那些眷顾着艺术家和诗人的精灵,其实很多都是妖精们伪装出来的,目的就是像采收作物一样从艺术家身上收割他们的作品。这里面自然有真正你情我愿的情况,但更多的是骗术和伪装。

    从这个角度看,二者所做的其实别无二致。

    “道理我懂。但你要明白,我是个妖精。就像在理智上,你知道许多生物吃人是因为它们的生存所需,但当你真正见到它们的时候,你还是会本能的产生厌恶。别跟我说不是,我见过你和食尸鬼交谈的模样,礼貌有时候就是厌恶的表现。所以你看,这件事没法说过去就过去。哪怕是我也不行。”

    起司是赞同凯拉斯的观点的,因为这个观点在多年前他也听一个戴着宽大帽子的老人说过,“这件事放到外面会是什么级别的情况?”

    猫妖精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

    “好问题。我只能这么说,大概一百年前,一个人类小国的国王喜好上了小仙子。注意,不是喜好她们翅膀制成的药品或工艺品,他就喜欢小仙子这种妖精本身,他把她们当成是自己养的高贵鸟类。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我们那位爱睡觉的好好先生陛下亲自发起了一次小规模的战争,那个小国的国都几乎被血洗,所有王族成员全部被诛杀。我那时还没有拜入王庭帐下,所以没有参与这个过程。总之,和现在的情况比,至少那个国王对他精心搜集来的宠物给予的物质条件都不错,甚至其中一些小仙子在战争结束后还尝试为他说情。现在,你觉得这件事会是什么级别?”

    “嘶…那么我们不如来讨论一下,在这里打开狂猎之门的可能性有多大吧。”起司轻轻吸了口气,用听不出是否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这里的环境特殊,你比我清楚。而且,现在在干着这会彻底惹毛王庭所有贵族勾当的群体可不是什么人类贵族,不得不承认,法师的法术虽然对妖精不能发挥完整的效果,但你们仍然是我们最忌惮的那一部分。抵抗不是无效,妖精历史上损失最惨重的几次狂猎,对手的阵营里都有施法者。所以如果这场仗真打起来,哼,我并不认为会有赢家。”

    凯拉斯甩了一下尾巴,这是他感到烦躁的表现,通常来说,能让这只老猫如此焦虑的事情并不多,哪怕是紫杉人的追杀都不行。

    “那你的意思是?”

    说到底,妖精的事算是节外生枝,而起司也没有处理它的立场。如果不是身边有阿塔和凯拉斯两位旅伴,他很可能都不会深刻的关切这个问题。

    没办法,人或者说智慧生物,总是在标榜着自己优于未开化生物的地方在于对工具的复杂化制造和熟练应用,这也是工具应用中的一种。

    “首先,这件事不能让塔兰知道。她的立场会让她在介入这件事时变得没有余地。”

    凯拉斯没有用不理智这个词,而是说没有余地。

    这就好像刚才他们谈到的话题一样,很多时候那些在旁人看起来无法理解的行为和极端的做法,其实并不极端,它们只是在更深厚复杂脉络下得出的结果。尽管,这亦是种悲剧。

    “那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起司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脸颊,“阿塔和我是一起来找你的。而我们在一进入这片区域的时候,就遇到了一个逃出去的树精。”

    “她现在在哪?”猫妖精一听这话,身上的毛发都立起来了,他的嗓音里带着低沉的吼叫,急切的问道。

    “别慌,从我给她的护符状况来看,她现在应该还比较安全。只是,她本不该这么安全。在我开始被追着跑进那个密室之前,应该已经有部分非法师朝着她和剑七所在的区域进发了。如果她身上的护符受到了冲击,我反倒更能理解。现在这样,有些反常。”起司轻轻皱起眉头,说道。

    反常就反常吧,至少得知阿塔此时是安全的这件事让凯拉斯不再那么激动了。他思索了一下,然后提出了自己对目前处境的看法,

    “我的意见是,我们先把她带离这里。之后怎么处理这里的妖精,我来做决定。”

第七百一十九章 再遇精灵犬

    凯拉斯所说的决定,其实就是如何处理这件事。但不论他选择怎么处理,作为决策者,他都将背负处理结果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这一点,猫妖精已经有所洞见,并欣然接受。

    站在他的角度,这件事必须要立刻处理,而且最好不要让阿塔参与其中。那么剩下的事情也就很简单了,他来决定,他来实施,他来负责。

    “我同意。让阿塔卷入这场争端里还为时尚早,她现在的立场正处于最后的模糊期,既不是纯粹的妖精也不是纯粹的人类。强迫这样的她去做选择,既无意义又有些残忍。”起司低声说道。

    阿塔作为人类的寿命只剩下几年,在那之后等待她的将是漫长的妖精生命。因此,作为人类的阿塔其实只是浮光掠影中的一抹幻象,她的存在是极为短暂的。再过十年,二十年,阿塔兰忒这个名字下的生命体依然存在,但她的存在形式却会转化,思考方式亦然。

    “所以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这里,找到塔兰,然后劝说她离开。反正你们此行的目的是来找我,只要我现身,她应该会选择撤退。”

    猫妖精说到这里自嘲的笑了一下,作为王庭的第一剑士,以及将阿塔养大的人,现在被同伴们担心和搜寻对他来说多少有些奇妙。以往,他都是去救人的那个。

    “对了,我还没问你是怎么被抓住的呢?以你的身手,这里的法师不该如此轻松的得逞。可如果你在被抓的过程中制造了足够的骚动,那他们也没道理会对你的看管这么松懈,甚至让你有机会逃出自己的牢房。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起司好奇的问道,他确实很想知道猫妖精被抓的过程。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专门针对妖精的手段。这也是我之后要处理问题一环,如果不破坏那些陷阱,这里的妖精是逃不出去的。不过眼下,我们看起来还要先应付一些饥肠辘辘的朋友。”

    凯拉斯说着,甩动了两下手里的沙之剑,重新熟悉了一下武器的重量和手感。与此同时,低吼之声已经临近。

    “法师的建筑里,可不该有狗在走廊里乱窜啊。它们会无意识的触发魔法机关,造成严重的后果。”起司轻声说道,身体也隐隐进入了作战状态。

    “这我倒是可以替它们解答。反正在这些家伙眼里,只有妖精的气味。除了找到妖精之外,它们什么都不会做。”

    似乎是为了应和凯拉斯的话,先是一条,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越来越多露出獠牙淌着口水的猎犬从走廊的转角处出现。它们的双目泛红,俨然已经怒火中烧,长期嗅到妖精的气味,却迟迟无法找到妖精的踪迹,这种猎物近在咫尺就是找不到的焦虑感让这些追猎者疯狂。

    不过,它们没有意识到自己追猎的对象,已经和之前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和起司汇合之前的凯拉斯,只想要逃。而如今,他要解决问题,精灵犬就是要被解决的那一部分。

    其实说起来,精灵犬也是一群可怜的生物,它们本来只是普通的猎犬,却因为人类与妖精的战争化为了其中一方的武器。但时至今日,精灵犬已经从被释放了能发现妖精踪迹魔法的猎犬,变成了天生就能觉察到妖精还对他们抱有着绝大敌意的稳定物种。

    对妖精的憎恶和狩猎本能,已经像进食饮水般自然。此时一见凯拉斯没有之前逃跑的意思,就这么直直的站在走廊里,那些猎犬好似被刀子刺了屁股的奔马一般,化为喧闹的浪潮直扑而来!

    只不过,这一次在猫妖精身边,还有一个穿着灰袍的身影。起司抬起手,不顾走廊边缘提供照明的火盆表面的热量,将它朝着前方打翻出去。

    “轰!”

    火,热烈的,带着使人痛苦温度的火,它们在从火盆中翻到而出后像是获得了自由的蛇,横向舒展着自己层次模糊的身体,化为一道屏障。

    野兽,大都怕火。猎犬虽已经不野,但它们仍然是兽。按理来说,它们本能里的东西会提醒这些猎手不要冲进火焰,因为火焰里没有它们想要的猎物,只有死亡和痛苦。

    这道火墙,足以解决十分之九的野兽问题,就算是那些大型野兽,也会对火焰的阻拦感到迟疑。不过,阻拦的前提是对方会考虑得失。

    “嗷!”

    痛苦混杂着疯狂,第一只猎犬穿过了火焰,那些火点燃了它的毛发,让它好似从深渊中钻出来的怪物。这一幕,让起司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精灵犬为了狩猎它们的目标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在这之前,他并不认为驯化能让一种生物违反它们的最基础本能,生存。偏偏眼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由得他不信。

    而在灰袍错愕之间,凯拉斯已经纵身上前,手中沙剑从猎犬的口中贯入,直接捅进了后者的身体内部。这种残忍的杀戮方式,凯拉斯并不常使用,他是真的怒了,也是真的怕了。

    恐惧,会让人做出他们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可怕行径,为了自保,人人都有可能变成他们想象不到的模样。

    当然,凯拉斯在刺出这一剑时,并没有那么恐惧,他的眼里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从前,他在战斗时不会有这种眼神,战斗应当是充满战意的,你死我活的,不留情面的,野蛮的,原始的,那样胜利者就能在活下来之后坦然的说自己争取到的是财富,权利或目标的实现。

    但现在,在考虑了那么多和阿塔有关的事之后,凯拉斯突然觉得自己和自己杀死的这条狗很像,不仅他像,他们都像。这不是一场崇高的战斗,这是一场悲剧,在更大的悲剧之下的一幕。

    所以他抽出武器,将它对准下一个对手,在后者张开嘴朝他扑来时用剑尖从它的上膛捅了进去,从颅骨的上方穿出。

    第三只燃烧的猎犬袭来,凯拉斯双手握剑,将剑上的尸体砸向对方,顺势抽出了武器。

    可也就是如此了,随着更多的猎犬义无反顾的冲过火墙,猫妖精必须选择退避,他没法应对复数敌人的同时进攻。

    “如果你再不吹响那该死的哨子。我就把这些狗都杀了。”

第七百二十章 鱼群

    狗哨的声音,人类听不见。但猫狗却可以。凯拉斯抖了抖耳朵,拔出的武器没有再刺出,他看着那些猎犬虽然满腔愤怒却不再冲过火墙,只是不甘的在火焰的边缘徘徊。

    火墙的另外一面不止有猎犬,一个穿着生命学派常规法师袍的人慢慢走近这道分割线。他年轻脸庞上的紧张和不安哪怕隔着火也纤毫毕现的展露在起司眼中。

    他是精灵犬的训练者,或者说,照看者。因为生命学派也没有创造精灵犬的技术,他所做的只有照顾这些猎犬而已。

    “呼!”火墙上的火焰微微颤抖,有那么一秒钟,它们好像就要推开熄灭了。但下一秒,火焰依旧燃烧着,安静而持久。在这一秒之内,是一次法术上的交锋。

    “我劝你还是不要试图靠那点浅显的塑能法术在我面前讨得甜头。我现在心情不太好,脑子里要考虑的东西很多,如果一个不小心,法术的威力会超出预期也说不定。”

    起司的话是**裸的威胁。他走到火墙边,遥遥看着对面年轻的生命学派法师,眼里没有敌意或善意。

    “现在,我建议你和你的狗退开一些,我和我的朋友要离开这里。我不会说请的,所以不要让我等下去,谢谢。”

    起司说着挥了挥手,那片火墙立刻像是被吹满的风帆般朝着猎犬和它们的驯养者扑去。不过,它并不是要将谁点燃,灰袍这么做的目的,仅仅是将对方逼退。

    “你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年轻的法师冷冷说道。他知道自己不是这名怪异灰袍法师的对手,但在服软之前还是需要说些狠话。

    谁料,起司面前的火焰突然让出一个圆形的缺口,灰袍一抬手,某样东西就如利箭般从火墙的缺口里直射而出,一下子飞到了对方的脖子上!

    “咯…咯…”驯犬者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条黑色的绳索死死的勒住了他呼吸的管道。而周围的猎犬,虽然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可是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条绳索,自然是波菲丝的分身,黑蛇悠然的吐着信子,丝毫不在乎一个人类即将在她卷曲的身体中丧命。好在,起司并非是要取对方性命。

    他又一挥手,火墙向前延伸,并且形成了两道平行的矮墙。这两道矮墙组成了一条通路,将猎犬和法师隔绝在外。

    灰袍带着猫妖精顺着这条通路朝前走去,在路过时伸出手臂,黑蛇立刻做出反应,回到他的手上。那名年轻的训犬师,则已经被勒晕了过去。

    起司瞥了对方一眼,立刻就有几条猎犬挡在起司和他之间,对灰袍怒目而视。

    “杀吗?”

    这话,是起司问凯拉斯的。

    既然猫妖精说了要处理这件事,那这名精灵犬训练师的性命,自然应该由他来决定。不过作为凯拉斯的同伴,起司并不介意因此而与生命学派结仇。

    反正他已经看明白了,所谓学派,并不是一个整体,这庞大的植物庄园,罗列的建筑之中的人虽然都隶属于这个学派,可是他们中有还不懂得何为魔法的学徒,也有从这座城市创立之初就在这里暗中操控一切的**师。他所面对的并非庞然大物,只是组成了庞然大物的鱼群。

    “以后再说,他和那些狗,都不是关键。”

    猎犬,是工具,是猎人的工具。猎人,也是工具,是需要猎人带来的兽肉,毛皮,爪牙的工具。工具,不关键,至少不是那么关键。

    但这是有前提的,前提是你可以找到那个躲在工具背后使用工具的人,并确定他不是另一个工具。那这个问题才会得到较为根本性的解决。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当我们去试图寻找有一个问题的根源时,会发现其实它是由无数个工具共同造成的结果,工具的后面又是工具,无比复杂。

    因此,就必须学会妥协,妥协于暂时,妥协于片刻,妥协于无法完全掌握的现实。凯拉斯懂得妥协,他的妥协就是给自己划出一条解决问题的线,在这条线一边的,是所谓的不关键,他们只是工具,工具可以搁置。而在这条线另一边的,则是关键,关键必须解决,因为这样才能暂时性的解决问题。

    火渐渐熄灭了下去,起司和凯拉斯已经走过了许多走廊,在灰袍的带领下,他们离这栋建筑的出口越来越近。

    可,除了刚才的那名训犬师和他的猎犬之外,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能称为阻拦者的人。不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迷迷糊糊的研究者,就是被要求留在这里进行某种作业的倒霉学徒。

    他们都是生命学派的成员,但对于妖精以及与妖精相关的事情,他们都完全不知情。这些人,虽然会对一人一猫的出现感到困惑,但并不会影响他们。

    终于,窗户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有窗,证明门也不会远了。不过在脱离这栋建筑之前,起司还是透过窗子向外看去,想要知道些情报。

    而后,他就看到了大量的光芒在窗外晃动,不过并不是天光,而是人造出来的光源。许多法师,都在草坪上,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集体仪式。

    这在让人感到好奇之余也代表,如果现在他们两个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肯定会被人发现。凯拉斯倒还好说,对于一只猫来说,打开窗户他就能消失在夜色里,麻烦的是起司,他可不像自己的同伴那样擅长飞檐走壁。

    不过,这件事也没有那么绝对。

    “情况不对。等等可能要麻烦你把我的衣服带出去。”

    灰袍回头看了看走廊,确保没有人会在短时间内经过后,解开了自己的上衣。脱掉衣服,是因为衣服不能随着主人一起变形。

    其实他是不希望在这种陌生的地方施展变形术的,他不是尤尼,变形的过程将会让他失去防备。而一旦有人目睹他变形成的生物,那在动物形态中的起司就很容易成为别人的靶子。不过,现在也没法顾忌那么许多了。

    “知道了,我去找个对着树的窗子。你最好变个不那么容易引人注目的样子。”

第七百二十一章 脱困

    起司变形成的动物不是乌鸦,也不是他曾经变过的长耳鸮,因为这二者虽然具有可以飞行的优势,但起司并不是要逃离这里,他只是要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方式离开这栋建筑。因此,如猫一般具有较强行动力的陆地生物才是他的首选。

    只不过,变形术所记录的形态是必须提前准备的,除了用来作为日间飞行形态的乌鸦和作为夜间飞行形态的长耳鸮,起司的陆行形态并不多,其中还包括了不利于隐藏的狼形。于是他只能用出一个自己之前从未展示过的姿态。

    “嗯,好吧。不过你这个样子可不算是不引人瞩目。你应该知道,貂皮不管在哪里都是紧俏的东西吧?老实说,变身成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凯拉斯抱着起司叠好的衣物,看着那从男人转化而成的野兽,露出微妙的表情。在他面前,一头将近一米长的大型貂鼠人立而起,眼睛里是与外形不符的智慧。

    只不过,起司化作的貂鼠和通常见到的同类具有着不同的皮毛颜色,这倒是他转变为其它动物时没有过的。他变成乌鸦也是黑色,变成长耳鸮也是该有的色彩,唯独变成貂鼠,他身上的毛皮却是与长袍一样的灰色。

    这就是他不喜欢变成这个形态的原因,貂鼠是起司最早尝试的变形对象,因为他曾经有段时间要喂养这种动物,因此对它的动作神态以及习性都很熟悉,当然在最后,他对这种动物的内部结构也熟络了起来。只是由于那时的起司施法经验尚浅,他的变形是有瑕疵的。

    这个瑕疵就是毛色。变形术是种很有趣的法术,它在某种意义上很像是一种特殊的身体动作,而一但你完成了这个动作就会对它产生习惯。

    简单来说,变形成一种动物之后,变形者的体型,外貌,乃至其它更细微的地方就会变的难以更改,如果非要修改它的话,其中的风险就将让施法变的极其困难。

    所以许多变形者的第一个变形形态都是不完美的,专门训练这类法术的巫师通常会让学徒用一种不那么实用的动物作为练习对象,以度过这个不熟练的过程。

    要单独说明的是,尤尼的变身并不属于此列。如果说起司他们是用第一次变成来尝试与熟练变身这个动作,那尤尼就像是一只住在峭壁上的雏鹰,只要他的羽翼允许,飞行的本能就刻在那个孩子的身体里,展开双臂就足以让他与风同行。

    这是天赋,付出代价后获得天赋,就像灰袍中的咒鸦也是以看到自己的死亡为代价换取了使用法术的资质。区别在于,咒鸦是主动选择了诅咒自己,而尤尼是被动的受到了命运的戏弄,可这细微的差别真的存在吗?也许主动,也是被动。

    总之,片刻之后,这栋建筑侧面的一扇小窗打开,一道灰色的身影从窗内蹿到窗外的树枝上。整个过程只发出了非常细微的声音,与草坪那里正在发生的骚动相比不值一提。灰毛貂鼠落到树枝上,朝着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有谁在注意它。

    于是这只目的性异常强烈的生物迅速利用它的爪子抓着树皮朝地面而去。在它身后,一只穿衣服的黑猫先是扔出了一些人类衣物,然后自己也纵身跳出窗沿,轻巧的落到枝头。不过他背上那把剑在飞跃之中撞到了树枝,引发了一阵响动。

    貂鼠和黑猫停在原地,直到几秒后确认这阵响动没有引来什么人之后才继续他们的动作。灰色貂鼠率先接触到地面,然后它又思考了一番,在这个状态中起司的注意力有时会不够集中,没办法,动物的头脑是无法完全承载人的意志的,思考能力的降低已经是法术在帮助后的结果。

    好在,它还是迅速发现了一条不容易被人看到的小巷,这条巷子原本可能是用来堆放落叶之类的垃圾杂物的,现在正好用来作为起司恢复人类身体的地方。

    仿佛要将整个身体撕裂般的疼痛是变形术无法去除的副作用,随着那只貂鼠的身体膨胀肿大,人类的骨骼和结构逐渐从血肉中再次呈现出来。而当起司用手抹掉了面前的血肉,看到的却不是等待着准备交给他衣服的凯拉斯。

    “德尼亚。”

    起司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那个在他们一进入生命学派范围就遇到的树妖。如今那融合着植物和动物两种生命形式的诡异躯体正站在枯枝败叶之上,那双没有瞳孔的黄绿色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起司。

    现在的局势就有些微妙了,没有灰袍,凯拉斯也没有过来的意思,显然这个树妖用什么办法骗过了猫妖精的感官。这让刚刚结束变身的起司十分被动,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了,在这个距离上,他来不及抵挡对方呼唤植物的手段。

    “他们,有,麻烦。”

    想象中的攻击并未到来,德尼亚歪着头,用不那么清楚的声音对起司说道。然后就向后倒下,身形完全消失在了落叶之中。

    “怎么了?我听到有人说话。”

    下一秒,凯拉斯提着剑转入了巷子,他只看到了几片飞起的落叶,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也不是很清楚,先把衣服给我。”起司微微眯起眼睛,从同伴手里接过衣服,边穿边说。

    他在思考的问题是,对方是怎么悄无声息的来到自己面前的,又是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以及这句话到底在指什么。

    他们,以起司的角度来看,他会将这个代词理解为阿塔和剑七,德尼亚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应该清楚他们是一起的伙伴。但,灰袍一行人上次和德尼亚相见时的情况可不是那么和睦,这只树妖不来报复就不错了,他又何必来报信呢?

    凯拉斯撇了撇嘴,他觉得刚才可能是自己太紧张了,或者是起司在变身的时候发出了让他误会的声音,总之既然法师没说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就不再关注。

    “草坪那边还是有很多人,不管他们在干什么,看起来都会干到天亮。在这些家伙眼皮子底下找到塔兰和七有点麻烦,我建议我们最好制造点乱子。”

    “没那个必要,那些人在进行某种集体仪式,他们的精力应该分散不了太多出来。我们小心一点行事,找到他们就离开。”

    起司在楼上的时候就已经隔着窗子看明白了生命学派的法师们在做什么,他不明白的是他们这么做针对的对象为何。

    而这个问题,在他遇到剑七后很快就揭晓了答案。

第七百二十二章 尚可一试

    剑七来的很突然,很轻,比起凯拉斯,他有的时候更像是一只猫。

    不是那种任性,懵懂,被养在人类周围的猫,而是那种生活在乡村与荒野的交接,如游侠般行走于草丛和篱笆上的猫。

    总之,他来了,发出的声响不会比一片落叶落在地上沉。当他出现在起司和凯拉斯面前时,两人都露出了些许惊讶。

    “看来你对气的应用在这几日有了突破。”

    自己且不说,起司感知世界的方式除了五感之外主要还是魔力视觉,而气的使用者身上不会带有魔力,更别提剑七身上还有他给予的寒铁护身符。

    如果将来他要列举一份最适合暗杀施法者的名单,像剑七这样的武者绝对会拔得头筹。所幸,眼前这位是他的同伴。

    “突破谈不上,只不过是把以前断裂的联通了一点点。你也有气感,如果你继续练习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明白这种感觉。”

    剑七耸了耸肩,好像确实在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接着,他的目光转向那片落叶堆积之地,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想要看清什么东西。

    “现在,他走了。”寻剑者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不过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那个他,就是德尼亚,换句话来说,他刚刚才走。

    “所以我不喜欢妖精学,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常识挑战太多了。完全没有规律可寻。”起司当然是立刻明白了同伴的意思,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同意,别说你了,有的时候,我也不喜欢我们自己。如玩笑般的身体,如玩笑般的能力,如玩笑般的命运,何其滑稽。”

    凯拉斯说着将手中的武器插入脚边的泥土。说也奇怪,那吸满了颜料的沙之剑在这一次落地时仿佛被震碎了一般,重新化为一团细沙,然后纷纷钻进凯拉斯的毛皮之中。

    这样的景色尽管剑七已经见过了几次,可作为一名铸剑世家出身的人还是不免挑了下眉头,“人力有穷时啊,但天地造化却又偏偏无常。”

    剑七的话双关了关于妖精们的天生天养以及铸剑中所不能企及的造化境界。妖精们确实就是他们那个世界天地的某种显现,就像凯拉斯身上这柄沙之剑一样是不可能被制造出来的,当然他们的存在肯定有理可循。

    只不过,这理也是人找到的,你说它是理所当然是可以,但你要说它是生拉硬凑似乎也未尝不可。

    “你知道吗?我跟这个穿灰袍,用食物当成自己名字的人一起走了好几个月的路,学到的一件事就是,我现在不再把天地当成是一个对象物了。否则,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找方法去弄死它。但只要你不再把它当成是所谓冥冥之中的命运,其实一切都还是那个样子。没什么不公,也没什么公平。”

    凯拉斯难得说了句和他岁数相符的话,然后看了看那个用食物做名字的人。起司身上有很多值得吐槽的地方,不过哪怕是同伴,他们也会首先吐槽他的名字。

    “谁规定,起司不能是个名字?谁规定,猫不能说话穿衣服?谁规定,人不能凭着一口气在水面上行走?如你所言,天地不是对象物,所以它也不会规定什么。既然如此,我愿意叫起司还是奶酪,马粪还是黄金,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是吗?所以比起我的名字,还是考虑些更实际的事情吧。比如,怎么把阿塔弄出来。”

    是的,仅仅是看到剑七,起司和凯拉斯就已经明白事情朝着他们之前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理由很简单,如果阿塔没有在做什么令寻剑者无从插手的事,剑七是绝不会离开她身边的。

    这是剑七的特点,他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会令他自发的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尤其是同伴。他的同伴也了解并欣赏他的这个特点,不需要谁来总结,只要朝夕相处过,一个人会在哪些情况下做出哪些举措,基本上是可以预测的。至少在这件事上,剑七的举措可以。

    “她现在和一只,嗯,在下不清楚妖精之间的称呼,也不清楚他所报出的名号是否真实。乌麦拉,地穴领主,这是正在和阿姑娘一起行动之人的名字和身份。”

    “一个地穴领主。这些法师可真够大胆的,而且看起来他们还把他看丢了。这倒是件好事,阿塔在短时间内肯定是安全的,那些胖子挖的地洞是无比可靠的堡垒。即便是法师想要将其破坏也要花上很长时间和气力。所以我更加好奇的是,他是怎么被抓过来的。活捉地穴领主这种事,虽然不少见,但从未发生在人类和妖精的战争之中。”

    猫妖精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他对地穴领主的了解,以及疑惑。

    “之后你可以亲自问他。眼下的情况是,怎么让阿姑娘从那个泥潭里脱身。在下自问不是个坏人,可在下也清楚,打仗这东西,一打起来,个体的好坏就会消失。到时一个人的声音就只能在一群人的呐喊中淹没。只有太平的年景,人才能以个人的方式说话。眼下,尚是太平。”

    “止战,不难。让阿塔的身子离开也不难。”起司缓缓开口,带着某种结论的口吻,

    “难的是,解决这件事。解决我们面前确实存在的问题。因为她的心已经在这件事里了,把她的身子带走,就是在折磨她。冲突,是为了结果。除了冲突,仍然可以得到结果。但一件事若需要用冲突来解决,通常意义上的调停便没有多少意义。”

    对阿塔的描述,没有人有异议。就像他们了解剑七那样,他们也了解阿塔。那位女剑士平时可能很好说话,甚至有些同情心泛滥,但她也有刚强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好说话和刚强是一件事。

    那件事用剑七的话说就是,诚。诚于心,诚于志,身心相符,言行相称,表里一如,如是而已。在起司所认识的所有人中,阿塔是最诚的一个,所以她的脾气也最难改,因为她做的,就是她想的。要让她的身子转向,就得让她的心转向。

    “有办法吗?”这话凯拉斯不会问其他人,平心而论,这种程度的冲突靠一个人在一时想到一策来解决,那不是这问题本身有问题,就是被解决的人有问题。

    但他还是问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因为他相信,起司可能有办法。

    “可以试试。”

第七百二十三章 十六个拥护者

    “吼!”

    如果不是妖精地穴带有隔音效果,这声怒吼恐怕会直接将生命学派的法师们引来。不过这也不奇怪,发出这声怒吼的毕竟是一头狮子,而且是头雄狮。只是这头狮子和常人印象中长着鲜亮浓密鬃毛,皮肤下是结实有力肌肉的形象不同。

    首先,它很瘦,而且是那种病态的瘦。不光是肋骨,连脊椎上的每一个关节和四肢的骨骼结构都可以通过它并不紧致的皮肤看到。这是一只病狮,可它那声怒吼却意外的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从这具身体里发出来的。

    “哐!哐!”

    在狮吼过后,是金属相互敲击的声音。妖精不能接触铁,但不代表他们不能使用金属制品,至少青铜中的铁含量对妖精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五个浑身青铜甲胄的战士用他们的暗绿色的长矛敲击着自己那将近有身体一半高的盾牌。盾牌的表面,是一棵橡树的浮雕纹路。

    除了这几只妖精之外,还有一个妖精在手舞足蹈的表达着什么,只是由于他稻草组成的身体,任凭他怎么挥动四肢也没能发出足够的声响。

    没错,这是一个稻草人。其实关于会活动的稻草人故事,在各个地区的传说中都多少有提到,一些是好的,一些是坏的。人似乎天生对其它人形的事物有一种恐惧,当然鉴于这里确实有一只活蹦乱跳的稻草人,他们的恐惧很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而最初的稻草人,可能就是对这种外形相似的妖精的模仿也说不定。

    以上三种妖精,就是躲在这个地穴中的逃跑者。乌麦拉出于各种考量,将他救助的同族分别安置在不同地穴中,这样可以尽量防止妖精们被法师一次性抓住的可能。

    除此之外,其实也有些深度的考量,毕竟地穴领主本身就是要接触很多种类妖精的,他自然十分熟悉较常见妖精的习性和特点。就比如那头狮子,那就是一种决不能和其它有血肉身躯的妖精一同安置的存在,倒不是说它会将那些妖精吃掉,而是病狮天然就有一种能让血肉衰败的神秘力量。

    至于为何此时的阿塔和乌麦拉敢于以肉身出现在病狮周围,而且那些法师们之前也没有处理掉这头病狮,那是因为病狮的病想要引发影响是有前提的。

    一个很微妙的前提,也就是它周围的人认为自己病了。这种病可以是事实,也可以是一种猜测或怀疑。而病的范围也很宽泛,只要对方认为自己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不正常的变异,都算是病。

    病了的人会感到越发严重的迟疑,他们会认为自己的病不像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而是更加复杂的,严重的病症。

    更有趣的是,那些病症并不会真的出现,人们也不会因为猜疑而感到不适,一切都只作用在他们的精神上。像是一次欺骗造成的紧张或恍惚。

    因此大部分人在见到病狮时都不会有不良反应,只有极少数确实患病的人和那些养尊处优到疑神疑鬼的人才会收到它的影响。不过大部分病狮并不会去接近真正的病人,它们的身体就像外表所表现的那样脆弱,会让人生病的原因很可能也会让它生病。

    关于病狮,最多的记载还是它们被好奇的猎户所捕获,将其奉献给了某位地位尊贵之人的故事。那些故事有的很滑稽,有的很怪诞,还有的很离奇。

    总之,病狮是一种危害性很微妙的妖精,它们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人类世界,因为在这里它们的身体总是病恹恹的。在妖精王国中,病狮并不会有生病,它们在妖精界域里各个都是精神奕奕,威武不凡的狮子,是带给人勇气和信心的象征。而这种在两个世界里截然相反的形象,其实在妖精之间并不少见。

    再举一个例子,那五个如士兵般的青铜人在妖精界是有血有肉的,他们身上的青铜铠甲和武器都只是族群文化象征性的一部分,就和那些将佩剑与佩刀当成是荣誉象征的战士类似。

    一但这些妖精来到这个世界,他们身上血肉的部分就会消失,不是隐形,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他们的意志则会附着在身上的青铜甲胄上,成为一具具有思考能力且能够从头盔里发出声音的活动铠甲。甚至有的倒霉蛋还会在转界的过程中直接附身到奇幻通道周围的人造甲胄上。

    不过附身到甲胄上的妖精倒是意外的可以获得对铁的耐受性,这就是谁也解释不清的事情了。总之,那些故事里没有人穿戴却会自己活动的铠甲,多半是他们。

    至于那个稻草人嘛,他就是个稻草人,这点在妖精界和人类世界都没有变化,也没有什么奇特的能力,被火点到就会燃烧,遇上风雨就会被打湿连站立都困难。

    如果硬要说这种妖精有什么特质,那大概就是他们总是很开心。不论是在妖精界还是在人类世界,稻草人妖精总是在跳舞,而且他们尤其喜欢在人类的麦田里跳舞,那些和它们类似的麦子似乎被他们错当成了观众。

    于是麦田里如人般活动的稻草人,也被老练的妖精猎手当成是附近有奇幻通道的标志。

    现在,这三种妖精都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阿塔的效忠,就像乌麦拉一样,他们同意听从女剑士的号召,加入这场解救同胞的战斗中来。

    “其它两位先不谈,光是获得青铜族的支持,我们的战力就有了很大提升。”

    乌麦拉小声的对阿塔说道。那五具不会被寻常物理伤害破坏的活动铠甲确实足够成为人类的恶梦,只是不知道在面对使用自然和魔法力量的法师面前,他们能否依然那么犀利。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消息。

    “嗯。这样我们就得到了十六位妖精的支持。只要灵活的调配他们,我相信我们是有机会的。”

    阿塔有些疲劳的靠在乌麦拉身上轻声说道。她这一天并不轻松,说服妖精也没有那么简单,妖精们的脑子里总是装着奇思妙想和异想天开,哪怕自己已经处于不利的境地,要他们服从一个半妖精也是很难的。

    “您做的非常好,仅仅靠着我在路上告诉您的种族特点,您就能在短时间内做出得体的发言,光是这一点,您就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乌麦拉的话,并不是奉承。地穴领主很少会去奉承别人,因为他们不需要这么做。所以这赞美是真实的,就像那被说服的其它十六名妖精所宣誓的那样。

    阿塔轻轻晃了晃脑袋,她不认为自己正在进行什么了不起的事。而她也没有注意到,在她腰间剑鞘里的弗拉克拉格,正在散发着莫名的光芒。

第七百二十四章 止战之策

    起司站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注视着草坪上的人,经过剑七的讲解,那些人的行为就有了可以揣测的方向。

    通过这些生命法师们的魔力流向,灰袍大致能猜测出他们正在释放的法术会造成什么样的效果。地穴领主的魔法洞穴,他之前也听说过,虽然没有亲身进入,不过还是能够从原理上进行简单的推断。

    从这群法师们的动作来看,他们要破坏的洞穴并不是真的洞穴。嗯,听起来有些矛盾对吗?拆开来说的话,乌麦拉在制造洞穴的第一步时当然是真的在土地上掘出了一个空间。

    因此在草坪上是存在真实的洞穴的,而且它的入口就是之前乌麦拉带着剑七和阿塔进入的入口。但是,一个正常的,由乌麦拉那个体型的生物所挖掘出的供自己容身的地穴,显然是不能让两个人类钻进去的。换句话来说,地穴领主的地穴本身更类似于一种魔法结界。

    只不过这个结界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它留有一个或多个出入的通道,而通道本身也可以视为是结界的边界,在边界的内外分别有着两种不同的运行规则。

    想要破坏这种魔法结界,一般来说有两种方法。

    一,就是破坏它依托于的物质实体,以地穴来说,就是破坏草坪下的洞穴结构本身。只要洞穴坍塌,那附着在其上的妖精法术自然也会失去效果。不过问题就是,地穴领主的结界和他挖掘出的地穴是相互依托的,想要依靠着简单的物理方法来将其摧毁并不容易。

    二,就是以法术击破结界的边缘,这种内部自成一派的小结界都存在致命伤,即内外的隔绝一旦打破,整个结界都会迅速崩溃。这就好比是要在急流之中围出一片干燥的土地,周围的堤坝务必连体而建。可纵使如此,周围的堤坝上只要有一处产生了缺口,缺口就会成为水流突破的薄弱点,将整片土地吞没。

    如果是起司,他可能会尝试在这两种办法里折中,大体上还是会利用第一点来达成破坏的目的,但实际运作上也少不了小法术的扰乱和破坏。

    不过现在看来,万法的法师们无疑是完全偏向了第二种,他们正在做的,是以大量影响甚大的法术反复轰击结界的边界,以达到让其结构崩塌的目的。这样的做法谈不上效率,也谈不上精深,因为哪怕是结界被破坏,法师们也不会晓得它是被毁在那个法术的效果下,以及这个结界的薄弱之处在那里,纯粹是以力破门。

    不过,就像刚才提到的,这种做法不能武断的说是无效率。只要一次发动的法师够多,造成的影响够大,那要破坏一个个体在仓促之间制造的结界还是轻而易举的。

    眼下生命学派之所以以这种速度来清理地穴,估计也是考虑到整个万法之城的山体早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如果贸然使用会对地质有影响的法术,可能会引发下层的塌方或其他问题。

    要不然只需要让几个在塑能学派兼修过的法师来将地下的结构搅乱一番,那魔法地穴就是不直接毁掉也会严重受损。

    这是机会。要是法师们选择了最快速而不计后果的方式来排除地穴,地穴中的妖精们就别无选择只能和他们战斗,到了那时一切就晚了。

    好在他们此时的做法给了妖精们喘息的机会,让他们仍然有周旋的余地。等等,这是无意的吗?起司曾经跟剑七聊起过一些他家乡关于战争的内容,其中有一个想法让灰袍印象深刻。

    网结三面,或者说网开一面。四面为围,围成则死,被围之人要么择一面突破,要么拼死抵抗,对于攻方来说,同样不是上策。

    然,若围攻之时故意留下一面生机给对方,那对方就会认为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之处,抵抗的力度和态度都不会变的很坚决。

    这是攻伐之策,但同样可以用到此时的情境中。只要这些法师们依然保持着这样的速度推进,妖精们就会处于一个自认安全的状态中。剑七说地穴尚有将近二十处,而法师一晚最多捣毁两个,在这期间乌麦拉又有能力建造新的地穴,甚至有闲暇在草坪上吃草观察法师的动向。

    可是这就好比温水煮青蛙,等到妖精们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某种程度时,他们再想反抗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这还得感谢实验对象的身份,否则法师只需要找来足够的纯铁,恐怕这些妖精没有几个能活下来。

    那么,综合这些信息,有什么是可以作为自己计划的要素的吗?起司微微闭起眼睛,思索了几秒。他能想到的办法有几个,要么,去找通灵学派,从妖精这方面入手,以万法自己的机制去处理这个问题。

    但这样的话,牵连甚广,影响甚大,在过程之中他能施加的影响会越来越少,到最后要如何处理这些妖精可能都没有人会询问他的意见。要么,他自己来替万法做这个决定,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找到让妖精们逃离此地的方法。

    这很难,生命学派整个区域内的魔法结界可比一个地穴要复杂和难以破坏上无数倍,若是米戈在此倒是可以一试,龙火能成为突破结界的强有力武器。可惜,没有这个可能。

    既然问题不容易从妖精那端解决,最后的办法就是,解决掉法师这边。只要寻找妖精的法师消失了,妖精自然就安全了。可问题是,该如何让他们消失?

    纯粹的暴力显然是行不通的,先不说起司有没有这样的能耐,光是坐在生命学派背后的老人就足够让他投鼠忌器。这一条路,也不好走。

    这也没办法,在苍狮时他笼络了几乎所有的魔法势力,再用巨龙的力量威慑住了世俗的军队,才能在溪谷之战即将爆发时将其扼杀。

    这一次,问题没那么严重,可问题背后的牵连却复杂得多且麻烦得多。主要是,他起司在万法之城并不具有一呼百应的能力,一个特聘教员而已,连进入图书馆二层都需要讨论。

    当然,他还有一个方法,可以说服生命学派。他不需要影响一百个人,只需要得到一个人的首肯就行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该怎么得到这个首肯。

    “阿塔要集结部队,不会立刻发动进攻。我们还有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我必须去做一些事。希望,来得及。”

第七百二十五章 暂退

    起司所说的事情,就是去追查那片怪异玻璃之后的人和组织。这本来不是他当前最急迫的事情,甚至在老者面前提起也只是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以求活命。

    但此时此刻,他需要力量,这股力量必须来自万法之城内部,而且它还必须足够强大,至少单靠妖精研究所的力量,不够。因此摆在起司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他立刻通过怀内特夫人向上联系通灵学派,说服他们对生命学派施压,迫使后者放弃对手头的这些妖精的掌控权。

    这样做乍听起来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毕竟生命学派作为正三角三个学派中的顶点学派,理应是对通灵和塑能两个边角学派具有一定的话语权的,位于边角的学派没有理由去挑战它们的上峰。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已经有人打响了第一枪,那就是塑能学派。薇娅那一系的生命能量研究已经触碰到了生命学派的底线,现在生命和塑能之间恐怕已经处于一种极度紧张且微妙的关系之中。学派战争倒是不太会打响,但暗地里的攻防也不会少。

    想必以生命学派的立场来说,塑能学派最后要么交出薇娅他们一干法师,让他们加入生命学派,要么也要交出他们的,尸体。这是没法退让的立场之争,塑能学派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这种争端中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利益。

    那么,如果此时与生命学派对抗的不止是塑能一派呢?如果通灵学派也加入到这场争端之中呢?以这两派的能力,有没有可能让顶点学派屈服,乃至,退却?

    或许吧。起司并不清楚这座城市里这样的斗争会以何种方式收场,他知道的是,这种方法可能可行,只是来不及。从他透露这个消息,到对方从怀疑到接受,再到消化与做出决策,进而提出入局的要求并展开行动。这一系列的发展中本身就有不确定性,而且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完成。

    因此这第一条路,可能是最安全的,不会有那么多的曲折,但并不符合他现在的核心诉求。故而起司只能走第二条路,从生命学派的内部获得支持,要求他们不要和妖精们展开战斗,并停止他们的实验。

    而他能想到的争取对象,就是那名躲在学派最深处的老者,只要他发话,想来不会有人有意见。可问题是,对方为什么要帮助起司,以妖精们目前的战力,灰袍自己都不认为他们有机会能逃出生命学派,即使其中有极少数成功,和绝大多数相比也算不得胜利。

    这主要还是因为施法者这一群体的微妙特性,当一群施法者因为一个目标而同时发力时,他们能造成的影响将不同于士兵的聚合。因此学派是个能很高效的动员自身力量的法师组织,阿塔和她所团结的妖精们不清楚这一点。

    一旦战斗真的打响,他们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士兵,而是一整台近乎无所不能的破敌机器,那台机器所能做到的,可不只是上阵杀敌。因此别说是他们,就算是让起司自己率领妖精挑战一个学派,他也不会持太乐观的态度。

    当然,起司有这种想法也是因为他并不知道逃出来的妖精都是谁,以及他们有什么本领。妖精们那些因为穿越世界而带来的不讲道理的特质,有的时候可以发挥意想不到的效果,这场战斗真的展开的时候,他们肯定会让自负的法师们感到惊喜和意外。

    但那也正是起司正在竭力阻止的事情,法师用妖精作为实验对象,这无疑是非常糟糕的行为,且恐怕不会得到原谅。可以此为开端而让事态更加严重乃至引发一场狂猎?对他这个局外人来说,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这也是为何他没有在离开生命学派之前尝试去见一次阿塔的原因。他的决定是出于自己局外人的立场来做出的,换做他是阿塔,有一群异形用人类做实验,那他恐怕也会和女剑士一样加入抵抗的势力。

    起司清楚这件事,他清楚他的立场,阿塔的立场,法师的立场,正是因为他清楚,他才更加明白自己立场里解决问题的方式可能不是另外两者想要的结果,但那是他能看到的影响最小的结果。所以他要让它实现,这很自私,也很傲慢,可他不会因此而动摇。

    个体能做的事在关乎到复数个体乃至复数群体之中时是很有限的,他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如今他已不需要谁来倾诉,如今的起司承认自己的有限,并努力的发挥这份有限,以期望它能让整个事件发展的轨道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偏离,哪怕只是偏离一点也好。

    于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灰袍离开了草坪和灌木拥簇着的生命学派,重新回到了万法之城的山路上。没有了满眼的绿色,看着有些光秃的山体,他反倒有种轻松的感觉。可能他这种荒原里来的人,就不适合生机盎然的环境吧。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跟着起司离开生命学派范围的,还有剑七。凯拉斯自是留下去保证阿塔的安全,不过听猫妖精的口风,他似乎也不是很想直接在阿塔面前现身。

    原因无他,凯拉斯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法改变阿塔的想法的,他加入女剑士的阵营,只会让这场没什么胜算的战斗更快成型。与其如此,不如暂时观望。

    “你先去一趟妖精研究所,我等下写点东西给怀内特夫人,你要确保它到她手上。之后,你可以去旅店先休息一下,我有了眉目会通知你。”起司轻声说道,接着看了看四周,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座房子。

    “我们去那里借一些纸笔。”

    那房子应该是某种接待处,多半是供那些需要向生命学派传递公文但又不想进入那片人工庭院的人准备的。

    平时可能会存放一些不是那么紧急的信件,待晚上时看管者再将它们一起带回学派。现在虽是夜晚,但区区一道房门肯定拦不住灰袍和寻剑者,他们要进入其中轻而易举。

    至于明天早上会不会有人发现,反正起司他们只需要一张纸和一支笔,除非他们每天都要计数屋内的纸张数量,否则很难会有人注意到昨晚的访客。

    这就导致当剑七用随身携带的细小铁钩打开门锁时,屋子里那两只闪烁着猩红光芒的眼睛显得格外突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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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