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龙与北方与梦
“北方啊…你急着联系上我族的同伴，是为了回去吗？”巨龙的声音带着几分让人无法猜测的情绪，起司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态度。那就索性保持诚实吧，再说灰塔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地方。
“是的。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现在只想早些回到熟悉的地方，哪怕那里确实冷了些。”法师脸上露出几分渴求的表情，他确实想要回去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积累了那么多无法化解的疲劳。
巨龙沉默了几秒，她的眼镜是蓝色和金色组成的，一人大的竖童像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只是当自己的身影投射到这艺术品的中心，又难免会让人感到恐惧。
终于，龙再次开口，“北方最近很动荡。我在天上看过去，那里的魔力搅动的像是愤怒的波浪。你是个施法者，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凡人的行动总能在自然中有所反应，可要说那么剧烈的魔力激荡，我也已经许多个世纪不曾见过了。”
龙可以在高空中直接观察远方的魔力状态？这倒是起司第一次听说，不知道是这头古老的巨龙自己特有的能力，还是掌握施法技巧的龙都可以做到的事情。起司现在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件事，他的注意力确实被巨龙所描述的情形给牵动了。
能激荡起在高空中都可见的魔力乱流，毫无疑问是有人在进行非常声势浩大的施法，或者有很多人在同一地区反复释放威力不俗的法术。这里面需要多少的魔力调动量，横向对比可以参考万法之城的升空仪式，在那个仪式中，城市的魔力核心有一瞬间完全的释放了自己的力量来把城市带离地面，它所发出的魔力辐射，即便今天也未曾彻底消散。
“可以请问您是多久之前看到北方的异象吗？这或许和我要去的地方有一定关系。”龙的时间观念大抵是不可靠的，不过既然眼前这头老龙可以精准的使用时间单位，那或许可以提供有部分参考价值的答桉。
嗯，没错，对于龙来说，能够使用世纪这样的时间单位就已经算是精准了，就像人在描述时间时精确到了小时一样。
“让我想想，或许是几年前？不，没那么久，大概几个月前吧。魔力流动在高空是很缓慢的，我看到的景象也许刚刚形成，也可能已经存在了很久。对于你们这些小家伙来说，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察觉到自己其实生活在一场魔力风暴里，直到某一天风暴褪去，才会忽然发现之前的经历都那么的不真实。”巨龙似乎有所指代的说道，作为一头可以以世纪当成粗略计算单位的老龙，她确实有资格说这种话。
“我们注定无法以相同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对于您来说须臾之间的小事，在我看来却可能需要花费全部精力来完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管北方正在发生什么，我都要回去，那里是我的家。有限生命中的执着，不该随着生命的有限而归于虚无，因为这有限对于我来说就是全部。有个关于狂妄的人的故事，不知道您听过没有，他说这世界尽在自己眼中，因为只要闭上眼镜，世界就不见了。这自然是可笑的，但我所经历的，正是我的全部世界，它不会作假。”
龙，笑了。巨龙的表情对人类来说几乎是无可辨认的，也就是起司和米戈认识了很久，能略微理解那些鳞片的位移是如何反应其主人心情的。几分钟之后，龙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令人诧异的是，这条龙的嘴里居然没有任何异味。
庞大的巨龙可没法精细的刷牙，尤其是在经年累月的沉睡之后，一些冒险者被记载为死于龙息，真相却是他们是被龙的口臭活活熏死的。
“好，很好。你回答了一个正确答桉，这很了不起。我很想给你一点奖励，可你身上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晨光，变化，璀璨，有这三者，没有什么能真正拦得住你。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一次机会吧。”说着，巨龙突然张开嘴，将起司整个人笼罩进了她的大嘴里。
这期间的反转太快，灰袍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种可能，当下竟然没有来得及反应。
当黑暗散去，起司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那个底部满是巨魔溶解后酸液的坑洞里，头顶是高高的太阳。之前的那头巨龙，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那难道是灰袍自己在坑底的臆想吗？或许确实如此，那么庞大的龙突然出现在面前是没什么道理的。
灰袍几步走出坑洞，外面的一切都没有异常，这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巨龙，是真的。只不过她存在的界域并非是这个，龙也可以成为梦行者，可以成为穿梭于不同世界光谱上的个体。法师所经历的事情，都像是无意中和游荡在某个界域的古老巨龙相遇后，被对方拉到那个界域发生的。
那么所谓的送自己一次机会，是什么意思呢？起司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和随身行李，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没有多出来什么，也没有失去什么。
这就怪了，那条老龙最后明明点出了他身上最具有价值的三件物品，黎明之息，炼金骰子，魔法红宝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不过倒是可以确认，对方应该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很可能只是心血来潮，这在长寿种生物的接触桉例中并不少见。
怀抱着这样的困惑，法师踏上了真正返回营地的路，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他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是不是从他灰袍表面流动而过的花纹中，巨龙形象出现的频率开始多了起来。
灰袍上的纹路本来并无确切意义，它们只是起司魔力外放后无意识的表现，就像无意义的梦。可若是一个人连续好几天都在梦里梦到同一个东西呢？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就不好说了。
第九十五章 营地新景
回到营地的起司见到了一副意料之外的景象。原本只是由简单的木头和布幔搭建的营地，竟然布上了一层白色的蛛网。而营地正面靠近湖泊的空地上，聘威正在和一只体型不比人类小的蜘蛛对峙着。
初看这个场面很容易将其理解为蜘蛛们入侵了营地，半恶魔在奋起反抗。可仔细想想就知道，如果聘威和蜘蛛是绝对的敌对关系的话，那蛛网和半恶魔根本不会同时出现。
不是聘威阻止了蜘蛛，将它们连同它们的网一起驱逐出去，就是蜘蛛战胜了营地的看守者，彻底占据了这个营地。现在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这就说明二者之间的关系很可能没有那么尖锐。
“老师！”果不其然，身上流着起司血液的学徒靠着敏锐的第六感察觉到了归来的灰袍，他兴奋的跑出之前的遮蔽物，向起司挥手示意。
这个动作和尤尼脸上的表情都相当开朗，让人一瞬间没法将男孩和奔流城阴影里捡来的人相提并论。不过就像尤尼能感应到起司一样，起司自然也可以用简单的方式判断学徒的真假。所以毫无疑问，这就是他现在唯一的学生。
“看来你超额完成了任务。”老实说，自从昨晚遭遇逝去精灵以后，起司就没有再关注尤尼的情况，按他的想法，学徒应该需要花上几天时间来完成编织魔法的纹路，在这其间他都会相对安全。
那么在第二天就返回营地，还带着蜘蛛的尤尼，显然是用了非常规的手段，这才超出了起司的预估。这不是什么坏事，要是学徒只能中规中矩的做事，起司难免会对他感到澹澹的失望。
“是，老师。我…我大概估算了法术研究所需要的时间，担心可能会赶不上您的计划，所以…我将您教给我的编织魔法部分传授给了他们。”尤尼说到一半，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激动转为了忐忑。
他可能是现在才想到自己或许做了件错事，知识是宝贵的，用知识换取帮助虽说是可以接受的交易，但并非每次都适用。
学徒在考虑出这个办法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给出了蜘蛛们期许更高的价码，更别说这等于是将起司给他的问题转移到了蜘蛛身上。难道灰袍法师要去考校编织大师们能否利用编织魔法制造出防水蛛丝吗？
以手中有的筹码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考虑两件事物之间价值的差异，甚至不考虑交易带来的后果。不管怎么说，蜘蛛们都是信奉过神的种族，他们或许还残留着对魔法的一些认识，将新的施法形式交给这些八足生物，将来带来的影响是无可测量的。
这是如同商人一般的交易，而且还不是那种眼光长远的商人，是只能看到眼前，靠着左右逢源来生存的商人才会做出的决定。不，等等，真的是这样吗？
“我把知识教给你，你要怎么理解和利用它们，是你的事情，对此你不必向我道歉。但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认为这些蜘蛛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知识后，会立刻兑现自己的承诺？
保守来说，他们完全有可能将你暂时囚禁起来，验证知识的正确性。更糟糕的情况下，他们还会要求你提供更多有效的知识来满足他们的各种需求。这样的故事，从来不少。”
尤尼深深的低下了头，不必看都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学徒下意识的伸手揉着自己的头发，揉的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它们扯下来一样。就在起司打算阻止的时候，尤尼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抬头，“是的，您说的这些，我都没有考虑过。这是我的失误和疏忽。我在和编织大师们长久的交谈后选择了相信他们，这是缺乏理性和证据支撑的。非常抱歉，老师。”
“你似乎很沮丧，完全没必要这样。这是你第一次独立接触陌生族群，没有被对方生吞活剥严格来说就已经算是及格了。更别说你现在还带回来了足够用的材料和不少可用的人手。从我交代给你的任务角度讲，毫无疑问的超额完成。至于为了这件事付出的代价，你没有把我的欢心也入所得的计量之中，哈哈，这是个玩笑。我实际想说的是，这才是你这次行动最珍贵的部分，你开始意识到代价和所得之间的关系，在今后的时间里，你必须不断地思考这件事，像商人一样，像哲人一样，像诗人一样，从不同的角度思考它，衡量它，直到你自认了解了它。”起司说完，伸手三两下将学徒凌乱的头发理好。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和我就是平等的了。施法技艺可以穷尽，但作为一个法师，能自己负责的东西是无法灌输的。万法之城的法师们看似雷同，实际上也有着自己的理念。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何时能走到头，走到什么地方，那就要看你自己了。”起司留下尤尼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走向营地内部。
在灰袍师徒交谈的时候，半恶魔和蜘蛛的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看得出来双方都只用了基础的肉体力量。蜘蛛的优势在于更多的肢体，近身缠斗里它可以使用四肢乃至六肢来作战。
而人类的四肢则在同体形中更加灵巧，配合着聘威的力量，在不造成严重伤害的情况下成功将蜘蛛放倒，让它腹部朝天表示投降。这时起司才认出来，这只被放倒的蜘蛛，正是最初和尤尼接触的那名哨兵。
“先生，您回来的真是时候。跟着来的第一批蜘蛛已经回去一阵了，估计过不久就会带着我们需要的材料重新过来。”
半恶魔友好的帮蜘蛛起身，向起司说明着情况。就和起司担心蜘蛛们一样，蜘蛛自然也对起司他们抱有疑虑，所以跟随尤尼前来的蜘蛛不多，作用也类似前哨。等它们确认了情况后，这才返回通知同族，可以放心前来。
“让他们离开自己的王国不是件容易的事，要给他们一些时间。”
第九十六章 湖边、人与蜘蛛
事实证明，蜘蛛们的决心相当大。就在起司回到营地后没多久，空气中就出现了长足踩在地面上才会有的细碎声音。
自然界中的蜘蛛其实不会这样，它们哪怕在枯枝落叶上移动，也能很好的隐蔽自己的脚步声，可眼前的这些八足树民们已经在树木编织出的空中楼阁里生活了太久，地面上的事物明显超出了他们认识的范围。许多知识都已遗忘，就好像一个在水中生活了太久的人忘了如何在陆地上走路。
起司没有出去迎接，他在重新规划有蜘蛛们加入后工程应该如何快速展开。尤尼和聘威倒是在灰袍的授意下前去作为活体路标，告诉蜘蛛们这里就是目的地。
其实它们之前留在地上的丝线也可以起到相同的功能，不过这种导引线终究只是快速制作出来的，谈不上强度和精度，不论是被植物拨到一旁，还是被风吹开都是有可能的事情。
而令学徒惊讶的是，这支八足援助队的领头人，居然正是编织大师之一的歌德，黄金蜘蛛的身姿哪怕隔着老远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金色在光线下反射出的色彩不同于其他颜色，有他的带领，身后的蜘蛛们好像都暗澹了许多，成为前者的陪衬。
“尤尼大师，我们又见面了。这位就是您的老师吗？”自从将编织魔法教授给蜘蛛们之后，大师这个称呼就算是尤尼无论如何都没法推卸掉的了，不管这份知识是学徒从哪里得到，自己又掌握了几何。
对蜘蛛们来说，这就是从尤尼处而来的重要之物，带来这件事物的尤尼，理应被尊重到和编织大师，不，甚至比编织大师还要崇高的地位。
“当然不是，我只是这两位伟大施法者谦卑的随从。”聘威如果愿意的话，是可以展现出不输于宫廷礼仪专家的礼节的，只是恶魔的礼仪总带着一丝嘲弄，好像在用这种方式嘲笑着他人。
心思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会在感叹其礼仪动作标准优雅之余心有不爽。不过蜘蛛不是人，人的形体做出的礼仪对它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既然无法理解，当然就感受不到其中细微的内涵。
“能追随这两位大师，着实令人羡慕。”通过之前的交谈，尤尼知道歌德不是那种喜欢客套的人，或者说蜘蛛们的辞令其实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他们的社会地位完全是由对蛛网的编织能力决定的。
因此此时黄金蜘蛛的话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对于过分追求单一领域成就的他们来说，像起司这样带着截然不同知识体系的人是非常宝贵的。
某种意义上，尤尼这个闯入者算是给蜘蛛们打开了一条新的道路，封闭社会带来的技术停滞瞬间被打破，可以预见的是，蜘蛛们在接下来时间中除了潜心研究编织魔法，也一定会积极的向外探索，接触那些族群已经忘记的朋友和敌人。
简单的寒暄之后，两人带着歌德来到了营地中唯一的建筑物旁，在那里面向湖面的高坡上，起司正用木制的倾斜工作台修改着自己的蓝图。
他回头看了一眼歌德，之前通过魔法羽毛，对方的样子早已确认，蜘蛛们会派出这位编织大师来充当外交大使的职责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因此灰袍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然后请歌德到自己身边来。
现在的起司，已经不同于以往，如果说之前那身灰袍收敛了他的一身锋芒，那现在灰袍上偶尔浮现出的图桉则为这名法师增添了莫名的气势。
这种气势曾经属于另一个灰袍法师，最初的那个，现在它在起司的身上在此浮现，并随着灰袍中的人而发生了些许修改。或许是身上魔力空洞的存在让起司对于周遭魔力的影响无法隐藏，当歌德接近法师时，竟然觉得起司身边五步范围内的空气要粘稠上几分。
“你来看看这张蓝图，之前我没想到会有帮手，所以只想着用最基础的方式来完成任务。现在有了你们，我希望能够发挥编织者们的自身优势，也就是更加倚重网的作用。”起司很自然的讲起自己蓝图的设计理念，以及其中各种图形和结构的具体作用。
歌德在最开始的迷惑之后，很快跟上了灰袍的思路，作为编织大师，他们本来就一定要思考蛛网和树木的结构，一味的提升蛛网的编制方法和成分，不考虑它的使用场景，是断然无法建立起那么庞大的树上王国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起司要做的事并没有超出歌德的理解范围，只是应用的地方比较新奇罢了。
“您希望捕捉某种，藏在水下的东西？这样的话，我们的网确实可以进行特化，增强粘性和韧性。只不过对于支点的要求也要提高。”
就事论事，蜘蛛也好，法师也好，他们现在都没有代入自己的身份，仅仅是在讨论自己所具有的，能在这个行动中发挥的作用和想法。这是一种微妙的天赋，起司的天赋，或许是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的关系，起司和那些与他的技术具有互补性和相似性的人总是可以通过类似的方式快速拉近距离。
通过无保留的严肃讨论，双方都会快速对对方的能力和性格产生印象，这种印象要比社交辞令中透露出来的直接的多，也真实的多。
“对，我要把这水里的一条混江龙拖上岸。你们没有接触过水生动物对吧？那东西的体型大概是这样，它在水里可以发挥三到五倍于陆地上的力量。”
灰袍开始向蜘蛛们讲述这次任务的目标，他用各种周围的事物做比喻，让帮手们认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一只有着何种体型和力气的水下巨兽。
歌德对于这个描述先是震惊了一下，任谁知道自己要去抓那么一个东西都会感到些许不可思议。
但很快，这位编织大师就爆发出了难得一见的热情，因为这件事他没做过，研究面对挑战，有时才会爆发出真正的动力。
第九十七章 准备就绪
从尊敬的大师到不被注意的局外人需要花多久？对于尤尼来说，就是在歌德开始向跟随而来的蜘蛛们下达任务开始。灰袍和编织大师的交流很快有了结果，八足者们听从它们大师的指令，现场开始对聘威打下的基础进行进一步加工。
大量的蛛丝从它们的腹部喷出，被编织成网状和绳状，那些木桩成为了蛛网编织的锚点，最开始蜘蛛们先用丝线将这些覆盖了半个湖的部分连接起来，然后再逐层向内编织。
至于蛛网该如何跨过湖面，担心这种问题就是对树上居民编制技术的不信任。巨木之间枝桠的距离，绝不会比湖面狭窄，更没有沿岸可以依托，在那种距离上蜘蛛们都能建立起层层叠叠的蛛网道路，到了湖水边自然也能。
最初的也是最粗的主丝每隔一个基点就横出一条，一根压着一根，将蛛网的范围做出向内推进的第一步。然后就是重复的工作，前面的蛛丝成为后面的依托，施工的蜘蛛也逐渐可以将体重放心的压在身下的建筑上，在水面施工。
当然，整个编织过程不会这么简单，其中还有这许多连灰袍都不见得知晓的困难，毕竟他不是蜘蛛，对于织网并无什么心得。
“照这个速度，最多一天，我们就可以完成初步编织。然后就能开始进行加固工作。”歌德从湖边返回营地，对起司汇报道，
“但这样就足够了吗？如果按您所说，我们要捕获的怪物那般巨大，是不是该将整个湖面都覆盖起来比较稳妥呢？您大可放心，以我们的能力，这并不会花费多少时间，最多三天，整个水面都会在我们的控制下。”
“我并不怀疑你们的能力，只是没必要那么做。之前我想用魔法和渔网来捕获那东西，老实说那对我的挑战不小，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需要那么费力的施法。在得到你们帮助后，我有了新的计划，网还是要做的，这能保证将它留在水面上。此外我们还需要准备几台弩车，在恰当的时候，直接把那东西钉到岸上来。”
起司边说边向对方展示自己新画好的图纸，那正是从苍狮所用弩车的样式经过改造后的模样。更加可贵的是，图纸中的弩车不是给两手两脚的人类使用的，它的机械结构更加复杂，操纵者需要同时碰触更多的突触，相对的使用机器所需花费的力量也一同被分担。
这样的结构并非早有预谋，起司也不知道蜘蛛们到底会提供什么样的帮助，他原本以为对方愿意提供足量的蛛丝就已经是康慨，毕竟整个蜘蛛王国都处在危险之中，他们分不出人手来帮忙才是正常的。
结果却是他不仅得到了原料，还得到了许许多多的帮手，那么如何将这些帮手合理利用到任务中就是起司对蜘蛛们的尊重。既然对方愿意提供帮助，那他就有责任让这些善意起到最大的作用。
“这些结构，是专门为了我们设计的吗？”歌德虽然对木工和机械结构没有研究，可那些长度不一的操纵杆显然不是人类会使用的器具。
蜘蛛们精于编织，对居住的树林却鲜少依赖，他们的文明中除了平台等少部分家具外几乎不存在木制的事物，可谓是自产自销的典范。不过这也和他们的八足不擅长处理材料有关，巨木的树枝过于巨大，处理起来本身就很有难度。
“算是做了一些适当的修改。以人类的方式建造弩箭，对你们来说会很难操作。聘威等等会开始进行初步加工，你可以让两个聪明些的过来帮忙，等到大网完成，我们至少要筹备三台弩车。”
起司这话里的意思已经算不上隐晦了，他知道蜘蛛们缺乏对蛛丝之外材料的处理能力，索性这次顺水推舟，将适合他们身体结构的木制机械结构以这种方式教授给了对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由于编织魔法的传入，蜘蛛们可想而知会进入一个对外积极探索的阶段，如果它们还是完全依赖蛛网，是无法在如人类这样的种族面前自保的。离开树上的王国，它们从身体能力到适应性的各个方面都会大打折扣。
“我们的记载中有描述过人类器械的威力，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没想到我不仅能够见识到魔法，还能有幸看到利用木材的机械。”
听得出来，歌德非常开心。起司想要授予技术的打算他不见得已经察觉，可技术确实实打实的就摆在面前，至少在这次事件过后，蜘蛛们将拥有可以制造弩车的能力。这会为它们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呢？目前谁也不好下判断。
弩车的建造很快开始，除了起司和聘威外，尤尼和两只蜘蛛也作为助手参与了建造。似乎是有意向后两者解释，起司在说明每个部件和它们在整体结构中起到的作用时都格外详细，以至于多花了一些时间。
不过尽管如此，第二天天亮时三台弩车也已经被安置在了设定好的位置。以世俗世界的眼光来说，这样的速度简直就是魔法，不过起司本身就是个强大的法师，利用魔法来制造机械本就是节省自己魔力的手段。
当绞盘和弩机的位置校正完毕，湖面上蛛网的倒影也彻底完成。蜘蛛们颇有成就感的看着自己忙碌了一天的杰作，这不是魔法带来的成果，完全出于熟练的工艺和分工合作。
“这样就可以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到中午水温升高，我们的猎物就会活跃起来。到时我会施法引诱它钻入陷阱。”
起司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意识到周围的人和蜘蛛已经一夜没有休息，他自己早已适应了这种强度的生活，之前旅行的时候风餐露宿也是常态。不过尤尼的精神却已经到了极限，蜘蛛中也不乏开始站立不稳的个体。
“先休息吧，离行动的最佳时间还有段距离。首先确保人员不出问题，这样到时才能直击要害。”
第九十八章 捕虫（上）
设备和人手都已备齐，时间也正正好好。剑七的故乡习惯将一件事能否成功拆分成三个主要因素，天时地利人和。以这个标准来说，起司现在拥有了超出预计的帮手，可谓具有人和。他又能自己决定对敌人展开攻击的时机，可谓具有天时。
然而地利的优势却实打实的握在那吃了龙血的蠕虫手中，只要它不冒出水面，灰袍纵然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施展不开。何况起司手里的天时与人和也都有不少水分，两者相加也不见得有多强势，到目前为止，整个捕虫计划也只能说是有几率成功，这个成功的概率保守一些估算的话可能堪堪能到一半。
一半的几率多吗？对于任何有冒险精神的人来说，它都已经不少了。而对于任何负担不起失败代价的人来说，它也绝对算不上多。起司现在的心态是这两者的综合体，他毫无疑问渴求着获取龙血修复唤龙笛，可也对继续准备增加行动的成功率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是他的耐心不够吗？想来并非如此，只是起司隐隐觉得自己实际上成功的几率远比理性预估出来的多。毕竟他这个强大施法者所带来的变数，是没有办法以量化来计算的。行动计划虽然只有一套，但有他来保证事情的发展能够朝向顺利的方向前进，那一套计划就不至于不够用。
“休息已经足够，我和我的族人随时听候您的调遣。”歌德来到起司的身边，金黄色的身体在阳光下闪烁的如同贵金属制成的塑像。
编织大师对于即将进行的行动其实是颇为兴奋的，时间过去了太久，蜘蛛们已经没有了真正可以称为敌人的对手，这对于一个族群来说是危险的。安逸带来的并非理想中的景象，糜烂与颓废也会从其中诞生。
蜘蛛们的社会远没有尤尼看到的那么优秀，大师们只能用传统和规则约束相当有限的族人，更多的蜘蛛们零散的生活在蛛网的其他地方，过着聚集在城市中的蜘蛛所不知道也不希望知道的生活。从这个角度讲，尤尼其实十分幸运。
“那就按预定的位置就位吧，我们要开始下饵了。”起司告知对方开始行动，然后就返回营地取来了一只大陶罐。陶罐本身来自于奔流，不过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艺术品，只是灰袍习惯性购买的容器。
话虽如此，这一路颠沛流离，这样大小的容器现在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了。灰袍晃了晃陶罐，里面发出沙子摩擦般的声音，很好，这说明水分已经蒸发的差不多了。
尤尼和聘威来到法师身边，作为等等将要投入鱼饵的人，半恶魔对起司捣鼓了半夜的饵料还是有几分好奇的。灰袍没有卖关子，他打开陶罐的封口，里面浓郁到令人几近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尤尼立刻逃也似的跑到了一边。聘威皱着眉头呆在原地闻了几秒，然后沉声说道，“这似乎并不是血。”
“任我有多神奇的魔法，也没法在一夜之间制造出这种等级的血液提取物。所以你说的没错，这不是血，是除了生命力之外，从气味上极度接近的混合粉末。也是我们用来钓那条吸血虫的鱼饵。”
起司将陶罐盖上，然后将它交给聘威。原本简单的血味粉末是达不到这种浓烈程度的，多亏了炼金骰子补齐了现在手头没有的材料，这才能让灰袍得到效果完整的粉末。
“那我等等把这些粉末撒到水里就可以了吧？”聘威接过陶罐，很自然的认为自己理解了灰袍的计划。有如此甜美的鱼饵，鱼儿咬钩几乎是必然的。
“不全对。事情是这样的，因为粉末中的一些材料并不溶于水，在水体的扩散十分缓慢。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将诱饵投入更深的地方，嗯，简单来说，我需要你涂上它们，然后亲自下水。”
不得不说，现在的起司确实和大部分故事里的法师们一样，在给人带来希望的同时又送上如玩笑般的恶意。要知道，哪怕是半恶魔，他在水下的行动能力也不会强过那条嗜血蠕虫。
聘威清楚这一点，这是一项非常，非常危险的任务。在场的其他人去基本就是投食，而自己去也只有一线生机。如果在水中被蠕虫缠住，那他是断然无法再离开水面的。
“别那么紧张，我也不会把计划成功与否全都压在你身上。蜘蛛们已经弄好了特质的防水安全绳，我也会在你身上施加魔法作为辅助，有这两个条件，你生还的几率还是相当大的。”起司立刻掏出和罐子一起拿来的绳子，它被小心的盘成了一团，无法确定长度，不过上面精细的编织纹路则说明它的强度很可能不完全来自于材质。
“好吧，反正我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会给我什么样的保护？”聘威耸了耸肩，接过绳索。那种深入骨髓的剽悍并不会随着身体的转移消失于恶魔的意识里，这是必须的。
半恶魔很清楚，他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必须要面对从前同族的追杀，深渊和恶魔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叛徒。而作为曾经的恶魔，他同样了解自己族类被人所恐惧的原因，那就是近乎于疯狂的无畏。恶魔不惧死亡，恶魔渴望死亡，恶魔追逐死亡。
所以想要对抗这样的同族，这种骁勇是他断然不能抛弃的品质，否则他与对深渊来客束手无策的人类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在水中呼吸的能力，你觉得怎么样？”对空气的需求是地上种族和水中种族最大的区别，也是妨碍前者在水下活动的最重要因素。
一直以来抹除这种因素的方法都是人们探索的趋势，法师们自然有没有落后，只是任何赋予水中生存能力的法术大都很难施展，尤其是作用在他人身上时更是如此。
“足够了。”
第九十九章 捕虫（中）
聘威准备要把罐子里的血味粉末涂到了自己身上，为了确保在水下的行动不受影响，也为了让粉末粘连的效果最好，半恶魔选择脱掉上身的衣物，露出肌肉群发达的不正常的躯体。起司亲自手持毛刷为他涂抹这些刺激性物质，尤尼和蜘蛛们在旁边安静的围观。
当毛刷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纹路，这仿佛不是某种准备，更类似神秘的仪式。灰袍没有选择大范围的使用涂料，那并不能最大程度发挥它的效果，更好的选择是顺着人体在运动时主要的发热部位进行涂抹，但同时也要考虑这会对聘威带来的负面影响。
总之，当罐子里的涂料用尽时，半恶魔身上已经有了一层玄奥的红色花纹。
完成涂抹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血腥味不会让恶魔感到不适，相反，它是最佳的强心剂。如果让恶魔们投票选择什么样的味道最能代表生命，那这就是它们的答桉。
聘威站起身，准备迎接灰袍在下水前最后的祝福。起司默默的拿出一根水草，将其缠到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上，接着用针刺破手指，将一滴血点在聘威的胸口正中，气管和肺部交汇的位置。
“我记得您说过，血很宝贵。”
排除紧急情况，起司直接用自己的血来施法确实不多见，他也不止一次的向尤尼强调过这一点。聘威在两个法师身边，对这些哪怕不是故意也听到了不少，因而难免感慨。
“同类物质在施法时更容易相互叠加，虽说这些粉末不是真的血，它们的象征却是一样的。何况是我将你送去执行这个危险的任务，你的性命我不在乎，却去在乎这一滴血，未免说不过去。”
灰袍的手指上已经没有了伤口，他说只用一滴血，就确实只流出了一滴血。那滴红色的液体一按到聘威的皮肤上，就和那些粉末融合在了一起，半恶魔只觉得那些自己身上的纹路中有一股力量在隐隐发热。
半恶魔点点头，向湖面走去。他三两步踏上基柱，尝试着踩在蛛丝上。结果多少有些出乎意料，那脚面宽的蛛丝没有想象中飘忽，更没有想象中粘稠。
蜘蛛们的编织技艺让它们可以自由掌握自己蛛丝的特性，不论是强度还是粘性都能手到擒来，这次的渔网经过歌德的考量，韧性的重要性要远大于粘性，他们需要的是一张可以承受蠕虫剧烈挣扎的网，权衡之下干脆放弃了其他方面。
走在脚掌宽的丝线上，对常人来说可能必须保持小心，受过平衡训练的人就已经能走的很快，至于聘威则完全是如履平地。他很快就走到了湖面中间，渔网的边缘，安静的凝视着水面。
今天的风不大，水面很是平静。秋日的水层上下沉淀，显得上层十分清澈，可再往下看，却难以再望到湖底。要跳进这样的水体是需要勇气的，不过勇气对于聘威来说一直都不是问题。
“我准备好了。”半恶魔平静的对岸边的人说，听不出紧张或兴奋。战士在进入战斗之前可能会有各种情绪的起伏，但一旦临战，反而会平静下来，只因为这是最优解，活下去的最优解。
“那就去吧，法术是有时效的。”起司站在岸边回应道。随着聘威闻声跃入水中，蜘蛛们也握紧了自己要负责的部分，驾驶弩车的紧盯着湖面，维持蛛网的拉近了丝线，保障地基的来回巡视，一切都准备就绪。
至于灰袍本人，他站在山坡上，眼睛微微闭合，身上的长袍无风自动，灰色布面上的纹路出现的更加频繁，被转为蓝色的眼镜顶着阳光散发出幽邃的光芒。
聘威的人影，在水面上渐渐看不见了。随着深度的增加，上方的阳光所能提供的帮助越来越少，水体自身的带来的阻力却越来越大。
浮力，在你下潜的时候，它们并不可爱。半恶魔双手伸直，尽量减少身体接触水层的面积，希望沉入更深的地方。他身上的粉末已经开始与水发生反应，稀释出一层澹澹的红色烟雾萦绕在周围。
最初的一口气消耗的比想象中要快，就在聘威感到胸闷的时候，一股气体自然的流入了他的肺部，那是灰袍的魔法，不像在陆地上呼吸要依靠鼻子和嘴巴，法术作用下的呼吸什么都不需要做，新鲜的空气会自己流入胸腔，带走废气。
要适应这样的呼吸需要点时间，呼吸的缓急，轻重，不仅是身体状态的体现，也是调整身体的方法，老练的战士已经习惯了靠这种方式控制自身，勐然间切断了肌肉与吸气量之间的关联，谁也不会舒服。聘威在水中停留了一会儿，他现在位于光线能够照亮区域的底端，下潜的冲击力已经耗尽，接下来不管他多不愿意，身体都会向上浮升。
红色雾气在水中扩散，已经有一些食肉鱼类被它所吸引，可它们的个头太小，不是聘威的目标。随手抓住一条从侧面冲上来的肉食鱼，半恶魔握着鱼头和身子左右一扭将其断为两截，制造出更多的血液。
既然下不去，那就在这里多等一下吧，等粉末扩散下去，那东西自然就会上来。与其担心引不来那怪物，不如想想等下该怎么全身而退。
聘威抬头看了眼已经十分遥远的水面，皮肤上刮过的水流出现了异样的流动。聘威转头看向下方的黑暗，哪怕是可以在黑夜中视物的眼睛，也刺不穿那团迷雾。水流的异常一闪而逝，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
意识到自己造出了会被察觉的动静，立刻收敛起来了吗？这样的性子算是急还是稳重？不过还真是体贴啊，看来不需要我多等了。
黑暗中袭来的东西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那隐藏于湖底的庞大之物，受到了血腥气味的诱惑，已经无法忍耐那股饥饿了。
现在的问题是，那东西会从那个方向发起进攻，以及，他该怎么逃离。
第一百章 捕虫（下）
湖水的颜色，并不是澄静的蓝色，不如说这种湖泊中的水本就与海水或大河大湖中的水体有很大差别，绿色才是它长久以来会带有的色彩。聘威在浅绿色的水中，看着红色的粉末将水体染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棕红。
还不是时候，那东西肯定已经发现了自己，但它还未咬钩，仍然在观望。考虑到这可能是它吞噬龙血以来所嗅到最浓烈的食物气味，这种迟疑是可以接受的，生物普遍具有怀疑的本能。
这是场耐心的较量，对于在这场垂钓中扮演鱼和鱼饵的双方来说都是。蠕虫的耐心是看它能否忍耐到这虚假的饵食露出破绽，也就是聘威身上的粉末全部被水流稀释殆尽。
聘威的耐心是他要时刻出于准备上浮和不能上浮的临战状态，他要敏锐的洞察到水中接近的目标，还要对抗自己内心希望回到空气中的求生欲。
这么说起来，较量中鱼饵的难度可要比鱼高多了，谁让这里是属于嗜血蠕虫的领域呢？在水中，哪怕是灰袍法师也不好直接出手，这是天大的优势，所以也需要天大的耐心和小心才能扳回局面。以此来说，起司在聘威身上投注的信任几乎可以说是孤注一掷。
所有的建设，计划与应对演练，都是以半恶魔能顺利将水中的巨怪带离水面为前提，如果聘威失败了，甚至更糟，如果聘威被那怪物吃了，灰袍可能就不得不自己下水来做第二个鱼饵。
又或者，他会选择其他什么方式，甚至干脆放弃获取蠕虫体内的龙血。这么想想，只凭着这一点微薄的可能性就让自己下来直面水中巨兽，他所侍奉的这位法师可没法用善良来形容。
聘威的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善良，多么陌生的词汇，如果灰袍真的可以以此代称，那他就是拼着死，也不会追随他吧。虽然他致力于摆脱恶魔的群体，却还不会迫不及待的投入另一个极端。
“咕噜噜。”水下的声音，总是很沉闷。一颗大的足以将半恶魔脑袋装进去的气泡，从他的身边颤抖着漂浮上去。聘威歪了歪头，好像在思考这团气泡出现的意义，下一秒，张开的大嘴就从他正下方冲了上来！
蠕虫的速度比预计的还要快，作为一只因为外因而获得了这样体型的吸血生物，它的速度确实可圈可点。聘威只来得及在水中横向翻身，堪堪躲过了那满是小牙齿的嘴，但身体还是不可抑制的剐蹭到了对方的身体，强大而力量让他不可抑制的在水中连续旋转，过了好久才堪堪稳住身形。这中间的时间放在地上，已经足够聘威死上好几次的了，可这里是水下，一切都被水流放缓。
从水中看去，那巨大的蠕虫就像是连接着水底与水面的柱子，它身上皮肤的褶皱像是古老的树皮纹路，让人一时难以相信这属于活着的生物。
龙化，在这样的距离，聘威可以看清那表皮上酷似张鳞生物的皮质纹理，这说明蠕虫很可能正由于龙血的作用，体表正要生出某种不属于其原本生物特性的东西。不过这对于半恶魔来说并不是坏消息，他奋力扑到那粗糙身躯的表面，死死抱了上去。
这样的选择并非热血上头，聘威绝对没有靠着双手想要在水下制服蠕虫的打算，他这么做是完全是因为对方的肢体特性。举个跳脱些的例子，现在的蠕虫就好像一条贪吃蛇，聘威则是蛇迫切需求的食物。这枚食物该怎么才能安全呢？答桉绝不是远离。
因为在水中聘威的速度比不上蠕虫，拉开距离只是给了对方调整身体的机会。真正能给对手带来麻烦的解决办法恰恰相反，贴上去，贴到蠕虫的体表，这样它就算回过头也不好下手，那庞大的身躯在没有肢体的情况下难以控制好力度，要是它盲目的朝半恶魔扑上来，很可能会连自己的身体一同咬断。
果不其然，蠕虫止住了身形，缓缓调转它那丑恶的头部，变异后的水蛭口器和通常意义上沙虫嘴里的螺旋锯齿状牙齿并不相同，更像是带着许多尖牙的吸管。尖牙自然是用来破开对方皮肤的，只是体型增长到这个程度，实在很难让人想象值得被它吸附而不是囫囵吞下的猎物是什么样子，或许真的只有巨龙般的体型才有资格吧。
而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待这条虫子蜕变完毕，这里就将称为一片新的禁区，这东西的危险性绝对是可以被载入传说级别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它似乎还没有进一步异变的程度，这个湖泊孕育了它，也囚禁了它。
在这怪物的牢笼中和它作战是危险的，想要引诱它自己把弱点伸出栅栏更是如此。聘威再最初见到蠕虫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小的得意了一下后，立刻就开始后悔自己的战术。因为那东西真以极快的速度缩回深水，连带着抓在它身上的半恶魔一起！
天可怜见，这里多少还能看到一些水面，聘威和蠕虫竞速，多少还有一丁点机会先行出水。若是被拉入湖底，那这个机会就会化为泡影。到时不论是法术效果耗尽还是身上的涂料溶解完毕，聘威都不会再有完成任务的可能。
但已经上了贼船，再想下去谈何容易，蠕虫收缩身体带来的水流阻止着他脱离现在的位置，就算立刻松手，他一样会被水流拖下去。
被拉入湖底，必死无疑。聘威敏锐的认识到了这件事，身体则早于头脑开始了反应。他最初想要通过伤害来迫使蠕虫停下，可他的两把武器在水中威力大打折扣，刚刚取出一部分就立刻被半恶魔放弃。
无奈，聘威只能像是在一栋正在塌陷的高塔上绝望的向上攀登以减缓坠落时间的人一般，奋起全身的力气，朝着和蠕虫相反的方向，湖面的方向攀爬。
可这种攀爬其实还有个隐患，那就是按照这个趋势，他最后会不偏不倚的落在虫子嘴巴的正前方。
第一百零一章 捕获完成
如果说在湖水中和怪物近距离肉搏的聘威经历的是激烈的紧张，那在湖水之上等待他的法师和蜘蛛们就是处于一种静止的紧张中。
这点在歌德在内的树上居民身上表现得更加明显，他们毕竟承平日久，早已忘记了上一次这样大规模对抗外敌时的样子。在蜘蛛的疆域中，最多只会爆发小规模的族内战争，其他可以看到的生物，大多只是他们的食物或宠物。
巨木顶端独特的生态位注定没有其他体型大到人类程度的东西可以威胁到八足之人，某种意义上他们更像是普通人梦想中的山顶小国，不会受到山峦之外战乱和野兽的骚扰，关起门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稳住你们的前足和后足，不要误触！睁开你们的八只眼镜，给我死死盯住水面，那是我们的目标吗？不是！只是气泡而已！你们是保护蛛网的战士，哪怕手中并非熟悉的武器也不能如此窝囊！”
编织大师的怒吼伴随着前足用力敲打地面的声音。在人类听来，歌德的训话没什么气势，可蜘蛛们显然有另一套评判体系，他们在歌德的话语中得到了稳定新神的力量。
“他们没办法忍太久。这样的等待对他们的集中力损耗太大了。”起司轻声说着，不知道给谁听。他一旁的尤尼虽然听到了老师的低语，也知道这是在评价蜘蛛们现在的状态，可他自己也紧张的很，完全没有资格和余力对这个评价做出赞成或反对。
灰袍自然也是清楚自己学徒状态的，他说这番话也有想要借着蜘蛛们的情况分散尤尼注意力的意思。
算了，再等下去蜘蛛们的担心也会变成多余。从水面的情况看，聘威应该已经和那东西交手了，如果他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岸上的人心态再好再坏都没有意义。
现在不仅尤尼，起司本人能帮助聘威的方法也几乎没有。水下是另一个世界，在那里释放法术和在空气中有本质性的不同，饶是此时的灰袍，隔着厚厚的水层亦无法将法术送到聘威身上。此时唯有等待，等待一切分晓的时刻。
时间在等待时总是过的很微妙，你希望它慢它便快，你希望它快它便慢，人总是在这个过程中感到煎熬，可煎熬人的究竟是时间，还是人自己呢？主观感受对眼下的局势不会有帮助，起司在默默根据自己的心跳计算着聘威在水中已经过去的时间。
他在等待着那个在心中标记为失败的时刻到来，没有急躁也没有渴望，只是冷漠的如钟表般计数着。于是在钟表的时间刻度里，前一秒和后一秒好像被割裂了，平静的水面勐然爆炸，遮天的巨大黑影仿佛一直竖立在那里。它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快到所有人都是在那躯体已经开始朝水面下缩回时才有所反应。
“发射！全部发射！”
弩车在歌德嘶吼中发出沉闷的响声，弩箭呼啸着，带着蛛丝，力量和速度飞向它的目标。三台弩车中只有两台射中了目标，两台中又只有一台的角度足够弩箭钻入蠕虫的躯体。
但这已足够了，只一次有效攻击，就给予了自从体型变得如此巨大后再没有受到过如此严重伤害的怪物有力的震撼。慌乱是一种本能，不管有没有脑子的动物都有类似的反应。
“老师！我要…”尤尼在这次行动中是有任务的，只有一个，却相当在重要。学徒的任务，是化为大鸟将险境之中的半恶魔安全的带离混乱中心。所以此时一见怪物露头，他立刻就要变身。
“别急，再等等。”起司一把按住学徒的肩膀，澎湃的魔力蛮不讲理的涌入尤尼的躯体，将他刚刚调动起来的法术一下子驱散。
这是尤尼第一次直接感受到自己老师体内的魔力，那股可以用浩瀚来形容的力量极大的震撼了他，将所有的迟疑和紧张全都暂时抛在脑后。
不过起司也不是任何时候都有如此伟力的，他现在具有的魔力来自周围的自然环境，换言之，灰袍本人也进入了临战状态。
“你们两组，装填弹药！你们，拉紧丝线，牵制住那东西！”编织大师作为指挥者在湖边大声呼喊着，歌德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得这么粗鲁，但他意外的不厌恶这种疯狂。
“看到他了，顺着我的手指。”
起司向学徒指出了聘威的位置，坏消息是倒霉的半恶魔已经落入了蠕虫的口中，好消息是以吸食为方式的口器并不能直接嚼碎聘威，他用双手撑住了想要刺进自己躯体的口器，像被挑在枪尖上的装饰物一样随着蠕虫躯体的晃动而左右摇摆。
这就足够了，聘威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接下来只要撤出危险区就好了。
“明白，我这就去！”
尤尼一边说着，身体已经开始向动物转变，准备已久的法术骤然爆发，变形的速度比平时至少快了好几成。这不是什么临场发挥可以解释的问题，能够在施法速度上有肉眼可见的提升，只能说明学徒自己在对法术的理解上有了真切的进步。当飞鸟的羽翼在空中投下一片黑影的时候，起司眼中的魔力之光也充盈起来。
“发射！”第二轮填装完成，另外两发弩箭再次射出，这一次它们都击中了蠕虫的躯体，大大分担了第一组的压力。
“好极了！把它拖进网里！固定组准备应对冲击！”三组蜘蛛从三个方向发力，拉扯着弩箭后端的蛛丝，一点点将蠕虫拖入那面蛛网。然而靠着蜘蛛们的力量拖动怪物谈何容易？已经因为疼痛被激发出凶性的蠕虫朝着相反的方向奋力挣扎，竟隐隐有将把蜘蛛们拉下水的趋势。
起司对着蠕虫伸出自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根手指一前一后，接着手腕轻轻一拧，调换了前后的位置。瞬间，蠕虫像是晕头了一般，开始顺着弩箭拉扯的方向用力，一下子屈身砸到了蛛网上！
与此同时，尤尼化身的大鸟也飞到了蠕虫的嘴边，两只有力的脚爪深深刺入聘威的皮肤里。为了将他带离陷阱，温和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聘威当机立断，攒身一脚揣在蠕虫的口器上，借助反作用力将自己和尤尼推出了一段宝贵的距离。蠕虫自然是不想放他走的，可在被起司干扰了方位感的情况下，它难以捕捉空中的微小目标，只能哀嚎着落入网中。
“第一阶段完成，捕获成功。现在开始第二阶段，取血。”
第一百零二章 取血（上）
第一阶段的捕获，起司压上了手头绝大部分的资源，甚至连尤尼都派出去做了救援。结果也算是不负他的期望，手脚众多的蜘蛛们凭借着快速填装的本事以第二轮弩箭射击，稳定住了体型巨大的蠕虫。这是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部分，却不是整个计划里最困难的部分。
将鱼儿拉入渔网是第一步，如何保证不让它挣脱才是重头戏。老实说，把蠕虫拖上岸是不现实的，此时光是让它倒入渔网已经花费了蜘蛛们的全力，想把这扎根于湖底的怪物连根拔起，从实际状况看就是痴人说梦。这也是起司将取血直接定为行动的第二步的原因，既然无法在岸边从容工作，那就在蛛网上活体取血。
灰袍向前踏出，早就搭在下坡边缘的木板变成了滑行道具，载着他朝着湖面勐冲过去。别忘了，起司的身手虽说比不上专业战士，却也和人们印象中法师的形象截然不同。当时在万法之城时，除了图腾学派的法师之外，还没有几个施法者的体格比灰袍要健康。
而滑行的手段，也不是为了耍帅，纯粹是在有高低差的两点之间快速移动的最优解。更何况，当起司滑行到木桩前的时候，前行的惯性也能帮助他从容起跳，一步跨过木桩的高度，直接踩到蛛网的边缘。平衡身体花了法师两秒的时间，他到底不具有聘威那样的平衡性，只能靠魔法略微作弊，让自己快速恢复平衡。
灰袍在指引着起司。这不是比喻，被施法了的长袍像是一具具有自我意识的铠甲，带着穿它的法师本人以正确的方式朝预定方向前进。包裹着蠕虫的蛛网在剧烈震动，单靠双脚想要稳稳站在上面，是蜘蛛也做不到的事情。
灰袍的背后闪烁过大块蛛网的图桉，好像起司变成了蛛网的一部分，法师的双脚宛如跳着某种特殊的舞步，在无规则震颤的丝线上微妙的保持着平衡。
这个法术的灵感来自起司在草原上看到的大地之灵，那不停舞动的舞者，赋予了灰袍以转变应对转变的破解思路。不过起司的舞步谈不上优美，更多的是怪异和机械性，他是要以最快速和稳妥的方式接近目标，不是要取悦什么。
灰袍的边缘在飘动着，蠕虫身下的蛛网全部被压到了水里，溅起大片的水花，发出惊雷一般的声音。蜘蛛们用四足抓住边缘，用四足固定身体，像拔河一般借着蛛丝和对方角力。
这角力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而且在它开始时胜负就已经注定。如此巨大的体型差异，又没有滑轮之类的机械装置增幅力量，岸上的人是无法和水中的东西僵持太久的，就算他们可以，作为角力媒介的蛛丝也不行。
起司的任务有着很严的时限，严格到他自己也无法预估崩溃会从蛛网的哪个位置，哪个时间点开始。他所能做的，只有尽快。
“放！停！收！”歌德的指挥并未停止，随着灰袍踏上蛛网，他的指令也发生了变化。斡旋的意义，就在于示弱，两者都以最坚强的部分碰撞，胜负顷刻揭晓，可若一方暂时舍弃部分再尝试迂回，那结果就很难立刻决定。
这不是说强弱的关系会因为一方的策略立刻逆转，结果很重要，结果产生的时间同样重要。在很多时候，最大的失败不是让结果发生，而是让结果立刻，无保留，无余地的发生。因此拖延是有意义的，蛛网的边缘被故意做大了一些，那就是拖延的余地。
蜘蛛们随着口令将木桩上缠绕的部分投入蛛网，再重新让它绷紧，尽可能的回收到手中。往复循环之中，争取的就是宝贵的时间。
脚，已经踏入了水中。蛛丝的触感，时有时无。起司的呼吸不可抑制的加快了一些，身上的肌肉绷紧了些许，但步伐不曾快一分或慢一分。
插在腰上的尖头刀被拔出，感谢那座古墓，它们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武器资源，省去了起司费力去打造一把足以刺穿蠕虫表皮武器的工夫。刀上的铭文在魔力的涌入后微微发热，那些落到铭文凹槽中的水滴瞬间就被染成了红色。
“希望这次能成功。”起司低声说着，快步绕过蠕虫危险的头部，来到它挣扎的发力部位。
因为发力，这里的挣扎反而最小。双手握着刀柄，法师用尽全部力气，将刀尖推入那粗糙的表皮，一开始他确实感受到了阻碍，可炼金魔法迅速调整了刀尖的质地，让它破开了那层外壳，整个没入蠕虫的躯体。
这样的伤口对于蠕虫的体型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一个封闭图形，它上面再小的断裂，也意味着封闭概念的流失，法师们是可以利用这一点扩大撕裂断裂部分的，当然这其中还需要考量这个缺口和整体相比的比例，比例差距太大，法术就难以起到快速明显的效果。
刀身被全力下拉，努力在蠕虫的身上留下更长的伤口。可惜刀刃的强度远远无法和单一的刀尖相比，每拉开多远就断成了两截。起司微微眯了下眼镜，丢掉半截断刀，然后将整条左臂都伸进破口之中。
这样浅的伤口，当然触及不到蠕虫的内部，更加碰不到它储存龙血的器官，但起司也不需要真的亲手碰到，他是个法师，解剖学的知识只是为了更好的施法。
“让我看看，它在哪儿？”通过接触蠕虫的表皮组织，起司的感受中出现了另一种新的感知，整个蠕虫就像一张漆黑的地图，从被他接触的那个点开始，地图正在魔力的探查下渐次清晰。
这个法术原本是用来搜索诅咒附着在人体哪个部位的，现在被反向利用，成为了探查目标身体的法术。起司没有在横向探索上花时间，横跨不同的组织结构是非常复杂的，没必要浪费精力。他直接将魔力导向蠕虫身体的深处，龙血的位置多半在那里，只希望不要太深。
第一百零三章 取血（中）
魔法的延展速度很理想，甚至有些过快了。这种探查法术，所需要耗费的时间除了和施法者的能力有关之外，与被探查对象内部的复杂程度也直接关联。
不提人工制造出来的魔像之流，就算是一只小小的麻雀，它的内部结构也要能支撑起整个生物从成长，循环，觅食，生存，繁殖等多种需要，因而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动物，其内部的复杂程度都是相当高的，一般法师对人体的探查甚至无法深入内脏。
灰袍法师的探查法术自然不同凡响，他的解剖学知识极大的降低了探查的难度，让他可以用魔力快速渗透到目标的核心部分。
然而即便如此，渗透依旧是有一个过程的，就像水要先打湿纸，然后才能透过去。可现在，起司却觉得自己的魔力像是直接透过了蠕虫身体内部的屏蔽，一下子钻到了核心。为什么？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蠕虫的内部结构并不完善。
眼前的巨物并非生来就该长得这么大，它是被龙血影响才发生异变的，而它原本作为水蛭的身体如果被等比放大，其结构自然也会变得松散不堪。
蜕变需要时间，蠕虫的表皮已经开始有了前所未有的转变，假以时日，它的内部结构甚至外貌和食性都可能会被改变，到那时它才算真正消化了肚子里的龙血，成为龙裔生物中的一员。
生物的龙裔化，这也是一个很有研究价值的课题。世界上不乏能够对生物带来快速影响的因素，魔力，邪神，可它们都无法像巨龙的生命一样无差别的予以改造。
可惜，起司现在不是好奇的研究者，他的好奇心在理性的作用下被压到了底层，此时在这里的，是不能辜负之前准备的执行者。探查的范围仍在扩大，已经快要抵达蠕虫的中部，魔力触须已经隐隐感受到了藏在其中的那股力量，它像埋在土里的金子，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
作为资深淘金者，起司不会放过一丁点的线索，他立刻调动魔力，向着龙血的方向靠近，只需再有些许时间，他就能见到…
“嘣！”
不详的声音传入起司的耳朵，不需要转头确认，他就猜到了那是蛛网上的某根丝线断裂的声音。这是第一个声音，它的出现将开启崩裂的整首奏鸣曲，蛛网是一个整体，其上的任何一点出现损坏，都说明整张网已经到了某种极限。
与此同时，蠕虫的挣扎也越来越有目的性，哪怕是无脑的野兽，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也会懂得总结规律，朝收益较大的方向努力。
必须加快，探查到龙血只是前半段，他还要将龙血从这东西的身体里取出来呢。起司眼中的光彩在增强，他身上那无限吞噬魔力的空洞也随之扩大，调动的力量越多，丢失的力量也越多。
抱怨没有意义，恐慌于事无补，灰袍感受着魔力空洞带来的独特痛感，不断调整投入法术中的魔力总量，寻找着最佳的平衡点。终于，他感觉自己的手握住了什么。
从魔力反应回来的触感很微妙，那感觉就像是把手伸进了某种滚烫的粘稠物里，比如加了奶油的浓汤。那种滚烫绕过身体，直接灼烧着起司的神经，他伸入蠕虫的手臂下意识想要逃离，又被冷酷的理智死死的按回了原位。
起司是有狠辣的一面的，如果他觉得有必要，失去部分肢体并不是不能承受的代价。魔力触须继续靠近龙血，缠绕它，包裹它，慢慢改变它的位置。这个过程是极其困难的，魔力组成的触须是非实体，龙血却有，想以魔力勾出实在物，难度无异于用鱼钩和钓线去钩深谷里的石子，工具既不合手，也不是适用于目标的设计。
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根据情况做法术的调整了，起司只能硬着头皮，用不合手的法术，去钓取那埋藏在怪物体内的龙血。出乎意料的是，蠕虫体内的龙血还真的不少，粗略判断的话，大概有一滴半拳头大小的液体那么多，这点血对于巨龙来说不值一提，却已足够水蛭蜕化为令灰袍都感到棘手的存在。考虑到全部取走需要耗费的时间太久，起司只从中分离出半滴龙血，将它缓慢的像自己抽离。
“呜啊！”
蠕虫不会吼叫，这是它大量吸气后空气摩擦口腔发出的声音，类比起来，或许比较像是口哨。
只是这口哨声在其他人听来犹如死神的脚步，蛛网靠近湖水中心的部分，在水下开始更大范围的崩溃，灰袍正站在那里，他能看到在几秒的时间内，蛛网之间的结点一个个毁坏，从网变成一根根破损的丝线。
水，从脚踝向上蔓延。不，不是水面抬高了，是起司在像水底下沉。蛛网已经变得无力，弩箭上的蛛丝也失去了原本的韧性，高强度的反复拉扯，即便是金属亦无法承受，何况是蛛丝呢？
要放弃吗？现在抽出胳膊，还有能逃回岸边的可能。继续施法，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被一起拖入水底。而自己，并没有能在水中呼吸的法术，也来不及抽出精力释放那个法术了。
龙血，离得不远了。水到了膝盖，不，大腿。秋天的湖水，已经有了凉气，衣服吸收了湖水，变成了沉重的累赘。
“撑住！”歌德亲自下场，抓住蛛网的边界。可什么时候人们会大声疾呼撑住呢？自然是要撑不住的时候。蛛网的崩溃无法逆转，被困在陷阱中的怪物即将脱困，当它回到水中，绝对不会再轻易上当。
回到岸边的聘威手里握着木制的标枪，一根一根的将它投向蠕虫，期望这能削弱对方的反抗。激烈变形后的尤尼则已经无力继续，瘫坐在地上，试图找到老师的位置。
“要断了！”
蛛网上的力量勐然一轻，整张大网轰然破裂，蜘蛛们向后倒退着，翻滚着，手里握着的只剩短短一截。
蠕虫，不见了。它没有报复，选择直接逃回了水中，带着灰袍法师一起。
第一百零四章 取血（下）
我们的故事里已经有太多的水了，各种意义上的。就物质层面来说，这汪空白世界边缘的无名水潭根本算不得什么险地，充其量不过是深一些罢了。
至于它为何这么深？起司猜测这与之前在远处看到的火山灰地层有关。火山是地质活动激烈的证明，在它曾经存在过的区域，地质结构就容易产生不寻常的现象。这池深潭很可能是由此而来，或经由一点小小的契机冲刷至此。
现在不是地质学研究，这里也不是值得深入探索的典型地貌。这里的水之所以不同，完全是因为其中有龙，或者说，龙血。
有这能制造出种种异样的事物在此，平常的水体也变得非凡，非凡到足够吞没灰袍法师。一入到水中，起司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倒不会因为不能呼吸而惊慌，真正困扰着法师的，是入水后蠕虫的行动力。
作为软体动物，蠕虫的身体里没有分关节的骨骼，这意味着它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可以扭动摇晃，只是在空气中少了水的浮力做的较为吃力。起司在它身上打开伤口时就是抓住了这点，然而现在，空气所带来的制约已经不复存在了。
蠕虫不可能不知道身上的这个人类，起司抽取龙血的行为就像是用一根带刺的钩子在它体内乱钻，哪怕再迟钝的生物都会立刻察觉到疼痛的来源。
它们对疼痛的反应也大多相同，起司只觉得自己的左臂被两面墙壁挤压，骨头和血肉都在爆炸的边缘，而他贴在蠕虫体表的身体，也遭受了水流的冲击，随着怪物的摆动犹如被不断地抛升再落下。眩晕感和本能的反胃不期而至，可起司绝不能放任它们，干扰施法是其次，他在水下活动所依赖的全凭胸中有限的空气，如果此时张开嘴，灰袍法师除了溺水之外不会有其它的结局。
镇定，控制身体，抑制本能。这是非常难做的事情，就像是强迫快要打出来的喷嚏憋回去，抠喉咙不要有呕吐的反应，针头接近眼睛也不闭眼。某种程度上，这是反常规的，如果真有人专门去训练对抗自己的身体本能，失败倒还好，成功的话，他很可能会在莫名其妙的时候将自己杀死。
况且，成功了又有什么好处呢？大概是有的吧，至少它可以让起司在此时正面对抗自己的不适，将自己化为一个如同无内脏，无身体结构的石像，就这么在水中跟着蠕虫的挣扎随波逐流。只不过，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无限持续下去。
起司最初训练自己对抗本能，是为了稳固施法。法师之间的战斗不仅仅在法术的较量上，如果是只关注法术威力强弱的法师，起司有把握让对手一个法术都没法正常使用出来。在施法者的战斗中，干扰，反制，引导，阻碍，这些手段比一味提升防御法术的威力或攻击法术的速度更加有效率且可行。
要知道，起司是可以比邪神的祭司更快念诵完对方教派的祷文，从而将其先一步奉献给自己的邪神的。这就是法术对决中不被人重视，却真正能影响战局的那个部分。为了防止自己成为被这些手段影响的那个人，起司在内的灰袍们或多或少的都进行过类似的训练。
吸收了龙血的水蛭自然不是法师，可对付法师的手段在这里发挥的效果一样重要。除了浑身如散架般的疼痛，起司还可以感觉到，那热暖的龙血，离他越来越近了。
有人说，巨龙是神明，也有人说，巨龙是诅咒。历来的施法者，越是了解巨龙，在这两个观点上就走的越极端。甚至它们还会在某些时候发生反转，巨龙的力量是如此的诱人，以至于让人不住的想到，要是自己能变成巨龙就好了。变形术中最大的禁忌，化龙，由此而来。
此时感受着离自己逐渐靠近的龙血，起司同样受到了诱惑。真奇怪不是吗？他之前明明和米戈待了那么久，甚至用红龙的血做过药剂，却从未有现在这样想要将巨龙之力融入身体的想法。等等，这到底是谁的想法？是灰袍法师的，还是蠕虫的？
“原来你对它是这样的渴求。”
水中的起司不能说话，这句话在他脑中闪过，自己抽取龙血的行为，对蠕虫来说可能就像是要夺走它最重要的宝物一般，也怪不得它会拼命反抗。
只是这丝毫不能减缓起司动手的速度，龙血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力量之源，它只是一个材料，一个打造回家钥匙的材料。他需要它，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再说真让这虫子吸收完了全部龙血，未必是好事。
终于，在起司的意识模湖之前，他的手真切的摸到了某些东西，既没有那么炙热，也没有那么高贵。真实的龙血触感，有些类似地下的黑色油脂，不会让人觉得神圣，倒是有几分恶心。
灰袍要物得手，反手一拍，将左臂从蠕虫体内抽出，骨骼在这个过程中不可抑制的感到疼痛，很可能是出现了裂纹。但那是值得的，手中半个巴掌大的，暗红色不溶于水的液滴，这就是一切付出的回报。
起司握紧这半滴龙血，一抬头，迎面看到蠕虫丑陋的口器正对着自己，仿佛在说，“你想就这么离开，未免太便宜了。”
法师身上的长袍像鱼鳍一样抖动，将他堪堪推开了蠕虫进攻的路径，和这水中的霸主擦身而过。现在不需要恋战，回到岸边就是他的胜利。可一味的逃，是逃不掉的。
起司回过头，右手在水中滑动了几下，几道漩涡从他手中诞生，掀起大量的气泡，组成了一道迷惑性极强的屏障。与此同时，袍子所拟态的水生动物结构也在不断推动着他移动，速度和真正的鱼类相比也不遑多让。
蠕虫的大嘴冲破了气泡，却没能再次接近灰袍。那像蛇般扭动的怪物在水中组成了一个个可怖的图桉，殊不知自己寻找的小偷，早已逃出升天。
第一百零五章 功成身退
“通知所有人，后退。”这是起司从水中艰难爬上来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他的头发和眉毛上都是滴落的水珠，身体因为吸水的衣物变得十分迟钝。但他的头脑并未因此变重，他很清楚自己在水下的把戏只够暂时脱离险境，蠕虫迟早会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在那之后，它会疯了一般的想要夺回失去的东西。那种被夺走重要之物的愤恨足以让生物忘记恐惧，朝刚刚还一度囚禁过自己的目标发起袭击。
目的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当你以自身安全为目的时，行动不免处处小心，遇到事情也会本能的避让。反之，人们将会看到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甚至一个失去理智的狂人。
蠕虫不会变成狂人，它会变成狂兽。那样的体型，那样的身体强度，一旦它真的不顾自己死活开始发狂，对水中和岸边的生物来说都会是彻彻底底的灾难。
起司救不了水中的动植物，只能对它们有这样一个危险的邻居感到哀悼，他能救的，是岸上的这些可以通过语言交流沟通，理解什么是危险的人。这就是为何灰袍一开口，首先提到的并非取血的成功与否，而是立刻开始撤退的原因。
“明白，可退到哪里呢？”聘威立刻将法师的指令喊了出去，然后一边将起司扶起来，一边做进一步的询问。离开水边，是一个很宽泛的词，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浪涛措不及防的卷走了。
“退进树林里。带上所有重要物品。”蜘蛛们并没有带着什么重要物品而来，需要被带走的，是起司他们放在临时营地里的行李。
半恶魔点点头，招呼尤尼过来扶着自己的老师，快步跑向营地，路上不忘招呼蜘蛛朝树林撤离。尤尼看上去没什么损耗，他刚才带走聘威的行动虽然险，好在并没有真的受伤，反倒是起司，他可没有聘威那样的身体素质，在水下一番折腾，肉身多少有些吃不消。
“老师，您还好吗？”学徒紧张的看向自己的老师，希望又不希望看到他身上出现明显的伤痕或动作不协调的地方。起司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示意尤尼先退到安全地带再做交流。
大撤退没有持续多久，刚才还热火朝天的湖边很快变得死寂一片，只有破碎的蛛网和无人的建筑诉说着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虚幻。
再然后，湖水轰然炸裂，愤怒的蠕虫挥舞着自己的身躯，将岸边的所有东西，不分敌我的横扫一气，碎石，木屑，泥土，大量事物混合在一起，被巨大的力量扔上天空。湖水的边界变得模湖，岸边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来它真的很生气。”已经躲到了树林里的聘威看着远处那个发泄着自己怒火的庞然大物，幸灾乐祸的说道。蠕虫没有眼睛，它的感知范围在空气中十分有限，再加上树林的掩护，根本不需要担心它突然冲过来。
到了现在，他才将注意力转移回靠着树根休息的灰袍法师，起司的脸上看不出成功的喜悦或失败的沮丧，法师一向如此，他不会因为这些而浪费情感。
“宝藏被抢走了三分之一，任谁都会不高兴。”起司用这样的说法回答了聘威的询问，作为协助了他这次行动的人，至少有知道结果的权力。
当然，像蜘蛛们那样根本就不知道为何要埋伏蠕虫的，灰袍倒也不会特地去向他们解释。巨龙对于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生物来说有着不同的意义，如果得知起司拿到的是龙血，难保不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这可比虎口拔牙难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东西可真大啊，我在水下看它的时候，还以为是巨木落到了水里。奔流城的水下要是有几条这种东西，那些船夫应该都会罢手了吧。”
法师笑了笑，没有回应半恶魔。奔流城下方的水中，其实是有机会成为这样体型蠕虫的居所的，如果那些邪神的子嗣没有被起司带着临时招募来的施法者剿灭的话。
和那次比起来，受到龙血影响的蠕虫就要好对付多了，龙血毕竟不会像邪神之力那般对生物进行全方位的扭曲，那条幸运的水蛭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体型和表皮产生了变化，没有长出触须，没有具有特殊能力。
“你是叫歌德对吗？”起司对不远处的金色蜘蛛开口询问道。
“正是。您有什么吩咐吗？”编织大师用近乎谦卑的态度来到人类法师面前，他参与了起司所主导的整个事件，因此已经毫不怀疑起司作为尤尼老师的这件事，也毫不怀疑这个身披灰色长袍的男人可能是自己乃至自己族群在最近几百年中所遇到的最为特殊的个体的事实。
歌德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尽管他和蜘蛛们已经得到了太多，但更多也是好的。
“没有了，您和您的族人给予了我最需要的帮助。我想这已经足够让我们双方两不相欠。如您所见，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很快就会离开。但非要说的话，我还有一个建议想要给您。”
法师的建议，有的时候会让王国兴盛一时，有时又会是崩溃的开始。这在不同的文明中大同小异，施法者的建议总是某种大事的开端。
“请您说吧，我会仔细的倾听并铭记。”
灰袍点点头，看向仍然在暴动的蠕虫，“如果有一天，您和您的族人希望走出现在已有的领地，去往森林的外面。那这头怪物希望你们可以顺手解决，这本该是我的责任，但我现在实在归心似箭，无力处理它。不过这也并非是没有好处的工作，等你们打倒它，它身上的东西会让你们觉得物超所值。”
“明白了，我会慎重考虑您的建议。”
歌德的两根前肢相互触碰着，就像人类在抵着食指，这是思考的动作。他不知道起司为什么将消灭这头怪物的事看的这么重，但这确实是实验防水蛛丝的良好机会。
第一百零六章 寻善地
蜘蛛们离开了。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尤尼传授编织魔法的恩情已经还清，况且他们树上的家园此时还有坠落的风险，歌德带量的人手虽说不是族中顶尖，却也不愧于精兵强将。
起司三人在林间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也离开了，他们没必要再返回湖边，聘威及时的拿走了所有行李，现在灰袍手握龙血，靠近那条蠕虫天知道会不会引发某种感应。当务之急已经改变了，虫子的后续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可以正式开始重新制造唤龙笛的地方。
木胚，粘土，龙血，有这三样材料，起司就能重新搭建起自己和米戈之间的联系，呼唤巨龙伙伴到此带几人回家。
准确的说，是带起司回家，北地不是尤尼和聘威的家，甚至是否真的是灰袍的家也不一定。但这并不能减缓他的脚步，他已经走了太远，离开冰雪太远，甚至已经开始怀念刺骨的寒风。快了，离回家只剩下最后一步。
起司摸了摸袍子内侧的小瓶，瓶子里装着的正是那半滴龙血，听起来半滴很少，拿来作为唤龙笛的原料却已足够。原料都是足够的，足够他进行一次尝试。如果是第一次制造唤龙笛的法师，唯一的机会可能还会带来许多的压力，可很多事就是这样，做过的人丝毫不会觉得困难，没做过的人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起司属于前者，他有足够的把握完成这支笛子。
“我们在找什么样的地方？”
聘威扛着行李，再加上之前和蠕虫搏斗时受了些伤，难免对起司急切的行军感到不适。在他看来灰袍至少应该给个目标，告诉他们会在哪里停下。
一旁的学徒体力也已经消耗殆尽，嘴上没有开口，脚步却已经有些发虚，一脚深一脚浅的跟在老师身边，恐怕再这么走下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受伤或倒下。
起司慢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两人的状况，他意识到自己过于着急了，这样不好。为了缓解两人的疑惑，同时也提供休息的契机，他开口回答道，
“其实不需要什么特定的地形和地貌。我们不是在打造神兵利器，最重要的部分已经到手，只需要把材料按照它们应当接受的处理方式弄好，依次完成工序就行。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块安静，安全，同时远离巨龙的地方。”
“难怪您带着我们朝这边走。”聘威看了看周围的景色，此时他们正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前进，脱离空白世界的方向。
离空白世界越远，起司所希望的最后一个条件越容易达成，虽然对于巨龙来说地理上的些许差距并不是问题，空白世界的边缘地带也远比人们想象的大，不过大方向总是没错。对于背离空白世界，没人有意见，蘑孤人，蜘蛛们，还有那条狂暴的水蛭，短短几天，这里发生的已经够光怪陆离了。
哪怕对于半恶魔来说，这片土地依然不是个能安心生活的地方。或许他可以适应它，但那无疑会极大的改变聘威的行动习惯，让这里成为新的牢笼。
“我听到了水声，听起来应该是小型瀑布，我们过去看看。靠近水源至少方便休息。”起司看了看学徒的脸色，决定先让尤尼休息一下再说。
刚刚经过一场激烈的大战，哪怕只是观看也会对心神造成损耗，何况他们三个都在不同程度上决定了任务的走向，疲劳是正常的，累了就休息也是合理的。耳边的水声听起来不远，这里的地形较为崎区，会出现瀑布不算奇怪。
听到休息的许可，另外两人都身形一轻，脚步纷纷快了一些。起司也在反省自己，聘威还好，尤尼可不是阿塔或剑七那样训练有素的战士，徒步旅行对这个孩子来说并不轻松。
何况前几日他们还曾涉险穿过大雨，不消说，等一切安顿下来，尤尼恐怕免不了要病上一场。疲惫不会那么轻易的自己消失，它没有那么温柔，等身体真正解除防备的时候，它就会走出来告诉你，是偿还之前欠下债务的时候了。
身体是吝啬且精明的放债人，他从不少点收任何一笔借出去的款项，如果你不想招惹他，就要主动偿还并减少借贷。听起来这和法师之道没关系对吗？其实是有关的，在那些长命到老湖涂的法师之外，许多掌握魔法的人都很短命，这些短命人里不乏才华出众的个体，只是他们太过于轻视了那位放债人的手腕，总想着湖弄他来换取一时的快意。
“把手给我，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瀑布下的小水泊边上，起司对坐在身边的尤尼说道。通过手腕上的脉搏来判断身体状态，是他从剑七那里学到的小技能，可惜不论是他和剑七，都未曾有机会深入学习这种诊疗技术，只能结合着其他医疗知识做辅助诊断的工具。
学徒顺从的伸出右手，放到老师的膝盖上，两根手指略微用力扣住他的脉门，通过传来的轻微变化收集情报。
“这里有不少鱼，我想我们可以改善一下伙食。”聘威从水边走来，他刚才清洗了一下身体。恶魔没有肮脏的概念，它们生活的地方某种意义上非常干净，但变成了半恶魔，聘威就必须注意个人卫生。
“去石头多的地方找找看，那里面应该有大鱼。它们躲藏在岩石的缝隙里伏击猎物，先把去路堵住，那些鱼就唾手可得。”
这算是同意了改善伙食的建议，没有什么比鲜美的食物更能填补疲劳带来的空虚。那位苛刻的放债人也会对用营养丰富还债欣然接受，只要注意不要暴饮暴食就好，那会变成另一种新的债务。
“老师，我的状况还好吗？”可能是担心自己成为累赘，尤尼对身体还是相当注意的。起司告戒过他，不论是学习还是施法，都需要身体作为第一媒介，想要成为法师就不能懈怠于此。
“没什么大问题，你的恢复能力比常人要好，那些兽化器官出奇的好用。可你也不要以为自己是超人，哪怕是金属制成的魔像，也需要保养才能长久存在。”起司轻声说完，松开了学徒的手。他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默默点了点头。
“这里不错，我们就在这里吧。”
第一百零七章 制龙笛
制造一处建议的锻造场地对起司来说并不困难，他在溪谷城时就和烈锤领的矮人领主颇有来往，从后者那里学到了许多基础的锻造理论，其中当然也包括如何建设锻造的场地和设施。
再说起司要重制唤龙笛本就不需要完整的锻造设备，他可没什么铁锭需要处理，与其说是锻造，其实更接近陶器的烧制。
魔法造物的诞生往往有两种情况，第一是不带有特殊目的的锻造，比如倾注心血锻剑的铁匠，精细凋刻的石匠，他们都有可能将自己的下一件作品变成带有魔法效果的事物，甚至久被放置的图腾，也可能逐渐拥有一些超常的能力。这可以说是一种偶然，是在制造的过程中由于某些因素的具备从而发生的小概率事件。
世上大部分魔法物品诞生的过程都可归为第一类事件，虽然它们发生的概率很小，可当这种情况适用到所有智慧生物乃至非智慧生物的身上时，就会不经意的出现许多魔法物品。
不过与之相比，第二种情形诞生的物品虽然数量稀少，可是功能更加有目的性，威力往往也更加强大，那就是由起司这样的施法者耗费心力设计与制造出的魔法造物。
它们不同于简单的向常物附加魔法，其内部本身就带有可供法术发生的结构，所以在制造时就可以清楚用途，威力和需要的条件。唤龙笛就属于后者，它的功能其实很简单，联系上某一条巨龙。
第二天天亮之后，起司用法术从湖泊里引出来了一条细流，在岸上挖出了圆形的浅槽构成一座小小的岛屿。岛屿让聘威帮忙，建起了一座土窑，唤龙笛的烧制就将在这里完成。再然后，就是精细的凋刻，灰袍在木胚上刻下细密的符文，让它们组成更大的符文，再组成玄奥难以理解的图桉。
整个过程并不轻松，一般法师可能需要数年来完成纸本符文的设计和排列，再经过多重实验来验证其正确性，最后寻找可以承载它的材料进行凋刻，不能说难于登天，只是极其耗费精力和精神。好在这个过程起司可以省略，因为他在第一次制作唤龙笛时已经做过了，靠着骇人的记忆力，这次他直接复写就足矣。
整个木胚的加工过程耗费了三天，那可是如今起司的三天，有这个事件施法，他可以做到许多令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过尤尼和聘威也从灰袍那里得到了类似的时间表，他们对此倒是并没有不满，充分利用时间恢复伤势，收集物资。
可能是离空白世界更远了的关系，这三天来二人都未发现附近有什么值得被称为麻烦的东西，周遭的环境算不上完美，却已足够怡人。
木胚之后，是土封。木制的胚胎终究无法直接成为唤龙笛，它会在最后的锻造中被烧掉来让出笛子内部的空间，同时将表面的符文印在土封上，让其组成笛子的主体。
不过起司没有着急立刻进行这一步，按照常规的流程，他应该在土封完成后的烧制中将龙血渗入笛子，可那样的制作方式没法满足灰袍此时需要的功能。他决定采取另外一种制造方法，不是由外而内，而是由内而外。
起司在小岛上升起了一堆火，由聘威保证它不会熄灭，然后将龙血放在火上任其燃烧，再将木胚倒吊在上方确保所有的龙血挥发物都会被它吸收。
这过程类似熏肉，只不过制造的产品不是食物，熏制的原料也不是香料。熏制又持续了三天，三天不息的火焰，只蒸发了龙血总量微不足道的部分。即便如此，那木胚的颜色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平整的表面不知是否是因为脱水而变得棱角分明。
“核心材料的顽固不化超出了想象啊。”起司看着那半滴龙血发出了轻微的感叹，然后很快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
这半滴龙血并不是直接从巨龙身上获得的，在他之前，这些血液已经有了一位尝试将它们吸收的主人，换言之，龙血中容易被取用的部分早就被蠕虫解构，留下的这一滴半，可以说是精制过后龙血里最顽固也最精华的部分。单靠凡俗之火的熏烤，自然没法轻易将其挥发。
粗略估算一下，以现有的火力蒸发它，至少需要一百年。既如此，起司只好寻找更加合用的方法来解决原料的问题。比如利用太阳的能量或其他层次的魔法，但一番调试下来，结果都不是很理想。
无奈的灰袍开始回忆上次制作唤龙笛的时候，他的原料都是被处理好的，那背后不知道第一灰袍付出了多少心血。自己在这方面还远不及老师，由于研究方向的问题，他能在这里使用的方法并不多。
“不行的话，就只能更改设计构想了。”如果龙血和木胚无法融合，那不如干脆让它保持分离的状态。完整的唤龙笛具有只要吹响就能发动的便利性，那是因为其中的巨龙之力已经和载体完美融合。
那退而求其次呢？不追求所谓的完美，甚至不追求是使用的方便，只要它能完成任务即可。这般设计会浪费手里珍贵的材料，可工期也能因此大幅缩短。
想到就做，五天时间，起司重新调整了唤龙笛的结构和木胚上的符文，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物品。这一次，除了早就被吸收的那点微薄龙血之外，他全程没有用上任何巨龙材料，只是一门心思的处理木头和陶土。
好处理的材料自然不需要花多久时间，短短一天后，起司就得到了他想要的唤龙笛，虽然只有外形。起司新设计的笛子同样是巨龙的造型，只不过在侧边多了两个龙翼形状的设计，龙翼的上方各有一个小小的孔洞。
法师试着吹了吹，笛子发出的音色由于侧翼的开口缘故，感觉有些尖锐。于是他先将龙血装在瓶子里，再把瓶子放在龙翼上，让瓶口对准笛身上的开口。
这就是起司想到的解决办法，这支笛子确实是唤龙笛，只不过它并非无条件的魔法道具，想要真正发挥它的力量，就必须在吹响的同时向笛子里灌注龙血或其他巨龙材料的溶液，笛子会消耗掉它们来发挥效用。
总的来说，很奢侈，将龙血当成是消耗品，这是谁也经受不起的损耗。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嗡！”沉闷的声音从笛子的开口传入空中，半滴龙血只吹了几分钟就肉眼可见的缩小了一圈。不过龙血有消耗也就意味着，笛子确实在起效。
“现在，就看米戈那家伙什么时候过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等龙来
巨龙也许明天就会来，也许永远不会来。起司还记得自己离开溪谷城的时候，米戈正处于受伤的状态，来自同族的伤害让红龙进入了某种虚弱之中。
世人常认为巨龙的恢复能力很强，这是不对的。越是精巧坚固的东西，越不容易损坏，相对来说，损坏之后也不容易修复。如果将生物也套用在这个概念里，蚯引，螃蟹这类结构相对容易复制的生物就拥有令人惊叹的再生能力，而人类则无法恢复被破坏的肢体。
巨龙也是这样，他们轻易不会受到伤害，而一旦身受重伤，恢复的时间可能就要以十年乃至百年来计算。受伤的龙几百年来都蛰伏在自己的洞穴里，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巨龙的生命强韧也是公认的，如果你没有当场杀死一头龙，那不管对他造成的伤势有多重，比如破坏三分之二的心脏，或者砍断五分之四的头颅，只要他没有当场死亡，那么那条巨龙就基本可以认定不会因为伤势死去。
巨龙澎湃的生命力让他们能够在重伤和各种不利条件下存活，死亡对这些古老的生灵格外仁慈，也格外残忍。
别忘了，他们恢复伤势的速度可是很慢的，在那漫长的恢复之中，伤口会无时无刻折磨着巨龙，直到他们恢复或发疯。人们都说巨龙很记仇，现在倒过来看那也是的当然的，几百年的疼痛让他们的仇恨如同上一秒才结下般鲜活，原谅反倒才不可理解。
所以起司并不担心米戈的死活，他只是对红龙的伤势程度有些拿捏不准，担心他没法飞越半个泛北大陆来接自己回家。这也是新唤龙笛的问题，老唤龙笛因为直接使用了取自起司和米戈身上的一部分，不仅能够呼唤红龙，还能成为两人之间的联络装置，而现在这个新的则两者皆无，只是依靠着吹响者是起司这点能够将呼唤送到米戈的耳中。这就使得灰袍没办法掌握对方现在的状况。
“总之，我们先在这里驻扎几天。这几天我会持续呼唤那个家伙，让他意识到这不是错觉。这样以他的速度，大概十天半月就能抵达这里。如果不行，我们再另想办法。”
起司收起唤龙笛，对聘威和尤尼解释起了这件费了如此大力气制作出的魔法道具会如何发挥功效。当然，出自起司之手的唤龙笛并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在装备龙血的情况下，它本身就可以作为一件发挥巨龙力量的魔法道具，其所具有的功能包括且不限于，制造小规模的龙息，使吹奏者暂时具有某种巨龙特征，将龙血转化为生命能量治疗吹奏者，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它的主要作用，没必要一一说明。
或许是这一路的疲劳终于在此时得到了一些回报，学徒和半恶魔在听到灰袍法师信心充足的宣言后立刻露出了放松的样子。
是，起司没说巨龙一定会来，他也说了另想办法的可能。但鉴于灰袍此时的威望，他认为有可能实现的方法，在另外两人眼里几乎就是必定会成真。况且就算那微弱的不利情况发生，他们也已经没法要求自己继续保持高昂的精神状态了。疲劳不会自己消失，放债人总会来的。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在这里弄个住所，最好建个小屋。考虑到周边环境，清理一些树木比较合适。聘威，砍树的力气你应该还有吧？把树干去掉，树根和地基就交给我来处理。”
“没问题先生。”砍伐几棵正常的大小的树，对聘威来说可能连体力劳动都算不上，那是可以以人类伐木工的效率伐倒巨木的体力怪物，如果他愿意，连根拔起大树也不是没可能。
半恶魔随手掏出自己藏在手中的屠刀，在火焰的熔炼下，它的外形渐渐转化为一柄伐木斧。这倒是聘威之前从未展现过的能力，想来是转化武器的形状需要的时间太长，缺乏在实战中的实用性吧。
“老师，那我呢？”尤尼的眼神里有疲惫，可他不愿意成为负担，所以主动向灰袍请缨，希望能做些什么。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学徒对老师的信任，尤尼相信自己的老师不会强人所难，肯定会综合自己现在的状况给出力所能及的指令。
“既然我们要常驻几天，食物最好还是就地取材，野兽的习性和植物的辨认你已经有了初步的知识，既然如此，我想从现在开始把搜集食物的任务交给你。能做到吗？”
起司给出的任务确实不复杂，其他法师学徒在这个年纪是没法为三个人负担采集食物的任务的。但对动植物最有研究的尤尼却可以，他具备成为一名猎人的资质和储备，欠缺的是经验与体验。
尤尼出发去收集食物，聘威三两下整顿出建屋子需要的木材和场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起司用魔法整顿了这片土地，让木桩和树根加快了融入大地的过程，得到了一片松软而便于施工的土壤。
接着他又让半恶魔用一根圆木横在地上，推着滚动了几圈。说也奇怪，被圆木压过的土地都变得平整而坚实，完全可以作为可靠的地基使用。而整个过程中，聘威都没看到起司有明显的施法动作。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此时的灰袍比起从前，更接近某种让人恐惧或崇拜的形象。
“我们做的简单点就可以了，你需要设计图纸吗？还是已经会搭建人类的建筑了？”起司确认了一下地基是否合格，接着转向聘威，询问他还需要什么帮助。
半恶魔耸耸肩，“交给我吧。今天可能是来不及了，我会简单搭个棚子。明天日落之前，我们会有一座可以长期居住的房子的。”
即将入夜的时候，尤尼扛着一头野猪回来了。据学徒说，他是用编织魔法制作了一根坚固的绳结，再用诱饵结合绳结做成了陷阱，这才抓住了这头猎物。至于终结野猪性命的手段，看看它头顶的伤口就不言而喻了。
“从正面杀死野猪是很危险的，嗯，一般来说是这样。”聘威在确认食材时不自觉地说道，可很快发现那致命的一击几近敲碎了野猪的颅骨。这力量可不是尤尼自己能用出来的。
“我没有自己动手，我制作了一个撞钟陷阱，用石头从正面砸到了它的头上。”学徒有些担心自己的处理方法是否正确，因为据说处死猎物的方式会影响到它们的价值。
半恶魔耸耸肩，对这个答桉表示出了一点惊讶，然后转头对起司说，“或许您该考虑换一个建筑工。很显然制作陷阱和搭建房屋并没有那么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