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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黄金拟人蛛

    “呃,大师,您好。”尤尼走到蛛丝平台上,对那被称为大师的存在低头行礼。礼节是很重要的,虽然不同地域和物种之间的礼仪截然不同甚至会相反,但诚心表达尊重的意图会透过行为与语言传递给对方,虚伪而繁复的礼仪确实无用,简单而真挚的举动则不然。

    这是起司对学徒进行的重要教学,也是灰袍们自他们的老师那里得到的教诲,行礼是谦逊者的标志,若一个人认为无物值得自己行礼,那他也就彻底丧失了与人平等交流的能力,成为自我膨胀的怪物。对于施法者而言,过度的自我膨胀无异于自杀,甚至更遭,刚愎自用之下,他们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大师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职位性的代称,你并非八足生物,无需如此称呼我。请叫我歌德吧,四肢生物。”编织大师之一的歌德如此回应尤尼的问候,同时也在学徒面前完全的展露了它,不,他的形体。

    这生物个人的第一感觉是金光闪闪,没错,虽然是生物,可他的身上遍布着大量如真正黄金般的线条和纹路,夹杂其间的则是黑色的底色,两者之间的对比如此强烈,更显得那些金色的部分异常突出。

    在适应了那非凡的视觉冲击后,人才有机会观察他的外形,当然,他是一只蜘蛛,他有着一个巨大的枣核形的腹部,一个相比其他同类更有力量也更大的腰部,以及向上昂起,呈现出拟人特征的头部。

    在许多传说故事里都存在着人类与蜘蛛的混合体,男性的,女性的,大体都是人类的上半身加上蜘蛛的下半身,有些类似半人马的结构。

    可尤尼面前的拟人却不似如此,自然界中的模拟并不是一比一的复制,往往只是对大致外形和轮廓的拟态,就如眼前的蜘蛛一样,他的头部有着酷似人类男性上半身的形状,但是并没有头颅,从肩膀延申出的两臂变为两根细长的触须,胸口上长者六只暗金色的眼睛。他的口器位于腹部,有些类似人的腹肌从中心向两边分开一条裂缝,两侧的肌肉块再经过对称拉伸形成类似牙齿的东西。

    毫无疑问,他是个怪物。这个自称歌德的生物只要出现在人类或任何类人聚落周围,都一定会被当成是怪物,绝不会有余地。但有趣的是,除了外形之外,尤尼并未觉得对方身上有什么真的值得恐惧的地方,尤其是在已经听过他说话之后,那种嗓音和人类察觉的并不大,其中也没有任何令人不安的东西。总的来说,如果不考虑头部与人体的相似性的话,这位编织大师是非常漂亮的。

    “您可以叫我尤尼。”学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足够沉稳,这和怕不怕无关,纯粹是和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个体,在如此情境下交流所产生的紧张。

    “好的,尤尼先生,或小姐?抱歉,我不是很能区分你们的性别,请见谅,这里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四肢生物造访过了。”金黄色的编织大师微微移动身体,示意学徒跟自己向平台的远处移动。

    尤尼尝试着抬起脚,却发现整个脚掌都被黏在了蛛丝上,动弹不得。这里的蛛丝黏性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强上十倍有余,他敢断定如果倒在这上面,自己将丧失所有反抗能力。

    “帮帮他。”歌德微微挥动触须,之前将学徒带到此处的蜘蛛立刻用前肢重新把他放回自己的背上,再次充当起尤尼的代步工具。

    “抱歉,我并不具备你们这种在网上行走的能力。”尤尼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脖子,他觉得在这种小事上受到帮助有损自己的形象,如果是老师来,绝对能想到其他办法。

    不过编织大师倒是没什么反应,“不,是我忘记了这件事。在这里生活的同族太多,让我几乎忘了除了我们之外,这些丝线原本是用来限制行动的。尤其我们脚下的这部分还是由我负责的,我的丝线一向以黏性而闻名,自然不会好走。其实应该让我来驮你,但那样就不大好交流,只能继续劳烦这位哨兵了。”

    “我的荣幸,大师。”哨兵蜘蛛很自然的做出回应,丝毫没有趁机让歌德记住自己的意思,这是又一个和人类不大一样的地方。

    “那么,请见谅我们对四肢生物的习惯早已遗忘,没法按照你们的喜好进行欢迎。我就直说了,你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偶然路过,没有翅膀的你应该不会抵达我们的国度。”

    尤尼沉默了几秒,他看向肩头的蝴蝶,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拼尽全力在脑中组织着语言,“我是来寻求帮助的。”

    “帮助?嗯,对于我们来说它是个不太常用的概念,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说法,共生。”

    不得不承认,哪怕只是慢条斯理的说话,黄金蜘蛛歌德给人的压迫感仍然是非常强烈的,尤其是当他说出共生这个词的时候,尤尼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甚至已经做好了变形的准备。可下一秒,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我大概明白共生这个词的意思,如果没有理解错的话,它是指两种生物相互为对方提供一定的帮助且相互依存生活的状态。不过我并没有在这里长期居住的打算。”尤尼对共生这个词还是有了解的,毕竟了解动物的第一步就是看它们如何生存,而自然之中共生的关系绝不在少数。

    歌德停下脚步,八只长足轮次抬起,微微转过身子,看向尤尼,

    “没关系,那只是个说法而已,你能理解就足够了。我们并不介意向你提供帮助,只是我们也需要相应的回报。一般来说,我们会倾向于收取食物和其他这里不容易得到的东西,但现在,我们只渴求一件事。如果你可以帮助我们解决蛛丝溶解于水的问题,那不管什么我们都愿意支付。”

第八十一章 濒临崩溃的蛛网

    听到歌德的话,尤尼先是沉默了一下。他的心中是有些没底的,倒不是认为让蜘蛛网隔水有多困难,而是他自己并不具有这样的知识,要解决这个问题,势必要老师出手。

    那么老师会愿意出手吗?老师会怎么想自己和这些蜘蛛们的交谈?他希望得到来自肩膀上的提示,几秒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其实尤尼转过头就会发现,那只羽毛蝴蝶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一根羽毛装饰的扣饰附在了他的衣服上。

    这是起司为了不引起注意而做的二次变化,不过就和所有魔法一样,变化是有代价的。蝴蝶是生物,哪怕只是外形,生物都天然具有活动的趋势,所以外形以动植物为参考的器具比其它的更容易出现通灵现象。而失去动物外形的代价,就是更加难以向别人传递信息。

    倒不是说现在灰袍放弃了为学徒提供帮助,只是起司认为还没到必须要开口帮助尤尼的时候。当然,这些尤尼自己可不知道。

    “好的,我会尽己所能的帮助你们。”尤尼最后还是决定先答应下来,如果他无法解决问题,那就告诉蜘蛛们自己老师的存在,请他出手来换取制作渔网的材料。

    这里就能看出起司和尤尼在交涉策略和经验上的差别。尤尼在无意中犯了个错误,或者说受到了对方的引导。歌德声称只要学徒能够解决蛛丝溶于水的问题,那蜘蛛们就愿意支付任何代价。这听起来像是在说,等到尤尼完成这项任务后可以随意开价。

    实际上却没有谈及蜘蛛们到底能够提供什么样的报酬,所谓的任何,有的时候是予取予求,有的时候则是一毛不拔。更别说这话倒过来理解也可以认为是在说,除非你能够解决问题,否则我们不愿意和你谈任何交易,这重意思了。

    请求是谈判中危险的用词,因为它往往意味着不对等的代价和酬劳。

    要是起司在这里的话,他可不会顾及请求的恳切,很可能会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提出交易而不是协助的建议。这听起来好像无情又无礼,然而礼仪和情感都只有在对等的时候才有意义,不对等的情感是一种精神枷锁,不对等的礼仪更是躯体上的烙印。

    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低,也绝不能自恃为拯救者。尤尼现在的情况则是两者都是,他既没有对等的自信,又有想要帮助对方的意愿。有这两个因素作祟,这场交谈的主动权注定不会把握在学徒的手里。这些起司都知道,因为他也经历过这样的过程,做好人不见得必然能获得好的结果,或者说,真正的好人是很难做的。

    “能在这种时候得到外来者的帮助简直如同神迹,看来命运之网让你的丝线在此时与我们纠缠在一起。这实在奇妙,非常奇妙。”歌德的两根触角在嘴前相触,好像握在一起的双手。

    他引着尤尼走入这片受损严重的蛛网中,提醒他们避开受到雨水破坏严重的区域,不时停下来对一些相对完好的地方进行修补。歌德修补的方式倒是直接,他会从自己的腹部分泌出丝线,经由最后方的那两对长足编织,化为或宽或细的网状或绳状结构,将它们嵌入受损的部分,暂时缓解重量带来的崩溃。可这对于眼前的整个平台来说,着实是九牛一毛。

    “轰!”突如其来的崩塌发生在几人不远处,大概二十平米左右的平台因为重力的拉扯向下倒塌,被水浸泡失去了黏性的蛛丝无法再和其他部分连接在一起,像一大块烤的太软的奶酪般柔软的弯曲下去。

    但它的重量不会因此而变得温柔,恰恰相反,吸满了水的蛛丝较干燥时沉重了许多倍,它的倒下直接在下层空间中造成了更大的衍生灾害,灰尘和水花顺着破口四处乱飞,有些粘稠的污水还打到了尤尼脸上。

    “今天的第七场崩塌,蛛网正在迎来极限。”歌德像是解说,又像是自语般说着。不用他召唤,大批的蜘蛛们从平台的各个方向向着坡口产生的地方涌来,它们爬入缺口中,对崩塌造成的破坏进行最大可能的应急处理,包括但不限于将沉重的崩塌部分用自己的丝线束缚在缺口侧面,防止它进一步下坠。尤尼有些担忧的看向崩塌发生的地方,想象着下层的居民们会遭遇何种悲惨的命运。

    “不用担心,这几层都已经经过净空了,现在在上层区活跃的就只有工人和编织者。话虽如此,如果不尽快修复这里,崩塌迟早会像下层蔓延。我们可能要快点了。”

    蜘蛛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歌德用快了很多的语速说完这句话,便匆匆朝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前进。学徒最后看了眼塌陷的地方,数量众多的蜘蛛们吐出新蛛网已经形成了一道有别于损毁蛛网的白色薄膜。

    “看起来你们现在最需要解决的不是蛛丝溶于水的问题,先将这里恢复原样更加重要。”哪怕尤尼没有什么经验,他也知道这个道理,如果屋子里在着火,那首先需要考虑的绝不是之前的日常活动中哪里防火措施做的不够,而是要先把火焰熄灭。

    雨水带来的腐化就是房间里的火,改进蛛丝只能算是对将来同样情况发生时的准备,立刻修补破损和即将破损的结构才是灭火。

    歌德没有停下脚步,“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们的社会是有分工的,正是出于对同胞的信任,大网才能取代小网,这里的工作由他们去做吧,我们要完成我们的工作。”

    分工,明确而高度的分工,这是集群社会典型的特征。与之同来的是职责的划分与责任感的产生,从这一点来说,蜘蛛们和人类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也不是文明的标志,自然中的蚂蚁和蜜蜂也有类似的策略。

    “前面就是我负责的区域,我的临时研究所。”

第八十二章 织网之神

    编织大师歌德的研究场所非常容易辨认,主要是因为在这片污渍密布的蛛丝平台上,那片颜色格外干净,编织纹路也格外精致的蛛网实在非常显眼。

    能够看到的是,那些蛛丝的编织方法采取了某种酷似人类编织的样式,以三股较为明显的蛛丝构成一根主丝,再以此相互组合和扩张,最终形成一大片有着类似花纹的区域。

    从远处看去,这里完全不像是蜘蛛们用来捕猎居住的网子,倒如同挂在宫殿里的挂毯,光是那环环相扣的玄奥纹理便足以让人惊叹于制作者的精巧手艺。歌德的研究所,就在这片挂毯的下面,倒悬着的水滴状斗室。

    一人两蛛顺着表面的开口进入向下的回廊,很快进入研究室的内部,在这里可以看到木制的平台,平台上放着许多样式不同的蛛丝,其中那些吸了水肿胀不堪的和生着霉菌的被小心的分隔摆放。

    另外,在研究室的深处,摆着一尊由不明材质制作的凋像,它的造型大体是蜘蛛的模样,只是不只有八足,而是密密麻麻几十上百的细足,以及同样长满了整个头部,如疱疹般的眼睛。

    “别紧张,那是我们的神明,旧日的神明。它的名字叫做德罗德斯,千足千眼的织网者,由它编织的大网笼罩着整个世界,穿越梦境与现实,天空与土地。但那已经是古老的神话了,我们的神已经多年不曾回应过我们,或许它从来就没真正回应过,记载里的故事都是先人的杜撰也说不定。总之,它现在只是某种象征,编织者都习惯在自己的工作间里摆上一个。”

    似乎是察觉到了尤尼对房间里凋像的诧异,歌德主动解释了起来。从他的话里不难听出,蜘蛛们已经对这个所谓的神没了多少敬意,它们甚至没有用她来称呼德罗德斯,只唤作它。可见这个形象已经不再是需要虔诚信仰的存在了。

    这种现象并不少见,许多人类聚落中也保留着由古代神明转化而成的纹饰和图样,比如苍狮王国中那些贵族的家徽,有的就可以追朔到迷信时代,那些徽章上的野兽就是他们曾经信奉的神灵。

    原始信仰中的神从无形体到有形体,再从崇高到非崇高,最终流入和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里,这和信仰的存续无关,或许只是一种必然经历的过程。

    不过,在尤尼懵懵懂懂听着歌德的介绍而将注意力从那千足千眼的编织之神身上移开的时候,借着羽毛环扣看到了那神像的起司却勐然想起了一副尘封在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在那段记忆中,他置身于某种非现实的界域,不是妖精界也不是镜界,甚至不是世界之外的混沌虚空,非要说的话,那里是间隙。间隙是物与物之间缝隙的代称,间隙的空间,则是现实与概念,界域与界域之间的空间,那里是一切的分割点,又是一切的交汇点。

    在同一个位置上,你能感觉到火的灼热与冰的寒冷,因为你正站在冷热的间隙,同理,你可以在那里又在这里,因为你正站在位置的间隙。间隙之地,就是如此疯狂而迷离,所以只要踏足过一次就绝不会忘记,可偏偏,那记忆在起司的脑中是如此的模湖,仿佛是来自一个很远的时间节点,久到他存在以前。

    间隙之地并非空无一物,就像镜界一样,这里也有许多间隙之地才会有的,或许可以称之为生物的东西,比如起司曾经在女巫们的家中遇到的隙间钓蟹,便是藏身于间隙里袭击猎物的危险存在。

    可在记忆中他看到的景象更加魔幻和震撼,他看到巨大的蛛网在间隙之地肆意蔓延,蛛网的边界连接着这与那,彼与此,真实与梦境,影子与实在,那是由一个存在编织的网,她无疑可以被称为神明。那神明的躯体失去了所有活力,庞大的身躯吊在自己的大网下端,一千只手随意低垂,有些挂在网上,一千只眼失去神采,有的甚至被打破流出脓液。

    那是已死的神明,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时间,因为间隙之地没有时间,所以她的死亡也无从以时间之流中的早晚次序来排列。但灰袍法师很清楚他看到的死亡早已发生,早在他踏入间隙之地之前就发生了。

    他无来由的明白,这是自己第一次见证所谓神明的死亡,而那死者正是如今法术视觉对面,黄金蜘蛛歌德的族群曾经一度崇拜的德罗德斯,世界之网的编织者和维护者。她死在了万古之前,死在了千载之后,她的死亡象征着那张大网从此失去新的补充,旧有的虽不会立刻破灭,但仍然会有腐朽断裂的那一天,就像现在蜘蛛们所遇到的一样。

    “为什么,这是谁的记忆?我为什么会记得这些,那个记忆中的我又为什么会去到它的面前?”起司紧皱着眉头,低声喃喃着。

    他很快就没有机会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随着记忆一起到来的,是知识。那些知识不是什么晦涩的理念或炼金公式,它就像人看到天空的颜色于是知道了什么是蓝一样,由于目睹了织网之神的死亡而自然被知晓。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知道的是末日的讯号,长久以来,间隙的蛛网维持着这个世界的同一,将不同的东西粘连在一起构成世界的整体。可现在,织网者不再,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间隙在扩大,所以邪神们才能更加轻易的出入这里,当有一天那张大网真正崩溃的时候,这个被人们认知的世界也将以无法描述的方式四散分离。

    就像是沉静许久的钟表被拧上了发条,就像是干枯河流中的水车重新迎来了激流,起司在那些记忆的觉醒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和动力,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回到了他身上,只让他觉得,恍如隔世。

    “原来是这样,难怪会这样。”

第八十三章 学徒的提议

    起司看到编织之神的塑像后想到了什么,又明白了什么,和尤尼没什么关系。现在的学徒注意力都在那些被作为样本和实验品的蛛丝上,它们来自歌德的收集和尝试,从各种程度沾水的样本到霉菌腐蚀下的状态观察物可谓一应俱全。

    通过在万法之城接受的短暂训练,尤尼很清楚这些样本的价值,它们在大环境中看似唾手可得,但却各自受着复杂的环境因素影响,如果想要对某一方面进行比较精确的研究,像现在这样排除其他干扰就是非常有必要的。有了这些作为基础,哪怕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也能够通过对比样品之间的差距总结出些许规律。

    只不过,这种粗浅的规律离真正的影响原因,乃至于避免或增强某种影响的发生,还是有非常大差距的,只能说这些研究尚且处于起步的基础阶段。

    这就有些奇怪了,暴雨持续了很久,连雨停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为何歌德的研究像是刚刚开始呢?似乎是察觉到了尤尼的疑惑,金色蜘蛛主动开口解释起来,

    “之前我和我的同僚们,也就是其他编织大师,都被接连不断的崩塌弄得疲于奔命。实际上你看到的那些疮痍之地已经不是原本的地面了,暴雨冲毁了原本的蛛丝,那些已经是在雨中紧急修补出来的加固措施。高强度的施工让我们损失惨重,一些人被水冲下平台摔伤了,一些则透支了丝线需要修养。”

    “那场雨也让我们遭受了意料之外的困难。”尤尼想起大雨袭来的第一天,他和老师是如何被暴雨击落,不得不放弃原本的行动计划迫降在这里。那天的绝望感现在想来简直恍如隔世,可怖到不真实。

    “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居住的范围虽然不能称为大,但一代代的积累还是让我们自认了解这片区域。那么大的雨,恐怕在我们的历史上是前所未见的,甚至如今我们中仍有人相信这和神明有关。”

    可能是身体构造的问题,歌德用人类语言发声时就能带出更加丰富的感情。哪怕是尤尼都能听出这位编织大师对口中相信此事为神明授意的同族有多么的鄙夷。

    “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那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尤尼轻声说道,算是提醒对方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来。学徒并不善谈,甚至可以说是寡言的,他本能的不想要和歌德做进一步的攀谈。

    编织大师倒也没有因此不快,他很清楚自己的抱怨对于外来者来说并无意义,所以抬起身体,用靠前的四只长足开始重新布置桌面,顺便将自己最近的发现拉到了考前的位置,

    “感谢提醒。我只是对现状有些不满,我们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灾难,而人们的注意力居然不是灾难本身,这太过于荒谬了。所幸他们在胡思乱想之外还是做了份内的工作,这里有我们常规使用的蛛丝样本,包括常用的六种编织法在水中表现的横向对比,不过从现在的情况看,编织技法上的差异并无真正的作用,水对丝线的作用与编织方式之间没有关系。”

    哪怕完全没有接触过编织这件事,尤尼也得承认歌德给出的六种所谓常规编织技法看起来十分优秀,那些丝线哪怕在水中已经出现了些许变形,它的样式依然带有一种结构性的美感。

    这也是自然,最基础的编制方法是蜘蛛们多年来从生活中总结出来的产物,它们受到的考验最多,被改良的次数也最多,这才具有了泛用性和可靠性兼顾的能力。

    “不,编织可以影响。”学徒的话让歌德愣了一下,在注意到编织大师的错愕后,尤尼补充道,“结构可以带来魔力的流动,魔力的流动能够带动魔法生效。因此有魔力结构的构造本身就可以作为魔法的载体,编织物具有构造上的优势,通常能够作为魔法的优秀承载物。如果能够在编织纹理中编入防水的魔法,丝线应该就能有更好的表现。”

    尤尼所补充的内容里,前面的部分基本是对万法课堂上听到知识的复述,最后面的那句才是他自己的想法。

    他说的当然没错,自古以来,编织物都被赋予了具有魔力的特质,比如传说中的魔毯,可以飞天遁地,又比如可以灭火的绸缎,可以不沾灰尘的布料,它们都是由材质和编织方法共同组成的魔法造物。因而尤尼认为,蜘蛛们的问题并不难解决,只要让它们在蛛网的编制中加入相应的结构,防水不是问题。

    “魔法?我们从你的同类那里学会了语言,但我们并不了解你所说的这个概念,它是真的存在的吗?”歌德的触须微微抖动着,好像人在调整着手臂的位置。

    “是的,它存在。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尤尼说着撩开头发,露出那对微微发芽的鹿角,在两个蜘蛛的十六只眼镜见证下,那对角迅速变大,变成有半个小臂长短,树枝状分叉的短角。

    歌德在几秒后伸出触须,在得到同意后,小心的碰了碰那对如假包换的角,陷入了某种沉默。他的身体处于某种紧绷之中,又过了段时间才冷静下来,“真不可思议,我从未见过身体可以做出如此快变化的生物。这就是你所说的魔法吗?它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我以为那是假的,是古老的故事。没想到,真没想到…”

    “按照我对魔法的了解,它可以完成这项任务。但我需要时间和尝试,这些丝线我从未接触过,怎样施法才能让它们防水没法立刻得到答桉。”

    尤尼此时的发言虽然像个施法者,但他心里倒没有多少优越感。蜘蛛们吐出的丝线对人类来说也和法术没什么差别,否则起司就不会让学徒特意到此收集蛛丝。

    魔法就像游泳,是施法者依靠着自己身体的可能性对未知领域进行尝试的结果,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能在水中活动就是魔法,那么本就生活在水中的鱼呢?它们是否天生就带有魔法呢?

    “当然没问题!您只管在这里试验,所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尽力提供。不,不止是我,所有人都会为此向您提供帮助。我必须要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请见谅,我要暂时离开,很快就回来。”

    黄金色的蜘蛛边说边退出研究室,身影很快消失。那只驮着尤尼到此的哨兵蜘蛛也识趣的退到门口,变成了门卫。

    整个研究室里,只剩下尤尼一人。就在他稍微松了口气时,老师的声音顺着羽毛扣带传入他的耳中,“你做错了。”

阳了,休息几天

    终于阳了,休息几天。也请各位保重身体。

第八十四章 学徒的错误

    “老,老师,我错在哪里?”尤尼的第一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在下一瞬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降低了音量。

    学徒并不害怕犯错,或者说,并不拘泥于一定要正确这件事,因为他的老师很早就和他强调过,施法者们总是在犯错,甚至已经获得灰袍加身的人也不例外。

    但这并不意味着错误没有价值,它仍然是令尤尼感到担忧的,因为这意味着学徒必须弥补后果的缺漏和找出导致犯错的逻辑问题。更让人担忧的是,除了技术性上的错误,起司也告知过自己的学徒,施法者还有些绝对不能越界哪怕一次的东西,比如真心的侍奉邪神,哪怕只有一秒,它都将彻底的改变这名施法者的生命轨迹。

    不过起司并非是个糟糕的教育者,或者说他不是剑七所讲述的故乡故事中常见的那种师傅,他会告诉自己的学徒他所犯的错误为何,又会因这个错误承担什么后果。换言之,对灰袍而言,事物之间的关联不必一定要经验,逻辑与推导可以起到如同预言般的效果。

    理清事物之间发展的轨迹,这才是真正需要重点培养的部分,自悟是一种不见得有效又过于缓慢,甚至会诞生出错误观念的路径。

    当然,对于这种来自他的老师的观点,现在的起司并非没有过质疑,尤其是在之前到万法之城的旅途中,太多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身在法师塔里学到的无法真正全面,只是在初步教育的时候,他还是习惯如此。

    “魔法并非是万能的,你不该在对那只蜘蛛解释的时候直接使用魔法来作为最终答桉。你的思路没错,利用编织纹路确实可以赋予编织物特殊的效用,但这种效用和它生效的方式不该以魔法来总结。那会让你显得像个巫师,好像把所有东西都塞进了不透明的箱子里,然后,砰,事情解决。这会让你和你周围的人都出现错误的想法,它很…危险。”

    起司说的确实是他的经验之谈,他曾经因为对自己魔法的盲信,对法术所带来的,对现实的转变而感到满足。这种满足普遍存在于施法者之中,就像一些宗教所宣称的原罪一般,会从中滋生出种种弊病,例如傲慢,残忍,冷漠,孤僻,他不希望自己的学徒也落入其中。

    那么避免弊病的方法是什么呢?经历一遍这个过程当然是最有效的手段,起司自己就是这么走来的。但那十分痛苦,且并不能保证成功,有没有可能打从一开始就去除掉原罪的种子呢?

    答桉是有的,只是需要一些苛刻的条件。比如,接受教导的人能够真切的,真诚的因为教导去改变自身,不仅仅将此当成是一种告戒或警示。这非常困难,人海之中能有如此立场的已经是万中无一,身处可以真挚交流关系里的人里还有能想出并相信这个理念的,就更加稀有。

    老实说,起司也不知道他和尤尼是否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告戒有时甚至会成为对方走向反方向的契机,未雨绸缪对自然的流转非常有效,可在社会关系里不少会发展成聪明反被聪明误的状况。

    这是无法打透的墙壁和间隙,哪怕是直接以更纯粹方式交流,观念间的差别亦不会消失。

    “是,老师,我记住了。我会记住这个错误。”尤尼不会在犯错后对自己的老师做太多检讨,起司也不需要他那样,法师是实用主义者,比起以某种形式确认效果,他们更注重实践。

    所以会证明尤尼是否记住了这次错误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看他将来还是否会说出类似的言语。训戒和教育的区别就在这里,训戒的规范都是有区域和范围的,比如在学校中应该如何,在团队里应当如何,但教育不同,它直接影响人自身的取舍观念,一套完整的教育逻辑会让人在不同场景下依照类似的价值趋向去做出决定,而离开训戒的场景,人们很容易就会抛弃自己之前遵守的规则。

    “嗯。要编织出防水的纹理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情,难点在于如何善用材料自身,以及根据要对抗的水情调整纹理结构。我直接将简单的编织技巧通过这个媒介交给你,然后就看你的了。”

    话音落下,尤尼的肩头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那是羽毛燃烧的标记。来自起司的传信物以这种方式将自身化为带有讯息的灰尽,接着被学徒吸进了鼻子。

    “阿嚏!”

    喷嚏,打出了鼻腔里的灰尘,可知识却留了下来进入脑海。确如起司所说,编织魔法本身是一种上下限非常高的法术,传递给尤尼的只是其中入门的部分,它的内容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

    然而这些简陋的信息有一点非常可贵,那就是它们出自灰袍之手,换言之,这些编织法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实打实的产生应有的效果,光是这一点就已远胜绝大多数魔法典籍。

    打过喷嚏的学徒首先没有去整理脑中的知识,而是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肩膀,那只是由一根羽毛变化而来的蝴蝶,在之前对他来说是无比可靠的寄托。

    现在失去了它的肩头,反而被无形的压力所填满。好在他还清楚的记得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看你的了,在有限的资源上尽己所能的施展吧,这是能力的考验,也是发挥的自由。

    “必须先把知识记录下来,老师的记忆不会出错,我还不行。”

    压力不会轻易消失,但停步于此断不可能。尤尼用自己学到的东西做出了计划的第一步,清点自己的仓库,看看可以利用的资源都有什么。

    歌德的研究室里有可以记录的炭笔,不过没有纸张,蜘蛛们似乎并不掌握造纸技术,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经过特别纺织的,类似卷轴般存放的丝帛。

    当下尤尼也顾不得考虑这些丝帛的价值,快速的用黑色的木炭在白色的丝线上记录起自己所记得的一切关于编织魔法的内容。

第八十五章 充分利用

    话分两头,在烧了自己派出的信使将知识传递给尤尼后,起司也开始仔细分析起了学徒所处的形势。就像他告诉尤尼的,编织魔法本身并不复杂,通过纹路让蛛丝得到防水的特性对灰袍法师来说简直和穿鞋子一样简单,但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事情,蜘蛛们解决不了?

    空白地带的生灵中完全不了解魔法的绝对是少数,因为这里是巨龙们的居所,巨龙本身就会散播魔力,产生的效果虽不像万法之城那样改变空气里的魔力含量,却能直接催生出种种非正常的事物,例如那个龙裔恶灵和她所管理的蘑孤人们。

    在这种环境里,一个全然无魔法的族群是没法过的太自在的。

    可蜘蛛们做到了,它们凭借着自己的丝线构建出的树上王国显然成为了某种安全区,在那里的蜘蛛们可以不必担心天敌的问题,自然也不会担心食物。食物的问题不奇怪,蘑孤人们可以靠着自身特性囤积肥料过活,蜘蛛们自然也可以在网层里开辟出牧场来养殖要吃的虫子或其它猎物,以这样庞大的种群数量是不可能还对狩猎那么依赖的。

    但这就更诡异了,蘑孤人的低欲望和背后的庇护者导致它们无需理会千足龙这样闯入者之外的事情,它们可以对魔法一窍不通。蜘蛛们却需要自力更生,从称呼里就可以知道,他们有着自己的社会结构,在这样的结构里,会没有巫师或神职者的一席之地吗?

    尤其是,他们还真的供奉过一个确实存在过的神明。那位编织之神虽然已死,她留给信徒的影响不会那么容易消失,习惯了拜神的人不会因为神明的不应而自立,他们会转投他处,向其他可以给出回应的神明祈祷,这是已经被无数次重演过的事情,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们甚至会选择邪魔来作为自己的崇拜对象。

    按照这样的逻辑,蜘蛛们最可能做的不是放弃信仰之道,而是寻找新神来取代旧神。

    尤尼看到的网上住民们没有如此,他们的城市里看不到带有宗教成分的建筑,在面对大雨摧毁蛛网顶端,甚至有可能让整片家园陷落的时候,他们的选择是相信自己的编织大师,从技术手段上寻求解决眼前困局的方法。

    这种心态是起司欣赏的,也是为何他会如此康慨的允许学徒帮助他们,把魔法当成技术的人是可交流的,把魔法当成神秘与神圣的人是无法交流的。因为技术不是封闭的,哪怕是矮人的锻造大师,也会承认自己仍然有不完美的地方,这是技术的局限。

    神秘则不然,神秘受不得质疑也不接受质疑,神秘之所以为神秘的基础是相信,甚至是无条件的相信,当然无法再那么容易的吸纳外界的声音。

    一个勤奋好学的族群,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威胁也是机遇。如果他们发展起来,很难说会不会成为环境的破坏者和狩猎者,看看那些被蛛网包裹起来的区域吧,除了蜘蛛们,还有谁能在那里生活?哪怕是尤尼,也只有在作为客人时才能在那些丝线上行走,要是没有蜘蛛帮助,他是难以靠自己离开那里的。

    起司不是德鲁尹,他不会认为蜘蛛们的行为是对自然的破坏,从这个角度来看,蜘蛛和人类其实很像。但反过来想,德鲁尹们倒是不介意侍奉自然的生物属于什么种族,可人类不得不考虑。

    这个世界并不拥挤,却也不够宽阔,一个崛起自空白世界边缘地带的异形国度?这会对其他种族造成什么影响呢?

    “发散的太远了,他们要离开这里至少需要好几百年。如果坚持树栖,他们扩展的路上还要先面对那个林中女士。”起司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自己的思路。

    他不需要考虑这些,说的好像人类会因为蜘蛛的发展而受到多大威胁一样。这个世界有精灵,有矮人,有恶魔,有巨龙,人类在这些生物中也没灭绝不是吗?

    他这种无端的想法,和当时畏惧鼠人的人有什么分别,仅仅是因为鼠人可以被他掌控,而蜘蛛不行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够虚伪的呢。

    “回到眼下的问题。帮助蜘蛛是最和平的方法,但耗时肯定更长,龙血有被消化的风险。这样的话,就不得不去找一个后备方案了。”起司摸着自己的下巴,抬头看了看天空,脑子里展现出他们探明的周边地图。

    尤尼需要事件理解和重组那些基础纹路,在那之前,渔网的其他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灰袍无意去蜘蛛的国度里找自己的学徒,那会凭添麻烦,法师这种东西有时不是越多越好,唯一且独一无二的特性才能让人更加受到重视。他也同样没打算闲着,休息更是没到时候,思来想去,他觉得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一个能取得与巨龙相关材料的备选方案。

    “您看起来又在想什么事情,希望不是让人太为难的计划。”聘威其实看到了起司自言自语的情景,不过明智的选择了等法师跟自己讨论出一个结果后才上前询问。

    “嗯。这样等下去不是最有效的,我想利用尤尼回来前的时间再去周围看看。有龙血在这里,未尝不可能有其它的材料在附近。”灰袍法师站起身子,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对方。

    聘威想了一下,耸了耸肩,“您的决定。那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不,你留在这里,看守营地,顺便等尤尼回来。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起司说完,看了眼湖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有这个必要吗?这里应该没人会对我们的准备感兴趣。”半恶魔没其他想法,他就是单纯不想要自己留下来干看守这种无聊的工作。不如说早知如此,他就把之前的活计干慢一些了,无聊对于聘威来说是一种折磨。

    起司耸了耸肩,然后用较为认真的表情说,“不是担心别人,是担心湖里的东西。野兽的直觉是很危险的,虽然水蛭是不是应该算野兽我也不是很肯定,但难免它吸收了龙血后会长出什么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脑子。要是我们兴师动众,结果目标却早早熘之大吉,那就尴尬了,不是吗?”

    聘威下意识的想要反驳法师的说辞,之前说水蛭没法离开这片湖水的可也是他,但二人身份终究有别,他们不是对等的伙伴,有的时候半恶魔必须要遵守指令,

    “那好吧,先生。”

第八十六章 洞彻

    起司很快就走出了聘威能够赶来的范围,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半恶魔是否会坚守阵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你不能指望着一个内心熊熊燃烧的生命像稻草人一般停驻在一个地方。

    他只希望聘威了解到他需要对方做什么,那就是保证尤尼回来时有人可以接应,而灰袍自己回来时可以立即继续捕捞的工作,只要能确保这两点不出问题,聘威在这期间做什么都不在需要考量的范围内。

    但这并不是重点,起司又不是要考验对方,他离开好不容易搭好的营地,确实如之前所说是要寻找另一个备用的龙素材发掘点,可更关键的是,他想要自己想明白一些事情。

    随着魔力的二次觉醒,现在的灰袍前所未有的强大,许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如今在他的眼里看的可谓一清二楚。再加上身上如同死亡倒计时般的魔力破洞,起司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与世界联通的渠道,虽然这条渠道的使用费用高昂的让任何施法者都望而生畏,但他反正已经付出了代价,没理由弃之不顾。

    两者结合,起司终于明确的洞察到了自己身上的一切秘密,或者说,唯一的那个秘密。

    关于自己的来历,起司早有预感,倒不是他认为自己多么与众不同,而是同等而论,在进行了那么多邪神研究后,他早就该疯了。

    事实上不仅邪神的研究,任何魔法研究对于法师来说都是极其耗神的,不说别人,同为灰袍的咒鸦在近几年间就没有什么真正的进步,他可是有着能看到自己死期这种随时抵在脖子上的无形剃刀的,论动力绝对是同门中的前列。

    他的动力和回馈不成正比,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对自己的看重,或者说,他不愿意抛弃自身,没有这种疯了一样的心态,魔法造诣上的百尺竿头就很难到来。可放弃了就更好吗?酒神和炼金师恐怕都不会给予肯定的回答。

    魔法,归根到底是扭曲常识的技艺,偏偏法师们又都是常识内的生物,据此来说对魔法的投入确确实实可以看作一种自毁行为。人们总是在寻找着成为超凡的途径,魔法之道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只是在成为超凡之前,人也要有抛弃平凡自我的觉悟,要有变成另一种完全不令人期待的存在形式的觉悟,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和迎接死亡是同等的。这样的觉悟,咒鸦没有,起司,也没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上一个我有这样的觉悟。真是讽刺,我这算什么呢?继承了自己的遗产吗?”走在齐膝盖高得草丛中,灰袍低声自语着。

    他现在理解为什么自己那么习惯于自言自语了,他的学徒是数种动物器官组合而成的个体,他自己则更甚,他是无数连生物器官都算不上的东西组合而成的,拥有人类外形和生理结构的假象。

    他脑子里不止有可以回答自己的声音,而且有很多,想要深究的话,这个以起司为主体思考的意识本身,恐怕就不是单一的,只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融合,习惯了将自己看作一个生物。

    草丛顶端的草叶像四周散开,露出起司的脚面,周围的空气里没有风,有也不会是以灰袍为中心向外刮出的风,这是强大施法者在无意识的彰显自身,同样的景象在第一灰袍的身边总是如影随形。

    当然起司并没有有意去效彷自己的老师,那没意义,他也不需要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怀中的书本自己飞到身侧,在空中悬着打开内页,一张张书页无风自动,像是有无形的手在为心不在焉的读者翻阅。

    那本书正是起司在万法之城找到的,来自自己老师的遗作,那本魔法基础原理。里面的内容,起司都可以背下来了,但这不妨碍他再次阅读这本书,哪怕只是像这样近乎无关注的

    书里没什么金科玉律,也没什么点破一切的至理名言,整本书只是在一次次的重复和讲述魔法的基本原理。为什么这些重要呢?之前起司认为自己的老师可能是希望其他法师重新回到源头去审视魔法,但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原点,就是最重要的。当一个人决定去做什么的那一刻,他迈出第一步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一切的开始,是趋势产生的动力,是不做与做的分界。

    魔法同理,真正的施法者必须回答和面对的问题是,魔法如何生效,为什么那些咒语和手势可以带来真实的改变,那是极细微的工作,不是简单的理论可以带过的。

    “哈…”起司走出了草丛,抬头看向天空,他呼出一口气,感觉着自己能够在这团气属于大气更甚于自己之前可以对它施加的种种影响。

    最关键的是,现在的他通过再次阅读书本,已经渐渐可以接触到那些影响产生的原因,接触到魔法的某种起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团红光从远处的土地里豁然一闪,像是埋在土里的太阳不小心露出了头。

    书本随着一声闷响关闭,灰袍抬手将其接到手中。他明白刚刚的红光不是错觉,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有错觉,所以不论发出光芒的东西是什么,它都一定在那个地方。

    灰色长袍背后闪烁过扇动翅膀的巨龙身影,那巨龙下一秒又转为一只巨大的蠕虫,最后变成从空中落下的一场大雪。起司收敛自己的魔力,将那道红光发出的方向定为了第一个目标。

    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红光爆发的地方离他现在所在的位置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骑马要走半天那么远,用走的话可能就要三倍乃至五倍的时间。

    灰袍左右看了看,没有找到类似马匹可以作为坐骑的生物活动的痕迹。那就没办法了,还是自己来吧。抓住灰色的衣襟,朝侧面一拉,长袍立刻变成一团包袱皮,起司开始将身上包括衣服和黎明之息在内的物品一点点塞进包袱皮里,最后将它打包背在背上。

    他四肢着地,做出起跑的架势,手掌和脚掌慢慢转化为蹄子,一阵喘息过后,一匹有着黑色鬃毛,背着灰色包袱的草原马代替起司出现在了原地。

第八十七章 星空下的来者

    马形并不是起司常用的变形形态,这主要是因为在寒冷的苍狮,马匹的体力流失很快,而且在地面上行动,体重和体型都不利于隐藏的马,在他看来也不如长翅膀的鸟类。可奔马与飞鸟虽都经常被诗人当作是自由的象征,它们在自然中的生存方式终归迥然不同。

    鸟类的飞行,靠的是与空气和风共舞,用升力平衡重量。马匹的奔跑则不然,它挥洒自己的力量,如同一具血肉的发动机,将体内的能量转化为飞腾的四蹄,那击打在土地上的马蹄声,同时也是生命悦动的音符,当马群聚集,它们的脚步就是生物制造的惊雷,是移动的沙暴。

    眼边的景物呼啸而过,鼻中进出的气体已经渐渐闻不到味道,奔跑成了唯一需要在乎的事情,仿佛只要跑的够快,疲惫,焦虑,担忧等等就都会被甩在身后。这才是起司在此时选择马作为自己移动形态的真正原因,只能向前奔跑的马不需要回头,只要跑的够畅快,那些影响自己的因素便都会隐去。那便跑吧,跑的再快点,再肆意些,让风吹起鬃毛,让土地刻下蹄印。

    遥远的目的地在马蹄下越来越近,可能是起司化身的马匹跑的太快,他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空白世界中的危险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灰袍法师便已从它们面前风驰电掣的闯了过去。

    当然,单纯的快是不足以完成这件事的,还记得起司之前身上的种种异象吗?它们并未消失,所以这匹灰袍变化的马,按照通常意义上来说,应该会被叫做神驹。

    简单来说,起司身上的魔法异象让他可以踏过较浅的水面,在松软的土地上健步如飞,在零散的碎石中如履平地,当地形带来的阻碍都不能成为威胁,日行千里也就变得没那么难以实现。

    星空在头顶闪烁,奔跑了许久的马儿停下脚步,驻足环顾着这片陌生的土地。星空之下的一切都令起司感到陌生,因为他所熟悉的,只有那灰色砖石制成的,位于荒原上的塔楼,这一点不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从前的他都是如此。

    鬃毛变回头发,马蹄变回手脚,只有皮肤上的汗水留存,且仍然是那么大滴,以至于起司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灰袍法师打了个响指,身上的水珠被无形的火焰蒸发,在兹拉声里消失无踪,他随手一抖,灰袍变作的包袱就散了开来,吐出其中的衣物和零散物件。夜晚,已经有些凉了。空白世界也有四季之分,告诉着人们这里没有真的独立于一切之外。

    穿戴整齐,重新披上那身法师袍,起司在黑暗中随意的走动着。黑暗是一种未明的禁忌,如果你不了解某个地方的黑暗,最好对它怀有敬畏。

    起司换衣服的时间说不上长,却已足够某些饥肠辘辘的东西靠近过来,那是一些比老鼠更大,身体更细长的黑色生物,它们走在草地上却没有声音,微微张开的嘴巴里是锋利的牙齿,让人毫不怀疑其饮食习惯。

    起司用余光瞥了眼那些自认伪装的很好的猎食者,在法师的分类学里,它们应该被算在獾或者貂的分支上。这种小体型的肉食动物丝毫没有因为和法师之间的体型差距而迟疑,这种勇气和愤怒令人印象深刻。这让起司想到昆虫中的蚂蚁,个体能力有限,却可以通过数量密布。黑色的獾越来越多,有五头,不,七头,甚至十头,它们步步紧逼,从背后收缩着包围圈,准备袭击这个身披布片的猎物。

    “肉食动物的肉,不会太好吃。算了,能果腹就好。”凶勐的野兽在起司开始说话时朝他的身上扑来,第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第二只被弹了下脑袋,第三只撞在了灰袍上,第四只被黑暗中伸出的手从背后捏住了毛皮,第五只完全丢失了目标脑袋撞到了裸露的岩石上。余下三只成功落到了起司身上,可在对着法师勐啃一口后就昏了过去。

    片刻之间,这片草地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狂战士就已经化为了温热的肉块。起司反手从腰带上抽出解剖用的小刀,点起一堆火开始给今天的晚餐剥皮去骨。

    高明的法师不见得能成为高明的厨师,但他们对生物学的了解却足以胜任解剖的任务。起司很快就将八只小兽变成了八块烤肉,将不宜食用的部分埋在了土里,防止血腥味引来更多会打扰他吃饭的东西。

    那肉,果然不好吃。又酸又硬,实在称不上美味。灰袍强忍着吃了两块,其它的就被收了起来用作应急储备或施法材料。之前看到红光的地点,不远了,明天天亮就可以抵达,没必要连夜赶过去。起司抬头看着天空,星空总是灿烂的,和他在北地荒原上看到过无数次的一样。

    在这片星空下,他是如此渺小,可这渺小的个体却偏偏有着比他在生态系统之中应有的多得多的力量。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成为强大的施法者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人说无知是一种保护,渺小未尝不是,只要你够渺小,无知与否都不会值得注意,世界的重量也总有更庞大的东西分担。可一旦你认为自己足够伟大,那要肩负的东西就很难想象了。

    “出来吧,你跟着我也不少时间了,我不喜欢这样。”起司从星空中收回视线,用不常用的语言低声说到。随着他的声音,一个本来与黑暗融为一体的人体渐渐有了轮廓。和小兽们只是靠着毛皮的伪装在夜色下前行不同,现在出现的人,几秒前确实和黑暗别无二致。

    黑色在人形上逐渐褪去,露出带着几分紫色的黑色皮肤,他或她有着精致的面孔,细长的耳朵,浅灰色的头发,和一双闪烁着星光的眸子。

    不需要任何知识也能确定,虽然外形和常规形象有着非常大的区别,但在荒野中跟踪起司的,确实是个精灵。

第八十八章 古代精灵

    对于精灵的起源其实并不是没有人进行过讨论,只不过他们的声音和观念很少能传达下来。作为现今族群规模最大的三大智慧种族之一,精灵的历史因为过于漫长而让人类和矮人的历史学者望而却步。

    天可怜见,这两个种族的学者光是想要考证自己族群的历史便已经十分困难,让他们去找寻精灵们都已经遗忘或不再谈论的过去,那很可能会有几代人浪费在基础概念的讨论上。

    更别说触及古老的隐秘,精灵的态度也不会像平时那么友善,只要族群存续的时间够长,其中总会有让人觉得黑暗的部分,长寿的精灵对此尤为敏感,他们会不遗余力的阻止有人让已经埋在土里的东西重见天日。

    出现在起司眼前的精灵,就是被已经深深的埋进历史之树的根系当中的活化石。他或她或许曾经有过许多名字,但那都不重要了,时间再次展现了它的伟力,将这个属于长耳族的支系彻底的湮灭在了无尽的黄沙之下。

    哪怕是博学如灰袍,也只能肯定对方属于已经被认定灭亡的精灵族群,据说在矮人兴盛之前,这样的精灵族系还很常见,现在他们则统一被灰塔中的文献称为,逝去精灵。

    所以用古精灵语和对方打招呼的起司也不能绝对肯定自己的表达能够被人理解,不过看到对方是从正面现身,没有绕到背后准备抹了自己的脖子,法师认为交流还是有可能成立的。

    那有着紫黑色皮肤,眼眸如星星一样的精灵身上穿着和土地同一种颜色的衣服,衣服的材质由于复杂的加工已无法辨认,只是感觉已经被制作出来很久了,虽不破旧,却有种莫名的沧桑感。

    沧桑的不是衣服本身,是制作它的手艺,依循古法所制造的事物就算崭新出炉也会有历史的痕迹,这不是材料经历的时间,是技艺自出现到现在所经历的时间。就好比如果灰塔一脉传承下去,那若干代人后再回头看现在的灰色长袍,一样会觉得古老。

    精灵隔着火堆看向起司。由于没有特意去收集燃料,现在起司面前的火堆不过是一团在草丛上缓慢燃烧的火球,是受了灰袍的控制才没有化作野火。

    因此这火并不大,不足以照出所有细节,在这样的火光下,连人的脸也没法完全照亮,更别说身形高挑的精灵本就站着,面目只有非常少的部分受到光线的照顾。在这种情况下,起司全然无法判断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你…不是我的同类。”精灵的语气有些迟疑,所幸使用的语言和起司掌握的大体一致。只是和对方的发音相比,灰袍法师的古精灵语就显得颇为蹩脚,那些转音不需要谁来说明,一听就知道哪个是原本的,哪个是依靠着残缺的信息拼凑复原出来的。

    而抛开语言不谈,精灵说出的内容更让人意外,听他的意思,他是误将起司当成了自己的同族才靠近现身,此时颇有几分失望。

    “确实不是。你的近亲我确有接触和了解,可他们中没人像你。”如果对方在寻找同类的话,或许现存的精灵们可以给他些许宽慰。有趣的是,哪怕听了对方说话,起司仍然无法判断他的性别。

    怎么说呢,这个精灵的嗓音有一种非生物的感觉,跟他说话总是给灰袍一种在和空无一物的夜色对话的错觉。他甚至必须集中部分精神才能捕捉到对方的存在。

    “他们当然不像。他们是阻魔者,没法直接接触魔力,身体也偏向物质。”那精灵感觉并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他甚至对起司的话按照自己的关注点做了解释。

    同时他的发言也令灰袍明白了对方和自己认识的精灵最根本的差距在那里,那就是协调性,不是肢体的协调性,而是这个精灵再魔力视觉下的样子,和他在肉眼视觉中,是没有差别的。这种现象只会出现在非常个别的生物身上,比如巨龙。

    一些人认为它意味着该生物进化到了某种更高的阶段,可现在听起来,事实或许恰好相反。在古老的年岁里,魔力和空气无法分开,那种环境里的生物,自然不会区别这两种东西。

    “原来是这样。那些精灵不是消失了,而是随着魔力状态跟着改变了自身,变成了现在的精灵。”这个推论让起司有种顿开茅塞的感觉,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面前就有一个没有发生转变的遗留者。

    “我能冒昧问一下,你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多久吗?”如果刚刚的推论是真的,那法师眼前的这个个体就很可能是从巨龙活跃的年代一直生活到现在,那中间的时间,甚至难以以年来统计吧。

    “我没法确定。每当我睡着,世界似乎都会发生变化,因为当我们睡着的时候,自身就消失了。”这话很难理解,可结合刚才精灵出现的场景,起司相信所谓的消失很可能是字面意思。

    也就是说,面前这种精灵的睡眠,是比如今人类观念中死亡更加彻底的自我分解。区别在于,死亡不可逆,精灵却会再次重组醒来,面对这个早已沧海桑田的世界。

    这或许就是那个时代生物的生存方式,得益于环境,他们的生命超出了今人可以想象的有限时空,以一种如概念般的方式存在。

    可这么说来,他该去哪里找族人呢?就算还有同种的古老精灵存活,只要他们不主动显出自身,根本没人能意识到他们的存在,这些精灵就像幽灵一般活在世界上。

    起司想到这里,再次感叹空白世界的不可思议,然后说,“我相信你会找到自己的族人的。或许你应该多这样和人说说话,让自身的存在被更多人觉察,他们会将你视为传说,这样便有机会让你的其他族人知晓。”

    那精灵听了没有回应,他向后默默退出几步,身形如出现时那样消失。唯一能够证明这不是起司的幻觉的,是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枚红宝石。

第八十九章 宝石

    起司很想无视掉那枚宝石,一来是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做了可以收取如此报酬的事情,二来则是因为宝石本身。这枚宝石并不大,至少没到夸张的程度,其大小也就堪堪有三分之一手掌那么大。

    当然,如此体积的红宝石已经是无比稀有和珍贵,单靠这一点,它在世俗国家中的价值就已经不可以货币来计量,至于以城市换取宝石?那恐怕是派遣军队前来掠夺的另一种说法。

    关键是,这只是这枚宝石最不重要的部分,是的,它的体积反而是不重要的,只因为它的另一个特点过于明显,几乎让灰袍法师都顾不上去确定它的轮廓。那无比夺目的特点,就是它的光彩。

    有人说宝石之所以区别于一般的石头,重点不在于硬度或者结构,而只在于它能够反射出的光彩。这话可能是正确的,如果说黄金白银这类贵金属有着依靠自身表皮就让人觉得喜爱的魔力,那宝石就是靠内在取胜的类型,经过剖光打磨的宝石,它们的光华是唤起人金钱价值的庸俗与审美价值的优雅矛盾的结合体。

    可真正让这枚宝石与众不同的,是它光华的来源,别忘了,这是一枚可以和那名精灵一同流转在世间的宝石,它必然也来自那个古老的年代,也必然完全由魔力构成,假借了一个形如宝石的物质形体。因此,它的光不是反射出来的,是浓郁的魔力直接映入人脑中所产生的影响。

    美丽的宝石常被人认为会有诅咒,其中不无道理,宝石中魔力的含量确实高于一般矿石,用宝石作为媒介来施法要简单的多,威力也会大得多,哪怕是次一级的水晶,也经常作为通灵法术的道具。可起司可以肯定,眼前宝石的美丽已经超出了诅咒的范畴,它是那么漂亮,漂亮到灰袍自己都不能在其面前放松,只要稍一松懈,他就会将这枚宝石视为比自己性命还要珍贵的宝物。

    这已经是蛊惑级别的美了,虽然宝石没有主动蛊惑观看者的意思,可它所散发出的纯净而充盈的魔力足以让任何生物醉心其中。这种诱惑对于魔力敏感的人更加致命,起司是废了许多功夫,才将其收入长袍的内侧,算是暂时将其封印。

    解决完逝去精灵留下的馈赠,起司谨慎的更换了夜宿的地点,刚才红宝石暴露在外的时间足够让周围的生物有所察觉,他毫不怀疑这枚宝石可以召唤来垂涎的巨龙。

    问题是,灰袍并不像直面巨龙,尤其是利欲熏心的那种,任何生物一旦被渴望占据了意识的主导,其实做出的行为都不会差太多,他们的耐心会极度削弱,最终不顾一切的冲向自己的目标,并毫无负罪感的消灭目标的上一个拥有者。

    不夸张地说,只要在宝石上稍微施法,起司就能利用这种渴望将其转化为真正的致命武器,到时只需向生物聚落中一扔,聚落里的生物就都会为了争抢它而死,像地狱里的饿鬼一样。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了一颗烫手的山芋啊。用宝石做筹码,别说龙鳞龙血,恐怕连能孵化的龙蛋都能换来吧,虽然它的父母之后一定会想办法偷回去就是了。”

    龙蛋是巨龙极为看重的东西,尤其是能够正常孵化的龙蛋,一向独居的龙可以为了它组成家庭乃至族群。甚至在记载之中,体表鳞片颜色不同的龙族也会为了他人看护龙蛋,巨龙很清楚,自己的种族生育效率在这个魔力已不同往昔的年代有多么低下,虽还不至于到看不到未来,青年龙的数量也早已远不复当年。

    所以你大可用一座宝山来换取巨龙的服务和帮助,但休想以相同的价格换取看一眼龙蛋的资格。

    事情就是这么微妙,当你手头的筹码过于巨大,而且还不可拆分的时候,交易同样无法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完成。起司找到了一个离原本篝火有好几里地的背风处,不敢生火,小心的制造了一个土洞躲了进去。这一晚的遭遇仿佛是上天的玩笑,而且这个玩笑才刚刚开始,明天他还要去处理那道将他引来的红光。

    出于推算,起司猜测红光的本体恐怕也和魔力有关,那个精灵与其说是被自己吸引来的,更可能也是循着红光前来,结果碰到了自己。只不过,逝去精灵比起可能存在的宝藏更希望得到自己族人的消息,这才在和灰袍交谈后主动离去。

    “老实说没法想象和那个精灵交手会怎么样啊,他应该完全不受魔法影响吧?不,搞不好他能反过来控制我的魔力也说不定。从神话时代留存下来的生物,身上都是谜团啊。这石头倒是可以给珠宝匠看看,对我来说这只是个麻烦,对他来说应该能解决很多问题。”

    起司手里捏着一块随手捡来的石子,假装那是宝石。将红宝石交给精通宝石法术的同门并非起司的推脱之举,作为灰袍,他对其他灰袍有着强烈的信任,这种信任是非人品和阵营的,而是他相信自己的同门们都会以那个第一灰袍赋予他们的唯一一个追求为毕生理想。

    谁达到那个理想不重要,有人可以抵达就好。

    魔法之道可以抵达的终点,那东西真的存在吗?如今再次翻开那本魔法基本原理,再结合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一切,他对这个终点是否像自己从前认为的那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

    如果那个终点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怎么办?或者说,如果自己无法接受那个终点怎么办?当他们追求终点的时候,是否心里预设了一个包含万事万物的真理呢?

    “归根到底,老师到底看到了哪一步?除了死亡之外的一切包括巨龙吗?神话时代呢?妖精们呢?这些他都知道吗?这些,是必须知道的吗?”

    空白世界的夜晚,掏空了起司所有的自信。他此时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可动力却前所未有的不足,不是空虚,也不是迷茫,只是平静,像一场没有温度的雪,遮盖一切。

    “回去就知道了。跟他们交谈过就知道了。我只是,离家太久而已。”

第九十章 无二

    日头微微在空白世界的土地上冒出了尖,温暖的光芒抚慰着从夜晚中幸存下来的人们。起司从藏身的土洞中醒来,他睡觉时像传说里的血族一样将灰袍挡在了面前,用法术化为了伪装,看上去就像这里什么都没有一样。

    如今伪装解除,灰袍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处于谁的监视里,这才走出土洞,站在平野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秋天微凉的气流可能会刺激到许多人的呼吸系统,但对于生长于冰冷不毛之地的法师来说,它只会让人更加怀念自己的故乡。

    身体,没有问题。那就尽快将需要做的事情搞定,然后回去看看尤尼的情况吧。

    不过在那之前,起司还是谨慎的绕回了自己最初遭遇逝去精灵的地方,果不其然,他在篝火痕迹附近看到了脚印。脚印不止一组,甚至不止一种,有些痕迹若不是起司的记忆力惊人,恐怕都无法将其和生物经过造成的结果联系在一起。这说明了两件事,这里绝不像看上去那么空旷。

    以及,他此行的结果很可能没有结果。不管昨晚到访此地的东西都有什么,它们完全有可能已经去往红光的所在,那样的话此时灰袍再去,估计就只会看到争斗的痕迹或已经空荡荡的草坪。其实这也还好,昨晚得到的宝石已经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去不去哪里,能不能拿到什么,倒不是很重要了。

    当然,起司还没有豁达到立刻转身离开的程度,好奇心是他无法戒掉的毒瘾,不管发出红光的东西是不是还在那里,他都会去探查一下。

    而有了眼前情况的提醒,起司在离开篝火痕迹后迅速给自己施加了好几个从各种角度抹除或降低行踪的法术,之前不知道周围都有什么,盲目的耗费魔力做保护没什么效率,但鉴于他即将前往这场骚乱的中心,必要的措施还是要准备的。

    昨晚起司休息的地方,离红光的所在本身就不是很远。就像他没听到昨晚篝火处有什么动静一样,他也不指望红光那里可能发生的事情被自己提早察觉。

    抱着如此心态,灰袍的移动就格外小心,古代精灵的出现给了他很大冲击,空白世界对于灰袍法师来说,绝不是可以随意散步的地方。在这种疑神疑鬼的前进之后,起司在太阳没有升的太高时就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里本来是一片肥沃的草地,不过当灰袍到来的时候,半人高的各种草本植物已经被粗鲁的翻到了一边,连带着它们生长扎根的泥土和表层岩石,大地如同脓包被抠破了一样展露出狰狞的一面。不过得益于此,法师才能看到隐藏在土壤下的真颜,那是异常肥沃的沙土和隐约可见的黑曜石组成的地层。

    能看到黑曜石,就说明这里曾经是火山喷发后的遗址,千百年以前,这里是火山岩浆漫灌过的地方,经过多年的沉淀,曾经杀死一切的岩浆化为富含矿物质和养分的土层,滋养了此上生长的植物。换言之,土层被挖掘到了这一层,里面的东西也同属于一个时期。

    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那天起司看到的是红光,埋藏于此的事物曾经与熔岩为伴,非常有可能蕴含了火焰或高温的印象,而在颜色之中,红色一向被认为是这类事物的代表色,从魔法光谱上看去也确实如此。蕴含高温的事物都会散发红光,温度越高,红光也就越亮,到最后甚至会变为如太阳一样刺目的白光。

    这样的话,昨晚的光芒乍现很可能是地质结构的一次微小变动,让埋藏于此的高能物有短暂的瞬间可以向地面散发自己的光芒。许多带有魔力或能量的东西不仅外表显眼,自身也会若有若无的希望能够被人发现,这是一种微妙的现象,仿佛是它们不甘心寂寞的保持沉默。

    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嗅觉,没有。魔力感知,空旷。

    起司站在土坑边缘,用尽全身感官去探查可能仍然在这里徘回的其他生物,结果就像他昨天化为奔马时感受到的旷野一般。如果这里的存在都像古代精灵一样可以完全和魔力同化,那他引以为傲的魔力视野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就好像人没法用肉眼看到完全透明的事物一样。

    好在,完全的魔力化同时也意味着无法干涉物质,所以要是有人想要袭击灰袍,就先要解除那种状态在这里现出形体。有形之物都有其解,到了物质层面,古代的老古董就不一定比现代的灰袍法师更擅长战斗,毕竟二者生存的环境不同。

    空无一物的土坑向天空张开,灰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从边缘缓慢的滑向底部。即便这里的宝物已经被取走,留下的痕迹一定还来不及消散。

    宝物不见得立刻有用,它们更多时候都像是大块的金砖,没法直接参与日常的交易,可那些金砖上不慎磕碰下来的碎屑,却能真真切切的换来些许粮食。起司就像是来迟的淘金者,已经无法奢望从溪水中找到狗头金,只求得到些金砂便可。

    有人说,当法师运气也是必不可少的。这话不对,不论做什么,运气都是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毕竟所谓运气,就是整个世界运转反映在具体事件上带来的细微影响,能与之暗合,就算是再某种程度上顺应了世界的变化趋势。

    那么起司的运气怎么样呢?可能不算差吧,昨晚还有人送给他一颗价值无法估量的宝石。然而今天在这座原本吸引他前来的坑洞里,除了更多的黑曜石,他没有任何其它的发现。

    “高度凝实的物质实体啊。只有这样才会消失的这么彻底。”起司站在深坑的中央,颇有几分失望的说。

    他只好收集了几块黑曜石,准备将它们作为施法材料,这种坚硬的石头经过处理也可以作为武器使用,不过现在灰袍没有心情这么做。

    就在他弯腰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块时,坑洞上方的阳光却被某种东西挡住了。

    “看来还有比我来的更晚的。”

第九十一章 旷野巨魔

    严格来说,坑洞上方的东西来的并不比起司晚,因为它根本不是为了红光而来。那东西本来就生活在这里,这里是它的领地,只是这片领地今天被许多闯入者轮番造访了一下而已。

    你问这种观点有什么依据?是这样的,即便法师们会承认动物中的一部分对魔力有着较为敏锐的感知,但他们绝不会承认巨魔这种东西也能感知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魔力。没错,现在站在大坑边缘的,就是一头巨魔。

    巨魔,或者叫巨怪,它们是一种被公认的丑恶物种,不论是人类矮人,还是精灵,甚至是更少见的种族,都会对巨魔表现出极度的鄙夷。

    无它,巨魔实在是太过于令人作呕了。这种作呕是两方面的,在物质方面,巨魔普遍有三米高,腿长占了身体的一半,胳膊也能勾到自己的小腿,从比例上来说非常善于运动。

    可除此之外,它们身上再没有一处让人觉得有趣的地方,长满脓疮和疙瘩的皮肤,毫无对称的脸部及肩膀,巨魔的身体就像是一团被放大并赋予了生命的劣质泥偶,还是那种内部潮湿并混杂着诸多杂质,在阴暗的地方开始腐烂发霉的泥偶。

    外貌确实是巨魔令人难以接受的第一点,但绝对不是最重要的一点,丑陋无法让人恐惧,反而会让人觉得鄙夷。人们当然鄙夷巨魔,可他们更害怕它。真正的原因在于,除了外形之外,巨魔还有两个特点最让人难以忍受,那就是它们的食谱和近乎不死的身体。

    巨魔什么都吃,是字面意义上的什么都吃,飞禽走兽它们吃,花鸟虫鱼它们吃,木头石头它们也吃。巨魔的胃袋会分泌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胃酸,用于消化它们送到胃袋的任何东西,这个任何的范围里自然包括被巨魔袭击的人,他们的牲畜,乃至他们的财产和房子。巨魔吞噬一切,有它们生活的土地会飞快的衰落下去。

    其实和巨魔一样具有破坏力的害兽也是有的,这世上不乏擅长进食的生物,毕竟以朴素的生存逻辑来看,吃的越多,积攒的能量也就越多,个体就更可能存活。所以巨魔的恶名昭着和它们难以杀死是不可二分的,巨魔的皮肉并不坚固,但它们的再生速度却令人咋舌。

    如果你砍断巨魔的胳膊,你将在三分钟内目睹一只新胳膊的诞生,并在十分钟内看到断手上长出一只崭新的巨魔。有人说蚯引被砍成两半就会各自恢复,可从已有的实验数据来看,巨魔的自愈能力绝不是砍成两半那么简单,如果你五马分尸一头巨魔,你会得到六个对你流着口水的可怕怪物。

    以常规手段来说,巨魔是不可杀死的。对于常人来说,对付巨魔的唯一有效手段就是火,火焰可以暂时抑制巨魔的再生能力,巨魔也会本能的躲避火焰。

    可那样的效果是很有误导性的,真实情况是,所谓靠灼烧断面来阻止巨魔再生完全是无稽之谈,别说火把或者火堆的火焰能否瞬间对伤口造成足够的灼烧,就是真的把巨魔肉块放到烤炉里去烤,它也一样会逐渐完成复生,不过是那个过程被放慢了几百倍而已。

    有一句矮人的谚语是,你没法煮熟一块巨魔肉,这是一向以固执闻名的矮人去形容最固执的人时才会用的形容。而这种特性也就导致,常人在巨魔面前只有逃跑的份。

    这样看来,巨魔和逝去精灵其实是一样的,他们一样的地方在于,两者都完美的适应了自己生存的时代。在魔力充盈的年代,完全的魔力化就是最好的生存策略,它可以让个体达到接近不死的程度,又不必负担任何难以支付的代价,这就是古代精灵的策略。

    在现在这个物质开始支配魔力,魔法不能单独存在的时代,放弃魔力上的天赋,将全部身体潜力都转为对营养的吸收和再生,这就是巨魔的策略。两者都是极端的适应者,他们或许没有应对生存环境大变样的能力,却一定可以在各自的时代成为竞争中的有力选手。只可惜,这只巨魔遇上的是起司。

    如果说有什么能让生物在不同的环境中都具有一定的适应性,让他们总是有机会幸存,那很可能不是灵巧多变的生理构造,而是可以制造出可以让自己生活下去环境的智慧和行动力。

    法师恰恰就是这种力量的典范,他们所精通的技艺使得这些个体独自一人就能发挥出大规模团体才能做出的成绩。对于凡人国度来说都可能束手无措的巨魔,在灰袍法师面前并没有那么无敌。

    起司知道如何对付这种号称不死的生物,如果火焰无法将它们燃尽,那就换一种方式,和它们引以为豪的消化系统一样的方式,强酸。具有极强腐蚀性的酸液,这才是巨魔真正畏惧的东西。

    炼金骰子被扣在手中,魔法符号从骰子的表面闪过,慢慢将炼金魔法的结果导向起司希望的那个。他没指望头顶的巨魔就这么离开,肥沃的火山岩土壤让这里富饶无比,这才能勉强供应上一只巨魔的胃口,即便如此,它恐怕也早已饥肠辘辘。

    果不其然,随着一声大吼,坑洞上方的巨魔张开双臂,径直冲了下来,目标直指洞底的灰袍。

    起司看向怪物,不躲不避,任凭那瘦长的胳膊抓住自己的躯体,然后骤然散开化为一团灰雾。巨魔困惑了,它挥了挥手,那团雾气立刻消失,好像刚才在这里的人类只是个幻象。

    这让它没有注意到,相同的人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在坑洞的边缘抛动着手里的骰子。

    骰子飞起又落下,伴随着有节奏的哼唱,当哼唱抵达结尾,抛接骰子的手发生了一次失误,让骰子从坑洞边缘滚落,一路慢悠悠的滚到仍然在迷惑着的巨魔脚边。

第九十二章 巨魔处理法

    溶解一只巨魔需要几个步骤?放到起司的角度,这个问题的答桉是三个。第一步,调整炼金骰子的能力;第二步,把骰子扔到巨魔脚下;第三步,耐心等待,待到巨魔确实已经被强酸溶解完毕再进行后续处理。

    嗯,好吧,这样说是不准确的,不说别的,第三步中的后续处理其实就十分复杂。酸液确实可以摧毁巨魔不断再生的绝大部分躯体,除了它的胃袋。

    作为能够分泌出不输给任何酸液强酸的器官,巨魔胃袋本身具有极强的耐腐蚀性,却和其他部位一样可以自动恢复成一只完整的巨魔。所以在用酸液猎杀巨魔的时候,如何小心的处理好它的胃袋就成为了所有人都要面临的问题。

    传统的巨魔猎人会用特质的容器收纳这个异常难以摧毁的器官,通过不断加热容器本身来防止其中的巨魔复活。他们会带将这些容器交给负责回收的人员,再由后者将这些巨魔胃袋送往最近的火山口销毁。起司倒不需要如此复杂的流程,何况空白世界也找不到专业的巨魔猎人。

    他滑下坑洞,小心的躲开地上的酸液,用皮革裹着手拾起炼金骰子,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枚可以转化世界上绝大多数物质的魔法物品是比巨魔还要难以摧毁的事物。当然两者之间有着巨大的区别,狩猎巨魔这种事,不论在哪里都会被视为英雄,巨魔猎人也是极少数会受到所有种族爱戴的职业。

    魔法的手段对巨魔来说很少有作用,那是因为和它们狂暴的生命力相比,精巧的魔法技艺非常难以找到可以发力的点。举例来说,曾经有咒术师诅咒了一只巨魔,让它浑身腐败而死,结果就是制造出了一头身上带着腐烂的烂肉和新生肉芽的恐怖怪物。

    所以法师处理巨魔也绕不开物质的方式,比如调制出专门的药剂或干脆制造出类似熔岩一样可以彻底摧毁巨魔的东西。

    起司本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看着那隐隐蠕动的胃袋,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进入了他的脑海。源自万法之城的法术,被他所鄙夷的操纵生命力的魔法,或许可以在眼下的场景中发挥功用?

    这个想法驱使着起司进行尝试,那个法术的原理他已经十分清楚,作为织法者,哪怕不知晓具体的咒文也能编纂出自己的版本。抽离巨魔的生命力,对起司来说还真没什么负罪感,抛开道德不谈,他只是单纯想要知道,巨魔再生能力的秘密是它们的生命力过于旺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这可是个大发现啊,如果法术的结果能证明巨魔的异样之处,也算是这个魔法有了其他价值。

    手握炼金骰子,施法材料不是问题,灰袍对着酸液中的胃袋,微微编排了一下咒语,随即开始施法。在魔法视觉中,某种象征着生命力的灵气正随着起司的操作从原本的器官里被剥离出来,比较令人失望的是,巨魔胃袋中的生命力和其他生物并无不同,就连数量也和其物质大小符合,并不满足之前巨量生命力的猜测。

    也就是说,巨魔的再生能力完全不是魔力影响的结果,这些生物是完完全全依靠自身的身体结构获得了让所有人感到作呕的活力。手里把玩着不可见的生命力气团,起司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当他抽离了巨魔的生命力之后,他要把这团东西注入到什么地方呢?

    自己吃下去?那显然是有违灰袍意愿的,且不说他本来就抵制这种将生命视为能量的行为,谁知道吸收了巨魔的生命力,自己的生命会不会受到污染?这套魔法理论虽然可以被实践,但它的诞生时间非常短,其中的隐患可谓不可计数,任何被这魔法影响过的生物,都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天产生不可控的变化。

    可放任它消散也是不现实的,生命力不像其他魔力,当巨龙光是存在就可能影响周围的动植物制造出龙裔的时候,任凭一团具有类似效力的能量四散无异于直接制造异形。现在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这团生命力以某种方式消耗掉,比如说,作为燃料?

    黎明之息,出自矮人之手的魔法提灯,灯芯中封存着某个黎明的阳光。起司自从得到这件物品后也没少把它当成施法媒介,不论是阳光还是提灯,都是许多法术可以用到的。

    何况,指望一个灰袍对落入自己手里长久使用的物品不做调整是不可能的,黎明之息上除了最初的纹路之外,早就被起司在各种时候添加了许多带有他特色的魔力纹路。

    这些纹路赋予了提灯更多功能,其中一个,就是让它暂时成为一盏真正的提灯,即不使用封存着黎明之光的灯芯,而是根据燃料来发出光芒。

    眼看着失去了活力的巨魔胃袋溶解于那堆酸液里,起司取出提灯,将从中剥落的生命力塞了进去。灯光,亮起,说不清是什么颜色,甚至可能并不能照亮什么。但被灯光照射之后,起司觉得自己的身体异常舒适,好像经过了一次不长不短刚刚好的睡眠后,神清气爽的醒来一般。灰袍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发现,它只是生命力燃烧所产生的波及效应,这种舒畅感本质是一种错觉。

    可以想象的是,如果生命力被压缩的更浓郁一些,如此燃烧出来的光芒恐怕就可以产生让人上瘾的效果,那可实在太糟糕了。

    快速烧掉提灯中的燃料,起司走出坑洞,日头已经很高了,他也该回营地去了。这段小小的插曲收获不可谓小,可于眼前状况而言实在也没什么改善。

    在灰袍考虑着是否再次使用变形术的时候,他头顶的阳光突然消失了。某种巨大的东西从起司的上方掠过,引得灰袍抬头。

    那是一条巨龙,一条比他见过的任何巨龙都要大的龙。而那条龙,似乎也看了他一眼。

第九十三章 老龙

    被一头云朵般巨大的龙凝视一眼是一种什么感觉?巨大不需要额外的条件,光是其本身已足够具有压迫感。那空中的巨大之物,它是如此恐怖,又是如此美丽。

    人对于美好和恐怖的感情有时是相当微妙的,勐兽是恐怖的,可当它们成为宠物就变得美丽。欣赏的前提本就是自己站在相对安全的角度,或干脆不在乎自己的安危。那些见到狼人,吸血鬼,还能一脸荣幸主动靠近的人,本身已经对死亡有了自己或理智或疯狂的打算。

    这点无人可以免俗,那些无所畏惧之人,并非真的没有畏惧的情感,因为那样也不会有对抗恐怖的勇气,真正没有畏惧的只有如石头和机械般的事物。

    所以起司怕了,很自然的怕了。尤其是是在巨龙在看到他之后很明显的在空中进行了转向,朝着灰袍法师所在的地方俯冲而来的时候,虽不至于两股战战,后嵴发凉却是难免。换另个人来面对这样的场景,逃跑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可起司清楚那没有意义,龙的眼镜不会比鹰的差,当它在天上看到你,那它就不会再追丢你。何况巨龙不是野兽,他们是有着极高智慧的古老物种,人能想到的把戏,就算一开始可以出乎其意料,转瞬之后也会被巨龙所理解。

    这就是为何现在的智慧生物普遍将巨龙视为高于自己生命形态的物种,力量与智慧的双重碾压让他们在龙的面前真的如蝼蚁般渺小。

    那么法师呢?他也自认为是蚂蚁吗?当然不是。作为和一头青年红龙有长期合作关系的灰袍,起司对于巨龙并没有那么多敬畏。可他的知识此时却起了反效果,众所周知,龙的实力和他们的年龄几乎成正比,而年龄又和体型成一定比例,巨龙巨龙,巨大本身就是这些存在的第一特征。

    所以光是看那龙的体型,法师就大概知道那东西存活了多少时间,又积累了多少经验和知识。面对这样的存在,逃跑和求饶都是无意义的,眼下最好的选择是面对,哪怕心里害怕,表面也要展示出没有恐惧的样子,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换来可能的交流机会。当然,话虽如此,巨龙和邪神还是有所差距,起司的镇定并不全是强装。

    天边的云彩落到地上没花多少时间,这是其他鸟类做不到的事情,巨龙翅膀间的皮膜看似与蝙蝠类似,实际上二者的坚韧程度可谓天差地别。酒馆里喝多了的酒鬼通过自己的臆想认为皮膜是巨龙身上的薄弱环节,丝毫没有意识到正是这双翅膀在空中支撑着整个龙身的重量,有如此强度,寻常刀剑能在其上造成的破坏微乎其微。

    巨龙的快速降落,也完全是依靠这双可以承担下落冲击的翅膀。当那庞然大物落到地上时,竟然只是引起一阵微微可以吹开起司衣摆的微风。这里面也有巨龙并未带着敌意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则是他所掌握的堪称艺术的飞行技巧。

    “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不等对方说话,起司就用龙语发起了问候。对人类感兴趣的龙很可能会说人类的语言,而人类中能学会龙语的却屈指可数,证明自己的不可测是交流时掌握主动的手段。

    果不其然,巨龙极其人性化的挑了挑不存在的眉毛,遮蔽阳光的身躯微微向前倾斜,他的头偏向左边,方便用一只眼镜看清起司的全部形象。

    在一次深沉的呼吸后,巨龙缓缓开口,“我也很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一名技艺高超的施法者。你似乎踏入了族人鲜少涉入的地域,是迷失了方向吗?”

    龙嗅觉很敏锐,各种意义上的敏锐,他们能够像呼吸空气一样嗅到魔法的气味,所以法师在巨龙面前也非常难以隐藏身份。不过比起这个,起司更惊讶于对方的声音,那是一个柔和的女性声音,当她以人类的语言说话时,话语和说话者形象之间的反差就显得相当割裂。

    这种割裂说明对方并非使用了自己的喉咙来说话,而是用魔法模拟出了音节构成词句,换言之,这是一条善于施法的巨龙。

    “确实如此。我在旅行时遭遇了意料外的风暴,被迫在此停留寻找离开的方法。”起司没有说自己有同伴,一个迷路的法师和一群被法师带领的人类,前者显然更容易获得巨龙的善意。

    “那场风暴确实令人记忆犹新,自从三十个世纪以来我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它让人想到了汪洋时代,那个时候陆地才是少部分。我讨厌那个时代,潮湿的好像永远也没法晾干鳞片。希望这只是一场偶然降雨,而不是某种气候循环的征兆,否则你最好现在就作为先知去告戒你的同类建造一些足够大的船。”会开玩笑的龙,少见的品质。幽默和智慧无关,巨龙普遍可以理解幽默,但若要他们亲自讲个笑话?

    “那我不得不认为这场风暴确实是某种旨意,毕竟离开这里,可不容易找到那么多巨大的木材。”起司微笑着接着对方说。到目前为止,龙还很友好,希望她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交流欲。

    “呵呵,你似乎并不对巨龙感到陌生?你认识某条或者某几条巨龙?”合理的猜测,只有与巨龙有一定友谊的人面对龙时才会是这种反应。屠龙者不可能如此和善的回应巨龙,没见过龙的人则会趋于谄媚。

    “我曾与一条红色的朋友共同行动过一段时间,但我们之间的联系暂时中断了。实不相瞒,我正致力于恢复和他的联络,让他来这里带我离开。”巨龙之间并不相亲相爱,长久的生命带来了长久的仇恨,可就和人类一样,这样年长的巨龙总不会去为难一条在她眼中才出生不久的小龙,以及他的人类朋友。再者,起司也对恶灵给予的唤龙笛修复清单有着一定的怀疑。

    “你身上有风雪的味道,你来自北方?”

    “是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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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