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接纳
地下城的通道中，原本的两个人变成了五个人。除了尤尼和爱尔莎还在按照原本的计划前进之外，海伦和两个女巫也莫名的跟了上来。她们明明是才从相反的方向来的才对。
“嗯，佩格，你们原本是要去干什么的？”爱尔莎心里其实有些小小的歉意，她知道现在两组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而且也大概能猜到尴尬的地方。
按理来说，现在就保持沉默便是，反正问了也不会有回答。可谁让女巫那边的是佩格呢？长发女巫的性格过于柔软，以至于和她接触的人总是下意识的对她不够尊重。
现在的红狐也是利用了这一点，企图结束这场闹剧，不，是扼杀这场闹剧。
“我们…我们…本来是要去找灰袍的，海伦她想去见见起司。”在大部分人口中，起司这个有些滑稽的假名后面都会有相应的称谓，女巫们算是特例。
不论是作为施法者，还是作为盟友，她们都是最早和起司达成联系的，因此在称谓上保持了较为亲近的称呼。所以佩格的的犹豫并非是对起司的顾虑，她在回答的时候，眼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海伦。
“既然这样，你们应该去找格洛瑞亚，他现在在那边。”红狐要的就是这句话。学徒之间的争端，交给起司来处理就好，他有能力也有权威去调解或处理这个问题。
就算起司一时没有注意到，让尤尼和海伦远离对方也是免于让可能发生的冲突进一步激化的最佳方案。现在爱尔莎所希望的，就是随便找个由头和女巫们分开行动。
“老师既然没有和您在一起，就应该有些事情要忙。我自然不好以小事劳烦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番话是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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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程度上，海伦确实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要不是理性开发到了某种程度，人是无法这样克制的。只不过，在克制的身边，往往还有一个同伴叫虚伪，懂得审时度势，也就必然会懂得虚情假意。
爱尔莎沉默了几秒，放弃似的说，“好吧，你说的对。他有这样的学生是好事。那么接下来你们要去哪里？他那边可能两三天都不会有时间，佩格和海拉小姐都没法滞留在溪谷这么久，对吧？”
女巫团是苍狮黑暗中最名声显着的势力之一，女巫们从来不习惯低调行事。
她们没有低调的能力，黑珍珠与黑猫的女儿们只要一出手就会不可避免的暴露自身，再加上她们的法术完全基于天赋，个人风格浓烈，好像珂兰蒂的荆棘魔***成为招牌一样，单靠藏是藏不住的。
问题在于，女巫团所管理的事务不可谓不多，而成员却可谓稀少。女巫增加数量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生育。且不提生育本身多么困难，即便顺利生产，一个女巫从出生成长到成年也需要漫长的周期，期间又少不了成年女巫的帮助和引导，不仅无法分担事务，还会加剧人手短缺。
这就导致女巫团的人手短缺一直没有解决，反而还加剧了。
“我们确实没法在这里待太久，不过海伦有自己的选择，她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高挑的海拉带着几分傲慢回答道。
女巫普遍是看不起人类的，尤其是人类男性，毕竟她们的本质是人形的异怪，人类女性还能因为外形上的相近而博得几分微末的好感。
爱尔莎作为外交大使，这几年来也习惯了不同种族中不同个体的各种态度。
“哈…那好吧。”
红狐叹了口气，她大概知道所谓能够照顾自己是什么意思。海伦是洛萨的女儿，在苍狮王国确实是的的确确的贵族，再加上她天生施法者的身份，虽没有官方的头衔，过的却是公主般的生活。
不论是溪谷还是烈锤，当地的领主都会给海伦安排侍者和佣人，专门照顾她的起居。如果这孩子说自己不会穿衣服，那爱尔莎是会相信的。
这些事对于习惯了独立生活的北地人来说简直无法想象，可对于那些生活在王国较为富庶地区的贵族们来说，却习以为常。
两者同时存在于一片土地上，这让爱尔莎总是很迷惑，到底那边是对的，又或者，哪边更合理？
“她们说的没错，所以接下来几天，我想跟师母一起行动。等老师的事情办完，他应该会来找您，对吧？”海伦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有礼貌，这让爱尔莎怀念起从前那个跟谁都没大没小的孩子。
很多时候，礼貌不是亲近，甚至是亲近的反面，毕恭毕敬代表着距离，在北地尤为如此。但爱尔莎转念一想，她没什么资格用大人的立场批评海伦，她还是个孩子，一个父母都不在身边的孩子。
她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与教育者有很大关联。换言之，她可能真的非常需要起司的教导，如果再让她和女巫们待在一起，虽然暂时减轻了自己的负担，但后果会是什么呢？
“嗯，这样就好。不过你也和尤尼一样，叫我的名字吧。明白了吗，小海伦。”爱尔莎走上去，摸了摸海伦的脑袋。这个举动不仅是海伦，连女巫们也有些惊讶。可这就是爱尔莎会做出的事情，人们会害怕施法者，可她会优先将施法者当成人来对待。一如她当初那样去对待起司。
“是…爱尔莎女士…”海伦的声音不再那么拘束，她低下头，看起来有些害羞，像个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般害羞。
“这就对了。好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们一定饿了，因为我已经饿了。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去哪里都要走上老远，难怪鼠人里没有胖子。”
红狐拍了拍手，接着朝海伦伸出手，那意思很明显。黑山伯爵的女儿缓缓抬起手掌，和爱尔莎的重合在一起。
接着，爱尔莎又向尤尼伸出了另一只手。
看着红狐一左一右牵着两个灰袍的学徒朝目的地走去，两个女巫的眼睛里都有些复杂的神情。
北地的爱尔莎，她不是只依靠和起司的亲密关系才有这个称呼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灰袍忙碌的日子
接下来的几天，溪谷城就像在过年。这当然是个比喻，因为鼠人们并没有过年的概念，格洛瑞亚最近确实在考虑设立庆典日的方案，但迟迟无法决定具体以哪一天作为鼠人一年中最重大的日子。
没办法，鼠人这一亚人种族的诞生本身就来自于意料之外的瘟疫，哪怕时至今日，他们都会对那段日子感到恐惧。不过幸运或不幸的是，鼠人之间是可以生育的，而他们的后代，也是鼠人。
起司猜测这应该是因为自己当时对鼠人的治疗稳定下了他们的遗传特性，这才让其可以像一种自然生物那样繁衍。不过鉴于这几年间的鼠人孩童尚在成长期，对于这些新一代身体里是否藏着什么隐患，起司不得而知。
何况新生儿的总数也是很稀少的，因为大部分鼠人仍保持着作为人类的观念和审美，要让他们和同族繁衍后代，可以又不可以。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意味着溪谷城不会昙花一现，有后来者才会让现在的人生发动力。
话题似乎跑远了，现在聚集在溪谷的人马，既不在乎鼠人的延续问题，更不在意他们的庆典。这些人会在此时来到此地，完全是因为灰袍法师的回归。
一些老友渴望与他重聚，一些新人渴望与他结识。这些人的渴望无比热切，其中一个加剧他们渴求的原因，是巨龙。有明确的消息来源之处，王国之前多起目击到巨龙的报告都和灰袍法师有关。
灰袍与一条红龙有盟约，这是多年前的大战中贵族联军亲眼所见。而今天，他掌控的巨龙数量似乎增加到了三条。
凡人对巨龙束手无策，自命不凡的黑暗住民同样如此。就拿狼行者举例，虽说常规方法几乎无法杀死这些只害怕银器，力大无穷又无视魔法的生物，但巨龙的力量和吐息依然能轻易将他们重创，甚至以蛮不讲理的方式将其泯灭。
这就好比人去踩蚂蚁，这只蚂蚁纵使没有被直接踩死，想要复原也需要花费比它们寿命更长的时间，这和直接杀死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不是吗？龙可以这么对狼行者，也可以这么对女巫，蝠人，矮人，精灵。
更何况，许多种族本来就没有狼行者那样的生命力，他们在巨龙面前不仅是蚂蚁，还是一脚就死的脆弱的蚂蚁。蚂蚁自然不甘愿变成蚂蚁，或者说任何生物都不会自愿阉割自己生存的权力，当身边出现了这么危险的邻居，做出回应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目前各个黑暗族群没有选择集结起来对溪谷城宣战，而是较为松散温和的派出使者来觐见起司，一来是巨龙太过强大，团结也不见得取胜；二来则是起司在苍狮的口碑意外的好。
法师有很多种，人们最希望见到的是那种不会魔法的。可惜世上除了欺世盗名的骗子，真正掌握魔法的人也是存在的，而且意外的多。
在这些货真价实的法师里，有人游走四方，有人离群索居。这两种法师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但游走四方就意味着了无牵挂，可以不负后果的随意施法。同样，离群索居的法师大多数性格古怪，下手不会考虑轻重。那么积极参与社会的法师就会安全些吗？当然不会。
故事里辅佐国王的贤者式法师是很少的，因为法师要是真的想要管理国家或带领人群，他们就不会需要世俗的君主，那些被辅佐的国王看起来光鲜，背后却可能只是法师手里的牲畜，生老病死尽在掌握，连儿女的血统和性别都没有随机可言。
听起来危言耸听了对吗？但这才是人们熟悉的法师。哪怕只是追求高效，世俗中的法师都会自然的追求权力，因为只有如此才能更高效的实施自己的想法。事实上，起司也有过这个阶段。
“他曾经有段时间想要将溪谷改造成理想国，至少是他认为的理想国。那段时间鼠人对他的崇拜空前，格洛瑞亚还没从议会中拿回权力，他的话几乎就是神谕。”
溪谷城的独立房间中，爱尔莎向尤尼和海伦讲述着起司与这座城市的过往，顺便解释为何现在的灰袍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介于实权领主与名义上的导师之间，的微妙地位。
以及最关键的，鼠人是如何看待现在的起司的。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他的要求很对，可人们做不到，能做到也不想做到。当你努力去做的事情的结果是，制造一台可以代替你的机器时，我想再勤劳的工人也会开始担忧。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没考虑这些。那个时候的他，只看到了最美好的结果，却没有注意到抵达那个结果所必须也必然经历的过程。”
说到这段经历，没有人比爱尔莎理解更深，她一直在起司身边看着他，看着他热情高涨，看着他自说自话。那时的她，还没有今天的理解力。
“那他们现在到底是如何看待老师的呢？如果他们因此变得不欢迎老师，为什么现在又这么依赖他？”尤尼紧锁着眉头，试图理解红狐的话。
“当然是因为他们需要借助老师的力量。这些鼠人如果失去了头顶的高塔，根本活不过一冬。”海伦的话显然是从女巫那里听来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可口吻已经暴露无遗。
“你们说的，对也不对。鼠人们确实不喜欢作为统治者的灰袍法师，因为他缺乏人性。但他们又极度欢迎起司这个人。你们现在没法理解这些很正常，我也不是要让你们得出答案，那是他的工作。我只希望你们能对当下的环境有所了解，对溪谷，也对其他人。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些找不到他的人一旦听说你们两个学生的存在，呵，一定会试图从你们这里下手。”
爱尔莎苦笑着说，论作为接近起司的迂回路线这件事，没人比她更熟悉。
从金银珠宝到色诱下毒，她的经历可能比起司想的更丰富。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而我又不在你们身边。尤尼，你要保护海伦。然后，参考她的意见。好吗？”
尤尼看了看海伦，他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放下敌意，可爱尔莎又是尤尼除了起司之外第二亲近的人，“我，尽力。”
第一百四十章 学徒的任务
尤尼被托付给爱尔莎的第二天，也就是一行人来到溪谷城的第三天，起司回来了。
灰袍法师的样子颇为邋遢，脸上带着没有去掉的胡茬，发型散乱，虽然不至于肮脏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很久没有审视过自己。
不过，那双已经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魔力的蓝色眼眸却在他的脸上尤其明显，整张脸和那双眼睛异常的不和谐。感觉像是一个精力无限的能量生物被塞进了一个孱弱的血肉躯壳里，只能借由双眼展露它真实的样态。
“我需要你帮忙。”起司一进门就直接对屋内的人说道。正在向两个学徒讲解苍狮历史的红狐先是一愣，然后像是等了很久一样起身向法师走去。
“比我想的晚，我以为你昨天就会来。”爱尔莎知道起司会来找她，是因为当法师处理完溪谷城的事宜，势必会开始接见各地的来使，到了那时对王国内情已经陌生了的他一定会求助于她。
“格洛瑞亚帮我延后了一些，但她拖延不了多久。”灰袍耸了耸肩，这些人他不想面对，可按照逻辑也知道必须要见面才能使其安心。这还是关系较为亲近的势力，还有许多他完全陌生的人在这里等待。
“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海伦，你过来。”爱尔莎对那个衣着华丽的小姑娘招了招手，海伦带着几分胆怯，缓步走来。虽然之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可当她真正见到灰袍，那是一点傲气也看不到。这不怪她，女巫们也一样。
“海伦？她是洛萨的女儿？”起司眯起眼睛打量着海伦，将她从之前在草原上看到的魔法虚影重合在一起。小孩子的外貌总是变得特别快，不过眉宇间依稀熟悉的部分，还是让灰袍确定了她的身份。
接着，海伦遭受到了生来最恐怖的凝视。她上次有这个经历，还是运用远游魔法去找自己父亲的时候。而这次，起司就在她面前，此时的灰袍又不是那个时候可比，幽蓝色的眼睛仿佛洞穿了血肉，直接看到了她生命形式的内在。
被如此通透的观察，她倒不再会觉得冒犯，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与自己不在一个生物层级，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的话，她是人，而起司是神。被神审视，人是不会有隐私之心的。
这段时间是如此漫长，海伦觉得自己出汗了，可那只是错觉，因为她的身体还来不及分泌汗液，起司就收回了目光。在旁人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有海伦本人和在一旁被同样如此审视过的尤尼，才能体会这一瞬的漫长。
“你，不错。但女巫能给你的帮助到此为止，她们是天生的施法者，和你不同。如果你要依靠本能走上术士之路，会是我对你父亲的辜负。”
起司快速的给出了自己的评语，然后就转身打算离开。就在海伦刚要松口气时，灰袍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回头，看向海伦和尤尼，“尤尼，你带着海伦去把上面的塔清理一下，我之后要用。主要清理图书馆周围的楼层，拿着这个。”
黎明之息，起司随身的强力魔法物品之一，现在被随手扔给了学徒。这次，灰袍没有再遗忘什么，交代了任务后就带着爱尔莎匆匆离开，像一阵灰色的雾，来的时候遮天蔽日，消失后无影无踪。
尤尼有些发懵的看了看手里匆忙接下的提灯，起司刚才的语速太快，他甚至不敢确定老师的具体指令是什么。他转过头，看向海伦，“老师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清理塔楼？”
“应，应该是吧。我之前可没做过打扫。”海伦不是很敢肯定的点点头，然后立刻对尤尼说明自己恐怕无法帮上什么忙。其实她多虑了，考虑到海伦的年纪，估计没谁指望这个小姑娘真的去扫塔。
“嗯。”尤尼点点头，学着起司的样子将提灯挂在腰上。然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海伦没有问尤尼要去干什么，她默默跟在对方身后，关上了房门。
对于两个孩子来说，鼠人的地下城还是太大了些，那些上下层叠的结构，明暗交错的通道，比地穴领主挖出的地道还要复杂无数倍。奇怪的是，尤尼倒没有什么疑惑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在坚定的走着。
“你知道我们要怎么去地上吗？”海伦对尤尼没什么信任，她相信被刚才那个灰袍认可的学徒不会是泛泛之辈。但对于第一次来的人来说，这里绝不是容易找到出路的地方。
“没问题，我能闻到。”尤尼停下脚步，他的嘴边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圈薄薄的胡茬。那其实不是人类的胡子，而是啮齿类的胡须，借由这些胡须，他能像真正的老鼠一样在洞穴中找到出口。
海伦明显没有理解尤尼的意思，但她知道对方对自己的行动有把握，这就足够了。她没有凡事都要弄得很清楚的想法，这是由过往的经历所致。
女巫大部分都奉行神秘主义，她们对自己的魔法不加以深究，也就不会对其他事深究，凭着感觉走几乎是每个女巫的信条。海伦现在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信条，可她知道深究每件事会让人不快，不管自己表现得多强势，她终究还是个双亲不在身边的孩子，惹人不快就意味着危险。
“老师教过我一些法术，我最擅长的是变形术，就是变成各种动物。现在我正利用洞穴生物的习性，寻找通往地上的通道。”出乎海伦意料的是，尤尼竟然主动向她解释起来。
“我并没有问你。”
“但老师要我们合作，如果你我相互一无所知，合作就不成立。”尤尼很认真的回答。
他已经从起司的身上学到了一些合作的意涵，比如起司每次分配任务之前，都会告知每个人他们需要在整个计划里承担什么。
海伦想了几秒，似乎是承认了尤尼的说法，“好吧。不过别指望我会告诉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因为我也不知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那座塔
熟悉的坡道出现在两个孩子眼前，尤尼稍稍松了口气，虽说对自己的魔法有自信，可在结果揭晓之前，终究会有不安。
从暂住地到这里，一路上没有鼠人来阻止两个孩子的行动，倒不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和奔流的一样强调尊重，而是尤尼腰上那标志性的提灯，已经作为在这座城市里最有力的通行证让所有人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黎明之息，这盏魔法灯的大名就和灰袍法师一样无人不知，毕竟它本身也是诞生于苍狮王国近百年来最强大的魔法物品。
“老叟就说是谁会在此时出门，原来是少爷和小姐。”一只微微发亮的提灯，被灰翁提着走向两人，鼠人普遍具有不错的黑暗视觉，只借助微弱的灯光就能看到很远之外。
“老先生，我们受到老师的要求，要去地上。”尤尼壮着胆子回答着灰翁的招呼，他并不善于交谈，可当背后有一个需要照应的人时，他必须要变得能够开口。
“当然，当然。您腰上的提灯已经让老叟明白了两位的任务，如果老叟猜的不错，是要去打扫起司之塔吗？”起司之塔，就是那座属于灰袍的斜塔。
起司本人是不常提起这个名字的，用自己的名字命名法师塔这种事，在他看来颇为羞耻，何况用的还是当初随口起的假名。
尽管，如今的世界上，知晓名为起司的灰袍的人要远比知晓他其他名字的多得多。
“是的。老师说那里需要清理。”既然被对方猜出了目的，尤尼也没打算隐瞒。
这本就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何况从之前老师与灰翁的对话来看，这个鼠人应当是值得信任的。虽然表情无法轻松读懂，可善意的表达总是更加直接。
“哦，这可真是笼统的交代。先过来吧，既然要清扫，你们会需要工具的。另外还有些情况，老叟也必须多嘴和你们说一下。”
老迈的鼠人引着两人走进通道侧面的房间，那是守门人的居所。房间里除了灰翁之外，还有两个较为年轻的鼠人，他们是灰翁的助手，同时也是传令兵，如果大门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两人就有责任比那情况本身送达城市核心。
可能是由于更接近地表的缘故，房间里的温度要比地下低上许多。
“抱歉抱歉，这里有很多通向地面的观察孔，冷风难免会灌进来。生火的话，又会有烟气从孔洞里飘出去，所以我们只能多穿一些衣服。”老人掀开袍子，里面是一层一层的衣物。
“这些都不重要，给我们清扫的工具，还有你说的其他情况。”海伦并非没有教养，或者说她现在对灰翁的谈吐才正是符合贵族对平民的交流方式。
并非所有贵族都一出生就傲慢无礼，他们的高高在上，同样是经过后天培养的结果，因为唯有如此，世袭而来的血脉才会在外人看来与众不同，才会值得尊重和臣服。
这些，海伦现在并不明白，对于孩子来说，接触到的东西会很自然的被当成常识，因为他们还没有分辨的观念。
灰翁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他在作为人类时就已经习惯了服侍这些大人物，早已能够无视辞藻上的表象去听更深层的东西，
“别害怕，尊敬的小姐，也不要着急，老爷给你们的任务并不紧急。根据老叟接待的使团数量，他至少要到明天才会将会见地转移到塔楼里。你们有非常充分的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你看，清理用的物品就在这里。”
清理用具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都是些很寻常的扫除物品。尤尼默默的将它们拿上，海伦则露出了几分不喜，她倒不是不接受亲自动手劳动，单纯只是不喜欢肮脏。
那些清理器具有些甚至是溪谷城还处于人类时期遗留下来的，在当时百废待兴的溪谷，它们是难得的物品，可到了现在，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堆过于老旧的破烂。
当然这不是灰翁在故意为难他们，外表虽然破烂，它们用起来还没有问题。
“我才没着急，只不过是…”海伦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灰翁的意思，立刻露出不满的表情想要告诉对方自己作为黑山伯爵之女，灰袍法师之徒，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害怕。可尤尼却无视她和对方交谈了起来。
“您说除了清扫道具之外，那座塔里还有别的东西。我想知道到底是指什么。”和起司待的久了，话就要记得牢一些，如果没有分析话语的能力，是跟不上灰袍的语言逻辑的。
“魔法，那座高塔里充斥着魔法。在老爷离开溪谷之后一个月，打扫的人就发现了。我们不知道它出现的原因，一开始只认为是自然现象，可渐渐的，它变得危险起来，我们不得不停止打扫塔楼，尤其是上层。这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们是老爷的学徒，那些魔法可能无法伤害你们，但还请务必小心。”
灰翁的话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按照起司那个性格，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学徒打扫塔楼的效率不如专门的鼠人呢？他将清理的任务交给尤尼和海伦，某种程度上就说明这件事有需要两人的必要。
“我知道了，我们会小心的，谢谢您。”尤尼点点头，对于塔楼里的魔法，他没什么表示，就像整个事情理所当然一样。那可是老师的法师塔，里面不管有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海伦听了这话，还是有些担忧的，她上次见到起司施法，结果就是连续头疼了一个月。老实说对灰袍，她的恐惧比敬重要多。
女巫们在给她讲故事时也提到过法师塔，告诉过海伦里面往往藏着法师最深的秘密，让人没法不害怕。
就这样，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情，带着清扫道具，重新回到积雪遍地的溪谷城地上部分。朝着城市里唯一一座还能称为建筑的建筑脚下走去。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扫塔
积雪上有两道脚印，一道深一些，一道浅一些。海伦的体重轻，脚步自然也轻。尤尼的体重重一些，身上还扛着清理工具，脚步随之沉重。
好在这场雪还没到让人步履维艰的程度，除了略微开始融化的雪层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有些泥泞之外，两个孩子的速度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起司之塔，并不位于城市的中央，当时起司用魔法拉起这座塔楼时，使用的时原本属于领主城堡的建筑物残骸，那座城堡坐落于溪谷城的一角。
“你说那座塔里会有什么？”不管海伦表面上多么冷静，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女孩来说，起司之塔尚且不在冒险的范围里。至少要再等几年，她的好奇心和行动力才会支撑她在这种建筑中冒险。
“不清楚，我没法从这里判断它里面的情况。但既然是老师的塔楼，里面的东西应当和魔力有关。”万法之城的那几节课程起到了不错的效果，尤尼可以比较笼统的理解施法者们所运用的相近又不同的各种力量。
因此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老师施法需要魔力，这可以被视为是灰袍的力量源泉。只不过学徒也很清楚，起司的力量从来不只有这一种，博学如他，可以熟练使用许多不同的法术派系。
“魔力…哼，知道了。”海伦有些不开心的撇开脑袋。她并不知道魔力的具体定义，因为这些是女巫想教也教不了的，作为天生施法者，女巫们的理论知识差劲的可怜。
除了少数有好学之心，愿意抛开自己那与生俱来的习惯，从头学习人类或其他智慧种族总结出的魔法要义的人，女巫们是分不清也说不清魔力和其他力量源泉的异同的。
而处于某种混杂着自我保护和自尊的心态，海伦用似是而非的肯定隐瞒了这件事。
尤尼没有注意到同行人小小的不满，就像海伦的忐忑一样，他自己对于老师给予的任务也颇为紧张。但同时尤尼也相信，起司不会给自己一个完不成的任务，就像之前所有的试炼一样，灰袍是如此讲求效益以至于从不奢求意外的发生。
自己身上具有的知识和技术，肯定足够面对这场挑战，唯一的问题是，要如何利用它们，如何将它们快速的，准确的表现出来。
“吱嘎…”木制的大门被尤尼推开，里面并没有想象中尘土飞溅的场景。老实说，起司之塔的下层既不肮脏也不阴森，鼠人们忠实的完成着清扫任务，每个星期都会有人前来清理。
起司之塔并不大，穿过厚厚的墙壁，塔楼的核心区域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塔楼的中央呈现出圆柱形，边缘是螺旋向上的楼梯，中央则是用来垂吊重物的运梯。
此时运梯的吊篮正在一层，像个巨大的笼子，由六根绳索和塔顶的滑轮组连接在一起，需要使用时必须有人先爬到塔顶，在那里操作滑轮组，才能吊起笼子里的物体。
这样的设计不算方便，可由于滑轮组出自灰袍本人，多重的东西都可以由一个人轻松拉起，也算是抵消了这种繁琐。
不过今天的两人是用不上那被部分鼠人当作神器崇拜的高效滑轮组了，他们的清理工作需要循序渐进，等到达塔顶时，工作也就完成了。
至于塔顶到底有多高？尤尼站在楼梯中央的环形空洞里向上看去，多少感到了几分目眩。
“从里面看，这座塔是不是比外面看到的高啊？”海伦跟着尤尼从同一个角度看去，注意力没有完全放在任务上的她更敏锐的察觉到了塔楼内外的空间不对称现象。
“很有可能。不过要再走进一点才能确定。”尤尼是见过类似情况的，万法之城的建筑多得是外小内大的情况，这些扭曲感有的如同海市蜃楼，你一靠近就会恢复正常。有的则是真的扩充了空间，使得建筑物内外的容量实在的改变。
多在这里踌躇不会让有所进展，尤尼颇为小心的踏上螺旋阶梯的第一级，没有任何异常。外面看摇摇欲坠的塔楼，内部却意外的干净整洁，别说阶梯的异响，就连墙壁里生长的藤曼都格外收敛。
两个孩子没有遭受地心引力之外的任何阻碍就爬上了相当高的位置，下面敞开的大门已经是视线中不到一指宽的缝隙了。
一切都这么简单，直到尤尼在抬头时看到身前的阶梯不再洁净，而是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小心一点。”不知道是在警告海伦，还是在提醒自己，学徒将所有清扫用具转到一边，空出一只手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他首先想到了老师的提灯，起司教给过他用法，快速点燃了黎明之息，让阳光从灯罩中散发出来后，他将这盏灯转身交给了海伦。
“你，这是什么意思？”海伦接过黎明之息，被它意外的沉重所弄得措手不及，赶忙用两手抓住提灯的吊环。那毕竟是可以作为战锤使用的东西，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还是颇为压手的。
“你拿着它，保证里面的灯火不灭，我们应该会安全些。”天然的日光可以克制许多黑暗生物，那些因魔力滋生的异常现象往往也需要阴影显现，就像灰袍常用的雾气幻景一般，晨曦之光足够刺破它们。
“那为什么你不拿着？让我拎着它。”海伦显然没意识到尤尼的顾虑，她被保护的很好，尚未有过置身险境的经验，所以不清楚尤尼的托付实则是一种保护。
“难道你更喜欢扫地？”尤尼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拖把，没错，他们是来清扫的。如果面前的台阶落上了灰尘，那就扫掉它们便是。虽然清理高塔的顺序应该是从上向下，可现在他们是顾不得这些的。
“好吧。”海伦是不喜欢提着重物，但她更不喜欢那些脏兮兮的清理用具。有趣的是，当肮脏的扫把和肮脏的台阶碰触，留下的却是干净。
一阶，两阶，两人默默的向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来这件事也没那么难嘛。”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黑影（上）
扫塔本身并不困难，就和其他清扫工作一样，熟练与不熟练的人或许会在效率上天差地别，但清扫工作本身并非不具备某种技艺就不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这也侧面暗示了这里的不寻常，否则以下层的清洁状况，扫塔的鼠人没理由在这里停下。他们显然没有偷懒，是真的有什么如无形的墙壁一样阻隔了他们，使得灰尘得不到清理。
因此尤尼虽然手里的动作很稳，五感却不敢怠慢，他低着头，感受着周围的一切，搜寻着可能出现的危机。
“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精神高度紧张的不只有尤尼，海伦的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汗珠，只是分不清是紧张的冷汗，还是疲劳的热汗。
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提着黎明之息爬楼梯实在算不上美差，可即便如此，海伦也咬着牙坚持了比她预想的远得多的距离。
她是想证明什么吗？有可能。不过更多的还是她自发的认为自己还可以坚持，直到确认头顶的距离是肯定撑不到的才提出休息的请求。
尤尼立刻停下脚步，他记得起司告诫过，在进行任务的过程中体力耗尽是非常危险的。所谓不安全，就是至少要留出三分力来应对突发情况，将全部体力都投入眼前的事项，这是只有在安全环境中才有的特权。
因而他立刻转身示意海伦就地休息，同时很自然的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衣，那件在奔流城起司亲自从矮人的店里为他购得的熊毛外套，将它递给海伦，“披上它，你流汗了，需要保暖。”
“我不需要，只流了一点，不需要你的这件破衣服。”海伦说的还真没错，尤尼的外套经历了这一趟旅程，确实已经破破烂烂，更别说和她身上由王国资深裁缝所缝制的，兼具外观，活动性的裙装相提并论。
“这里的气温越来越冷，你身上裸露的部分会快速带走热量，这和你穿着什么没关系。“尤尼现在说的，是起司在暴雨中告诫他的话。
温度是很微妙的，它的流失是如此迫切，容不得一丁点的缝隙。而裙装，本身就不容易保温。
“我用不到，用…”海伦别开脸，用稍微尖锐一些的声音说着，只是她的抗辩才刚开口，就不自觉地停止了。
原因很简单，她别开的侧脸看到在两人身后的楼梯上，有一个影子安静的四肢着地，抬起头看向他们。
尤尼从海伦发白的面容上意识到了问题，他将衣服塞给愣住了的女孩，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同时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他已经做好了迎击的准备，甚至做好了主动出击的准备。
是的，冰冷孤寂的塔楼，楼梯下的异常生物，压抑的氛围和未知的魔法，它们足够让人做出任何不理智的行为。但对于一个在黑暗中度过童年的孩子来说，他还没有丧失挣扎的权力。
他记得老师说过，在诸多情绪中，恐惧是最糟糕的，也最没用。
“不要喧哗，我们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这种东西。”尤尼轻声安抚着海伦，然后用他所学不多的知识分辨着下方那个怪异的影子。
哪怕以他的视力，也看不到那东西身上的细节，除了那对眼睛。这本身就不合理，唯一的解释是，那怪影是无法用肉眼看清的。它身上有某种影响视觉的法术，或者它根本不是具有可视实体的存在。
鬼魅往往具有这样的特性，只有轮廓，缺乏细节。问题是，真的有鬼魅胆敢鸠占鹊巢，占据灰袍的法师塔吗？
“知道，你，你以为我是谁？”海伦攥紧手里的提灯，用带着几分颤抖的童声说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话。她刚刚一度有施法的冲动，不管那东西是什么，先砸个法术上去，女巫们一定会这么做。
可海伦没有，她听从了尤尼的指挥，这里面究竟是因为什么，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海伦本能的意识到尤尼是对的，这里是灰袍的塔楼，来自其他施法者的法术引发反击也不奇怪。
“海伦·西格特·黑山，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也没害怕到会把你错认为其他人。”不得不说，和起司待久了，人就难免会丧失幽默感。
尤其是尤尼这样本来就没有的人，他丝毫没听出海伦说的是反问句。不过海伦也没机会解释了，因为下一秒，尤尼就从台阶上冲着那个怪物跳了过去！
起司之塔的螺旋阶梯没有护栏，这意味着学徒可以直接落到那怪物身上，直接落到它身上。
这是勇敢吗？还是鲁莽？都不重要。既然隐患无法无视，那便不要装作没看到想要它自然消失。面对它，挑战它，这是去除隐患的最好办法。
况且，尤尼也不是全无胜算，在这个距离下，他的鹿角足以刺穿没有铠甲的血肉。
“呼…”落在台阶上的尤尼只听到耳边传出某种风吹过树杈的声音，那团黑影在他的脚下消散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实体的感觉，不管是物质层面还是魔力层面。
“没事，只是个幻影。”幻影这东西在魔力富集的地方还挺常见的，万法之城的学徒都知道要如何区分幻影与真实。
“真的，吗？”海伦的声音仍然颤抖，疑惑的尤尼转身看去，豁然看到三个一摸一样的黑影正从阶梯两端以及墙壁上，虎视眈眈的盯着女孩。若不是她手中黎明之息的光辉，那些东西肯定已经扑上去了。
“别怕，它们不敢靠近你。”尤尼皱起眉头，重新沿着台阶向海伦跑去，他不知道这三个怪影和自己砸散的是不是一致，但放任不管绝对不行。
女孩咬着嘴唇，目光在三个影子间游弋，她抱着那盏提灯，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她怕了，恐惧是阳光无法驱散的阴影，只有内心里的光亮才能将其压制。
“离她远点！”男孩怒吼着，形体在奔跑中开始变化。
第一百四十四章 黑影（下）
狭窄的楼梯不适合绝大部分动物，可本就在山岩上起舞的山羊定然不在此列。尤尼在几步之间已经变为一头大角白色山羊，怒吼着将自己面前的黑影顶飞，径直冲到海伦的身边。
被顶飞的影子在空中消散，同样没有实体存在的感觉，它会被撞开，不是由于什么物理规律，倒像是影子自己下意识地配合着尤尼，觉得自己应该被顶开才做出的反应。
这同样是明显的鬼魅特征，失魂的鬼魅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它们无法理解目前的存在方式，只会本能的按照活着时候的样子行动。
而鬼魅一旦和物质实体，尤其是带有魔力的物质实体接触，就容易被对方影响，破坏构成自己的脆弱平衡，进而消散于虚无。
可惜不论是尤尼还是海伦，都还不了解什么是鬼魅。在他们眼中，这些莫名出现的东西仿佛是在戏耍自己，根本无法接触，自然无法消灭。
两个孩子不知道的是，鬼魅并非灵魂，不算是完整的幽灵，它们只是某种怨念聚集而成的假象。
举例来说，童话故事中经常有人误入亡者的领域，在其中见到成百上千的行人面色如常的生活，可能与自己交流的却只有一个，当他与那唯一的对象交流到某种程度时，所有鬼魂就都消失了。
那背后的原理就是鬼魅，故事中人看到的千千万万个形体，很可能都只来自于一个意识，也就是和他交流的那只鬼。其他所有的鬼魅，都是在无意识下被其分裂与创造出的海市蜃楼，禁不起触碰。
“呼噜！”山羊昂起弯角，目光扫视着剩下的两个黑影。后者虎视眈眈，可不知道是碍于什么，终究不敢靠近。
几秒之后，一阵风吹过，刚刚还肉眼可见的怪物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两个紧张的孩子，让人说不清是他们真的遭遇了什么，还是只是过于紧张加上丰富的想象，共同编造出了这场遭遇战。
然而这里没有那样的大人，只有两个依然警惕着的学徒。又过了几分钟，塔楼中的空气似乎轻松了一些。
“你，先变回来吧。那些东西看起来不在了。”海伦一手握着提灯顶端，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山羊的后背，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她本能的感到安心。
没有将这种行为和带入到尤尼是人身的情况下去比对。对于变形者而言，这倒是常事，当你变成动物的时候，你就不能继续执着于人类的社交程度和羞耻心，那会影响变形的完整性，也会极大的挤压本就不过可以保持的理智。
山羊尤尼轻轻叫了一声，慢步走回之前落下的地方，他的衣服还在那里。要说尤尼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变形术的精进之外还掌握了什么特技，那就是在各种变形过程中顺势脱掉衣服，确保自己变回来的时候有东西可穿。
一个有趣的知识是，贵族并没有常人对于裸体的羞耻心。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需要大量的侍从服务，从穿衣服开始。也就是说，一个合格的贵族是需要能够自然的裸身接受仆从从内衣开始一层层为自己着装的，个别的甚至还需要仆从帮助上厕所。
因此海伦在看到尤尼的身体时，丝毫没有害羞，不过内心里会稍稍鄙夷一下这种每次施法都需要自己狼狈的穿衣服的魔法类型。
“你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恢复人类外貌的尤尼轻咳了几声，确认自己的声道可以正常运作，然后向女孩询问道。这里是苍狮，生活在这里的海伦应该或多或少了解会出现的异类，他是这样认为的。
“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么，令人不适的东西。你看到它们的眼镜了吗？直勾勾的。”海伦边说边看向四周，似乎担心周围还有那样的东西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眼神空洞是好事，说明它们的智慧不高。不管怎么说，它们似乎害怕阳光，我们在提灯的范围内应该是安全的。”
尤尼的理论当然来自于起司，他尝试学着老师的样子对刚才发生的事情进行总结。说完之后觉得有了一份结论，自己和海伦都莫名的安心了许多。
慌乱慌乱，慌则生乱，能够快速理解整理经历的事情，也就能很大程度驱散心中的负面情绪。不过，这也只是说起来容易罢了。
海伦撅起嘴，对男孩的故作镇定表示不屑。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尤尼还是做山羊的时候更可爱些，要是他愿意变成山羊驮着自己，爬上塔顶就会轻松很多。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海伦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这里的地面，是不是变干净了？”
尤尼经过提醒才发现，之前他手工清理过的地面现在像是精心扫除过一样，给人的感觉与下层的干净程度不相上下。这让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意识到了黑影和灰尘之间存在着的某种联系。
“会不会我们看到的影子，就是地上的尘土？把它们击退，地面就正常了？”海伦给出了这样的猜测。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合理的地方，倒也符合目前发生的情况。
“我们没真正击退它们。或许它们原本就藏在尘土里，因为被惊扰了才现身。”尤尼不认为那些黑影真的消失了，他看着前方仍然需要打扫的阶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事情似乎和想象的不一样？
“那，我们还要继续吗？”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当情况脱离了扫除的基本意义，孩子们是否还应该继续？谁知道下一次从尘土里钻出来的会是什么。
尤尼沉默了几秒，然后挥舞起拖把，向新的一阶台阶发起挑战，“这是老师的任务。而且我也想再看看那些东西，下一次，或许就能弄清楚它们是什么。你要是害怕，可以先回去，我会送你到下面。”
“笑话，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让你独占呢？我刚才是怕你害怕才问的。”
老实说，海伦确实想到离开，刚才的景象说不吓人是假的。可她听到尤尼说要弄清黑影的来历后，好奇心跟着涌现，天性里大胆的一面压过了恐惧。
再说，他还没见过我的法术呢，这时候走不就成了他一个人显摆了吗？海伦跟在尤尼身后，如此想到。
第一百四十五章 黑影的真身
越来越高的台阶，越来越暗的空间。这座高塔似乎精心设计过采光，完美避免了阳光的射入。虽然尤尼和海伦都不懂得建筑学，可他们也意识到眼前的昏暗是不正常的。
一般来说，塔楼的内部从中上开始，就会变得明亮，最黑暗的部分应当在塔底和中部偏下。灰袍法师没有不按照通常规律设计的理由，是某种超现实的因素阻碍了本该照亮建筑内部的光亮。
每当黎明之息的晨光扫过新的黑暗，就有澹澹的嘶嘶声发出，像是某些东西遭到了腐蚀。
尤尼的双手转变为了熊掌，头部的犄角也伸的老长，这是他现在能部分变化的极限。至于为何要选择部分变化，而非直接变形成之前的山羊或其他动物，那实在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没有半分默契。
变形术的问题就体现在这里，如果和没有熟悉感的人合作，变形者就会丧失交流的手段，同时同伴的错误动作也会挤压变形者的理智，让他陷入无端的危险之中。现在这样尽管负荷更大，可胜在可以交流，只变化双手，对理智的冲击也不严重。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样子的尤尼能明显感受到海伦那带有恐惧和鄙夷的目光。长鹿角的男孩？只是奇特。能变成野兽的男孩？魔法的运用者。
头生鹿角，手掌却是熊掌，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是男孩的生物？那就是缝合扭曲的怪物了。
这不怪海伦，若不是深入了解过尤尼这个兽化病的极特殊病例，起司恐怕也会持这种想法。缝合怪似的扭曲和人造感让部分变形的使用者毫无优雅可言，熊掌在瘦弱的胳膊上只显得臃肿而可笑，尽管它们提供的力量货真价实。
好在，尤尼对此并不在意，他既不在意海伦的冷眼，也不在意外表的丑陋，因为这就是他自己，一个无数生物器官缝合而成，脆弱又坚强，怪异又自然的生灵。夸张地说，这时候的他才算得上表里如一。
尤尼展现如此形体并非是为了释放自我，随着两人的攀登，周围的黑影开始再度袭来，而且逐渐变得凝实。
最开始，它们只是无脑的冲击提灯照明的边缘，然后被阳光烘烤成粉末。但渐渐的，黑影越来越能抵抗阳光，上一次袭击开始时，它们已经能够靠近到离光源的海伦将近十步的范围。
这非常不妙，别忘了，提灯的光是会带来影子的，黑影们完全可以借助两人的影子，更进一步靠近他们。所以尤尼不得不和它们战斗，在光亮的范围之内。
“那些东西被阳光削弱了，我刚刚试着追出去和它们战斗。在黑暗中它们的力量和实体强度都远胜在此。”尤尼有些心季的进行着总结，他开始明白为什么老师会自言自语。
“那就不要离开光照的范围。而且即便不用你的爪子，我也能将它们击退。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了。”海伦信誓旦旦的说。
话虽如此，到刚才为止，伯爵之女都没有任何施法机会，黎明之息的灯光足够将她附近的黑影消灭。
“如果我没法再应付它们的话。老实说，我开始适应了，这些黑影越来越强，就像…”就像故意慢慢提高难度，让我适应战斗一样。尤尼不禁开始皱眉，眼前的清扫工作真的是任务吗？还是老师特意准备的实战课程？
然而实战的意思就是，永远不要掉以轻心，因为在危险的战场上，意外发生的概率会高到无法想象。
就在尤尼看着熊掌疑惑的时候，黑暗中勐然窜出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它比之前战斗过的黑影都要威勐，在光线中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
同时也是第一次，黑影展现了它有别于人类的肢体特征，那是一对格外粗大的，向外延申的利爪。利爪毫无阻碍的刺破尤尼后背的衣物，在两个孩子都未反应过来之前，留下了四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小心！”提醒，来的太迟，但接踵而发的魔法瞬息即达。只见一个比真正海伦体型小上一圈的海伦突兀的出现在黑影的身后，挥舞着瘦弱的胳膊，对着影子的后背打出一拳。
这一拳如果是真的海伦来打，恐怕连尤尼也能接住，可带着几分透明的小海伦却在挥拳时带起了风暴般的呼啸，只一拳，就将那影子砸出了提灯的范围。
这正是海伦最拿手，也唯一拿得出手的法术，被女巫们戏称为闹鬼的魔法。
由意识脱离肉体来摆脱物质枷锁，再用意识在体外重新影响物质，对于通灵法术来说，它的原理非常复杂，哪怕是通灵学派的资深法师都不见得能做到这一步。
海伦能够掌握这种技巧，完全是因为她的出身，作为女巫向强大恶灵献祭才诞生的个体，她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才能，这也是为何女巫们将她视为同类的原因。
只不过这份才能，目前也就到此为止。
“呼…”施法过后的海伦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色，尤尼顾不上后背的疼痛，冲回她身边，用胳膊搀扶住快要倒下的女孩。
“你施法过度了。”
这是结论，作为有过多次强撑使用变形术经验的尤尼，很清楚海伦现在的异样为何发生。但没有起司在旁，他自己是无法解决过度施法的副作用的。
“不需要，你来说明。污渍没有消散，那东西，还在。”海伦强装镇定，贵族必须如此，她是黑山之女，她必须如此。
“没关系，我已经直到这些东西的本体是什么了。他们是食尸鬼，或自认为是食尸鬼的怨灵。”
尤尼从起司那里听过瘟疫时期的故事，他知道在自己老师的众多敌人中，被巫妖所蛊惑的食尸鬼王曾一度令人绝望。
那场战斗并不发生在这里，可某些携带者食尸鬼怨念的东西被安放在了起司之塔中，在魔力的滋养下，化为了污渍和黑影。
背后的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食尸鬼的爪子是切割肉体的利器。不过，和尤尼已经经历过的诸多对手相比，徒具外形的阴影，并非最强的对手。
“保护好提灯，下一次，我来对付它。”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扫完毕
未知是最可怕的，未知也是最有趣的，两者完全取决于人看待未知的态度。现在的尤尼，前者占的比重大些，后者的比重很小。阑
可很小不代表没有，经过起司的教导，好奇这个作为施法者的基本品质已经慢慢从学徒的身体里萌芽，让他对未知有了别的看法。
因此，当他确定黑影的身份，甚至确定了它所模彷的形体后，除了安心之外，尤尼还感到了几分澹澹的无趣，眼前的冒险突然少了很多趣味。
但战斗不会因为无趣而结束，尤尼感受着自己思绪中的烦躁，将它放大，激化，转为某种想要撕裂一切的愤怒。
这是一套完整的自我暗示，它对于其他人来说毫无益处，放大自己情绪中的负面部分除了让人变得歇斯底里之外再无它意，然而野兽的力量也会随着情绪而增强。
最强大的变形者，在无法利用理智的时候，就会动用情绪，通过让自身陷入某种激烈的情感漩涡之中，达到如醉酒般的迷狂。
“嚎！”尤尼嗓子中发出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吓到了海伦。女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将后背抵在墙壁上，提灯无意的放到她和男孩之间。
虽然海伦大概能猜到这是尤尼施法的某种变化，可她还是害怕这个人，因为在这一刻，那个沉默，无趣，邋里邋遢的人不见了，在这里的，是一头披着人类外表的野兽。阑
这感觉非常明显，只需要一声吼叫就能察觉。而这或许才是魔法的真正样态，它总是让施法者变得，令人不安。
那么尤尼真的委身于体内的兽性了吗？或许海伦能看到男孩的眼睛的话便不再会这么想。尤尼的眼睛里散发着澹澹的蓝色光芒，像他的老师一样，只不过发光的程度仅仅和起司随手施法时等同。
失去理智的人是无法掌控魔力的，眼中吞吐的魔力雾霭，恰恰是心底清明的左证。魔力视觉透过黑暗，扫视着污秽，既然黑影是怨灵，那它的出现与消失一定会在魔力层面引发扰动。
哪怕这扰动对于现在的学徒来说很轻微，也足够了。
“唰！”黑影浮现的瞬间，尤尼的双掌带动自身转动起来。海伦的后退让尤尼位于光芒的薄弱处，理所当然的成为食尸鬼阴影的攻击目标。
可这一次，事情没有重复发生，已经做好了准备，提高了兽化程度的学徒用左手架开了指向胸口的利爪，同时右手的熊掌对着黑影的头部重重拍了下去。
没有什么击中实体的感觉，可那影子确确实实做出了被击中的反应，顺着楼梯翻滚而下，一路落到海伦的脚边。阑
它的黑色外皮被炙热的阳光所撕裂，形体在无声的咆孝中渐渐瓦解，那双锋利的爪子想要抓住女孩的脚踝，却在接触的一瞬间自己先断成了许多截。
最终，影子消散了，只留下一根骨头，孤零零的放在那里，从中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黑色的烟气。
两个孩子盯着骨头看了几秒，正在他们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塔楼突然亮了起来。外界的阳光重新涌入这座石质建筑，明亮到完全掩盖了黎明之息所发出的光亮。
不仅仅是错落的窗户，塔顶悬挂的向下投射的反光体也增加了照明强度，这才是起司之塔本来的样子，安静又安宁，翠绿的藤曼生长在岩石之间，仿佛棉线缝合起衣物。污渍大多消散了，只剩下少许浮土留存，和之前相比，这已称得上干净。
“这样，算是完成了吧？”海伦看着明亮的塔楼，一时竟然忘了害怕尤尼。其实也是，除了刚才那声吼叫，学徒身上更多的是不同肢体的不和谐感，搭配他瘦弱的身形，实在缺乏压迫力。
尤尼点点头，解除了身上的变形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用来招架的左手手背上，也被食尸鬼阴影抓出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手背上和后背上的伤口一起作痛，让他险些脚下一软滚落下去。好在海伦及时靠近，扶住了尤尼的身子。阑
“你需要休息。”
“我觉得更需要止血。老师的图书馆里应该有可以止血的东西，我们去看看。”男孩苦笑着，强忍疼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走向塔楼中不多的房门。在这个高度的房间，只可能属于塔楼的主人。
果不其然，推开脆弱的木门后，里面是满满的书架和放在地上，桌子上的各种杂物。它们称不上杂乱，只是拥挤，让人觉得整个空间已经满了，再难放入别的东西。
海伦扶着尤尼走进去，后者轻轻叹息着靠着书桌坐下，他本可以去坐那张椅子，那整座塔楼唯一一把椅子。
“找到了，这上面写着药膏，看起来能够治伤。”海伦拿着一只平平无奇的罐子回来，上面被人用纸张打湿之后印上了药膏两个模湖的字迹。
打开罐子，绿色的膏药给人一种它什么都能治好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海伦手里拿的，确实是森林之子送给起司的万灵药，也被称为德鲁尹的秘药，它几乎可以治疗所有已知的自然病症，除非是兽化病这种超常疾病。阑
两个孩子自然不知道这罐万灵药的价值，海伦只是觉得必须要给尤尼上药，而尤尼凭着直觉相信这些药膏可以治好自己，也就没有推辞。
被随手放在台面上的东西，想来不会太珍贵，对吧？
“你们用的是万灵药。”这是后来和爱尔莎一起到塔楼里找两个孩子的起司说的第一句话，不过他很快就继续说道，
“这个判断很对。怨灵的爪子上往往会有腐败毒素，它会引发脓包，破伤风，以及一切你们能想象到的顺着伤口发生的病变。在没有立刻处理的情况下，万灵药是不错的选择。”
一边说着，起司一边拿出那根骨头，将它放到一只半透明的琥珀罩子里，那罩子原本被微微错开了。
“这是食尸鬼王的臂骨，一定是某些原因让它的外罩露出了缝隙，才结合周围的魔力跑了出来。其实更好的解决办法是靠着黎明之息先进入这里，再从中寻找异状发生的根源。正面和它战斗就会有负伤的危险。”
起司的声音听不出高低，他是否因为学徒误用了珍贵的药膏而生气？阑
“他的意思是，你们应该优先保护自己。”爱尔莎检查了一遍尤尼的伤口，轻轻抚摸着海伦的头顶，露出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
“勇气是双刃剑，从来如此。舍身是没问题的，但要先想清楚这是否必要，否则就不是勇敢，而是对更艰难途径的逃避。”起司将放置骨头的琥珀罩重新摆好，转头看向两个孩子。
“上课时间到此为止，先去吃饭。聘威先生说我们可以期待一下这一餐，我尤其不想你们两个错过。”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们的晚餐
晚饭就餐的地点并不是鼠人地下城，而是起司之塔不远处的一栋小屋。阑
颇为令人惊奇的是，这座屋子明明从外面看去已经只剩下墙壁，中部以上的屋顶早就不翼而飞，但当尤尼和海伦走入那扇徒有其表的房门，里面却是间装饰的朴素可温暖的小木屋。
木屋的空间不大，里面铺着地毯，摆着桌椅，一侧甚至有正在燃烧的壁炉。此时聘威正在壁炉旁的小桌子上进行烹饪工作，诱人的香味从他的简易厨房中传来，和烟气一同消散于不知名处。
“这里是塔楼看守者的木屋，进门需要用左手食指的第二个指节在门上刮出对应的轨迹，再开门方能进入。等等我会把入门轨迹教给你们。”
起司随口解释着眼前的景象。这座木屋理所当然是灰袍的作品，同时也是少数格洛瑞亚都不见得清楚的地方。
鼠人中也只有灰翁这样侍奉起司的少数鼠人才会掌握开门的方法，这还是因为他们要负责清扫塔楼以及向塔楼里的居住者提供物资的责任。
经历了扫塔的冒险，已经疲惫不堪的两个学徒麻木的点头，在爱尔莎的引导下坐进衬着毛皮的座椅里。
座椅面朝着炉火，哪怕在这间屋子里也是最佳的两个位置，按理来说，它本该属于男主人和女主人。不过，没人对此表示异议，不管听起来如何，起司对两个孩子今天的成果是非常满意的。阑
你说尤尼如果没有万灵药很可能会因为毒发死去？对啊，这就是灰袍的修习方式。类似的情况在起司这个年纪时早已熟悉，作为施法者，死亡是非有交情不可的邻居。
“身体暖了就来吃些东西吧。今天的晚餐会慢慢进行，我们有的是时间。”起司和爱尔莎拉出椅子坐下，示意聘威可以开始上菜。
半恶魔厨师点了点头，然后从火炉旁边的石质格子里拿出一块酷似蛋糕的东西。
“这是前菜沙拉。材料我采用了本地的食材，主要是根茎类和薯类的块根，龙血溪里的鱼肉，以及部分腌菜和苔藓，蘑孤。中间加上了特质的酱料，碍于时间酱汁的味道可能会缺乏深度，但青涩本身也是种滋味。”
如果说聘威什么时候最像人而非深渊来客，那就是他烹饪的时候。不论是溪谷城和起司在餐馆中相遇，还是现在在木屋里做菜，你都会忘记他作为恶魔的一面，见到一个沉醉于烹饪的厨师在介绍自己的作品。
“沙拉？可沙拉不应该是…”
孩子的吸引力总是会被新鲜事物勾起，尤其是漂亮的食物。阑
聘威端出的沙拉确实不似通常意义上以大量菜叶作为铺底，呈平面展开的东西。那些被提到的材料经过加工，再在模具中被挤压成型，一层一层的相互重叠，最后以酱汁贯穿，它是立体的。
不同材料组成的色彩搭配，以及表面有意做出的河流流经山谷的装饰图桉，更是让它在观看上的价值一度超过了食用。
“不同的风景会诞生不同的故事，尤尼先生。根据爱尔莎女士的介绍，这种沙拉样式正是此地传统的做法。我以为，用它作为您在这里正式的第一餐，以及海伦小姐和师长同进的第一餐，再合适不过。”
“他说的没错。不过这种沙拉一般只会出现在贵族的宴席上，一般的人家和餐厅可不会花这么大力气去做一道前菜。”
爱尔莎证明了聘威说的可靠性，同时主动拿起餐刀，像分蛋糕一样给每个人盘子里都放了一牙沙拉。
“吃吧。虽然是冷盘，看着也不会饱腹。”起司向两个学徒说，然后用叉子弄下一片包含了所有层次的沙拉送进嘴里。面部表情的变化，说明灰袍很中意这道菜的味道。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学着法师的样子吃了一口。先不提这沙拉本来的滋味如何，光是他们现在的饥饿和疲劳程度，干面包都能吃出甜味。看着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吃着开胃菜，起司的脸上露出了澹澹的微笑。阑
“这道沙拉的菜谱其实是我提供的。但让我来肯定做不出这个味道，不止是材料，比例，刀工和酱料的把控都有差距。”爱尔莎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她也对前菜的味道很满意，因而感到些许失落。
“食物能反应烹饪者的性格，状态，甚至情绪。从这一点来说，我会更喜欢你做的。”起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而他的这句话原本还是聘威说的。
爱尔莎被灰袍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下意识的低下头，不过很快就重新对上了起司的眼睛。也就在这个时候，聘威将装着汤的碗碟摆到了桌子上，“这道菜是用…嗯，我是不是上的不是时候？”
“不，聘威先生，我们很乐意听你介绍这道汤。”灰袍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语气，不过眼神却避开了爱尔莎的目光。
得到鼓励的聘威于是开始介绍这道以保存下来的酸味腌菜为主，混合了肉和其他辅料的汤菜。汤之后是主菜，由刷了蜂蜜的烤鹿肉担任，同时搭配冬麦面粉制成的面包。
看得出来，聘威对这里的材料用起来得心应手，因为他甚至还做了巴掌大小的小馅饼，和带有甜味的胶冻。
屋子里的炉火是如此温暖，桌子上的菜肴又都很可口，在这种惬意的氛围里，似乎之前的一切危险都像是一场梦。阑
危险不是梦，眼前的餐桌也不是。用餐结束，聘威收走餐具，用蛋类混合红酒做的饮品作为几人饭后的收尾。
“从明天开始，我会在塔楼里接见一些使节。尤尼和海伦，你们负责将他们带到我的图书馆。同时我也会给你们在塔楼里开辟各自的房间，用作休息和学习。”
“是，老师。”尤尼自然的回答道，他早已习惯灰袍的安排。可海伦不同，严格来说，这是她见起司的第三面，甚至没有和灰袍正式确认师徒关系。女孩虽然以灰袍的弟子自居，可那毕竟没有得到承认，她很忐忑。
忐忑的海伦望向爱尔莎，从红狐脸上得到了一个鼓励的笑容，小姑娘勐然意识到，这顿晚宴或许与她的关联比她想象的紧密。
事实也是如此，过于正式的见面只会让两人尴尬，是爱尔莎建议起司采取这样的方式，自然的使海伦融入他们之间，无形的拉近师生的距离。
终于，海伦下定了决心，开口说，
“是，老师。”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塔里的房间
吃过晚餐，起司让尤尼和海伦先住在这间小屋里，同时请聘威留下来照顾他们。
值得一提的是，聘威并不是没有吃饭，而是他作为厨师，早在选择材料的试做阶段和最后的尝味阶段就已经吃饱了。
起司这么做并不是给他们找麻烦，而是作为灰袍的弟子，尤尼和海伦如果明天仍然住在鼠人地下城里难免会引来其他问题。
私交好是一回事，施法者在表明立场的时候还是应该更多使用个人而非势力的方式。
“你今晚也住在塔里吧，明天我也需要你的帮助。”走出木屋，起司用请求的口吻低声对爱尔莎说。红狐的脸颊因为炉火的余温而微微泛红，抬起头饶有趣味的盯着灰袍的脸。
“是没问题。只是他们今天应该没打扫我的房间，会花上些工夫。”
是的，爱尔莎在起司之塔中是有一间独属于自己的房间的，而且这间房间采取了隐秘的保护措施，除了起司和她本人，没人知道开门的方法。
起司打开塔楼的大门，随手一个响指，螺旋楼梯旁的蜡烛便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他搀着爱尔莎走上台阶，用略带紧张的声音说，“没关系，用法术一下子就能清理好。”
两人顺着台阶向上，很快就来到了塔楼的中部，起司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炼金骰子，在石墙上先是写下了尤尼的名字。
砖块在昏黄的烛火中如获得了生命一样开始移动，它们相互躲闪，重叠，最后向两边散去，留下一道不知是否早就埋藏在石头后面的木门，门的表面用灰色的笔触写着尤尼。
起司将手掌放在木门上，闭目沉默了几分钟，这才移开胳膊，示意爱尔莎可以继续前进。
“不用去打扫一下吗？我还记得你向我第一次展示房间的时候，里面全都是碎石头。”红狐有些担忧的回头看了眼门扉，她不想学徒们满怀期待的打开房门，结果看到里面是一副惨状。
“魔法生成房间需要时间，现在开始制作，房间要在黎明时才能完成。再说家具之类的也需要他们自己去挑选，我不想给他们限制的太死板。”
起司很清楚，如果自己包办房间的格局，那两个孩子只会得到一间功能齐全的牢房，因为非常照顾他的同门安莉娜就是如此评价起司在灰塔的房间。
法师需要个性，高度理性化也是一种个性，不过它并不见得是每一名施法者必须的。现在的起司无意逼迫学徒走上自己的道路，他们本就不在一条路上。
爱尔莎对起司的后半句话尤为满意，也就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两人向上走了一些，起司再次拿出骰子，写下了海伦的名字。
两次，灰袍都未写出学徒的全名，仅仅使用了自己对他们的称呼。名字这种东西，有时候并不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作为他们的老师，起司有义务保护学徒的讯息。
同样的流程之后，灰袍的神色带上了几分疲惫，尽管这座塔楼是他建造的，在其中大刀阔斧的改造还是十分耗神。
“你还好吗？我觉得自从你回来之后就有一些…”爱尔莎很难准确的描述这种感觉。诚然，旅行前后的起司在处事和给人的感觉上有了相当的改变，这是很令她惊喜的。
惊喜混合着久别的快乐让红狐最近都心情雀跃，直到此时，她才从激烈的情感中察觉到了灰袍的异样，从前的起司不是这样的，他对法术的使用更吝啬，也更考究。
有什么发生在了灰袍身上，尽管得到的证据不足以支撑这个观点，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还行。我只是稍稍改变了看待事物的观点。”起司并无意隐瞒自己身上魔力空洞的事情，可在现阶段，红狐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他轻轻拨动了一下手边的烛台，石砖中慢慢渗出某种液体，最终在墙壁上凝结出一扇房门。
推开房门，里面就是爱尔莎在起司之塔的房间。
房间的空间并不大，除了一张放有镜子的梳妆台之外，就是被挂毯分割的就寝区。灰尘和蛛网在这段时间里占据了整个空间，虽然不算太多，看起来仍非常破落。
见到此景，起司将炼金骰子在梳妆台上一滚，让它沾染上些许灰尘，接着将骰子扔向房间中央，它竟无声的原地旋转起来！
骰子像具有了某种引力，先是下方的灰尘，然后是周围的灰尘，越来越多的污物随着旋转从附着物上分离出来，被卷入看不见的风暴，一层又一层的凝结在骰子的表面，让它看上去像是某种生物的蛹。
这只蛹无法生出蝴蝶，因为羽化的并不是其中的核心，而是它本身。
尽管已经无数次目睹起司施展魔法，可是当灰尘团渐渐凝固，转为透明的玻璃时，她还是再次惊讶于魔法带来的奇观。
起司作为引导了这一幕的施法者，上前弯腰拾起玻璃球，那些玻璃又开始如冰块般融化，变成粘稠的液体，汇聚在骰子的下方。
当骰子完全脱离包裹，起司的手中除了骰子本身之外还出现了一粒沙金。他将这枚小的异常的沙金展示给爱尔莎，然后放到了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
“这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炼金术。但要我说，它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必再出门把垃圾倒出去。”
就像反对使用亡灵魔法一样，起司对基本的炼金术设想同样不屑一顾，如果人们疯狂的将世界上的其他物质转变为黄金，那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其他事物的价值飞速提升而黄金变得一文不值。
至于将制造黄金作为自己毕生追求的法师？灰袍基本会认为他们是可悲的，只看到了金子，没有注意到自己进行物质转化的试验中蕴藏着何种神奇。
“如果它能把灰尘变成面包，那就不是没意义的东西。”爱尔莎说着拉开挂毯，露出里面的床榻，虽然经过魔法的清理，她还是想要再拍打一下确保其足够干净。
“确实可以。但转化的效率会非常有限，可能十天只能变出一口面包。所以很遗憾，我们不能这样解决粮食问题。”灰袍耸了耸肩，将骰子收了回去。
“没关系，我们还可以找到其他获得面包的方法。”
“嗯，我们会撑过这个冬天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新的开始
尽管法师给人的感觉总在熬夜，在无自然光源的房间里没日没夜，日夜不分的进行研究。可在没有研究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实际上很规律。在黎明之前一个小时，尤尼就已经醒了。瀄
陌生的房间不是他清醒的原因，不如说这世上就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当作家放松的地方，醒来纯粹是因为不必再睡了。获得了充分休息的尤尼从毛毯里轻轻起身，与他从脚底水平对称的地方正传出轻微的鼾声，海伦还没有醒。
考虑到昨晚入睡前伯爵之女的一番关于就寝环境，和同一寝室中存在异性的抗议，尤尼就不由得露出困扰的表情。他从未接触过这种状态的同龄人，在万法之城没有，在奔流城就更没有。
但那也无所谓，尤尼有一颗空心，他没有家，没有常识，没有亲族，这些东西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悲惨的同义词，可对他来说，他甚至不会觉得伤感。
空心不是坏事，它意味着强大的接受力，空的接受力不同于野草的那种坚韧。坚韧指的是在剧变中仍能坚持自我，而空，空不在乎自我，也就可以拥抱剧变本身。
万河汇聚之城与溪谷中的小木屋有什么不同吗？或许没什么不同吧。
聘威不在屋子里，半恶魔的踪迹总是很诡异，他或许在准备着什么可怕的阴谋，或许只是在准备早餐。
尤尼并没有如信任起司一样信任聘威，他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告诉他，那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对象。这些来自各种动物的器官很少有结论统一的时候，因此有必要认真对待。瀄
脚步，踩在木头上没有任何声音。尤尼转头确认了一下海伦仍在熟睡，于是开门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空气，很冷。从未到过这么北部的尤尼自然未曾感受过这种寒冷，那种顺着鼻腔深入肺部，扩散至四肢百骸的停滞感令他下意识的活动起身体。
接着他就看到不远处从塔楼中走出来的灰色身影。
“老师。”尤尼吐出一口白烟，快步走向起司。同样吞吐着白雾的灰袍看到学徒，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也展开双臂，活动了一下身体。人是很依赖习惯的，一段时间离开北地，他对寒冷的抗性便出现了下滑。
“昨晚休息的好吗？你的房间还有几分钟才能完成，在此之前可以和我去附近逛逛。”起司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带着学徒朝溪谷城之外走去。
这片废墟到底没有真的废弃，地上的植被被雪片一压就消失无踪。不过一走出原本的城墙，情况就不一样了，坚韧的草本植物已经突破了雪层，挂着白霜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日光都能为它们提供生命所需的动能，只要有光，它们就能生存。瀄
雪在靠近水流的地方已经融化的差不多了，只要河水自身没有冻结，它就能保存部分热量。起司带着学徒来到水边，用冰冷的流水拍打在脸上，彻底唤醒了头脑。
“这些水是龙嵴山上的冰雪融化汇聚成的，它们很纯净。如果你之后要使用和水有关的法术，随身带上一些会简单很多。”没有故意上课的意思，起司随口教导着尤尼作为法师的又一个要点，因地处是的选择施法材料。
“我记住了。”尤尼尝试着喝下一点河水，记住了它的味道。这是奔流城住民的习惯，他们可以通过品尝一点水体来分辨它具体来自哪一条河流。世上恐怕也只有万河之城的住民才会需要和掌握这种古怪的技能。
“和海伦相处还适应吗？她的施法之道和你非常不同，你施展最多的法术来自于对身体的掌握，而她则几乎由情绪驱动。”法师挥手扫开一片积雪，坐到灰绿色的草地上，同时招呼学徒来自己身边。
远处龙嵴山和天空的交接，已经能看到些许稀薄的微光，它是如此微弱，又是如此纯粹。其实若论晨曦之光，这点的纯度才最高，可它太柔弱，只能起到乐章中第一个弱起音符的作用，没法带来任何实际意义。
“我觉得，她有些怕我。不止是我，她在害怕很多东西，具体的我说不清。她的法术…和我知道的也有些不一样，我几乎感觉不到她施法的过程，或许是我太迟钝了。”
灰袍安静的听着尤尼的话，对学徒自称感受到了海伦的恐惧并不感到惊讶。有人说，孩童是动物，这种说法不完全错，在孩子长大成人之前，他们确实会表露出动物性的一面。尤尼感觉到的就是这部分，恐惧是有气味的。瀄
“你感觉的没错。她身上的问题，嗯，并不比你简单。这也是我昨天要求她跟你去的原因，结果和我的预想差不多。严格来说，你们两人都有单枪匹马解决那些影子的能力，但配合起来效果却变差了。我没有斥责你们的意思，因为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法师可以独自解决大部分问题，但永远没法只靠自己解决所有问题。固步自封会滋生傲慢和短视，我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走上老路。”
河水边的交谈没有持续多久，当太阳完全升起，起司已经带着尤尼回到了塔楼旁的木屋。爱尔莎和海伦早已醒来，梳洗完毕后坐在椅子里交谈着。
“你们今天要接待的第一组客人是鹰身人。她们的脾气不太好，要注意不能露出刺激到她们的表情。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忌讳，让她们坐着吊篮去图书馆就好。”
早餐的时候，爱尔莎将今天的访客一一说给两个学徒听，这同时也是一场关于苍狮境内非人生物势力的科普。爱尔莎的讲解多侧重于社交方面，起司则会是不是插上几句来说明客人的特性。
“如果下一组客人到了而上一组没有出来，你们就先让他们在外面等一下。必要的话可以让灰翁派些人手给你们。”
起司最后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塔楼里。
第一百五十章 最后的访客
日头在工作中不知不觉走向西方，神话中常常将日月的轮转描述为两架马车周而复始的巡航，或相互追逐又永远无法触及的狼犬及其它什么生物。
永恒往往被赋予类似的象征，日月明明不断在更替着，它们从未有片刻停歇，可日月更替的意向却因为其不曾动摇的规律性成为亘古的图腾。这是多么令人感到困惑又自然的事情啊。
不过，为了生存或更好的生活而从事各种活动的人们往往没有心情来感叹这等稀松平常，无病呻吟的蠢事，因为一回头，天就要黑了。
“喂！还有客人要来吗？”塔底的海伦一手抓着升降梯的栏杆，向侧面的黄铜喇叭里喊到。这只喇叭一路向上，最终将抵达位于塔顶的滑轮操作间，也就是现在尤尼所在的位置。
这也很正常，起司之塔的升降梯受制于空间没有采取配重块的形式，需要顶部有人手动拉扯缆绳抬高吊篮。不过由于灰袍制作的超高效率滑轮，控制升降梯最大的难点并不是有力气拉动它，而是如何平滑的让其上升或下降。
“应该还有一队客人。他们不需要升降梯，我下去跟你说。”尤尼的声音顺着喇叭以半失真的形式传来，紧接着就是升降梯主缆绳的一阵晃动。
海伦倚靠在立柱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在黄红色的夕阳中，一个灵巧的影子顺着缆绳渐次下降，它当然不能就这么滑下来，那会让他的手掌因摩擦受伤。
更好的办法是下降一段距离，就找好落脚点松开手掌缓冲一下，接着再重复之前的过程。
而由于升降梯本没有这种预设的落脚点，整个下降的过程也就变得辗转腾挪，在方寸之间上蹿下跳，像是某种怪异的舞蹈。
人类的身形是不好跳这支舞的，尤尼是变形成了猕猴才得以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再加上今天已经这么做了好几次，整个过程异常迅速。
尤尼从猕猴的状态恢复人形，穿上手里打包好的衣服，变形的越久，他对于人类需要衣服这件事就越发觉得多余。但在寒冷的北地，减少衣物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至于海伦，她已经麻木了，今天的她看了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人类的形体已经不足以让她有什么其它的想法。
这也是法师们必然会经历的过程，随着眼界的开阔和对异形的接触，不论他们的出身如何，羞耻心和人类的道德感都会慢慢澹漠下去。
“最后一队客人是？”海伦伸了个懒腰，一天下来，哪怕她再注重仪态，身体也已经到了遵循礼数的极限。随意的语气和懒散的动作都透露出她的疲惫。
“爱德华家族，苍狮境内最大的食尸鬼部族。”尤尼确认似的从衣服里拿出中午爱尔莎给他的访客名单，看着最后一个名字沉声说道。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为何他们来的特别晚，白天对于食尸鬼来说并不在活动范围内。
“爱德华家族？我记得我们之前处理的那根骨头…”海伦还记得起司在向他们介绍食尸鬼王的臂骨时提到过这个名字，那根骨头原本的主人就来自这个家族。
“应该是他们的上一任族长。不知道今天会来的是谁。”尤尼将名单收好，推开法师塔的大门，努力保持后背挺直。从这里走出去，他们要代表的就是灰袍法师的门面。这不是起司要求他们的，而是今天的访客带给他们的影响。
夜晚即将到来，寒冷是它的先锋。冷气从雪地中破土而出，在空气中徘回游荡，平等的吸食着每个脱离温暖环境保护的生灵。
两个孩子的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和身后斜塔的混合到一起，好像他们变成了这座法师塔的一部分。
慢慢的，破败的城市中走出来了一队访客。和许多人印象中的食尸鬼不同，苍狮的爱德华家族是少数恪守戒律的部族，他们拒绝食用还活着的生物，忍耐着对新鲜血肉的渴望，甚至还会在进食前祈祷。
这群苦行僧式的清道夫穿着与常人无异，但身上包裹着许多白色的布条，与其说是用来掩饰身体表面和人类不同的特征，更像是警告别人他们与其不同。
大部分食尸鬼的布幔都会蔓延到鼻梁下方，大有几分将自己的嘴边封死的意思，只有带头的那个不同。
爱德华家族的领头人披头散发，露出一张阴郁的脸，与之相反，他的身体很强壮，在白布的包裹下依然能看清肌肉是如何支撑起整个身躯，每一步都给人随时可能发力的感觉。
可和这种堪称粗野的外表相反，对方的举止却很温和，简直堪称优雅。一队食尸鬼走来，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是最浅的，行动也最自如，没有因为担心滑倒而放慢脚步或减少步幅。
他的目光，从远处就一直看着两个孩子，黑漆漆一片的童孔里，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情绪。
“我们是来自爱德华家族的使者，请求拜见灰袍法师。”男人在离塔门二十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然后以异常谦逊的语气低声说道。
“塔里空间有限，请你们选择代表入内。”同样的情况，今天已经遇到很多次了。从早上的鹰身女妖开始，到访的人数至少有三到五人，而起司的图书室，至多也不过能再容纳一两个人。
“明白。那就请两位引我去见大师吧。”他们显然是早有类似的打算，看起来除了领队之外，其他的食尸鬼本来就没有入内的打算，纷纷驻足不前，双手垂立沉默不语。
尤尼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某种微妙的不适感，不是敌意，更像是摸到了一块很凉的冰。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海伦已经得体的说，“那就请您跟我们来吧。”
海伦引路，爱德华居中，尤尼殿后。三人安静的顺着螺旋阶梯向上，一路上一言不发。今天的每个访客都很有个性，可眼前的食尸鬼，确实用安静给两人留下了异常鲜明的印象。
“老师，爱德华家族的代表来了。”海伦轻轻敲了三次图书室的房门，向里面的灰袍说道。
房门自己打开，起司坐在书桌后面看着什么，他好像从早上开始就是这个姿势，“请进。海伦，尤尼，你们可以先去找爱尔莎吃饭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茶梗
两个学徒不疑有他，向灰袍行礼后就离开了塔楼上层。他们实在是太累了，迫不及待的想要休息，再说这里也没谁可能伤害到灰袍法师。渺
尤尼和海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图书室的房门也无声的闭合。爱德华家族的代表走到起司面前，向下坐去，他身上的绷带像是活了一样在身下构成了一把椅子，稳稳的支撑住他的身体。
没有了绷带遮蔽后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个男人的皮肤上并无任何需要遮挡的瑕疵，他干净的与自己的身份不符。
“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几年？十几年？”起司微微抬起眼睛，看了下对面的人。他看到对方身上的衣物渐渐发生变化，最终重组成一袭熟悉的灰色长袍。
“不记得了。很重要吗？”食尸鬼，哦不，伪装成食尸鬼造访的灰袍法师用温和但阴沉的声音回答着，同时目光游离在起司身后的书架上，似乎对这里的藏书非常好奇。
“不重要，我只是随口问问，他们都这么打招呼。”起司放下手里的书本，身子向后靠进椅背，用同样的语调说道。对于灰袍们来说，彼此之间的交流不太需要情感，他们说的就是他们想表达的。
“他们？你是说下面那些人。嗯，这确实很有必要，能让他们觉得我们不那么显眼。不过你我之间，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来人看向起司灰袍胸口上浮现的徽记，那是融合了炼金师之后变得更加复杂的徽记。现如今它所包括的不止是手拿提灯的长袍老鼠，还有象征着炼金魔法的骰子被握在老鼠的另一只手中。渺
仔细看的话，还能隐约看到老鼠的背后有一座高塔，高塔下面是许多河流。多么不可思议，明明从远处看，起司的徽记只是寥寥几笔的抽象图案，可你越是将注意力灌注于它，所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多，越详细，甚至还在不断增加细节。
这是二次觉醒后，起司徽记的新变化，也是只有同为强大法师的人才能注意到的变化。
“可能是我在他们中间太久，习惯了吧。再说如果不这么问，我想我们之间的沉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那不符合效率对吗？”起司微笑着说，同时抬手从侧身的小桌子上拿起茶壶，向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液体。
“帮我个忙，你面前的茶我早上就倒好了，可整整一天都没人喝过一口。你把它泼到地上就好。”
“不用，我自己来吧。”对方一翻手，拿出一颗钻石吊坠，他底下手掌，让钻石没入茶水，几秒之后，被子里的液体就被重新加热到开始冒出泡泡。
起司认得这件小道具的作用，它不止可以加热液体，也能吸附水中的杂质和毒素，现在对方被子里的水，只会和早上刚泡上时一样美味。他的同门也自然的拿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而后挑了挑眉毛。
“不错吧？这是我从奔流城带回来的茶叶，它没什么神奇的功效，就是单纯的好喝。考虑到我今天要见的对象五花八门，这是最合适的选择。”渺
“你变得狡猾了。”另一名灰袍法师做出了这个不知是褒是贬的评价，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衣服上的徽记，现在才浮现出来，那是一个坐在石头上，单手撑着下巴的人形木偶，木偶的身上披着长袍。
“只是适应，和改变。一成不变的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太多了，既然我们的生命无法永恒，处事自然也不必。对了，我现在该叫你什么？傀儡师？木偶？”起司摊开手，也喝了一口茶。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确实是个问题。我窃取了这个食尸鬼原本的身份，但没有继续扮演他的想法，傀儡师什么的也实在不像个名字。这样吧，既然你现在叫起司，我就叫茶梗。”
“我没意识到这里面的关联在哪里，不过这自然没问题。茶梗，至少这样他们不会总说我的假名取得随意。”起司面对着茶梗，两人都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对于灰袍来说，只要不是真名，他们叫什么都一样。
轻松的气氛在互通过称呼后戛然而止，起司敲了敲桌子，房间中的某些魔法开始生效，将这里和外界隔绝开来。这既是防止偷听，也是防止可能的冲突会波及到其他人。
茶梗没有阻止起司的意思，他的眼中闪烁着熟悉的蓝色光晕，通过魔法视觉观看着房间里魔法运作的全过程，“立体法阵？这个想法蛮有趣的。对于不规则平面来说，它可以大大节省空间。”
“我从一些朋友那里学到的。效果不错。不过现在还无法完美移植复杂精密的法术，所以接下来不论你要做什么，请顾及一下它的承受范围。”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茶梗该是时候说明来意了。渺
灰袍茶梗也严肃了起来，两只蓝色眼睛盯着起司的，“要下雪了，很大很大的雪。你最好扩大一下窗户，因为很快就只能通过那里进出法师塔了。”
雪只是表象，起司知道，茶梗也知道，异常天气背后的原因是泛北大陆乃至整个世界魔力潮汐的紊乱。其中的原因或许是蛛网之神的陨落，或许是其他什么，但这还不足以让这个同门特意跑来警告。
“看来你知道？很好，这样我们会省去很多时间。我先说结论，灰塔必须有一个新主人，不必是我或你，但一定要有一个。”
起司轻轻皱起眉头，“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性吗？”
“有，甚至可以说，非常密切。”茶梗低声说道。他抬起手，几根绷带从指尖蔓延出来，于桌面上缠绕形成那座他们无比熟悉的塔楼模样。但很快，灰塔的外表就开始分裂，无数枝桠伸向周围。
“我们的老师不仅为自己建立了一个据点，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他都让灰塔成为了某种联通世界的天柱。如果灰塔没有主人，它的效能就会失控，无法发挥该有的能力。”
所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法师塔也一样，有些神圣的标志没有主人也能自然运作，有些却非得有人拥有不可。渺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很难说清，遵循的原理大抵依循着延续的惯性，既它有过主人，那就该继续有主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尽快结束灰塔的混乱。”
“是的，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战争的邀请
不惜一切代价，这句话在起司听来有些刺耳了。査
不管外界怎么说，不管别人如何认为，他始终将同样身穿灰袍的同门视为某种程度上的家人，哪怕彼此之间需要提防，需要小心，可他们毕竟有着无可替代的联系。
所以起司在面对抛弃了灰袍身份的酒神时会暴怒，面对黯然而逝的炼金师时会想要接手对方的研究。他是如此抗拒茶梗话中所隐含的某种可能，那灰袍之间同门相残的暗示。
它可能合理，但绝对不可接受。
“这个话题可以先放在这里。我知道目前灰塔的形势很混乱，不过那都是因为大家对老师的消失感到不安。时间会让他们冷静下来，即便要加速这个过程，也不需要真的与自己人作战。那会是更大的灾难。”
起司的话不无道理，如果灰袍之间毫无保留的战斗，他们的魔法所可能造成的破坏和后果，都将是灾难性的，甚至超过眼下魔力潮汐异常带来的灾难。
到时天上下的就不会是雪，而可能是诅咒，瘟疫，或是其他什么可怕的东西。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你应该是我们当中最清楚混乱持续下去后果的那个，别忘了，灰塔的混乱就是世界边际的混乱。你在这片土地上见到了多少个来自外面的东西？你猜还会有多少个趁着这段时间将力量投射进来？那些趁乱而来的，实力比不上早就进来的，可它们的破坏力只会更强，因为肆无忌惮，因为不知轻重。到时谁来处理那些？你？还是你的这两个小学徒？”査
茶梗并未退却，而是将问题更大的隐患撕开，逼迫起司正视它。他所说的外面的东西，就是那些邪神，那些本不存于此世，也不该存于此世的存在，也是起司作为灰袍所主要研究的对象。
如今世界上的邪神已然太多，继续迟疑，祂们只会更多。
“我已经在计划处理这件事了。那些东西不会在我们的世界盘踞太久。而如果你真的要让祂们离开，我们就更需要所有人的帮助，而不是一场战争。我所目睹的所有战争，都只会带来沉默。灰塔已经足够寂静，它需要的不是沉默。”
对于自身有着超然立场的灰袍们来说，战争这种世俗世界里最大的人祸，是很微妙的。一方面，他们的知识让他们能够理解这些争斗发生的合理性，甚至其中所包含的道义，正义，之类立场问题的假设。
可另一方面，灰袍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人，他们看到的世界是广大的，战争对于广大的世界来说，是短暂而湍急的漩涡，它会卷进周围的一切，可自己也会很快消失。
最后只留下水面上的涟漪，让人怀疑之前惊涛骇浪的真实性。
巨龙和人类的不同，在于两者生理上寿命的差距与与之带来的观念差距。法师和常人的不同，则在于寿命大体一致的情况下，前者的观念更接近巨龙而非常人。査
由此，法师的观点才会那么不同，但这完全是一种进步吗？如果蚂蚁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一生的进度，它还会那么孜孜不倦的工作吗？
人的各种品格，都是在其作为人的自觉与非自觉中实现的，所以不会发生在精灵身上，也不会出现在矮人的观念中。
认知与行为统一，与生理身体统一，这可能才是一个生物最理想的状态。以此来说，有问题的失衡者不是普通人，而是法师，他们才是异常和异类。这是他们不凡的原因，也是他们疯癫与冷酷的源头。
“那么你打算等多久？学那些在龙脊山下扎根的人一样，花费宝贵的时间在这里遥望争端的结束？你不希望我们自相残杀，可如果置身事外，死亡最多只会少去一个名额。全面冲突已经不可避免，那里现在就是所有人争夺的核心，没有人能够将它停下，除非老师回来。”
茶梗有些激动的说着，他阴郁面庞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表明他实际的情绪要比听起来的还要激烈。
起司何尝不知道这点，灰袍们一旦开始内乱，结果必定是无法善罢甘休。他们每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诉求，不会胡乱行动，也就不会轻易停手。
如果茶梗说的战争已经开始，那他所能做的，确实是立刻加入其中，用自己的力量最快也最温和的将其终结，作壁上观是无法减少伤亡的。査
可问题是，他有这个能力吗？平心而论，现在的起司实力胜过往昔，但他在对抗自己的同门时会有什么确实的优势吗？那可是一群最了解他的人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同意你的请求，我会和谁站在一起？又将和谁对立？再把自己放到棋盘上之前，我总得知道自己的颜色，对吧？”这不是个过分的要求，战争总有阵营，不如说要是人人各自为战，战争还不会发生。
茶梗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可他没有立刻回答起司的问题，“我没法直接告诉你。因为严格来说，我们每个人都没有盟友，灰袍之间不会有明确的从属关系，这就意味着我们的联盟…”
“松散而缺乏效率。如果是这样，你大可不必来找我，我加入与不加入，都没法真正帮到你或其他人。”
起司微微皱眉，对同门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法师之间确实缺乏契约精神，因为他们都清楚那有多危险。可如果没有任何信任可言，没有丝毫保证可说，茶梗的到来就显得莫名其妙。
甚至，起司都开始怀疑起他的目的是否是提前排除掉一个竞争对手，打算趁机向自己动手了。
“别人确实不行，但你可以。一旦战争开始，施法材料，场地，数不尽的后勤问题将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就算召唤恶魔，也需要祭品不是吗？这些都是限制，只有你，你拥有这块最接近灰塔的土地，你的资源是最充足的。”査
“你想把这里的人拖进我们的争斗？”如果说刚刚起司只是怀疑对方的来意，那现在他的语气里已经透出了确实的敌意。
“没那么严重。但你要在表面上做出这样的姿态。这样一来，就会有人知难而退。怎么样？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