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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决定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上,黑暗如毛毯一般覆盖了整篇大地。倾斜的石塔,孤零零的树立在这里,顶端仿佛接入星空之中。星空,自然是碰不到的,就连看也看不到。撙

    浓密的阴云遮蔽了天幕,风带着寒冷的气息从每一个缝隙里穿过,冲击着这片土地上下的生物,告诉他们,冬天会比往年来的更早。

    每当这种时候,废墟中总会响起凄厉的呼啸,鼠人中较为迷信的部分认为那是溪谷城原本居民的亡魂在借由风恸哭。

    不过不管是鬼魂,还是冷风,它们都不敢进入这座满是缝隙的塔楼,尤其是在灰袍坐在塔中唯一一个座位上时。茶梗,已经离开了。

    封锁房间的法术也早就解除,只有蜡烛融化后凝结成的不规则结块证明着时间的流逝。起司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思考的姿势。

    同门的意外造访并不令他过于惊讶,只是对方带来的战争预言实在令人不安。准确的说,令人不安的不是压抑紧张的氛围,而是他的同门们已经开始为战争进行准备,并且看起来对它的发生充满信心。

    这种热衷的态度令起司意识到,他记忆中的灰塔,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一旦冲突爆发,不论结果如何,胜负落于谁手,灰袍们都不再可能那么团结。

    或许他们从未团结过,但也好过相互敌视乃至拔刀相向。可它似乎已经无法避免,像是脱离了轨道的矿车,在翻倒之前再无停止的机会。撙

    这不会令起司苦恼,但会令他痛苦,他努力思索摆脱痛苦的方法,可越思索就越痛苦。那痛苦是来自于无能为力吗?不是,不再是了。

    现在的起司,脑筋一转就能想到如何利用手中的资源,如何拉拢同门组建自己的势力,如何避免伤亡,甚至如何游说几个关系较为密切的对象。

    但那又怎么样?现实并不是获得胜利就会万事大吉,当剧变开始的时候,损失的东西就已经不见了,它消失了,无法再来,那么的不讲道理。

    法师理解它,所以他并不是真的苦恼,只是悲哀,像是被这股无所由来的感伤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气,但悲哀并不能改变任何东西。

    “那些食尸鬼走了。我想你可能需要吃点东西。”爱尔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将装好的晚餐放到那张桌子上。她的眼神里有关切,嘴上则什么都没有说。有些话不说更好,有些关心也是。

    “谢谢,我确实饿了。”起司点点头,然后挥了挥手,书架的一部分向外扩展延申,在他身边形成了一张新的椅子。这座塔里确实只有一把单独的椅子,不过这不代表法师不能临时弄出来第二张。

    起司无声的开始进食,菜肴还是温热的,因为爱尔莎用的食盒是灰袍设计出来的,具有相当不错的保温性。而且在起司回归之后,这座塔楼里的温度也和室外有了差异,坐在图书馆中丝毫不会觉得寒冷。撙

    红狐看着灰袍,“所以,你什么时候准备走?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你的意图那么明显,很难不被察觉。自从你回来,你就一直在处理事务,好像生怕自己安排的不够清楚一样。如果不是要出发,怎么会这样着急呢?”

    她是了解他的,每一分都比上一分更了解。如果说时间给了起司什么礼物,那就是爱尔莎,还有周围那些他在乎也在乎他的人。

    这世上或许有一见钟情的爱情,气味相投的友情,可它们都需要时间来培养,在这种时候,时间的流逝与变化的发生丝毫不会让人悲哀,反而会让人满怀期待,渴望体验到接下来的新变化。

    变化总是如此,如河水从不停留,带走一些东西,冲来一些东西。

    “我可能要去参加一场战争,一场我不想它发生的战争。”起司喝下一口碗豆汤,味道并不差,蘑菇风干后制成的鲜味剂让整个溪谷城的烹饪都充满了令人愉悦的味道。

    “没有一场战争是值得被期待发生的。也没人真的想要为了战争而战争,他们如果期待那东西,其实期待的是通过战争得到的收益。”爱尔莎撩了下头发,弯腰用手臂支撑着脑袋,侧头看着他。

    起司点点头,笑了,“现在是你比较像是个智者。我很清楚他们为了什么而战,但我不认为战争的结果会让任何一个人满意。有人试图以更大的企图让我接受它,老实说,我做不到。诚然,这场战争可能关系到更广大的范围,但它的实质仍然是在小范围内的,令人不适的东西。我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它发生的事实。”撙

    “那不去参加不行吗?他们总不能冲进来把你架去战场。”爱尔莎低声说,伸手抚摸着起司的头发,它们已经经过了修剪,当然剪掉的部分都被灰袍亲自处理了。

    “对,他们确实不行…”灰袍们是没办法让起司强制参战,可他也带不走整个溪谷和山下小镇。他们知道他在这里,知道他有学徒,有朋友,有在这之上更加密切的人。

    或许起司可以保持中立,甚至和参战的同门们做做交易,贩卖他们需要的原料以此牟利。手握离战场最近的聚落,这样做不仅能让他获利,灰袍们的交易物也可以让这里的住民轻易度过严冬。

    “但我也不能看着那帮蠢货自相残杀,事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够蠢了。”一群灰袍会因为争夺荒原上的一座破塔而爆发战争?这在现在的起司看来太过荒谬。

    “那你就去赢下它吧。然后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何等没意义的事。”爱尔莎的眼睛在烛火中发亮,非常美。

    “这话听起来有些熟悉,你当时让我去狩猎格洛瑞亚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说过?”

    “哈哈,好像是这样。不过我可不知道当时偷牲口的是今天的溪谷城女爵,你别告诉她哦。”撙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宝石与乌鸦

    常待在屋子里,确实对思考问题没有特别的帮助。封闭的环境在提供安全感和静谧之外,也会无形的让人过于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将问题的解决方式窄化,看不到它的其他角度。誟

    所以当起司走出塔楼,看着天空和大地,以及上方落下的雪花时,他之前对于灰袍之间战争的阴霾连最后一丝也消散了。

    爱尔莎跟在他身后,尤尼和海伦也早早在塔前的小广场上等待。除了他们之外,雪花和寒风还带来了另一位客人,一只乌黑发亮的渡鸦。

    渡鸦在空中盘旋了几下,缓缓落在废墟的矮墙上,它的体型很大,眼睛呈现出异常的蓝色。

    渡鸦叫了一声,风卷起雪片在它周围凝聚出一股不透明的风暴,待风暴散去,出现在几人面前的是又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咒鸦。

    “你回来的比想象中的快。当初知道你拒绝骑着龙去,我还以为会有个几年没法在这片土地上见到你。”

    咒鸦和起司的关系算是同门中比较不错的,尽管他们没有明确的盟约,也没有什么约定,但熟悉有时候就是会变成这样。

    所以虽然咒鸦嘴上说的像是在挖苦起司,可他还是走上来给了同门一个拥抱。这一拥抱,起司才注意到,咒鸦灰袍下的左臂,空荡荡的。他,少了一条胳膊。誟

    “这是怎么回事?”要取走灰袍法师的一条手臂,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哪怕是起司承认正面战场上几乎无法对抗的狼行者,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不能实质性的伤害到他。

    因为灰袍的外袍本身就是天然的魔法容器,每个法师都能在其中储藏自己善用的护身法术,像起司的雾化,所以如果正面作战没有胜算,逃跑对他们来说总是容易的。

    再说,灰袍们对于药理也都有了解,只要人不死,身体上的损伤或长或短都可以复原,哪怕是断肢再生也无不可。

    咒鸦看了眼自己消失不见的左臂,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你看来没有注意到啊。那边那个小子,不如你来告诉他怎么样?”

    突然被点名的尤尼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走到老师的身边,他已经知道这些同样身披灰袍的人是老师的同门,某种意义上也是自己的老师,至少在万法之城的伦理中是这样的。

    至于对方要他回答的问题,尤尼姑且算是有答案,“翅膀,老师。这位先生在保持变形的时候仍然有两只翅膀。您说过,变形术虽然能让使用者生长出未曾拥有的肢体。但是如果对应关系明确,残缺也会一并保留。”

    没错,尤尼说的关于变形术的理论,都是起司的原话。不过这当然不是用老师的原话来揶揄起司本人,尤尼全程的态度和声音都很恭敬,完全是一副提醒老师的样子。誟

    起司对自己的学徒知根知底,自然不会有什么迁怒与他的想法,和大部分法师认为学徒必须要在老师的阴影下生活不同,起司很乐意看到下一代走出自己的路,只不过那一天对于此时的海伦和尤尼来说还太早了。

    “对,所以你没有失去左臂?还是用什么方法欺诈了自己?你知道这样其实是可以完成断肢再生的吗?”

    起司说的没错,如果一个肢体残缺的法师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变形成身体完好的动物,那么当他从动物状态解除的时候,也就可以用同样的投射原理恢复自己人类状态下的肢体。

    这不是什么密不外传的禁术,也不是离奇的神话传说,许多精通变形术的施法者亲身展示过它,一次又一次。所以理论上,要是咒鸦的手臂真的不见了,他现在就该长回来。

    咒术师歪了歪脑袋,饶有趣味的盯着尤尼的尖角,他本以为这是对方尝试变形术失败后的结果,但仔细看又不是如此。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回答起司的提问,

    “你说的没错,要是真的断了,没了,我早就能处理好。问题是,它还在。理论上我的胳膊还长在肩膀下面,皮肤,血管,肌肉都连在一起,甚至还有感觉。只不过,它不在我身上了。它被从我的躯体上摘下来,存放在了别处。”

    “谁干的?”起司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咒鸦所描述的肢体缺失,只有魔法才能坐到,而且还是非常复杂的法术。誟

    古老的故事里常会记录伟大的英雄在打败恶魔后因为无法把它杀死,而将其肢解,把身体藏在各种秘境之中防止恶魔复活。

    可传说里的情况所仰仗的是恶魔自身近乎不死的生命力,同样的情况放在活人身上,那人早就死了。除非切割是由法术完成的,也就是像咒鸦的情况一样,肢体被摘除,可感觉和生命却仍然联通。

    这种法术可以被视为一种封印,试想一下,如果被摘掉的不是胳膊,而是头颅,那留在世界上的就是一颗什么都做不到的脑袋,和什么都做不到的躯体。毫无疑问,这是很恶毒的事情。

    “珠宝匠,他把的左臂封存在宝石里,如果不是我抽身的足够快,可能就不只是一条胳膊了。不过我也没让他好过,我的诅咒,可不容易解除。”

    珠宝匠,是一个灰袍的名字。早在出发前往万法之城以前,起司就曾经见过他在灰塔中与安莉娜大打出手,那时安莉娜依靠灰塔的力量,成功摧毁了珠宝匠的一具替身。

    没想到之后他不仅没有离开,反而和咒鸦起了冲突,夺走了同门的一条手臂。

    起司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因为咒鸦在语气平淡的讲述一场灰袍之间的内战,其结果毫无疑问是双方各有损伤。这令他意识到,同门之间的战争早就已经开始,只是还没步入最激烈的阶段而已。誟

    “这件事你稍后再详细的告诉我。木偶昨天来找过我,他现在自称茶梗。他会给你带来威胁吗?”

    起司是因为自己有事,才呼唤来了咒鸦,如果茶梗和珠宝匠是同盟,那咒鸦现在就会落入险境。

    咒术师看了看四周,像是确认茶梗不在这里,“别那么紧张。我暂时没听到他和谁混在一起的消息,不过那家伙一向嘴巴严实。他昨天来拉你入伙?你没答应他?”

    “对,我没答应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四分五裂的灰袍

    随着以灰塔为争夺核心的战争阴影袭来,越来越多的灰袍开始行走于人们的视野之中。似乎有必要重新来点数一下这些来自同一派系的强**师们,以防有人将他们搞混。

    我们最先认识的灰袍,当然是起司,他是所有灰袍中最小的,也是我们故事的主角。抚养起司长大的除了曾经的灰塔之主,已经故去的第一灰袍克拉克之外,还有精通瘟疫与疾病魔法的吸血鬼安莉娜,她也是目前灰塔的所有者。

    另外一位和起司关系友好的女性灰袍是眠者,作为梦行者她精通梦境法术和占卜,就是她提供了起司之前旅途上一路经历的预言。遗憾的是,死去的灰袍不止一位,在旅途之中,起司也遇到过两个同门,酒神和炼金师,后者客死于奔流城,起司继承了他的遗物炼金骰子。

    至于酒神,这名痴迷于狂乱魔法的同门已经背离了灰袍之路,甚至背离了法师和人类的范畴,盛怒之下的起司用自己的力量杀死了他,或者说,几乎杀死了他。

    和起司关系好的男性同门也是存在的,比如咒鸦,以诅咒作为自己研究方向的咒术师,和起司的交情颇深。

    另一位,夺走了咒鸦一条胳膊的珠宝匠,也叫珠宝师,他是善用宝石法术的灰袍。再加上昨晚造访的茶梗,便是目前已经露面或间接露面的所有灰袍法师。

    “眠者和安莉娜女士属于同一阵营,应该说只有她才能庇护那个瞌睡虫。”咒鸦在起司之塔下的小木屋里,和起司交流着所知道的灰塔现状,主要是各个灰袍的势力状态。

    “珠宝师和银匠属于同一阵营,他们还有其他盟友,算是目前最激进的派系。据我所知,他们曾不止一次尝试武力夺取灰塔,但都被安莉娜女士击退了。显然她是我们当中最强大的一个。”

    起司默默点头,在诸多同门中,没人比他更了解安莉娜。

    在灰袍法师的身份之外,安莉娜同时还是一名真祖级吸血鬼,那是位于血族谱系顶端,堪称源头的身份,这世界上只有十三位真祖吸血鬼,其余十二个同时也是吸血鬼十二家族的主人。

    只有安莉娜,不知为何没有繁衍自己的家族,而是流浪了漫长的岁月,直到拜入第一灰袍门下,成为了一个灰袍法师。拥有如此复杂身份的她,自然会比其他同门更加善战。

    “银匠,就是之前击伤我和米戈的那头银龙的主人吧?”银匠,顾名思义,就像珠宝师以宝石作为施法媒介一样,银匠擅长的领域在于使用银及类银金属施法。

    听起来这好像并不强大,和诅咒,炼金术,宝石相比,银的范畴太少了。事实并非如此,纯银可以杀死狼行者和吸血鬼,银这种金属本身在魔法领域内具有某种象征纯净的特殊属性,将这种属性抽离并变为魔法发挥出来,正是银匠的拿手好戏。…

    这种施法特征很容易让人想到之前在灰塔袭击过起司的那条银龙,对方的吐息可以让接触物银质化,如果配合银匠,将能快速大量的为他提供施法材料。可问题是,为何银匠的巨龙伙伴会攻击起司呢?

    “应该是这样。那头银龙很麻烦,它几乎垄断了周围的空域。好在哪怕是巨龙也无法在荒原上待太久,大部分人还是能够找准时间点进出灰塔。”咒鸦耸耸肩,确认了起司的猜想。

    “那除此之外呢?眠者和安莉娜,珠宝师和银匠,茶梗立场不明,总不可能只有这几个人。”如果真的只有这几个灰袍有所争执,那事情本不会走到这么严峻的地步。能被称为战争,波及范围就绝对不小。

    “此外的就超过我现在的情报范围了。老实说我没什么机会收集情报,灰塔被银匠看着,我和珠宝师的初次战果又是这样。”咒鸦自嘲的笑了笑,在诸多同门中,他确实不擅长正面作战。

    起司安静了几秒,“你为什么要继续参与进来?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还不清楚吗?你还有在意的人,没必要和他们玩这种危险的游戏。”

    确实,咒鸦某种意义上和起司很像,他也有一个要照顾和陪伴的人,两人甚至已经隐居了很多年,如果没有这场变故,他们的生活可能就会那么持续下去。于情于理,咒鸦不该有那么强烈的渴求参战。

    “我承认低估了他们疯狂的程度。在这之前,我也没觉得同门之间会大打出手,但显然有人不这么想。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的原因,有两个。一,我要拿回我的胳膊。二,我不甘心让他们把灰塔拿走。”

    咒鸦的理由,不合理但又合理。灰袍们是理智,可还没到无情,他们会爱恨情仇,自然也会不甘心。

    那是灰塔,是所有灰袍长大的地方,如果有人要成为它的第二个主人,每个灰袍都有资格投出一票。最可悲的是,珠宝师也是怀着这样的理念,才会激进的攻击其他同门。

    就像是一个没有了国王的庞大王国,每个合法继承人都想要坐上王位,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继承顺序是相同的,手里的资源和兵力也大抵相当。

    “如果我帮你拿回那条胳膊,你愿意不再继续吗?”起司是可以争取咒鸦成为自己的盟友,可那有什么意义?他的目的不是获胜,而是终结混乱。在此基础上,参与纷争的灰袍数量,越少越好。

    “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考虑。”咒鸦清楚起司的意思,但他没有完全同意。就像他说的,他不只要拿回自己的手臂,获得灰塔的人不能是珠宝师,也不能是其他哪个随意的人。

    话说到这里,起司微微点头,然后不再说话。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想清楚自己的目的和行动方式。

    “对了,你叫我过来原本是为了什么?”和珠宝师的纷争是看到缺失的手臂后才牵扯出来的,起司原本可不知道。

    “啊,我想让你做个见证。”

第一百五十六章 见证

    灰塔的黎明正文第一百五十六章见证按照起司的想法,邀请咒鸦来见证的事情本该在当天下午完成。可咒鸦的手臂与灰塔现状的情报具有更高优先级,打乱了他的计划。结果就是,他不得不把这个关子卖到第二天早上。

    不过这也是好事,早在起司和咒鸦在交谈的时候,两名学徒就被指派了一个任务,这个任务让他们彻夜未眠,清早时还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不过所有知晓或猜到他们任务的人都不会苛责二人,毕竟一晚上搬走一座图书馆,对他们来说绝不是简单的任务。

    清晨,没有照常升起,风雪越发肆意,一晚的雪花堆积出更加厚实的地毯,却没有带来丝毫温暖。任谁来看,这样的天气也已经是冬天,可按照历法,现在才正在秋季。

    在这反常的天气中,本该躲在影子里的生物纷纷走上街头,仿佛世界的日夜已经错乱,被错认为长久的秩序即将迎来改变的瞬间。

    事情当然不是如此,这些聚集到溪谷城地上的人,都是昨晚临时接到邀请才来的,他们也被要求作为见证者。

    风雪中,只有很少的人直接站在空地上,大部分来宾都躲藏在废墟里,等待着灰袍的到来。最开始,是爱尔莎的出现。红狐那头标志性的红色长发,以及在人类与非人之间通行的外交官身份,都让她在王国中有着不小的名气。

    和灰袍法师的风传加剧了名气的传播门槛,如果单说一位冰霜卫士的外交官如何功绩卓越,感兴趣的人只会是关注这方面的少数派。可要是在这名外交官的头衔前加上灰袍法师的情人,那不论是女巫还是食尸鬼,都会在茶余饭后八卦。

    这也算是某种天性,社交动物免不了对他人的隐私和秘闻产生兴趣,更加免不了想将其作为自己谈资的欲望。在坊间流传的谣言中,起司和爱尔莎的故事一再夸张,甚至连孩子都已经被编出了了好几个。

    不过那些传闻今天之后可能就会改变了,因为从灰塔里走出来的孩子,只有两个。

    稍微有些见闻的人都会认得海伦,一来是因为她作为女巫团的宠儿,经常会跟着女巫们出席许多场合。二来,作为胎儿时就被魔法影响过的个体,海伦的外貌是非常漂亮的,尤其是她给人的感觉,哪怕她的态度不够礼貌,依然能给人不错的印象。

    当然,这种来自无形的细微影响,对具有魔力的施法者和抵御魔力的生灵来说并无作用。

    而尤尼,不需要介绍。头生鹿角的男孩走到哪里都很容易被人记住,何况他身上可不止这一种动物特征。仔细观察的话,尤尼比起男孩长了鹿角,更像是各种动物的外表凑成了一个男孩。

    早在起司带他回来的时候,人们就已经对尤尼的来历有了不同的猜测,其中不乏颇具神话色彩的故事,例如起司在旅途中收集了一头鹿的角,一只鹰的眼,一只猿猴的骨骼…最后当灰袍抵达终点时,他就用一路得到的动物组成了一个男孩。

    当然还有人恶意的猜测,尤尼是灰袍法师的孩子,那诡异的外表是施法者后代的诅咒,跨域了神秘之门的法师已经不再是人类,他的后代也无法成为人类。和这些相比,猜测尤尼与德鲁尹有关的说法就显得不够刺激,也不够有噱头。

    两个灰袍学徒并没有穿着他们老师标志性的灰袍,那时此时还不属于他们的标志。不过考虑到北地闭塞的环境,起司还是给了他们一点礼物,那就是由爱尔莎亲手缝制的,深灰色的布制短披肩。其长度只能堪堪盖住肩膀,在背后合拢成钝角箭头,前部则只是在领口用两个纽扣相连。

    粗糙赶制出来的披肩自然比不上灰袍,所以起司在披肩上亲自用魔法增加了刺绣,那是谁也无法复制的,用炼金骰子滚出来的法阵花纹。

    身着象征学徒披肩的两人站到爱尔莎身侧,在他们出来之后又过了十分钟,两个灰袍走出了塔楼。起司在前,咒鸦在后,他们身上材质相同的长袍让人一眼就能确信密切的关系,而同样闪烁着魔力之光的眼睛则说明了此地不只有一位强大的施法者。

    那么起司是要让他们见证这个吗?见证另一个灰袍法师的到来?告诉他们今后这里不止存在单一的庇护者?或是正式宣告两个学徒的身份?

    答桉,似乎都不包含在其中。因为起司和咒鸦也走到了爱尔莎身前,转头看向那座倾斜的塔楼。正在众人疑惑的时候,灰袍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笛子,笛子上有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起司将唤龙笛放到嘴边,用力吹响!

    北地纵然幅员辽阔,可肉眼可见的龙嵴山到溪谷城之间的距离,对于巨龙来说也不过是扇动几下翅膀就能抵达的。在众人的疑惑中,三个巨大的黑影越来越近,没有阳光的照耀,金龙姐妹身上的鳞片依然在风雪中刺目亮眼。

    三条龙很快来到废墟的上空,盘旋了一阵选择好降落点后收拢翅膀,轻巧着陆。对于飞行技巧娴熟的巨龙来说,不破坏人类建筑的降落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再者废墟里本也没什么必须让开的部分。

    起司分别和三条龙点头致意,表明了对于他们的尊重,他不希望人们认为是自己在操控他们,也不希望米戈他们有这种感觉。做完这些之后,灰袍转头看向格洛瑞亚,鼠人女爵也是今天的嘉宾,不过她对正要发生的事情并无准备。

    起司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歉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对于格洛瑞亚和鼠人们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但这是必须做的,为了防止茶梗的情况发生,他不能再以鼠人的保护者自居。

    “嗡!”

    唤龙笛再次吹响,其中包含的讯息却令三条巨龙感到疑惑。他们一直等到起司放下笛子,也没有什么动作。直到灰袍举起手,朝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高塔轻轻一挥。

    龙炎,如烟云般喷涌而出,三股不同的色彩裹挟着高温冲击到高塔的上半部分。建筑物和地上的雪片瞬间融化,滚滚热浪吹拂着每个人。岩石被高温变成了液体,加固其中的藤曼更不必说。

    几分钟的工夫,那座属于起司的法师塔,就已经变成了只剩下下半部分的废墟。

第一百五十七章 宣言

    龙炎,缓缓停下。空气中的热浪却不会那么快速消退,巨龙之火与恶魔之火虽说天差地别,可它们在某些方面是有类似之处的。

    比如恶魔留下的火焰痕迹,过去多年仍然会灼伤触碰者,龙炎没那么恶毒,它只会在空气中形成长久的余温,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消散。这意味着至少在这个冬天真的来临之前,溪谷城的温度都会比周围要高上一些。

    然而如果只是为了制造一个大型暖炉,没人会疯狂到融化半座高塔,不,在大部分人看来,整座起司之塔都已经在龙火中化为了滚烫的废墟,其中不管有什么珍藏或宝藏,也都绝无可能依然留存。

    体感上不合时宜的温度在告诉着他们,眼前发生的事情并不是虚构的,它如此真实,又由塔楼的主人一手完成。

    “谢谢你们,感谢三位的帮助。”起司客气的对三头巨龙说,那语气全然不像是刚让他们毁了自己的法师塔,倒像是感谢邻居顺手清理了自己门前的杂物。

    三头巨龙狐疑的看了几眼灰袍,但随即展开双翼,再次飞向了龙嵴山。

    待巨龙的影子远去,起司回头看向走出来的人们,包括格洛瑞亚。鼠人女爵同样处于震惊与震撼之中,她震撼于龙息的威力,震惊于起司疯狂的举动。

    其他所有人大致都是如此,他们猜不透灰袍法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起司现在真想苦笑着自嘲,可他不能这么做,他的面容必须严肃,不能露出丝毫的迟疑和犹豫,这才能说明这个决断的力度。

    这才能说明,他抛弃在苍狮中享有的一切地位的决心。没错,起司之塔是灰袍法师起司在苍狮存在的象征,只要它还在,那么关于它建立者的事迹就会被人传颂,起司也就不能说服任何人这里不是他的势力范围。他有必要说明吗?有必要像只断尾的蜥蜴一样抛弃在这里的生活吗?

    有的。但这不是舍小保大的求生之举,也不是换取时间的虚与委蛇,恰恰相反,它说明此时此刻这名灰袍法师已经破釜沉舟,他不再需要其他的法师塔,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一座塔楼配得上他。

    起司希望他的同门们这样认为,他希望借由这种近乎鲁莽的行动告诉所有人,灰袍起司,将正式加入对灰塔所有权的争夺,而且不是以战略家的形式徐徐图之,他的行动将和他的决心一样,与雪花一同降临到龙嵴山以外的荒原上,降临在灰塔的砖瓦上。

    这是答桉,起司面对茶梗提问的答桉。他不希望苍狮沦为灰袍战争的补给站,所以他会快速的解决这场战争,那些试图染指这里的人,大可如此,但他们将因为失去真正的目标,灰塔。

    一个舍弃了自己大本营的人,如果不逃跑,就只会做一件事,那就是直扑对方的大本营。你大可以说这样的行为过于孤注一掷,明明手握他人都不具备的资源却这么大张旗鼓的发动总攻,但问题是,起司有这样做的资本,他刚刚展示过了。

    银匠只有一头龙,他有三头。如果说凡人的部队无法左右灰袍之间的战斗,因为那些武装甚至没法越过龙嵴山,更别说在荒原的恶劣环境中行军。那巨龙绝对是个例外,从各个方面来讲,巨龙都是可以登上这场博弈的棋子,而且是重量级的棋子。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事情对于灰袍之外的人来说是说不通的。格洛瑞亚凝视着火光中的起司,感觉这个灰色身影此刻是如此陌生,那双变成澹蓝色的童孔,没有丝毫可以被理解的感情,恍忽不似此界生灵。

    “如诸位所见。自今日起,我将不再担任任何正式职位,也不会再为任何人提供承诺。我可能仍然会生活在这里,也可能不会。鼠人依旧是我的朋友,但我不再是他们的庇护者。今日在场诸位,都是见证。”

    起司的声音,很轻。可依托魔法的传播,清晰的送入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连同塔楼中燃烧的声音和石块崩落的响动。

    这一幕也将成为这片土地上关于灰袍的新的传说,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将永远不知晓其背后的原因。

    若说谁听到这个宣言震动最大,自然是鼠人们,跟随格洛瑞亚而来的鼠人议会成员和在各处负责警戒的哨兵,有不少都情绪激荡起来。起司的话,无异于掀掉了鼠人们庇护所头上的穹顶。

    纵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灰袍都没有在溪谷城,可他的塔楼在这里,这代表他会回来。如今那象征着过往的高塔崩塌,溪谷城的地方部分,彻底沦为一片了无生气的废墟。此时萦绕在他们脑中的只有一个问题,灰袍为什么这么做?

    所有鼠人都想冲上去问这个问题,但他们没有,因为这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去做这件事,他们也相信她会去做。格洛瑞亚确实有这样的冲动,但长时间的执政经验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反复咀嚼起司刚才的语句。

    灰袍没有说他将撒手不管,他甚至特意强调了鼠人仍然是他的朋友。仔细想想,摧毁起司之塔和抛弃鼠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真的那么直接吗?从起司以往的作风来看,这不是他会做的事。

    灰蒙蒙的雾气在空中弥漫,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候,起司和他的两个学徒,以及爱尔莎和咒鸦,都消失在了广场上。

    他们去哪了呢?其实只是堂堂正正的走进了那间被魔法隐藏起来的木屋里,只是灰袍的法术令人们忽略了这点。

    “我已经将从这里进入塔里的手法教给你们了,图书馆的藏品都完成了转移,你们的房间也没受到影响。该如何利用它们是你们的自由,和谁分享这份秘密同理。那里不再是我的法师塔,但它仍然可以作为你们的庇护所。”

    木屋中,起司看着壁炉里的火焰对尤尼和海伦说道。他有意只破坏塔楼的上半部分,就是为了保护高塔中的隐蔽房间。甚至原本他已经决定舍弃的藏书,都因为多了一晚而得到了保全。它们都将赠与两个学徒,以防他们的老师无法履职。

    “您要走了吗?”海伦颇为不安的揉着自己的衣角,她才刚觉得找到了一个依靠,但转眼这个人又要离开。

    “只是短暂的离开一下。放心,不会那么快动身的,至少我会给你和尤尼安排好必修课程再走。”

    起司没说谎话,他会去灰塔参战,但就战争而言,三五天乃至一两个月都可以称得上是立刻。整个灰塔从他去旅行开始就在逐渐混乱,但到了如今,战争也只是在一触即发的情况。

    他还有时间,虽然不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骑士归来

    事实证明,海伦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在起司之塔毁坏的第二天,洛萨回来了。曾经的黑山伯爵,灰袍法师最信任的伙伴之一,猎巫武器愚者的正义的持有者,海伦的亲生父亲,他回来了。芯

    他回来的时候身穿一身墨绿色的披风,头发也包裹在同色的兜帽里,披风之下是黑色劲装。那劲装介于铠甲和衣物之间,有着明显的皮质加厚部分,在胸口的大块厚实皮革上有着白色的蛛网标志,除此之外,整套衣物再无装饰的色彩。

    这和当年那个金盔金甲,意气风发的骑士领主之间,全然不似同一个人。但他们就是一个人,没有魔法的改造,没有神秘力量的加持,是生活和境遇让洛萨变成了这副样子。而不变的是,他挂在腰间的那柄装饰着狮子头的战斧。

    洛萨抵达溪谷城的时候,海伦已经在废墟之外等候了。她昨晚做了很多梦,每个梦都和父亲相关,到最后,一个轻柔的声音用已经记不得是措辞的话语将她唤醒。

    鬼使神差的,小海伦穿好了衣服,来到了废墟之外,身侧是龙血溪,面朝着南方。

    当那个绿色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上,女孩的眼中就已经有了泪花,当绿衣骑士主动摘下兜帽,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孔,她的双腿便不受控制的飞奔起来。

    相拥重逢的黑山父女并不知道,在坍塌破损的城墙上,两个身影正默默看着他们。起司和尤尼,学徒是察觉到了海伦的异样偷偷跟来,老师则是察觉到两个学生的动向后决定出门。

    血亲之间的感应是玄妙的,它可以被视为魔法,但就连魔法也无法说清生命延续的伟大与神奇。起司很高兴老友的归来,不过他不急着上去叙旧,现在的事件属于他们,属于一个不太负责任的父亲和有些被宠坏了的女儿,他们都不完美,可完美或许并不重要。芯

    除了感慨于黑山父女之外,起司也特别留意了一下尤尼的状态。家人的缺位是很难弥补的,没有血亲就意味着在最零散的家庭单元里,这个人是孤立的。这种孤独感在平时都可以隐去,唯独在目睹他人之间亲密的家庭关系后却无法不泛起涟漪。

    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但起司确实要观察尤尼对亲情的反应,这会影响到他对学徒的教育方针,比如是提倡尤尼走入人类之间,还是要他保持一定的避世。

    历史上因为类似问题最终害人害己的施法者比比皆是,他们迫切的想要用魔法弥补自己缺失的情感,结果往往是悲剧,更是容易波及那些无辜的普通人。

    而对施法者来说,如此拘泥于俗世的关系,也难以有什么真正的研究进展,毕竟研究的重心不在那上面。

    出乎起司意料的是,尤尼并没有露出寂寞或悲伤的神情,他只是在为海伦高兴。虽然海伦从未主动说起过自己的状况,但有些事爱尔莎却会私下里告诉尤尼。

    在爱尔莎看来,起司的学徒们就像冰霜卫士的同辈,他们理应相互帮助,也应该相互迁就,知道对方对什么不安,对什么偏好,是这种关系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起司没有反对这种教育,因为它确实包含着一种灰塔里不怎么教授的东西,同情,或者说,同理心。用自己的想法去想别人不难,能从别人的角度去想别人才难,能在理解对方的基础上,还能作为自己,尽量与之温和的相处,能做到这件事就已经可以算是个有好心,也能做好事的好人了。芯

    施法者应该做个好人吗?这或许并不是有确切答案的问题。

    等待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因为之前的宣言,起司现在不便与溪谷城里的人们见面,他想要和老朋友叙旧的最好做法,就是在所有人发现他之前,将他带到自己的密室中。

    所以在确认父女两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度过了最开始的感动后,灰袍法师就和他长着鹿角的学徒走下城墙,来到城外的雪地上。

    绿衣骑士抬起头,对起司露出欣喜的笑容,他的眼睛里还有和女儿重逢时留下的眼泪,目光浑然不似一个百战老兵。

    “来吧,我们到暖和的地方说话。”

    起司走到两人身边,微微挥手,风暴吹起雪花,将几人全部包裹住。当雪花散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小木屋里。爱尔莎和聘威正在炉火边忙碌着,红狐似乎很想从半恶魔厨师那里学到点东西。

    “我是否在旅途上记错了时间?现在应该是秋天才对,为何一路上都在下雪呢?”芯

    果不其然,除了女儿之外,最能引起洛萨关注的还是整个北地正在遭遇的异常天气。起司简单的向他讲解了一些关于魔力潮汐异常的事情,又简述了两人从草原分别后自己遭遇的经历,以及阿塔和凯拉斯的情况。

    在听到女剑士带着妖精们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之后,洛萨很愉快的点了点头。

    “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不枉这一次旅途。”

    当时在草原上,洛萨就曾多次向阿塔的经历表示过同情,尤其是在自己有一个女儿之后,如果海伦遭到这种经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如何。

    “那你呢?你得到自己出发时想要的了吗?”起司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了一半的答案。

    看这身带着蛛网徽记的特殊外衣,洛萨十有八九是找到了海伦母亲的亲族,驯蛛人。一个以驯养巨型蜘蛛作为战力的佣兵民族。

    洛萨轻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表情很平和,“算是找到了吧。我找到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海伦的祖父,在那里经历了一些事,最后和他们告别。他们让我把这个带给你。”芯

    伯爵说完,将一只精致的盒子从自己的怀里掏出来,他的动作很小心,这说明盒子里的东西多半很脆弱。海伦从父亲手中接过盒子,缓缓将其打开,里面是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一颗蜘蛛卵?这礼物还真有特色。”起司只一眼就认出了那东西的真身,它是巨型蜘蛛的虫卵。

    “这是他们的习俗,对于出嫁女性的孩子,他们会赠送一枚虫卵。不过多半没法孵化,孵化后也难以长大,只是一个纪念品。”

    洛萨让海伦将盒子合上,北方的寒冷空气对于虫卵来说十分致命。

    “难以孵化?我看不见得。”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后顾无忧

    起司说蛛卵难以孵化,自然是从灰袍的角度来讲。在气候不适宜的地方培养某种生物,如果是大范围的话,那确实不免费时费力,投入与产出不见得可以平衡。

    但如果只是个别的个体,尤其是虫卵这种体积很小,所需环境有限的事物,那操作起来方法就要多少有多少,从建立事宜孵化的环境,到直接改造虫卵对温度的要求,起司都可以轻易做到。

    不过,那是海伦的母族送给她的礼物,虽说灰袍是她的老师,有些事还是不该越俎代庖。

    “就把这个当成你的作业吧。你们从图书馆搬走的书里,应该不止一种可以帮你将它孵化出来的知识,学习它们,然后利用它们。慎重一些的话,这不会是难事。”

    类似的作业,尤尼已经做过好几个了,给海伦一个也没什么。

    海伦用力点头,将装着虫卵的盒子收起来。平心而论,她不喜欢蜘蛛。这也不奇怪,虽说世上不乏不害怕虫子的女人和害怕虫子的男人,但所谓的不怕,更多的是麻木和应激反应,真心喜欢这些多足生物的人,虽不少,却也不会太多。

    可如果这只蜘蛛是母亲的遗物呢?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海伦对母亲是有概念的,虽然模湖,可她强大的魔法天赋让她在年幼时总能在半梦半醒之间见到一个女性,她无端由的认为那就是她的母亲,从形体到声音都是。

    这一点在她用远游法术和自己的父亲在草原底下的魔窟里冒险时得到了验证,对子女的不舍似乎让本该前往归宿的意识短暂的停留在了世间,而这和海伦的梦是否有关,那便是神秘不可言说的事情了。

    “总之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把这两个孩子扔给爱尔莎并不现实,她一定会让他们太过理性,对于施法者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起司的话引来红狐的小小抗议,不过他说的也清楚,不是爱尔莎带不好两个学徒,而是作为榜样,她是有缺失的。

    从古至今都有一种说法,人虽然有两性之分,但男女缺一不可,哪怕是在二分的异性个体里,也会不同程度的残留对方性别的部分,这是相互理解的基础,也是同为一族的根本。

    若是一个物种,它的男性和女性全然不共通,只是像机器的两个零件相互组合一样的繁衍后代,那它未免显得太过刻意,如人为设置的一样泾渭分明。而如何理解自身,最好的办法就是观察分属两性的父母,这点在法师来说也是如此。

    爱尔莎可以担任母亲的缺位,即女性的榜样。但如果起司长期无法返回,那两个学徒就容易被她影响,为此一个男性的监护人或教育者就很必要,比如洛萨。

    至于起司自己,他理性又傲慢的认为灰袍法师是超脱于性别之外的个体,尽管他们也有男女之情,但施法者的理性特质很容易就会摒弃掉这些,毕竟魔法之道的最后不会回归人类的社会,投身此道之人是会越来越不像人的,既然连人都不像了,又何谈男女呢?

    要是两个学徒一直跟着灰袍学习,那他们也就不需要男女的榜样这种东西,换言之,爱尔莎和洛萨是起司在对自己缺位的假设下所找到的替补。可灰袍所谓的替补,真的比他自认为的首选要差吗?这是一个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

    洛萨闻言先是接受,可转而意识到起司的话外之音,“你又要离开?在这个时候?这么反常的天气,现在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

    “某种程度上,我正是要去处理这件事。”木屋里没有外人,起司也没有只字不提的打算。灰袍们的战争,灰塔和魔力潮汐之间的关系,这些问题经过简化,省略了对常人来说不需要知道的部分,尽数告知了几人。

    起司的口气轻描澹写,只是在场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对于灰袍来说绝不轻松,否则他不会那么小心谨慎的安排之后的事情。

    虽不能说起司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至少也是打着长期无法返回的念头。法师之间的战争确实如此,死亡在高明的施法者身边徘回,但总是隔着微妙的距离,想要直接杀死大法师颇有难度,有时更多需要依靠运气。

    与之相比,放逐或封印则是更好的手段,比如珠宝师对咒鸦做的事,要是咒鸦的全身都被宝石囚禁,短期内与死亡也没什么分别。

    “听起来不是很乐观。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如果你需要保护者,我很乐意效劳。或者杰克也这么想?你不是说过狼行者对法师来说十分致命吗?”洛萨轻声建议道。

    曾几何时,他们曾一同对抗敌人,或许这次也可一样?

    “我理解你的好意,但这次不行。灰塔内部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而且我的同门们下手往往没有轻重,如果生命力不比巨龙,我没法保护你们的安全。杰克也一样,狼人是很克制施法者的生物,但他们的弱点过于明显,对灰袍来说,一次奇袭可能有效,一次之后就必然会有所准备。再说,我这次也不会是孤身一人,别看我这样,在同门之中还是有些朋友的。”

    像是要回应起司的话,咒鸦的身形从房间的阴影中浮现,他似乎早就在那里了,可除了起司,没人察觉到这位灰袍的存在。咒鸦自顾自的坐到木桌旁,什么都没说,但他在场就是有力的左证。

    “好吧,看来这是一场我们没法插手的战争。我们会在此等待你的归来。”洛萨认识咒鸦,作为参与过几年前鼠人瘟疫事件的战士,这名活跃于烈锤领战场的第二位灰袍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拿回了自己的荣耀和权力。流浪骑士的身份对你来说太大材小用了。魔力潮汐带来的气候变化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在这种时候,有能力的施政者可以起到很大作用。”

    起司不止一次建议过洛萨重新回到王国的政坛,纵使一度被先王下达通缉令,如今在烈锤大公和王国内部以代理大臣马库斯为首的友好势力帮助下,黑山伯爵重新执掌自己的领地应当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南方的贵族在暴雪中势必会降低影响力的范围,此时正是重掌权柄的契机。灾难会带来混乱,混乱虽然不见得是阶梯,却可以提供机会,不管你有没有准备。

    从前洛萨都会找借口开脱灰袍的建议,然而或许是最后的旅行让他不再迷茫,绿衣骑士默默的点头,“我在经过王都的时候去见了一下马库斯,这件事近期就会有动作。他和你的说辞很像,不过其实不用讲这些大道理。我希望海伦过的好一些,光是这一个自私的理由就足够了。”

    “那就再好不过。”

第一百六十章 杂物巨人

    小屋里满溢着食物的香气,几人安静的享用着过于丰盛的早餐。

    这也是北地的习惯,在较为寒冷环境中生活的人,往往没有机会停下手里的工作吃三餐,他们更习惯一日两餐,将宝贵的午间时间用来休息或劳作。

    因此早餐总是要多吃些的,比起只是用来挺过夜晚的晚饭,北地人更看重上午这餐。聘威很快的接受了这里的饮食习惯,好的厨师本就能因地制宜,根据所在地的食材和食客进行调整。

    半恶魔此时端上桌子的东西非但没什么异域风情,反倒是颇为正宗的苍狮食谱。包括咒鸦和尤尼这两个地道的外来者,所有人都觉得吃的很开心,饮食和风土之间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联系,在它们得到满足时就会潜移默化的让人愉悦。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尤尼去拿第二轮面包为止,可怜的学徒起身将大块面包用扁平的长方形餐刀切成便于拿取的小块,在他完成工作之后,一抬头,就看到木屋的窗户外面有一张巨大的人脸。

    那不是生物的脸,而是又泥土,冰雪,砖石和杂草杂糅而成,混合成了类人样子的面孔。只不过不知道是否出于恶趣味,那怪脸被塑造的尤其愉悦,像是宗教壁画里常见的奸笑着的恶魔或魔鬼。

    笑明明是令人觉得愉悦的表情,可奸笑却截然相反。

    “啊!”

    尤尼惊呼一声,手里放着面包的木盘随即抛出,面包块散落到地上。

    屋子里的都是什么人?眨眼之间,洛萨和聘威就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伯爵的手已经攥住了战斧的斧柄,而半恶魔的掌心也开始浮现出危险的红色。

    “别紧张。”先开口的是起司,他头也没转,依然专心的处理着餐盘里剩下的几颗腌渍果实。坐在不远处的咒鸦亦是如此,甚至轻轻对打算起身的海伦和爱尔莎向下挥了挥叉子,示意她们不必如此。

    “那是什么?”凡是和灰袍们相处过的人都知道,当他们将一件事判定为无危胁,那你再着急也不会改变什么。听闻起司的话,绿衣骑士放松了紧绷的肌肉,饶有兴趣的询问道。

    起司耸了耸肩,转头看向咒鸦,意思很明显是想让后者来做解释。对于博学的灰袍们来说,会如此谦让的交由发言权,说明身边的同门在这个领域比自己专业。

    咒鸦不急不缓的吃完盘子里的菜肴,微微向聘威致意了一下,这才开口说道,“那是木偶。或者说,附灵术人偶。你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一种由魔法取代提线的造物,不,这么说并不对。你们听过那个故事吗?关于像男孩一样活过来的木偶如何帮助他的木匠父亲的故事?那就是典型的附灵术。用现实世界存在的事物作为躯体,再引来本不属于它的意识,将二者以魔法结合在一起,从而制造出自然里无法产生的类生物。它和诅咒有相关的地方,所以我有所研究。但要论及此中大师…”

    “就是那位之前尝试要我站队的茶梗。他所专精的魔法领域就是附灵术,用万法之城的观念来说,应该介于通灵和塑能两类法术之间。你通过窗子看到的东西,就是他制作的人偶。”起司将餐具摆好,向后推开椅子站起来。

    “你一个人可以吗?”咒鸦挑了挑眉毛问道。

    毫无疑问,外面的东西是对起司昨天宣言的回应,如此不给面子的拒绝邀请,必然会惹怒茶梗。起司自己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之前他们或许能成为合作者,现在却只能站到对立面。

    起司没说什么,行动比言语更能回答问题。他只是和爱尔莎对视了一眼,接着便走出了木屋。木屋外,因为龙息而依然温热的废墟中已看不到冰雪。

    正因此如,那依靠着坚冰凝聚身体的巨人就显得格外突兀,它的身体就像脸庞一样,由可以在附近取用的材料组成,值得欣慰的是,起司没有看到人偶的表面有任何属于生物的部分。

    一般来说,附灵术的施法者会那么做,通过将生物组织嵌入死物,从而增强附灵术的效果,可能是到茶梗这种程度,已不需要了吧。

    巨人和起司对视着,不,应该说起司打量着巨人,因为后者没有实质的眼睛。

    灰袍的样子很轻松,一副观赏艺术品的样子,他没有震撼于这个个体庞大的身躯和骇人的气势,而是仔细的盯着那些关节接口,那些不同物质相互融合的部分,它们结合的既平缓又自然。

    附灵术能够制造许多耸人听闻的东西,比如将一团火焰束缚进一具金属铠甲,让一团水成为闪电的皮肤,如何让不同的元素自然的结合,这是这门魔法最困难的地方。

    不过,那东西显然不是来向起司展示自我的。在灰袍好奇打量的时候,巨人已经抬起了石头组成的左手,对着灰袍轰了过来。沉重的风声诉说着这一击的分量,力量就是能量,能量一旦形成流动,就非常不容易将其破坏。

    可凡事都有例外,起司只是抬起手,做出和巨人碰拳的动作,紧接着,那轰隆作响的砖石手臂就在灰袍的身侧化为大量无害的烟尘,顺着起司身后一个微妙的弧度飘散开来。仅仅一次接触,巨人的半条手臂就消失不见了。

    这看上去很不魔法,起司没有施法,没有持咒,没有法阵便影响了现实事物,这违背了施法者的基本原则。而事实是,起司的手里握着一枚骰子,那枚骰子的每一个表面,都在碰撞发生时闪烁着颜色各异的光晕。

    炼金术,转化事物的学问,同时也是分解物质的不二法门,从这个意义上讲,有实体的杂物巨人对于掌握炼金法术的施法者来说,根本产生不了威胁。那些死物连接的再精巧,当物质都开始被拆解的时候,附灵术也就失效了。

    可惜,这一切都不是一个附灵术造物可以理解的,那巨人不晓得自己躯体崩溃的原因,只是抬起大脚,试图从上方再次发起进攻。

    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百六十一章 附灵术

    附灵术是一项非常耗费精力与意志的法术。它的效果夺天地造化,不论是制造战争兵器,还是完成人们的心愿,都可有一席之地。蔓

    这种近乎凭空制造生灵的代价就是施展附灵术所需要的庞大物资,和精细准备,据说在一些附灵术的仪式中,为造物刷漆也是施法能否成功的关键一环。

    举例来说,如果你希望木偶变得像人,你就要用最精湛的手艺让它首先看上去栩栩如生。哪怕是最粗糙的附灵术造物,都不会随意被容纳进没有心血灌注的躯壳。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茶梗的抗议现在才找上门,哪怕这尊巨人对灰袍来说是随手制造的玩具,它仍然要有准备时间。可它被炼金骰子拆解的时间,要比准备快了太多。

    片刻之后,空地上就只剩下气定神闲的起司,和一地的碎屑。就连那些构成巨人主体部分的冰雪,也在空气中融化成了一小滩清水。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废墟墙壁上方,第二个阴影猛然下落,朝着起司没有防备的背后袭来。

    锋利的刀锋轻易撕开了布制长袍,连同长袍里的人一同斩为两段。然而,断面中并没有一滴血水流出,将起司斩杀的锋刃上亦无半分红色。巨人融化后形成的积水,营造出了一片反光,而那立于积水之上的灰袍,不过是反光所形成的海市蜃楼。

    这是起司在空白世界边缘的湖泊中取得龙血时,受到启发所打磨过的法术,经由灰袍之手施展,只要脚下的水面可以完全倒映出人体和衣物,就能反转水中的倒影,将其化为掩人耳目的幻象。

    那么真正的起司在哪里呢?答案是幻影的二十步之外,正打量着第二位袭击者。相比起临时赶制而成的巨人,从暗处杀来的东西显然才更符合灰袍的身份。蔓

    那是一具酷似螳螂的造物,它的身形大体有一人大,之所以说是大体,是因为这只螳螂的前后比例很奇怪,身体前端的刀足不仅有四只,比例也大的离谱,藏在四只刀足里面的头部在衬托下显得很是不起眼。

    同样不起眼的还有这个东西的后半截身体,类似虾子和爬虫结合的细小枝干从正面看去甚至很难看清,与刀足上满是力量感的甲壳和肌肉不同,除了移动足上有些增加抓地的结构和几块结实的肌肉之外,那些短腿让人无法相信可以支撑起如此可怖的前肢。

    “不管看多少次,这些东西还是如此不可思议。”起司盯着那试图取走自己性命的怪物,发出类似赞叹的低语。

    这世界上其实没有多少真正的怪物,只是各种异形或异类,这是因为大凡是生物,都要遵守最基本的生存法则,要猎食,繁衍,排泄,基于这些原则所构建的身体,是不能绝对失调的。

    所谓为战斗而生的物种,往往也只是相较于其他生物,更适合战斗,甚至更适合与某种某类目标战斗,单纯为了战斗而存在,是有悖于常理的。

    打破这种例外的,就是附灵术。附灵术的造物本身就是一种活着的工具,它们没有作为生物的种种诉求,身体也不是自然生成,因而大可以放弃不同组件之间的均衡。

    被人为设计出来的东西,功能性往往意味着全部,工具虽非自然所成,却总是比自然中的任何东西都更有效率。以此来说,他面前的四臂怪物,才可以真正被称作杀戮机器,这也是为何茶梗将其作为真正警告的原因。蔓

    “所以,你是就此罢手,还是让我把你这具精心打造的机器在你眼前拆掉?”对方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起司也没有主动发动进攻的打算,他对着周围的空气说着话,仿佛笃定茶梗一定就在这里。

    “我放弃,你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太可怕了。我和它在第一时间就被你找到了吧?明明作为附灵师,隐藏自己的行踪是我的看家本领才对。”茶梗的身影从另一个方向现身,他举起双手,做出夸张的投降动作。

    如果没有在空白世界的二次成年,起司确实无法感知到茶梗的魔力和他的法术,那些魔力流动的太过于细微,而且经过了绝佳的伪装,绝不是在战斗中可以随意察觉到的东西。

    只不过,茶梗还是低估了此时的起司,灰袍对于同门的魔力锁定,并不是刚才走出小木屋或巨人靠近时才开始的。自从那天茶梗现身之后,起司便一直追寻着他的魔力。人不可能做到全知,但在整个溪谷城的范围内,能逃过如今起司的施法者,是不存在的。

    “只是运气而已。你已经看到了我的宣言,也发泄了自己的不满。现在你是选择坐下来谈谈,还是就这么转身离开?”起司没打算讲解自己的新本领,他看着茶梗,深知对方手里的附灵术造物肯定不止一个。

    他能轻易解决眼前的怪物不假,但面对一支灰袍级的附灵术军团?那肯定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事情。更别说,茶梗的造物里很可能会存在专门用来对付法师的个体。不过反过来看,要是能在此尝试说服拉拢茶梗,那他的军团也是巨大的助力。

    “你从咒鸦那里听到了些东西。老实说,他那个性格会跟你站在一起还挺让人意外的。可惜我现在还没有下注的打算。”茶梗放下双手,所谓的投降只是做做样子,灰袍可不会那么轻易无计可施。蔓

    “哪怕我手下有三条巨龙可供驱使?据我所知,银匠也只有一条吧?巨龙加上你的造物军团,没人可以阻挡它们。”考虑到附灵术在战争中的价值,起司没法轻易放弃争取对方的念头。

    “这是个有价值的提议,我会慢慢考虑的。”远处的灰袍微微点头,做出准备离开的动作。

    “对了,虽然你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但我姑且还是说一句,来到这里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退去的灰袍,离开的灰袍

    “感谢你的提醒。”起司双手垂立,目送着茶梗消失在断壁上。他面前的附灵造物悻悻的在主人离开后转头爬上墙壁,三两下跑到了废墟之外的旷野中。鍹

    想来茶梗肯定有方法能够让他的军团隐蔽起来,而且多半还能将它们带在身边,因为如果起司是附灵术的使用者,他就会这么做,不如说唯有做到这一步,这种繁复的法术才能称得上实用。

    灰袍中不乏乖张偏执的人,但他们绝不因循守旧,因为按照已经设定好的道路前进,是无法超越道路的规划者的,就更别谈抵达他们所追求的终点。

    在其他法师看来既没意义又困难重重的事,灰袍们反而会认真完成,困难是一种历练,克服困难也往往意味着收获,两者从来相辅相成。

    因此,在对抗一名灰袍法师的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认为他做不到一件事,认为他掌握的魔法流派有其固有的缺陷。

    要是刚刚起司因为看到了茶梗的本体就不管不顾的冲上去,他肯定会遭遇意料外的袭击,甚至出现在他面前的同门是本尊,还是经由附灵术的运用所创造出的假身都不好决断。

    这也是附灵术系法师被认为很难彻底杀死的原因,如果说巫妖可以通过命匣复活自身,只要没有破坏命匣就难以将其消灭,那附灵术法师就刚好相反,只要你没有找到附灵术法师的本体,那就要不断应对接踵而至的造物大军,甚至它们还会随着法师的改良而越来越具有针对性。和附灵师交好远比交恶重要,至少不该成为他们的敌人。

    起司就是这么做的,他今天孤身接受了茶梗的报复,没有让任何人帮忙,也没有真正还手,这种示弱便是告诉对方他想要就此打住。茶梗本就不是追求战斗而来,他看重的是溪谷以及苍狮作为资源库的丰富底蕴,故而不会因为一时的热血发动全面战争。鍹

    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才有今天的一次短暂交手,而且起司相信经由此战之后,对方短期内也不敢在北地大张旗鼓的行动。原因无他,炼金骰子的威力远比它的外形强大的多,这枚同门遗物在对付那些需要借助物质作为施为手段的法师时,真的可以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茶梗会只一次偷袭就罢手,多半也是担心自己的四臂战士落得和泥石巨人同样的下场,得不到战果还要白白付出代价,这是灰袍不会做的事。

    送走了茶梗,起司没有立刻回到小木屋,他还有其他访客。别忘了,木屋的外面就是化为废墟的溪谷城,这些废墟并不是灰袍的专属,它们同样属于鼠人。

    在灰袍亲手摧毁了自己法师塔的第二天清晨,格洛瑞亚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她当然早就在那里,自从昨天的宣言过后,格洛瑞亚就暂时留在了灰翁的门房,等待着起司重新出现的时刻。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真的当这一刻到来时,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爵应该斥责抛下了所有鼠人的法师吗?如果没有他的庇护,王国难保不会再次起兵,异类中也肯定少不了想要从鼠人手里得到利益,甚至奴役所有鼠人的存在。作为一个新生的群体,他们和他们的家园都还太过脆弱。

    “你是因为刚才那个人才选择这样做的?”格洛瑞亚了解起司,甚至比起司想的更了解他。灰袍总认为自己的知识高人一等,可他的行事方式却非常简单,只要依循着那套理性逻辑,熟悉起司的人都可以对他做出预判。

    当然这是在起司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要是他真的想要欺骗或愚弄谁,魔法会让自认为熟悉他的人立刻陷入无法预测的深渊。鍹

    不过,眼下并不是这种情况,鼠人女爵很轻易就能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猜到些什么。

    “不完全是。我已经亏欠过这片土地一次了,不希望它变得更加陌生。”

    起司口中的一次,说的自然是鼠人瘟疫。某种意义上,鼠人瘟疫的爆发是那名为掮客的恶质神明和第一灰袍之间的较量,这让起司一度觉得一切遭遇都应该归因在自己身上。

    如今那种盲目的自责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于长期居住所产生的责任。起司不能接受苍狮王国沦为灰袍战争的次要战场,所以他必须将整场冲突的暴风眼重新引回荒原。

    “我,明白了。”格洛瑞亚没有再追问什么,她确认了起司的行为并非如他人所想的那样是一种逃避后,便没有再需要确认的东西了。

    她才是这个族群现在的领导者,她有义务和责任处理遇到的任何问题。这一点在起司在时如此,在灰袍法师离开,哪怕是放弃了鼠人之后亦然。

    鼠人是被遗弃的群体,他们蜷缩在北方寒冷地表的下面才苟且偷生,因此他们必须团结,必须乐观,必须有处理困难一切的决心。鍹

    “别那么担心。龙的存在可以保证一段时间的安全,这场大雪会让南方的人们无力集结军队。而且很快,人群之中也将爆发变革。如果南方有一个亲鼠人的领主,你担心的事情也将不复存在。”

    起司说的没错,巨龙的威慑力和大雪的影响足以让人类无法聚集军力,洛萨的回归也势必会在王国内政中掀起滔天巨浪。

    而灰袍相信黑山领主会拿回他的荣耀和爵位,对于一个缺失了国王之位长达七年之久的国家来说,曾被先王视如己出的洛萨会是很好的傀儡。

    格洛瑞亚还不知道洛萨回归的消息,她只将起司的话当成是某种宽慰。不过那也足够了,住在地下的鼠人无疑是收到气候变化影响最小的族群,只要有时间准备,他们有信心能正面抵挡入侵者。

    “好吧。我能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吗?”

    “大概,三天后吧。”

    起司仰起头,看着破碎的法师塔,轻声说。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向北

    三天后,起司和咒鸦在天没亮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溪谷城。蠠

    沿着龙血溪逆流而上,前方的龙脊山越来越大。由于气候原因,加上溪谷城的物资并不富裕,他们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从冻结的冰面上前进。

    两个灰袍法师脚上穿着木制底座,以少量金属加固的滑板,用顶端镶嵌着金属尖端的木杖作为支撑和导引物,在冻结的相当结实的水面上前进着。之所以没有选择更快捷的交通方式,比如乘龙,主要是因为他们不想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此次北行的第一目的尚不是加入紧张的同门内战,而是找到封印了咒鸦一条胳膊的珠宝师,从他那里先赎回或抢回被夺走的肢体。因而严格来说,这是一场隐秘行动,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连身上的袍子都变成了和冰面相同的蓝白色。

    当然灰袍的潜行不只是改变了衣物外观那么简单,如果你仔细观察他们的身边,会发现不论是地上的冰面还是周围的空气,都没有丝毫扰动。

    故事中常说的嗅到某人经过的气味,对两个手段高超的施法者来说毫无意义,当他们想要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化身为幽灵,不可视,不可见,不可接触。

    从山下小镇到溪谷城,这条被雪覆盖的小道并不完全没人经过,鼠人中也有经商之人,冰霜卫士也需要南方地下的物资,可那些人都不曾察觉有东西自身边穿行而过,就连到冰面薄弱处饮水的动物也未曾被惊动。

    起司和咒鸦,在黎明尚未到来的黑暗中前进着,寒冷不能让他们减速,无光的环境亦然。这场旅途注定少有插曲,因为除非主动节外生枝,否则没人能加以阻拦。蠠

    当魔力能够被运用到一定程度,寻常体能的消耗就不再是问题。法师的体能或许在短期内永远无法和真正锻炼出来的战士媲美,但他们却可以长时间进行低消耗的动作,比如阅读或滑冰。

    滑冰本身不该这么轻易,但当你身上的装备都经过事先附魔?情况自然也会有所变化。周围的风景在实现的角落化为一团色块,只有双目前方的部分空间没有受到影响。

    这也是为何选择水面作为移动通道的原因,在地势起伏,树林茂密的岸上,他们可没法高速移动。

    他们的离开如此时的移动般安静,没有送别,没有告别,如晨露的消失,如花朵的凋谢。那些事是没意义的,情感的慰藉只能提供少许力量,知识和决断才是源源不断的动力。

    当然,如今的起司并没有这么决绝,他只是不想在再会了那么短暂的时光后立刻和爱尔莎告别,你可以将其理解为逃避,因为有些事情,你知道你该怎么做,你知道你非做不可,可你还是不想它发生,本能的进行拖延,本能的不愿面对。

    就让它过去吧,因为事情会很快解决的。我保证。

    灰袍如此在心中说服自己,他甚至没有在学徒们的床边和他们道别,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和守护者,同时还是个糟糕的爱人。蠠

    没关系,只要做个强大的法师就可以了,强大的法师会解决所有问题,然后那些逃避,犹豫,都会不值一提。魔法是他的支柱,魔法也是他的外衣,有这层外袍笼罩,那个藏在起司假名之下的人方能行事无忌。不过这种躲藏已经快到极限了,起司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就到这里。之后要从树林里走,翻过隘口抵达冰原。你确定珠宝师的据点在哪里?”

    起司带着咒鸦拐入一道不起眼的支流,离开冻结的水面踏上陆地。他们没打算从山下小镇穿过龙脊山,原因和之前一致,如果有人能知道溪谷城的守护者是个灰袍,就该知道他和冰霜卫士有多么紧密的联系。

    军团的战士意志像龙脊山上的坚冰般坚固,可魔法依然能轻松将其瓦解,让他们说出是否曾经见过起司的行踪。所以稳妥起见,走野路最安全。

    “我还是认为直接变成渡鸦飞过去更方便,你的冰霜卫士朋友也承认,这片森林属于未开化地带。我们这样前进就是为了躲避麻烦,如果因此陷入麻烦,宝贵的时间就会溜走。”

    咒鸦颇为不满的看着四周荒凉的环境,北方森林大多由不落叶的树种组成,它们高大,孤立,虽不似巨木林那样空旷,可也有另一种让人紧张的气氛。

    两人将滑板背到背上,积雪很难不留下痕迹,但神奇的是,在他们走过后不久,雪地上的脚印便会自动弭平,像是生物在愈合伤口。蠠

    “这里最多只有些冰霜巨魔,我找朋友打听过了。它们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至于直接飞过去,我必须提醒你,没什么鸟类会活动在荒原上,这是有理由的。如果不想冻成冰块,最好还是穿着衣服。”

    起司偶尔会停下脚步辨别方向,这样的野林很容易让人迷路。他说的也是事实,出了龙脊山,就没有四季之分,冰封的荒原永远都是寒冬。

    咒鸦之前没有长期在冰原上飞行的经历,在没必要的情况下,他一般也不会飞的太高。

    “这里是你的主场,你说了算。”老实说,虽然灰袍们都是在世界之北长大,但他们很少会留在这里,这里既贫瘠又寒冷,几乎所有灰袍法师成年后都会远远离开。

    像起司这样将据点立在灰塔旁边的,从前没有,以后估计也不多。

    说是步行,起司也没真打算走着翻过龙脊山,望山尚且能跑死马,由于舍弃了最快的路线,他和咒鸦还要绕不少的远路。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就地取材找到可以代步的工具,比如可以乘坐的野兽。

    “找到了,这是驯鹿的脚印,从大小来看符合我们的要求。”要说雪地上什么动物最适合作为坐骑,体型较大的公鹿自然是不二之选。两人边走边留意着地上的脚印,很快便发现了目标。蠠

    寻踪而至,一支鹿群出现在两个灰袍眼前。这本该是令人欣喜的事情,因为他们没在追踪上浪费多少时间。

    “我不怎么在这片地区活动。但,鹿这种生物,是会这么盯着人看的吗?”

    没错,在他们不远处,一整群鹿都转过头,用那双没有瞳孔的漆黑眼睛,盯着两个法师。

第一百六十四章 鹿与神

    按理来说,惊悚这种体验对于法师们是无缘的,恐惧和无准备都来自未知,对于知道过多的他们来说,自己感到恐惧的机会远少于带给别人恐惧的机会。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若说两个灰袍一点心季都没有是不可能的。陌生的森林,安静的雪地,凝视着你的鹿群,这一切都像是无形的手在尝试撕开名为理智的薄膜,让包裹在其中的情绪不受控制的宣泄出来,吞没思考和意识。

    只不过作为灰袍法师,他们的理智并非薄膜可以比喻,非要说的话,起司和咒鸦对外界事物的抵抗能力早已变成了坚固的城堡,别说无形的手,就是用弩箭,用火炮,轰炸都要轰炸上一段时间。哪怕直接和邪神对话,他们的意志也不会快速崩溃。

    为什么要突然讲到邪神呢?那或许是因为起司在短暂的讶异之后迅速从鹿群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他当下伸手拦住了想要施法的咒鸦,倒不是觉得同门解决不了眼前的场面,只是他要是用魔力视觉看到了什么麻烦的东西,之后说不定会让问题扩大。

    在处理不可名状之物时有一件事格外重要,那就是伪装。简言之,如果你面前有一个明显不像某个东西,却偏偏尝试着伪装成那东西的存在,你最好不要直接戳穿它。在对方尚且处于伪装中的时候,人反倒更有可能平安脱身。

    当然,做到这一点远比说起来困难,人可以轻易欺骗他人,却很难欺骗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身体,哪怕脑子再怎么想,身子该抖也会抖,失禁也从不和你打招呼。

    “交给我吧,这是我的专业。”

    一般来说,这种说辞在灰袍间是行不通的。不同于寻常法师,以真理作为追求的灰袍们虽然各有精通,但都致力于用自己的知识解决和回应一切问题,故而在他们看来从没有什么是同门的专业能做到,自己的专业不能做到的。

    例如眠者精通梦境法术,可这不代表着咒鸦,茶梗或珠宝师不能通过梦境进行施法,或许有谁在某种情境下格外有力,但其他人也都有不错的适应性。除了起司和他的专业。

    咒鸦和邪神是打过交道的,他原本赖以傍身的十枚魔法戒指,都间接折损在潜藏在原熔铁城地下的邪神地穴之母,和她的邪恶卷属手里。

    因此咒术师很清楚起司和他研究的对象与自己的领域有多大的区别。如果说世界是一颗鸡蛋,生活在鸡蛋里的法师在尝试解析鸡蛋的结构,用途,产生原因和未来走向,而起司的研究则是透过鸡蛋壳上的透气孔,观察着鸡蛋之外的世界。

    这其中的差别就注定了,他们在面对某些问题时是无法共通的。

    不过眼前的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这群鹿确实受了邪神的影响,如果假以时日,兴许会开始形体扭曲,等到下一辈小鹿出生,就会生出什么畸形的怪物。

    而现在,它们对起司来说甚至当不上麻烦两字,以如今灰袍的能力,就是不用禁忌之力,以知识用法术手段解决它们,整个事情也不需要一个小时。

    问题是,这些受到邪神蛊惑的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众所周知,邪神进入这个世界,是希望得到信徒的,而鹿这一物种确实不足以担任此职能。

    起司合拢双眼,再次睁开时,眼中的蓝色向着深邃的幽蓝转换,给人的感觉十分不详,那颜色像是被凝视着的漆黑海面,仿佛随时会有巨大的怪物会从水中钻出,将人拖入深海。

    在这种视线下,起司看到了他的目标,那是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破烂的袍子,袍子的颜色怪诞而难以描述,袍子下面有若隐若现的骨骼,有趣的是,那些骨骼之间并无关联性,让人无法想象长袍中的骨架样式。长袍的顶部连接着一颗惨白的头骨,那是长有两根怪异犄角的羊的头骨。

    头骨中隐隐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雨水拍打着地面和树木的声音,可以看到的声音。啥时间,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场雨,一场从古至今一直在下,从未停息的雨。

    湿魂,在奔流城被当成溪流,深潭与雨的神明,她和起司打交道的时间很长,早在鼠人瘟疫时期便曾现身和派出信徒。不过那时的湿魂大体还是站在起司这边的,她向年轻的灰袍展示了很多善意,提供了许多帮助,这些起司都记得。

    问题是,这一次这名邪神现身,又是为了什么呢?她用自己的力量影响了这支鹿群,让它们在这里等待两名灰袍法师,是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愿意解开对这些可怜生物的影响,我会很高兴。”

    等待邪神说明来意是不现实的,她们大部分时候其实并没有在关注正在发生的事情。同一个邪神可以出现在同一时空下的不同地点,以寻常个体的角度来看待她们并不理智。

    因此很多邪神的行为都是无意识的,她只是在那里,就会污染周围的环境,制造出自己的信徒,甚至发展出一个可怖的教派。而主动去呼唤她,让她关注此处,则是可以快速引来注意的方式,往往也是自杀的最快方式。

    “你比我想的更快到达这里。”鹿没法说话,严格来说也没人在说话,声音就这么从那具羊头骷髅里以可视化的方式飘了出来,又在被起司看到的瞬间化为了耳边的低语。

    “你在这里准备做什么?”湿魂的话说明她出现在此并非偶然,这不免令人不安。当邪神找上你的时候,情况可能比死神更不可预料。

    “帮你看着这些四足动物,让它们带你去山外面。”虽然邪神的低语令人不适,可她说的内容却异常客气。

    但她越客气,起司就越感到不安,如果湿魂要帮他,那是否说明自己去灰塔的事和她利害一致,是否说明,灰袍们的战争还涉及到了其它邪神?

    “为什么?让我行动方便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我只是在还人情。如果有其它问题,你可以去问掮客。”

第一百六十五章 恶劣的命运

    掮客,一个令起司头疼的名字。这个名字无疑属于一位神明,或至少是与神明平起平坐的邪灵。鲦

    灰袍还记得鼠人瘟疫最初的来源,就是掮客的宝库,是这个家伙向凡人之中投放了将人变成怪物的可怕疾病,从而引出了一连串的故事。

    起初,起司将掮客归为邪神中的一个,可经过他后来的反复推证,以及收集到的线索,都指出祂并不是来自世界之外的禁忌存在。掮客和起司认识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在这个世界里出现并生活的。

    这件事曾经一度令起司感到费解,他花了不少力气去寻找在掮客这个名字背后的本体究竟是什么。结论令他感到颇为不适,却又异常合理。在起司的论断中,掮客很可能是一个本土神明。

    没错,不是邪灵,不是魔鬼,祂是个神。非但是神,掮客所象征的概念也不是常人看来带有恶意的,比如毁灭,疾病或贪婪。掮客的象征概念,是命运。

    这点其实从祂给自己的代称中就能窥见一二。在世俗的语境中,掮客指的是那些不方便明面上进行的交易的中间人,他们以隐晦的方式搭建交易双方的联系,从中收取佣金。

    如果我们将世界视为是不同生命个体之间相互碰撞交织而成的宏大乐章,那命运确实就是在这一次次交错中牵线搭桥的掮客,只不过,祂索要的代价是不为人知的。

    命运之神,或者说人格化的命运,它是在许多神话体系中都被反复赋予重要意义的命题。有的时候,命运被描述为三个年龄段的女神,她们会孜孜不倦的通过预言或其他方式,分管记录人们的一生。鲦

    有的时候,命运被描述为一本早已写好的神秘之书,那上面记录着一个人一生最重要的几个节点,比如出生,死亡,以及死因。还有的时候,命运被和蜘蛛联系在一起,人在蜘蛛网般的命运之中被标记在某个锚点,与其他人的命运相连。

    但这些命运都是被动的,甚至可以说是抽离于世界之外的,用较为差异化的语言来说,它是神圣的。神圣的命运就和神圣的时间一样,独立于世俗之外,不可接触,不可更改,不可掌握。

    已经有无数故事说明过尝试更改自己的命运,结果却促成了自己走向命运的悲剧。甚至最早的悲剧一词也不是用来形容故事的结局,而是这般用来描述在一个恢弘的神圣命运之中,个体的挣扎与徘徊是何其无用,这是比什么都巨大的悲哀,无可奈何的悲哀。

    然而掮客与这些对于命运的想象都不同,或许在冥冥之中,却有什么独立于世界之外的神圣命运,虽然那样它存在与否对于无法理解它的人们来说毫无意义。

    掮客所代表的,是一种主动出击的命运。换言之,当掮客行动时,命运就不是既定的未来,而是被祂主动干预所引发的一连串结果,祂将本应毫不相关的人和人,人和物关联起来,用某些契机将他们引到一起,从而让这个世界推进下去。

    而很不幸的是,拥有这种主动影响生灵命运能力的掮客,不是个为了某种伟大目标或宏大愿景而行动的神明,起司所收集到的一切证据都指出,掮客所引导的命运都是为了满足祂的欲望,一种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的欲望。别误会,那欲望并不是愉悦,神明其实很难感到愉悦。

    掮客所追求的欲望,更加抽象。起司只能将其描述为,在不同的命运扰动中,造成影响最大的那种。也就是说,掮客会不断的制造让整个事态变得混乱的情景,并试图从中得到之前没有过的答案。鲦

    即命运总在创造新的事物,引导新的命运,尝试摆脱固有的循环,让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个体或整个世界进入未知的领域。命运之神本身,在尝试着否定命运,命运在反抗命运,这吊诡的目的,就是起司对掮客的最终判断。

    基于这种判断,起司可以肯定,当一件事需要掮客出手的时候,那它造成的混乱和动荡也将前所未有。确实,或许在远古时代存在过,但在如今时代中,灰袍们的内战将成为前无古人的施法者战争,没人知道战争的结果是什么,没人知道它将导致什么。

    而这,完美符合了掮客行事的风格,祂试图在这场战争里插上一脚,起司半点也不意外。他比较意外的是,掮客选择了自己作为切入点之一。

    要知道,起司此次奔赴灰塔,核心目的就在于阻止战争烈度的扩大,最大程度上节制同门之间的摩擦,他本该是掮客要排除的负面因素。

    除非,那端坐于恶俗王座上的命运之神看到了某些会让起司陷入悲剧之下的可能,这才慷慨的送出了前往地狱的门票。

    “我会好好问问他的。”

    起司没有用祂来称呼掮客,因为在灰袍看来,诞生于世界之内的神明只是某种高位格的存在,他们不是难以理解的。鲦

    某种程度上,只能算是不同于恶灵的圣灵,也就谈不上有多独特。

    “那么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湿魂说完,在无形的雨水中隐去了身影。渐渐的,起司视线中的雨幕也小了下去,变成淅淅沥沥的雨点。

    这些雨点会持续下上几天,因为此地确实迎来了邪神的降临。

    “说完了?我们该怎么做?”起司从深度视界中解除的瞬间,咒鸦感觉周围的空气一轻,那些鹿的眼睛似乎也没有那样瘆人了。

    “说完了。我们…留下两匹作为坐骑,其它的原地处理。”

    不管怎么说,这群鹿都被邪神接触过,放过它们不管,诞下扭曲怪物就是必然的情形。所以必须在离开前将其杀死,并且最大程度的销毁尸体。鲦

    “这个简单。”

    咒鸦闻言轻轻一打响指,除了两头最健壮的雄鹿之外,其余驯鹿立即软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向荒凉前进

    那些倒下的驯鹿,当场就死了。虽说受到了邪神的影响,但它们到底还没有开始真正变异,所具有的超凡能力十分有效。壿

    如果是已经可以被称为眷属那个级别的邪神影响物,哪怕只是动物,它们都不会再是咒鸦随手就能解决的目标。不过哪怕鹿群受到感染如此之轻,它们也已经表现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那两只活下来的雄鹿对周围同伴的尸体置若罔闻,比如倒下的驯鹿从身上渗出了大量带有令人不适气味的半透明粘稠液体。

    这种情况起司一般称之为污染,将来如果有其他人也需要对抗邪神的话,他可能会进一步对污染的程度做出划分,列出污染等级,而目前没有这个必要。要处理邪神污染,方法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不多是因为,通常人们意识里所带有净化效果的方式,比如日晒,火烧,深埋,都不能真正消灭污染。相反,如果他们认为这样就能抹去邪神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那就是为将来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这世上虽然只有一个起司,可深受邪神及其信徒所害的人却不少,他们中不乏挺身反抗而且成功胜利的人,可这些激动人心的故事并没有讲到结尾,因为那些故事的结尾并不像胜利那样在最高峰戛然而止,也不会像“他们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那样不再有波澜。

    那些反抗者真正的结局,往往隐藏在他们晚年的疯癫和多疑中,隐藏在他们子孙后代的某次集体死亡或暴力行为里。

    由此可见,污染这种事麻烦就麻烦在它的非时效性,被错误处理的污染可能会虚弱一段时间,但几年,几十年,乃至几百年后,它终会死灰复燃,终将重新带来亵渎。壿

    这可以说是邪神之所以可以带一个神字的原因,单凭这种影响力,祂们就已经和这个世界的生物不在一个层面。然而,污染并非是不能根除的,只是要使用适当的方法。

    起司让咒鸦先牵走那两头作为坐骑的驯鹿,然后在雪地上绕着死去的鹿群画出了一个法阵。那法阵咒鸦也是熟悉的,所以只是看了一眼便清楚同门要干什么,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以为你处理这些的方式会更高明一些。”咒鸦颇为玩味的说道。

    邪神问题不是只有起司遇到过,作为灰袍法师,他们或多或少都能察觉这些世界之外的存在造成的影响。而灰袍们也承认,除了那个最年轻的同门,他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根除这些影响。

    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消灭邪神的眷属并不是太困难,可若想根除,就要花费大量时间研究这个邪神的来龙去脉,显然除了起司,没人愿意花费这个成本。

    “我认为处理问题的步骤复杂程度,并不能说明处理水平的高低。”起司画完法阵的最后一笔,那雪地之中竟然开始冒出淡淡的黑烟。

    法阵之中的积雪快速融化,连同它们下方的土地一起,坠入某个红色的空间之中。关于那个空间的名字,你一定不陌生,那是所有魔鬼和恶魔的故乡,深渊。壿

    没错,起司处理邪神痕迹的方法,就是将它们通过法阵丢进深渊里。这个方法乍看颇为荒唐,因为深渊的环境也不足以消除邪神的影响。

    可仔细想一下,恶魔是比动物更难被邪神控制的东西,而深渊本身更是存在着某种神明等级的宏观意志,想要在深渊中施加影响,对于邪神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不过起司也不是每一次都这么做,这只是针对低威胁污染的简易办法。

    两个灰袍法师解决了小小的插曲,得到了可以载着他们快速前往冰原的坐骑。虽然掮客的阴影依然笼罩在头上,起司目前对整个事件的情势依然是比较乐观的。

    他当然也考虑过如果掮客和湿魂都知道他们的行踪,其他灰袍会不会也能知晓,可考虑到那两个好歹都当得起一个神字,而灰袍的手段多么通天,他们终究是人,这就决定了许多事法师来做虽然可行,但付出的代价会很大。

    万一确实有灰袍这么做了,那能最有力扰乱对方的,就是加速。比如珠宝师知道了咒鸦的行踪,但他不会料到起司他们的速度会比预计的要快那么多,这其中的时间差就能让许多事情变得难以估量。灰袍和灰袍之间,想做到绝对不为人所知太难,可让对方得到的情报不准确却容易。

    骑在雄鹿背上,一路快速穿过厚厚的积雪,就是有谁想过要埋伏两人也注定徒劳无功。冰冷的空气在高速气流下化为可以割下人皮肉的无形飞刀,但灰袍上附着的魔法却将其阻隔开来,只是让其中的法师觉得寒冷而已。

    这身来自老师的馈赠也是灰袍们可以在世界之外的恶劣环境中,这么大张旗鼓准备战斗的原因。换这世界上另一个群体过去,他们想的肯定不是争夺灰塔的控制权,而是如何让自己在荒原上多活一天。壿

    两头驯鹿的脚程,很快。它们的蹄子本就适应雪地,现在更出现了某种内部变异,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可以连续载着一个成年男性跑上一天都不需要休息。

    这样的体能和毅力,放在寻常驮兽中,已经足以称之为宝马良驹了,甚至足以担当一些故事中英雄的坐骑。可惜的是,驱动这种转变的并非什么值得歌颂的东西,而是来自邪神的污染改造,是让一个生物脱离其生物性的某种异变。

    鹿可以不休息,人却不行。训练有素的骑士能够在马背上待上好几天,可代价是之后需要长时间的修养。起司和咒鸦不是骑士,如果只是短期赶路,那他们确实也可以在马背上睡觉。

    问题是现在不是这种情况,龙脊山的山脚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抵达,而且抵达后等待他们的也不是温暖的房间和柔软的床榻,只有需要攀爬的陡峭山岩和冰冷积雪。既如此,在此过度消耗精神就是不理智的了,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

    “我们今天就在这里扎营。明天再继续?”起司拍了拍驯鹿的脑袋,示意对方停下。咒鸦见状也停下坐骑,对起司的提议表示赞同。

    法师要扎营,总比普通人要简单的多。咒鸦拿出了一顶看上去只够一个人盘膝做进去的小帐篷,但帐篷的入口却深邃而悠长,与外表截然不同。他一钻进去,小帐篷就自动拉上了帘幕,与周围的环境慢慢融为一体。

    看来咒鸦没有邀请的意思,起司只好按照自己的办法,用法术建立起了一片安全区,同时劈开了风雪,让今晚过的尽可能的舒适。壿

    “我已经开始怀念壁炉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意外之梦

    一般来说,在这种夜宿的情况下,法师是不太可能睡着的。别误会,这不是说他太过紧张而无法休息,只是对于起司来说,回复身体的方法并不一定是睡眠。

    施法者所谓的冥想,其实不止一种,有的冥想可以提高自己的施法能力,加强自身与自然的联系;有的冥想能够快速学习法术,在脑中模拟施法状况;有的冥想能恢复体力,让人处于一种不失去理智却可以完全放松的境地。

    起司所用的就是第三种,原本他对这种冥想并不熟练。那个原本指的是鼠人瘟疫之前的学徒时期,在那段日子里,起司更重视前两种能给自己带来实际提升的冥想。

    可到了如今,在对魔法的理解日趋稳定的现在,他反倒最擅长第三种冥想,这是他几年前断然想不到的。

    正因现在的起司无比熟悉第三种冥想,他才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会自然睡着,既然不会睡着,自然不会有梦。

    可如果不做梦,他面前的眠者又该如何解释呢?难不成眠者离开了灰塔,在这难以描述实际位置的森林深处和他巧遇?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所以这只能是梦,一场由眠者牵头,将两者的意志超越时空搭联到一起的梦。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做,起司很可能会立刻挣扎清醒,因为梦境对他来说并不安全。可眠者,她姑且可以信任。

    眠者的样子不太好。她本该是所有灰袍中状态最好的,因为她总是在睡觉,睡着的人自然会比清醒的人损耗少些,精神也更完满。原本也是如此,之前在灰塔相见时,眠者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不错,给起司一种她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错觉。

    而眼前的眠者,虽然说不上有了老态,可整体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青春气息,转而产生了一种时间才能酝酿出的沉稳和疲惫。这也侧面印证了起司的一个猜想,那就是在他返回北地前后眠者都没来联系自己,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她很可能正处于某种麻烦之中。

    否则这位和善的梦行者于情于理也该对起司的旅行做出几句评价,这是她会做的事情。而令人庆幸的是,她还活着,这就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那么现在的眠者憔悴到了什么程度呢?她的身形本就很瘦,包裹在灰袍里就像是在布幔中的人偶,不过从前你一眼就能看到那人偶的精美,惊讶于她的漂亮和深邃。

    可如今,人偶已经没有那么耀眼了,她和朴素的灰色外衣,有些相衬。眠者其实并不喜欢穿灰袍,尤其是在梦中,除非是正式场合,她都会将灰袍收缩成披肩或围巾,保存灰色的元素,但决不让它成为主基调。

    因为梦本就是和无拘无束的,它象征着对肉体的突破,也是对所有规则的突破。几乎所有的梦行者,在性格上都有天马行空和令人感到困惑的一面,因为他们不完全生活在现实之中,他们的世界是没有重力,体力,权力约束的,也因此而缺乏理想和责任。

    “发生什么事了?”起司决定打破沉默,率先提问。他不是第一次在梦里和人交流,那种微妙的非真实感早已不再新鲜,话虽如此,作为一个自认很现实的人,他还是不喜欢这种交流场景。

    “你,看见我了?”

    眠者的样子有些错愕,她似乎没料到起司会突然开口。这就有意思了,如果这场梦中的会面真的是由她主导,那起司的身体状态她应该非常清楚,这是梦行者的基本,被他们称为把握入梦和离梦的时机。

    时机过早,梦还没成型,梦境法术也就无法施展。时机过晚或对方情绪太激动,梦境即将消散,梦行者就要及时抽身,免得自身的意识随着梦境消失而受到损伤。眠者,不会犯这种错误。

    “看来这里还有其他人。”

    起司说的不是猜测,是结论。既然眠者不是梦境的创造者,那就是有人将他们两个一同拉进了同一个梦境,准确的说,是起司的梦境。

    因为周围的环境与灰袍冥想时的景色别无二致,所以这里应该是以起司的意识为主导构建起来的梦。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他首先想到了翠王,妖精之王,大德鲁尹兼梦行者,他肯定可以做到这件事,但翠王没有这么做的动机,哪怕是阿塔那边又出了什么事,也不干眠者分毫。

    眠者显然也认同这点。她微微闭上双眸,发丝在空中飘荡着,几秒之后再次落下,“看来他不想我们找到他。我已经检查了这个梦境,除了你我之外,找不见第三个意识。应该是故意躲起来了。”

    “在梦里躲开你?这有可能吗?”术业有专攻,虽然知道有翠王那么一个超凡个体,可起司还是认为眠者在梦的领域不会弱于对方,现在有人可以在梦中瞒过她?这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老师就可以。所以理论上是可能的。”眠者轻声回答,看上去倒没有多惊讶。不被她发现的状况有很多种,像曾经的灰塔之主那种,是可能性最小的。

    起司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找到什么异常,他感知不到这里有邪神的气息,至少可以肯定这里不是谁的魔域。

    “也罢,这样也好,省去了我找你的时间。”现在的起司倒没有之前那么谨小慎微了,不是因为他变得松懈,而是他变得从容了。

    从容意味着,知道什么事情应该避免,什么事情需要防备,但除此之外,不会因为其他的变化而大惊小怪,如此在别人看来就会显得高深莫测,宠辱不惊,而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有了那种时刻紧张的性子。

    曾经那个会因为压力彻夜难眠的起司,已经消失在了夜色里,过去的夜色里。

    “你要问我塔里的事情?”不需要进一步说明,眠者也猜得出来起司想要问她什么。诚然他已经从茶梗和咒鸦两人口中有了些了解,但眠者作为这几个灰袍里随善于收集情报的人,应当会不一样。

    “没错。我和咒鸦正在赶回塔里的路上,现在情况怎么样?“起司语气轻快的回答,满以为接下来会听到更详细的势力冲突划分。

    “不要回来。安莉娜要毁了这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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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