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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湖中羊     灰塔的黎明txt下载     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精神领域(上)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即使在进入半冥想状态的时候,起司其实还是可以准确的接收到来自身体的各种信息,只是此时的他没有再如平时那样宰制自己的身体,而是给它设定了一个简单的目标后就选择了旁观。这种感觉很像是在体能训练,身体上的痛苦和疲劳已经不足以支撑头脑清晰的思考,可即便如此,身体还是可以按照头脑发出的简单命令持续运动一段时间。当然,暂时将意识和身体分开操作的技巧远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是需要长期训练才能掌握的技能。只是即使是在懂得这种技法的施法者群体中会使用它的也不多见,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忙碌到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增加自己的效率,没有意识掌控的身体可能会出现各种问题,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这就是起司认为到现在为止事情发展的十分顺利的原因,在外界的凯拉斯和阿塔可能对他们的位置和经过的时间失去了概念,可是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的法师却清晰的计算着这些信息。因此,起司很清楚他现实层面上的同伴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阻碍,没有从蠕虫身上生长出来的触须,没有保护其身体的护卫,甚至就连精神层面上的压迫也因为凯拉斯的敏锐而被减少了许多。这些情况让起司不由得松了口气,尽管现在处于精神领域的他并不存在可以这么做的器官。

    将注意力从身体上的感官收回来,起司现在所处的情况并没有那么悠闲。要描述精神层面上的东西,是十分困难的,主要是在舍弃了五感之后,为现实生活服务的语言和文字就很难再提供准确的描述。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涉及这方面的书籍会在写到这种问题时采用另一种方式,隐喻。当然隐喻也不是随意的类比,所谓隐喻是使用自己生活经验中的种种来将抽象的东西借由某种特征或特质加以描述。

    例如要是要描述现在的处境的话,起司会说自己正走在一片沙漠里。之所以不使用沙滩而是沙漠,是因为浸满了海水的沙滩砂质会更加厚实,砂粒与砂粒之间如同被粘性液体粘连在一起一样。而沙漠则不然,沙漠里的每粒沙子都展露着干燥坚硬的质感,它们是非集体性的,是自我的,只需要一阵微风,它们就会各自飞散,对同伴和原来所处的地方不带任何的眷恋。踩在沙漠的沙子里,每一脚都让人不适,那种随时可能被拉入黄沙之下的恐惧,砂粒摩擦脚面和跟腱的刺痛以及对沙子里藏着什么的担忧。只不过,起司现在并非真的涉足沙漠,他所接触到的亦并非实体的区域,那些沙子和关于沙漠的想象都是他努力让周围变的熟悉而做的联想。

    在精神领域中很多事情变的复杂,但也并非所有事物都是如此,就比如施法,单纯在精神中施法是最简单的,任何学徒在掌握真正的魔法之前都会尝试着想象构建自己的法术。同理,老练的战士可以在出招前就与对手完成一场切磋。这些都不仅是胡乱的想象,在精神的领域中,思绪没有了身体的限制,它可以更快的模拟,推演,测算许多在现实中受制于实际条件的东西。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好事,没有了尸体的制约也就意味着没有了实体的保护,思绪在此会以很快的速度在记忆,思维和臆想中跳跃,稍有不慎就会偏离原本的轨道。甚至要是过分沉迷于此,任凭心绪散乱,到最后思维主体都有可能迷失在这片无形的疆域之中,再也找不到返回身体的道路。

    因此大部分施法者在精神领域中行动时都不会离他们的原点,也就是通往身体的通道,离得太远。反正在这里也没有真正的远近之分,只要思维的想象力和控制力足够,多大的推算都能在方寸之间完成。但那是单一施法者在独自思索时的状况,现在的起司,已经离他的身体有些距离了。这种距离在四周围的沙子试图将他精神的双腿拉入其中时尤其明显,他没办法快速的返回身体。

    这是相当危险的,任何有常识的施法者都应该避免这种身体和精神产生距离的状况。毕竟躯壳和内在是不能分割的,实际存在的躯壳是构成自我和辨别物我的关键,过分的想要将意识和身体隔离只会让精神失去对躯体的认同,而躯体也会在失去精神的指挥后丧失活下去的动力,其结果就是它们一同走向灭亡。好在,受过专门训练的起司所能适应的距离比其他体系训练出来的施法者要长的多。

    在沙漠中前行的巫师渐渐感觉到了某些东西,模模糊糊能肯定是其他的精神体,只是数量和状态他还没法确认。是否要接近,这是个得思考一下的问题,精神领域里没有距离的概念,当起司决定靠近他或他们的一瞬间,他的精神就会完完全全的暴露在对方的面前。况且,在这种地方会有精神体存在实在是有些诡异,那些执着于生前的幽灵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法师的其他同伴也不具备类似的能力,不论怎么看,眼下的遭遇都透露着一股陷阱的味道。

    可起司能感觉到他人,他人未必就不能察觉到起司,刚刚还无法确定的精神体像是发现了猎物的猎豹一般挪移到法师的身边。起司下意识的就打算施法,可是当他注意到对方的样子后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在精神领域中伪造外表是十分困难的,对自我的认同会决定自身出现在其他精神体感应中的样子,而来到法师身前的这两个精神体,一个呈现出苍鹰的形态,另一个则是一团绿色的光。

    这两个精神体他都认识,曾经显现在沙勒部头人身上的雄鹰之灵,以及虽然没有形体,气质上却会让人想到古老而庞大植物的木灵。这二者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它们的目的显然和起司一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精神领域(下)

    精神领域中不存在语言,就像它里面也不存在可以被真正认知的形体一样。所有在精神领域中的交流都是主观的,换句话来说,在精神领域中的交流是建立在每个人的意识经验上的,这意味着在这里的两个个体在交换信息时不会更加准确的沟通,而是极为难以沟通。这是因为每个个体的生命经验都不尽相同,随之构成的意识经验亦然。举个例子,比如鱼这个概念,其中一个个体给出的答案是河流中的鳟鱼被切开后装到盘子里的样子,因为这就是他对鱼的第一印象。而另一个个体想到鱼则会构造出一条锤头鲨在游曳的身姿。他们可以相互理解对方的意思吗?恐怕是困难的。这就是精神领域中交流的困境,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文字,也没有便利的工具性概念。

    既然如此,精神领域中的交流好像就变的不可能了不是吗?对大部分人来说确实如此。只是经常要出入精神领域乃至对此有所研究的专家还是在这种不可能中找到了些许的可能性,那就是一种被称为纠缠的技巧。所谓纠缠,就像名字一样,指的是交流双方相互接触并像藤类植物般互相包裹和缠绕。在这种情况下,二者对事物的认知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统一,所传递的信息也就有了理解的可能。当然这种技巧是存在着很大危险性的,精神体的交互很有可能导致意识的错乱,进而产生幻觉,精神错乱等等一系列的后果。

    这些风险起司都知道,但老实说它们和他即将要面对的东西相比不值一提,面对来自另外两个灵体展示出来的善意,起司没有任何犹豫就伸出了他的双手,或者说类似双手的东西。另外两个精神体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分别伸出了自己的一部分和法师产生了纠缠。

    只要两个精神体开始纠缠,他们之间信息的交互速度就可以无限趋近于无过程,在纠缠开始的那一刻也就是纠缠完成的那一刻。而有些出于起司意料的是,这两个在草原上都会被称为神灵的存在,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给予他信息上的帮助,它们给予的东西更直接,那就是自身精神体的一部分。这个举动,基本相当于用刀从身上割下一块肉喂到起司的嘴里。那种庞大的能量以及充沛的情感像是一股热流在法师的精神中涌动,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股纯粹且浩荡的能量中全部瓦解,有那么一瞬间,起司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突破了个体的限制,扩张到了无限巨大的层次中与一切等同共融。但就在他沉溺于此的时候,在他已经无限膨胀的个体中,他看到了一个核心。那是一颗坚硬的,顽固的种子,在这颗种子里散发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刚刚至大的想象刹那瓦解,起司好奇的查看着他发现的东西。可不得他再细看,那种子就在他的感知中隐去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不知道的是,要不是这颗种子,此时的他恐怕已经出现了问题。诚然,与天地为一,与万物同在是一种非常玄妙高深的状态。但这状态不是可以通过借由外力的方式达到的,众灵所分给他的力量像是过量的兴奋剂,在更开始服下时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之后就会发现,除了继续服用这种兴奋剂之外,他什么都不能做。好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那种美妙,注意力就被拉走。

    回过神的起司想要继续和两个神灵交流,可精神领域中哪里还有它们的存在?老实说,法师其实并不感到遗憾,将自己的全部展现在两个未知存在面前对于他来说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而且,牧民们视众灵为一切,可众灵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又是怎么看待其他非草原人的族类的,这都是说不清楚的事情。尤其是在体会过对方精神体所具有的庞大能量后,起司不认为他会有什么余地。

    这样就好,你们给我力量,我去帮你们办事。简单,直接,没有契约,没有猜忌,这,再好不过。带着这样的想法,起司继续在沙漠般的精神领域中前进,终于,他发现了自己的目标。而那个目标并非像刚刚出现的那两个精神体般的存在,那是一个缺口。一个存在于精神领域的缺口,像是幕布上的破洞,明亮夜空中无法看透的黑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那是陷入就万劫不复的陷阱,而对于此时的法师来说,那是他此行的目的,那是,通往蠕虫精神世界的大门。

    心动,身至。穿过那个缺口的过程比起司想象的顺利的多,他没有遇到任何困难就一下子来到了他的目的地。这里不再是精神领域,意识自然的模仿着躯体模拟出五感,法师的形体也变成了身披灰袍的人类模样。在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荒凉的山脊,说是山脊,它更像是沙丘被风型塑出的最高处,在法师的左右,地面迅速的向下凹陷,滑落到遥远而看不清的黑暗中去。说是黑暗,可起司并不能确定他看不到下方的尽头的具体原因,这是因为他所站立的整条山脊以及构成它的物质也是黑色的,而在这些黑色的物质上,唯一可以称得上是点缀的,就只有稀稀落落插在其中的绳结。只是与起司曾经见过的绳结相比,插在这里的绳结就显得不那么的一致,它们的材质不再限于草茎和木棍,而是各种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材料,这些材料明显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那种古老的感觉是无法伪造和模仿的。光是看着它们,心绪就会不自觉的产生卑微的想法,想要屈从于这些绳结所历经的漫长岁月。

    这里就是蠕虫的意识。或者说,这里是蠕虫意识的最外层,现在起司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那只蠕虫想要展现给他看的东西。不过没关系,再往前走,他迟早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对抗与信仰

    黑色的山脉,看不到尽头。孤独的灰袍,前面是蜿蜒的道路,后面亦是蜿蜒的道路。没有天光,没有星辰日月,天和地之间亦没有界限。起司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位于这个空间中的下方,要是他从这狭窄的山脊上跳下去,他是否反而会浮到天上。不过这不是件值得冒太多风险验证的事,在这里最稳妥的方法还是按照显示出的路径前进,胡乱的在他者,尤其是如此强悍的存在的精神里穿行,肯定会遇到不少本可以避免的麻烦。话虽如此,这路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绳结,只剩下最顶端的部分,如横死街头的尸体般立在法师的脚边。起司之前没怎么在意过这些绳结,他只是单纯的将其当做是邪恶崇拜时所需要的媒介。这种媒介其实到处都是,因为并非所有信仰中被人供奉的东西都有可以拿出来放到神堂里祭拜的雕塑。究其原因,可能是信仰的教团中缺乏带有艺术特质的个体或崇拜者不存在这种需求。也可能是因为教团所在的环境不允许教徒制作信仰的具象,比如在沙漠中崇拜泉水之神的教徒就很难忍着不去喝掉那些象征着神明的宝贵水源,而他们的宗教如果务实一些的话也不会禁止教徒这么做。但除了这两种之外,宗教中不直接使用被祭拜者的神像而是采用象征物则更有可能是因为其教义本身的要求。

    这种要求又有各种可能,起司就知道一些宗教并非采用最广为人知的宗教模型,即神明,教主,信众的三种构成,因此一些宗教中并不存在权利绝对至上的所谓领袖或魁首。在那些宗教中,信徒与他们所信仰之物的关系可能很靠近,甚至来说他们所信仰的很可能不再是某个切实的个体,而是一种理念,一种经验或一种理想。当然这些抽象的概念很可能在该宗教的后期发展中被赋予一个确切的实像,不过那也不是绝对会产生的发展,但不管怎么说这种信仰是可以不立神像的。

    那么那只蠕虫会是这种情况吗?显然不对,不管怎么看,那蠕虫的样子和所散发出的能量都和起司见到过的其他邪神相比更为激烈,那不是湿魂那样温柔的和凡人接触进而将自己的存在与理念交付于对方的类型,比起发展自己的宗教或者挑选教徒,这个存在显然采取了一种更为激烈的手段来介入这个世界。因此,绳结不会是隐秘教义的产物。

    还有一种可能,或者说在起司看来从来就只有这一种可能。在法师对邪神以及其崇拜者的研究中,蠕虫和制作了这些绳结的人只会是一种关系。那就是像他和蠕虫一般的关系,对抗关系。对抗,会产生信仰吗?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对抗怎么会产生信仰,不如说对抗本身就是与信仰完全相反的状态,要人在这两极中的一端摆荡到另一端未免过于匪夷所思。

    然而事实可能不是这样。在起司阅读过的卷宗和手札中,不乏这样的例子,很多邪神的崇拜者,乃至们主要的大祭司,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抱着摧毁邪神信仰的信念走上这条路的。这很难理解吗?就好比一个村民发现自己的村子里发生了怪事,莫名死亡的牲畜,无故失踪的孩童,掺杂着不明物质的井水等等。而他没有选择逃离这个村子或是对异常视若罔闻,他尝试着寻找和揭露出这些诡异事件背后的真相。那么,他就有可能得到他所追求的真相,前提是他没有死在这个过程中或是中途萌生退意。当他幸运的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就会看到那个主导了所有事物的存在或教团。但同时,经历了这一切事物之后,他也亲身经历了对方到底具有怎样的力量与能力,当橄榄枝被抛出,并施以诱惑的言语和伪装好的胜利,人很难区分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也许你会认为,这是因为作为个人与邪神教团对抗是站在了绝对的弱势地位,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因此最后沦落成为信徒也是理所当然。可与之截然相反的例子起司也知道不少,而且那些例子里的结果往往更加骇人。那些被整个地区甚至整个国家所抵制的教团,他们所拥有的凝聚力和执行力是惊人的,而且他们还具有那些隐秘的教团所不具备的能力,他们可以站在弱势的一方宣扬自己。人们总是对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有着或多或少的不满,即使是国王,他也会觉得自己承担了太多的责任而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在这种不满中,那些被压迫者就开始显得值得被同情,那是因为有的人把自己的不如意放到了那些人身上,放大了自己身上的不幸而不去仔细思考这其中存在的根本区别。于是邪恶的变成可怜的,错误的变成受压迫的。此时只需要一两个牺牲品,一两个义正言辞走上火刑架和绞刑台的人对着那些人宣讲他所谓的正义,盲目的火种就被撒了下去。这种事情其实哪里都有发生,只不过当这种“被迫害”的群体变成了宗教,而他们背后真的站着一位邪神的时候,事情就会变成另外一幅模样。要不了多久,一个邪神支配的国度就会出现,且其影响足以绵延百年。

    起司有理由相信,这些绳结本来是草原或是附近住民信仰中的驱邪图腾,但是在这些受到蠕虫影响的人思想的转变中渐渐异化扭曲,变成了现在他看到的模样。而那可怖的蠕虫,也借着这些图腾得以在这个世界显出躯体的投影,得以开始破坏性的入侵。如果放任不管,不光是天木的存在会被啃食吸收,随着蠕虫影响的扩大,很多人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的信徒。所谓信仰的窃取就是这么一回事,图腾还是那个图腾,与之前相比只是略微有了调整,可其实图腾背后刻着的名字已经完全不同。

    “哈。”法师,叹了口气,他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俯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更靠近那根绳结。如果这里是表象的话,那总有东西能通向内部,它或许是一道门,或许是一扇窗户,或许,是另一种象征着贯穿与连通的东西。手,碰触到绳结上。与此同时,整个山脉开始抖动,那些黑色的组成物开始松散滑落,被半掩在其中的绳结裸露出来,连同它们所根植的东西。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山脉,整个山脉,都只是那巨大蠕虫的一部分。而绳结,则是那只蠕虫身上的绒毛。

第一百一十七章 蠕虫与灰袍(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体上的变化,山脉,哦不,是蠕虫的本体在虚无中开始了摆动。然而因为这里没有地面也没有大气,这本该地动山摇的景象竟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起司也在下意识的蹲伏了片刻后才后知后觉的站起身,因为他发现不论脚下的巨大躯体如何扭动,他都没有要被甩出去的感觉,他的脚就像踩在大地上般踏实,这种神奇的体验让起司开始怀疑究竟是因为这里是精神世界的关系,还是同样的景象发生在现实当中也是如此。人们脚下的大地是一成不免的吗?它会不会也和这只巨大的蠕虫一样在移动着,只是我们作为其上的居民实在太过于渺小才错把无时无刻不在产生的变化当成了亘古不变的永恒?当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那巨大的黑影从虚无中靠近,吞吐着风暴的头颅渐渐展现出清晰的细节。如花瓣般朝四方张开的皮膜,露出下面可怖的内涵,那些排列在洞穴般巨大的口器中的牙齿,每一颗都足以被当成攻城器来使用。没人知道蠕虫的嘴里的牙齿到底延伸到那里,它们的存在绝对不是为了进食考虑,更像是作为武器或者威吓敌人的工具。不过说实话,不需要牙齿才能威吓对手,光是那庞大的身体以及身体上的花纹就足够让符合任何意义上对令人恐惧的怪物的定义。即使是起司,在面前也会自然的两股战战。

    什么样的外形会让人感到恐惧?这是个有趣的问题。巫师们很早就对此有过研究,因为他们很想明白生物恐惧的机制以及其背后的意义在于什么。在这其中,一些巫师的成果得到了较为普遍的认同。他们认为恐惧不是一种心理作用,而是全然归于身体的,是本能式的。证据就是,即便是从未见到过蛇或蜘蛛的人,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感到不舒服。那是因为对它们的恐惧已经被刻入了生物的遗传信息当中,就像鬣狗生来就懂得打洞,鸟会张开翅膀飞翔一般,人天生就对一些东西感到无法克服的厌恶。

    如此来说,对于起司眼前这只蠕虫的畏惧与厌恶恐怕已经超越了种族,当那些生长在肉瓣间隙的眼睛盯着他的时候,他脑中所有的计谋和知识都变成了想要放声尖叫的冲动。可他没有尖叫,理智告诉他如果他任凭恐惧占领思想,那他就再也没可能击败眼前的存在。再说,他也不是空手而来不是吗?现在的局势并不是蠕虫袭击了他,相反,是他冲进了这只蠕虫的禁区。

    被给予的能量从起司的身体里透出,带来的是生理和心理上恐惧感的淡化,虽然那种感觉没有完全消失,至少它们不再让法师打颤了。在心里感谢了一下雄鹰之灵和天木的帮助,起司重新抬起头,直视那可怖的怪物。而怪物,也在看着他。

    “我认识你。”出乎意料的,来自蠕虫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恐怖,甚至有些温柔。应当不是用那张大嘴在发声,因为那张嘴里没有舌头或类似的发声器官。而解答了起司疑惑的,是从下方浮现上来的一根触须,触须的顶端是一种类似人类的嘴的东西。那张嘴继续开合着,说出起司所熟悉的语言,“我知道你做过什么,知道你能做什么。”

    “那你就该知道我来此要做什么。”灰袍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该看向哪里,是触须还是其它地方,所以他决定不改变视线的方向,继续盯着那张大嘴。他总感觉只要自己的视线一挪开,那长满利齿的山洞就会将他覆盖起来,利用收缩的力量将他磨成肉碎。这种妄想自然没什么道理,主要是因为即使他看着那张嘴,以蠕虫的体型同样可以做到这件事。

    “不,我的意思是,我可以猜想你的目的,但我并不理解你的行动。”更多的触须从下方的黑暗中升起,起司注意到那些触须的前端都长着某些东西,只是在它们开始运作之前他没法确定它们的功能。有趣的是,在现实中他并没有看到过蠕虫身上长着这些触须。它们可能是蠕虫的本体才有的器官,也可能是为了在这里和灰袍交流所创造出的产物,又或者,现实中的它们只是暂时被藏了起来。

    “你越界了。”法师自己也惊讶于他有一天会和这样的存在讲道理。不过对方愿意对话总是好的,至少这让他有机会更多的观察,“你正在啃食的东西,那棵大树,它是对这个世界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能让你把它吃了。”

    “嗯,在你看来,我在吞噬啃食你们的世界。但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我对这个世界很好奇,我希望了解你们。”那些肉瓣开合着,露出后面更多的眼睛。起司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每一只眼睛里不同的样子,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年轻,有的年老。

    “你了解的方式有问题。如果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感到好奇,你就不该在你了解它的同时破坏它。”

    蠕虫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它塔楼般的躯干收缩了一次,那张巨大的嘴里滴落出几滴足以填满池塘的口水。起司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讨厌跟一个流着口水的异类交谈,尤其是在对方有着一张能把他一口吞下的大嘴的时候。

    “你的话,和你的行动不相符。”触手上的嘴声音温和,法师猜想那不是的声音,很可能来自于某个被吃了的倒霉蛋,“你认为我了解世界的方式是在破坏世界。可我没看到你与我的差别。你脑中的知识,大部分来自于对这个世界的破坏。你和你的族类改变地形,构建建筑,改变植物和动物的分布。你们管这叫做,文明。你为了了解生物的结构,不以食用为目的解剖它们,你把它称作实验。你所谓的发展与进步都只是满足了你们自己,于这个世界来说,并没有益处。我不明白同为破坏者的你为什么要指责我。”

    如果是以前,起司会为对方的话所困扰,因为这个庞然大物所说的并没有错误,人们总是在破坏这个世界。罗兰曾经在一次交谈中和起司说过,这世界从来不需要魔法,就像它不需要城堡和荣耀一样。但那是作为听者的起司将自己视为是这个世界生命中的一份子,他还没有觉悟和责任,现在他有了。所以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世界选择了我们。我们出生在这里,死去后亦回归于此。大地不因草木繁茂而繁茂,火山也不会因为祭祀而止息,我们和你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你不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蠕虫与灰袍(下)

    沉默,在灰袍和蠕虫之间。精神世界中的起司虽然会下意识的打颤,但是他不会流汗,不然的话他恐怕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衣裳。那种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如果对手只是巨兽,那法师尚且有学识上的优越感,不会认为自己完全落于下风。可是在经过和蠕虫短暂的交谈后,起司很清楚对方的智力并不比自己逊色,甚至很可能在他之上。这种从体型到学识到智慧的全方位劣势,才是最令人压抑的。尤其是那张根本看不出表情变化的面目,他不知道对方在盘算着什么,每一秒起司都要提防可能来临的攻击。

    “我,确实不是。”出乎意料的,灰袍等来的不是蠕虫的攻击,这多少让他有些始料未及。因为在起司的印象里,这些邪神们很少会有愿意和人交流这么长时间的时候。更别说这只蠕虫到现在为止,与其说是在和法师论战,不如说是在用语言一步步的引导着法师,这不禁让人好奇到底能说出些什么,尤其是在起司自认为已经把话说的没有再辩驳的余地之后。

    “我确实不属于你所说的这个世界。然而,你口中的世界,边界在哪里呢?”蠕虫的声音像是钢针一样,快速的刺入起司的咽喉,让他之前所有构思出的话语全都封在了喉咙里。找到了这场辩论的关键点,“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的世界,外人没资格破坏它。可你们这些所谓的原住民,真的知道自己世界的模样吗?你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深,海的尽头又有着什么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知道这里过去发生过什么,也没有想要为它的未来规划。你们只是自私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自视为它的主宰,自以为世界外的东西都是对它不利的,并以此将其排除在外作为你们的功绩。而你们居然将这些盲目的狭隘的偏见当成是理所当然,当成是正义?”

    起司的面目扭曲了,不是因为蠕虫的话语里有魔力,或者说,他希望那些话语里有,这样他就可以将其当成是恶魔的呢喃不去思考,不去面对对方所说的东西是不是才是正确的。他们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吗?他们真的有资格以这个世界的名义做任何事吗?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上生活着的人们和一片菜叶上的青虫又有什么区别呢?沉重感拉扯着他的心脏,让情绪主导了这具身体。

    “即使如此,你仍然在啃食天木。而它不希望被你吃掉。既然你不认为我们有资格以这个世界的居民的名义对你要求什么,那就让我们回归到最原始的猎食者和被猎食者的身份当中来吧。作为被你捕猎的食物,我们总有在被吃之前反抗的权利对吗?”魔法的力量以及被两名神灵赠予的力量,都在情绪的引导下从法师现在虚构出的身体里展现出来。起司的手指开始向着鹰爪转变,他长袍下的脊柱生长出树藤,这些树藤贴合着肌肉的纹路在几秒钟后变成了一具青色的甲胃。魔力之光让他的眼睛像是两座灯塔,其中蕴含的力量不可想象。

    而面对这样的起司,蠕虫依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看向法师的眼神里甚至有几分的怜悯,那张巨大的口器也随之闭合。可这并不能让愤怒的巫师冷静下来,精神空间里的施法没有现实世界的限制,魔力的吞吐不需要依托于实有的载体,法师只是挥了挥手,可怖的魔力就化为了漫天的鹰隼冲着蠕虫的头颅直冲过去。然后被那口器中吐出的呼吸尽数吹灭。

    “你的尝试没有意义,这里是我的精神领域,我即这里的一切。你的魔力,法术,甚至形体,都只是因为我想要和你对话才依照着你的想法构成的虚像。你在这里没有任何的依托,你的力量并不能发挥分毫。”触手顶端的嘴,依然用柔和的语气说着。

    “放屁!”这样的话很难想象是来自灰袍之口,起司即使是在咒骂或者讽刺别人的时候也极少使用这样粗俗且直接的语言,可现在他就是这么说了。那种从身体内涌出的情绪复杂到让人无从辨认,它是从何而来的呢?或许是灰塔上冰冷的失败,溪谷城里爱尔莎的话语,沙勒部中失去了洛萨时的那种自责,以及刚刚与蠕虫对话中落于下风的哑然,这些情绪不曾消失,只是它们都被名为理智的东西压制住了。可现在,法师的理智在自然神灵赠予的原始魔力的催动下逐渐瓦解,这恐怕是赠予与接收双方都没想到的事情。

    来自众灵的力量强悍无比,但其中饱含着自然的素朴与雄壮,这和起司一直以来操作的以逻辑建构的精细魔法截然相反。结果就是在法师的理性出现松动的时候,这股力量进一步将其推倒,释放出了一直以来未被化解的情感。而且这些情感一被释放就立刻占据了主导地位,同时由于它们和众灵力量的契合,二者之间的呼应越来越强烈,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起司的身体具有了更多的兽化特征。

    “多么可悲啊。你连自己都没能管好,却被要求管理这个世界。”蠕虫默默承受着起司所施展的所有攻击,那些攻击确实如说的那般不能对造成一点实质性的损害。巨大的生物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渐渐失去人形的巫师,后者身上象征着身份和学识的灰袍已经被树根藤蔓所撕裂。人类的嘴唇逐渐凸起,硬化,变成鸟类的喙。用来握笔的双手也长出了羽毛化为了翅膀。现在的那个东西,已经不足以被称为起司了。可即便如此,即便他已丧失了自我,内在的种子还是会存在,那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开始化为从皮下翻腾的火焰,将法师整个人点燃!

    “啊!”痛呼,惨嚎,羽毛和藤蔓不断的被焚烧又生长,众灵的原始力量和起司的内在能量互相消耗着,像两头饥饿的野兽,一边撕咬着对方,一边也在被对方撕咬。对此,蠕虫饶有兴趣的观望着,早就知道起司的能耐,知道这个看起来是人类的家伙内在是个什么东西。那些似乎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的事情对于趴俯于天木上的来说就像发生在眼前般颗粒分明。

    时间,流逝。在惨叫声还在持续的某个时刻,巨大的蠕虫失去了继续观摩的兴致,伸出自己的一根触须,以极快的速度毫不停滞的刺穿了起司的胸膛!

    “够了,要闹的话就回你自己的脑子里闹吧。作为守护者,你还不够格。”

第一百一十九章 被排除在外的人

    “你很担心他们吗?”远方的战场似乎永远不会平静下来,巴图过了几秒之后才从呼啸的风和战吼中分辨出来自身旁的提问。男孩转头看向虚弱的伯爵,他比第一次见面时要瘦了许多,脂肪快速消耗后留下的多余皮肤让他的脸和裸露在外的肢体看起来皱巴巴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得承认这个男人是他见过的人中有着最像战士的眼神的人,即便已经如此虚弱,那眼睛里的力量仍然丝毫不见消减。

    “我没资格担心他们,他们都别我强得多。我只是个向导,和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关系。”草原上的男孩说着抬起头看了眼空中盘旋的雄鹰,一如既往的,这天地间只有那仁才是他的同伴,其他人对于他来说都只是匆匆而过的过客。

    洛萨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当然明白这自暴自弃似的发言不是巴图真实的想法,同时他也明白这就是男孩眼中看到的现实。确实,比起现在在蠕虫身上奋战的几人,他太平凡了,只是个出身草原上小小部落的小小驯鹰人,所依仗的只有对草原的有限了解和他的鹰。这本来不会有任何问题,如果他没有接受这该死的向导任务,他可以成为水羚部里了不起的猎人和驯鹰人!甚至,如果战争袭来,他和那仁间的默契也能让他们成为部族最锐利的眼睛,他会成为英雄,部族的英雄。如果他没有接受这个该死的任务。

    现在,一切都变了。巴图已经没法回到那个小小的部族中做曾经的自己,他看了太多,听了太多,他的世界已经被打开,就没法再合上。这是一种残忍,将过于广大的世界展现在一个从未期许过它的人眼前。洛萨经历过这种残忍,曾几何时,他的内心里只有失去父母的悲痛,只有苍狮,只有黑山。现在,黑山依然是洛萨的责任,他避无可避的血脉给予了他这个责任,而从小受到的骑士训练也让他无法放弃背负这个责任。可现在的伯爵心里,已经不是那个失去双亲后的孩子了。他已经是个父亲了,他已经经历过不亚于痛失双亲的痛苦,也得到了从未曾想象过的温暖。如今的他,可以坦然做回黑山伯爵而不再痴迷与灰袍为他打开的世界,正是因为如此种种的历练。

    而这些历练,也让洛萨更为清楚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正在经历的心路历程,那种原有的世界观被毫不留情的撕碎,万物都变得陌生的感觉,他都清楚。于是他挣扎着用恢复了不多的体力开口说到,“没这回事,你和他们一样是这个队伍的一员,也和他们一样是这片大地上的一员。别把自己想的太轻了,小子,在大海里,我们都只是一撇波浪,没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巴图怒吼着,指尖因为激动而死死的扣在掌心里,他看着那些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的亡魂,对洛萨说着,“我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个愿望,成为部族的战士,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可你看看我的愿望变成了什么?他们每个人都是我曾经希望的模样,而他们在这里只是喽!只是巫师和妖精的陪衬,没人会记得,没人会分辨的背景!你让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那个人不曾渴望过自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史诗里描述的受命于天的英雄,是背负着痛苦带领众人走向光明的希望?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总会发现,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英雄,至少不会是自己。天赋,出身,能力,兴趣,太多的因素注定了这世上会有更优秀的人,而最后人们只能抱着释怀或无法释怀的遗憾接受自己的平庸。这听起来有些自怨自艾又有些唠叨不是吗?人的价值不是由他人来决定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甚至不是由人自己来决定的。

    价值,是被后天赋予的东西,生长在森林中的各种树木绝不是发芽的时候就想着要成为房梁或是船舶,那对它们来说才是没价值的。但这是否意味着,人应该像一棵树一样漫无目的的活着,为了生存而增高,为了增高而开枝散叶,为了更多的开枝散叶而更久的生存呢?这恐怕是掉入了又一个极端里。极端的重视价值,将外在价值视为自己的一切。或极端的抛弃鄙夷价值,将没有价值视为最大的价值。那都是有问题的。人最大的能力不是赋予价值,因为动物也懂得按照自己的需求区分事物,植物也懂得按照自己的需要改变藤蔓的走向。而人之所以不同于它们,在于人懂得创造价值,为了不同的目的创造不同的价值。只不过当创造出的价值多了的时候,价值会变成罗网,把人困在其中。在这个时候人就该意识到,价值并非外在,价值亦非内在,价值本身并不存在,而价值之所以出现,是为了让人更好的前进。

    人当然需要英雄,需要他来告诉自己何为善,何为恶。可人在长大的时候就得知道,英雄的善恶是英雄的,自己的善恶,必须用自己的心和身来定义。那时候,他就能做自己的英雄。

    “我不是很擅长跟人讲道理,那是起司擅长的事情。不过,我也怀疑他自己是否搞得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我是说,巫师们很多时候是用他们的经验和知识来推理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东西,他们自己经历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多。所以我也相信,比起他们说的那些一层层的论证,有的时候实践起来会简单的多。”洛萨伸出手,将自己背在身后的东西从腰带上拔出来,“拿着它,然后去证明你自己。比起在这里照看我这个伤员,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巴图,没见过这样的战斧,那金黄色战斧上昂然的雄狮纹路让他下意识伸出的手略微的瑟缩。可是在短暂的犹豫后,他还是坚定的握住了斧柄,“我不会辜负你的。”

    “辜负我?不,你只需要,不辜负你自己。”

第一百二十章 众灵之歌

    “您从来不让我碰那个玩具的。”如果巴图在迟疑一会离开的话,他就会看到从洛萨身后的空气中逐渐清晰的人影以及那个人影所具备的和小女孩一样的外形。与在地下时相比,此时的海伦不论是质感还是身影的清晰度都有了相当程度的下降。而考虑到这是在阳光下,她还可以像没事人一样随意的出现在洛萨的身边,伯爵在感受着女儿的不快之余也不得不感叹她所具备的潜力。

    “那不是玩具,亲爱的。它的重量要比你想象的重的多。”倚靠着略微隆起的石头,伯爵轻声对女儿说着。海伦本来还噘着嘴,她一直想要摸摸那把金光闪闪的斧头,可看到父亲虚弱的样子,她鼓起的脸颊也就平复回了原样。虚幻的人影扑到洛萨的怀里,虽然他们没法真正碰触到彼此,但是这样的举动却切实的让两者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以及联系着彼此的亲情纽带。

    “明明就是玩具,反正阿爸也从来不用,给那个人还不如给我…”虽然不再生气了,但小孩子还是免不了小声嘀咕几句。好在,海伦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周围的骑手们以及远处的景象所吸引,她想要飘到那些人群里去,可在抬头看了眼洛萨憔悴的面容后放弃了这个打算,她不能让他再担心了。不过,这不意味着海伦压制住了好奇心,“阿爸阿爸,这些人是谁啊?穿的衣服我都没见过!还有,那棵树好高啊,可是上面趴着只虫子,所以是有一棵和虫子一样大的树?还是有一只树一样大的虫子?”

    “哈哈,可能都是吧。谁也没规定过虫子不能长到树那么大,谁也没规定过树不能像虫子那样小。就像我们在失心湾时候吃的鱼就比在苍狮吃的大了好多不是吗?至于这些人是谁,他们大概是和阿爸差不多的人。”洛萨的话并不是胡说,他确实在这些亡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些逝者即使已经化为了魂灵也没有停止征战,他们热衷于此,渴望于此,也被束缚于此。这和曾经带领手下军队满苍狮找仗打的洛萨相似极了,在那个时候,他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能给自己找到一点安慰。

    “不,他们和阿爸才不一样!”海伦打断了父亲的回想,骄傲的挺起胸膛,“他们都只有一匹马,手里拿着一个玩具!阿爸不仅有马和玩具,阿爸还有海伦!”

    女儿的话让洛萨忍不住大笑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等他终于平复了呼吸,才在海伦惊慌的眼神中点点头。“说得对,阿爸和他们不一样。阿爸还有你。”是啊,从刚愎自用的黑山领主,到鼠人瘟疫中为了王国行走于黑暗中的骑士,再到失心湾里的那个落魄外乡人。洛萨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人了,甚至有的时候他都会怀疑,之前那个自己真的存在过吗?还是说,现在的自己才是一个荒唐梦境中得人物呢?物是人非,这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懂得的四个字。现在,他不会再变回过去那个人了。

    远处,传来似是歌谣又似呐喊的声音,那声音盖过了风声,盖过了喊杀声,盖过了巨大蠕虫的身体摩擦树干时发出的声音。又或者,它什么都没有盖过,只是风声,喊杀声和其它所有的声音都成为了那古老歌谣的一部分,像构成了大海的波浪。

    “阿爸,那是什么声音?”女孩询问着她的父亲,她从没听过那歌谣,但她并不讨厌,因为她感觉能从这声音中听到自己熟悉的旋律。那是水手粗犷的船歌,是骑士漫步的田园间的小调,是鼠人在洞穴里的轻哼,是梦里母亲的呢喃。

    洛萨的表情变的更加温和,他的目光看向巴图离开的方向,因为他知道这歌声是谁唱出来的,“好好听吧,我亲爱的海伦,你要记住这首歌,也要记住眼前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当我没法保护你的时候,你要自己去面对阳光下和阳光外的一切,到了那时你不要怕,只要记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就会知道该怎么做。我们是人,立于天地,行于光影,不是鱼却能游,不是鼠却能掘。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是这个世界里特殊的,高级的存在。恰恰相反,正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才能明白,我们和其它一样。”

    在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目光里,那些面目狰狞的骑手们逐渐停止了战吼,他们知道这声音,因为它是所有草原人都会在孩提时代就学会的歌谣。这歌谣亦是祷告,向天地间一切祷告,向包容一切的众灵们祷告。于是他们加入了这歌谣,独唱,变成了合唱,“伟哉大地!伟哉河流!伟哉青草!伟哉牡牛!伟哉羔羊!伟哉…”

    那歌声越来越洪亮,歌声带来的力量也越来越强烈,巴图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汇入了无数河流,每一条河流都连同向其他的存在。而在这些河流中,最清晰的那条从空中流下,流入他的脑海,让他的头脑清明。

    “伟哉雄鹰!”

    “啁!”那仁的长鸣像是一个信号,那些骑手的亡魂们开始慢慢靠近巴图,他们向这个年轻的牧民点头致意,接着化为一阵青烟飘入他手中的战斧里。愚者的正义在巴图的手中成为了另一种力量的媒介,而颇为意外的是,这把猎巫刀并没有排斥那力量,因为它不是魔法,不是巫术,亦非神力,它存于天地间每一个生物与非生物之中,它是众灵存在的基础。金色的战斧随着这股力量的涌入渐渐暗淡,暗淡的像是一把凡铁打造的武器,它上面的细节和特征随着幽魂们的涌入越来越少,重量也越来越轻。

    “伟哉众灵!”

    在这歌声中被改造的不仅仅只有武器,手持武器的人亦然。那些幽魂所经历的人生在巴图的面前一一展现,甚至渐渐的,他能看到的不再限制于人,他看见了一棵草怎么发芽,看见了一滴水如何流动,他看到了雄鹰是如何展翅,于是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身体,于是那些更大的河流得以汇入其中,那些名为众灵的河流,借由这个普通至极的少年做到了灰袍没法做到的事,掌握了起司无法掌握的力量。而这不是因为他特殊,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平凡。

    此时此刻,手持战斧的那个存在,既是草原上所有意志的统合,他每走一步,就有更多的河流涌入他的身体,只不过,从这里到天木的脚下,还需要一段时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进退维谷

    下坠,坠落,失重。这是起司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后的第一秒感受到的东西。他本能的试图挣扎,而在他做出实际动作之前,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已经拉住了他的胳膊,将他身体下落的趋势停止。

    “做噩梦了吗?”阿塔天蓝色的眸子可以让凝视它的人忘记大部分的烦恼,而这不是因为魔法的关系,纯粹是因为那双眼睛里的真挚。以阿塔的身体素质,抓住从上方跌落的法师并不困难,虽然起司是个成年男性,可他的体重因为常年不正常的作息意外的轻。

    “是啊,做了个很糟糕的梦。”被拉回蠕虫身上的灰袍说着握了握自己的手,他害怕那只手变成老鹰的爪子。在精神领域中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完全被**继承,因此才会有醒来后只记得模糊信息的情况。这种情况即使是受过相应的训练也不能完全避免,就像起司现在虽然记得自己在精神领域中发生的异常,可是他无从知晓这异常发生时的细微变化,只记得自己逐渐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不过没关系,那些细节都可以过后通过冥想找回,现在的他只需要知道,从精神方面入手寻找蠕虫弱点的计划已经失败就足够了。

    “那我们还要向上爬吗?”女剑士在看到起司的精神状态还不错的时候松了口气,虽然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可任谁看到法师刚才的模样都知道他一开始的算盘已经打空了,现在只剩下之前起司所说的第二个机会。

    灰袍咬了咬牙,抬头看向上方,实际在天木上之后才知道这棵树绝对要比他们从树下或远处看到的要高的多,至少此时向上看去根本看到不到树冠,无限向上延伸的树干已经刺入了天空当中。如此看来,草原人认为这棵树连通着不同的世界,恐怕并不仅仅是将其作为象征来附加的神话。那么问题是,在这棵无限向上延伸的天木上攀附着的蠕虫,会有多大?

    就和之前所见到的天木一样,他们那时所见到的蠕虫是不是也只是一部分,实际上这恐怖的存在也有着难以估量的体长呢?如果是的话,那么起司所希冀的第二个机会,也就是利用妖精魔剑弗拉克拉格所带有的力量迫使蠕虫停止行动的计划恐怕也没有了实施的可能。因为即使蠕虫有可以与魔咒相对应的颈部,他们也根本爬不到那个高度上去。眨眼之间,原本胜券在握的行动就变的如螳臂当车般愚蠢。

    已经多少年了?六年的时间可以让一个人迟钝到何种地步?我是说,那在小说或是故事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当那段时间真的体现到一个人的身上,他要怎么察觉到自己在那段时间里逐渐丧失的东西,比如,敬畏之心。从前的起司也知道自己具备与邪神对抗的力量,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积极的去试图正面击败一个邪神,这实在是太过疯狂的举动。

    起司对自己很失望,他本以为这段时间给了他机会沉淀和消化,给了他进步的空间。可现在看来这空间似乎太大了,大到他有些迷失了方向。好在灰袍从来不认为自己是绝对正确的,当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和鲁莽时,内心的不适很快被压下,目前最重要的,是怎么面对失败的后果,也就是,支付代价。起司可不认为蠕虫会像允许他们爬上来那样放他们走。

    “听着,我犯了个错误,我把我们的敌人想的太简单了。所以现在,我们要放弃原有的打算,我们,不,你们,从这里离开,带上巴图和洛萨,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里。”法师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到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或许他确实有承认失败的天赋,不过在有代价要支付的前提下,这绝不是什么好天赋。况且,他似乎又一次过于武断的做出了判断。

    “你让我们逃跑?”阿塔皱起眉头,事情在她看来还没到这样的地步。即使法师的伎俩失效了,她也有信心可以依靠着魔剑击倒这只看起来除了大一无是处的蠕虫。而这主要是因为起司的魔法帮助她和猫妖精抵抗了邪神自然散发出的负面能量的结果。只是女剑士本人并不知道这点,她是第一次以邪神作为对手,只是简单的将对方当成了庞大的怪物。

    “是的,我要你们逃跑。”起司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犹豫,而且他在说这句话时主要的对象也不是阿塔,而是她身旁的凯拉斯。他知道后者作为往返于不同世界的妖精,对于邪神的存在一定多少有所认识,因此在阿塔哈对这场战斗抱有幻想的时候,他希望猫妖精能够履行他的使命,保护阿塔的安全,将她带离这里。

    凯拉斯露出帽子外面的耳朵抖了抖,这只猫吸了口气,接着拔出了腰间的细剑,他随手一挥,细剑的剑尖就指向了起司背后的半空中,“我是很想现在就离开这里。但前提是我们先解决掉那些家伙。我觉得有它们在,我们可没法悠闲的往下爬。”

    猫妖精的判断完全正确,因为任谁看到那些长着人脸的巨大飞蛾时都会汗毛倒竖肌肉紧绷,在那种状态下爬回地面实在是难上加难。当然,在这之前,这些人面蛾很可能会带来除了精神压力之外更加切实的障碍。

    “你们觉得除虫用的香草对它们会有用吗?”起司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木球,木球上镂空的部分散发出阵阵草木香气。只是很可惜,在第一只人面蛾扑过来的时候,法师就下意识的把这个精致的驱虫工具作为投掷武器扔了出去,接着被对方轻易的躲过。

    “好吧,看来没什么效果。”

    “啊!”取代了昆虫头部的人脸发出刺耳的嚎叫,那张明显超过了正常比例的嘴巴朝四周咧开,其下露出的并不是人类的牙齿,而是数十根昆虫口器异化成的带有倒钩的尖刺。这些尖刺像章鱼的触手一样蠕动着从人脸的孔窍里钻出来,狰狞的挥舞着。

    “相比起这些东西,那些尸体里飞出来的虫子简直可以称得上的可爱。”猫妖精抖动着胡须,如此评论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菜

    说实话,虽然才刚刚因为不重视对手遭受了失败,甚至让自己和同伴落入危险的境地,但此时的起司实在是没法让自己紧张起来。没办法,在经历过和蠕虫近距离的交谈接触后,这些人面蛾带来的压迫感几乎就变为了无,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它们那充满恶意的外貌让人感到单纯的厌恶和恶心。当然,这只是站在灰袍的角度来说,对于凯拉斯和阿塔来说,它们带来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别过来!”女剑士挥动着手中的魔剑,即使不考虑弗拉克拉格上携带的魔咒,这柄单手剑本身所具有的锋利度和韧性也足以跻身一流名剑的行列。而阿塔虽然并不是受过正规训练的战士,但她与魔剑朝夕相处,对于武器的状况和性质十分了解,在战斗时自有一套粗糙却实用的技巧。唯一的问题是,她似乎太过于重视人面蛾的外表,这胡乱挥出的一剑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丑陋的怪物利用宽大且带有花纹的翅膀扰乱了剑士的视线,剑尖擦着怪物的身体,只留下一道很浅的划痕。阿塔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臂,将单手剑架在身前,可还不等她这么做,人面蛾头部孔窍里伸出的尖刺就像蝴蝶的口器一样弹射出来,在少女手腕上勾勒出一条红线!“嘶!”痛呼和空气中猛然弥漫开的血腥味让和另一只怪物缠斗的猫妖精立刻炸了毛。凯拉斯在作战技巧上颇为娴熟,影响他的主要问题,是身高。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是对于一只直立行走的猫来说,会飞的敌人实在是不太好处理。如果说阿塔的手臂加上武器的长度是和人面蛾短兵相接,那凯拉斯就不得不拼着被对方击中的可能冲到近前才能造成有效的威胁。而在对手数量远超己方,且可能具有外观看不出来的威胁的情况下,凯拉斯并不想现在就展开攻势,他希望得到更多的信息。前提是,阿塔没有任何的危险。

    “咕噜。”从喉咙内部发出的低吼伴随着瞳孔的收缩,猫妖精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对手刺出一剑!只是这一剑并非他的实际意图,在人面蛾向后略微倒飞躲闪细剑的时候,本该持剑的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从前方扑上来黑影!刹那之间,凯拉斯就完成了扔剑,转身奔跑,依靠着蠕虫的躯体作为墙壁朝反方向弹跳的一系列动作。其速度之迅速,身手之敏捷,是所有人类战士都没法比拟的。张牙舞爪的大猫一口咬住自己扔出的细剑,接着用双手按住人面蛾的后背,不让其翅膀动弹,最后凶狠的甩头,将嘴里的武器深深刺入怪物的身体!在这一刻,他可一点都不像是个穿着衣服的剑客,更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

    这还没完,解决自己的对手从来不是凯拉斯发怒的目的,比起自己受伤,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阿塔受伤。这其实也是件微妙的事情,之前女剑士在苍狮遭遇血族的时候,猫妖精并没有在她的身边,在更早之前阿塔独自旅行时遇到任何危险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不禁会让人怀疑凯拉斯对阿塔的关心程度,按理来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关心阿塔的话,他不会现在才姗姗重新回到她的身旁。这其中牵扯其实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凯拉斯不是不知道阿塔的境遇,也不是不关心阿塔的安危,他是不能像现在这样名正言顺的出手保护她。因此,在紫杉人对女剑士发动了袭击后,在那个困扰着猫妖精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之后,他才终于可以用利爪尖牙以及那把细剑守卫他的女王。没有什么,能让这个积累了如此长久怒气的护卫从他的女王身边离开,更加没有东西,能在他的守护下真正伤害到她。

    “噗哧!”刚刚还对着阿塔耀武扬威的怪物还没来得及品尝尖刺上鲜血的味道腹部就被锐利的爪子撕开,据说猫本就有攻击飞蛾之类小型飞行动物的习惯,此时的凯拉斯说不清楚是在释放这种本能,还是将这种本能融入了他的战斗技巧当中。

    “凯拉斯,你的剑。”之前被猫妖精第一个以细剑刺杀的敌人已经坠落下去,掉到了深不见底的下方,如果没有意外,猫妖精腰里的武器恐怕是难以在找回来了。只是阿塔很快就不在将关注点放在剑上了,她注意到了凯拉斯更多的损伤。那些毛发上染着的血,可不仅仅是来自怪物,而一直待在头顶的窄沿帽,也在不知道哪次飞扑中不翼而飞。

    如果擅长近身搏杀的猫妖精和阿塔都如此吃力,本该被他们保护的起司又怎么样呢?法师的双手,早就被血液染成了红色,只不过看看那些血液涌出的伤口以及伤口的深浅,大小和部位,怎么都不像是被攻击的结果,倒像是起司故意为之,将自己的手臂弄成了这个样子。证据就是他随便插在脚边的小刀上还有着隐隐泛红的血迹。血,是一种媒介,它作为生灵体内最重要的体液本身就象征着一种生命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吸血鬼可以放弃所有的食物,只专注于吸血,也只从血液中得到让他们污秽躯体得以继续苟延下去动力的原因。起司擅长利用这种力量,或者说在没有外物可以被他的魔力影响时,他不得不擅长使用这种力量。失血让法师的头脑变的清醒,而这主要是因为他非常小心的控制着流血量,没有让它到达影响思考能力的程度。

    从灰袍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在魔力的影响下具有着异常香甜的气息,那些靠近他的人面蛾被这种气息所捕获,在短时间内就放弃了自己原本的责任,转而成为了这红色花蜜的捍卫者。它们毫不犹豫的攻击着想要靠近起司的同类,手段之凶狠比之它们攻击阿塔和凯拉斯时犹有过之。

    在这种情况下,人面蛾的攻击似乎短时间内无法真正对三人造成威胁。可三人中最为安逸的法师能感觉到脚下微微传来的颤动以及来自上方的某种压迫感。这些蛾子只不过是为了拖住他们的前菜,正餐,正在上桌的路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被打湿的长袍

    有一件事情要先澄清,那就是虽然用了前菜正餐之类的比喻来说明对起司等人发动攻击的敌人,可依照法师自己的判断,事情恐怕并不如此。这里的不如此指的是食物的准备和制作成菜品再到按顺序上桌,一切都是在厨师或其他管理者有意识的操作下完成的,也就是有人主动控制着何时何地该端上何种食品。而攻击三人的敌人并非这样,当然在刚开始的时候起司也认为这些怪物是蠕虫驱使着来将他们杀死的,但随着战斗的进展以及这些怪物的强度,法师有了不太一样的想法。

    它们太弱了。这样的怪物要是去袭击普通人,那确实称得上是一场灾难,可放在灰袍加上猫妖精和女剑士这样的组合前,要不是此处作战空间有限以及无路可走,它们绝对算不上是致命的对手。要说这样的怪物就是蠕虫手下的悍将,起司是死也不会相信的,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他非常明白这条巨大虫子所拥有的可怕力量。即使愿意分出自己千万分之一的力量去制造或是污染这个世界,都能让这些怪物的致命程度翻上好几倍。据此来说,恐怕他们现在面对的对手,不过只是受到了蠕虫散播出的微弱影响诞生的产物,充其量大概也就是附着在皮肤上用眼睛都看不到的啃食死皮的微小生命。而它们攻击三人的理由应该也不是为了保护蠕虫的安全,它们根本没有这个概念,蠕虫的身体对于这些人面蛾来说就是整个世界,起司他们,则是侵入了这个世界的外来者。

    当外来者的强悍程度超过一般原住民能够对抗的限界时,自然就会引来更强大的原住民。那就是从三人上方的云层中逐渐露出身形的黑影,即使是在起司的魔法视界中也看不清更多的细节,因为它看起来就是一大团污水,可一般的污水绝不会这么粘稠。类似的怪物,他倒是从书籍和他人的口述中听到过,最近的一次还是之前咒鸦在旧熔铁城的地下排水迷宫中遭遇到的。大部分这类的怪物也都是生活在类似下水道或阴冷潮湿的洞穴中,鲜少有在开阔地区目击到它们的记载。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类似峭壁的地形确实很适合软体生物发挥。

    “小心头顶,你绝不会像被那东西抓住。”法师的告诫对猫妖精来说有些多余,嗅觉灵敏的凯拉斯早就闻到了那恶臭**的气味。

    “说的轻巧,那东西爬下来我们跑都没地方跑,能往哪里躲?”确实,就像前文提到的那样,蠕虫盘踞在天木上的躯体虽然广大,可那毕竟不是人工修建出来的平台,更加不是供人战斗的校场。虽然这巨虫的身躯围成的平台已经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行,其上的大部分空间却因为较靠上的那截身体阻断而无法供人站立。在这种情况下,三人的实际活动范围要比看上去小得多。而要说什么样的对手在这种狭小地形中让人觉得棘手,体型庞大又不会受到地形影响跌落悬崖的流体一定可以排在前列。

    “啪嗒!嘶!”一滴从上方滴落的粘液在刚刚找回信心的阿塔面前恰好掉在她的对手身上,刚刚还张牙舞爪的人面蛾瞬间失去了活力,身上发出被腐蚀时才会有的酸味,同时冒出令人不安的白烟。女剑士想要尖叫,可是她及时咬住嘴唇止住了这股冲动,她不能让同伴再付出更多的精力到这边了。作为法师的护卫,她没法在这种战斗中帮助起司减轻压力就已经够失职的了,决不能更失败。

    “小心!”在阿塔愣神的瞬间,一滴体积更巨大的粘液已经悄然朝着她的头上滴落,注意到这点的凯拉斯发出尖锐的喊叫,可自己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好在,法师和女剑士间的距离相对较近,起司之前就有意识的靠近同伴,为的就是防止出现眼前这样的状况。在猫妖精无力协助的此刻,他果断的伸出手臂,一把拉住阿塔的左手,将她向斜后方拽倒,同时另一只手攥着灰袍的衣角,将长袍当做披风,一下子盖在了两人的头顶!随着手臂上传来的沉重感以及紧接而来的刺痛,起司不由得开始担心他的灰袍能否抵挡得住这东西。

    “滋滋滋”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法师的心也在随着这些响动滴血,这件灰袍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便利的魔法道具,它象征着太多的东西,有着太多的意义。可以说,起司到目前为止的大部分人生都是为了披上这件灰袍,要是它在这里损毁,他说不定会哭出来。当然,哭出来只是所有可能中最小的一种,当这种想法出现在法师脑海中的时候,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滑稽。

    腐蚀声渐渐小了下去,从内部看去,最先受到粘液侵袭的那部分衣物明显变得透明了一些。这让起司不再愿意等待,他对阿塔点点头,起身甩动长袍,将上面残留的粘液甩脱。如果粘液不是附着在这件产自灰塔的神奇法袍上,这个动作不会起到应有的效果,即使是流水都很难将这些恶臭的黏着物从被黏着物的表面带走,在大部分时候,想要将其排除必须要用到特质的药膏。好在,灰袍不是凡物,灰塔之主留给每个学生的成年礼物即使比不上那些独一无二的宝物神奇可足够实用,那些粘液在被甩掉的时候根本无法停留。

    “呼…”阿塔在惊魂未定中听到了起司明显沉重的呼吸,她一开始以为是法师受了伤,但当她看到那双萦绕着魔力的眸子后随即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灰袍发怒了,而且相当愤怒。

    “帮我争取些时间,让那些蛾子离我远点。我得好好回报一下上面那位客人,让它知道即使在战斗里,故意弄坏别人的衣服也不是件得体的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连锁反应

    法师的怒火,展现的迅猛而强烈,那些从他身边吹过的风中,开始结出细小的冰霜。此处虽然距地面有了一定的距离,可是还不会像如山峦上层那样因为高度使气温变低,当冷风从阿塔和猫妖精背后吹来,他们立刻就明白了这不自然的寒气来自于披着灰袍的巫师。这也就意味着起司找到了处理上方那只流体怪物的办法,温度,或者更准确的说,寒冷。

    水是没有办法被击倒的,亦无法被切割,即使用锤子砸,用锉刀搓也没法改变它分毫。如烂泥般的怪物很大程度上继承了这种特点,寻常的刀剑没法刺伤它,弓矢也不能让其流血,它完全就是一团具有意识的沼泽。然而水和沼泽般的怪物只是在它们处于流体的状态中时才无法被破坏,这点出身极北地区的起司再清楚不过了,没有定型的水一接触低温,就会像死了一样变成定型的冰。沼泽也不例外,关键只是在于,需要多低的温度才能让其冻结,以及如何制造出这样的低温。

    温度不是人类可以控制的,火可以带来温暖,但是想制造寒冷,那就需要相当复杂的手段。可换个思路来想这个问题,寒冷为什么需要被制造出来呢?没有太阳的夜晚是寒冷的,见不到阳光的地窖是寒冷的,寒冷从来不是需要被制造出来的东西,想要得到寒冷,只需要抽掉附近的热量,没有了热量,温度自然就会下降。而起司抽掉热量的媒介,就是那盏名为黎明之息的提灯。

    这盏神奇的提灯里存储着一个黎明的阳光,可这并不意味着这光芒可以永世不竭。黎明之息是需要补充能量的,虽然一般来说它所需要的能量只有同源的阳光,可是在起司的操作下,将周围空气中存在的热量抽取转化为能量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黯淡的灯芯里散发出赤红的光芒,那不是本该亮起的阳光,只是纯粹的热量汇聚在一起产生的发光现象。起司在看向那一点光芒时也略微迟疑了片刻,他在闲暇时确实仔细研究过这盏提灯,毕竟它有着储存阳光的能力,而阳光可以成为对抗很多黑暗生物时的有利武器。但即使如此,法师也从未尝试或目睹过灯芯里散发出其它光芒的情况。以起司的知识,眼下自己所做的事情是完全可行的,那些热量借由提灯作为媒介会被收集和汇聚,而作为可以承受太阳光力量的载体,黎明之息不会在这区区热量中产生任何损伤。

    事实也确实如此,随着那点红光越来越明亮,周围的气温也确实产生了下降,下降的速度甚至超过了法师原本的预期。似乎,有些太快了。起司握着提灯上的手能感觉到滚烫的温度,他的背后却只能感觉到阵阵的冷风。这盏灯在渴求着热量,它在渴求着更多。

    “不行,现在不是让你吃饱的时候。”灰袍耸了下鼻子,接着将另一只手放到黎明之息上,把提灯对准上方的怪物,此时提灯的灯芯已经有了渐渐泛青的趋势。手,握住灯罩的开关,据这盏灯的铸造者说,打开灯罩就会让提灯中储存的能量倾泻而出,只是这么做会对提灯的灯芯造成损伤,并不建议使用。然而此时不是顾虑这些的时候,被起司唤醒的提灯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周围的热量,其速度与吸收量已经超出了法师能够控制的范围,简单来说,它已经失控了。在这种情况下继续让其吸收下去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与其如此,不如拼着让黎明之息受到些损伤停止这失控的过程。拉栓,打开。

    “嗡!”与其说那是响动,不如说是震动的空气在耳边发出的低吟,就像爆炸时散发出的冲击波,就像巨龙降临时卷起的音浪。青红色的灯芯中射出的能量在人眼可以看清前就释放完毕,起司只隐隐的看到了一束一闪而逝的光晕,但是在那道光晕路过的空间里全都晃动着被扰乱了的波纹,透过这些部分看到的东西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形,那是高温的特征。

    再看被这能量击中的目标,或者说目标所在的位置,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了淤泥怪物的影子,只有几滴正在高温中逐渐蒸发消失的污秽液体在诉说着它曾经的存在。这倒是和原本的打算相反,之前起司是想通过低温让怪物凝固再进行破坏,这下倒好,省去了凝固的过程,极高的温度直接将怪物变成了青烟。同时,法师也注意到,黎明之息中释放的能量远比他想象的强大,那道能量不仅干掉了怪物,连带着也在怪物攀爬着的蠕虫身体甚至其缝隙中的天木本身造成了明显的伤痕!这可是他没想到,也没想过的。

    惊讶还没来得及消退,热能带来的后果就开始显现。“唔啊!”响彻环宇的低吼从云层中传来,震得在场的三人全都站立不稳,阿塔甚至险些跌落下去,至于那些人面蛾,更是丧失了飞行能力,掉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轰隆!”大地在颤抖,不,是蠕虫在颤抖,身体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显然引起了的注意,那庞大的身躯开始再次蠕动,造成的结果宛如剧烈地震般恐怖。

    “小心!”猫妖精一把抓住阿塔的手腕,同时另一只手上弹出的爪子死死扣在蠕虫的皮肤里,勉强让两人稳住了身形。而起司则没那么好运了,他只顾着将黎明之息挂会腰上,整个人就被突然的震动弹飞到了半空!好在,法师及时抓住了长袍的两边,灰色长袍在空中如鸟翼般展开,兜住了空气,略微减缓了下落的速度,让起司有机会落到下一层的蠕虫身体上。

    “我没事,你们注意自己!”落地后的法师幸运的抓住了一个凸起,对头顶的同伴喊到,让他们不必担心。可在他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庞大如巨岩的黑影,正缓缓从上层的乌云中探出,那是蠕虫的头部,找到他们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虫与斧

    真正的和那只生物,不,也许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出了生物的范畴,达到了某种无法描述的程度,总之,真正的见到这宛如山脉般绵长宏伟的存在的头颅,也就是灵智的核心,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难以忘怀的震撼。即便是已经在精神世界中一睹其容貌的起司也是如此。精神世界到底是精神世界,在那里,很多**可以察觉但意识不会关注的细节都被掩去,同时感官的缺失也降低了人在精神状态中遭遇不可思议事物时受到冲击的程度。可现在,这种保护机制已经被拿掉了,真实存在的可怖,就在眼前。

    心跳,即使再拼命的想要让它平复,再努力的使用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呼吸方法,它还是快的像是开战前的鼓点,仿佛跳出了胸膛直接在耳边回响。起司下意识的咬住牙齿,嘴角向两旁咧开,这是受到压力时的反应,是被理智和自尊压制的本该消失的本能。可在那通天彻地的蠕虫面前,所有的知识,修养和傲慢,都变成了飞散的云气,被扒开了所有外壳后,人,其实还是脆弱的。

    “唔…”被这巨兽震撼到的人们都明白,他们听到的吼声只是气流通过蠕虫喉咙时发出的风声,可那微不足道的风声在他们耳中已经不亚于雷鸣。猫妖精下意识的蜷缩其身体,双耳紧紧的贴着脑袋,他现在知道了那个巫师口中的邪神究竟是多么可怕的存在,也明白了让阿塔来趟这趟浑水是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们不该来的,他们不该参加这次冒险,不,他们压根就不该和这个该死的灰袍相遇。哪怕是一整支紫杉人组成的部队,甚至是妖精王号令下组建的军队,也绝不是这只蠕虫的对手,就好像是一群蚂蚁想要击败巨龙,太愚蠢了。

    可就在凯拉斯内心用所有的脏话把起司骂了个遍的时候,一只纤细却温暖的手轻轻抚在了他的背上。阿塔兰忒,这个姑娘面对蠕虫时展现出了异常的勇气和韧性,她没有被邪神的气势压垮,只不过从她苍白的脸色和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来看,她还没有强韧到仍然抱有希望的程度。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胜算的东西,因为他们在面对那存在时甚至兴不起对抗的念头。

    用力的合拢上下颚,起司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恐惧和其它负面情感展现出来,丝毫不在乎牙齿发出的呻吟以及牙齿的疼痛。深吸空气,不去辨别其中的味道和弥漫在气体里的力量,放弃对外物的认知,放弃对本能的回应,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在那东西面前开口,“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放他们走。他们不会再回来,也不会提起这件事。”

    这话法师说出口之后就感到了几分滑稽,他有什么资格和对方谈条件?或者说,对方为什么要在乎他提出的条件,又或者,那蠕虫真的在乎他说了什么吗?在精神世界中的遭遇已经让起司彻底明白,眼前的怪物是他见过的所谓邪神中最强悍且没有之一的那个,这很可能是因为啃食了作为天木的大树,进而让自身相当多的力量涌入了这个世界。可不管这个猜测正确与否,蠕虫的强大都是令人绝望的,压倒性的,甚至超出了任何想象空间的,法师没法举出任何一个存在或任何一种能量能够与之抗衡,绝对没有。

    遮天蔽日的头颅略微靠近,之后突然的转向,好像对身体上的三个人失去了兴趣。而当那古朴的歌谣开始从下方传来,灰袍就明白了对方失去兴趣的原因。虽然肉眼无法看见,但通过魔法视野,起司能够清楚的看到下方的地面上的那个光点。不,那已经不是光点了,如果说蠕虫的力量像是遮蔽了整个天空的乌云,那那个光点就是刺破苍穹的雷电,只一点,却无比的坚定和纯粹,像是迎着波浪的礁石,又如被岁月风沙雕琢成了千疮百孔的模样却仍然不倒的断壁。况且,那光和礁石与古迹还有所不同。

    它是活着的,应该说,它是流动的。起司能够看到,他一开始看到的光,只是表面,在那光点的中央,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像,一个人拿着一把斧子,至于这个人的高矮胖瘦,老幼男女,斧子的制式,材质,通通无法辨认。象征,他知道这种现象,当一件原本存在于世间有着自己独立境遇的事物被魔法或类似的力量提升转变为象征物的时候,它就会丧失自身本来具有的所有特征,这种抹消并非物理式,而是外人在看到它时不再能意识到它的个性,只能见到它作为象征物所代表的共性。一般会使用这种手段的魔法,都与自然有着密切的联系。

    回到光点自身,在象征的影响下,光点中央的人和斧都没有了其它的意义,他们谁都不是,谁都不会成为,无限趋向于空无。正是这空无,制造了不可思议的奇景,似乎是要弥补一般,这天地间的一切无形之物都在贡献它们的一部分给这对象征物,这些被贡献出的力量如围绕着台风眼的风暴,旋转,交织,催动起更加剧烈的声势,可却没有一丝一毫流入风眼之中,在那光点里的,是绝对的黑暗。

    是吗?原来如此。起司的嘴角扬起了笑意,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蠕虫带来的压迫中解放了出来,与此同时,那飘散在风中的歌声也在耳畔逐渐成型,变成了他能听懂的,熟悉的旋律。于是法师明白了,他伸出手掌,让被血液染成暗红色的手心朝向那光,任凭体内的魔力沿着看不见的轨道流出身体。而他并不抗拒这个过程,他的身体也没有因失去了魔力而变的虚弱。相反,在和那道光建立了联系后,起司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失去了自我,他忘了自己是一名灰袍巫师,他恍然是一只蝴蝶,又是一尾游鱼,他在万物之中,与万物共通。

    斧头,慢慢举起,斧刃朝向那只蠕虫。这把斧子到底有多大呢?如果它可以被人所握住,那它再大也不会超过两米,可在他人眼里,这柄斧头好像和这个世界一样大,只是一挥,就将天地之间的所有东西通通斩断,斩出一个清清楚楚,上下分别的世界。当然,那只是错觉,因为这把斧头不是为了做这个而出现的,它是为了和那只蠕虫抗衡才出现的。所以高举的斧刃没有落下,只是遥遥指向了庞然的怪物。

    “嘭!”伤口,在蠕虫的身上爆炸似的出现,从中流出的液体好似喷发火山中的岩浆,落下时的气势又如汛期的瀑布!

    “呜…”悲鸣,从那怪物的腔体里发出,原本居高临下的头颅因为疼痛而扬起,在空中无意义的晃动起来!连带着,晃动了整片大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之后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场的人里鲜有人能详细描述或回忆。他们只记得,整个世界都在蠕虫吃疼的翻滚中颠倒震颤,天地调换,山峦易位,好像整个世界都活了起来,开始如巨人般翻动自己太久没有挪动的身躯。而作为巨人的身上微不足道的小小生物,凡人在这场晃动中彻底丧失了所有可能获取信息的机会。当他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阿塔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遮挡在眼前的草丛和一只在草茎上努力向上攀爬的瓢虫。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立刻想要站起来看清周围的情景,这个动作在她起身时从小腿传来的剧痛而变成了坐在地上。女剑士朝剧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她看到一截木刺刺进自己左腿的腿肚里,血液以缓慢的速度从伤口的边缘渗出来。这意味着伤口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了,如果再不处理,伤口附近的肌肉组织就可能溃烂感染。女孩咬住牙,伸手握住那根木刺,钻心的疼痛从小腿一路上冲到脊髓,让她的动作产生了停顿。眼泪,不可抑制的将刚刚清晰的视线变得模糊。她想要大声哭泣,以此来释放身体上的疼痛和心灵上的创伤,但她没有这么做。某些来自更深处的东西让她选择撕下自己的衣襟叼在嘴里,接着双手握住木刺,朝外拔出!可还不等她的力量起到作用,一只手就握住了她的胳膊。

    “停下,你这是在自杀。”洛萨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尽管补充了食物,他的身体也没法快速回到正常状态。即便如此,离天木最远的他也成了在场几人中受到伤害最小的那个,他知道自己必须拖着这幅身体去帮助同伴,“木刺刺中的地方太深,还可能伤到了主要血管,你这么拔出来十有**要大出血,现在这个情况,就算要截肢都没条件,你会活活把自己放血放死。”

    “那我该怎么办…”与其说是疑问,阿塔的声音和那见到同伴后再难以抑制的哭腔更像是情感的宣泄。如果是以前,洛萨可能会以军人铁血的一面来强迫对方镇定,但现在他没法做到这件事。他只能略微别过头,不去看女剑士的脸,将全部精力放在对她伤口的观察上。好在,在伯爵不回答阿塔的时候,有另外一个人及时出现并完美的让后者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通过让她惊讶的手段。

    “阿爸!我没见过这个姐姐唉!她是谁啊!你看,她长了一对狗耳朵!嘻嘻!”半透明的小女孩从洛萨背后飘出,像是出游到草原上的妖精。这是完全让人意外的事态了,尤其是她口中对洛萨的称呼,阿爸,即使不懂得失心湾的方言,阿塔兰忒也能猜出其含义,毕竟所有人类或类人类语言中对于父母的称呼总是具有相同性的。

    “海伦,有点礼貌。还有不要对别人的身体评头论足,还记得你上次说佩格矮之后发生了什么吗?”几乎是出于下意识,伯爵对女儿用带有几分责怪的语气教训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好像并不适合和海伦讲道理,但话已经说出口,而海伦也比寻常的孩子要听话的多。至少在她父亲面前是这样的。

    “唔…知道了,我以后不说了。”小女孩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尽管她很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在海伦看来,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要避讳的,她会和鼠人谈论他们的毛色,和女巫讨论指甲和头发的问题。当然,对那位佩格姐姐来说,身高确实是个应该避免的话题,即使是小孩子也知道那位女巫在长个头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这种谈论都是不带有恶意的,至少说出它们的海伦没有恶意。不过既然父亲如此要求,小女孩也会顺从的记住这件事,在她被下件事弄得忘记了它之前。

    “她是,你女儿?”阿塔错愕的说到,她在旅途中听起司和洛萨谈论过后者的女儿,只是她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和这位小公主相见。她以为这位在伯爵的谈论中满是宠溺的女孩应该在遥远王国中舒适的房间里摆弄布偶,而不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这片疮痍之地。

    “是的!我叫海伦,海伦黑山!姐姐你叫什么?”海伦飘到女剑士面前,那张天真的笑脸的确具有抚慰心灵的能力,面对这样的孩子,即使身上仍然感受得到疼痛,阿塔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温暖的微笑。

    “阿塔兰忒,这是我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海伦。”

    “海伦,你之前和我说过,你不仅可以把自己投影过来,还可以在这里使用魔法,对吗?”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洛萨开口插入了进来。

    “对,但是绮莉姐姐说,要用投影释放魔法会削弱效果。”海伦飘到父亲的身边,看着阿塔腿上的伤口。有意思的是,面对这骇人的伤势,小女孩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想想也是,她可是在失心湾出生,跟着女巫长大的姑娘,不说别的,那些被打上岸开膛破肚的海鱼就已经足够让这个孩子对血腥的场面产生足够的抵抗力了。

    “有办法把这根木头用柔和的方式取出来吗?轻轻的,不造成更多的破坏。”伯爵尝试着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儿,诚然,如阿塔刚才那样粗暴的取出异物是一种自杀,可是要是不把木刺取出来,带来的后果也不会比较好。

    “唔…”父亲提出的要求让海伦犯了难,在她有限的生命里还没有学习到能够达成洛萨目的的知识和处理办法,可是她又不希望让洛萨失望。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走到了这里,“别只想着把木刺取出来,那是天木的一部分,自身带有很强的生命力。尝试着用木刺本身修补**上的伤口。把木头想象成泥巴,你要做的就是用泥巴把伤口填满。”

    “嗯!”没有注意到说话者的身份,海伦立刻尝试起来,她伸出双手握住木刺,原本虚无的躯体在魔力的引导下仿佛变成实在的一样。小女孩口中默默念叨着泥巴之类的词,在她手中的木刺缓缓的,长出了嫩芽!这些嫩芽越来越多,原本坚硬的木头开始变的柔软,到后来,整根木刺都变成了柔嫩的芽孢,这些芽孢自然的与阿塔小腿伤口中的血管,肌肉纤维,粘膜相连接,很快,狰狞的伤口就变成了一小片绿色的皮肤。在做完这一切后,海伦长出一口气,用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露出灿烂的笑脸。

    “完美。”披着灰袍的人如此评价到,可眼神里却露出些许的落寞。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教训

    “阿爸,你看!我把…我把…唔,我有些头晕,有小星星在跟着转。”海伦在完成救治魔法后脸上的兴奋迅速变成疲惫,甚至不等洛萨说什么,她的身体就开始变得更加虚幻,逐渐淡化在空气中,“我要去睡觉,阿爸,等睡醒了我再来找你。”

    “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在海伦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伯爵皱着眉头对起司问到,他也见过海伦玩耍后累倒的样子,可海伦自己喊累还是头一次。一般来说,小孩子不会主动发出疲劳的声明,只会在休息时自顾自的睡着。

    “没事的。”法师回答的非常肯定,不过他的话并没有在这里停止,“只是接下来几天里她会感到头痛和轻微的恶心,走路时会找不到平衡,四肢也会使不上力气。简单来说,就和发烧是一个道理,不过不需要特意服用药物过几天就可以恢复。”

    这下不止洛萨,连坐在地上的阿塔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灰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还只是个孩子,没必要让她做这么勉强的事吧。”

    问这话的人是女剑士,而在一旁作为海伦父亲的洛萨虽然也是满脸困惑,不过并没有像她那样直接开口,伯爵清楚起司不是会做无意义行为的人,也更加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他将来的学生做出不利的事情。可即便如此,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她需要这个教训。”法师自然的回答,脸上丝毫没有任何因为欺骗了小女孩而产生的不适,因为他相信自己做的事完全正确而且理由充足,只是考虑到在场的同伴,他还是在给出结论后又继续解释起来,“远游,我们是这么称呼这类让精神和**分离的魔法的,这类魔法的原理很微妙,几乎没人说得清,掌握着这种魔法的人也大多各执一词。但不可否认的是,远游类的魔法都是极其危险的,一些粗糙的远游甚至会让使用者的精神体被风吹散,导致人格的彻底碎裂。不过你不必担心,海伦所掌握的方法和她驾驭魔法的水平都没有问题,女巫的施法方式虽然极度依赖直觉,可是往往出人意料的富有效率。但海伦不是女巫。”

    起司在苍狮的时候就曾经仔细检查过海伦的身体,尤其是在佩格向他交代了海伦是如何诞生的之后。结果是,在女巫仪式中受孕而生的海伦确实具有一些女巫的特征,但她并不是女巫,生理特征证明她确实是洛萨和网虫的子嗣,一个纯种的人类。这种情况起司并不陌生,在案宗之中经常会有提及有人在未出生前就接触到了魔力,出生后展现出类似本能的施法天赋,只不过这种天赋是微妙的,魔法在他们身上的影响并非永久,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他们终究会回归凡人,这和女巫那种种族特质带来的能力有着天壤之别。

    “不是女巫,可她已经接触到了魔法,那她就必须得接受相关的训练,理解自己在使用什么。而一名合格的施法者,必须明白施法本身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我们的每一次施法,都在改变着外在的自然和内在的自我,自律和节制是基本功,高于一切的…”起司说到这里自己停了下来,因为他想起这话其实是他的老师在他第一次正式参与灰袍的训练时讲给他的。是啊,自律,节制,对魔法永远保持敬畏,这些话谁都会说,可当他真的已经成为了一名灰袍,他真的还记得这些吗?

    “总之,这次魔力损耗会让她对施法产生恐惧,在我们没法直接教导她的时候,这种恐惧可以保护她不被带坏。手段是粗暴了些,但不会对她有实际上的伤害,定期的宣泄魔力也可以减少很多可能发生的问题。再说,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法师苦笑着略微晃动肩膀,洛萨上前撩开他的袖子,发现灰袍下的两条胳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和变形。

    “从上面摔下来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撑了一下,可能伤到骨头了。没有手势辅助,我的施法能力会受到限制。不过能抱住命就已经是万幸了不是吗?至少我们身上的东西都还在,不像那棵树。”顺着起司的话向不远处的天木看去,可以看到大树的树皮上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划痕,厚重的树皮在剧烈的摩擦中被破坏,露出下面的组织。好在以天木的大小来说,这种程度的破坏不算什么,况且除此之外,它也只是折断了两根不太粗的树枝而已。尽管,那两根折断的树根插在地上看起来就像两座塔楼。

    “那东西离开了吗?”看着草原上新出现的两根巨大树枝,洛萨有些心有余悸的问到,即使是隔着这么远,蠕虫的恐怖亦深入他的内心。

    “也许吧,不过就像海伦会因为魔力消耗而产生忌惮一样,那东西暂时应该也不会到地上来了。”起司看着天木上的痕迹,说出了一个不太负责任的回答。他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之前那一斧,其实并没有真正重创蠕虫,甚至就连劈出那一斧的人似乎也故意有所保留。而且蠕虫真正对他们产生反感,也是在起司误算了黎明之息的能力擦伤了天木之后,众灵和蠕虫之间,蠕虫和天木之间,恐怕不是只有入侵者和被入侵者,掠食者和被掠食者的简单关系。其中的情况之复杂幽微,不是起司现在能看破理解的。

    “巴图和凯拉斯呢?他们怎么样了?”阿塔还是关心同伴的,在她的腿部疼痛不再影响思考后,她马上问出了这个问题。

    “放心,他们都没事,猫妖精和我一样断了几根骨头,不过都不是要害。巴图嘛,他的情况比较特殊,可能还要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其实最早醒来的人就是凯拉斯,是猫妖精找到了起司和巴图,不过巴图的情况比较复杂,法师在简单的诊断后就让脚部受伤行动不便的前者留下来照看巴图,自己则试图在茫茫的草丛中寻找阿塔。幸好,洛萨也没有袖手旁观,及时出现阻止了女剑士做傻事,同时也吸引了法师的注意。

    “是吗,那就好…”阿塔听到同伴无碍的消息,心里一松,因为失血而导致的虚弱感一下子涌了上来,再次晕了过去。幸好洛萨即使拉住她的上身,才没有让她的躯干和头部撞击到地面。

    起司看着再次晕过去的女剑士,注意到她除了腿部之外身上还有着很多伤口,衣物在落下时破损,沾满了污迹,这样子可比他一开始见到阿塔的时候还要狼狈,“好?也许吧。”

随笔:三流杀手

    某国,某城,某间酒馆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酒馆外带来了阵阵凉意,顺着门缝钻进来后在酒客们的脚下舔舐着他们的脚踝。两个披着披风,戴着兜帽的身影窝在酒馆的角落里,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剩菜,两个杯子里一个是麦酒,一个是牛奶。

    “你听说了吗?大公被刺杀了!”周围的酒客小声交流着,可是对于那两个人来说,他们说话的声音还是太大了。其中较小的那个身影在听到这些窃窃私语后有些不安,转头看向另一个人。

    “我们还要等吗?已经第三天了,那人肯定是死了。再不走,我们很可能会被卫兵抓到。”

    握着有麦酒酒杯的人浅笑了一下,“无妨,再等两天。我们得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被埋进坟墓。这样才能算尽职。”

    “我觉得您太谨慎了。没人能在被刺中心脏的情况下生还,尤其是被带着地狱火的剑刺中。”

    略微挑了挑眉毛,魔裔对自己学徒的话不置可否,“我只是个三流杀手,替身,魔法,障眼法,太多的东西能骗过我和你。所以我们至少要肯花的出时间来确保成果。”

    杰瑞耸了耸鼻子,“三流杀手?”他听起来有些反感,“您这种自谦我都快听不下去了。如果可以在三百人严密把守的城堡里不被任何人发现,如探囊取物般杀死领主的杀手只能叫三流,那这世上还有能称为二流,一流的人吗?”

    “当然有。你看,门口就有一个二流杀手。”年轻的鼠人顺着师傅的话朝酒馆门口看去,他看到了一个喝醉了酒,每一步都踉踉跄跄的酒鬼。就在刚刚,这个醉醺醺的家伙差点跌倒。

    “他是二流杀手?”

    “没错,他刚刚不久差点不着痕迹的杀了自己吗?”喀鲁斯的话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涵在内,“每个人都是二流杀手,他们总是在费尽心机的想要杀死自己,暴饮暴食,沉迷酒色,投身功利……他们做的每件事都在让自己更加接近死亡。大部分时候我都在害怕,要是这世上的人把自己都杀光了怎么办?我们岂非要没有活做了吗?不过好在,虽然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自杀,他们身边的人还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所以,这些二流杀手有的时候还需要我们三流杀手的帮助。”

    杰瑞再次耸了耸鼻子,“好吧,就算您说得对。那每个人都是杀自己的二流杀手,又有谁是一流杀手呢?”

    “一流杀手,哦,那就得借助些魔法的帮助了。”喀鲁斯说着,伸出手指沾了沾酒液,接着反手将水滴弹进杰瑞的眼睛里。等鼠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看到这酒馆里每个人的背后都站着另一个身影,穿着黑色长袍,手持巨型镰刀的身影。这些持镰刀的人影将他们手中的镰刀架在身前人的脖子上,而那些人对此恍然未觉,继续做着他们的饮酒享乐。

    “他们,就是一流杀手。永不疲倦,永不懈怠,克制尽责,纵使光天化日万军从中,只要时机正确,他们就会干净利索的杀死自己的目标。精准,完美,从未有失。”

    杰瑞恐惧的看向他的老师,却穆然看见喀鲁斯的脖子上也架着一把森然的镰刀,锋刃离他的喉咙不过几寸的距离。他猛然警觉,想要低头看看自己的脖子,却被喀鲁斯及时制止。

    “别,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镰刀,自己是看不到的。要是你非要看到,你身后那位就只好提前完成任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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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塔的黎明介绍:
姑且算是一个冒险故事吧,一个在血与酒,剑与魔法,龙与恶魔存在的世界里一个法师的故事。书友群:193123031欢迎前来催稿灰塔的黎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灰塔的黎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灰塔的黎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