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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 赐婚(二)

    服侍完圣上用完药,宁贵妃气呼呼回了漪兰殿,当日便着人请了宁丞相前来商讨对策。

    将事情前尾告知,宁贵妃气得拂了桌上的茶盏,茶盏碎了一地,伺候的宫人也齐齐跪了一地。

    宁锡正襟危坐,静静看着大发雷霆的妹妹不动声色,须臾,才挥手遣退了殿中伺候的宫人。

    “哥哥,你怎么还坐得住啊?”宁贵妃气呼呼坐下,许久未听哥哥出声,也是急不可耐。

    宁锡已过不惑之年,想是久经官场,早已见惯风云变幻无数,面对喜形于色的妹妹,他倒是格外显得沉着冷静许多。

    听罢这话,他只闲闲扫去一眼:“不然,你要我如何?”

    “自然是让圣上改变心意,收回赐婚的圣旨。咱们寒儿看上的人,决计不能便宜了那病怏怏的太子。”宁贵妃恨得咬牙切齿。

    宁锡端起身畔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仍旧风云不惊:“你还是老样子,在家时就是急性子,原以为在后宫多年,怎样也该磨砺得收敛一些。不料先皇后去了,你代为执掌凤印,却是越发的蛮横了。”

    “哥哥。”原是想请自家哥哥来为自己出谋划策,计策没有,却平白挨了一顿训,宁贵妃到底是有些不服气。

    不过有一事哥哥却是说得没有错。自先皇后仙逝之后,圣上虽迟迟没有再立皇后,但皇宫之中也就她一人位顶贵妃,理所应当接下了执掌后宫之权。

    只是可惜,可惜皇后位不是她的,太子之位也不是自己儿子的。

    思及此处,宁贵妃越发的耐不住性子了,她起身走到宁锡身旁,扯着他的袖口,一如待字闺中时般撒娇道:“父母去的早,自小哥哥就是最疼我的人,连带着哥哥也是疼爱寒儿的。你可不能叫寒儿吃了这个亏,平白叫人夺了自己所爱啊,哥哥!”

    “你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半点贵妃的仪态吗?”宁锡放下茶盏,抬眼看着一如既往遇到事只会冲自己撒娇的妹妹,心肠果然软下许多。

    宁贵妃见哥哥缓和了神色,心知事态有了曙光,也顾不得自己如今已身为贵妃,荣宠万千,终究像是个小妹般,说尽了讨好的话来。

    宁锡也是顾她的,终究耐不住软磨硬泡,示着她坐到身畔。宁贵妃依言落座,睁着凤眸盯着哥哥,静待下文。

    宁锡沉吟半晌,又看看自家妹妹期待的眼神,遂叹一声:“你伺候圣上多年,因知圣上出言无悔,这事,怕是难呐。”

    “难道哥哥就真的能眼睁睁的看着无恙那小儿抢了你侄子的心上人?”宁贵妃眼看无望,却又不肯甘心,“哥哥可要想想,太子如今只得个虚名,手中并无兵权,我们尚且可以制衡,可倘若他娶了顾将军的女儿……顾琛的手上可有精兵五万,那可是东离国最强悍的精兵猛将,哥哥可要三思啊!”

    宁锡听完果然脸色大变,眸色渐沉,久未再言。

    宁贵妃眼瞧事有转机,赶忙又道:“不是妹妹危言耸听,圣上这一病身子就不大好,要是哪日去了,太子可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他若一旦登上帝位,岂能容得下我们宁氏一族,届时,又哪里还有我们兄妹的立足之地。”

    “哼!”宁锡不屑一哼,“他有这福气,恐怕是没这个命。”

    “哥哥何出此言?”宁贵妃心头突突直跳,似明白了什么,“难道哥哥是想……”话至此处,宁贵妃做了个抹颈的动作。

    宁锡却摇头:“此事何须我们亲自动手。自先皇后去了之后,太子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本早早就该追随他母亲去的,若非我手下留情容他多活了几载……呵呵,他又岂能是寒儿的对手!”

    宁贵妃闻言

    登时面色大变,姣好的容颜霎时间一片苍白,双眸紧紧盯着状若无事的宁锡,久久亦未能缓过神来。

    先皇后的身体自来都不好,后来仅仅只是染了风寒,却因底子太虚早就伤了根本,因此病倒。

    五年前先皇后去世,太子是孝子,亲自扶灵送了先皇后最后一程。扶灵葬入皇陵的那日下了倾盆大雨,太子淋雨受了风寒,又心有郁结,小小的寒症也病倒床榻许久,自后就伤了身体,直至后来越来越差……

    宁贵妃思及前因后果,忽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莫非,太子的病并非是因为那次风寒,而是……哥哥?”

    宁锡阖眼,一未承认,二也未反驳。

    宁贵妃当即明了:“哥哥呀,谋害皇族可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呢?”

    原本一直以为太子的病症是天意,是老天都在帮她的儿子名正言顺地夺得这片锦绣河山,却不想,原来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后知后觉的宁贵妃只觉一阵心惊肉跳,她赶忙起身,急奔到殿外左右张望。

    宁锡适时睁眼:“别看了,漪兰殿中伺候的都是自己人,你也别太疑神疑鬼。”

    “小心驶得万年船。”宁贵妃确认了殿外并无人偷听,这才放下心来,“哥哥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被圣上发现,咱们都得人头落地。”

    “可圣上不是还没有发现吗。”宁锡若无其事,丝毫不为自己所做之事担忧。

    宁贵妃到底不同意,可如今已成定局,她也是无计可施。张了张口想要辩驳什么,可终是不知从何说起。

    “哥哥做事还是太过冒险了,即便如此,也该同我先做商议的。”

    “同你商议?我瞒着你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性子太急,就怕你坏了事。”

    瞧着宁贵妃就要翻脸,宁锡也不愿为了这些无可更改的事情与她争执不下。遂起身走到她身畔,伸手安抚,“好了,哥哥不论做了什么,追根究底都是为了你们母子着想。”

    宁贵妃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触碰,显见得还在气头上。

    宁锡也不恼,笑言再道:“咱们兄妹一条心,就不要为了这些小事闹不愉快了。圣上膝下子嗣单薄,太子本就不是长命之人,待他一死,寒儿就顺理成章成为储君人选。到时后宫有你,前朝有我,这东离国的江山,何尝不是我们宁氏一族的,恩?”

    宁贵妃虽然气恼哥哥对自己隐瞒暗自朝太子下手一事,但到底哥哥是不会害自己的。不过有一事哥哥说得却对,圣上子嗣单薄,除了早夭的三皇子,便只剩下了时日无多的太子,以及自己的儿子。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这太子之位易主,左不过是强夺或者名正言顺的区别罢了。与其来日兵戎相见,百年之后还徒留个弑兄的骂名,眼下这种情况,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宁贵妃想通了其中关窍,心中的郁闷倒也疏解不少。她转过身来望着哥哥,却也有一事难办。

    宁锡一眼瞧出她的欲言又止,索性径直开口,问:“可是还有什么难言?”

    宁贵妃点点头:“哥哥有所不知,寒儿这个孩子素来最是懂事,自小也没怎么让我操过心,尤其冠礼后另住王府,更是没有闹出过什么麻烦事来。”

    宁锡静静听着,对此事倒也不置可否。

    宁贵妃扯了扯宁锡的袖子:“前些日子寒儿进宫来请安,说是上次在万佛寺初见后就动了心,想让我向圣上说和说和。近来圣上卧病在床,我也不好拿这些琐碎事去烦扰,谁料今日刚开口,才知道竟被人给捷足先登了。我身为寒儿的母亲,一时不能替他谋得高位也就罢了,连个小女

    子都要不来,我也是怕寒儿伤心呐!”

    宁锡蹙了眉头,哼了又哼:“成大事者,岂能为了一个女子而失了分寸。”

    “哥哥所言极是,可寒儿难得向我开口一次,总不好这一次就让他失望伤心了吧。”宁贵妃还想再争争。

    宁锡冷冷一哼,背过身去:“红颜祸水。”

    “哥哥!”

    “他应该明白,若要成就大事,就不能在这些儿女私情之上耗费心力。倘若他只安心要做一个亲王,我倒是可以替他周全法子。”

    宁贵妃一听顿时急了:“当然不行。”

    似是满意这样的答案,宁锡回过身来,也软下了态度:“你久居后宫应该知晓,帝王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寒儿喜欢那丫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先我为他谋划与顾家的婚事,也是希望能借顾琛手上的兵力为寒儿打通前路,但如果要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大事,我头一个就不同意。”

    “舅舅。”

    宁锡、宁贵妃同时回头。

    寒顷不知在殿外站了多久,方才的对话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此刻沉着脸色步步走来。至殿中后,于二位长辈分别见礼。

    宁锡与宁贵妃相视一眼,谁都没有贸然开口。

    “母妃,舅舅。”寒顷直起身子,沉着的望着两位长辈,“不知你们是如何作想,但这次,我是真心实意。”

    “寒儿……”宁贵妃甫一开口,却被宁锡示意打断。

    寒顷也不在意,直抒胸臆:“母妃从小就教育儿臣,凡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凭自己的本事去争。母妃一直以来均在为儿臣打算,儿臣却只念着手足之情对母妃多是敷衍。原以为是命数不可违,却不想,竟然是人定胜天。”言罢,他稍稍挑眉,凉凉的目光直落在一人身上。

    宁贵妃看得心惊肉跳,明白是刚才的对话被寒顷听了去。别的也就算了,只是有关太子一事……

    “寒儿,你怎么能对你舅舅……”

    “无妨。”宁锡打断她,却并未因此恼怒,反而含笑望着寒顷,眸中多有深意,“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便说说你的打算吧。”

    “人,我是一定要的。”寒顷勾了勾唇,加重了语气,“而且是非要不可。”

    宁锡沉吟一会儿:“如果你执意,也并非是毫无可能。自来就有兄死,弟娶兄嫂的旧例,届时,只需封一个妃嫔也就是了。”

    寒顷闻言却只冷笑:“舅舅错了。她不是别人,不可为妾,我要娶她,就得十里红妆,明媒正娶,要让全天下都为我俩祝福。”

    宁锡沉吟不语,眸色却愈渐深沉,显见有怒火涌现。

    “你这个孩子净胡说些什么!”宁贵妃也知道情况僵持,忙扯了扯寒顷的袖子,“你父皇已经下旨,要将顾将军的女儿赐给太子做太子妃,不日就会下达圣旨昭告天下,此事已是无可转寰。难不成,你还想强抢长兄的妻子不成?”

    寒顷噙笑望来:“母妃这话错了,尚未过门,便不算妻子,又何来强抢一说?父皇说要下旨封其为太子妃,若太子不在了当如何?若太子易主了又当如何?”

    宁贵妃脸色顿变,想是从未想到他会当面说出这些话来,难免吃惊不小。

    宁锡却比她要镇定许多,只是再看向寒顷时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深意。他勾了勾唇,抬手拍拍寒顷的肩膀:“女人有时能成为男人的软肋,但有时,又未免不会成为让男人拼杀的筹码。”

    宁锡未再逗留,言罢便提步离开。

    宁贵妃尚不知兄长何意,但寒顷已经明了。至少,他与这位舅舅已经达成了一定程度的共识。

第107章 袒露心意(一)

    大象二年,皇帝缠绵病榻,命太子监国,丞相宁锡与大将军顾琛共同辅佐朝政。

    太子仁孝,监国之余仍在圣上榻前日日侍奉。入秋,圣上病情好转,百姓安居乐业,国中上下无不对太子抱以夸赞之词,太子一时势头正盛,风光无俩。

    这日早朝散后,圣上派人召顾琛入承德殿,并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人。也不知二人密谈为何,直至下钥时分,顾琛才从承德殿回到将军府中。

    宫中早早传来消息,说圣上留了顾琛在宫中用膳。

    因顾琛位居高位,此事也时常发生,少嬉并未多心。早早用了晚膳,去掉外衣,脱了鞋袜,便与郁苓儿一块躺在床上闲话。

    未久,前院传来消息,说顾琛已经回府,现下正唤小姐去书房叙话。

    少嬉虽犯疑惑,却依言穿好外衣,独自提着灯笼前往顾琛的书房。

    “爹!”站在门前,少嬉一手搭在门框上,朝里头糯糯一唤。

    顾琛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闻声缓缓转过身来。

    书房昏暗,只桌案上点着一盏烛火,微弱的光亮给房间踱上一层朦胧,越发瞧得顾琛沧桑许多,但他背脊挺直,颇见刚直。

    他颔首,示意少嬉进来。

    少嬉将手中的灯笼放下,踱步走到桌案前:“爹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圣上的病情又反复了?”

    顾琛摇头,从书架上取下一卷兵书,低头略翻了翻:“圣上无碍,太医说已经大有好转。”

    “那圣上召爹爹入宫做什么?还密谈了这么些时辰?”少嬉摸不着头脑。

    “圣上龙体已见大好,不日就可重掌朝政。”顾琛说。

    “那是好事啊!”少嬉也跟着松了口气,“无恙一直担心圣上的病情反复,久不见好,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开心的。爹爹不是也一直盼着圣上的身体好转吗,这可是个好消息啊,爹爹怎么还忧心忡忡的?”

    “身为人臣,爹自然是希望圣上龙体无虞,如此我东离国方可永葆昌盛。”顾琛将书搁在案上,缓缓坐下,“想必太子也对你说起过,宁氏兄妹对皇位一直虎视眈眈,宁贵妃更是一心想要拉太子下马,好辅助二殿下成为皇储。其心有异,必生祸端。”

    少嬉沉默一瞬,绕过书案:“话虽如此,可是有爹爹这位名噪天下的大将军在,谁敢造次?是不是?”

    “你这个孩子。”顾琛拿她没辙,也松快一笑。

    少嬉见他展颜倒是放松不少,她俯身,从后揽住顾琛双肩,试探着开口:“纵然宁丞相兄妹有不臣之心,但有爹爹在,定能保得无恙平安无虞的,是不是爹爹?”

    这话似有深意,顾琛扭头望着少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格外精明,看得少嬉一阵心悸。

    她直起身子,避开顾琛投来的视线:“爹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顾琛就势转过身来,半晌微扯开唇边一抹弧度:“女儿大了,一颗心都不在爹爹的身上了,还未过门,倒先急着替夫君着想了。”

    少嬉面色一红,羞怯垂头:“爹爹胡说什么呢!”

    顾琛捋着胡须展颜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可害羞的。况且你与太子两情相悦,为了你的幸福,爹爹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爹爹说的是真的!?”少嬉又惊又喜,半蹲在顾琛身旁,明眸璀璨如星,“爹爹不反对我和无恙在一起,决定成全我们了吗?”

    “傻孩子,”顾琛轻轻拍了拍少嬉的手背,多有慈爱,“爹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希望你能嫁得好。爹不指望你攀附皇亲,也不在乎对方家世权位,只要你喜欢他,他也真心待你好,即便是寒门士子,爹也乐意成全你们。”

    少嬉鼻尖微酸,心中酸楚更是一浪翻过一浪。

    顾琛继而说:“宫中犹如龙潭虎穴,里面的人个个都是洪水猛兽,宁贵妃更是虎视眈眈,若有的选,爹爹是断不愿意让你嫁到那种家庭里去的。”顾琛抬手轻轻抚着女儿鬓发,“不过你要记着,将来嫁入皇室,明哲保身固然是好,可倘若有人欺负你,你也不必过于隐忍。有爹爹在,倾尽家族,都万万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爹爹!”

    少嬉喉头哽咽,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顺势而出。她倾身扑进顾琛的怀中,霎时哭成了个泪人。

    顾琛心里又何尝好受,眼中已聚了泪,昏暗烛光下悄悄拭去。

    “快别哭了,到时候眼睛哭肿了,来日做新娘子,可就不好看了。”

    少嬉抬起头来,脸蛋上还挂着一串泪珠,抽抽搭搭的问:“爹爹说什么?”

    顾琛握住她双臂拉着她起来,积着厚茧的指腹轻轻为她拭去泪痕:“今日圣上在承德殿召见,一是为了想要退位,好将皇位正式传于太子,故而召我进宫商议。二也是为了想替太子选太子妃,问爹舍不舍得女儿。”

    “圣上要退位?”少嬉惊了一跳。

    顾琛也不瞒她:“圣上自病倒以后身子就一直不见好,太子暂时监国本是权宜之计。可没成想,太子颇有帝王之风,短短时日不仅将朝政处理妥当,赢得朝廷内外一片拥护,更在暗地里培植自己势力。圣上思来想后,未免后顾之忧,所以打算以病为由退位为太上皇,正式将江山交给太子。”

    “所以圣上想立我为太子妃,就是为了好让无恙有爹爹的助力?”少嬉恍然明白。

    “是,也不是。”顾琛负手于背,续道,“听圣上说,日前太子有向圣上提及此事,说你们情投意合,还说非你不娶,请圣上成全。”

    这话倒也是实情,若非如此,就单凭眼下太子的境况,顾琛多半也是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即便忤逆圣意也好,也伤了女儿的心也罢,他倒宁愿女儿避开皇储纷争,过得恣意才是心愿。

    “那爹爹答应了吗?”少嬉低低询问。

    顾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少嬉心头一紧,紧张地拉着顾琛的手臂:“爹爹明知我心意,何不成全我呢?”

    “宫中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倘若圣上真的退位,太子虽然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可就从此正式与宁家成了对面。你若嫁给太子,必然会受到牵连。”这也是顾琛的担忧之一。

    “我不怕。”少嬉当即表明态度,“爹爹有所不知,其实很早之前我与无恙就有所往来。记得有一次,我说他若娶我,定能获得将军府的助力,可爹爹猜他说了什么?”

    顾琛默言。

    少嬉面色一红,羞怯垂头:“他说,他对我的喜欢是纯粹的,即便来日向我提亲,也

    仅仅只是因为心悦我,而不是因为想要得到爹爹的助力,以此稳固太子之位。”

    “你信他?”顾琛问。

    少嬉当即连连点头:“我信他,深信不疑。”

    顾琛不知,她与无恙早已认识了千载。从前不知,眼下重头捋一遍,那可不就是喜欢吗?

    司命喜欢她,所以但凡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就会第一个想到她,有什么危险,也会当先挡在前头,替她受了。

    可恼因锁情咒的缘故,她竟痴痴傻傻千载,竟不知司命的付出,不晓得他的心意,还只当是朋友之谊。却不知,早早已是倾心相待,只余自己懵懂而不自知。

    这次阴差阳错落入十方空间未必见得就是坏事,起码,她明白了司命的心意,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倘若可以,即便在此几世轮回又有何妨?镜花水月,也终究不是空梦一场。

    少嬉早已打定了主意,也许以她的智谋不足以为司命分忧,但只要能够多在一起一日,那也是极好的。

    顾琛静默半晌不语,但瞧着女儿的态度,他已经瞬间明了,憋闷在心头的问题,也再不想问了。

    “也罢,倘若你主意已定,明日爹就进宫回禀圣上。想必不日圣旨就会降下,你只安心待在府中待嫁即可。”顾琛不再劝说,颓颓坐回到红木靠椅上,到底是选择了成全。

    少嬉登时心花怒放,半蹲下身子,急切地握着顾琛的手,连一双眸子都不禁亮了几分:“爹爹说的可是真的?爹爹真的打算成全我们了吗?”

    顾琛转过头来,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蔼一笑:“爹爹顾虑再三,终究也是要以你的幸福为先。你娘去得早,十多年来只有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爹爹将你当明珠似的呵护在手心里,自然是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委屈,只有你高兴了,幸福了,来日等爹爹见到你娘亲,才好有个交代啊。”

    “爹爹不许胡说。”少嬉红了眼眶,“爹爹身强体健,必然能活个长命百岁。爹爹不单要看着女儿出嫁,将来等女儿也有孩子了,爹爹还要教他骑马射箭,也同爹爹一般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姑娘家说这些没羞没躁的话,也亏得你说得如此坦然。”顾琛刻意板起脸故作严肃,话语间却毫无责怪之意。

    少嬉早已摸透了他的脾气,更是不屑一顾,索性歪了头枕在顾琛腿上,小孩儿心性似的道:“那又如何。我不过只和爹爹说这些话,爹爹才不会和我生气,嫌我话多呢!”

    顾琛被她逗得笑了,刻意崩起的脸骤然瓦解。他温柔轻拍着少嬉的背脊,一如小时候哄着她熟睡那般,没有厮杀战场时的刚烈,也没有立于朝堂时的心有城府,现下放下一切,也不过是个疼爱女儿的寻常父亲罢了。

    “好,等将来我的宝贝也有了孩子,爹爹就教他骑马,教他射箭,将一身本事都倾囊相授,好让他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不受人欺负。”

    “那女儿将来岂不是很幸福,有三个人宠着,走路都带风呢!”少嬉仰起头,娇俏一笑。

    顾琛微笑,瞬间妥协:“那当然,我的宝贝女儿即使走路都横着走,又有谁敢置喙一句。”

    少嬉噗嗤一笑:“横着走,那不成螃蟹了。”

    顾琛一愣,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瞬间两人都笑做一处。

第108章 袒露心意(二)

    翌日,顾琛早早的已经上朝去了,少嬉还在懒床,倒是郁苓儿锲而不舍,才勉强将她从床上拽起来,极其不心甘不情愿地坐在妆镜前。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再赖床,再不收拾,可真就要来不及了。”郁苓儿督促着她,翻箱倒柜地找着合适她的衣衫。

    少嬉昏昏欲睡,呆坐在妆镜前,打了一个哈欠又险些昏睡过去。直到身体失重险些倒下才又亟亟坐稳,转瞬又睡了过去。

    “今天天气不错,你们又约在金川河,穿这件水碧色的怎么样?”郁苓儿好不容易从诸多衣裳中选中一件,迫不及待要拿给少嬉看。一回头,却见那丫头早已趴在妆镜前睡了过去,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顾少嬉!”

    “谁、谁、谁在唤我?”少嬉一个激灵,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胭脂盒。回头一见是郁苓儿这才放下防备,长长打了个哈欠。

    “你做事能不能上点心,真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郁苓儿怒不可遏的走来,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拧了一把少嬉的耳朵,疼得她哇哇大叫,倒也将睡意给祛了大半。

    “你轻、轻轻点,疼啊!”少嬉左右闪躲,揉着发红的耳朵委屈至极。

    不过经此提醒,她倒是骤然想起正事来。

    昨日在书房与爹爹袒露了心事后,爹爹说今日散朝后即会去承德殿回复圣上旨意。她便顺水推舟,请爹爹一并转告无恙,今日巳时二刻金川河边相见。

    “遭了,我竟然给忘了。”少嬉一拍脑袋,仅存的睡意都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她急迫地看向郁苓儿,“现在什么时辰了?”

    郁苓儿恼她,本不想回答,也好叫她也急上一急。但瞧她实在着急难耐,只好耐着性子说:“你现下收拾还来得及。”

    少嬉如梦初醒,忙跑回到榻边穿好鞋袜,接过郁苓儿为她选出的衣裳胡乱套上。她甫一穿好衣裳,那厢阿绿已端着盥洗用物推门而入,亟亟梳洗一番后,便督促着阿绿为自己绾发、上妆。

    膳厅已备好了早膳,少嬉胡乱喝了小碗粟米粥,眼瞧着已到了巳时,便紧赶着出了府,坐上车辇,直奔金川河去了。

    这般紧赶慢赶的,等她到了金川河时早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车辇在道上停下,少嬉一跃跳下,亟亟往着一处方向跑去。金川河上人来人往,但人群中,唯一抹身影长身玉立,尤为显眼。

    “无恙。”少嬉一眼辨出,急切的远远一唤。

    司命听闻声响缓缓转身,未察,只觉软软的身子抱了满怀,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李公公是个极有眼力劲儿的,示着近旁的护卫稍稍走远些,自己也背过了身去。

    “都怪我今天起来晚了,让你等了好些时候吧。”少嬉抱歉的从怀中抬头,明眸灿灿,满是歉意。

    司命微哂,手指轻轻刮过她挺翘的鼻梁,尤是宠溺:“知道你要来,多等些时候又有何妨!”

    少嬉璨璨一笑,又与司命相拥互道相思了好一会儿,才说起正事来:“无恙,圣上有退位的心思,你可知道?”

    司命面色微变,左右环顾四遭,才拉着少嬉避开了人群,低语道:“此事顾将军有暗里点醒过我,但此事尚未得到证实,外人面前你切不可吐露一字半句,否则传扬出去,可是大逆不道之罪。”

    “我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我想给你提个醒,但又不放心让别人转述,所以才让爹爹告知你一声,要你今日来此的。”少嬉拉起司命的手,“反正不管如何,我都是愿意陪着你的。”

    “少嬉。”

    “无恙,这些天不见你,我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知道我这千年来为什么总有一窍不通,对你对我的好总是视而不见。不过现在都不要紧了,因为我已经明白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话到嘴边,司命却犹豫着该不该径直点破,良久,才试探性的道,“那锁情咒……”

    “如果我们能够离开这个地方,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不论当初栖梧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都不会成为阻碍我们在一起的羁绊。”少嬉垂下眼眸,胸口有些闷闷。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司命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也连带着问出口,“还有上次,你口中所说的那位……苓儿,究竟是谁?”

    “其实今天找你出来,也是想要跟你说这事的。”少嬉倒算坦诚,听他这么一问,便主动着交了底。

    与司命并肩沿着金川河畔走,少嬉将与郁苓儿的相识,以及郁苓儿与魔君子的关系,甚至与娲皇之间的纠葛也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

    司命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不禁浓眉紧蹙,暗暗在心头盘算些什么。

    “无恙。”少嬉忽然停下脚步,正眼望着司命,“从前我不知,眼下想来,魔君既有如此大的来头,往后我们便不要与他正面为敌了。师傅不在,若真与他起了冲突,届时连个替我们出头的人也没有,吃亏的不还是我们么。”

    司命缓过神来,细细听后,微微笑着应下。

    少嬉这才展颜:“其实也不全是这个样子,苓儿姐姐也待我挺好的,我也不想让她左右为难。若我们能回到现实中去,待解决了溪谷县的事情后,我们就回逍遥涧吧。”

    “回逍遥涧?”司命微愣。

    “你不愿意去吗?或者,我去你的司命星君府也是可以的。”少嬉嫣然一笑,自然挽过司命的手臂,并肩漫步前行,“师傅离开七百多年了,但他说过,待我千岁之日定会回来。眼下已不足一年之期,等师傅回来后,我就向师傅禀明我们的关系,相信师傅定然会欣然应允,成全我们的。”

    “是吗?”司命涩涩一笑,神情恹恹,倒没有如少嬉那般期待。

    数日未见,少嬉心中憋了好些话,一直拉着司命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很快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司命陪着她逛了东市,眼瞧着已近日暮时分,才将少嬉送回了将军府,自己也随即回了宫中。

    两日后,一道赐婚的旨意下达了将军府。

    圣旨明言:顾家有女,钟灵毓秀,蕙质兰心,可堪与太子相配,宜为太子妃。大礼即在十月底举行,举国同乐,共享良辰。

    赐封的旨意下达,登时轰动上京城。未久,将军府外门庭若市,相贺之人纷至杳来,连带着贺礼也堆满了整个正厅。

    天色已暗,恭贺之人已三三俩俩相继离去,将军府却仍旧灯火通明。顾琛坐在主位上,好不容易闲下来喝口水润润喉,那厢顾管家仍旧忙着将贺礼登记造册,并指挥着下人将登录在册的贺礼小心搬去库房。

    “爹!”

    秀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顾琛险些被烫了嘴,状似埋怨的瞪去一眼:“你这孩子,吓我一跳。”

    少嬉咯咯笑着,提起裙摆跨入正厅。

    顾管家唤了她一声,少嬉这才注意到一旁堆积在一块的各色大小锦盒,忍不住喟叹:“这么多呀!”

    “小姐看见的还算是少的了,好大一部分已经送去了库房放着。小姐若是感兴趣,白日里可去库房瞧瞧,或有什么新鲜感兴趣的小玩意儿。”顾管家与她解释后,又继续手上的事情。

    少嬉不过略略翻看了几个便没了心思,寻了个位置径直坐下。

    顾琛拂袖扫去衣摆上沾到的几滴水珠,瞧见女儿红光满面,心底也是开心。

    今日不但各大臣争先恐后送礼来,皇家也下了聘。为显珍重,还是太子殿下亲自来下的聘礼。

    “你这丫头惯是会偷闲的,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一整天被堵在这里,笑得我脸都僵了。”说着,顾琛还真的就抚着下颌动了动,模样实在滑稽。

    少嬉扑哧笑出声来,心里却满满皆是欢喜。

    “今日和殿下出门去哪玩了,瞧把你给乐的,脸上都要开出花了。”顾琛抚着须髯,一双眼片刻不离女儿。

    “哪有!”少嬉害羞带怯地垂下头,手指绞着腰间的丝绦,脸上的笑容却是半分也藏不住。

    “其实,我也不拘着要跟他去什么地方,只要是跟他在一起,我就满心欢喜,去哪里都无所谓。”少嬉脸颊红透,似红烧云般一直烧到耳后去,羞羞怯怯垂着头,尽是小女儿心态。

    顾琛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是彻底放下。左右也是躲不过这朝廷纷争的,既然女儿欢喜,他便是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了。

    “嫁衣准备得如何了?”顾琛突然问。

    少嬉抬起头:“无恙说宫里会准备的,让我不必操心这些,自个儿吃好睡好就是了。”

    “他倒是会疼人。”顾琛哼哼出声。想着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就这么要成别家的了,忍不住就是一番心酸。

    少嬉眼尖瞧见了,噔噔噔跑上前,讨好似的替顾琛捏肩捶背:“爹爹今日也是辛苦了,嬉儿给你捏捏肩,好放松放松。”

    顾琛哼了哼:“你是怕我怨他,抢走了我的宝贝女儿对吧。”

    “哪能啊!”少嬉嘴硬不认,“女儿成了亲,不照样还是爹爹的宝贝么!再说了,这女儿成亲了,还顺带着给您带回了一个儿子孝顺您,不好么?”

    “人家可是太子,爹怕是承受不起。”

    “无恙不会的。”少嬉当即护起短来,又见爹爹吹胡子瞪眼的,又笑笑着改了口,“爹爹可是嬉儿最重要的人了,无恙要是待您不好,我就……就……”

    “就怎样?”顾琛来劲了,回头炯炯的盯着少嬉。

    少嬉灵动的眼珠转了转,道:“我就不理他了,当时就收拾了细软回咱家。任他八抬大轿,上门哭求,就是在咱家门口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也是决计不回去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顾琛精明的小眼神闪着期待。

    少嬉与他相视一眼,突转话锋:“爹爹您信吗?”

    “就知道你是唬我的。”顾琛顿时不乐意了,却又不敢发作。

    少嬉机灵一笑,扯开话题与他聊起了家常。

第109章 大婚(一)

    九月中,将军府上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大婚事宜。府中上下人人均添了新衣,一派欢声喜悦中,大红灯笼高挂,红绸结满廊柱,可见用心。

    宫中不时有赐礼相继送入将军府中,件件珍品,贵重无双,可见宫里对将军的看重,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将军府日日都有前来恭贺之人,大街小巷皆传为美谈:太子娶妻,将军嫁女,神仙美眷,羡煞旁人。

    东离国民风开化,并无成亲前需新人分离不可见之规矩。是以,但凡一朝处理了朝政,太子一准到达将军府,或府中对饮弹奏,或金川河上泛湖游玩,亦或并肩逛遍京中大街小巷……欢声笑语,乐此不疲,而圣上也显然乐见于此,从未阻拦。

    近来圣上龙体大好,太医已说无碍。前朝有大臣上奏,请圣上重归朝堂,执掌朝政。

    每每看见这种奏折,无恙均会原封不动地派人送到承德殿。起初圣上还会随便翻阅瞧瞧,左不过是些规劝之词,并无诸多新鲜。

    久而久之,圣上也烦了,奏折尚未送进承德殿中,已被悉数原封不动地发还回去。有时有大臣不甘放弃,想入承德殿中面圣,却被圣上一朝回绝,甚至有时更会惹得龙颜不悦,态度可见一斑。

    朝中有猜测,圣上欲退位,正式将皇位传于太子殿下。

    十月底转瞬即到,这日,将军府上下早早忙碌起来,或迎接宾客,或厨房忙碌,少嬉的院子更是被丫鬟围得水泄不通。

    昨个夜里听了宫里的嬷嬷说了好久的规矩,再加上今早得早些起床梳洗妆扮,前前后后算起来,少嬉总不过也才睡了一个时辰。若是往些时候已经开始犯困,许是今日是大事,慌张大过困意,倒是没见得她多大不耐。

    因怕将军府的人不懂宫里的规矩,恐妆扮侍奉上有所差池,是以宫里派来了好几位年长些的嬷嬷,昨日就在府中歇下了。

    今儿天未亮便唤了少嬉起床梳洗妆扮,忙前忙后有条不紊。府中的婢仆多半成了打下手的,就连阿绿也给挤到了一边,只捧着龙凤盖头伫立在旁。

    脸上的胭脂上了一层又一层,粉扑扑的脸蛋比窗外的海棠尚且娇艳一些,侍奉的嬷嬷直夸姑娘生得好,竟是比宁贵妃年轻时候尚且还要美艳三分。

    少嬉倒未听得进这些话,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难安,纤长的手指绞着细腻的喜服边角,甚是紧张。

    “今日是太子与太子妃大喜之日,太子妃紧张也是难免。不过也不必过分担心,咱们太子呀,待人最是温厚,若见了美艳的新娘,想必也是要走不动路的。”说话的是位四十出头的嬷嬷,她瞧少嬉紧张,遂出言安抚几句,笑吟吟的脸上也跟着添了几分喜悦。

    少嬉并未接话,脸颊却烧了起来,一直烧到耳后根。

    郁苓儿站在妆镜前,瞧得少嬉羞怯的模样,少不得要打趣她几句:“都是老熟人了,平日见你们多有亲近的,今日怎么倒还红脸了。”

    少嬉抬头瞪去一眼,嘀咕道:“这不一样。”

    为少嬉梳头以及整理嫁衣的嬷嬷均是一愣,还是先前那位嬷嬷又开了口:“太子妃说的可是哪里不一样?若是钗环倒不是大事,可衣裳有不妥的,现下恐怕是来不及换了。”

    “嬷嬷误会了,我是说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今日的仿佛和往日的不大一样。”少嬉摸摸梳得规矩的鬓发,望着镜中花颜娇丽的面庞,竟是油然生出些陌生之感。

    嬷嬷一听便不住笑了:“太子妃说的也是在理的。常常说,女人啊一生总是成亲那日是最美的。咱们太子妃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往日也是打扮得素净些了,今日细细妆扮起来,若说是咱们东离国数一数二的美人,那也是毫不为过的。”

    “嬷嬷谬赞了,我哪有那么好。”少嬉羞羞垂头,却掩不住心内欢喜。

    “太子妃不必自谦,花嬷嬷说的正是理儿呢!”另一位替少嬉绾发的嬷嬷也附和着开口,“老奴伺候的贵人也不在少数,论貌美的也有,论身份贵重的更是大有人在,可若太子妃这般美貌灵动,又性子、家世好的却没几个。”

    “我瞧太子妃与太子倒是相配得很,难怪就连圣上都乐意促成这桩婚事。如此费心安排,这份殊荣,太子妃可是头一人呢!”花嬷嬷将凤冠小心戴在少嬉头上,略正了正,待退开些瞧得清楚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彼时,有丫鬟步入房中,先是见了礼,才轻声启口:“将军问,小姐可妆扮好了,得去为夫人上香,否则该误了时辰。”

    “好了好了,这便好了。”花嬷嬷招来阿绿,接过金线绣着龙凤双飞的盖头为少嬉盖上,这才掺着她缓缓起身。

    少嬉起身踱出两步忽然停下,盖头下,视线不经意转向后方。

    郁苓儿心下明了,朝她微微一笑:“你且去吧,明日我再来寻你。”

    少嬉微微颔首,这才由着花嬷嬷搀着出了闺房。

    要说新娘子出门都是要拜别双亲的,少嬉的生母早逝,顾琛又是念旧的,故而才在花轿临门前,让少嬉先去祠堂为先母敬香,也算是尽孝了。

    花嬷嬷与阿绿一左一右搀着少嬉去了祠堂,那里,顾琛早已等候多时。

    遥遥见着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儿款款走来,顾琛眼圈微红,一时难掩激动。

    “爹爹!”少嬉行至顾琛面前驻足,款款行了一礼。

    顾琛强忍泪意,和声细语:“好孩子,快去给你娘亲上柱香,也好叫你娘亲知道你今日成亲,为你高兴。”

    “是。”少嬉颔首应下,微微屈膝半蹲,花嬷嬷立即上前来为她卸下红盖头。

    阿绿搀着她上前跪在蒲团上,又取来三炷香递与少嬉。待得少嬉叩头敬香后,方才又搀着她小心翼翼起身。

    顾琛强忍的泪意终是夺眶而出,少嬉转过身,一眼瞧见爹爹眼眶湿/濡,脸上尽是不舍的模样,一时也心下酸楚。

    “今日是女儿出嫁的大喜之日,爹爹怎么还哭了呢!”说着,也跟着微微红了眼眶。

    顾琛忙拿袖拭

    去:“爹是高兴,是高兴。”

    “爹爹!”

    顾琛强忍泪意,想伸手抱抱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宝贝女儿,伸出去却又停下,只拍了拍她手臂,不舍道:“爹的宝贝女儿出嫁了,爹只是舍不得。今后嫁了人,就别再像在家时那样任性,凡事多多替太子殿下着想,知道吗?”

    “爹!”少嬉哽咽,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花嬷嬷趁势上前笑着打圆场:“将军真是多虑了,太子妃性情温和,知书达礼,太子殿下又是素来温厚之人,定会与太子妃琴瑟和谐,执手到老。待太子妃嫁入东宫后,只有享不尽的荣华捏。”

    “如此,小女还要多仰仗嬷嬷教导了。”顾琛双手作揖,略略一躬。

    花嬷嬷受宠若惊,忙微微避开,再还礼:“将军言重,能伺候太子妃,是老奴的福气。”

    彼时,另一位嬷嬷低声提醒时辰已到。花嬷嬷这才及时拉过话题,取来红盖头递与顾琛:“夫人不在,便请将军替太子妃盖上盖头吧。”

    顾琛接过。

    花嬷嬷与阿绿扶着少嬉半蹲下身,顾琛手中捏着那方红盖头,心头诸多不舍,还是近前一步,替少嬉遮上。

    院子里头爆竹声声传来,迎着众人目光,少嬉被迎出祠堂,踱向正厅。

    宾客早已到齐,分列有序地站立两侧,随着府外爆竹声声响起,新娘子才在众人簇拥之下姗姗来迟。

    透过薄薄的纱幔,少嬉远远瞧见厅中一人红衣加身,负手而立,不禁一时紧张万分,却又期待异常。

    花嬷嬷瞧见少嬉的小动作,心知是女儿心思,也跟着笑笑,搀着她小心踱入厅中。

    “新娘子来洛!”

    也不知人群中是谁唤了声,司命缓缓转身,对上门口伫立的新娘,冷冽的面庞似化了般地春水,笑意染上,似清风徐徐,风采万千。

    花嬷嬷会意,拉着阿绿退开一侧。

    司命行至少嬉面前,薄薄的盖头下隐约可见女子含羞带怯的美好娇容,一双眼眸盈盈似水,一颦一笑间皆牵动了他的心。

    “手怎么这么凉?”小心执起女子玉手,司命担心的问,凑近间呼吸近在咫尺。

    少嬉一颗心跳得剧烈异常,脚下虚浮,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我……我就是紧张了些。”

    司命微微一笑,将她玉手握在掌中,低头凑近几分:“我也是。”

    少嬉抬头,两人相视,默契一笑。

    乐声起,司命打横抱起少嬉,在众人拊掌凝视下,抱着小妻子大步迈出厅堂。

    花雨飘飘,喜贺声声,门外八人花轿早已备下。司命将少嬉抱入轿中,旋即翻身上马,在前开路。

    无数百姓夹道围观,茶楼酒肆窗户大开,更有人沿途撒下鲜花瓣瓣,均是道贺声不停。

    司命骑在高头大马上,坦然受着百姓的祝福,仍不时向后一望,一眼万年,均是柔情。

    十里红妆,不过只为一人伊!

第110章 大婚(二)

    花轿出了将军府,前有御林军开路,太子亲迎,后有十里红妆,京中百姓夹道齐贺,场面盛大,空前绝后。

    宫里大开朱雀门,迎亲队伍走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受着百姓齐声欢呼,贺声连连。两旁茶楼酒肆均大开窗户,食客纷纷挑着最好的位置向下张望,企图一睹新娘芳华。

    司命跨坐在骏马上,不时回头朝后张望。虽然隔着轿帘并不能看见娇妻的花颜,但心头却暖,连带着唇角也染上了笑意,一路未消。

    朱雀门外百官恭候,有序地伫立两旁,可见朝中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红毯一路自朱雀门延伸到行大礼的紫宸殿。

    殿外,花轿顿足,吹打唢呐之声稍歇。司命翻身下马,行至花轿前。

    花嬷嬷当即打起轿帘。司命含笑伸手,少嬉隔着一层薄薄的红纱盖头瞧见良人,四目相触,相视一笑。

    少嬉将手送到司命掌中,借着他的搀扶弯腰出了花轿。

    司命松了手,百官注视之下将她打横抱起,迈步便要登上紫宸殿前的百余道汉白玉阶梯。

    “太子殿下,这样不合规矩。”花嬷嬷微微侧身挡在前面,躬身禀道。

    头顶半晌没有传来声响,花嬷嬷壮着胆子稍稍抬头,毫无意外对上一双凌厉的眸子,当下再不敢多言,恭敬退到一侧。

    大喜之日司命显然并不想发作,见花嬷嬷识趣,便也作罢。紧了紧手臂,抬步迈上了汉白玉阶梯。

    “嬷嬷说这样不合规矩,要不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上去的。”少嬉依偎在司命怀中,纤纤素手搭在他双肩之上,即便不刻意去瞧,也能觉察到周围齐刷刷投来的注视。

    司命莞尔,低头间,清冽的面上一派笑颜:“我抱自己的妻子怎么了。不止今日,明日,后日,乃至于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一直抱着你,绝不会松手。”

    少嬉面颊一红,低头依偎,不再言了。

    紫宸殿内,圣上正襟危坐,显见得气色已经比往日好了不少,面色也现出些许红润,见着一双璧人出现在视线中,紧绷的面容才稍稍有了松动。

    直至殿门前,司命方将少嬉放下。他伸出手,侧目望向身畔的娇妻,对方亦含笑望来,轻轻将手搭在他掌心。

    司命握住少嬉的手,坦然迎着殿中百官的注目,在一片声乐中缓缓踏着红毯前行。

    皇室娶亲规矩甚多,饶是头天已听了花嬷嬷说过数遍,少嬉仍旧是绷着一颗心,唯恐行差踏错,徒惹笑话。不过好在司命对她多有包容,圣上也未斤斤计较,未有大错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在紫宸殿行完礼后,太子与太子妃依例将接受百官礼拜、恭贺,然后再登朱雀楼,接受百姓朝拜,算是昭告天下,方算礼成。

    等到所有流程走过一遍,少嬉才在花嬷嬷以及一干宫人的服侍下回到东宫。此时她已是累得身子如同散架般,整日未进食,早早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寂静的殿中忽闻“咕噜噜”的声音响起,花嬷嬷与阿绿相视一眼,再齐齐望向同一方向,心中均是明了。

    花嬷嬷忍俊不禁,行到红帐前,躬身询问:“太子妃可是饿了

    ?”

    肚子再次不合时宜的叫起来,少嬉饶是觉得难为情,也是真的饿极了,赶忙点头。

    “嬷嬷,有什么吃的吗?”少嬉揉揉饿得发瘪的肚子,只觉浑身气力都似被抽走般。原来,凡人成亲是这么累的。

    “有有有,太子妃且稍后,奴婢这就去取。”花嬷嬷和颜一笑,转身离开。未久,便又折了回来,“眼下外头正在宴请大臣,太子妃便先吃点点心填填肚子也好。”

    “有吃的就很好了,谢谢嬷嬷。”少嬉迫不及待接过一盘子点心,作势要挑开盖头,却被花嬷嬷一把按住。

    “太子妃可不能自行挑了盖头,这样会不吉利的。”花嬷嬷松开握住少嬉玉臂的手,和声劝,“眼下时辰也快不早了,太子妃先用点点心,不消片刻,太子殿下应该就能回来了。”

    少嬉纵然不乐意,眼下也只能顺从,默默抓起一块点心吃起来,阿绿则捧了香茶在旁伺候。

    “对了嬷嬷,先前在紫宸殿,我怎么没有看见爹爹呀?”少嬉囫囵嚼着点心,乍然想起这事,便顺口问道。

    花嬷嬷一怔,方才倒没注意,眼下细细回忆起来,倒是有些记不大清了:“许是……圣上另有吩咐吧。”

    “今日我成亲,怎么爹爹还不能休闲一日么?圣上未免也太过苛刻了。”

    “太子妃可不敢胡说。”花嬷嬷眼疾手快捂住少嬉的嘴,压低了声音道,“私下议论圣上可是大不敬,太子妃也应当心隔墙有耳才是。”

    “知道了,知道了。”少嬉不耐地拉下花嬷嬷的手,又大口咬了口点心,“我以后不说就是了还不行吗。”

    花嬷嬷见她乖巧应下,这才松了口气。

    “太子殿下驾到。”

    殿外黄门声音高响,花嬷嬷赶忙端走了少嬉手中的点心盘子,又紧赶着替她理了理裙摆,这才上前恭迎:“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都出去吧。”

    “是。”花嬷嬷回头望上一眼,微微一笑,示意着阿绿一同退下。

    少嬉端正坐在红帐下,只隐约听得细碎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便是殿门合上之声。她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些什么话题来打破眼下的尴尬,只透过红纱盖头隐约瞧见双金履行来,一颗心不禁在胸腔里犹如小鹿乱撞。

    司命缓缓行来,就着她身边坐下。

    想是喝了些酒水的缘故,身上的龙涎香味倒是浅了许多,淡淡酒香的香醇之气也并不难闻。

    “你……”

    “少嬉,”司命温情一唤。

    “恩?”少嬉偏过头,隔着红纱凝视。

    司命微笑,到不知是否因为喝酒的缘故,面上竟染了层薄薄的红晕,一直烧到耳根后。

    “我、我……”话到唇边,司命忽然不知该从何开口,只能作势的笑笑,好掩饰尴尬。

    “那个……你能帮我把这个先摘掉吗?”少嬉指了指头顶的红纱盖头,“闷得慌。”

    司命似才想起来般,这才伸出手为她将盖头取下。盖头才拿下,少嬉由不得大大舒了口气。

    司命凝着她,借着红烛微暖,少嬉妆扮之下更显娇艳,粉颊玉颈,明眸红唇,一颦一笑间无不深深牵动

    着他的心,引得心头波澜阵阵,久久不平。

    “少嬉,我……”

    少嬉举目望来,明眸璀璨,静待下文。

    司命忽然脸似火烧似的,只望着她痴痴一笑:“你今天真好看!”

    “是、是吗?”少嬉害羞垂头,忍不住心头窃喜。

    “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想好了有万语千言想要跟你说,可真到了该说的时候,我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司命挠挠头,倒有些不好意思。

    少嬉闻言扑哧一笑:“我不需要你说些什么好话来讨我开心,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是什么都不做,我也是开心的。”她低低垂头,又不时拿眼去瞧,“你把眼睛闭上。”

    “为什么?”司命不解。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闭上就是了。”少嬉急了,慌忙催促他,“快闭上,快闭上。”

    司命无奈,只好依她。

    少嬉踟蹰半晌,方才大着胆子凑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司命唇角印下一吻。待司命怔神间睁开双眼,她已害羞地依偎进了他的怀中,不肯看他的目光。

    “无恙,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呢?”靠在司命肩头,少嬉目光四下环视房间装潢,却心跳如雷,愣是一点也没有瞧得进去。

    司命未曾料到她会有此动作,指腹轻轻抚上唇角的位置,尚未反应过来,已听得她开口又说:“其实这样挺好的,算起来,还是我们因祸得福了呢!”

    他一下反应过来这话中的意思,细细想来,却也是这么个理:“是啊,没想到我还能回到过去。虽然是假的,但感觉却又那么真实,一切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在走,唯一出现的变数……”

    司命垂头,抬手轻轻抚过她的鬓发,极是温柔的一笑。

    少嬉低头莞尔,很是顺便的将话头接了下去:“是我,对吗?”

    她仰头,恰好四目对视,彼此之间情意流转,真真切切,似电流悄无声息间窜入人的心房。

    “少嬉,”司命握住少嬉双肩,与之四目相视,“如果,我是说如果,让你一辈子留在这里,你可愿意?”

    少嬉怔怔,半晌未语。

    司命忽然懂了,却少不得一番落寞。

    肩上的大掌缓缓垂落,尚未落下之际,少嬉已一把抓住,紧紧包在掌心中:“我愿意啊,我一直都说过我愿意的。”

    司命黯淡下的眸光忽又亮了几分,希冀中夹带惊喜。

    “虽然我也挺想师傅的,可他身边还有栖梧在,我倒也不怎么担心。至于茶茶就更不用担心了,她是九重天的公主,天帝天后的掌上明珠,自有的是人逗她欢心。”少嬉顿了顿,“直到来到了这里我才明白你的诸多难处,想必从前,你也过得很是辛苦吧。”

    司命眸中泛起晶莹,闻言只含笑摇了摇头。

    “我想陪着你,天涯海角都陪着你。你要是不想做太子,不想做皇帝了,我们就悄悄溜走,带着我爹,有他护着我们,我们去哪儿都不必担心了。”少嬉极是天真的说着。

    司命心头生暖,他伸手揽过少嬉,低头轻轻印下一吻。

    龙凤红烛,红帐缱绻,温情无限。

第111章 一朝倾覆(一)

    “不好了,走水了。”

    “紫宸殿走水了。”

    “……”

    门外吵吵嚷嚷,均惊动了红帐之下的一双璧人。

    “外面怎么这么吵?”少嬉坐起身来,云鬓松散,衣裳半敞,面上还有未曾褪去的潮红,疑惑地向外张望。

    司命随手抓起散落在地上的一件外袍替她披上,又仔细替她拢好领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忽听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响起。

    “殿下,殿下,二殿下已带兵闯入宫闱,殿下带着太子妃还是先行避避吧。”

    门外说话的是李公公,听声音甚是焦急,已顾不得什么规矩,只连声叩门。

    屋里两人齐齐变了脸色,司命再坐不住,披衣下榻。

    少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我和你一起去。”

    司命张张口本想拒绝,但稍稍犹豫,还是同意了。

    两人简单收拾,待打开殿门,却一时怔在原地。

    眼下天已黑沉,早没了白日里进行大礼时的喜庆恢宏。东宫上下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宫人四下逃窜,毫无规矩可言,放眼天边,一团火烧云几乎映红了近处的大片天空。

    那里,正是他们行大礼的地方紫宸殿。

    “殿下,太子妃,东宫已经不安全了,少顷二殿下就会攻入这里,咱们还是先离开避避吧。”李公公焦急的望着司命,试图劝说他先行离开,至少躲过了这次风波再说。

    “二殿下造反了?!”少嬉怔在原地,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

    “千真万确啊小姐。”阿绿一时也急红了眼,抓着少嬉的手臂,隐隐觉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小姐快些想想办法吧,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少嬉脑袋轰一声炸开,全然没想过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忽然想到什么,反抓着阿绿焦急的问:“我爹呢?我爹呢?”

    “奴婢刚才去找过一圈,并没有发现将军的身影。”阿绿已经红了眼眶,“不过,不过我听说,行大礼时,有人传信给将军,说西山大营有士兵发生动乱,将军便急匆匆去了西山大营,至今都没有回来。”

    “西山大营,”少嬉怔怔,“爹爹去那里做什么?”

    “将军可能中计了。”

    身旁传来司命沉沉的声音,少嬉抬头,眸中隐现晶莹:“你说什么?”

    司命回望她,犹豫下还是道出心中猜测:“将军手中有五万兵马,虽多数驻扎在城外,但城中亦有五千。寒顷举兵攻入皇城,烧了紫宸殿,若他造反,将军无疑就是一大阻力。”

    少嬉心头一震,酿跄着险些栽倒。

    司命扶着她:“将军手中握有重兵,在上京又得拥护,寒顷还不敢动他,多半也只是囚禁,或者……”他凝视少嬉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紫宸殿被烧,那进宫的大臣现下都在何处?”

    “回殿下,据说宁丞相与二殿下里应外合,已经将今日进宫的所有大臣都暂时羁押在了紫宸殿的偏殿中。”李公公据实以报。

    司命沉吟一会,面色愈发变得沉重:“东宫很快就会失守,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寒顷带兵攻入皇宫,外面说不定都是他的人,我们还能躲到哪里去?”少嬉抬起头,胭脂亦盖

    不住面上的苍白。

    “先去承德殿,谅他还不敢做出弑君之事,留下千古骂名。”司命握住少嬉的手,额头抵着额头,目光一瞬间柔和下来,“对不起,本来想给你幸福的,却没想到……反而害了你。”

    “胡说什么!”少嬉轻斥他,立时红了眼眶,“要生一起生,就算要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块。我不怕,真的。”

    司命心如刀绞,但眼下也不是惆怅自责的时候,眼瞧着外头已经越来越乱,当下拉着少嬉的手奔向后殿。

    李公公与阿绿亦快步跟在身后,前者问:“殿下为何不召御林军前来护驾?多半还能抵挡一阵。”

    “寒顷能轻易攻入皇城,且事先瞒得密不透风,除了宁丞相与宁贵妃暗中帮衬,御林军中还能有信得过的人吗?”司命讽刺一笑。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寒顷的野心。

    前世他寿元极短,尚且还没来得及坐上皇位便已经魂归阴曹,至于皇储之位,自然理应顺位于寒顷。前世没能造反逼宫,今遭改变了轨迹,却终究逃不过这一劫数。

    司命心头五味杂陈,穿过回廊间,不自觉抓紧了少嬉的手。

    李公公当下不再多言,只跟在太子身后疾步往着后殿的方向而去。

    东宫眼看就快守不住了,而唯一能够逃离的路线,便只有穿过后殿,那里有条小径直通御花园假山,再伺机去承德殿。此法虽然冒险,但未尝不可一试

    只愿,那条路尚且还能行得通。

    眼下东宫大乱,倒是无人注意他们,直到绕过后殿,四人忽然齐齐顿住脚步,面色煞白。

    “大婚之夜,皇兄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到哪里去?”寒顷身穿银甲,此刻正骑在大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院中四人。

    几十甲兵手持长矛原地待命,两排的弓弩手更是准备就绪,严严实实将前方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司命下意识将少嬉护到身后,眸色沉沉只盯着寒顷:“皇弟这就迫不及待想要我这个兄长的命了?”

    寒顷沉下脸色:“这是你逼我的。不过,念在终究兄弟一场,只要你肯将少嬉让给我,并且昭告天下你无意于皇位,今日,我可以放过你。”

    “皇位可以给你,我绝不留恋,但是……”司命唇边扬起嘲讽一笑,握住少嬉的手,“她不行。”

    寒顷心头愤恨,眸中似能喷出火来,捏着缰绳的手上青筋暴起。偏偏对方却不为所动,交握的手始终不曾松开。

    “带上来。”

    一声令下,甲兵瞬间让开路来。两名甲兵带着一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前来,刀架脖颈,森寒锋利。

    “爹!”少嬉目赤欲裂,几乎忍不住冲上前。

    司命将她紧紧护在怀中,风云不变的神色也添了恼怒。

    “嬉儿!”顾琛奋力想要挣脱,却奈何受制于人,冰凉的刀刃在颈项上划出一条血痕,立时沁出血珠来。

    “爹,你不许伤害我爹。”少嬉大吼,忿忿怒瞪寒顷。

    “只要你过来,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爹,甚至还可以放过太子。”寒顷保证,向她伸手,“过来。”

    “你做梦。”精致的容颜上滑下两道泪痕,少嬉全身紧绷,恨意填满了心房,往昔澄亮的眸子也

    只剩了恨。

    “二殿下,你弑兄夺位,难道就不怕受万人唾弃,遗臭万年吗?”顾琛咬牙切齿的怒吼。

    岂料寒顷根本不为所动,冷冷一哼,道:“将军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太子殿下,老臣一生戎马,驰骋沙场,却不想一朝竟中了小人奸计。不能守护东离江山,不能守护殿下,老臣再无颜面对诸位先皇。”顾琛看向女儿,多有不舍,“我可怜的嬉儿,爹保护不了你,但……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顾琛被缚双手,只留恋不舍的望了女儿一眼,随后把心一横,架在颈上的刀刃划过颈项,登时血流如注,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

    “爹”

    少嬉目赤欲裂,奋力想要挣脱桎梏,却反被司命紧紧地抱在怀中,一时只剩撕心裂肺的哭喊。

    寒顷显然也未料到顾琛会如此,待他翻身下马想要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不禁一时也怔住。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叱喝传来,甲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路,只见丞相宁锡大步走来,面色沉重。

    “舅舅。”寒顷回头,又下意识望向倒在血泊之中的顾琛。

    宁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蹙了眉头:“还不杀了太子,等淮王的兵赶来支援,岂非不是功亏一篑。”

    “可是少嬉……”

    “弓弩手听令,”宁锡一把推开寒顷,高声道,“放箭。”

    “不”寒顷大声阻止,想要冲上前去,却被甲兵死死拦下,挣脱不得。

    一声号令落下,登时箭如雨下。密密麻麻的箭矢如细雨一般射下,院中的四人避无可避,不过转眼功夫,李公公与阿绿已身中数箭,旋即倒在了血泊中,再无生机。

    箭矢落下的一刻,司命紧紧将少嬉抱在怀中,箭矢纷纷扬扬射在背上,却未伤少嬉分毫。

    “真好……”司命张口,一大口鲜血吐出,他却浑然不在意,只笑着伸手,抚上少嬉脸颊,“能替你……挡……挡下……”

    “不,无恙你别……”少嬉使了劲想要推开为自己充当箭靶的司命,泪水模糊了眼眶,却只能瞧见司命缓缓倒下的身影。

    没了司命的护佑,箭矢直直射向少嬉,却在离少嬉不过咫尺的距离似碰到了什么屏障,失了力道,无力掉落。

    少嬉抱着司命,哭得撕心裂肺。身上的鲛丝天衣却似能感受到主人危难般,登时形成一道屏障,将纷纷射来的箭矢隔绝开外。

    宁锡、寒顷齐齐愣住,所有弓弩手与甲兵也震惊的面面相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无恙你别死,你说过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你死了我怎么办,你忍心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冷冰冰的世上吗?”少嬉心痛欲绝,抱着早已没了生机的躯体大哭大喊,“爹已经死了,你再离开我,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我没有爹了,再失去你,你让我怎么活呀?”

    “无恙”

    霎时狂风大作,吹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黑色的风席卷了整座东宫,所有烛火顷刻而灭。

    少嬉头顶上方的空中却无端形成了一个偌大的漩涡,黑色的气流罩下,不过眨眼,少嬉与司命已凭空不见了踪影,徒留下一众面面相觑却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

第112章 一朝倾覆(二)

    冥界一时狂风大作,黑风席卷,让人始料未及。

    茶茶赶忙凝息隔出一道屏障,却受不住狂风的劲道,不过片刻便碎成瓦状,顺风而散。

    黑风凌厉,仿似夹带着更为锋利的刀片,一下一下刮在身上,虽未割出伤口,但也疼得犹如千刀万剐般。

    茶茶躲避不及,被逼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一人怀抱。她刚站稳,忽觉周遭劲风退去,结界升起,顿时隔绝了外头狂风劲刃。

    “我可能撑不了多久,小殿下快想想办法。”游奕灵官全力凝出结界,但对上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妖风,显见得也撑不了多久。

    茶茶急得六神无主,正苦于没有解决办法时,只见天边凝出一团漩涡,随即狂风更疾,一瞬间冲破了游奕灵官所设下的结界,轻易便将二人掀翻在地。

    未久,狂风渐渐散去,周遭也恢复了一派平静。

    “无恙!”

    一声轻唤响彻在耳畔,茶茶耳尖,听得心下一沉。

    她抬头寻声望去,只见那漩涡消失的下方凭空出现两道身影,定睛一望,可不就是失踪已久的少嬉与司命!

    少嬉忍着身上的疼痛艰难爬起身,那厢司命也悠悠转醒,他方站起身来,少嬉已经扑过来,二人紧紧相拥。

    游奕灵官扶起茶茶,也朝他们走来:“你们没事可真是太好了。”视线落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一脸震惊,“你们俩……什么时候……”

    少嬉回过神来,赶忙松开司命,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却只垂首不语。

    司命脸色还有些苍白,环视四周,才缓缓明白过来。

    原来此处早已不是东离国。

    “说来话长。”司命酿跄,少嬉与游奕灵官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将他扶住。

    茶茶立在原地,步子才迈了半步又默默收回,只余脸上一片煞白,却是只字未言。

    “茶茶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受伤了?”少嬉望向茶茶,只苦于司命酿跄不稳,她也不敢轻易松手。

    “没、没事。”茶茶艰难露出一笑,“能看见你们没事就太好了。少嬉你没事吗?还有司命……这是怎么了?”

    少嬉望一眼面色苍白的司命,一时又不知该如何道来:“此事说来话长,等过一阵,无恙好些了,我再慢慢跟你们解释。”

    “无恙?”茶茶、游奕灵官同时发出疑惑。

    那些时日这么唤少嬉也顺口了,现下倒是一时忘记改过来。只是眼下也不是说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忙岔开话题,问:“这几个月,你们一直都守在这里吗?”

    “几个月?”茶茶摸不着头脑,“少嬉你在说什么呢?你们出事至今,不过也才刚过十二时辰而已。”

    这下倒是换成少嬉与司命犯疑了。

    游奕灵官视线在二人身上左右转移,再看向茶茶:“我看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行离开才好。司命这个样子我得先带他回星君府疗伤,小殿下你呢?”

    “我……既然大家都没事了,我也得先回去,不然母后该找人了。”茶茶低低垂头,不时拿眼觑一眼司命,终究是未再多说什么。

    “那我跟你们回星君府,”少嬉紧拉住司命手

    臂,“我得看着你没事,这样我才可以放心。”

    司命含笑轻拍她的手背,眸中柔情无处可藏。

    茶茶垂头,暗自绞着指头,脸色一会青一会白。

    游奕灵官咳嗽两声:“那个……少嬉啊,我觉得,你还是先回逍遥涧一趟吧。”

    少嬉沉默,低低垂头。

    司命懂她的意思,也不作勉强:”如果不想回去,可以先去星君府,想住多久都行。”

    “那什么,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离开后都经历了什么,但是少嬉,我觉得你应该先回去看看。”见她无动于衷,游奕灵官想想也索性不再隐瞒了,“其实这几个时辰栖梧上神一直都在,他很关心你,也一直在想办法救你们。可是就在半个时辰前,上神忽然吐血,我看他的样子很是虚弱,你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少嬉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但她却犹豫着看向茶茶,似在等着茶茶的回答。

    见她望来,茶茶会意,点头道:“游奕灵官说的都是真的,他说你们没事了才走的。可是我见他好像是受了重伤似的,情况不太好。”

    “那你们没有送他回去吗?”少嬉担忧起来。

    “上神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不让我们跟着,我们哪里还敢去碰逆鳞。”游奕灵官话中只剩无奈。

    当下少嬉也犹豫了,既担心栖梧的情况,又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忽觉肩上一沉,诧异抬头,正对上司命似水般沉静的眸子。

    他微哂,道:“早晚都是要面对的,逃避不是办法。先去看看上神吧,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星君府找我,我会第一时间出现的。”

    少嬉踟蹰不定,但略一思忖,还是应下:“那你回去一定要好好疗伤,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情,我会来找你的。”

    “好。”司命微笑,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格外宠溺。

    与茶茶、游奕灵官作别,少嬉也不再耽搁,一捏诀便失了身影。

    茶茶立在原地顿觉无趣,也便告辞。司命没有留她,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连游奕灵官作为旁观者,也未免觉得有些无情了些。

    游奕灵官熟知司命的性子,当下也不将此事挑破,反而趁着四下无人,说起另一件事来:“还记得你之前从临渊阁带回来的盒子吗?”

    “怎么了?”司命顿足,面色凝重。

    游奕灵官环视四下,才凑近几分,低低道:“从昨日起那盒子就开始震动不休,本来我想找你商议来着,但接到小殿下的信号,才知道你们出了事。”

    “说重点。”司命浑身无力,已不想再听他说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游奕灵官被噎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挑着要紧的说:“总之就是那盒子突然就打开了,你也知道的,我们曾经试了那么多办法都没有能够打开,结果它却自己开了。而且,而且里面的东西也跑了出来。”

    司命墨瞳微眯,渐渐明白了什么:“所以栖梧上神突然吐血……”

    “多半是因为这事。”游奕灵官自然而然替他将话头接了下去,“如果上神真是被锁情咒反噬才受了伤,这么说,你们……你和少嬉……”

    司命未语,捂着尚且隐隐作痛的胸口踉跄着走到一边。游奕灵官适时上前,扶着他坐到一旁的三生石前。

    “眼下少嬉和小殿下都不在,你还有什么可瞒着我的。”游奕灵官坐到他身边去,“你知道我得知你出事有多担心吗,我怕自己应付不来,还腆着脸去了趟逍遥涧。”

    “所以栖梧上神是你请来的?”司命看他。

    “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面子!”游奕灵官嘟囔着说,“不过他一听说少嬉也随你一道出了事,便二话没问就来了冥界,试了很多方法不说,还因此事惊动了冥帝。其实看得出来,他对少嬉还是挺好的,至少担心是真。”

    司命沉默不语,未有辩驳。

    “不过我实在是想不通,栖梧上神既然那么在意少嬉,为何又要用锁情咒这等伤人又伤己的禁术?”游奕灵官长长“嘶”了一声,恍然大悟,“难不成,他竟是喜欢少嬉?”

    司命一记眼刀睇来,游奕灵官赶紧捂住了嘴,但心中对此却是深信不疑。

    只是有一点他却十分不解,倘若真是栖梧上神对少嬉有意,又何须大费周章的用锁情咒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禁术,近水楼台不是还能先得月吗?

    至于这个猜测,曾经司命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后来种种事情发生,他倒更觉得,或许栖梧对少嬉下锁情咒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一人。

    那个,消失了足足七百年的人。

    “喂喂喂,你在想什么想得出了神?”见他神游,游奕灵官少不得拿手肘碰碰他,复又一脸好奇似的凑上去,“快给我说说,你们被那个漩涡吸进去了之后都遇到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这锁情咒就给平白解了?”

    游奕灵官眼放精光,一脸好奇宝宝似的模样,司命纵然嫌弃,却也免不了在心头泛起喜滋滋。

    游奕灵官素来是个八卦的主,看这模样便知他们之间肯定是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当下好奇心渐重,更是央着要听故事。

    司命本也没有打算瞒他,更受不住这一番死缠烂打,也不等回星君府了,就地便将在东离国发生的事情给述了一遍。

    只是没想到,十方空间里头走一遭已是几月光景,而现世却不过才过了一日。早已时过境迁,伊人不复当初。

    游奕灵官听完少不得啧啧叹出声来,调侃的目光在司命身上上下打量,不重的一拳打在他胸口:“好啊你……”

    司命负伤,游奕灵官一拳过来当即便咳嗽了几声,游奕灵官只好抱歉似的替他顺了顺:“真是不好意思啊,太激动了,下手没忍住。”

    司命白他一眼,也不计较。

    游奕灵官嘿嘿一笑,顺势勾过司命肩膀:“好啊你小子,遭难还给你遭出桃花运来了。单相思了几百年,这下你可算是得偿所愿,做梦都该笑醒了吧。”

    “去。”

    司命拉开他的手,作势要起身,游奕灵官忙也扶着他站起来。

    “万箭穿心的滋味可不是说着玩的,先回星君府疗伤,后面,说不定还有更麻烦的事情要等着解决。”

    游奕灵官颔首,依言扶着司命出了冥界。

第113章 命劫(一)

    站在竹林中,前方透过参天竹枝依稀可见竹屋小榭。分明不过才阔别几月,却恍然已觉物是人非。

    “怎么不进去?是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郁苓儿现出身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少嬉默然,心头却沉沉不知滋味。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对你吗?”郁苓儿有意引着她往某处想,“锁情咒可不是一般术法,如今咒语已破,他定然会遭反噬,恐怕是伤得不轻。明知结果,却还要一意孤行,你可知为何?”

    “别再说了。”少嬉心头烦闷,跟续了团乱麻似的。

    她何尝不知道郁苓儿说的是事实,她也担心栖梧,可心里却实在烦扰得很。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明明朝夕相处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用这样恶毒的术法来对自己。

    自师傅走后,栖梧可谓是她最亲近,也是最信任之人,却不想,自己身上种下的咒语,却是他一手造就。不管理由如何,终究是在她心里留了根刺。

    郁苓儿果然老老实实闭了嘴,她也同样沉默在原地,不知想着什么出了神。

    “你还知道回来!还不快点滚进来。”

    骤然一声回荡在幽静的林间,激起仙雀纷飞,也在同一时间拉回了两人的思绪。

    郁苓儿望着她:“把鲛珠留下吧,现在还不是时候让他知道我还活着的事情。”

    少嬉从流云锦中将鲛珠取出握在手中,犹豫几分:“就留在这儿吗?会不会不见了?上次我就丢过一次。”

    “此处是逍遥涧,两位上神的仙府所在,谁敢擅闯?况且山脚设有仙障,寻常之人根本上不得山。”郁苓儿有所踟蹰,但到底是将那件事情给按了下去。

    上次少嬉以为的鲛珠丢失,不过是栖梧有所察觉,趁她不备之时还给了子。不过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东西兜兜转转却还是又回到了少嬉的手中。

    “那好吧。”少嬉终是下了决定,她将鲛珠小心放置在竹树下,并用落叶仔细铺了一层,这才放心,“等我解决了这件事我就回来找你,虽说是在逍遥涧内,但你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些。”

    “好。记得要好好相说,不要发脾气,听听他的说法。”郁苓儿微微一笑,目送着少嬉走向竹屋小榭。

    这里本来就是一个极是清静之所,现下更是静得落叶无声,落针亦可闻。

    少嬉踱向栖梧的房间,在门外踟蹰了许久,抬起的手伸出又停下,反复数次,直到听得屋内一声疾咳,她这才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

    栖梧歪倒在榻上,面色苍白,正保持着捂着胸口疾咳的动作,不期听得房门被人倏然推开的声音,他侧目望来,一时怔住。

    “你怎么伤得这样重?”少嬉急奔到榻前,半蹲在栖梧面前,这才瞧清了他毫无血色的面庞,与往日意气风发的上神简直判若两人。

    原本徘徊心中许久的质问顷刻间烟消云散,少嬉倏地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不停打转。

    栖梧一时也慌了神,他抬手去拭少嬉面庞上滑落的泪珠,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打落:“伤成这样都是你活该,谁让你不安好心给我下咒,这会被反噬了吧,遭报应了吧,你就是咎由

    自取,活该你啊!”

    她气呼呼起身,一屁股坐到榻沿上,吸了吸鼻子,却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栖梧张了张口也辩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无奈笑笑,却牵扯出一股钻心的疼,登时额上沁出一层密汗。

    少嬉到底是嘴硬心软,当下见他确实伤重,也就不再说那些刻薄凉心的话了。

    “你这样不行的,还是先让我给你疗伤,挺过这一阵再说。”

    “咱们的小丫头长大了,都知道照顾人了。”栖梧苍白一笑。

    “费什么话呀。”少嬉白他一眼。

    栖梧本不想让她耗费灵力修为来替自己疗伤,但锁情咒的反噬非同小可,他能强撑着回到逍遥涧已是极限,若再强撑,怕是损了这一身修为都是小的。

    他也不故作坚持,任由少嬉将己身灵力源源不断地传入自己体内。少嬉修为虽不高,但胜在灵力干净醇厚,却是比许多修仙者都强出不少。

    约莫小刻钟过去,少嬉已输了大半灵力给栖梧。当下只觉周身疲乏,眼冒金星,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才无力地瘫倒在榻上。

    栖梧面色已渐转红润,兀自调息小周天,胸口的郁积才消散不少。他回头,却见少嬉已累倒在榻上,忙起身下榻,扶着她躺好。

    少嬉恢复了意识,按住栖梧为自己盖被的手,檀口微张,只觉呼吸气短,又缓缓吸了几口气才稍觉舒畅一些。

    栖梧坐在榻沿上,以袖口替她拭去额上沁出的香汗,动作轻柔,眼含关切。

    “栖梧,我想知道……想……”

    “别说话,好好休息。”将少嬉的手放进被中,栖梧心中了然,才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闭上眼好好休息,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少嬉听话点头,阖上眼,却并未放任自己睡过去。

    栖梧叹了口气,才不得不吐露些实情:“其实我与非言俱瞒了你一些事。你应该不知道,你师傅非言命中尚还有一大劫。”

    少嬉惊恐睁眸:“是……命劫吗?”

    修仙之人所应劫数不计其数,其中当数情劫与命劫最为坎坷。情难渡,命牵生死,若有差池便是神魂俱消,永远消失在四海八荒之中。

    远古大神或战死,或去了归墟,少数几位滞留当世的也都一一应了命劫,毫无例外。

    少嬉虽未亲眼见过应命劫的大神,可多少也知道一些。或人、或物、或事,一旦碰上便只有生、死两个结果。

    “那……师傅的命劫是……谁?”少嬉问。

    栖梧却不答,目光只稳稳落在她身上,似透过某种无言述说着不可改变的事实。

    少嬉如坠冰窖,寒冷自脚底心升起,顺着流动的血液游遍全身,竟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她想过师傅有朝一日会迎来命劫,只以为在那日到来之前师傅定然会去往归墟,只要去了归墟便可逃过此劫。可是她却万万没有想过,师傅的命劫,竟然会是她。

    少嬉阖目,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绣枕上。

    栖梧伸出一指替她揩去,心疼道:“你也不必过分担忧,非言是娲皇座下的护法,他一定会有法子保住你,也同化去这命劫的

    。”

    “命劫并非儿戏,岂是说化便可化去的。”若当真如此容易,远古大神又岂会个个都没有个好结局,她根本不信。

    “还有多久?”她问。

    栖梧瞬间明了她话中的“多久”是何含义,当下也垂下了头:“就在你千年劫那日。”

    “千年劫!”少嬉望着头顶帐幔,血色一寸寸褪去,“这么快了呀。”

    她知道,命劫若应在人身上是断断不能轻易化去的,最后的结果无非一个,她若不死,师傅便不能活。

    “少嬉你别这样,我说过了,非言定会想到法子化解这劫数的。”从未见过她如此,栖梧忽然间慌了神,“你可曾想过你师傅为何苦心瞒着你,不就是因为此劫或有可解,他不想你担心,只想你每天都开开心心。你这样,对得起他的一番苦心吗?”

    “可这是命劫呀,不是那么轻易能够化解的。”鼻尖酸楚,眼泪终是抑制不住夺眶而出,少嬉抽抽噎噎的哭着,“那是我师傅呀,是我最亲近的人呀,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因我而死呢?”

    “少嬉,少嬉!”

    栖梧急了,只见她越哭越伤心,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不住滑落,顷刻间便湿了枕下的绣枕。

    “你给我消停会儿!”

    栖梧一吼,少嬉一怔,哭声也随即戛然而止,唯眼角还残留两道未干的泪痕。

    栖梧暗恼自己沉不住气,心有抱歉:“我只是想让你静静。”

    少嬉撅着嘴,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

    “其实是有办法的。”栖梧按耐不住,索性一股脑交代了清楚,“你师傅离开这么多年就是因为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不然你以为他那么疼你,怎么会忍心丢下你独自去逍遥。”

    少嬉抬手抹了把眼泪,瞬间坐起身来,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栖梧:“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没有骗我?”

    栖梧点点头。

    “可是,可是命劫怎么能够化解呢?我从未听说过。”少嬉有些不信。

    “你不知道,不代表并无破解之法不是?”栖梧抬手,用袖口内衬为她将哭花的小脸拭净,半劝半哄,“我没有骗你,你师傅他真的已经找到了可破解之法,只是尚且不能确定,所以他才会离开逍遥涧。非言可是从不说谎的,他既许诺你待你千年劫之前会回来,他就一定会说话算话,也一定会回来的。”

    “所以你其实是知道师傅去哪儿了,对不对?”少嬉敏感捕捉到他话中的信息,抓着问个不休。

    栖梧被这突然疑惑问得张口结舌,未料到一向迷糊的丫头今日竟然这么会抓重点,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你说呀。”见他支吾,少嬉忙拉着他追问,“别想再用谎话唬我,我是不信的。还有啊,你要胆敢骗我,信不信我拆了你房子。”

    少嬉作势拿出要上房揭瓦的架势,栖梧忍俊不禁,却被她在胸口推了一把。

    “好好好,我说,我说。”栖梧收了笑颜,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少嬉也不再打趣,聚精凝视听着。

    他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归墟。”

第114章 命劫(二)

    少嬉浑似被天雷击中般怔怔愣了许久,比之听到自己是师傅的命劫还要让她缓不过来神。

    归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修为甚高的上神们最后的归属,是熬过了命劫却躲不过天人五衰最后才会去的地方。归墟,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少嬉泪如雨下,悲悲戚戚望着栖梧:“师傅怎么会去那个地方呢?他去了还能再回来吗?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此一去便是七百多年,这几百年来杳无音信。起初她还能当师傅是云游去了,假以时日定然会回来的。可如今得知了真相,谁又能够确定师傅当真是否还能再回来。

    毕竟,从事至今,还从未听说过谁去往了归墟的,还能再安然无恙回来的。

    栖梧伸出一指揩去少嬉眼角滑落的泪水,滚烫的泪珠溢开在指尖,透过肌肤也烫得他心头一颤。

    “别担心,非言会平安回来的,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做无把握的事,对不对?”栖梧柔声哄着,大掌轻轻拍着少嬉细肩。

    “真的?”少嬉半信半疑,顺手抓过栖梧的袖子擦着眼泪。

    栖梧无奈,却仍宠溺一笑。

    “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解释锁情咒的事情。”少嬉仍记得这事,说来至今仍忿忿难平。

    栖梧一愣,似没想到她对此事还仍是念念不忘,当下也在脑海中快速搜寻着应对良策。

    少嬉瞧出他是在想法子敷衍自己,当即柳眉一皱,嘟囔着嘴警告:“好好交代,如实交代,否则我真会拆了你房子的。”

    “是是是,好好好,我老实交代,定然老实交代。”栖梧似被逼得没了法子,才不得不娓娓道来,“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少嬉根本不给他思考良策的机会。

    栖梧抬眸与她对视,斜长的桃花眼一挑,忽然抬手一记敲在少嬉额头:“傻丫头,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你师傅为了你都肯冒险去归墟了,你要是在你师傅离开的日子里跟人跑了,那还不得气死你师傅啊。我这叫防患于未然,懂不懂!”

    他扬手还要一记敲下来,少嬉已灵敏地躲了过去,哀怨的看着他:“你胡说什么呀,我才不信。”

    “哟,还不信呐。”栖梧唇角一勾,抱臂闲闲向旁一靠,“你看你,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我这锁你情丝七百年都相安无事,这一遭解开,你这心都跟人跑了。要不是我这被反噬受了伤,你恐怕都直接跟人家里去了吧。”

    言罢,还当真似模似样的咳嗽起来。

    这是实话!

    少嬉心虚地摸摸鼻尖。确然,她原本是打算跟着司命去星君府来着。

    “瞧,还真让我给说中了。”栖梧跟一下被点燃的鞭炮似的嚯地站起身来,指着少嬉似要骂骂咧咧的,但唇瓣翕动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少嬉本就心虚,还以为定得被臭骂一顿,没成想却是雷声大,这雨点还没落下来呢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怎么觉着你是在骗我呢?”少嬉歪着头,睁着一双璀璨明亮的眸子眨了眨。

    栖梧似如鲠在喉,一时被噎了一下。少嬉眯了眯眼,一瞬间有种自己又被蒙骗的感觉。

    “怎么会呢?”栖梧嘿嘿一笑,重又坐了回去,“我说你这个小丫头以前不是挺

    单纯的吗,怎么才离开了几天就变得这么多疑了。这不好,这很不好,得改,必须得改,一定得改。”

    少嬉无奈翻了个白眼,料想着如果是欺骗之词,那追问也终究得到是谎言,索性便不问了。不过好在现在锁情咒已经解了,她也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向,其他的,便也不太重要了。

    正要下榻,却被栖梧一把按住,他一脸紧张:“你要做什么?”

    “有点累了,想回房间睡会。”少嬉答。

    “就在这休息吧,省得又走一趟。”栖梧按着少嬉躺回到榻上,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我去外头打坐,有什么事情就唤我。”

    少嬉拉住他手腕:“你被反噬的伤才刚刚平息一些,还是不要走动了。我回自己房间,你在这里打坐。”

    “不必了。外头神清气爽,灵力聚集更适合疗伤。你且好好休息,至于别的事情,等恢复灵力之后再做商讨。”栖梧拍拍少嬉手背,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为她掖好了被角。

    栖梧起身出门,忽然脚步一顿。

    少嬉阖目正要休息,察觉异样,睁了眸,果见栖梧还站在房中一动不动,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栖梧负手于背,阳光撒进,更拉得他身形修长,如松柏般挺直的背脊,立于原地巍然不动。

    “丫头。”半晌,他似轻叹一声。

    “恩?”

    “你与他……是认真的吗?”栖梧微微回首,俊朗的侧颜难得敛去一派吊儿郎当,羽睫覆下,亦掩去了眸底太多的无奈。

    少嬉愣怔,似思考良久才品出这话中的意味来。随即,只得到一声很是肯定的答案。

    栖梧明白了,便也不再问了,长身出了房间。

    少嬉为栖梧输送灵力也实在是累极,当下也未做他想,很快便沉沉睡去。待她醒来,外头早已夜幕垂下,繁星点点。

    少嬉穿好鞋袜下榻,推开房门,只闻一阵浅浅幽幽的笛声传来。是何人吹奏,根本不做二想。

    寻着笛声踱去,夜幕沉沉,繁星点缀。

    栖梧坐在一截梧桐枝桠上,一只脚踩着枝桠,一只脚悬在空中,阖目吹笛,姿态闲适,一如出尘谪仙。

    只是这笛声幽幽,未免有些愁绪了些。

    “栖梧,”少嬉站在树下,仰头望着上面的男子,“你坐那干什么呢?”

    笛声戛然而止,栖梧睁眸,翠色玉笛在修长的指尖转出漂亮的弧度。他微一扬眉,道:“月色正好,闲来无事。你呢,可睡得舒服了?”

    少嬉莞尔,点点头。

    栖梧跳下树来,翠色玉笛凭空隐了形。他踱步上前,拉着少嬉坐到梧桐树旁架着的秋千下与她并排坐着。

    秋千轻晃,二人俱是仰起头望着天边繁星。纵使这样的景象几乎夜夜都有,也早已无甚新奇。

    “栖梧,咱们去溪谷县吧。”少嬉歪头枕在栖梧肩上。

    “你想去查那女鬼的事?”栖梧问。

    少嬉也不瞒他,老实应了:“说实话,这些时日我与司命虽被困在十方空间之中不得脱身,但我也日日牵挂着这件事。若我没有回来便也罢了,如今我回来了,又晓得些蛛丝马迹,便不想就这样轻易作罢。至少那些死去的凡人,不能枉死。”

    栖梧半晌没有答话,似在考量。少嬉也不急,容着他思考去。

    山顶夜风微凉,徐徐吹过,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哆嗦。稍久,才听得头顶一声“好”字。

    她惊喜抬头:“真的?你不嫌麻烦么?”

    “怕你惹出事来更麻烦。”栖梧狡黠一笑,顺便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少嬉撇了撇嘴,一把打掉,嘟囔道:“少来了,明明刀子嘴豆腐心,偏偏还要说这些话来招人嫌。”

    栖梧微微一笑,单手枕在脑后,不置可否。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溪谷县吧。”少嬉道。

    “怎么,你不通知那位,让他也陪着一起去吗?”栖梧侧首,话语间有股道不明的意味。

    少嬉跨下脸来,似有担忧:“司命伤势未愈,还是不要叫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那我呢?”栖梧跳脚起来,捂着胸口佯装虚弱,“我也被反噬受了重伤,可严重了。”

    少嬉翻个白眼:“白天不是给你输送灵力了吗?以你的底子,稍稍调息肯定比普通人恢复得快,这会应该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吧。”

    见瞒不过她,栖梧索性也不装柔弱了,乖乖坐回到她身边去。

    少嬉也不与他呈口舌功夫,简简将了解到的信息与栖梧共享,只唯独省去了被带回十阴山,以及遇到郁苓儿的事情。

    栖梧听了个大概,便拉着少嬉一路走一路说。

    待他们行云来至溪谷县时天尚未亮,夜幕深沉,似有黑气团团弥漫,遮了眼,叫人瞧不清状况。

    少嬉凭空幻出一盏灯笼,夜风呼啸,烛火却纹丝未动,照亮面前一寸方地。

    “我不过才离开几日,这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少嬉打着灯笼四下瞧瞧,原本尸体横陈的街道更是一片狼藉,有的房屋甚至已经毁坏严重,残垣断壁,甚是触目惊心。

    倒像是,曾有一场恶战。

    栖梧眼力极好,借着微亮的烛火也瞧清了大致。他走到一张被劈成两半的残桌前,指尖轻轻划过桌面也传来“咯吱”一声响。

    “是引雷术。”栖梧轻嗅指尖,得出这么一个答案。

    “是司命!”少嬉惊道。

    引雷术是南极长生大帝不外传秘术,司命是他座下弟子,自然也会。

    少嬉环视四下,果然见得地上有多处被灼过的痕迹,看灵力残留应该就在不久前。她道:“司命来过了,而且就在我们之前。”

    栖梧颔首,却突地一笑:“看来你心疼某人,某人却悄悄瞒着你下界,摆明了是信不过你嘛。”

    少嬉正低头企图搜寻更多的蛛丝马迹,乍听这话,少不得回头剜他一眼:“你不是受伤了不舒服吗,怎么还这么多话?还是闭嘴休息一下吧。”

    栖梧被噎了一下,仍旧在后头滔滔不绝的说着,少嬉也懒得理他。

    如此这般一人在前头认真的寻找线索,一人在后头认真的“评价”别人感情之事,倒也是融洽得很。

    “你怎么不走了?”栖梧没看路,险些撞上少嬉。

    少嬉转过身,欣喜道:“我可能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哪儿?”

    “观音庙。”

第115章 月娘(一)

    二人赶到观音庙,一路行来都未见半分星火,里头却是烛火通明,未免有些奇怪,俱是凝神观察四周。

    “司命!”少嬉一声惊呼,丢了手中灯笼便疾步奔入了庙中。

    庙内,司命半靠在残破的香案前,蓝色的左肩衣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五道黑色指痕,隐隐向外散发着黑气。

    游奕灵官和茶茶一左一右在查看他的伤势,见到少嬉过来,游奕灵官当先让出了位置。

    “怎么回事?怎么伤成了这样?”少嬉声线颤颤,想要扒开司命伤处的衣衫察看,但唯恐将他弄疼,迟迟下不去手。

    司命苍白一笑,握住少嬉的手,道:“没事,只是大意了,才被那女鬼抓伤了一下。”

    少嬉转头看向庙中,面色凝重:“那女鬼呢?”

    “她伤了司命,我们趁她不备,将她收进了乾坤画中。”茶茶说着起了身,兀自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少嬉不疑有他,这才注意到游奕灵官手中的卷轴上,松了口气。

    “如此说来,这里的麻烦事解决了,看来是不需要我了。”栖梧把玩着折扇,置身事外般悠悠开口。

    听见声音,众人似才发现还有一人般,齐齐回望过来。

    “原来栖梧上神也来了。”游奕灵官抬手一拱,见面三分笑,倒是毫不见外。

    栖梧微哂,不置言语。

    少嬉已经扶着司命走来,临至栖梧面前停下,伸出手:“拿来。”

    “拿什么?”栖梧装傻。

    “别装傻,快把修元丹拿出来,没瞧见司命受伤了吗?”少嬉没给好脸色,自然也是因为担心司命伤势。

    栖梧也不硬讨没趣,乖乖从怀中摸出一瓶丹药递给她。少嬉接过,倒出两粒喂了司命服下,转手便将瓶子丢还给了栖梧。

    “既然女鬼已经抓住了,那就证明事情已经解决了,这里的后事便交给冥界的人管去吧。少嬉,随我回去。”栖梧语气沉沉,言罢就要伸手去拉她。

    “此事还没有解决。”司命沉声开口,服下了修元丹,面上的苍白之色也渐渐褪去不少。

    “没有解决也与我逍遥涧无关。”栖梧沉下脸色,一把将少嬉拉回到身边。

    骤然失了支撑,司命踉跄着险些摔倒,还好游奕灵官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你干什么呀?”少嬉挣脱着想要扒开手腕上的大手,奈何越收越紧,少不得有些疼痛。

    似觉察到力道过大,栖梧微微松了手上劲道,却自然而然将她护在了身后,冷脸对着司命:“看来是我之前对你的‘忠告’你都忘了,怎么,想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提醒你一次吗?”

    司命面色微变,似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眸瞳微缩,半晌未语。

    其余几人不知他们曾经密谈过什么,均是将疑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茶茶似后知后觉,也跟着变了脸色,目光紧紧盯着司命,想要开口,却终是无言。

    见他们沉默,少嬉忍不住拉着栖梧问:“你跟司命说什么了?”

    “小孩子瞎打听什么?”栖梧回头道,但语气明显比对着司命时温和不少。

    “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少嬉强烈反驳。

    “连千年劫都没过的丫

    头,还说不是小孩子。”

    “……”少嬉被噎了一下。

    九百多岁的年纪放平常人堆里那都是老祖宗一类的,可若是放在浩如烟海的修仙者堆里,那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子。况且,她确实未过千年劫,这是不争的事实。

    “不必。”司命稳住身形,轻轻推开游奕灵官,“忠告铭记,听了,但不做。”

    “你……”栖梧蹙眉怒视,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

    二人僵持,竟是谁也不率先服个软,如此对着,只觉周遭空气都跟着冷下数分。

    “哎哎哎,二位这是干什么?切莫伤了和气,切莫伤了和气。”游奕灵官上来劝和,他不敢去拉栖梧,只好将司命拉开。

    “栖梧,你跟我出来。”少嬉怒瞪栖梧,也不用等他表示同意与否,几乎是生拉硬拽地拖着他出了庙宇。

    自然,栖梧也是自愿跟着她出门的。

    一出庙,少嬉猛地甩开他的手,想要大声斥责,但望了眼庙内,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你是自愿跟我来的,司命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何屡屡找他麻烦?你就这么讨厌他吗?”

    少嬉说话急,眼见着是真的动了怒。

    栖梧倒是显得平静,等她一口气说完,又稍稍平复了一些,这才缓缓开口:“我并不讨厌他。但是,我讨厌他跟你待在一起。”

    “为什么?”少嬉蹙眉。

    栖梧张了张口,险些那“情劫”二字便要脱口而出。在喉间滚动上下,终还是咽了下去。

    “为什么?你说呀!”少嬉见他不语,一颗心更是烦躁难安,拉着他不住的问,“是不是因为师傅?是不是因为师傅?”

    “你住口。”栖梧怒斥,黑眸难掩怒火,“我不许你这样肖想你师傅,你师傅没错,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为了你。谁都可以误解他,就你不行。少嬉,就你不行。”

    少嬉怔在原地,不知是栖梧从未用这样凌厉的口吻对她说话,还是因为这话中所包含的东西实在太过沉重。她没有反驳,也无从反驳。

    确然,没有师傅,根本就不会有今日的少嬉。在得知她就是自己的命劫时,师傅没有舍弃她,而是为了她只身犯险入了归墟,九死一生至今了无音讯,她确实不能,也没有资格。

    “少嬉。”

    一声轻唤将少嬉的思绪拽回。

    不知司命是何时到的门口,那些话是否又听进去了多少。不过栖梧的声音那么大,想必应该是都听见了吧。

    少嬉根本无暇多想其他,她走到司命身旁,与游奕灵官一左一右搀着他跨过门槛。

    因担心栖梧又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又或者直接对司命动手。毕竟以栖梧那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少嬉想要上前拦着,却被司命先一步窥察心意,他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着她安心。也是奇怪,分明她一颗心烦躁不安,却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她竟是没来由地宽心了不少。

    这小动作落在栖梧眼中却是刺眼得很,他蹙紧眉头,墨瞳微眯,难掩肃杀之气。

    司命坦然应对,轻轻推开一左一右二人,近前一步,对着栖梧深深一拱:“那日逍遥涧中,上神一席话至今犹在耳,司命日日夜

    夜均不曾忘。”

    “那你还敢?”栖梧几乎咬牙切齿。

    司命唇角微弯:“不忘,是因为这是铁定的事实,并非是我刻意遗忘就可以当它不存在的。坚持,是因为难违本心,也不愿违背。”

    司命微微回首,对上少嬉担忧的明眸温柔一笑,道:“经此十方空间一事我更加坚持,绝不言弃。我喜欢少嬉,她若也喜欢我,我定当全力护她周全,此生不弃。她若对我只是朋友,我也愿退开一步,仍全力护她。”

    “你这是在害她。”栖梧咬牙提醒。

    司命回过头来,一敛笑颜,沉着自若:“我并未做过任何伤害她之事,若这个是害她,那绝不是我的本心。不过,若有机会,我也愿像非言上神那般,哪怕九死一生,也在所不惜。”

    “你知道什么?”栖梧墨瞳微眯,不由逼近几分。

    少嬉唯恐他动手,情不自禁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游奕灵官拦下,示意着她不要掺和。

    也的确,栖梧只是迈进了一步,纵然恼,但始终未有过激的举动。

    “原本什么都不知道,后来猜到一些,还有……方才无意之中听到的话。”司命坦然应对,也没有撒谎,“此事上神不愿外人知晓,我自当缄口不言,上神毋须多虑。”

    栖梧哼了一哼,没有接话。

    “上神尽可相信,若有那一日,司命就算散尽一身修为,哪怕魂飞魄散再无轮回,我也定会护得少嬉周全。”司命退开两步,拱手一揖。

    “凭你花言巧语,我就得信?”栖梧一哼,“非言临去之前嘱我好生照顾少嬉,锁情咒虽非他意思,但我为何如此,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够猜到一些。少嬉千年劫将近,那时非言定会回来,难道他所做一切,到最后都得付诸流水为他人做嫁衣吗?”

    此言一出,在场多人均是听得云里雾里,但司命却懂了。然而他只沉默一瞬,便又道:“情之使然,确非人力能够干预。上神尽可放心,待非言上神归来,少嬉作何选择皆由她,我绝无二话。”

    “你最好记得。”得了这一承诺,栖梧这才消了气,脸色也和缓了些。

    少嬉瞧着他们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消散,心头一喜,这才提步上前。

    栖梧这时正好望来,问她:“你是要随我回逍遥涧?还是跟他一起?”

    这话其实根本不用问,但栖梧问出口后便后悔了。

    果然,少嬉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挽上了司命的手臂做出了选择。

    栖梧一口老血哽在胸口,只怪当初自己没有在锁情咒上多加封印,这会儿不仅是被人摘了花,就连盆也给他一起端走了。

    “栖梧,反正逍遥涧也无事,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吧。”少嬉望了眼司命,在得到对方回应后,这才又上前缠着栖梧娇声道,“司命受了伤,我这法术也不济,等会要是遇见什么危险,我还指着你保护我呢。”

    栖梧转过头来,只见着少嬉嘟着嘴撒娇的模样。九百年的老把戏了也没点新鲜招数,但偏偏他还就真吃这一套。

    他恨铁不成钢,连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半晌才松了口:“去哪儿?”

    司命道:“冥界。”

第116章 月娘(二)

    众人启程前往冥界,在冥界地界上落了脚。

    少嬉扶着司命缓慢走着落了其余人几步,便趁着这个当儿问他:“刚才栖梧都跟你说什么了?他这么倔的脾气竟然也肯改变主意?”

    司命服了修元丹,伤势已有好转,灵力也在渐渐恢复。他听罢这话,只微笑:“他挺疼你的。估计,也是担心你跟着我们会有危险,便只能一道来了。”

    少嬉噘嘴,显然不信:“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又不傻,不是瞧不出你们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模样。”

    司命转过头,浅笑未语。

    少嬉搀着他又走了一段路,道:“栖梧这个人说话有时候是挺难听的,可是他心眼儿不坏。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或者误会,但是你也别往心里去,只当听不到好了。”

    “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司命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力道,微笑示意她安心。

    可是就方才那种情况,她又怎么能真的安心下来。

    也不知道栖梧究竟是为了什么,回回见了司命都少不得说些难听的话来。这次更过激,若无外人在,他们岂非不是还要大打出手!

    少嬉面色不佳,司命也有心旁事,二人一时无话。

    前方走着的栖梧突然停下步子,回头见少嬉司命慢吞吞的走在后头,又瞧得他们挨在一起过于亲昵了些,当下垮下脸来,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少嬉顿足,张了张口欲道些什么,司命却暗地里扯扯她的袖子,她这才住口没有辩驳。

    “少嬉过来,孤男寡女成何体统。”栖梧负手于背,大大的端着副严肃的模样。

    少嬉心底隐忍的火气登时窜得老高,张口就驳:“司命受了伤,我扶着他点怎么了?”

    栖梧当下沉下脸色来,二人僵持,怒目相视,竟是谁也不肯相让。

    眼见气氛一时紧张,又正巧快到了冥王大殿,在人家的地盘上若是闹起矛盾来总归是个笑话,平白叫人瞧了九重天的热闹。

    游奕灵官摸摸鼻尖,“嘿嘿”笑了两声,挤过少嬉,主动担起搀着司命的任务:“上神说得极是,哪有让姑娘家做这种累活的。还是我来,我来就行。”

    少嬉忿忿,回头望着司命,只见他颔首对着自己示意。眼下心中纵有不快,但未免使得栖梧最后将矛头对准司命,当下还是忍了。

    少嬉跨步上前,在经过栖梧身旁时驻足,抬头狠狠瞪上一眼,随即快步朝着冥王大殿的方向踱去。

    栖梧也不与她计较,总归只要不与司命挨得太近,要生气也就随她去了。

    茶茶疾步跟上少嬉,拿眼悄悄回头一望,见栖梧上神总是落后数步,这才低着声音问她:“还没有来得及时间问你,你们被吸进去之后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感觉回来后你们都变了不少?”

    少嬉缓缓放慢了脚步,听茶茶这问,又是一番欲言又止。

    “是不好明说吗?”茶茶觉出她的犹豫,遂问。

    “不是不是,跟你,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罢了。”少嬉垂头,敛了怒意,现下倒是有几分多愁善感起来。

    这事说来话长,其中关节更是曲曲折折,既有关师傅,也有栖梧对她暗施锁情咒的隐秘。到底是牵连着逍遥涧,陷入其间的更是她最为亲密重要之人,这话传出去,少不得有损

    他二人的声名。

    “以前我们都是无话不说,彼此之间从来也没有秘密,却不想,这一遭变故,竟平白变得生疏了许多。”茶茶绞着手指落寞低头,眸间尽是藏不尽的失落。

    少嬉只道她误会了,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是好解释的时机,便只宽慰她:“你不要多想,我们之间从来不存在生疏。其实原本是想寻个好时机告诉你的,只是回来才知麻烦之事一桩接着一桩,不仅仅是溪谷县,还有逍遥涧。”

    茶茶转了转灵动的眸子,灵光一闪:“是……栖梧上神?”

    少嬉沉默一瞬,还是认了。

    这此却是换成了茶茶沉默。

    未久,已遥遥可见冥王大殿。许是听了鬼差禀报,未到几人来到大殿前,阎判已闻声出来相迎。

    目光扫过一排众人,阎判率先拱手对着栖梧见礼:“未知上神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海涵。”随即又与茶茶等人先后见过。

    栖梧负手而立,端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来,目光极是嫌恶地往着一旁一瞥。

    阎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瞬间明了,仍堆笑道:“司命上仙此番前来,可有要事?”

    司命松开游奕灵官的搀扶,拱手一揖:“溪谷县一事,已有眉目。”

    阎判听闻脸色顿变,稍久才缓缓反应过来:“可抓到了作祟妖魔?”

    司命颔首:“抓到了。不过作祟的并非妖魔,而是一只鬼。”

    “鬼?”阎判捋着须髯沉吟半晌,“什么样的鬼竟有如此大的能耐,竟将整个小镇数百人屠杀殆尽?如此想来,凡间瘟疫恐怕不是天祸,而是此鬼所谓,为的就是瞒天过海。若非上仙细查,只怕此事不知还要隐瞒多久,又有多少无辜凡人将要遭殃。”

    “说她是鬼也不尽然。此女鬼身负极重的怨气煞气,身周又有魔气加持,来历只怕不小。”司命面色凝重,原就苍白的面色因此更添了许多的郁色。

    阎判闻言也是面色骤变。他沉吟许久,忽然退开一侧,伸手迎着众人入殿:“诸位还请入殿内说话。”

    众人默然,栖梧率先提步入内,其余诸人跟上。

    “不知那女鬼现今何处?”阎判入了殿中驻足,望着司命问。

    司命看向游奕灵官,后者会意,手中幻出一幅卷轴,正是乾坤画。

    乾坤画顾名思义内含乾坤,画笔轻点,所绘之物皆在画卷之中一一呈现。一旦困入其中,不论仙妖神魔,若无乾坤笔引出,终生都将受困于此。

    阎判将乾坤画接过,再缓慢打开。白色的画纸上跃然浮现一个红衣女子,却无青面獠牙,也无凶神恶态,只颜面苍白,哀愁郁郁。

    游奕灵官幻出乾坤笔,神笔一挥,转眼已将那女鬼从画中引出。女鬼摔倒在地,红衣如血,披面散发,低头间发出凄厉的笑声,笑得双肩抖动,身体如风中孱弱的蝴蝶,又丝毫不减危险。

    这笑声回荡在冥王大殿久久未消,只听得人心底发颤,少嬉与茶茶也都不由得下意识退后两步。

    殿中无人回应,那女鬼的笑声渐止,缓缓抬起头来。

    “是你!”

    女鬼抬头,不算清丽的面庞也是干净,眸光环视四下,待落到栖梧身上时瞳孔骤然一缩,似震惊,也似害怕。

    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向栖梧。

    少嬉担心,栖

    梧却伸手将她护在身后,神色坦然,临危不乱。那女鬼前行了几步,在离得栖梧不过四五步的距离时,只见他广袖一挥,袖出散出一道强光打在女鬼身上,瞬间将她击飞老远,重重跌落在地。

    殿中响起落地的沉闷一声,诸人屏息凝神不敢望向栖梧,皆齐齐将目光投到那女鬼身上。

    只见那女鬼撑着地面想要再次爬起来,奈何试了几次也徒劳无功,索性就坐在地上,回头望着栖梧哈哈大笑起来。

    栖梧面色难看,隐忍着没有发作。

    “三万年了,整整三万年了,我总算找到你了。”那女鬼手指栖梧,眼角隐隐沁出血泪,嚷得声嘶力竭,“暮染,你可还记得我吗?你可还记得三万年前被你抛弃,因你而死的可怜女人吗?”

    那女鬼这话实在惊悚,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栖梧,皆是一惊。

    少嬉也震惊不已,唯她敢近前两步,凑在栖梧身畔问:“栖梧怎么回事?这女鬼跟你是旧识?”

    栖梧回头瞥她一眼,眸中似能沁出寒冰来,凉凉道::“我不认识。”

    “可她为什么却说认识你?还有,你什么时候改名叫暮染了?”少嬉喋喋不休的追问,似不见栖梧愈渐阴沉的脸色。

    茶茶察言观色,忙将她给扯到一边,及时阻了这话头。

    游奕灵官也听得一头雾水,冲着那女鬼道:“邪祟休要胡言乱语。这乃堂堂逍遥涧栖梧上神,岂是尔等轻易攀污!”

    “上神?呵,什么狗屁上神,不过也是个彻头彻尾,无情无义的负心汉罢了。”那女鬼强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白净的脸庞划下两道血泪,“三万年前的事情你能轻易忘记,我却不能。你害人不浅,也害得我这三万年滞留人世不得轮回,我做了整整三万年的孤鬼,我做了整整三万年的孤鬼啊。哈哈哈……”

    那女鬼又凄凄沥沥的大笑起来,近乎疯狂。

    栖梧眉头紧锁,对此番指责始终未执一言。

    司命沉思,心知这女鬼已近癫狂想来是问不出什么,观起情况,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处。遂问阎判:“判官大人,这女子死后化鬼应当也属冥界管辖,判官大人何不阅一阅生死簿,查一查此人前世,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这……”阎判捋着须髯背过身去,犹犹豫豫间避开司命目光。

    这下便就不止司命一人觉出端倪了。

    “阎判倒像是知道些内情啊!”游奕灵官将目光投来,“不如将这事好好说上一说,也好叫在场诸位都了解了解。”

    阎判照旧是支吾不肯直面,偶尔拿着余光觑一眼某一方向,但仍旧不肯开口。

    茶茶也发现了不对劲儿,当下黑着脸冷声威胁:“既然阎判不肯说也就罢了,只是女鬼害人,冥界非但不秉公处理甚至还对其包庇,我想帝父也很想知道知道,这女鬼究竟是什么来历,与阎判又有何关系。”

    “小殿下这可冤枉我了。”阎判一脸苦色,由不得辩驳,“我与这……与这女子并无渊源,而是答应上神不得说,不得说啊。”

    上神!?

    众人齐惊,纷纷将视线移到一人身上。

    栖梧蹙眉,冷声道:“与我何干?”

    “不不不,不是栖梧上神。”阎判连连摆手,“而是,而是非言上神。”

第117章 往事多舛(一)

    “师傅?与我师傅何干?”少嬉大惊失色。

    阎判赶忙解释:“丫头莫急,此事确与非言上神无甚干系……当然,也有所牵连。”

    “判官大人说话还是简明扼要些吧,什么叫与上神有关,又没有关系?”茶茶听得云里雾里,一颗心也似揪着似的。

    阎判“嘿嘿”一笑,目光在栖梧身上来回移动。恰在此时,殿外骤起狂风,黑乎乎的云席卷而来,将殿门刮得砰砰作响,大有要破天之势。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司命与栖梧几乎是同时将少嬉护在身后,少嬉也拉着茶茶,俱是脸色骤变。

    “上次你们就是被这阵怪风卷走的?”游奕灵官捏诀凝起屏障,分心问道。

    司命颔首。

    阎判也面色骤变,低头呢喃道:“奇怪,不到时日怎会又突起变故?难道……”他突然侧目望向一旁,不知是料到了什么,叹气摇了摇头。

    茶茶与少嬉被护在身后,分心注意旁事,恰好注意到阎判,当下柳眉一蹙。

    不过幸在黑风来得迅速,去得也相当迅速。诸人尚未来得及作出旁的举动,大殿之中便又恢复了一派平静,并无异象生出。

    “是孟婆!”少嬉遥遥指着自黑风中步出的佝偻背影。

    其余人皆收了术法,举目望去。

    黑风散后,自门外踱进的佝偻老婆婆却随着步步踏进而身形骤变,待人进入大殿,哪里是什么佝偻老婆婆,分明就是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

    “是孟姑娘。”茶茶惊呼。

    少嬉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双眼,揉了揉眼睛,可面前之人却未曾变回那佝偻老婆婆。她拉着茶茶问:“你认识她?”

    茶茶点头,又摇头:“不算认识,只见过一面。就上次你与司命被卷入那漩涡之时,我差点儿也未曾幸免,危急之下是她拉住了我。”临了又补了一句,“就那一面,再未见过。”

    两人说话间,那亭亭少女已踱步入内。

    “小姐!”那女鬼骤然瞧清少女模样,眼眶湿润,瞬间留下两道血泪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女鬼匍匐着爬向那少女,临了面前只跪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颤声道:“小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是月娘害了你,是月娘害了你。月娘该死,月娘该死……”

    女鬼一改嚣张凶恶模样,叩头不断,只高声嚷着自己“该死”。

    众人不解,但阎判似是明白个中关节,见罢叹了口气。

    那少女目中却无女鬼,自踏进这冥王大殿起,她的视线便一直落在一人身上。那人望来,视线交织,却一时无话。

    少女驻足不过片刻便继续提步,直到在栖梧面前方才站定。她微微一笑,干净清秀的面庞似绽开的栀子花,她道:“阿染,好久不见,你终于来了。”

    “你……”栖梧目不转睛盯着那少女,印象之中分明是不曾见过,可这声“阿染”却唤醒了他心头的某处蠢动,荡起涟漪,久不平复。

    半晌不曾得到回应,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连带着那双

    干净的眸子也染上了落寞。

    “你到底是不记得我了,到底是忘了我,忘了三万年前的种种。可我不曾忘,也忘不掉。”少女转身,如来时一般再无言,只默默出了大殿。

    少女一走,栖梧只觉心头沉闷难受,似有手掌扼住心脏,一时难以呼吸。

    “栖梧。”眼见他踉跄要倒下,少嬉眼疾手快上前将他扶住,“你怎么样,是不是被反噬的伤又发作了?”

    “没事。”栖梧暗自调息,待稍稍压下一些,忽而转头,凌厉的目光直逼阎判,“那女子是谁?究竟怎么回事?你话中那句与非言无关又有关,指的是不是我?”

    “唉,冤孽,冤孽呀!”阎判闻声叹气摇头,尽是叹惋。

    此时只听一声嗤笑,名唤“月娘”的女鬼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血色的泪痕早已将面庞污的惨不忍睹,只却顾着大笑,边笑着边有血泪流下。

    “可笑,真是可笑!堂堂名震六界的栖梧上神,竟然为了自己的修仙之路而负了曾经的心上人,踩着她人的尸骨往上走,临了却连个名字都记不住。”月娘哭着声声指责,奋力想要站起身来,奈何周身术法被束缚,眼下不过是个连躯壳都没有的残魄,便也懒得挣扎。她歪倒在地上,唯那双染血的眸子恨意连连。

    “呵呵,可怜我家小姐豆蔻年华,蕙质兰心,却遇人不淑,蒙蔽了双眼竟择了你托付终生。那一年,我家小姐不过才十七岁,十七岁啊!”月娘掩面哭泣,凄厉中带着无限哀婉。

    少嬉迈出步子,却被茶茶拦下:“别过去,小心她对你不利。”

    少嬉望一眼身旁的司命、游奕灵官,又看向阎判,道:“没事。”说罢,她拉下茶茶的手,踱步走向月娘。

    月娘兀自哭得伤心,根本未曾注意到有人走近。直到肩头一沉,她蓦然抬头,满面的血色痕迹惊了少嬉一跳,但只一下,她便恢复了镇定。

    “我想知道三万年前的事。”少嬉直言。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月娘凄凄一笑。

    少嬉回头,定睛望了眼栖梧,再回首:“我不知道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了解栖梧,他不是一个负心薄幸的人,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你的不满,你家小姐的冤屈,你大可以说出来,若有误会我们当场解开。”

    “没有误会。”月娘敛了笑意,冰冷的眸子沁出寒意,“他欺骗了我家小姐是真,负了我家小姐也是真,我家小姐因他而死更加是确确实实不可改变的事情。他,一朝修仙成神,受万人敬仰,享八方供奉,又可知我家小姐在冰冷的深渊里是如何孤独凄冷的过了三万年。三万年呐,你怎么忍心让一个十七岁的姑娘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三万年。”

    月娘吼得声嘶力竭,额上青筋凸起,一字一句皆是含恨的指责。

    栖梧隐忍许久终是因这话而彻底爆发。他心念一动,一瞬来到月娘面前,一手扼住她的喉咙,明明已是没有实体的魂魄,她却仍旧难以呼吸,只觉连仅剩的三魂都要在栖梧的掌中化作乌有。

    月娘不屑一笑:“我

    早已是个死人,苟活三万年不过是为了我家小姐。我在恕罪,你也应该恕罪,你是个罪人,穷极一生都是罪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栖梧难以控制情绪大吼,“那个女人是谁?她是谁?你说不说,要是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栖梧别这样,你这样她真的会死的,你快放手。”少嬉用力想要扳开栖梧的手,却被他拂手摔在了地上。

    司命疾步上前,扶起少嬉揽入怀中,将她带离这是非之地。

    栖梧显然是被不明就里的往事而冲昏了头脑,眼瞧着月娘的魂魄在栖梧手中一点一点开始消散,众人焦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毕竟连少嬉都拦不住,又有谁还敢不怕死的上去自讨苦吃!

    “好了。”沉重一声响起,阎判拢着袖子踱步上前,“上神还请手下留情。”

    阎判说得客气,栖梧也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智,这会缓下心来,手下的劲道渐松,月娘的魂魄才终是得以保全。

    栖梧收手起身,转身望着阎判,周遭戾气大增。

    少嬉从未见过这样的栖梧,当下也不敢妄自上前。何况她也很想知道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栖梧与一女子之间的过往竟然会牵扯上师傅,还让阎判为此保密许久。

    她至今才知道,那个佝偻着背站在忘川河边,日复一日熬着忘魂汤的老婆婆原来并不老,那个曾经青面獠牙将她打成重伤的女鬼原来也有柔软的一面,可那位“小姐”,究竟与栖梧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阎判在栖梧面前站定,拱手一揖:“三万年前非言上神驾临冥界,阅了生死薄,取了忘魂汤,于三生石上消了栖梧上神的名字,并嘱咐下官将此事深藏冥界深处,自此,再不许提起。下官藏了这个秘密三万多年,若非上神今日在此见到了月娘,这个秘密应该会被长长久久的埋藏下去。”

    月娘冷哼一声,抬手抚上青紫的脖颈:“我家小姐英灵难安,永留冰冷的地府,永世不入轮回。他却好,一碗忘魂汤下去,前尘尽忘,姻缘尽弃,连带着自己曾经欠下的孽债都可以昧着良心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上神,我呸,你这个负心薄幸,薄情寡义的伪……”

    余下的二字尚未说完月娘已被扼住了喉咙,栖梧微微偏头,冷言道:“再多说一字,我就驱散你的魂魄。”

    他倏地松手,月娘连连咳嗽好几声,却再未多言。不是不敢,而是喉咙生疼,实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会儿大殿才算是安静下来,阎判望了眼吃了些苦头的月娘,只摇头叹气。

    栖梧却没多少耐性,道:“三万年前的事情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有隐瞒,不论是谁,定诛。”

    话已到这个份上,在场除了月娘便就只有阎判知晓当中原委,这话摆明是说给他听的。威胁在耳,叮嘱铭心,两位上神,实在难以抉择。

    沉默许久,仿似下了重大决心般,阎判叹了口气,终是服了软:“你们随我来。”

第118章 往事多舛(二)

    阎判走过月娘身边时,侧目一望,挥袖间月娘已化作一道轻烟入了他的袖中。他这才抬步走出冥王大殿,其余人则相继跟上。

    众人跟着阎判出了大殿,再穿过奈何桥,绕过三生石。经过恶魂渊时,那里的结界已然修复,但仍能清晰听见里头传来恶魂的阵阵哀嚎,不禁叫人从心底感到发凉。

    “我要带你们来的便是此处。”数百节台阶前,阎判住步,朝着石阶之上混沌一处遥遥一指。

    众人亦驻足,望向他身后那长长石阶之上。

    阎判率先迈步踏上,边说边道:“四万年前神魔大战,尸体遍地,血流成河,无数无辜惨死的冤魂齐齐涌入冥界地府,那是冥界最为混乱的一段时日。后来大战停止,冥界也是足足耗费百年才得以恢复往昔平静。但是经此一事,许多更加久远的典籍便找不到了。”

    “也包括那位孟姑娘的生前往事?”茶茶问。

    阎判道:“是。”

    “可这跟我们知道栖梧的往事有什么关系?还有这里是哪里?”少嬉环视四周,跟着众人的脚步缓慢踏上。

    “此处,应是轮回井。”众人循声望去,回答的却是司命。

    阎判回头,目光定定落在司命脸上一会儿,含笑扭过头继续踏上石阶:“司命上仙说得不错,这里的确就是轮回井。”

    “你怎么对冥界这么熟悉?”少嬉轻轻扯了扯司命的袖角,轻声问道。

    “当初若不是师傅在这里拉住我,此刻便没有什么司命了。”司命回头,淡淡一笑。

    少嬉噎了一下,话哽在喉间却不再问了。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轮回井前。

    这轮回井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巨大风车的模样,缓缓转动,周身透着一圈暧昧不明的光晕。但定睛往里头细看,却能看见凡间各处景象,或太平盛世,或战火连连,竟都一一鲜明的呈现在面前,仿若身临其境。

    “听人道得天花乱坠,不若自己亲眼瞧见。接下来,我将带栖梧上神回到三万年前去,如此,便可叫栖梧上神亲眼瞧瞧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阎判将双手拢在袖中,站在轮回井前。

    阎判自袖中取出三根清香,他正要点燃却又忽然停下,目光投来,道:“轮回井可入生人,至多三位,可有要随着上神一同回到过去的?”

    众人面面相觑,栖梧却沉默不言。少嬉当即站出来表示:“我想去。”

    司命也与她站在一处:“我也想陪她一起。”

    二人相视一笑,周遭只余一片沉默。

    阎判拿不定主意,询问的目光投向栖梧。只见一向与司命不和的栖梧却意外的保持沉默,当下便也顺水推舟了。

    “如此便请三位站在轮回井前,一会儿我将点燃引魂香,再以月娘的记忆作为媒介,带你们回到三万年前的潼州城。”

    三人齐声应了。

    “不过还请你们牢记,殊途不同归,切不可以己之力妄图改变过去,否则定遭反噬。”阎判面色凝重,一字一句叮嘱得仔细。

    另外两人他倒是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毕竟这是栖梧上神的过往,旁观者自当多存几分镇定。

    既然这段过去曾经被非言上神刻意抹去,想来也不会是轻易就可抛去的。或许其中存在,是不可言说的秘密。

    栖梧仍旧沉默,倒是少嬉与司命应得痛快。

    阎判沉默一瞬,转身间手上已结了印结。

    顷刻间冥界风云变幻,天空似凝结了层层的黑云翻转,无数电流自轮回井中向外伸展,伴着“”的声音直刺耳膜。

    阎判示意三人站在轮回井前,他结印催动轮回井。

    轮回井散着强烈的光芒,光芒刺眼,直刺得茶茶与游奕灵官都无法睁眼。待得光芒散去,立于轮回井前的三人业已消失不见。

    三人朦朦胧胧似身处混沌之间,身体悬空,脚下虚浮,不知身处何时何地。时光追溯,待双脚落地刹那,却已是三万年前。

    “潼州城。”

    少嬉落地站稳,抬目一望,城门上三个殷字赫然醒目。

    彼此心知肚明,这是已经回到了三万年前。

    栖梧抬步率先进入城中,少嬉、司命相望一眼,随后跟上。

    潼华城是中原以南的一座小城,不大,却也算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也算太平。

    三人沿着进入城门的主干道一直走下去,沿街四望,不过也只是徒添新鲜,并未有任何特殊之处。

    但少嬉却突然发现一点,四周的百姓似乎都瞧不见他们似的,有的迎面走来,不闪不避却未触到彼此。果然轮回井带他们入的是往事,即使回到了过去,他们也始终是三万年后的人。

    “听说了没,今日孟老爷的千金在西月楼抛绣球择夫婿,你可要去凑这个热闹?”

    “孟家世代行医,在潼州城大有名气。那孟家小姐生得貌美如花不说,也承了孟老爷的一身好医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观音庙前义诊,可真是善心呐!”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不赶快就看看,晚了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对对对,这就走,快些。”

    那二人边说已经走远,再说了什么,他们已听不见。

    少嬉沉思想了想,问:“这位‘孟小姐’,可是我们在大殿见到的那位?”

    司命道:“不知道。不过想要知道也不难,跟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少嬉颔首,道了声:“嗯。”

    栖梧踩着步子踏上前来,目光斜斜瞥了此处一眼:“还不快走,废话这么多。”言罢,已抬步跟着那两人而去。

    少嬉正有恼意,司命却握住她的手,淡淡摇头,道:“却意气用事,找到真相才是要紧的。”

    这话倒是说到了正点上,少嬉按耐下思绪,与司命一同跟着去了。

    拐出主街,再穿过两个胡同,这便才来到了那两人口中所说的西月楼。楼下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翘首以待,只为一睹孟家小姐芳姿。当然,如果能顺利接到孟小姐抛出绣球就更是好了。

    三人登上西月楼对面的望雀楼,只闻楼下人声鼎沸,但那位孟家小姐却是迟迟未曾露面。

    少嬉倚在凭栏上,单手托腮,也跟着翘首以望:“哇,这位孟小姐真的是很受欢迎

    啊,一听说是绣球招亲,这怕是大半个城里未娶亲的男子都来了吧。”玉手一指,就着底下人群围出的模样画了个圈。

    司命不置可否。

    栖梧从进城起便一直保持缄默,视线始终定格在西月楼空空的阁楼上,眸光深邃。少嬉、司命相视一眼,却谁也没有主动再开口。

    不过约片刻时间,只听楼下一阵喧哗之声,三人目光同时朝着阁楼望去。只见楼中出来两个着粉衣的婢女,两人挑开珠帘,在另一名婢女的搀扶下,孟小姐才姗姗来迟。

    底下喧哗之声更盛,大家互相推搡寻找着更好的位置,无不是露出热切之态。

    “是我们在冥界看见的那位‘孟姑娘’啊!”少嬉指着对面西月楼中走出的红衣姑娘。

    “不止,你看,还有月娘。”司命伸手指过去,正是那搀着“孟姑娘”的小婢女。

    “对啊。不过月娘是‘孟姑娘’的婢女,会出现在她的身边很正常啊。”少嬉单手支颐,蹙起了秀眉,“不过从我们进入潼州城也快一个时辰了,‘孟姑娘’我们看见了,月娘我们也看见了,可是这跟栖梧又有什么关系?”

    少嬉说着望向身边的栖梧,却只瞧见了张冷峻的侧颜,始终未语。她沉默一瞬,也没再继续。

    那对面的西月楼中,孟老爷出来已道出了这次的目的,底下传出一阵赛过一阵的欢呼声,可见这位孟姑娘在潼州城确实是小有名气,且炙手可热。

    孟老爷将话说完,转身面对女儿,面上的笑容褪去,转而却是变得十分凝重。

    孟良姜望着走至面前的父亲,一张娇颜白了又白,竟是全无要招亲该有的喜悦。

    “好好看着小姐,要是出了差池,我唯你是问。”孟老爷冷冷叮嘱环月,随即扬长而去。

    “是,奴婢知道。”环月重重点头,直到孟老爷远去,这才敢抬头看着自家小姐,但面色煞白,欲言又止。

    底下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吵嚷之声一波赛过一波,孟良姜却迟迟站在原地不曾有多余动作。

    环月眼见时辰已经过去良久,踟蹰之下取来绣球奉上:“小、小姐,时辰已经到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耽搁了,不然老爷会发怒的。”

    孟良姜侧头望着环月,却唬得她立时垂头,再不敢多言。孟良姜叹了口气,接过环月奉上的绣球,捧着绣球走到了阁楼边缘上。

    底下早已候了多时的男子眼瞧着期待已久的孟小姐出现,登时一片哗然,互相推搡、叫喊,期待着那绣球落在自己手上。

    孟良姜站在凭栏处始终冷眼旁观,面无表情的望着底下众人。

    忽听另一处传来有人叫嚷“让开,让开”的声音,放眼望去,只见着一众人簇拥着一身华衣的男子而来。男子骑在马上,一路招摇,目光始终不离楼上的孟良姜,见她望来,也投去一笑。

    孟良姜嫌恶蹙眉,低头望了眼手中的绣球,眼瞧那马上男子渐近,顺手将绣球往空中一抛。

    底下众人惊呼一声,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欲去抢夺空中的绣球,却未发现绣球抛出的瞬间,西月楼中一抹红色倩影也紧跟着抛出的绣球一跃而下。

第119章 吹笛人(一)

    ”小姐!“环月一声惊呼,急忙奔到凭栏处,伸手一抓却只是手指划过孟良姜衣衫一角,眼睁睁瞧着她坠下楼去。

    孟良姜仰面坠下,闭上了双眼,竟是感受到了从未享受过的解脱。

    底下聚集的人群原本皆是冲着抢绣球而来,好不容易等到绣球抛向空中,还未来得及见它落下再争夺一番,却只见得孟家小姐竟然坠楼了。登时一片哗然,惊叫连连。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抢绣球的男子一众都傻了眼。只见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划过眼前,长臂一揽已将那翩翩坠落的姑娘揽入怀中,稳稳落地。

    众人皆松了口气,环月也匆匆跑下楼来。

    孟良姜未料会有人突然出现,直到腰间一紧,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位陌生男子品貌非凡的俊颜。

    “姑娘,你没事吧。”男子携着孟良姜翩翩落地,声音铮铮,极是好听。

    孟良姜似才回神,忙挣了他的怀抱退开数步,却不道谢。原本她也是一心求死,倒是这人突然出现自以为英雄救美,是以并未有恩谢一说。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环月匆匆跑下楼来,细细将小姐打量一圈,待得未曾发现异样之处这才松了口气。

    复又转向那白衣男子,欠礼道谢:“多谢这位公子救了我家小姐。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改日必当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男子悠悠说完,对着孟良姜微一颔首,便就走了。

    那厢闻得女儿坠楼消息的孟老爷也匆匆赶来。见女儿无恙,大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拉下脸来,一甩袖,气呼呼登上孟府的轿子回去了。

    今日的绣球招亲也因这场“闹剧”就此拉下了帷幕。环月搀着自家小姐坐了轿子返回府中,众人也都悻悻而归。

    对面望雀楼中将底下一切事尽收眼中的三人见招亲告了落,也俱都收回了目光。

    栖梧一言不发下了楼,少嬉未有动作,背靠凭栏不知在想着什么。

    司命见她久久不语,生怕她会突起什么坏点子来,遂问她:“瞧了这些,可有什么想法?”

    少嬉扯着腰间的丝绦闷闷地摇了摇头。

    司命突笑一声,道:“怎么了,还闷闷不乐的。”

    “我不是闷闷不乐的,只是觉得,这两个人相爱可都是这般老旧又俗套的桥段吗?”少嬉转过身来,腮帮子鼓鼓的,“瞧瞧那些个凡间话本子里头写的,男女主人公相爱,无不就是些英雄救美,佳人一见倾心的俗套桥段,怎么放在了栖梧的身上,也还是逃不了这俗气”

    是了,刚才那于众人之中飞身救了孟家小姐,白衣翩翩,又潇洒离去之人,可不就是栖梧本人!

    司命失笑,探手覆在她发顶:“你看的都是些游奕灵官给你的凡间俗话本,以后不许再看了,别被带坏了。”

    “知道了。”少嬉甜甜一笑,探头望了眼走上街的栖梧,“别在这说了,赶紧跟上去了解事情的始末才是要紧,走。”说罢,便拉着司命紧跟着追了上去

    话说孟良姜在西月楼求死不成反被人救下后,这事一时便在潼州城中传开了。众人议论纷纷,一时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

    因着孟良姜素有义诊救人,平日里待人也是和和气气,城中百姓对她的赞誉颇高,即使出了招亲日坠楼的事件,也并未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来。偏孟老爷却觉得大大伤了脸面,当天便命人将孟良姜禁足在了阁楼,面壁思过。

    夜里,环月端了一碗热热的酥酪上了阁楼,见小姐在抚琴便也不曾打搅,只将酥酪搁在外间的桌面上,又入内室焚香,这才回到琴案边侍候。

    一曲罢了,环月伺候她净手,趁着这个空当难免不为白日里的事多碎嘴抱怨两句:“小姐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需同老爷好好说说就是,何苦想不开呢。今日若非那位公子出手相救,小姐岂非真要丧命于那西月楼之下。”

    孟良姜接过干净帕子拭净手上的水珠,闻言侧头对着环月一笑,便径直去了外间,坐到桌面吃酥酪去了。

    环月见她丝毫不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一时心头酸酸的,也跟了出去。道:“小姐纵然心头气闷,不为别的,可也得为了死去的夫人啊。夫人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老爷虽有时严厉了些,但到底还是疼你的,你又何苦去惹得老爷生气,白白被罚禁足在这阁楼里。”

    “禁足?我倒不觉得。”孟良姜微微一笑,梅花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原本抛绣球招亲就不是我的本愿,我曾力争过,可父亲始终不改主意。我也是被逼得没了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岂料我命不该绝。”

    “可女子终其一生注定是要嫁人的,小姐也不会例外。”环月垂头低声呢喃道。

    “可是父亲早已有了中意的人,绣球招亲不过只是走个过场,为的,是保全他妙手回春的‘圣医’名号。”孟良姜转过头,淡声补充,“他是不想让人说成是攀附马家的权势。”

    环月惊了一跳,上前欲要阻止这话,但却是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又劝:“小姐这是何苦跟自己过不去。要说那马家公子也是仪表堂堂,况且马家在潼州城可是大户人家,又只这独子,小姐嫁过去后半生定是无虞。说不定,还是一桩极好的婚事捏。”

    吃了一小碗酥酪,孟良姜放下了梅花匙,和声道:“马家公子论相貌、家世确是不错,若他能改掉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嚣张跋扈、仗势欺人……”孟良姜微微一笑,“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个良配。”

    可惜此人作风一贯如此,怕是轻易不能改的了。

    环月还想再辩些什么,但想到小姐说的这些话也是实情。整个潼州城有谁不知道马家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数次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欺负良家妇女也不是一桩两件了,也的确是无可辩驳。

    “现下已经很晚了,奴婢服侍小姐歇息吧。”不再继续马家公子这个话题,环月透过半开的窗棂瞧一眼外头已经黑尽的天,轻声道。

    今儿折腾了一日,又是抛绣球招亲,又是西月楼坠楼,回来还被父亲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说是

    败坏了孟家的家风,扫尽了孟家的颜面。虽则这些孟良姜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也觉得有些困倦,便应了。

    环月上前来搀着她进内室,正动手解去她的束腰,忽听窗外响起一阵笛声,悠悠荡荡透过半开的窗棂传入房中。

    环月纳闷道:“可真是奇怪,这大半夜了,竟还有人在外头吹笛。”

    孟良姜按住她替自己解束腰的手,竖耳静听一会儿,微微一笑,转身走到窗棂边。推开窗棂,外头的天早已黑尽,没有烛火照耀的夜空更加多了几分难得的静谧,唯那声笛却听得格外清楚。

    明眸四望,终瞧见远处一点白影,似倚在树上,因着夜色原因瞧不大清楚。

    那笛声悠扬,带着些空灵之感,却是孟良姜不曾听过的曲调。她索性半倚着窗棂,阖目静听,满是享受。

    忽而笛声顿止,孟良姜倏尔睁眼,只瞧着那道白影一跃消失在了夜空之下,伴着顿消的笛声,似从未出现过般。

    孟良姜未免有些失落,关上窗户入了内室。

    “小姐可曾瞧见了是谁?”环月迎上前来问。

    孟良姜失落摇头,兀自动手解了束腰,褪去外裳。

    环月伺候她盥洗,上床休息,熄了阁中烛火。待欲吹熄内室最后一盏,只听床幔中的孟良姜开了口,她说:“月娘,留一盏吧。”

    环月应“是”,当真留下最后一盏,拾掇拾掇便在外间小榻上寐下了。

    往后几日孟良姜都被禁足,她也乐得清闲。看书、写字、绘画、抚琴,闲了也曾自己与自己对弈,除了不能出孟府大门,倒也并不觉得有多少无趣。

    那日之后每晚都有笛声传来,每夜吹的都是同一首曲调。孟良姜虽未见识曲谱,但时常听下来也悟出了一些,不时也以琴声回应,一琴一笛,也是相得益彰。

    这日那笛声照旧响起,孟良姜便以琴伴奏,一曲罢了,一时陷入沉寂之中。

    环月取来一方热帕子为她敷手,讨笑道:“那位吹笛人倒是每晚都来也不曾间歇,也不晓得是位俊公子,还是位俏姑娘。”

    孟良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不过都夜晚出现,来去自如且不被人发现的,又如何能是位俏姑娘!

    “可惜今夜天色不好,瞧这乌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呢。”环月收了帕子。

    孟良姜闻言透过窗棂去看,果真瞧得外边的天益发比平日的黑上许多,时有冷风灌入。瞧着样子,倒像是真要下雨似的。

    “月娘,快去取把伞来。”孟良姜自琴案前起身,望着窗外吩咐环月。

    环月依言将房中的油纸伞取来,递给孟良姜时问:“小姐该不会是要送伞去吧?老爷可罚你禁足,若是出门去被老爷发现,恐又要生气罚你了。”

    “父亲老早就睡下了,这会儿又怎么会突然起来。”孟良姜微笑着接过纸伞,作势就要往外走,“好丫头,留在这里替我守着,我去去就回。”

    环月待要阻止,却见孟良姜已经兀自携了纸伞下楼去了。

第120章 吹笛人(二)

    孟良姜抱着纸伞下了阁楼,绕过小石桥直走到底便是西角门。

    此刻夜已深,巡夜的护卫大多偷懒。她轻车熟路来到角门前,下了拴,悄悄溜了出去,临走前仍不忘将角门掩上。

    外头月黑风高,夜里凉风习习。孟良姜下意识拢了拢衣裳,愈发觉得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沿着孟府外墙一路直走,恰时又响起那阵熟悉的悠扬笛声,似在有意引着她般。循着笛声,很快便来到街尾一棵大梧桐树下。

    男子半卧在一截粗枝干上,纤长五指握着玉笛放在唇边吹奏,夜幕下愈发显得白衣胜雪,翩然如谪仙。

    孟良姜便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入耳尽是这悠扬的笛声,一时不曾出声打搅。

    一曲临了,吹笛的男子似才发现身边有人。玉笛在纤长指尖转出完美的弧度,他一跃跳下树来,正稳稳落在孟良姜面前。

    孟良姜不曾吃惊,见吹笛人竟是那日在西月楼救下自己的“恩人”,微微笑道:“吹得很好听,不知这曲子叫什么?”

    见来人是位姑娘,男子有霎时的愣怔。但见对方坦然面对,他便也再无顾忌,遂回道:“此曲无名,暂且叫它’逍遥‘吧。”

    “逍遥,逍遥。”孟良姜呢喃,忽而笑了,“有人共、月对尊。横一琴,甚处不逍遥自在。逍遥,的确是个好名字。”

    男子清朗一笑,未置可否。

    孟良姜这才想起来,欠了欠身:“孟氏良姜,还未谢过公子昔日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不敢。”男子拱手一礼,“暮染。”

    孟良姜颔首,道:“公子夜夜在此吹笛,可有缘故?”

    “无缘故。”暮染笑得坦然,似是不像说谎。

    二人一时无话,冷风习习吹过身畔,掀起一丝冷意。

    暮染垂头,注意到孟良姜手中的纸伞,问:“孟姑娘深夜带伞,可是要往何处去?”

    “今夜风大,天沉,恐要下雨,因不忍吹笛人受冷雨浇淋,便特来送伞。也是好巧,竟然会是公子你。”孟良姜微笑,双手将纸伞递去。

    暮染伸手将纸伞接过,手掌抚过伞面所绘翠竹,又再次拱手谢过。

    “我可以好奇问问,公子家住何处,怎么会连夜来此吹奏?”孟良姜压不住心头困惑,索性问出。

    暮染似是没见过她这般直言不讳的女子,问什么也都随心所欲不曾避讳,倒不像是一般养在深闺之中的姑娘,就连同陌生男子说句话也顷刻羞红了脸。

    “公子可是在想,良姜与别的闺中女儿不太一样?”

    暮染诧异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他道:“孟姑娘却与我见过的许多女子不太一样。”

    “良姜幼承庭训,自幼教养便与旁人不大一样。我从十二岁起便同父亲一块治病救人,长到十六岁已开始独自义诊,医术较父亲虽不能媲美,但也算是小有所成。诚言,若事事都严守男女大防,亲身所学,不是尽都付诸东流?”孟良姜一字一句皆出自腓付,明眸青睐,更令人多了几分信服。

    暮染也只是在心中想想,原本并未打算问出口。不过她既答了,又答得这般坦坦荡荡,他若支吾

    ,便倒显得有些不够豁达了。

    “在下不过是云游之人,几天前途经潼州城,原就是打算歇两日便走。”暮染道。

    孟良姜一时沉默,似在考究他这话中的可信度有几分。

    “夜已经深了,姑娘与我单独在此,若是被人瞧见恐要说闲话。纵使姑娘并不在意,可那些个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暮染微哂,扬了扬手上的折伞,“伞我收下,多谢姑娘。改日若见,再还与姑娘吧。”

    孟良姜颔首,欠身后往来时路返回。走出十数步,她回头,身后已没了暮染的身影,不由几分寞寞地转进了西角门。

    后半夜果然下起了雨,雨点淅淅沥沥砸在屋檐上,扰得人好不心烦。

    孟良姜睡不着,留了盏烛火照明,外罩一件披风半倚在窗棂旁。伸出手,寝衣袖子滑到臂下,露出一截玉白皓腕,雨珠落在肌肤上,带出一片沁凉。

    忽听外间有声呢喃,孟良姜回过头,见幽黄烛火下环月卧在小榻上,被子滑至腰间,睡梦中也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孟良姜拢好披风起身,至小榻前为环月将被子掖好,执了灯盏回到内室。

    秋季多雨,这才刚刚入秋,雨却接连下了好几日,路上湿漉漉的,连带着街上也少有行人。

    雨下了几日,笛声便消失了几日,那个人,也没再出现。孟良姜百无聊赖,索性将近几年所记的医书笔录汇总,才不至于算是十分无聊。

    这日天刚刚放晴,前边院子里有丫头来报,说是马家公子登门造访,孟老爷请小姐过前厅去见客。

    孟良姜一直都不待见马安言,索性便以父亲将自己禁足为借口,毫不留情面地驳了回去。谁知未消片刻,孟老爷竟亲自来了阁楼。

    这下孟良姜才不得不放下笔,欠身一礼,唤了声:“父亲。”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孟老爷大发雷霆。

    孟良姜故作无辜,道:“父亲何出此言?女儿自然是极尊敬父亲的。”

    孟老爷冷声一哼坐到凳上。环月及时奉上一杯热茶,随后退到一旁,不敢去触霉头。

    “西月楼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眼下马公子正在前厅,让客人等久了礼数不合。你速速收拾妆扮,赶紧上前厅去。”

    “我不去。”孟良姜直言拒绝。

    “你说什么?”孟老爷勃然大怒。

    “那人不安好意,父亲明知却让女儿过去,究竟有没有将女儿放在心上。”孟良姜眼底有着道不出的失落。

    孟老爷拍桌怒起,两父女针尖对麦芒,一时谁也不肯相让。

    环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深知小姐的脾性,可又不敢去触老爷的逆鳞,正急得一筹莫展。

    忽然,孟良姜开了口:“我可以听父亲的话过去应付那马安言,但父亲须得从此解了我的禁足,无论我去哪儿都不许干涉。”

    孟老爷饶是在气头上,但也知晓马家不能得罪,当下也只能先应了,总归得将此事先行应付过去才是。

    环月为孟良姜收拾妆扮,挑了件浅色衣裙换上,这便才去了前厅。

    马安言早在前厅候了多时,孟老爷从良姜的阁楼出来后

    便回到了前厅与他相谈饮茶。未久,孟良姜姗姗来迟,于厅中见过父亲。

    “孟小姐。”见得佳人翩翩而来,马安言匆匆放下茶盏上前,孟良姜亦还礼。

    “城西长郊的菊花都盛开了,开得十分娇艳美丽。正逢今日放晴,不知安言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小姐前往一观。”言罢,马安言拱手一躬,模样也是客气得很。

    孟良姜双手交付于胸前,闻言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好。”

    她答得爽快,不但马安言吃了一惊,就连孟老爷也是吃惊不小。环月目光转动,瞬间明了,却不说破。

    “父亲,若父亲没有别的吩咐,女儿也想出门去走走散心,不知父亲可应允否?”孟良姜面对孟老爷,声音浅浅,俨然一派大家闺秀风范。

    孟老爷手一颤,盏中滚烫的茶水溢出溅在手背上,慌忙放在桌上。见马安言望过来,自然也没有拒绝之理。

    孟良姜只携了环月一人出门,与马安言一道出了孟府。外边正停着马府的马车,马安言请孟良姜上车,她却迟迟不动。

    环月拦在前头,道:“马公子见谅,我家小姐好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公然与马公子同乘一车辇,传出去是要被人所诟病的。”

    马安言思忖这话也觉得不无道理,正要打发了人回去再找一车辇来,环月又道:“不必劳烦马公子了,府里已备好了车辇。”

    这话刚一说完,果听得一阵车轮轱辘行来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车辇上有孟府的字号,便知是环月提前安排好的。

    马安言没有阻止的理由,只看着环月将孟良姜搀上孟府的车辇,自己这才登上了自家的车辇。两架车辇一前一后往城门的方向驶去。

    孟良姜安然自若地坐在车内,环月却是如坐针毡,不时挑起帘布朝外头张望。但见车辇已经先后上了主街欲要出城门,实在忍不住,遂问:“小姐不是不喜马公子吗,怎么还肯答应与他去城西赏菊?”

    孟良姜合目养神,听了这话无所谓笑笑,道:“你以为我不答应他就没有下策了吗?父亲是不会允许我开罪马安言的,与其让马安言又整出其他事情来,不如顺水推舟。我倒想看看,这个马安言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可是出了城就比不得在府里了,若是,若是他不怀好意……小姐。”环月一颗心悬着始终不安。

    孟良姜睁开眸子,坐直了身子去瞧外头的街道,道:“孟家虽不比马家势力大,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马安言不敢太过放肆。况且,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怕他作甚!”

    不必闷在府里头,外头果然还是热闹的。车辇行出了城,两道行人虽少了许多,但空气却是清新得紧,由不得叫她多贪恋两口。

    “今日天气好,经过雨水的洗礼浇灌,想必秋菊开得更好了些。”孟良姜放下帘布,回头见环月仍是一脸担心的模样,遂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别担心!这次出来我们也带了府里的护卫,赏了菊早些回去就是了。”

    听得孟良姜如此说,环月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况且即便她放不下心,眼下也随着马家的车辇出了城,断是没有中途掉头的道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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