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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全文阅读

作者:蓝漓     漫漫仙途何以忧txt下载     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谣言四起(一)

    当日的事情少嬉并未作多想。诚如郁苓儿所说,她们如今被困在十方空间里,所经历的事情都是司命生前的过往,结局如何除了司命无人可知,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回到现实中去,也无从知晓。

    少嬉素来睡得沉,即便夜里打雷闪电也丝毫不会惊醒。翌日清晨,一大早阿绿就亟亟奔到闺房将少嬉唤醒,原来,昨夜宫里出了事。

    太子的身体近年来每况愈下,宫中太医都断定活不过而立之年。眼看近一月来似有好转的迹象,但不知为何,昨个儿后半夜里突然就起了高烧。最初昏迷不醒,后来便开始说起了胡话,就连已歇在乾安殿的圣上都惊动了,当即召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入东宫为太子诊治。

    太子情况反反复复,口中一直胡乱念叨也不知说些什么,东宫上下人人惶恐不安,唯恐太子殿下有任何差池。因为圣上曾经说过,若照看不好太子,东宫上下全部陪葬。

    太医院诊治了半宿也毫无进展,圣上便一直守在东宫焦心如焚的等着消息。宁贵妃也随着一起来的东宫,寸步未离。

    因二殿下寒顷早已辟府别住,但眼下观太子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未免引起旁的闲话,在得知消息之时,宁贵妃已派人出宫前去睿王府通知寒顷。不出半个时辰,寒顷也快马加鞭赶到了宫中,一路直往东宫而去。

    如此反复直到凌晨,太子的烧才算是退了些。人虽未醒,但太医说已经没有了性命危险,只需好好静养,暂时无碍。

    言下之意,太子的病情已经是回天乏术,太医院更是束手无策,眼下只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众人在东宫一直陪伴到太子脱离了危险,圣上也推迟了上朝的时辰,离开了东宫便直往前朝去了。临行前特意交代了宁贵妃要细心照顾,万不可再出差错。宁贵妃再三确保,又从自己宫里调来宫人服侍,这才作罢。

    少嬉听说司命出事,急得就要穿衣出门,还是郁苓儿理智地拦下了她:“皇宫岂是你能随意进去的地方。”

    少嬉穿鞋的动作一顿,张了张口就要反驳,乍一看到郁苓儿投来的眼色,这才注意到阿绿还在身旁。于是屏退了阿绿,却早已按耐不住性子:“可是你没听阿绿说吗,司命病得很严重,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是啊,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去了又有何用?”郁苓儿冷静辩驳,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你有没有想过,十方空间为何会以司命的往事作为媒介,他若早早的死了,我们又如何安处?他又会去哪儿?”

    这个问题少嬉未曾想过,但此刻听来,竟也有所犹豫。她侧头望着郁苓儿,有些不太确定:“你的意思是,司命这次不会有事吗?”

    “说不好。”郁苓儿面色凝重,“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哪里奇怪?”

    十方空间的事情她只在娲皇的口中听到过只言片语,也并未在任何记载中瞧见,所以一时也不能准确的回答少嬉这个问题。只是她们既然进入的是司命的过

    往,那必然司命在其中的位置才是至关重要的。

    况且,除了司命谁也不知道所有人的结局,既然是幻境,说不定结局亦可更改。

    “我记得那天他送你回来的时候身体可没那么差啊,没道理才回宫了两日就突然这么严重了。”郁苓儿恍然忆起一事,“当时他临走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少嬉闻言凝神细想,记忆中似乎隐隐是记得司命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那时他说“这一天不会太久”,难道……

    少嬉倏然抬头:“司命他……”

    这话刚开了头就被郁苓儿捂住了嘴:“当心隔墙有耳!以后在这里不许再提司命了,你也不想跟你爹解释‘司命’是谁吧。”

    少嬉撇了撇嘴,悻悻不再开口,但想了想仍是不太放心。她甫要开口,郁苓儿已抢先道:“我向你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你拿什么保证?”少嬉睁着杏眼,俨然是不太信的。

    郁苓儿哑然,支吾半晌,才作随意道:“大不了,死了就等他重生好了。反正这里也只是他的回忆,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下次要找他不是很容易么!”

    少嬉愣了愣,忽地“哇”一声大哭起来。郁苓儿手足无措,只能状似安慰般地拍拍她的肩膀,并让她靠着自己,或许能哭得舒服些。

    顾琛下朝回来,正赶上了府里用午膳,在用膳时果然说起了昨晚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子殿下夜里起了高热,现在虽然暂时控制住了病情并无性命之忧,但身体底子已经垮了,也不晓得还能撑到几时。

    说起这事时,顾琛总是叹气连连。

    太子殿下在朝中不但有贤名,更有治世之才,为人更是风光霁月,处处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实在是难得的储君之选。只是这素来多病,若其病症不能根治,恐储位难以久留,迟早易主。

    少嬉却并不担心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如今太子无恙就是司命,眼下他情况不明,她实在焦心如焚。原本想要问问顾琛的,可又担心被追问,届时更是不好说清了。

    满盘珍馐少嬉亦觉索然无味,咬着银箸半晌都没有吃一口。顾琛将目光投来,目露关切:“怎么不吃饭?是今天做的不合你胃口吗?老顾……”

    “没有。”正待顾琛要唤人来将膳食撤下,少嬉忙阻止他,“不是的爹,没有不合胃口,只是不饿,不太想吃罢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见你一整日好像都闷闷不乐的,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顾琛放下银箸,一脸关怀。

    少嬉摇摇头,神色恹恹:“爹,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吗?”顾琛显然不信,伸手就去探少嬉的额头,触之只是一片冰凉,“没发烧啊!”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所以总觉得没有什么胃口。”少嬉咬着银著,朝着顾琛露出一笑,“放心吧爹,我真的没事。您赶紧吃菜吧,要不都不好吃了。”说着,便盛了一碗汤递到顾琛面前。

    “女儿真好,还知道给爹盛汤了。爹一定喝完。”顾琛笑吟吟接了,当即端起汤碗啜了一口,却被烫得险些一口喷出来。

    少嬉忙递过帕子。顾琛擦了擦嘴角,俩父女相视一笑,饭桌上总算是出现了一丝欢声笑语。

    用过午膳,顾琛便直接去了西山大营,临走前特意交代顾管家要看好少嬉。尤其这个节骨眼眼上,太子殿下恐是命不久矣,面对机关算尽的宁贵妃,以及野心勃勃的宁丞相,只怕少嬉会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午膳后,少嬉在水榭中发呆。不久前,她已经又遣阿绿前去东华门打听消息,希望能够探听到太子无恙的最新病情。

    郁苓儿陪着她在水榭,见她整日惆怅,原本的情绪也不由得跟着低落几分。夏日清风也燥热,风吹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荷花随风摇曳,抖落花瓣上的颗颗晶莹水珠,“咚”一声钻入水里,与湖水浑然成了一体。

    日暮时分,阿绿带来了东宫的最新消息。

    太子无恙确实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但至今未曾苏醒。东宫上下人人均是提心办事,太医院的众太医更是未曾离开东宫半步,唯恐出现任何差池。

    论这些消息还是阿绿守在东华门,对着出宫采办的小黄门软磨硬泡许久,并且花了五十两银子套回来的。但是别的,便一概不知了。

    少嬉听完只是担忧更甚。屏退了阿绿,眸中已经盈盈蓄泪。

    郁苓儿无奈摇头,看来是昨日的情景又将重现。只是这次她并没有过多劝慰,一来眼下事情到了这步境地,在没有亲眼看见司命的情况之下,谁也不能往下定论。再来,她并不觉得司命会轻易死去。

    往后的几天里,京中对太子重病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竟说出太子之位即将易主的话来。

    而这唯一的储位之选,只能是二殿下寒顷。

    这话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在朝堂上龙颜大怒,斥责了好些个趁机会提出改立太子的大臣。为了杜绝流言扩散,更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圣上一连贬谪了数个大臣,易储的流言才终算是平息了些。

    太子无恙在东宫昏迷了两天后终于醒来。宁贵妃第一时间禀报了圣上,圣上大喜,大赏了太医院众太医,以及东宫服侍的所有宫人。这更叫众人认定,只要太子挺过这一关,必定是未来的储君无疑。

    一时之间,二殿下寒顷的存在便变得微妙了许多。

    三日后,圣上命五百御林军护送太子出宫去往行宫将养,李公公随行。其后更添了一百宫人以及六百神策军,前者是为服侍,后者是为保护。

    少嬉听说消息后几次想要溜出府去行宫看望,但是均被顾琛以外头情况混乱为由禁足在了府里,连带着阿绿也被禁了足,再不能随意出府探听消息。

    郁苓儿倒是乐见其成,只是免不了耳朵总是听得一些念叨。吵是吵了些,但总好过去外头惹了麻烦回来,牵累了将军府不说,打破了眼下的平静生活才是最麻烦的。

第92章 谣言四起(二)

    太子出宫往行宫养病转眼已经过了五日,这五日中再无任何消息传出。

    自从上次朝堂之上圣上贬谪了数位上书另立太子的大臣后,京中的流言倒是少了不少。而这个节骨眼儿上,为了避开锋芒,二殿下寒顷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连带着走动将军府的次数也少了,少嬉却是清静了不少。

    被禁足在府中许久,顾琛见少嬉过于懒散,便特意请来一位姑姑教授少嬉女红。据说这位姑姑还是从司制司出来的女官,因为两年前圣上大赦天下,名单之中,便有这位女官。

    女官已经年过四旬,但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三十上下。但于教授一事上十分严苛,见少嬉学习懒散,不肯用心,便留下一块手帕以绣鸳鸯戏水作为课业,并嘱两日后检查。

    少嬉在绣楼已经枯坐了一上午,手里高高举着那块干干净净的绣帕,仰头出神。甚至不时叹息上一声,以招示自己的无奈加可怜。

    郁苓儿近日的术法已有增近,她控制着毫笔绘画,虽不能完成全部,但已成了大半,隐约可见是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因未完成,并不能辩解容貌。

    正当郁苓儿提笔欲下,笔尖在距离纸张不过半寸时生生顿住。她攒眉深思,却始终不能忆起画中女子容貌。

    “少嬉,你还能记得那女鬼的容貌吗?”毫笔被术法定格在半空,郁苓儿摸摸鼻尖。她今日所绘正是当初在溪谷县袭击少嬉的女鬼。

    当初少嬉被困在十阴山时曾经绘制过一幅,但没成想,这画尚未交到司命手中,她们却阴差阳错地落入了十方空间中,那幅画也不知了去向。

    “少嬉?”郁苓儿复又唤了一声,另一角落却迟迟没有传来声音。她心念一动,被定格的毫笔失了稳定,倏地落在了桌面画卷上,瞬间在画中女子的面庞上晕出了一朵墨花。

    一上午的心血算是白费了。郁苓儿叹气,转过身来,果见着趴在桌前,望着那方绣帕神游天外的少嬉。

    “明日就要交课业了,你怎么还没有开始绣?”郁苓儿踱步而来。

    “是啊,明日就要交课业了。”少嬉打了个哈欠,“绣不出啊,绣不出。我绣不出来啊,这可怎么是好!”

    那位教习姑姑甚是严厉,倘若明日交不出一份合格的课业,只怕这回连顾琛都得罚她了。可她已经被禁足在府中数日,再不出去走走,人都得发霉了。

    更何况,这几日行宫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司命如何了。

    少嬉思及此处更是急得抓耳挠腮,额头抵着檀木桌,发出一声赛过一声的呜咽。

    郁苓儿斜斜瞥她一眼,不为所动,反倒调笑道:“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你这两日都为此犯愁。”

    “小事?”少嬉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一手抓着绣帕,一手抓起丝线,直直盯着郁苓儿,“你知道这有多难吗?敢情不是让你绣,你倒是说得简单。难不成,你动动手指,它还能自己绣上不成!”

    动动手指!少嬉灵机一动,突然两眼

    放光:“对啊,现在有术法的就只有你了,你可以帮我的对不对!”

    “嗯哼!”郁苓儿狡黠一笑,不置可否。

    少嬉顿时如见着了救命稻草般,当下展露笑颜,撒娇般地缠了上去:“苓儿姐姐,好姐姐,你一定会帮妹妹的对不对!毕竟咱俩现在可是相依为命啊,你不能见死不救的对吧!”

    少嬉抱着郁苓儿的手臂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唤着,灵动的眸子眨了眨,一脸的讨好。

    “可是我怎么记得,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因为司命的事情可埋怨了我不少日子。”郁苓儿轻轻将她的手拨开,“一会儿说让我保证司命一定得平安无事,一会儿又对着我哭泣说我见死不救,还说我……”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少嬉被调侃得脸蛋一红,复又缠了上去,软磨硬泡的道,“苓儿姐姐,你就帮帮我这次吧。你要是不帮我,这课业我可就真没法交差了。”

    别说明日就要检查了,即便是再给她两日时间,别说鸳鸯,她连只水鸭子都不一定能够绣得出来。

    “那你跟我说说,你让我帮你,究竟是为了交差呢,还是为了借此机会,出府去找司命?”郁苓儿一眼瞧出她内心的小算盘,见她微微垂头,便已洞悉一切。

    看样子,栖梧的一番心思倒是白费了。

    原来被锁情咒束缚了情丝的人,竟也真有自己冲破禁锢的那一日。只可惜这丫头情窦初开,自己尚且不知对司命的这份关心,早早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之间简单的友情了。

    郁苓儿望着少嬉,眸色渐沉,竟莫名有一种感同身受之感。良久,只见她动了动手指,那方绣帕轻飘飘飞起,各色的丝线开始自己穿针引线,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绣帕之上。不过一炷香时间,一幅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已经完成。

    少嬉伸出手,那方完成的绣帕已稳稳落入她的手中。她就着绣帕细细翻看,甚是满意。

    “这下你总可以交差了吧!”

    “嗯。”少嬉满心欢喜的点点头,想到明日交了差,便能出府看司命了,当下更是兴奋至极。

    翌日巳时,方姑姑准时来到将军府为少嬉授课。

    当看到少嬉呈上那方绣着鸳鸯戏水的绣帕时,几乎不能相信会是出自少嬉之手。可问过阿绿,阿绿再三保证自己绝没有帮着小姐作弊,而且昨日绣楼里,却又真真实实只有少嬉一人,方姑姑这才不得不相信。

    当这份满意的课业被交到顾琛手上时,顾琛正在品茶,听说是少嬉所绣,惊得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他不可思议的看看少嬉,又看看方姑姑,似在等着后者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

    “少嬉小姐当真是聪慧伶俐!明明最初我来授课时,小姐尚且连穿针引线都不会,针法亦完全不了解,可这短短两日时间,竟能交出这样一份课业来,当真是极其有慧根灵性。”此事虽然方姑姑也不愿相信,但少嬉独自绣完这幅鸳鸯戏水却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容不得她不信。

    得了方姑姑的

    肯定,顾琛这才慢慢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像捧着件罕珍似的细细品鉴起来,满是意外和惊喜。

    少嬉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到底不是自己亲手绣的,眼下被方姑姑这样当面夸赞,难免有些心虚。但想着能借此机会出府,便讨好似的缠上顾琛:“爹爹,您让我学的我可都学了呀,并且完成得这样的好,连方姑姑都夸我了呢,您是不是也该奖励奖励我呀!”

    顾琛甫要张口,余光瞥见正堂中的方姑姑,要说的话在出口的瞬间发生了改变:“你这丫头没规没矩,也不怕被人取笑。”边说着边与少嬉使着眼色,少嬉会意,只能不情不愿的起身站好。

    方姑姑是个极懂察言观色之人,眼见少嬉交出了这样一份令人满意的课业,便也自觉没有留下去的必要。

    “少嬉小姐聪明伶俐,只需下些功夫,假以时日定会小有所成。”方姑姑颔首,主动告辞,“承蒙将军器重,下官已不负所托。想来这里也没有下官什么事了,下官这便告辞了。”

    “小女顽劣,近来有劳方姑姑费心教授了。”顾琛起身,示意身旁的顾管家,“老顾,好生送方姑姑。”

    顾管家领命,这便送了方姑姑出府。这人前脚刚走,少嬉已迫不及待的缠了上去:“爹爹,你还要把我关在府里多久啊?在待下去,我真是要闲得发霉了。”

    顾琛不紧不慢地将绣帕叠好、放好,这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这几日把你关在府里也确实把你给闷坏了。”遂想了想,“要不这样吧,后日西市有个庙会,你不是喜欢热闹吗,就让老顾和阿绿跟你一块去,这样你也可以出去散散心。”

    少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满是不悦的嘟着嘴:“爹,你这样让顾叔跟着我分明就是监试嘛,这样跟呆在府里又有什么区别。”

    顾琛捋着须髯细细一想,也附和着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就是嘛。”少嬉以为他要改变主意,登时露出笑容来。岂料接下来的话却是犹如冷水兜头浇下,彻底浇灭了她心中的期盼。

    顾琛道:“既然你觉得这样出去与呆在府中也并无差别,那么以爹看……不如就不出去了吧。”

    “爹!”少嬉急了。

    顾琛却浑不在意,笑笑捋着须髯:“外头现在不太平,还是少出去为好。即便要出门,也必须让老顾陪着你,不然不许出门。”

    “不出去就不出去,爹爹最讨厌了。”少嬉忿忿一哼,跺了跺脚,已亟亟跑了出去。

    少嬉刚离开正堂,后脚顾管家已返了回来。四下不见少嬉,又见顾琛面色沉重,不由出言劝道:“小姐年轻,少不经事,来日定能知晓将军的一番苦心。”

    顾琛闻言重重一叹:“我倒也不求她能替顾家挣得门楣,只求她能嫁得一如意郎君,有人护她、疼她、爱她、敬她就好。”

    顾管家闻言也默默叹息。将军对小姐一番的用心,只是小姐现在还不明白,只希望别辜负了将军的苦心才好。

第93章 月下何人来(一)

    是夜,少嬉一个人闷闷地在园子里打转。她遣退了阿绿,甚至还不许郁苓儿跟着,兀自掌灯穿过连廊,直到在西南角的石桌前停下。

    夜幕降临,唯有周遭几盏明角灯散着幽幽的光芒,给暗夜带来点点明光。周遭静悄悄的,只听得几声虫鸣声声,让本就烦不胜烦的少嬉更加心烦意乱。

    将军府花园甚大,西南角处有一角门,平时这里最是清静,鲜少有人会来。少嬉为了图个清静,特意择了此处。

    忽听身后角门处传来三声沉闷的叩门声,声音浅浅,但在尤其静谧的夜里却是显得格外的刺耳。

    少嬉起初不以为意,毕竟现在已亥时三刻,街面上人烟寥寥。且将军府的西角门对外是条幽僻的小巷,莫说有人烟,也断不会有人敢在将军府放肆。

    直到那叩门声接连响起,少嬉竖耳静听,确定并不是自己的幻听。她侧头望向那小小的角门,问:“谁?谁在外面?”

    叩门声顿止,却迟迟没有人应答。

    夜风习习,再加上这突然响起又突然消失的叩门声,少嬉顿觉阴风阵阵。原本想要躲清净的心情登时跑得烟消云散,此刻只想快些返回。

    少嬉提灯起身,才迈开几步,忽听那叩门之声重又响起,随即响起的,还有一道清朗之声:“是我。”

    少嬉背脊一僵,再迈不开一步。

    那声音清朗温厚,简简两个字却在耳畔回旋许久。直到连续三声叩门声再次响起,她才忽然回过神来。

    “是……司命吗?”少嬉不敢确定,但这声音又真的是那样的熟悉。熟到日日魂牵梦绕,片刻不曾忘记。

    角门外迟迟没有再传来声音,少嬉握着竹柄的手暗暗收紧,忽听一声咳嗽,她下意识丢了灯笼,迫不及待地奔至门前。角门咯吱一声打开,门外立着一人长身玉立,月白的衣袍因风吹起一角,却更衬得脸色苍白,形色恹恹。

    许是未曾料到角门竟毫无征兆的打开,门前那人怔了一下,仍保持着一手握拳抵在唇边的姿势。当看到月光映着一抹倩影时,旋即露出一笑来。

    少嬉早已红了眼眶,泪水也迷蒙了双眼,无须久别重逢的话语,已倾身扑进司命的怀中,转眼便哭成是个泪人。

    李公公极懂眼色,见状,便悄悄地退下。

    司命本有千言万语要与她相说,但此刻软玉在怀,低头便是熟悉的芬芳,被冷却了许久的心脏仿佛有了温度,渐渐跳得热烈起来。

    “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消息传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少嬉环住他瘦劲的蜂腰,一面哭诉,一面拍打,“听说你出了事,我每天吃不好也睡不好,我多怕你……怕你……”

    “怕我会死?”司命已替她将未出口的话语补上,登时心化作一团春水,同样紧紧环住怀中娇女。

    “不许你胡说!”少嬉抬起头来,作势就要杨手打他。可手未落下,已被温厚的大掌包住,缓缓放在他的胸前,感受着那炽烈的心跳。

    “有你在,我怎么舍得去死?”司命附

    在少嬉耳畔低低耳语,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耳根,顿时如被火烧一般。

    少嬉急忙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转身跑进了府中。司命含笑跟上,在她快要穿过花丛时将她拉住,一带被搂入了怀中。

    他环视静悄悄的四周,压低了声线:“这么大动静,不怕将别人引来吗?况且,我好不容易能寻得机会出来见你,你当真不想陪我说会话吗?即使你不想,我可想极了。”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的油嘴滑舌了。”少嬉低低呢喃,却不曾再挣扎着要离开,反而担心起他的病势来。

    “外界传言你病得很重,是谣传还是确有其事?”少嬉拉着司命坐到石墩上,复又拾起掉落的灯笼,透过点点明光打量司命。

    司命的脸色确然不好,身形更显单薄,气色也更苍白了些,眼下一层浓重的青紫,更可见传闻不假。少嬉恍觉心口似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竟是从未有过的心疼与心酸之色。

    夜风拂过,司命冷不防咳嗽了两声。见少嬉担忧望来,却只淡淡一笑,似并不曾放在心上:“我没事,只是有些咳嗽罢了。”

    “你真的没事吗?”少嬉蹙起眉头,眸中担忧更盛,“可是,为什么我觉得你的脸色特别不好?你告诉我,宫中那些太医说的话……”

    “我真的没事。”司命握住她的手,含笑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的明前,没缺胳膊,没少腿么!”

    “可是……”

    “没有可是。现在我迁出了东宫,就宿在西城的别宫将养,离你不是更近了一分。这样一来,无论是你寻着机会来看我,还是我寻着机会来瞧你,都远远比我想尽方法出宫一次要容易得多。”

    少嬉本来还欲说些什么,乍然想起最初听见这个消息时郁苓儿说的话。难不成,司命真是为了自己,所以才会“病”这一回?

    少嬉也不知道事实究竟是不是如此,或者说,压根就是司命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会故作若无其事。更或者,他其实早就已经病入膏肓,甚至比外界传言的更加严重。

    思及此处,少嬉心情异常落寞,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也并未持续多久。至少眼下,她便更加担心司命的病情。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也会面临身边人因死亡而离开自己的那一刻。

    司命见平常向来活泼好动的人儿眼下竟如此沉默,知晓她担心什么,愧疚的同时又有许些庆幸。不过还好,这一次他挺过来了。

    “少嬉,你知道我在宫里的这几日都在想些什么吗?”他笑问。

    “什么?”

    “我在想,以前朝夕相伴尚且觉得时日短少,如今成了凡人之躯,我的身体又是这样的不争气……倘若我撑不下去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要怎么生活?偶尔闲暇时候会不会想起我?会不会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不许你胡说!”少嬉情急之下越过石桌,一把捂住司命的嘴,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瞬顺着脸庞滑落,“我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在这里我

    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死了我怎么办?难不成……难不成你要我等你转世重生,再跟你分开个几十年吗?”

    少嬉呜咽着哭出声来:“你忍心丢下我,丢下我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孤苦伶仃一个人吗?”

    司命喉头哽咽,凝着那双含泪眸子,心脏仿若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他伸手揽她入怀,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少嬉靠在他的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眨眼已将司命的衣襟浸湿。似犹不停歇般,仍拽着他的衣襟声声呜咽:“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丧气的话了,我是宁可永远都不见你,也不希望你死。至少……至少我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还有一个你陪着我。”

    “傻丫头!”司命苦涩一笑,同时心里又暖暖的,“如果不能日日见到你,即便不生不死,与天同寿又有何意义。”

    “那你必须要保证,以后不能因为任何事情伤害自己,为了谁也不行。你必须给我好好的!”少嬉从他怀中探出头来,抬手抹了把眼泪,眼圈红红,长长的羽睫还挂着晶莹的珠花。

    司命连声保证,少嬉这才勉强信了他,渐渐收了眼泪。

    “对了,我还有事情想要告诉你。”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少嬉将其铺展到石桌面上,“本来早就想给你的,但因为我们阴差阳错落入了十方空间,见面的次数寥寥,是以这才没有寻到机会。”

    “十方空间?”司命微蹙眉头,似乎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少嬉恍然想起,这事她也是听郁苓儿说过,而郁苓儿也是通过娲皇才知道,但仙籍之中并未有所记载。如此说来,知道的人应该除了上古之神,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少嬉望了眼司命:“这是我要跟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另外一件?”司命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听起来,你似乎还有很多秘密啊!”

    少嬉冲他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还是决定先不提这事。

    将纸张展开,上头是一幅女子画像。而准确点来说,这应该是一幅女鬼的画像。

    白日里郁苓儿画的那幅被墨渍污了,已不能再用。而下午的时候,因为顾琛不肯放她出去,待在绣楼无事时,她才重又绘了一幅新的。本是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再带给司命,却不想,今夜司命就先一步找到了她。

    “画中女子是谁?”司命果然发出了意料之中的疑惑。

    少嬉重坐回石墩上,将那日在溪谷县遇见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重述了一遍。自然,在十阴山的事情她只是避重就轻,起码就隐瞒了郁苓儿一事。

    “原来你真是被魔君抓走的。”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司命眸色渐沉,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少嬉眼瞧着他恼了,但这原本也不是她的初衷,只好岔开话题:“其实他也不算抓我,起码他就从那个女鬼的手下救了我。哎呀哎呀不提他了,原本我想说的也不是关于他的。”

    她复又问:“所以你看,溪谷县的事情,会不会与这画中之人有关?”

第94章 月下何人来(二)

    司命沉吟半晌,视线始终不离画中女子。

    因上次正面冲突时是在傍晚,且那女鬼一出手就狠辣无比,招招欲取少嬉性命。倘若那时不是魔君子及时出现,她恐怕早已丧命在了那女鬼手下。

    是以,这画中女鬼模样凶狠,一袭红衣,披头散发,更添鬼魅。尤其那十指指尖长约寸许,隐隐泛着青光,一看便知并非善类。

    “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点奇怪,但凡人死之后魂入地府便可等待转生,可倘若错过了轮回的时间,便会成为游魂。”少嬉托腮凝着画纸之上面目狰狞的女鬼,秀眉微蹙,“这个女鬼就算是吸了凡人精魂,也不该这么厉害呀!我就算再不济,好歹也是修了千年,可我连她三招都抵不过。”

    少嬉说着垂下头去,底气渐渐不足,难免有些心虚。她虽修了千年,可千年来都是浑浑噩噩,每次栖梧布置下来的课业都是草草敷衍,再不然就是撒娇耍赖,总能混个心软。

    细细算来,她怕是连茶茶的一半修为都不到。只是连个女鬼都对付不了,实在是大大的丢了师傅非言上神的威名。

    司命一早便曾怀疑溪谷县的瘟疫非比寻常,且所有凡人都并非死于普通瘟疫,而是精魂被吸干。四海八荒能做到吸干凡人精魂的并不在少数,上至九重天邪仙,下至魔界妖魔,甚至鬼魅魍魉皆有可能,范围实在太大。

    倘若要根据仅有的线索对此一一排查,且不说耗费人力、时间,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因为但凡有点道行的精魅都有这个本事。

    想当初他们守在溪谷县许久都未曾见到异象,原本还曾怀疑是不是猜错了,却没想到,原来作乱的竟是一个女鬼。

    “你刚才说,你连她三招都接不了?”许久,司命才抬头看着少嬉。

    少嬉被问得茫然,却还是如实点了点头:“是。她真的很厉害,术法很强。我猜,那会即使是你在,也不一定能够轻易收降得了。”

    “一个小小女鬼,竟能如此厉害?!”司命半信半疑,眼眸微眯,眸中精光隐现。

    少嬉坚定点头:“你可别小瞧了那女鬼。若论修为,她定是在我之上。”

    但是想想却也有奇怪之处。料说在四海八荒中灵力最低者为魅,其次便是魂。因魂无形体,即便修炼几百甚至几千年都不会修得人身,所以灵力最为低下。

    要说那女鬼即便是吸取了凡人的精魂,亦或是附身在凡人躯体之上也不该有那样厉害的术法。凡人的躯壳总会老去,一旦腐坏,便不能藏身。

    显然司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再根据少嬉所言,所以才会有了这样的疑问。

    “看样子,这女鬼来历似乎不简单呐!”良久,司命喟叹一声。

    “只可惜我们被困在这里,若能出去,或许阎判能知道一二。”少嬉垂着头,显然已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司命默默将那画纸折好,又想起一事:“刚才你要跟我说的另外一

    件事情是什么?”

    少嬉骤然想起:“你知道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叫什么吗?十方空间!”

    司命攒眉深思,明显并未听说过。

    以前都是自己懵懵懂懂,眼下好容易有了一件连司命都不知道的事情,少嬉没来由地竟起了一点得意:“苓儿姐姐说,十方空间是由一种强大的执念化成,会将吸入进去的人带入回忆。”

    “苓儿姐姐是谁?”司命敏锐地抓到了她话中的关键。

    “这个……这个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还是先给你说说十方空间的事情。”郁苓儿的事情的确比较麻烦,少嬉唯恐自己说得乱了些,只好先挑拣比较重要的事情来说。

    “总之苓儿姐姐就是说十方空间会带人回到过去,如此印证了,这就是你的过去不是吗?”

    司命垂眸,算是默认。

    “只是可惜,连她也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少嬉叹气,转眼又想到一事,复又问:“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在你的记忆中,我和你的结局,究竟是怎么样的?”

    司命眸中的光芒暗下又燃起,最后明灭其中,化作幽深潭底。他似在考虑措辞,半晌才问:“你想听什么?”

    “先说我的吧。”少嬉登时来了兴致,跟个好奇宝宝似的,明亮的眸中越发显得璀璨光辉。

    “说实话,在我的记忆中,我与顾将军并未有过过多交集。我只是听说,”司命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少嬉,“听说顾小姐至金川河游玩,不小心失足溺水,待救上来之后,人已经没了。”

    少嬉骇然睁眸,久久未有道出一词。

    司命继而道:“大概两个月后吧,顾将军便向父皇上书辞官,带着灵柩回了老家安度余生,至死都再也没有踏足过京都。”

    司命讲述着记忆中的结局,少嬉瞠目结舌,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这话中人的结局,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顾小姐确曾落水,也的确是被人从金川河救上来的,但唯一不同的,是司命记忆中的顾小姐并没救回来,而眼下所经历的,却是她这个“冒牌货”鸠占鹊巢。霸着人身体不说,还占着人身份和人父亲,现在还恍若个局外人似的问起了原本这具主人的结局。

    “其实我并不知道顾将军的女儿闺名为何,究竟是不是跟你同名也不能考证。”司命这话显然是安慰少嬉的,“不过你放心吧,你不是她,自然也不会有她那样的结局。”

    “那是自然。我也不算是鸠占鹊巢吧,毕竟我是……是在她那什么才过来的……”少嬉缓缓垂下头。纵然原本的顾小姐并不是因她而死,但占了别人的身子还有一切,到底是有些愧疚的。

    “对了,”她倏然抬头,目光炯炯盯着司命,“那你呢?你还没说你的结局。”

    “我……”司命哽了一下,微哂道,“旧疾发作,未活过二十五。”

    少嬉大惊失色:“那你……你现在……”

    “二十四。”司命含

    笑淡淡回应,仿若说着毫不关己的事情,面上倒不见波澜。

    少嬉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忽然不是个滋味,一下湿润了眼眶。

    “傻丫头,你都可以借顾小姐的身子转生,我为什么就不能改变从前的结局呢?”温厚的大掌轻轻抚上少嬉鬓边,司命眸光柔情似水,竟没来由地叫少嬉面颊一红。

    夜风吹落桌面上的画纸,少嬉忙弯腰去拾,手背忽地覆上了一层温度,手中画纸瞬时悄然滑落。少嬉一个激灵,抬头正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炽热的目光似灼烫了心脏,忽地一疼。

    司命就势握住她的手,深情道:“若我能够活过二十五,少嬉,东宫寂寞,你可愿陪我?”

    “陪、陪你!”少嬉脸颊犹如红烧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感觉,甜甜的,涩涩的,又有些疼。她秀眉微蹙,强忍着心脏处的不适,却又不愿就此挣开。

    “少嬉,你愿意吗?”久久未曾得到回答,司命复又重问一句,同样的深情,同样的沉稳。

    “我……”

    花丛中有虫鸣声声,声声传入耳畔,在彼此的寂寞无声中带来唯有的热闹。

    “没关系,千年都过来了,我可以等。”司命握着她的手拉着她起身,微哂道,“如果你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给你时间,多久都可以。这一世如果等不到,我们还有来世……只是不知道,在这里死了,还会不会有来世。”

    “会的。”少嬉急忙接上话,“苓儿姐姐说了,如果我们回不去现实,就会一直在十方空间里轮回。如果你活不过二十五,那我就陪你转世。这样的话,总不至于你转世之后还是翩翩少儿郎,我却是个满面皱纹的老婆子。”

    司命喉头哽咽,已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少嬉情丝被拔出,于情事上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但她能够说出愿意与他一同转世的话来,可见待他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急,这千年的都等过来了,不在乎这区区光阴。或许……其实留在这里也挺好的,没有可以阻拦他们在一起的因素。即便有,也不足为患。

    鸡鸣声响起,司命才依依不舍地别了少嬉。少嬉送他出了西角门,直到李公公上前来搀着司命渐渐远去,清瘦的背影隐没在曙光下,她才合上角门,拾起灯笼悄声返回自己的小院。

    少嬉默默往着夜里来时的路返回,一道身影却从连廊旁的粗树后现出身来,望着她渐渐远去的方向久久未语。

    昨日少嬉与顾琛闹了脾气,等他回来后才听说她没用晚饭。只是那时夜已深了,他也不便去打搅。原本想着早早过来看望一下,却不想,竟瞧见了她送一人出西角门的画面。

    只是见到时,那人已经出了角门,只瞧见一抹月白色的衣消失在门口,却并未瞧见那人的相貌。但依身形来看,隐约……似是个男子。

    男子!顾琛长长呼出口气,抬头望着冲破黑暗的曙光,心头沉沉不知何解。

第95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一)

    一连数日,司命都趁夜来西角门相会少嬉,而少嬉也会早早地打发了阿绿,一到子时便准时来此处等候。

    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近日来少嬉倒也不时常念叨出门了,不仅一反常态安安分分的待在绣楼,甚至于心情也是好了不少。整日满面春风不说,见谁都笑意吟吟,甚至还洗手作羹汤,倒是叫顾琛惊了一跳,端着那汤盅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日早膳,少嬉端着碗碧粳粥已吃了有小半个时辰,吃一口笑三回,也不知想着什么乐不思蜀。

    顾琛同样端一碗碧粳粥,银匙举至半空迟迟没有送到唇边。而少嬉这样笑了多久,他便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了多久。

    膳厅里,顾琛、顾管家、阿绿,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少嬉的身上。一旁的郁苓儿支颐凝望,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打转,忽而狡黠一笑,伸出纤纤玉手,作弄似的推了少嬉一把。少嬉一个踉跄,险些将手中的玉碗摔碎,好不容易接住了,里头荡出的碧粳粥却糊了满手。

    阿绿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用方干净的手帕替她拭净手上、衣衫上不小心溅到的碧粳粥。顾琛也一个激灵,还未来得及放下碗,已是担心的开口问:“乖女儿,有没有烫到?”

    少嬉接过阿绿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闻言只摇了摇头。

    府里今早卯时三刻开始用早膳,眼下都辰时过了,那碗碧粳粥早早的便凉透了,可见今早吃的是有多磨蹭。

    帕子拭去了手上的残粥,却还免不了一股粘糊糊的感觉,少嬉索性也不管了,抬眼就瞪向身畔。她身边,郁苓儿好整以暇的坐着,仗着外人瞧不见她,更是挑衅地冲着少嬉扬了扬眉。

    眼下当着众人在,少嬉自然是不敢造次的,但胜在她今日心情好,也就不与她计较了。

    “女儿啊,你今日怎么这么高兴,可是遇见了什么喜事?”憋了一早晨,顾琛还是忍不住想要问问。

    少嬉两颊突地飞上两团红晕,垂着头支支吾吾也没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实在是先前司命有交代,他们夜里会面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就连顾琛也不能知晓,所以才不得不瞒着。

    见她不语,顾琛心中约莫猜到两分。他放下筷子,沉下脸色:“女儿,昨晚你去哪儿了?”

    “什、什么?”少嬉诧异万分,不知是否是夜里与司命见面的事情被顾琛窥破,黑白分明的眸子暗暗透着心虚。

    顾琛张了张口,到底是没将那晚所见道出:“昨日从西山大营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在经过你的院子时,看见你房里还亮着灯,可当我敲门进去看时,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女儿,夜深人静,你到哪里去了?”

    此话一出,少嬉下意识扭头看向身畔,而对方亦已同样的目光回望她。

    昨晚少嬉照旧按着时辰出门,而郁苓儿则独留房中,所以并未熄灯。以往早早的屏退了阿绿后,阿绿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所以她们也就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却不想,昨晚竟这么巧的被顾琛给撞见了。

    少嬉正踟蹰着不知该不该如实交代,只听身畔郁苓儿愧声道:“昨晚我看见顾琛进来了,但他只看了一圈,见没人就走了。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后

    来也忘记跟你说一声了。”

    “算了吧,迟早也会被发现的。”少嬉垂眸低声嘀咕。

    顾琛敏锐听见,当即眉头紧蹙:“少嬉!”

    “啊?”少嬉倏然抬头,眼见着平常和蔼可亲的父亲眨眼间沉下了脸色,尤其这么久来,这样直呼其名还是首一遭,心底不免有些犯怵。

    “嬉儿,再不说实话,爹真的就要生气了。”顾琛用力将筷子掷在桌上,登时寂静中传来沉闷一声,惊了所有人一跳。

    少嬉撇撇嘴,有晶莹在眼眶中打转,低头绞着手指,但到底是没有将司命给供出来。

    顾琛已忍耐到了极致,正待发火,顾管家连忙上前来打着圆场:“将军,小姐年幼,不过也就是贪玩了些,将军好好教导,何必动气呢!”

    顾管家是顾琛的心腹,最是懂他的心思。眼下将军动气,不过只是气小姐夜里与人私会不说,偏偏还将此事隐瞒,到底只是出于关心罢了。

    顾琛兀自生着闷气,倒也没再咄咄逼问。

    见状,顾管家连忙与少嬉使着眼色。

    后者会意,努努嘴,才轻启檀口:“爹,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实在是因为女儿先前答应了别人……哎呀爹!”少嬉起身,撒娇般地缠了上去,抱着顾琛的手臂一个劲儿娇嗔,“爹爹一直教导女儿做人要守信,爹这会却来逼问,这不是让女儿背信弃义吗?”

    顾琛气得吹胡子瞪眼,甫一听见这话,又忍不住转头瞥了眼少嬉,哼了一哼:“我还没消气,你倒是生起气来了。”

    少嬉熟知顾琛的性格,听他这般说,虽未完全消气,但也明显没有方才生气了。她莞尔一笑,从后抱住顾琛,甜声讨好:“爹爹最疼嬉儿了,是不会逼迫嬉儿做不喜欢的事情的,对不对?”

    女儿软糯的声音响在耳畔,顾琛到底是心软了,拍了拍她的手背,叹气一声:“好,爹可以不问。但是嬉儿,你必须答应爹爹一件事。”

    “爹爹你说。”只要不是逼问司命的事情,少嬉倒是应得极快。

    顾琛见女儿不似方才般倔强,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不少:“自古以来女子名节最是重要,咱们东离国虽世风开放,爹爹也不是个迂腐之人,但你还是得切记名声为上。就算是为了你死去的母亲,你也不得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爹爹你说什么呢!”少嬉知他是多虑了,嗔怪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遂展开盈盈一笑,再三保证,“嬉儿跟您保证,嬉儿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这样好不好?”

    “好,好!”顾琛也不为难她,见她应下,也算把此事草草揭了过去。

    顾管家原本还提着一颗心,担心小姐不肯对将军服软,但眼下见两父女尽释前嫌,这才放下心来。他扫一眼饭桌,适时问:“将军、小姐,饭菜都已经凉了,可要命厨房重新做一份?”

    顾琛捋了捋须髯,略略扫过饭桌:“不必了。”又转头问少嬉,“可吃饱了?”

    “嗯嗯。”少嬉忙不迭点头。

    顾琛也无意再用,便唤来丫鬟将饭菜撤下。

    “将军,城西的锦绣庄新进了一批双林绫绢,花色、质地

    都是上乘。恰巧今日将军也无事,不如带着小姐去挑选料子,裁身新衣。”顾管家说着望向少嬉,蔼笑道,“况且,小姐这几日足不出户,想必早就闷坏了。”

    “爹爹今日休沐吗?”少嬉灵动的眸子眨了眨。

    “今日并不休沐。”顾琛捋了捋须髯,当即明白了顾管家的用意,“不过朝中并无什么要事,西山大营今日亦可不去。怎么样,想不想出去走走?顺便也去选选料子,裁身新衣。”

    “好啊。”少嬉当即拊掌应和,眉眼弯弯,巧笑倩兮,“不过我得先回房去换身衣服,这身都弄脏了。”她低头看着衣裙上不曾擦掉的痕迹,少不得拿眼去瞪郁苓儿。

    后者毫不在意,眼望内檐,竟悠悠的哼起歌来。

    “快去吧,爹在正堂等你。”

    “好嘞!”少嬉盈盈一笑,提裙快步跑出了膳厅。

    顾琛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却,他抬眼望向顾管家。后者会意,屏退了膳厅里的丫鬟,这才启口:“将军是否在担心,夜夜与小姐相约在西角门之人,是二殿下。”

    顾琛眸色暗了暗,微微摇头:“不好说。只是女儿大了,难免是要嫁人的,即便是我想留,也留不住两年了。”

    今年少嬉便是十六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有的早已成婚身为人母。他虽舍不得女儿早嫁,但留来留去恐是留成愁啊!

    何况,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呢!

    顾管家闻言也露出惆怅的神色来,忍不住朝着少嬉离开的方向望去:“小姐天真烂漫,又被将军保护得极好,单纯善良之余,也太胸无城府了。”

    言下之意,若那夜夜与小姐相会之人是二殿下,等哪日成了亲,以小姐的性子,又如何能够应付得了手段了得的宁贵妃。

    “再想想吧。”顾琛喟叹一声,满面怅惘。

    另一面,少嬉出了膳厅,便急着打发阿绿先回绣院准备衣裳以及盥洗之物。阿绿刚走,她抬手便朝着身畔之人一掌劈下。可奈何手举到半空却是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憋得一张小脸通红。

    郁苓儿好笑的凝着她,捉弄她一会儿,便很快收了法术。

    少嬉甫一解了桎梏,抬手就是一巴掌落下。郁苓儿眼疾手快,侧身迅速躲开,又见她不依不饶,忙惊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跟我动手,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一句话真是说到了点上,少嬉紧张地四下环顾,见并无人经过,心知又是被耍了。冷冷瞥她一眼,快步穿过连廊。

    郁苓儿连忙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时,还不忘拿手肘碰了碰她的玉臂:“,看你刚才对着顾琛撒娇耍赖的样子,那技术可是炉火纯青啊,以前没少这样对非言使过吧!”

    少嬉哼了一哼,顾若惘闻。

    郁苓儿也不气,缠着她继续说:“依我看,顾琛像是对你起疑了。你和司命见面的事,多半是瞒不住咯。”

    少嬉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郁苓儿。那炯炯的目光直看得郁苓儿一阵头皮发麻,正当她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只见少嬉从鼻尖发出一哼,旋即大步离开,留她一人风中凌乱。

    “嘿,这丫头,还真记恨上了。”

第96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二)

    少嬉回房迅速换了身干净衣裙,提步匆匆跑到正堂时,顾琛正在那里等候。

    顾管家早已备好了马车,但少嬉难得出府一次,执意想要边走边逛。顾琛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了。

    两人出府,身边只携了顾管家以及阿绿二人。

    昨日后半夜下了会绵绵细雨,早晨雨幕褪去,徒留地上一片湿/濡,倒是平添了几许凉爽之意。

    少嬉难得出府,一路走走停停,看什么都倍感新鲜。上次因是顾忌着司命的身子不好到处走,这次有顾琛作陪,又有背后掏银子的,可谓是见什么喜欢就买什么,见什么好吃就吃什么,不一会儿,顾管家与阿绿的手上已是大盒小盒的抱了满怀。

    就这般走走逛逛几乎耗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才总算是到了城西的锦绣庄。

    锦绣庄在京都远近闻名,又是特供的皇商,不少达官显贵都喜到此处来挑选料子裁制衣裳。这里的绫罗曾一度被炒到了一尺十金的天价,但来往之人仍是络绎不绝,或许在他们眼中,购买锦绣庄的衣料更能彰显身份。

    少嬉一手拿糖葫芦,一手抱着包糖炒栗子,蹦蹦跳跳就迈入了锦绣庄内,顾琛含笑紧随其后。顾管家、阿绿却是早已累得挺不直腰杆,一进门险些将怀中的物品倾洒了一地,多亏了店里的伙计眼尖,赶忙上前接住。

    锦绣庄客人云集,但伙计们都有条不紊的做着手上的工作,分工合理,倒也没有出现任何紊乱的迹象。

    老板是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锦缎加身,倍显贵气。见少嬉一众人进来,也赶忙过去招呼:“原来是顾管家,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将军府中并无女主人,少嬉又不懂中馈,是以府中内外上下之事都全权交给了顾管家打理。府中采买之事自有专门的人负责,但顾琛与少嬉的衣裳料子均是出自锦绣庄,是以都是顾管家亲力亲为。

    老板认识顾管家,又是常客,自然十分熟络。

    顾管家年纪也不小,抱了一路大包小包的东西,好不容易卸下,腰却有点撑不住了。见老板过来招呼,仍是先一步为他介绍:“蒋老板,这是我们家将军和小姐。”

    蒋老板立刻反应过来,忙对着顾琛又是奉承又是恭维。顾琛眉头微蹙,摆了摆手:“行了,毋须这么多礼节。”

    “是。”蒋老板抱拳一礼,望了眼少嬉,试探性的问,“不知将军、小姐喜欢什么式样的?”

    少嬉漫无目的地四下看看,这也摸摸,那也瞧瞧。阿绿接过那包糖炒栗子,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低头专注地剥着栗子。

    顾管家望一眼少嬉的方向,招来梁老板耳语。只见梁老板脸色微变,似有难言,但见顾琛一脸肃色,只好让了步,恭敬迎着几人往内里厢房而去。

    顾琛唤了声少嬉,少嬉应了声,当即提步跟了上去。

    蒋老板领着几人穿过正堂,绕过后院照壁,直入了一间厢房内。厢房装潢雅致,南北通明,几人前脚进屋,后脚便有几名丫头捧着个托盘鱼贯而入,分别替顾琛与少嬉上了香茗与果点。

    少嬉吃了

    半包糖炒栗子早已口干舌燥,眼见侍女奉了香茗上来,当即端起一杯痛饮一口。

    未多时,又有几名侍女先后捧着一物上来。蒋老板上前一一揭开上头覆着的锦布,原是一匹匹做工上乘,刺绣精致的锦缎,许是日光照射的原因,一眼望去流光溢彩,煞是夺目。就连一向不喜这些俗物的少嬉,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阿绿随着少嬉上前,一眼见了也是惊艳无比,连声赞叹:“小姐,这些锦缎都好漂亮啊,奴婢还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锦缎呢!”

    蒋老板闻言心头甚喜,更少不得几丝得意:“小姐有所不知,这双林绫绢乃是今年江南造办处所出的新品,只得十二匹。九匹已呈贡天庭,至于这余下的三匹嘛……”蒋老板嘿嘿一笑,“便全数皆在小人这锦绣庄了。”

    少嬉纤纤玉指轻抚上锦缎。指腹触下细滑,犹如婴儿肌肤般。刺绣针脚细腻,上头绣纹栩栩如生,且这双林绫绢极其轻薄,夏日裁衣正是合适。

    可听了蒋老板这毫不谦虚的自我夸赞,也少不得蹙了眉头:“如此说来,这双林绫绢倒是十分稀贵洛!”

    “正是如此。小姐请看。”蒋老板就近取过一匹双林绫绢,指着上头所绣给少嬉看,“咱们且不说这料子难得,只这上头的刺绣,可都是一百个绣娘一针一线,耗费近半年之久才得来这一匹。且上头可都是金丝银线所绣,可是难得,一匹就是二十金。”

    “那比之鲛绡呢?”少嬉勾唇,微微一笑。

    蒋老板愣了一愣,疑惑抬头。

    少嬉眸中一闪而过狡黠之色,软声解释:“古书有言‘南海出鲛绡纱,入水不濡’,可见这鲛绡,是比这半年可得一匹的双林绫绢珍贵许多嘛。”

    少嬉特意强调“半年”,已明显可见这蒋老板脸色顿变,但碍着顾琛在侧,他又不好出言辩驳。反观对方却笑语嫣然,圆圆的脸蛋露出一派天真,倒不像是刻意为难,倒像是无意为之,更叫他不好发作,也不敢得罪。

    “这……这不过只是古书传言,如何能够当得真。”蒋老板硬着头皮说道。

    少嬉双手负于背,眼角弯弯,樱唇轻启:“只是蒋老板自己未曾见识过而已,又如何能说这古言上的都是荒谬之论呢?”

    这蒋老板不过只是凡夫俗子,自是未曾见识过传言中的鲛绡,但少嬉却不同。她所得的鲛珠,茶茶的护体宝物鲛丝天衣,皆是出自南海鲛人之手。鲛人虽已不复存在,但未必就是从未出现,只是愚人不知,只当谬论罢了。

    商贾之人皆以利益为重,蒋老板幼承家业,自来所学都是生意之道,别说少嬉所言是真是假,即便是信口胡诌,他也没词可以反驳,只好兀自低头拭汗。

    顾琛啜饮一口香茗,见女儿也胡闹够了,只好出了声打圆场:“好了女儿,别为难蒋老板了。”

    蒋老板闻言只觉救星大临,当下心底感激,抱拳躬身以谢。

    少嬉本就无意为难他,不过只想杀杀他的威风罢了。眼瞧目的已经达成,自然顺阶而下。

    顾琛起身,捋捋须髯:“行了,这三匹双林绫绢

    都送到将军府去,本将军全要了。”说着看向爱女,眸中肃色褪去,只剩宠溺,“正好给我的宝贝女儿裁三身新衣裳,嬉儿可还欢喜?”

    少嬉连连点头,抱着顾琛手臂娇俏一笑。

    她虽是不喜这蒋老板的态度,但这三匹双林绫绢却是真的不错,她自然也是喜欢的。也难得顾琛宠她,这三匹,恐是得要不少银子吧。

    一下做成了笔大生意,蒋老板本该是欢喜的,但眼下却是愁云密布,似有难言。踟蹰许久,这才敢壮足了勇气对着顾琛致歉:“还请将军、小姐恕罪,这三匹双林绫绢,小人……小人恐不敢卖给二位。”

    “你说什么?”顾琛脸色大变,怒气云云。

    少嬉也微变了脸色:“为什么?该不会,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得罪了你,你不想卖给我了吧。”

    “不敢不敢。”蒋老板慌忙告罪,“实不瞒二位,实在是这双林绫绢已早早被人定下,”说着飞快瞟了一眼顾琛身后的方向,“是顾管家说小姐想一观双林绫绢,小人这才取出来的。”

    顾琛冷声一哼,已没了方才对着少嬉时的柔色:“本将军可出双倍价,只要这三匹双林绫绢。”

    “还请将军恕罪,别说双倍价,即便是十倍,这、这小人也不敢转卖给将军啊!”蒋老板皱着一张脸,慌乱不已,“将军有所不知,这双林绫绢乃是位贵人预定,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得罪啊!”

    贵人!顾琛沉默一瞬,也不知想着什么,脸色虽阴沉,但也没再继续发作。

    少嬉看蒋老板也不像是在撒谎,虽然喜欢,但也并不会夺人所好,只轻轻扯了扯顾琛袖摆:“爹爹,既然有人先一步于我们定下,那咱们就别为难蒋老板了。夺人所好,终归不是君子所为。”

    顾琛想到什么,再加上少嬉劝说,便也就作罢了。

    蒋老板顿时舒了口气,揩去额头上不知何时溢出的冷汗,连连对着二人告罪。

    少嬉不欲为难他,可又不想此次白跑一趟,便在蒋老板的亲陪下另挑了两匹妆花缎裁制新衣,又给顾琛挑了两匹蜀锦,这才准备离开去前面的店铺挑选首饰。

    蒋老板恭恭敬敬送着二人出门,岂料正要离开,却迎面碰上一人。那人见了少嬉顿时大喜,先是与顾琛相互见了礼,这才喜上眉梢的望着少嬉,眼中尽是欢喜之色:“好巧,在这里也能遇见顾小姐。”

    少嬉僵硬的“呵呵”一笑,敛衽一礼:“见过二殿下。”

    “二位可也是来锦绣庄挑选衣料的?”寒顷明知故问,径直忽略少嬉的疏离,兀自兴道,“可巧了,下个月我舅家表妹芳辰,本王也是特意来此为她挑选料子裁衣,好作为芳辰礼的。”

    “原来如此。”顾琛淡淡应付,“可眼下我们已经挑选完毕,就不打搅二殿下了,告辞。”

    寒顷正欲开口留人,此时已有侍女捧着三匹料子过来,蒋老板趁势道:“殿下所定的三匹双林绫绢已经准备好,殿下可要查验?”

    “双林绫绢?”少嬉耳尖,登时抬头望着寒顷,“原来那个‘贵人’就是你。”

第97章 分别(一)

    “什么‘贵人’?”寒顷不知前事,听得一头雾水。

    少嬉也是没有想到,原来与自己看中同一物的竟是寒顷,当下也略有几分不快。

    顾琛也未想到事情竟会如此之巧,在这里遇见不说,竟还巧合地相中了同一物,一时也不知如何打圆场。自然,他也有心不掺和,心中另有一番考量。

    蒋老板左右环顾,竟不知二殿下原来与顾小姐是相识的,且看殿下对顾小姐的态度非同一般,旋即明白过来。原来竟是乌龙一场,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心头有了盘算,蒋老板忙堆笑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顾小姐相中的也是这三匹双林绫绢,因是殿下早日定下的,小人不敢另卖他人,却不想二位竟是旧识。哎呀呀,真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冲撞了。”

    少嬉由不得瞥他一眼。这个蒋老板好生会说话,两相不得罪,而他这笔买卖不论是落在了哪家的头上,可都是稳赚不赔的。

    不过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见蒋老板就不喜了,这强行拉关系可还行!

    “原来顾小姐也相中了这三匹双林绫绢。”寒顷心中甚喜,说着便要吩咐蒋老板,“若不嫌弃,小王便送给顾小姐了。”

    “这怎么敢当!”少嬉敷衍一笑,婉言拒绝,“况且,这双林绫绢是殿下要送给表妹的,我怎好夺人所好。”

    寒顷只顾讨少嬉欢心,倒是忘了这双林绫绢原是他准备送给表妹的芳辰礼。若无人知晓倒也罢了,偏偏还是他自己方才亲口说的,眼下不免有一丝尴尬。

    蒋老板眼瞧气氛不太对,正要说话暖和,少嬉已先一步抢先开口:“我与爹爹还有东西要买,就不打搅二殿下办事了。告辞。”说罢,少嬉自然挽过顾琛的手臂,“爹爹,咱们走吧。”

    顾琛会意,与寒顷告礼后,不待对方欲说什么,已与少嬉相携出了锦绣庄。

    寒顷立在原地,遥遥望着两父女相携离去的背影,心中浑然不是个滋味。再看那三匹双林绫绢,已不觉精致华丽,顿觉索然无味。

    少嬉挽着顾琛的手臂走入热闹的人群,照旧是看着街边有任何小巧可趣的玩意儿都会拉着顾琛过去瞧瞧,分明是没将锦绣庄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更没有因与寒顷相中了同样的双林绫绢不得而坏了兴致。

    “爹爹,你看我戴这个好不好看?”少嬉跑到一个面具摊位前,一眼瞧中了一个小老虎的面具。戴在脸上,冲着顾琛又是摇头晃脑,又是眨眨眼,逗得顾琛开怀一笑。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淘气!”顾琛话虽如此说着,已兀自拿起摊位上一个马面的面具,放在少嬉面前比了比,“这个怎么样?”

    少嬉拿过面具只看了一眼,便十分嫌弃地推得远远的,“唔,丑死了。”

    “丑吗?我觉得还行啊。”顾琛倒不觉得,又放在自己面前比划了一番,倒叫一旁的顾管家和阿绿都忍俊不禁。

    “将军在战场戎马一生,铁血铮铮叫人闻风丧胆,可戴着这面具,就好像变回年轻时候初见夫人时。若是同僚见了,定是要大吃一惊的。”顾管家在旁调侃。

    顾琛乍然听闻,瞪了顾管家一眼,清了清嗓子,随手就将那马面面具丢回了摊面上,只作浑然不曾发生一般。只这模样,却更加叫顾管家和阿绿乐不可支。

    少嬉仍在摊面上认真的翻找着,而手上的老虎面具却没有放下。须臾,只听得她一声欢呼:“找到啦!”

    顾琛垂眼望去,就见她一手一个老虎面具,只一个为黑,一个为白,细致上再无区别,倒像是一对。

    “乖女儿,你一个人难道要买两个?”

    “是啊。”少嬉心情甚佳,一会将黑色的老虎面具放在面前比划,一会又将白色的放在面前比划,玩得不亦乐乎。

    顾琛有所了悟,试探的问:“乖女儿,你这是给别人买的?”

    “是啊。”

    “谁啊?是……二殿下?”

    “才不是。”少嬉登时变了脸色,认真的回望顾琛,“我跟他可什么关系都没有,连朋友也不是,干嘛要给他买?”

    “那……你这可是给你那位‘朋友’买的?”顾琛大约猜到了一些。

    少嬉毫不避讳,想到司命,这才又重现笑颜,“是啊。”正待顾琛要追问,她已抢先道,“爹爹答应了不问的。”

    “是是是,爹爹不问,不问。”确定了那人并不是二殿下,顾琛隐隐松了口气,连忙妥协不再追问。

    只要,不是皇家中人,是谁都无妨。

    最后少嬉仍是要了两个老虎面具,顾管家付了银子,又跟着她到处逛逛。直到黄昏,少嬉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府。

    今天出门可谓是收获颇丰,但每样东西少嬉都几乎买了双份,可见用心。顾琛心如明镜,但看着女儿高兴,只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子夜时分,少嬉早早地在西角门等候,平时空荡荡的桌面已经堆满了白日的战利品。她耐心的等候,同时希冀着司命看见这些礼物时的表情,她想,他一定是很开心的。

    子时已过,司命并未在约定的时辰赴约,可少嬉仍旧在西角门苦等。渐渐的,已没了最初的欢喜。

    “天干夜燥,小心火烛!”巷外传来更夫的敲更声。

    少嬉已等得没了脾气,她打开西角门,巷内黑黝黝空无一人。静等了一刻,只等得一个更夫打更着穿过巷头。

    一更过、二更过、三更过……少嬉时而踱步在小院中,时而坐在门下的门槛上,时而又无聊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可等了一宿,那人却始终不曾来过。

    “小姐,小姐……”

    耳畔隐隐绰绰传来呼唤声,少嬉微微动了动眼皮,只觉阳光刺眼。她抬手去挡,却觉手臂酸麻,脖颈更是疼得连动一动也酸疼得紧。

    “小姐,回房去睡吧。”阿绿轻轻唤着。

    少嬉待适应了强烈的阳光后才微微睁眼,一扫四下,竟还是在后园中。却不知何时,自己竟伏在石桌上睡着了。

    “没人来过吗?”少嬉扫一眼桌面上堆砌的礼物,其实已经猜到了,不免有些失望。

    阿绿不知她夜夜都来此处与人会面,若非今早在房中、园里遍寻不得,她竟不知小姐竟一整晚睡在了此处。眼下听这一问,少不得就有些犯疑。

    少嬉不欲与她解释,起身打了一个哈欠:“回房吧。”

    “小姐,那这些东西可怎么办?”阿绿指着满桌的“礼物”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嬉心下迟疑,终究道:“先搬去绣楼,我再回去睡会。”

    “是。”阿绿应了声,便着手

    收拾起桌上的物件来。

    少嬉迈步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还是返回来将那两个老虎面具带上,这才揉着酸痛的脖颈,一步步往自己的闺房去。

    郁苓儿也刚醒,睁眼见少嬉拖着疲惫的身子颤颤巍巍步入房中,遂坐起身来问她:“你昨个儿怎么一夜都没有回来?”

    换了平常,天未亮她便回房睡觉来了,可今天却这时候才回来,还带着一身疲惫。

    少嬉实在困得厉害,脚下虚浮,眼皮沉重,也没听清郁苓儿在问些什么。刚一走到榻边,连衣裳也来不及褪下,俯身大咧咧的就着软榻径直躺下。不一会儿已睡得沉了,传来浅浅的鼾声。

    郁苓儿无奈摇了摇头。随即蹑手蹑脚地下了榻,先是替少嬉将鞋袜褪去,见她睡得沉,也不将她唤醒,便由着她和衣而睡。

    拉过绣被,郁苓儿目光触到她手上的两副老虎面具,正要取过放好,却在手指触上的那一刻,少嬉倏地抽回手,倒将郁苓儿给惊了一跳。

    “司命,司命,你怎么还不来……我等了你好久。”少嬉浅声梦呓,将那两副面具紧紧的抱在怀中,口中喃喃尽是那一人。

    郁苓儿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半晌缓过神来,微微一笑,却不知该道些什么。

    少嬉这一觉睡得极沉,最后醒来,却是被饿醒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回。隐约间似嗅到丝丝飘香,她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睁开了眼皮。

    “醒啦!”郁苓儿坐在梨木桌前,敏锐听见一丝异响,便含笑望来。

    少嬉胸脯被硌得难受,伸手入被里一摸,却摸出了两个老虎面具出来。不过好在,面具并没有压坏。

    将老虎面具放在一旁,少嬉掀被下了榻,徒手拭了拭唇边津/液,朝着郁苓儿走过去:“什么东西这么香?”

    “当然是好吃的。”郁苓儿冲她招手,“快过来快过来,要不等会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少嬉脚下虚浮,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待走到梨木桌前,登时两眼放光:“烧鸡!”她又惊又喜,也不管规矩,径直对那烧鸡伸出了手。

    “等等。”郁苓儿眼疾手快,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你才刚醒来,胃里空空的,吃油腻的不好。先喝碗小米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吃烧鸡。”

    少嬉撇撇嘴,却不得不听。待囫囵喝下半碗,趁着郁苓儿不注意,已迅速地揪下一个鸡腿放在口中咀嚼。

    “你慢点吃,小心噎着。”郁苓儿替她倒了杯水,“又没人跟你抢。”

    “谢、谢谢啊。”少嬉实在是饿极了,包了满口的鸡肉在口中来不及咀嚼,仍含糊不清的问,“我房里为什么会有烧鸡啊?”

    “也不晓得是谁做梦都在喊烧鸡,阿绿听见了,怕你起来要吃,就命厨房率先备下了。只是不知道你会什么时候醒来,我便一直用法术替你温着,应该没有冷吧。”

    少嬉可劲儿地摇头。

    见她吃得满嘴油光,一滴顺着嘴角滑落,郁苓儿捏起一块帕子替她拭去。顿了顿,由不得调侃她:“不过在梦里你叫了烧鸡二十次,骂了骗子五十次,叫了司命……两百次九十六次。”

    少嬉一口哽在喉间,当即连连咳嗽个不停。郁苓儿为她顺背,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阿绿也真是的,怎么就偏偏听见你叫烧鸡了呢!”

第98章 分别(二)

    少嬉扭了扭身子,避开郁苓儿的手,嘟囔着不肯承认:“我哪有!”

    “哟哟哟,还不肯承认了。”郁苓儿娇笑一声,打趣她,“今早回来的时候,明明看样子是累得不行,临睡着了却还不忘那两个老虎面具。让我猜猜,唔,其中的一个,是送给司命的吧。”

    少嬉嘴里还塞着一个鸡腿,抬眼望见郁苓儿眸中闪过的狡黠,当即顾不上一双油腻腻的爪子,丢下啃了大半的鸡腿就直奔床榻的方向。

    然而她快,郁苓儿的动作却更快。

    只见她心念一动,在少嬉手刚触及榻沿时,那两个老虎面具似长了翅膀般直奔郁苓儿飞来。少嬉急得跺脚,连忙掉转方向返回,上来就只抢她手中的面具。

    “还我,你还给我,快还给我。”少嬉急得面红耳赤,奈何那面具总是悬在她头顶半空。她一跳,那面具也跟着往上跃两分,总归是看得到,抓不到。

    几番下来,少嬉后背生了一层热汗,人也跟着变得燥了几分。见郁苓儿有意耍弄,少嬉也恼了,气鼓鼓坐回到凳子上。两眼红红,加上昨夜没睡,眼下还有一层青色未褪,模样看上去甚是滑稽,又有点可怜。

    郁苓儿收了法术,老虎面具便稳稳当当地落入她掌心之中:“这么在乎这个东西,究竟在意的是面具呢,还是要送的人呢?”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少嬉累得出了一身汗,气鼓鼓的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偏过头不予理会。

    “你可曾听过‘锁情咒’?”郁苓儿指尖点上那老虎鼻子,轻盈盈一笑。

    “什么什么咒?”少嬉攒起秀眉,到底是没忍着好奇,“锁情咒?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哦?这么说来,栖梧倒是瞒了你不少事情嘛!”郁苓儿娇笑,扬手将那老虎面具抛给少嬉。

    少嬉伸手稳稳接住,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见无任何划痕瑕疵,这才放下心来。她将面具宝贝似的藏到身后,警惕地望着郁苓儿:“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老是说些我都听不懂的话。”

    “看来你师傅并没有告诉过你何为‘锁情咒’。那你可又知道,凡生灵都会动情。情,乃修行之根本,是甜,是苦,是药,亦是劫。”

    郁苓儿的话模棱两可,少嬉听得云里雾里,当下更是皱着脸色半晌不应。

    提到此处,郁苓儿也约莫猜到了数分。她起身缓步走向少嬉,伸出纤纤玉手停在少嬉头顶上方寸许,盈盈光辉倾泻而下。

    少嬉微动,却被郁苓儿厉声喝止:“别动!我今日就让你瞧瞧,在你被封印的记忆里,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

    郁苓儿倾注全力,用仅剩的法术强行打开那层封印,未及,光洁的额上已结了层细细密密的香汗。她气息不稳,但仍在勉力坚持,与那霸道的封印进行着抗衡。

    少嬉阖上双目,突来的灵力灌注叫她险些撑不住。但渐渐只觉混沌初开,眼前黑暗破开一点,刺眼的光芒倾斜而出。

    少嬉只觉光芒刺眼,她下意识拿手去挡,只待那强光消失,待再次睁眸时,已是身处逍遥涧中。

    眼前的景象真真切切,平静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少嬉环视四下,只见着一抹绿色身

    影从竹屋小榭中出来,再往另一个地方去。

    “栖梧。”少嬉张口唤了声,然那人却不为所动,似乎并未听见她的声音。

    少嬉站在原地,眼瞧着栖梧从自己的房间出来,竟直奔她的房间而去。她不知何故,隐隐觉得有事发生,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房门推开,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少女抱着酒坛醉倒在窗棂边,两颊红红,口中喃喃只有“师傅”。

    栖梧径直走到窗边,弯腰将醉酒的少女抱起,踱向床榻,将她轻轻放下。怀中的酒瓮仍被紧紧抱着,少女动了动红唇,仍一口一个唤着师傅,眼角泪珠闪烁,显然是才大哭过一场。

    “这……这不是我吗?”

    少嬉站在门口,怔怔望着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朝夕相伴近千年的栖梧,而另一个,不正是她自己!?准确来说,应该是七百年前的自己。

    犹记得三百岁生辰那年,师傅送了她生辰礼后就离开了逍遥涧,她哭着闹着寻了师傅很久,可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师傅始终都没有回来过。

    栖梧善酿酒,逍遥涧的竹林中埋了不少。她并不酗酒,但那次想起师傅后免不了又大哭了一场,便跑去竹林挖出了栖梧酿的酒酿在屋中买醉。

    她记得,她酒量不佳,小瓮下去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后来是怎么回到榻上,酒后做了什么都全然不知。

    少嬉仍在回忆过往点滴,那厢栖梧已取了温热的帕子与她拭脸。正在她讶异栖梧竟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只见栖梧突然将手覆在少女的额头上,数道流光乍然亮起。

    少女面带痛色,却只刹那,那流光消失,转瞬出现在栖梧手中的,却是一根金色的东西。栖梧幻出一个锦盒,将那东西收入其中,并加持封印,这才起身起开。

    少嬉愣愣站在原地,只越发觉得栖梧手中的盒子似曾相识。还有刚才……他究竟在做什么?

    无数的疑惑得不到解答,郁苓儿却已经灵力耗尽,支撑不住断了法术,少嬉也从回忆中抽出心神。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是我的回忆吗?为什么我一点记忆都没有了?栖梧……栖梧他从我身体里抽出了什么?还有那个盒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太大的谜团困扰着少嬉,甫一睁眼,她便有好多好多的疑惑想要问,每一个困扰在心间的问题都想要得到解答。

    郁苓儿今日耗费灵力太多,身体虚弱不堪,她勉强撑着梨木桌稳住身形,脸色却已经几近苍白。

    “你怎么了?”少嬉似也注意到郁苓儿的情况,忙扶着她坐下,又见她裙下双足竟幻成蛇尾,未及细看已又成了双腿,“这是怎么回事?”

    郁苓儿垂眸暗自调息一番,待气息稍稍顺了些,才轻摇螓首:“无碍,只是费了些灵力,待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眼下观郁苓儿的脸色确实不大好,少嬉不敢大意,便将她扶起,小心地搀着榻边,扶着她躺下。她拉过绣被要为她盖上,手却蓦地被她抓住,听着她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嬉,我给你看的,是你的往事,是瞒着你的真相。”

    少嬉心头一紧,暗暗抓着绣被的手指用力收拢,她倏地松开,盯着郁苓儿:“你刚刚说

    的‘锁情咒’,就是栖梧对我施的法术吗?”

    郁苓儿颔首,她唇色发白,已没有多少气力。

    “可是……可是那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他竟然瞒了我那么久!”少嬉抑制不住心头的震惊,也有被欺瞒的愤怒,“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什么‘锁情咒’,我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为什么要对我施这样的法术。”

    “锁情咒是以自身为媒介,将人的情丝拔出加以封印,是……是禁术,天地间,没有几个人会。”郁苓儿抓着少嬉的手无力地松开,却仍旧勉力维持着清醒为她解释,“锁情咒就是为了使人不动情,虽然风险很大,但至少可以一劳永逸。”

    “当初瑶池仙山时有女仙思凡下界,西王母怒不可遏,虽将思凡的女仙抓回并加以严惩,但屡禁不止。后来,后来西王母以术法抽出女仙情丝封印,果然,女仙不再思凡,瑶池也安宁了一段时间。”

    “西王母座下有一侍女,唤作青女。青女深得西王母宠爱,见她乖巧懂事,西王母并未对其施以锁情咒。孰料,青女不甘瑶池寂寞,偷走下凡,与一凡人相恋。西王母大怒,亲自下凡抓回了青女,并杀了那凡人,驱散了他的魂魄,带着青女回到了瑶池仙山。”

    “后来呢?”少嬉听得认真,见郁苓儿额上香汗涔涔,便用袖口替她拭去。

    “到底是自己宠爱的侍女,西王母对她也算宽容许多,只让她认错,便可既往不咎,不再追责。岂料那青女也是个死心眼的,眼见着自己夫君死在了自己面前,还被驱散了魂魄,彻底消失在了六界,青女的心也跟着死了。西王母纵然恼她不争,但也只是罚她去雪山面壁百年,算作惩戒。”

    “以西王母的做事手段,竟然没有拔出她的情丝?”少嬉诧异。

    “自然是有的。否则,依青女的脾气,早早的就自尽在了雪山上。”郁苓儿躺了一会,觉得渐渐恢复了些力气,便撑着坐起身来,“百年之后,西王母派人去雪山接回青女。原以为没了情丝的青女不会再动情,也会前尘尽忘,从此安安心心的在瑶池侍奉西王母。可谁能想到,就在青女回瑶池的途中,竟出了变故。”

    “什么变故?”

    “当初,西王母驱散那凡人的魂魄后,带着青女回到了瑶池。谁曾想,那凡人竟有一魄残存,百年来游荡天地间,只为寻找青女的下落。也就是在回瑶池的途中,青女竟然重逢了那一魄,原本尽忘的前尘如汹涌浪潮扑来,瞬间填满了青女的记忆。想起一切始末的青女痛不欲生,再不愿回到那冷冰冰的瑶池中去,遂引燃了天火,与那凡人尚存的一魄**于天火之中。”

    少嬉听完心头忽然闷闷的很不是个滋味,唯有一叹:“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吧。”

    “是啊,或许吧。”郁苓儿不与她辩驳,继而往下说,“我刚才和你说过,锁情咒是以自身为媒介,咒语一破,施咒之人便会收到重创。”

    “那西王母……”

    郁苓儿颔首:“就连西王母自己也没想到,因为千百年来,唯有一个青女在被拔出情丝后想起了往事。她**后,西王母便受到了重创,在瑶池闭关了三百年多年。后来,她便下令废除了锁情咒,将此咒列为了禁术。”

第99章 多事之秋(一)

    “既然是禁术,那为什么栖梧会?”一想到栖梧竟将这样的咒术施在自己的身上,少嬉心中忿忿难平,霎时红了眼眶,揪着衣摆抱怨着,“亏我跟他朝夕相处了近千年,我只以为他也就是平时吊儿郎当了一些,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用这样恶毒的禁术来害我。真是……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害你?”郁苓儿挑眉看她,“我看未必。”

    “何以见得?”

    郁苓儿调整了气息,才悠悠道:“你或许不知,在知道你身上有鲛珠的时候,栖梧以为我会加害于你,怒气冲冲就跑去十阴山找子算账。那时候你的确身体虚弱,灵气大减,此事更无法解释。”

    少嬉闻言大惊,显然是并不知道此事。

    郁苓儿也不意外:“栖梧到了十阴山后,对着子说了好大一通狠话,还说了好些威胁之词。说真的,我认识栖梧的时日并不算短,但他如此沉不住气,怒不可遏找去十阴山的样子,还是我第一次见。”

    “真、真的?”少嬉羞赧垂下头,心里那点不忿都顷刻烟消云散。

    “听到我说他关心你的事情,你好像还挺开心的。”郁苓儿望着少嬉,苍白的唇瓣溢开一笑。

    “那是自然。”少嬉也不避讳,“在知道身边还有人关心自己,在乎自己,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么!”

    “是啊,是应该值得开心的……”郁苓儿顿觉乏了,音色浅浅,倒像是有心事似的。

    少嬉不知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只当是因自己的话才让她想起了魔君,难免有些愧疚,便也不继续说了。她扶着郁苓儿躺好,又替她掖好被角,方折身出了门。

    是夜,郁苓儿趺坐在榻上闭目调息,少嬉则伏在她身畔把玩着那两个老虎面具,一手一个,也兀自玩得不亦乐乎。

    窗棂半支,有夜风徐徐吹进,带进扑鼻的花香,让静谧的夜里格外添了几丝闲致。

    郁苓儿已调息了有一个时辰,灵力在慢慢恢复,脸色也比白日时候红润一些。她忽然睁眼,侧耳静听一瞬,伸手碰了碰少嬉:“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声音。”

    少嬉将戴在脸上的白老虎面具摘下,静听一会,却摇了摇头:“没有声音啊!除了虫鸣,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对,是有人。”郁苓儿坚信自己的猜测,面色变了又变,忽然定睛看向身畔,“少嬉,你去看看吧。”

    “我?”少嬉茫然地指着自己,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会,便果断放下面具起身出门。

    已到九月,但夏热并未褪去。少嬉穿着单薄的寝衣出了门,借着廊下烛火四下张望,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夜风骤然拂身而过,少嬉冷不防打了个冷噤,正待准备回房时,蓦然听得一声异动,她柳眉微蹙,寻着那声源去到连廊的尽头。

    “谁在那儿?”

    少嬉蹑手蹑脚地靠近,借着明黄的微光瞧得一丝黑影,心头突突直跳。待她靠近拐角,目光触到一人影,尚未来得及惊呼,已被人捂住嘴,拽着手臂

    拉到了墙后。

    少嬉惊恐万分,嘴里喊不出任何声音,却手脚并用的又是挠,又是踢。黑夜下,淡淡的龙涎香钻入鼻尖,忽听一声轻咳,少嬉倏然犹豫着慢慢停下了挣扎。

    她睁着一双乌亮的眸子,用手指了指捂着自己嘴的那只大手。那人会意,也松了手。

    少嬉胸口起伏剧烈,努力想借着微弱的光线瞧清那人容貌:“是……司命吗?”

    那人淡淡“嗯”了一声,转瞬却猛地咳嗽起来。

    少嬉登时能够确定那人身份,连忙为他顺着背,声音却忍不住哽咽:“你怎么才来,我多担心你出了事。”

    “别……别哭……咳……”司命抑制不住胸口处那强烈的冲击,勉力想要抬手,但终究只能扶着墙壁稳住身形。

    “谁哭了。”少嬉不肯承认,趁着夜色深重连忙拭去脸上夺眶而出的泪水,扶着司命小心翼翼走到连廊尽头,在水榭中坐下。

    “你在这坐着,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少嬉安置好司命,说着就提步奔向闺房的方向,唯恐司命会不等自己,跑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你别走,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未多时,少嬉又急匆匆地返了回来。她胡乱穿上一件薄衫,许是太急切,就连腰封都忘了,草草披着就出了门,模样倒是有些滑稽。

    司命猛咳了一阵,两颊覆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见她匆匆跑来,想要开口,话到唇边又转瞬成了更为剧烈的咳嗽。

    廊下灯火微弱,少嬉跑得又急,险些跌了个大跟头。好容易来到水榭中,她忙将两手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地放在石桌上,将一件月白的披风披在司命肩上,又仔细替他系好带子。

    但夜里昏暗,她实在瞧不清楚,系了几次都系不对。还是司命看不下去,主动从她手上接了活:“还是我来吧。”

    修长的手指划过肌肤,指腹上的温度几乎烫得少嬉心底一颤,慌忙抽回了手,脸却不觉得红了几分。司命看透不说透,心中却升起愉悦,似也觉得那难受的咳嗽也止了许多。

    少嬉很快反应过来,又从茶壶中倒了水,袅袅白烟升起,司命疑道:“这么晚了,你从哪里找来的热水?”

    “我……这是……”少嬉哽住,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难不成要告诉司命,她的房中还藏了一个只有她能看见,其他人却看不见的人吗?还是直接告诉他,这热水是她回房后央着郁苓儿用法术温热的?

    少嬉踟蹰不知该如何解释,那厢司命已接过了水杯,仰头一饮而尽。白水温热,入喉后果真是舒适了许多,他复又要了一杯,待两杯入喉,那难忍的咳意才算是止住了。

    “好点了吗?”少嬉从他手中接过杯子,双眸定定望着司命。

    司命微哂,已觉得舒畅不少。

    “你昨天怎么没有来找我?你知道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吗,我多害怕是你出了事情。”少嬉握着杯子,几度哽咽。

    司命恍然觉得心被揪了一下,他伸手拉着少嬉

    坐到自己面前,似有不忍:“昨日父皇派人至行宫看望我,一直到很晚才回宫。后来我本打算趁夜跟李公公一起偷走出来找你,可是李公公却发现好像一直有人在监试我的行踪,恐是内鬼,我怕将你牵扯进来,所以昨天才没有来找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说呢!”听了始末,少嬉反倒是不气了,忙问他,“那那个内鬼找出来了吗?是何人指派的?不会,是你父皇吧?”

    “自然不会是我父皇。”司命袖下握紧了拳,眸色一寸寸变得冰冷,“我以为出了宫她至少能够收敛一些,没想到,她还是不肯放过我。”

    她?少嬉疑惑,在心头琢磨几番,忽然想到一人:“你说的‘她’,是宁贵妃?”

    司命似诧异她会轻易猜到,但也不做隐瞒,颔首应了。

    “但你是太子呀,她不过只是圣上的妃嫔而已,怎敢这么大胆。”

    “后宫险恶不输战场,无非是由真刀真枪换成了阴谋诡计,任我是太子,也要当心暗箭难防。”司命似早已想通,倒没有显得十分在意,反倒安慰起少嬉来,“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到底是太子,只要于政绩上未出大错,谅宁贵妃兄妹也不会拿我如何。”

    若说不担心,少嬉又怎能真的安之若素。只是眼下她也确实帮不了司命什么,贸然干涉,只怕到头来保不住自己不说,甚至还会拖司命后退,牵累整个将军府。

    “好了,别不开心了。”司命握着少嬉的手,“其实今晚冒险来找你,除了是想见你一面之外,还是来跟你告别的。”

    “告别?”少嬉顿时提起了一颗心,反手抓住司命的手,“为什么要告别?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司命低头望着抓着自己手的纤纤玉手,默默忍受着手背传来的微痛,勾了勾唇角,道:“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照规矩,我这个太子是要回东宫的。不过你放心,待中秋一过,我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可愿意陪我?”

    夜色微凉,司命的目光却尤其炽热,灼得少嬉浑身发烫,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样的问题曾经司命也问过,但并没有得到答复。他心中虽有落寞,但到底没有表现出来。忽听院外传来三生布谷鸟叫,那是他与李公公约定的暗号,时辰一到,或是突遇任何情况,便以此作为信号,提醒他是时候离开了。

    司命暗暗紧了紧手,起身话别:“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回宫。”

    “你这就走了吗?”少嬉跟着起身,依依不舍,“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司命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缓缓转身:“会见到的。走了。”

    “司命。”少嬉叫住他。

    司命再次住步,转过身来微笑凝着她:“怎么了?”

    少嬉踟蹰不前,心里恍若有万千蚂蚁乱爬,痛痒难耐。她低头绞着衣角,许久,才鼓足了勇气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嫁给了你,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第100章 多事之秋(二)

    “你说什么?”心脏似被重物狠狠一敲,司命按捺不住心头悸动,喜上眉梢,疾步上前握住少嬉的双肩,眸中尽是希冀,“你说,你要嫁给我?”

    少嬉盯着司命,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高兴,但心中亦同样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促使着她点头。

    司命大喜过望,一把将少嬉揽入怀中,手臂收紧,似要将她狠狠揉进骨肉之中,再不分离。

    “司命,你弄疼我了。”少嬉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险些要喘不过气来。

    司命略松了松力道,却并未松手,话语中是掩盖不尽的兴奋:“别叫我司命,叫我无恙。少嬉,你唤我无恙。”

    “无……无恙。”少嬉也环住他瘦劲的蜂腰,轻启檀口,“无恙,等我们成了亲,爹爹一定会站在你这一面,他会保护你,宁贵妃兄妹就不敢轻易对你下手了。”

    这话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司命满怀的欢喜浇了个彻凉。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司命缓缓松了手,不可置信的望着少嬉:“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等我们成了亲,爹爹就会倾尽全力保全你的太子之位。”少嬉不疑有他,单纯的道出心思,“无恙,你不是说宁丞相权倾朝野吗,可爹爹有兵权啊,等我们成了亲,爹爹的兵权就是你的,到时候,东宫与将军府是一体,谁还敢对你不利。”

    被欢喜冲散的神志渐渐聚拢,司命忽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整个人如坠冰窖,对少嬉口中的“成亲”竟再生不出丝毫欢喜。

    “无恙你怎么了?”少嬉瞧见他脸色沉得可怕,心几乎漏跳一拍。

    “少嬉,”司命低低唤了一声,双手握住少嬉的肩头,舔舐了有些干涩的嘴唇,按捺心头悸动,和声问她,“你告诉我,你刚刚说的嫁给我,是因为想要让顾将军帮我巩固太子之位,还是因为……喜欢我?”

    “喜欢”二字轰然响彻在耳畔,少嬉心口闷闷的抽疼了一下,竟有异样从心底升起,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同吗?”最终,她还是一脸茫然。

    司命最后的希望化了空。他苦涩的笑笑,却不知她看似一心为他的主意,究竟于他而言是悲是喜。

    是了,少嬉没了情丝,眼下还能设身处地为他着想已是难得,又如何还能多要求其他。

    思及此,司命便也释了怀。他敛去脸上落寞的神色,将少嬉玉手握在掌心,略有薄茧的指腹轻轻抚过她娇嫩的肌肤,心底那处柔软隐隐泛起酸涩之味。

    “无恙……”少嬉不知司命突然之间怎么了,但隐约觉得他情况不对。

    “少嬉,我是真的喜欢你。不同你师傅对你的喜欢,也不是栖梧上神对你似兄长一般的爱护,我对你的喜欢,是男女之情,是由心而发,是刻骨铭心的爱。”司命浅叹一声,“你说你愿意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但我知道,你还不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你或许只是单纯的为我着想,想要顾将军为我所用,好让我有更多的底气去对抗宁贵妃兄妹。你一心为我,我能明白,可我却

    不能这么自私。”

    少嬉怔怔立在原地,听着司命从未对她说过的这番肺腑之言,竟不知如何应对。

    “不管我是九重天的司命星君也好,还是东离国的无恙太子也罢,少嬉你都要记住,不论我是谁,我对你的感情都是纯粹的。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跟你身份无关,与你能否帮助我也无甚关系。我说过我可以等你,等你认清了自己的内心,等你真正愿意嫁给我,愿意跟我白头偕老的那一天。”

    “所以,我也希望你最后能与我在一起,是因为喜欢。”

    夜风将天上乌云吹散,月光倾泻而下,撒在水榭中一对璧人身上,平添一层夺目光辉。

    司命释然,微微低头,轻轻一吻印在少嬉额头上。

    直到司命离开很久之后,少嬉才蓦然回神。余光瞥见石桌上的两个老虎面具,她情急抓起,张口欲唤声“无恙”,可是四周,又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少嬉没来由觉得心头落寞,她将两个面具紧紧抱在怀中,甫一转身,眼角瞥到一抹身影,黑暗的夜里陡然吓了个激灵。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少嬉一手将面具抱在怀中,一手抚着起伏剧烈的胸脯,脸上惊色尚未褪去。

    郁苓儿立在水榭中,双臂环胸,闲闲瞥了眼少嬉怀中的面具,嗤道:“两次都没送出去,莫不是,可真要彻底砸在手里了!”

    少嬉顺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瞥,也不晓得自己方才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失了神。

    郁苓儿举步走来:“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装不明白。”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吗?”少嬉懒得理她,重坐回石凳上,擦拭着原本就不染纤尘的老虎面具。

    “是了,我倒是忘了,你没有情丝,不懂爱,难怪难怪。”郁苓儿似才恍然想起此事一般。

    少嬉骤然想到了什么,起身忙拉着她的袖摆问:“你见闻甚广,一定知道怎么破解锁情咒对不对?”

    郁苓儿回望她,似在打量:“七百年都不见你着急过,眼下怎么急着破解咒术了?恩?”

    她有意试探,少嬉心知肚明,但这种感受却不知该如何描述。她微微松手,又下意识地抓紧:“我、我不知道,但我现在真的很想要知道如何破解锁情咒。每次我看到司命看我的眼神,我的心都会痛一下,好痛好痛,但过了一会又没有了。”

    少嬉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突然有些难受:“我很想知道他说的情,说的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怎么了,我最近好像变得很奇怪,感觉很依赖他似的,白日里尽期待晚上,期待他来找我,就跟我说说话也好。昨晚他没来,我愁得一个晚上都睡不好,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司命。”

    这种抓心挠肺的异样感觉从前从未有过,可近来却愈渐频繁。少嬉只道自己是生了病,抓着郁苓儿的手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苓儿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吧,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既然能帮我找回七百年前的记忆,那你也肯定可以帮我找到破解锁情咒的办法的,是不是

    ?”

    “我没有办法。”郁苓儿拂开她的手,径直走到水榭凭栏处,声凉如水,“我跟你说过,自西王母起始,能凭一己之力解除锁情咒的就只有青女。神籍中并无锁情咒的咒术记载,自然也没有解咒之术。”

    少嬉酿跄着退了一步,险些就要相信。她恍然间想起什么,忙问:“神籍中既然没有有关锁情咒的记载,那栖梧为什么会?”

    郁苓儿转过身,如瀑的青丝垂至腰下,也有刹那疑虑划过:“或许,或许是他从某本残籍之中看到过只言片语,又或者……”

    “又或者,是师傅告诉他的。”少嬉自然而然将这话接了下去,话说出口,她与郁苓儿皆是齐齐怔住。

    后者不过刹那,似明白了什么,眸色沉沉凉如水。少嬉却暗恼自己不该如此猜想师傅,师傅那么疼她,她居然还这样想,实在不应该。

    纵观郁苓儿神色也不大像说谎,少嬉泄了气,颓坐回石凳上:“算了算了,万般皆是命。如果实在破解不了就算了,我想,应该还有其他解决办法的。”

    郁苓儿踱步上前,翩翩落座,单手托腮凝着少嬉许久。

    少嬉抬眼撞进她明亮的眸中,糯糯问:“这、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长花了吗?”

    “花倒是没有,可我倒是瞧出,有人春心萌动了呢!”郁苓儿娇俏一笑,“记得初到此处时,你日日念叨的都是你师傅,偶尔也提提栖梧,再说说往事。可是后来自从你重逢司命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从你口中听见有关你师傅的事情,日日念叨的,反倒成了司命。”

    “有、有吗?”少嬉挠挠头,倒是不记得了。

    郁苓儿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她恍然有些觉得,自己是否不应该强行替她解除栖梧设下的封印,也不该将锁情咒的事情告诉她。

    “少嬉,你听过‘归墟’吗?”郁苓儿突然问。

    少嬉攒眉深思,绞尽脑汁想了许久,却并未听说过。

    “传说归墟是上神最终的归属,待大限将至就会去往归墟。”

    “所以,所有大限将至的上神,都会在大限来临前去往归墟吗?那还能回来吗?”

    郁苓儿摇头:“归墟,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何况修成上神,又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少嬉有所了悟:“那娲皇是不是也去了归墟?”

    “娲皇身归天地,早就不存在于六界之中了。不过,娲皇福泽天下,四海八荒处处皆是她的身影。”思及娲皇,往事的一幕幕都一一在眼前浮现,郁苓儿忽然觉得心思安定,心底的愁闷也消散不少。

    “那师傅呢?你呢?将来,你们都会去往归墟吗?”少嬉顿生忧心。

    “或许以前可以,但现在不行。”郁苓儿冷下脸色,“子神成魔,我未行劝阻,反而助纣为虐,与魔无异。我辜负了娲皇的嘱托,早已不配做她的后人。至于你师傅……”郁苓儿望过来,“我觉得,他未必会愿意只身去往归墟。”

    或许,真正能困住神,真的只有情。

第101章 太子监国(一)

    两日后即是中秋,中秋又称团圆节,称得上东离国重大节日之一。这日,举朝休沐,官员不必早早上朝,都在家中阖家团圆。

    未及曙光临至,将军府上下已是开始着手忙碌起来。备香果、挂彩灯、制月饼、做团圆宴……就连少嬉也一早被顾琛从被窝里揪出来,去祠堂为亡母以及顾家列祖列宗上香。

    顾琛也放下了西山大营的事情,但也只是将大小事务全权交由顾管家打理准备,自己从祠堂出来后,便一直关在书房里研习兵书。顾管家是老手,历年来府中大小事务都操持妥当,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他有意提点少嬉,让少嬉也着手学习府中中馈。毕竟来日等成亲嫁人后,便不再只是闺阁中娇养的小姑娘,而是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府中之事,势必还是得亲力亲为,所以早学早好。

    少嬉初为凡人,却已经见识到了做凡人的麻烦。更见到顾管家为忙碌将军府内外之事而焦头烂额,一想到日后自己也将为了这些琐事操心,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一听顾管家要教自己学习中馈,少嬉赶紧寻了个理由偷偷溜走,出了祠堂就直奔绣楼去了。

    中秋之日东离国举国欢庆,夜里东市、西市会高挂彩灯,舞龙舞狮尤其热闹。而东离国也有一个小风俗,便是在各种花灯之上贴有谜语,供佳人才子以文会友,共结良缘。

    这日,顾琛也会犒赏全府上下。除了例银、点心赏赐之外,每人仍有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只要轮流当值,均有时间出府去赏花灯。

    自从上次与司命一别后,少嬉便没了平日的活泼好动,每日都懒洋洋的,不是待在房里就是待在绣楼。曾经吵吵嚷嚷要出府去玩,眼下,也是绝口不提了。

    顾琛担心她会闷出病来,几次提议让少嬉去赏花灯,但少嬉总不愿意,放了阿绿出府,自己也是绝不出门半步的。顾琛无法,也只好随她去了。

    天刚暗下,无数烟火盛放在空中。红橙黄绿青蓝紫,七彩缤纷,将整个夜空映得斑斓,煞是夺目。

    少嬉行至连廊下,闲闲倚着美人靠,仰头望着天空绚烂烟火,竟提不起丝毫兴趣。若是换了平常,她只怕早早就偷溜出府,从东市逛到西市,再从西市逛到金川河,玩得不亦乐乎,可是眼下却……

    郁苓儿缓步走来,余光瞥一眼天空,也忍不住笑她:“哎呀呀,我看某人是得了相思病了,眼下病入膏肓,毒入骨髓,轻易是好不了洛!”

    “胡说八道什么呢。”少嬉懒得睬她,顺手抓起面前的一块黄金糕,咀嚼咀嚼,两口入腹。

    郁苓儿莞尔,施施然在旁落座:“有没有胡说,你心知肚明。只是……”

    半晌没听到下文,因着好奇心的驱使,少嬉扭过头来:“只是什么?”

    郁苓儿微哂:“只是我掐指一算,算到司命命中有大劫,你信么?”

    少嬉倏地面色一变,甫要张口,又摇了摇头:“就你那半吊子的法术,顶多也就是欺负欺负我,要说算……我不信。”少嬉连连摇头,又咬了口挂花糕。

    “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郁苓儿竟附和的点头,但话锋又一转,“只是我再半吊子,好歹也是师从娲皇,与你平平无奇的千年修为相较,只怕我这半吊子

    ,还是比你略胜一筹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少嬉。她倏地脸色大变,随手扔掉咬了一口的挂花糕,紧张地问:“你算出什么了,快告诉我。”

    “这个嘛……”郁苓儿懒懒向旁一靠,玉手捋着如瀑秀发,恩恩哼哼就是不肯说下去。

    少嬉顿时也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赶紧告诉我,我好提前给司命通个信啊。”

    “你真觉得,即便我告诉了你,你就能替他躲过这一劫?”郁苓儿反问她。

    “那、那也总比毫无准备的强呀。”少嬉未及细想,扯着郁苓儿的袖子亟亟央求,“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顶多,顶多以后我都不跟你顶嘴了,你说什么我都听,这样好不好?”

    郁苓儿思量一会,挑眉看她:“当真我说什么你都听?绝无虚言?”

    “比真金还真,还绝无虚言。”

    “好。那我若要你离开司命,不仅不许跟他相爱,还要彻底保持距离,如无必要,就不要再见了。”郁苓儿抬眸,“你可能做到?”

    “你说什么?”少嬉嚯地站起,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郁苓儿也见怪不怪。闲闲理了理裙摆,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瞧,刚才还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这么快就反悔了,可让我怎么信你。”

    “可是,可是你也不能提这样过分的要求啊。”再不许见司命,少嬉想想都觉得心里堵得慌,即便是当下应允骗过郁苓儿,她也照样说不出口。

    “生劫亦渡,命劫如何能逃!我这个要求怎么就过分了,嗯?”郁苓儿敛去嬉笑,正了神色,“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过你,当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算中了司命什么,怎么就扯到这上面来了。”少嬉跺跺脚,只觉一阵心烦意乱。

    郁苓儿沉吟片刻,又当着少嬉的面推算一番,终是柳眉紧蹙,可想与最初推算的并无二般区别。

    “怎么样?”少嬉亟亟问,难掩担忧。

    “你真想知道?”

    少嬉忙不迭点头。

    郁苓儿也不强迫她立刻就答应自己的要求,继而才道:“也罢,那就泄露一次天机给你。”

    少嬉立时惊喜交加,坐到郁苓儿身旁,两眼散着希冀的光芒。

    “帝星不明,恐妖孽横生。”

    帝星不明,恐妖孽横生!少嬉默默在心底将这话重复念了多次,可沉思了许久,却并不能猜出其中奥妙,遂问:“什么意思。”

    “帝星或指皇帝,亦或指身为太子的司命。至于妖孽嘛,在凡间不过是指心怀叵测之人。”郁苓儿凑近她,“可据我推算,这次大祸,可不容易躲得过去啊。”

    “那……该怎么破解呢?”少嬉瞬变了脸色。

    “破解?”似听到什么笑话般,郁苓儿嗤笑一声,“妹妹,你也太天真了,命定之事,你要如何破解?”

    少嬉被噎住,竟答不上来。

    “况且你再想想,当初身为凡人之时,司命是如何死的?他当初跟你说活不过二十五,如今可是大限将至了?你再想想,咱们到了这个地方后,虽说是司命的回忆,可所经历的这些,又何尝不是真真切切的。

    ”郁苓儿一口气说完,略顿了顿,才又说,“因你的出现改变了将军之女的结局,原本的轨迹也定当出现了应有的偏差。司命会不会按照原本的结局走下去,谁也不知道。”

    十方空间的事情说真也真,说假也假,只要能够回到现实中去,那这里所经历的一切便都只是黄粱一梦,只会存在记忆里,终究不会带回到现实中去。反倒是另外一件事情叫郁苓儿忧心忡忡,心头踟蹰许久,到底是忍住了要告诉少嬉的想法。

    少嬉顿时垂头丧气,她死死揪着衣摆,心头却如同被猫抓似的难受。

    上次司命跟她说活不过二十五的时候就已经让她难受了好些天,眼下郁苓儿又推算出这样一件事情来,也不晓得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她兀自揪心间,郁苓儿已起身,缓步朝着闺房的方向踱去。临走前,却留下了一句话。

    “万般皆是命,躲过了这次,躲不过下次。分开,未必见得就是坏事。”

    ***

    未久,宫中传出消息,圣上于早朝之时突然中风倒地,太医诊断,情况严重。如此,朝中之事皆由太子无恙主持,行监国之权。

    彼时,离郁苓儿推算那日,也才只过了两日而已。

    一收到消息,少嬉便亟亟打发了阿绿去宫门口打听消息,过了大半日才回来。可这次不必上次无恙在东宫旧疾复发之事,宫门上下口风严实得紧,阿绿打听了许久,又是好言相说,又是打点银子的,可就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探到,还险些被以扰乱宫门秩序为由给抓走。

    早晨顾琛去上朝,若是往日,即便是又去了西山大营,但在日暮之前也该赶回来了。可今日,却是巳时才回到府中。

    少嬉等不到消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忽听阿绿来报,说是顾琛回府了,慌忙披了件衣裳就跑出了门。

    顾琛回府后直奔书房,顾管家奉上了一杯虎丘茶。顾琛端起茶盏,刚送到唇边,只听得一声亟唤,惊得茶水溅出烫了一手。

    “爹!”少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忙间连跑丢了一只鞋也没有注意,急奔入书房,“爹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宫里吗?”

    顾琛正接过顾管家递来的巾帕,擦拭手上和衣衫上不慎沾到的茶水。尚来不及回答,阿绿随后也跟了过来,手上还提着少嬉跑丢的那只绣鞋。

    顾琛起身理着衣袍,抬眼正好看见阿绿手中的绣鞋,责怪道:“你这孩子,都入秋了,赶紧把鞋穿上,也不怕着了凉。”

    少嬉急不可耐,但这会也是感受到了脚底传来的沁凉,一把夺过阿绿手上提着的绣鞋,单手撑着书案穿好。

    甫一穿好,便急道:“听说宫里出了事,那太子殿下……”

    顾琛沉着脸色厉目瞪来,少嬉立刻悻悻的闭了嘴。顾管家会意,带着阿绿一同退出了书房。

    “爹……”

    顾琛抬手打断她的话,负手走到窗边:“乖女儿,宫中的事情你就不要多问了。近来京都不太平,你呀,就好生待在绣楼,少出门。”

    “爹!”少嬉急得直跺脚。

    “还有啊,”顾琛转过身来,特意强调:“日后就算要出府,身边也要多带些人伺候,安全最重要。可千万要记得!”

第102章 太子监国(二)

    “爹爹,我不是那个意思。”少嬉眼见顾琛将话题越扯越远,心头一阵焦急,“我是想问,太子殿下现今怎么样了?圣上病重,下旨让太子监国,那宁丞相会愿意吗?会不会在背地里使计谋陷害无恙。”

    顾琛半是震惊半是疑惑。震惊是因为女儿关心的竟然是太子;疑惑的,是女儿究竟什么时候与太子相熟了。

    此般疑惑在心头滋长,顾琛回忆先前,再忆起女儿对二殿下冷漠疏离的态度,以及每个晚上……

    顾琛想到什么,大惊失色:“嬉儿,难道……难道每天与你在后院相见之人,竟然是太子?!”

    “爹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事连阿绿都不知晓,爹又是如何知晓的?

    得到默认,顾琛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住脚。但他也只是晃了一晃身形,便扶着窗栏站好。待他慢慢接受了此事,再想到眼下的时局,不禁更是焦心。

    圣上病重,太子监国是名正言顺,但是谁又不知道宁丞相兄妹野心勃勃,夺位之争必有一日将会上演。

    原本顾琛是想要置身事外,任其斗个两败俱伤也好,也只是保持中立,待为女儿寻得个妥帖的夫家,便立即辞官告老。从此,朝廷之事,皆与他顾家无甚干系。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嬉儿心仪之人,竟然是太子!

    顾琛扶额,太多的事情纠杂在心头,让他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就连少嬉连唤了他数声都置若罔闻。

    “爹。”少嬉重又唤了一声,亟亟上前,“爹爹你帮帮无恙吧!无恙身体不好,手上要兵没兵,要人没人,圣上又病重,眼下再无人能够护得住他。此时,此时若是宁丞相有意发难,你让无恙如何自保。”

    少嬉的话字字响彻在耳畔,顾琛终于缓过神来。他双手握住少嬉双肩,一双鹰眸流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厉与认真,他字字问道:“嬉儿你告诉爹,你与太子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我……”少嬉张口欲答,却是一个字也答不上来。认识多久了,足足快一千年了!可眼下这话,她又要如何跟顾琛言明。

    担忧与惊惧在心间疯狂滋长,少嬉紧紧盯着顾琛的双眸,忽然屈膝跪地,眼泪簌簌而落:“爹爹,我求求你帮帮无恙吧,朝廷之上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够与宁丞相抗衡了呀。”

    顾琛惊得连退数步,双眼赤红,似不能相信一向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宝贝似的怕摔了的女儿,竟然会为了太子跪下哭求。他顿觉晴天霹雳,也暗恼自己对女儿不够上心,竟连女儿长大已有了心上人亦是不知,一时老泪纵横,泣不能声。

    “爹爹,我求求你了。”少嬉膝行上前,低低扯了扯顾琛的衣摆,哭得梨花带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我不想他陷入任何的危难之中。爹爹你深明大义,忠君体国,无恙又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爹爹你会帮他的,对不对?爹爹!”

    少嬉声泪俱下,登时哭得顾琛心都软了,再强硬的心脏也隐隐破了条口子。他背过身暗暗拭去眼角的湿/濡,伸手扶了少嬉起来。

    “女儿,你老实告诉爹爹,你和太子殿下……究竟到了哪一步?”

    少嬉睁着一双盈盈水眸,似在思量

    顾琛话里的意思:“爹,我……我好像……好像真的喜欢上无恙了。”

    顾琛双手轻颤,本已是早早料到的结果,可亲耳听着女儿说出口,到底还是震惊不小。

    “罢了,罢了。”顾琛摆摆手,踱步往书案的方向走去,“你且回房去吧,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爹!”少嬉冲着顾琛的背影遥遥唤了声,恍然发现,那个威风凛凛的顾将军,似在一夕之间沧桑不少。

    少嬉默默垂泪,也不知是怎么出的书房,她不许阿绿跟着,独自摇摇晃晃走在连廊下。眼瞧着闺房不过咫尺之遥,她却越发觉得心口疼痛难忍,一步一步,都似走在刀尖之上。

    不多时,额上已沁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疼痛褪去了脸上的血色,苍白覆上,在暗夜下,竟尤其人。

    少嬉跌跌撞撞迈进房内,一手撑在雕花木门上,发出一声刺耳异响。眼前似被蒙上了黑布,光亮被点点抽去,直到那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眼前时,她已支撑不住,猝然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待少嬉从混沌之中寻到意识清醒时,天已经大亮。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四肢乏力,想要撑着榻面坐起身来,已有另一道力带着她坐起来。

    少嬉抬目望去,正瞧见那张清秀容颜。她甫要张口,却觉口干舌燥,竟发不出一点声音。

    “别着急,先喝杯水润润喉。”郁苓儿一手扶着她,一手端着杯子递到她唇边,就着杯里的温水喝了两口。

    口中得了滋润,少嬉这才觉得舒服了些,勉强张了张口,就问:“什么时辰了,我爹呢?”

    “进宫去了。”郁苓儿顿了顿,“听说是宫里传来的诏令。我想,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回来。”

    少嬉沉默着,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掀开绣被就要下床。郁苓儿赶紧按住她:“你还没恢复,这又是要上哪去?况且,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出得了将军府都还是个问题。”

    “我怎么了?”少嬉醒来只觉得手脚乏力,原本也没当回事,可听这话,倒像是真有隐情似的。

    郁苓儿原本也不准备瞒她:“你忘了,昨晚你从书房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晕倒了,后半夜就起了高烧。如果我猜得没有错,应该是锁情咒的缘故。”

    她认真看着少嬉:“你老实告诉我,你昨天是不是对顾琛说了什么,否则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触发锁情咒的封印?”

    少嬉脑袋一片混沌,昨晚说了什么她自己也记不大清了,但隐约是记得,她好像有哭求顾琛来着。似乎,似乎还说她喜欢司命的话……

    思及此,少嬉脸色不觉又白了几分,捂住胸口一副难受的模样。

    郁苓儿当即将灵力渡给她,少顷,少嬉这才缓过来,面色渐转红润。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郁苓儿也急了,“依我看,你还是就此跟司命划清界限好了。左右这里也是另一方结界之中,司命就算会死,也只是在十方空间里不断轮回,只要能回到现实中去,这里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不。”少嬉态度坚决。

    郁苓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顾念司命,可曾有想过你自己。今日你触及了封印,险些就没了这条小命,

    再执着下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成为第二个青女。”

    “我不会的。”少嬉艰难地支撑着榻面,扬起血色褪尽的小脸,望着郁苓儿裂开苍白一笑,“我不会成为第二个青女,也不能成为第二个青女。我还有好多事情放不下,好多人舍不下,我会好好珍重自己的。”

    她自然不会成为第二个青女。青女绝望**,是因为心爱之人已死,而她也并不愿意再次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瑶池中去。心无挂念,所以选择**,追随自己夫君去了。而她不同,她还没有找到师傅,还有等着她回去的栖梧,现在,还有了司命……她想与司命白头,自然不能死,也绝对不能死。

    少嬉态度决绝,那眼神是郁苓儿从未见到过的坚定。她恍然间明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傻丫头就已经越过了锁情咒的封印喜欢上了司命,只是从前不明白,此刻方知。

    情之一字最是扰人,重不得,轻不得,狠不得,放不得。郁苓儿自己也没法将感情完全舍去,又如何能够要求少嬉也能做到。

    她叹了口气,扶着少嬉躺回榻面:“眼下宫中情况不明,你着急也没用。先好好休息,待顾将军回来,你且同他先探听情况,其余之事,再另作打算。”

    郁苓儿替她掖好被角,却被抓住了手臂。她低头看向泫然欲泣的少嬉,心头更是不忍。

    “苓儿姐姐,你说圣上要是挺不过去,无恙身为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在宁丞相兄妹的心机谋算下保全自身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郁苓儿就着榻沿坐下,替她捋去额角的碎发,“不过我觉得司命并非是个心无城府之人,或许没有这副身体的拖累,他或能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一展抱负。”

    郁苓儿眸光晦暗难明,少嬉则是咬着唇瓣不再作声,眼角默默滑下一串泪线。

    “不过你也别太过于担心了,他好歹是太子,如今名正言顺行着监国之权,只要在朝政之上不出大错,宁丞相也挑不出任何毛病,自然不会为难他。”

    少嬉连连附和点头,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

    郁苓儿见她肯听自己的话好好休息,一时也放下心来。心中有一事她憋了许久,只怕错过这个机会,便不知还能在何时问出口。

    “少嬉。”

    “嗯?”少嬉有些乏了,但唯恐错过有关司命的任何消息,也勉力睁开眼皮,静耳听着。

    郁苓儿几次张口都没能径直问出口,犹豫再三,还是说道:“少嬉,如果有一日你师傅回来了,他不许你和司命在一起,你会怎么办?”

    郁苓儿认真注意着少嬉的反应,但见她只是睁着一双杏眼迷惑的望着自己,好半晌也没有正面回答,便知这个问题是难住她了。

    又或者说,以非言的性子,只怕是自己反对的,但只要少嬉喜欢,他都会亦无反顾的成全吧!

    “那换个问题。”郁苓儿顿了顿,“如果,如果是非言和司命,这两人之间你只能二择其一,你会选谁?”

    少嬉眼神空洞,双手却紧紧揪着身下的绣被,盈盈泪水凝聚眼眶。忽而,她侧身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没有回答,只有垂泪。

第103章 共缔鸳盟(一)

    少嬉一觉睡醒已过了申时。据阿绿禀报,先前顾管家曾带来宫中消息,说是顾琛今夜留宿宫中便不回府了。那时因少嬉还在熟睡,顾管家便也没有叨扰,只是将用膳的时辰给往后推了一推。

    少嬉原本是打算等顾琛回来后,好问一问宫中的情况,眼下却听说要留宿宫中,难免有些担心。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多事之秋,留宿宫中,难保不会起什么变故。

    晚膳草草用后,少嬉却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既担心司命的安危,又担心顾琛的处境。如此这般辗转反侧,直到天将微微亮时,少嬉才抵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混混沌沌也不知身处何方,后来还是阿绿连声将她唤醒。

    “小姐,将军命人传来消息,让小姐收拾收拾,即刻前去万佛寺。”阿绿将少嬉从睡梦中强行唤醒后,忙不停又是吩咐侍女打水,又是去挑选衣裳的。

    少嬉困倦难耐,揉了揉惺忪睡眼,又长长打了个哈欠,坐在榻上懒洋洋的问:“去万佛寺做什么?”

    “小姐怎的忘了。圣上龙体违和,去万佛寺自然是去祈求平安的。”阿绿忙在翻箱倒柜的挑着衣裳,拿出这件比比,又拿出那件看看,“将军派遣来传信的人说将军也会去,还有好些个官员大臣,世家小姐都会去。小姐你也赶紧起床梳洗打扮,可不要误了时辰。”

    少嬉坐在榻上巍然不动,对那个染病在床,据说情况并不是很好的皇帝来说,她连见也没有见过一面,更别提还要去什么寺庙给他祈求平安了。再说了,仙佛那么忙,哪是谁都眷顾得了的。

    见少嬉不动,郁苓儿信手推了她一把:“还不赶紧去收拾,坐在这发什么呆。”

    “我不去,我就在这等爹回来探听消息就可以了。”

    “你傻呀。”郁苓儿伸出纤纤玉指一戳她脑门,“祈福都搞得这样郑重其事的,你没听阿绿说大小官员都去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少嬉懵懵懂懂。

    郁苓儿简直恨铁不成钢:“你想想,顾将军是武将都去了,此行那么多官员,肯定是戒严了的,说不定连宫中的御林军都出动了。这么大张旗鼓的,兴师动众的,你以为顾将军是跟着去做摆设的?”

    见少嬉一时也没缓过神来,郁苓儿直截了当问她:“我问你,眼下除了圣上,谁有这个权利号令百官?”

    少嬉恍然如梦初醒,困倦当即一扫而空。她倏地掀被下床,径直奔到阿绿身边,也不与她这般细细挑选着衣裳,随手取出一件素色的便往身上套。

    郁苓儿瞧着她刚才还一脸不情不愿,眼下却着急迅速地模样,叹了口气,只无奈摇了摇头。

    顾琛的话传到将军府后,顾管家已着人备下了车马,待少嬉梳妆妥当,再用了早膳后,便亲自将人送上马车,再派了十多个护卫随行。

    这并非是少嬉第一次去万佛寺,但是不同于第一次的百无聊赖,这一次,她却是满怀希冀。只恨这马车行得缓慢,若是术法还在,不过眨眼功夫,她便能见到日夜惦

    念的司命,也不必枉受这相思之苦。

    如同郁苓儿预先所料想的那般,马车一路通行无阻,却在山脚被侍卫拦下。阿绿报出将军府的名头,想是顾琛先有打点,一听是将军府的马车,侍卫再不敢阻拦,当即放了行。

    此次是从山脚开始设严,羽林卫把守各个地方,连蜿蜒角落都不肯放过。可见今日来此敬香的,除了朝中大小官员之外,还有另外一位身份贵重之人。

    很有可能,就是太子无恙。

    马车行驶到寺门前便再不能上,少嬉只好徒步走上那百余长阶。

    相比山脚,此处严防更密。但顾琛早有安排,一早遣了小厮在庙门前等候,远远见了少嬉,当即迎上前,再领着她去见顾琛。

    大雄宝殿前聚集了数十位大臣,除却三品以上的大臣外,其余的官员皆在宝殿前焚香祷告。少嬉跟随那小厮走到宝殿前驻足,小厮请她稍后,自己则穿过乌泱泱的人群步入宝殿中。

    未久,顾琛一身官员服饰,拨开人群走出宝殿。

    少嬉当即迎了上去:“爹!”

    顾琛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环视四下,才拉着少嬉走到角落。

    不待他开口,少嬉已迫不及待的开口:“爹,是不是无……”

    顾琛示意她噤声:“此处人多眼杂,这里不比将军府,你要格外谨言慎行,切不可被旁人抓到丝毫错处。”

    少嬉忙不迭点头,也顾不得和顾琛闲扯其他,一颗心只觉焦灼难安:“爹爹,我只想知道无恙的情况,他是不是也在这里?”

    顾琛回头,目光落在那巍峨庄严的大雄宝殿之上许久,待撤回目光,方低声浅叹一声。

    少嬉心头咯噔一跳,只怕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爹爹……”

    “罢了。”顾琛心头纠结万分,但望进女儿满是焦急担心的眸子,终究还是松了口,“将军府离万佛寺路途甚远,你一路赶来应该也有些疲惫了。寺后面有一个小竹林,那里环境清幽,眼下并无多事旁人,你可以去那里散散心。”

    少嬉微一愣,旋即了悟,忙不迭点了点头。匆匆与顾琛告了别,便催促那小厮领路,一路只奔后山的小竹林去了。

    也不知是此处原本就鲜少有人,还是今日朝中官员都聚集在大雄宝殿,寻常百姓上不得山,寺中僧人也都无暇分身,是以这里竟格外幽静。

    “奴才就在此等候小姐,小姐快去吧。”那小厮在竹林幽径中停下,退开一侧,示意着少嬉独自前去。

    少嬉会意,提起裙摆就沿着幽径而去。阿绿欲跟上,却被那小厮给中途拦下。

    顾琛的用意少嬉岂会不知,她坚信竹林深处定然有自己日思夜念之人。果然,走了不过片刻,远远只见一片绯红衣袍,少嬉忙提起裙裾往前跑了两步,果真是李公公。

    “顾小姐可算是来了,老奴在此候了小姐许久。殿下也候了小姐许久。”李公公迎步上前,对少嬉早已没了最初的疏离与严肃,反倒是恭敬得很,俨然是将她当成了未来的太子妃看待。

    “有劳公公。

    ”少嬉盈盈一礼,绕过李公公,提起裙裾就奔向他后面的清风亭。

    “无恙!”

    亭下立着一男子,身形修长,背身而立。林中清风吹起月白衣袍,日光下,隐约可见衣上金丝勾勒的四爪金蟒,贵气不凡。

    忽闻一声娇唤,那人转过身来,眼前只觉绿衫划过,未觉已抱了人儿满怀。

    少嬉紧紧抱着司命,顿觉空了一半的心似被瞬间填满,她喜极而泣,不禁潸潸泪流。

    “我就知道肯定是你,肯定是你在这里等着我。这些日子不见你,没有你的消息传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少嬉松开司命,鼻尖红红,眼眶中隐有湿/濡,“对了,今天到万佛寺敬香,可是你与爹爹商量好的?”

    司命点点头,算是默认。

    许久不见的人儿重逢在面前,司命也是满心欢喜。他抬手轻抚过少嬉面颊,指腹之下肌肤滑腻细嫩,皆可印证眼前不是幻象。

    “你是怎么跟顾将军说的?”司命忽然问,眸中尽是温柔。

    少嬉微一愣,旋即忆起来,当时红了面颊,转过身去,低头绞着指头不肯相说。

    司命心领神会,唇角不自觉微勾起来。他伸出手臂轻轻环住少嬉,薄凉的唇瓣吻在她耳畔,轻语:“我都知道,我全都知道了。”

    “你,你知道什么?”感受着环在腰间的双手在收紧,随着司命开口,不断有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畔。少嬉耳根一红,一直烧得通体发烫,呼吸微微急促。

    “昨个儿早晨父皇突然醒来,随后便召了顾将军与宁丞相入宫,父皇命我监国,命他二位从旁辅佐。之后顾将军趁无人时问我,问我……”司命刻意一顿,唇瓣有意无意擦过少嬉肌肤。

    一阵电流似的穿透全身,少嬉动也不得动,久未听见下文,才糯糯的问:“问你什么?”

    “问我是否心悦你,是否愿意娶你。”

    “所以呢?”

    司命松开环在少嬉腰间的手,握住她的双肩与之对视:“少嬉,我还是那句话,就看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待父皇稍好些了,我就去求他赐婚,我要十里红妆,明媒正娶你做太子妃。届时,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我会让你成为整个东离国最幸福的新娘子。少嬉,你……可愿意?”

    两人相视对望,彼此眼中似乎只有对方,天高地旷,却再容不下其他。

    鸟雀越过枝梢惊起轻风阵阵,片片竹叶撒撒而落,寂静的竹林深处,似连对方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少嬉心头如雷捣鼓,娇俏的面容已烧起了红霞,她望进司命的眸中,似碧波深潭,幽深不见底,可那里头的情意真真切切,惊得心间涟漪阵阵。

    “我,我愿意。”

    似冲破艰难阻隔,少嬉道出自己的心意,忽觉似压着东西搬沉沉的心也得到了放松。她眼望司命,嫣然一笑。

    司命苦等千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似如释重负般,他喜不自已,万千言语皆化作深深一吻,抵死缠绵,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中去。

第104章 共缔鸳盟(二)

    “无恙。”少嬉被吻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娇软无力,脚下虚浮,玉臂勾着司命的双肩才勉强站稳。

    司命低低“嗯”了一声,稍稍拉开彼此距离,鼻尖抵着鼻尖,空气中似还弥漫着甜腻的缠绵。

    “我想过了,不管爹爹帮不帮你都不要紧,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在任何生死难关面前,我都愿意陪你携手走下去。”少嬉昂起头,眸中碧波荡漾,“其实回不回去也不要紧,这样就挺好的,真的。我们其实可以像凡人那样,能有生老病死,也能恩爱白头,你说好不好?”

    “可是我这一世寿元极短,你也愿意陪我吗?”

    “当然。”少嬉急迫地抓住他的手,“如果人不能胜过天命,那我就陪你一起死。这样,等到轮回的时候,我们也不必分隔太久,还能再续前缘。”

    司命喉头哽咽,双眸微红,只将少嬉紧紧搂在怀中,竟再无任何言语可说。

    盼了千年,守护了千年,为的不就正是这一刻吗?少嬉能懂他的心思,愿意与他长相厮守,虽然只是在十方空间之中,那也足够了。

    “对了,”少嬉轻轻推开他,“圣上命你监国,宁丞相没有为难你吗?宁贵妃呢,有没有暗地里给你使绊子?”

    “放心,我都很好,都没事。”司命揽过少嬉的肩,与她走到亭中坐下,“父皇突然病倒,朝中无人可主持大局,我这个太子才顺理成章接管朝中之事。眼下父皇已经醒来,日前也召了朝中肱骨之臣入宫,更加奠定了我这个太子行监国之权乃是名正言顺。宁丞相兄妹固然对我心存芥蒂也无妨,总归我是太子,只要德行无亏,他们也就不能够再多说什么。”

    得了司命这样一番话,少嬉一颗悬浮的心才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林中幽静,二人又凑在一处说了好些相思之情的话语,忽听一声轻咳,齐齐转身,却不知李公公何时出现在清风亭外。

    李公公低垂着头,面上笑意饶是尽力掩藏也仍是显露三分:“殿下,咱们出来的时辰已久,再不回去,宝殿之上恐要生乱了。”

    司命似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般,他朝着李公公挥了挥手,待得李公公退下,这才拉着少嬉的手依依不舍。

    “你快回去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被人抓到了把柄才是。”少嬉督促他。

    司命从怀中掏出两个物件,一个递与少嬉:“这是我在宫里自己雕刻的,手艺不好,不知可否算作定情之物?”

    少嬉接过拿在手中细看,原是用紫金楠木雕刻的两个小娃娃。女娃娃圆圆的脸蛋,玉雪可爱,竟有八分少嬉的影子;男娃娃温文尔雅,目若朗星,细细比较倒是像极了司命。

    两个娃娃都雕刻得栩栩如生,若没有十分的用心,定然是做不出这样的手艺来的。

    少嬉拿在手中,用指腹轻轻抚过那娃娃小脸,笑得嫣然灿烂:“做得好精致啊,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见她满意,司命也松了口气,遂把手中的人偶与之交换,“今日分别,恐怕又有不少日子见不到了。你我一人执一个,我拿雕刻你模样的人偶,日后在东宫,看见它也算是瞧见你了。”

    少嬉点点头,目光

    片刻不离手中的人偶娃娃。

    司命临别依依,轻轻一吻落在少嬉脸颊,这才扬长而去。

    少嬉心中欢喜,站在亭中,望着手中的人偶娃娃许久没有挪开步子。

    “刻得还真是栩栩如生啊!”

    耳畔冷不防传来幽幽一声,少嬉惊了一跳,下意识将人偶娃娃护在怀中。

    郁苓儿失笑:“怕什么,我还能给你抢了不成。就算是我要抢,你能拦得住?”

    “你敢!”少嬉当即瞪去一眼,将娃娃护在怀中紧紧的。

    她突然扫过四下,警惕地望着郁苓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刚才没有注意到?”

    “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无恙,哪里还能注意得到我!”郁苓儿翩翩然坐于石墩上,幽幽一叹,“唉呀,女大不中留啊!”

    少嬉娇哼一声,冲着郁苓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尽显女儿家的娇俏可爱。

    “对了,刚才我似乎看见有人从竹林那头匆匆而过。”郁苓儿纤手遥遥一指,“看背影,像是那位二殿下。”

    少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除却竹叶纷飞,却空荡荡无一人。但她深知郁苓儿是不会看错的,遂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今日百官都来了,他身为皇帝之子,出现在此处并无不妥。只是,也不知他瞧见了多少,又听去了多少,日后你们的日子,怕是不怎么平静了。”

    “那我是不是应该先去告诉无恙一声,好让他提前防备。”少嬉将那人偶娃娃紧紧抓在手中,面上尽显担忧。

    郁苓儿却只平静地摇了摇头:“二殿下背后有宁丞相支持,与太子一脉本就势成水火,即使你不去说,他也会有所防范的。”

    少嬉想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这才安下心来。

    “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你还是先回宝殿,把这事同顾将军商量一下,之后再做决定。”

    少嬉连连点头,当即按着原路返回。幽径之上阿绿与那小厮都仍候在原地,见少嬉出来,也跟着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一轮诵经已经过去,众人四散,或三三俩俩聚在一起。少嬉一眼从人群中辨别出顾琛来,唤了顾琛出宝殿,将方才林中发生之事讲给他听。却唯独略去了与司命之间共缔鸳盟的事情。

    顾琛听完面色凝重,捋着须髯许久未言。只待少嬉等得焦灼难安之时,忽听他道:“罢了,总归是要做一个决断的。”

    “爹爹!”少嬉嗫喏一声,眼中盈盈。

    “嬉儿,”顾琛轻轻拍了拍少嬉肩头,精明的鹰眸一瞬变得柔和下来,“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纵然爹并不想卷进朝堂的纷争中去,但爹仍旧会以你的幸福为先。你既然已经认定了太子,只要你能开心幸福,爹什么都依你。”

    “爹爹。”少嬉眼眶一热,倾身扑进顾琛的怀中。

    顾琛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也在强忍泪意:“佛家重地,切勿让人瞧了不庄重。”

    少嬉依言从他怀中抽身,揽袖拭了眼眶。抬眼一扫宝殿外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的官员,却并没有见到旁的女子,不由得问:“不是说会有世家女子一起来为圣上祈福吗,怎么我一个都没有看见?”

    顾琛也顺着她的目光一扫四下:“终究男女有别,世家姑娘都被安排在后面厢房中为圣上抄经祈福。如果你觉得无趣,不去也罢,可以先行回去。”

    “那爹爹今晚会回府用膳吗?”少嬉问。

    顾琛犹豫片刻,终还是点了点头。

    得了顾琛的应允,少嬉自然不会留在这里。左右与司命已经见过面了,即使再逗留下去,人多眼杂也难见第二面。

    况且,据郁苓儿所说,刚才寒顷在竹林处分明是撞见了司命与她见面,但是却并没有现身,而是匆匆离开。再逗留下去,恐怕横生枝节,反倒于司命的处境不利,倒不如先行回府。

    这次万佛寺祈福一直到卯时末才结束,随后各自散去。

    翌日,司命照旧去给圣上请安,圣上也循例问了一些朝上之事,司命均应对自如,并无不妥。

    司命处事稳妥,不仅在朝堂内外均有贤名,且做事手法都以宽仁治下,信服者居多。圣上连连夸赞了一番,因大病未愈,说两句便有些咳嗽,脸色也显见得不好。

    若换了平常,司命汇报完前朝之事便会退下,可今日却立在龙榻前迟迟未动。圣上瞧出端倪,遂问:“恙儿,你还有何事?”

    司命深深一躬:“儿臣还有事启奏。”

    圣上又咳了咳,挥退了寝殿中伺候的宫人:“准。”

    司命一撩下袍,屈膝而跪:“昨日儿臣自万佛寺敬香回来后梦见了母后,母后责怪儿臣,已过双十之年尚是孑然一身,徒增父皇担心,东宫亦无人掌理。儿臣醒来之后细细一想,确是儿臣不肖。”

    圣上懒懒靠着软垫,因病气染身,略有些浑浊的眸子却透着一股子精明,静望司命并不接话。

    “儿臣身子不争气,自母后仙逝后便一直病气缠身,一晃已是多年过去。往昔儿臣不愿成亲,也是怕白白耽误了人姑娘一世清白,倒惹得身后埋怨。父皇乃天命之子,洪福齐天,自有上天佑护,儿臣沾父皇福气,也觉身子愈渐好转。儿臣左思右量,既身为东宫太子,不仅要为父皇分忧,更要替天下百姓着想。况,东宫,不可一日无主。”

    话已至此,司命的意思已是愈渐明显不过,圣上也断不会听不出来。

    司命垂头敛眸,只听得上首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才听得圣上唤他:“恙儿,你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司命领命,起身上前。

    圣上拉着他的手坐到榻沿,目光上下打量许久,唇边始终噙着抹浅浅的笑意,却又有种高深莫测之感。须臾,才听得他放声一笑:“好,好,好啊!”

    司命闻声抬头,正瞧见圣上眸中的笑意,暗自攒眉。

    “你从小就聪颖多智,像你母亲,但确有帝王之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只是这脾性……咳咳,也太倔了。”圣上意重地拍了拍司命的手背,又是掩不住一阵咳嗽,待得略微顺了些,才继续说,“往昔朕说要给你赐婚,你总是千推万推,如今自己请旨,想来是有了意中人了。”

    司命颔首,算是默认。

    圣上会意一笑:“说吧,是哪家的姑娘,朕替你做主。”

    “顾琛大将军之女,少嬉。”

第105章 赐婚(一)

    圣上沉吟许久:“顾将军忠君体国,却不知他女儿秉性如何。咱们东离国的太子妃,那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胜任的。”

    “少嬉单纯善良,活泼可爱,与儿臣两情相悦,很是合得来。”司命思及佳人,冷冽的面上不由浮上笑容,与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太子无恙实在判若两人。

    圣上也是颇为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自小始,无论智力、行事、脾性,都远不像一个稚子该有的,一众能力也皆在诸位皇子之上。

    别的倒也没叫他过多操心,只是这情事之上……多年来,就连二皇子身边都有姬妾数人。偏偏东宫却是寂寥,就连个近身侍奉的宫婢也没有。

    在这事上圣上不是没有下过心思,只是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相了多少贵女,偏偏他这个儿子就是瞧不上,总是冷眼相待。渐渐地,他便也将这事给耽搁了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圣上咳嗽了两声,望着司命问。

    司命垂眸,一瞬敛去了面上多余的表情:“大概,是上次乞巧宴,在清荷池匆匆一瞥留下了印象。”

    “哦?”圣上勾起唇边一抹弧度,显然不信。

    司命慌忙起身,面对圣上退开两步,屈膝而跪:“儿臣从未求过父皇,现下只有这么一个心愿,只愿父皇成全。”言罢,躬身伏于地上。

    圣上靠着软垫,就这么凝着司命好一会,也不见他有起身的动作,须臾,才笑了:“起来起来,朕又没说不应准。”

    “父皇!”司命抬头,静静等着下文。

    圣上朝他招手,示意他起身,这才道:“顾琛是两朝元老,他夫人早逝,膝下就这么个独女,看得跟个宝贝疙瘩似的。不过,顾将军的女儿,若说做太子妃,这身份也够了。”

    司命站立一侧,静静听着圣上所言。

    “顾琛戎马一生,为国尽忠无数,这儿女亲家一事,朕多少得先问问他的意思。”圣上抬眼朝着司命看去,“不过你放心,只要那少……那丫头叫什么来着?”

    “少嬉。”司命垂头附应。

    “对对对,就是少嬉,少嬉。”圣上长叹一声,懒洋洋向后一靠,“只要那少嬉真与你是两相情悦,依着顾琛疼爱女儿的性子,这亲事多半是没跑了。”

    “多谢父皇。”司命大喜,拱手深深一揖。

    “顾家女儿成为太子妃也好,如此一来,顾琛再想置身事外,也会为了女儿而与你站在同一阵线。”圣上望着司命,另有深意,“宁家在朝堂的势力不容小觑,你虽是太子,但始终手上并无实权,长此以往,恐成大患。”

    圣上墨瞳微微眯起,似在考量着什么,苍劲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头。

    司命面色沉沉,已经明白了圣上话中深意,当即拱手:“儿臣明白。”

    圣上似回过神来,看着司命沉声叮嘱:“你母后早逝,这些年来父皇也忙着处理朝政忽略你了,心头多少还是对不起你母后。待今后你娶了太子妃,定要好好待她,凡

    事多与你岳丈大人商榷,他会全力相助于你,成为你朝中不可或缺的助手。”

    “父皇!”

    今日说了好些话,圣上已经有些疲惫。他阖上眼眸,冲着司命挥了挥手。

    司命明白,这才止了话头,告礼退下。待行出寝宫,迎面便瞧见一人分花拂柳而来,正是宁贵妃。

    “太子也来瞧圣上。”宁贵妃款款而来,华贵的衣摆曳曳坠地,尽显雍容之范。

    一众宫人在其后恭敬行礼。

    与司命见过礼,宁贵妃含笑间尽显熟稔亲近:“前朝可还忙,若有需要,殿下尽可吩咐本宫娘家哥哥,哥哥定会竭尽全力替殿下分忧。”

    “宁丞相乃是肱骨之臣,眼下与顾将军一同行辅佐之职,有二位相称,前朝自然是风平浪静。”司命也与之打着哈哈,言谈间倒也一派相安无事。

    宁贵妃含笑点头:“如此就好。”

    “贵妃娘娘也是来看望父皇的吧,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司命似才想起来般,略略拱手,旋即扬长而去。

    李公公就在不远处候着,见司命远远行来,甫要开口,只见对方眼神示意,遂看向前方,果见到宁贵妃一行人。

    李公公瞬间明了,亦步亦趋跟在司命身后,待得行得远了,这才低声道:“宁贵妃近日倒是来得勤了些,一天至少三次,次次不落。”

    司命微微勾唇:“父皇抱病在床,有人伺候是好事。她既乐意当这贤妃,我又岂有不准之理。”

    李公公抬眼留意太子神色,当下也不再应话,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出了乾安殿。

    宁贵妃脸上的笑容在随着司命转身的刹那消失得荡然无存,留下身后一众宫人,只携着近身宫婢入了圣上寝殿。

    自圣上病倒以来,每日三回药都是宁贵妃亲自煎熬,再亲自送来,可谓亲力亲为,尽心尽责,侍奉得极其妥当。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药正温着,圣上现下可要用?”将圣上后背的软垫调整了一番,宁贵妃温声细语,眸中尽含关切。

    “先搁那,朕现在不想喝。”圣上掩唇咳嗽了两声,空气中隐隐弥漫着那股子难闻又刺鼻的药味,他嫌恶地蹙了眉头,面色更加沉冷几分。

    宁贵妃也不敢忤逆他的意,只让侍女将送来的药碗远远搁到桌上。复又脱了翘头鞋,轻手轻脚上了榻,半跪在圣上身后,伸出纤纤玉指为他揉着太阳穴。

    “圣上!”宁贵妃轻轻一唤。

    圣上“嗯”了一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宁神香味,一时倒也放松不少,阖目休憩。

    宁贵妃思量一番,试探着开口:“原本圣上龙体抱恙,这个时候臣妾本不该拿些琐事来烦扰圣上。可是臣妾转念一想,这有关繁衍皇室子嗣的事情,可是马虎不得的,是以臣妾才斗胆,不得不拿这些小事来叨扰圣上,还请圣上勿怪。”

    “今日说话怎么拐弯抹角的,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圣上闭目眼神,心里却清如明镜。

    贵妃讪讪一笑:“其实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左不过是孩子们的亲事罢了。如今寒儿也不小了,虽封王有了王府,但至今也未曾册立正妃。所以,所以臣妾想……”

    “你想让朕为他赐婚?”圣上替她将话接了下去,“说吧,是哪家的姑娘,哪天带来也让朕瞅瞅。”

    眼瞧着今日圣上如此好说话,宁贵妃意外之余也大喜过望:“想来这位姑娘圣上也是听说过的,正是顾将军的女儿,少嬉。”

    圣上蓦然睁眼,有那么一瞬间的怔住,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听宁贵妃继续说下去。

    “圣上有所不知,上次寒儿为圣上去万佛寺敬香祈福,可巧了,那次顾将军带着女儿也在。寒儿一见那顾姑娘就上了心,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这不,就央着我来求求圣上。”宁贵妃软声细语,做得精致艳丽的蔻丹轻轻搭在圣上腿上。

    “哦?”圣上坐起身来,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听爱妃的口气,倒是对这位顾姑娘很是满意啊。”

    宁贵妃掩唇娇笑:“不瞒圣上,乞巧宴那次臣妾也是见过这顾姑娘的。此女生得标致可人儿不说,聪慧伶俐之余,也很是有灵性呢!臣妾瞧着,倒是与咱们寒儿很是相配,若能结为夫妻,定是让人人艳羡的一双璧人。”

    “爱妃想来对这位顾姑娘应该也是很是喜欢吧?”圣上挑了挑眉。

    宁贵妃忙不迭点头:“喜欢,甚是喜欢。”

    圣上似沉吟一番:“朕虽未亲眼瞧见过这顾姑娘,但听爱妃言辞之间,论身份,论样貌,论秉性,这位顾姑娘想来也不差。既是将军之女,其父又是朝中肱骨,这身份也够了。”

    宁贵妃暗喜,只待着圣上下旨为自己儿子赐婚。

    圣上顿了顿,又话锋一转:“既如此,那朕即刻就下旨,赐婚顾少嬉与太子,择日完婚。”

    “臣妾多谢圣……圣上?”宁贵妃满心欢喜正要谢恩,恍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圣上可是说错了,臣妾求的,可是寒儿的婚事,并非是太子殿下啊!”

    “朕乃天子,何曾有错,恩?”圣上厉眼瞪来,惊得宁贵妃慌忙垂头。

    “臣妾不敢。”

    “朕要赐婚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这太子妃的人选,也正是爱妃口中夸赞连连的顾将军之女。”

    “圣上……”宁贵妃睁着一双美眸,实难掩震惊之色。

    “原本太子向朕请旨赐婚之时朕还有所顾虑,但听爱妃所言句句皆是夸赞溢美之词,想来不假。”圣上忽敛厉色,抚着宁贵妃柔滑的手背,唇边溢开一抹弧度,“何况,以爱妃的眼光,是难得对一位姑娘如此看好,应能担得起这东宫太子妃一位。”

    “圣上,臣妾……”

    “好了,”圣上打断她,“朕今日乏了,搁下药碗,爱妃也早些回宫歇息去吧。待朕与顾将军商议之后,太子的婚事,还得爱妃来操劳。”

    宁贵妃脸色顿变,暗咬银牙恨得死死的,但眼下却不敢违抗,只得应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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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仙途何以忧介绍:
鲛珠现世,牵出四万年前一段前尘往事,少嬉不喑世事,却无辜被累其中。 下凡尘、抓恶魂、渡南海、忆前尘……上仙司命倾尽所有以命相护,却换不来佳人一颗芳心。 魔君娶亲,正逢她千年大劫,双眼已瞎,再不见世事繁华。 司命以身殉阵,弥留之际望着少嬉,喃喃:“等我……”漫漫仙途何以忧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漫漫仙途何以忧,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漫漫仙途何以忧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