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好戏
历寒的确没那么好心,他不过是要将云池的人都带上最靠近胜利的地方,看他们大笑,再出手将一切收回,看他们惨败。
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儿,只因我远远追不上历寒那种游戏人间的玩乐心态。
战事开始得很快,我亦没有找到机会去通知时州。
历寒说要带我看场好戏,于是带我飞上了城楼,此时云池的人完全占据上风,本来占据皇城的人们被杀得措手不及。
我只留意能不能在人群中看到时州的身影,还是说他已经惨遭不幸。
“你知道吗?看他们空欢喜一场的表情,非常有意思。”
话说完,历寒就真的收回了神药的药力,手背上的暗纹纷纷开始消失,从前和现在受的伤卷土重来,没等敌军出手,云池大半的将士便都颓然倒地。
对方大约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前一刻还无比骁勇的士兵,这一刻全都不行了。
“你真的好残忍。”
我看向历寒,他的眼里波澜不起。
一路杀伐胜利的云池军,在即将占领皇城之时,突然被残余的敌军全部歼灭。
多么传奇的故事,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历寒在捣鬼。
“戏”落幕,历寒也消失在了云池军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临别时,历寒问我今天的这出戏是否精彩,我除了眼角抽抽,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打算去找时州,历寒却道:“你还是先离开这儿吧,多少人都看到了你方才与我在城楼上,小心被当成奸细抓起来。”
“哼。”
在城外,我找到了泉兮,将历寒所做的事都告诉了他。
他惊得半晌未言语。良久才道:“我可真是羡慕他。”
“羡慕?”
“对啊,像他一样自由来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不快哉?”
“可是他不把人命当回事。”
泉兮收起羡慕的神色,没再辩驳,可我看得出,只要给他一个所向无敌的机会,他也会不把人命当回事。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怀疑,到底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只要有历寒在这人间一日,这人间便一日不得安宁。
天空晴朗无云,寻思着什么时候佛主能来收了他。
我还记得历寒被佛主带走是起于一次地狱的叛乱,所以暂时应该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了,毕竟他现在不是在地狱里作乱,而是在人间为祸。
“你怎么老看天啊,暂时不会下雨。”泉兮走到我面前,挡住了太阳。
“天有不测风云啊。”
“怎么了?”
“也不知道皇城那边怎么样了。”
“且乱着呢,虽说云池军全败,但另外一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我还有法力在的话,此刻趁乱去收服皇城的残军,说不准还能称霸一时。
那样一来,可就有意思了,不知历寒要怎么对付我,又或者他会与我狼狈为奸。
“不行,太异想天开了。”拼命摇头,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必须马上赶走。
我问泉兮:“你有想过当皇帝吗?”
“没有。”
“为什么?”
“皇帝有什么好的,孤家寡人,还得提防着臣子造反。”他倒是看得通透。
“但皇帝坐拥天下财富啊。”我一点没忘,泉兮有多爱钱。“不仅有钱,还有后宫三千。”
凡人的心愿,想来想去也无非酒色财气四字,泉兮自然也不会例外。
泉兮忽然笑着,勾住我下巴,道:“如果你在后宫三千中,那我愿意做皇帝。”
扭头。“切,还你愿意做,说得好像想当就能当一样。”
“怎么不能当了,你看这天下如今乱成什么样,任谁都有机会一战封侯。”看得出,他很自信。
“可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个世界,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成王败寇,弱者自然不能生存。”
“也许你说得对,但我看着到底不忍。”
“阿映太心软了。”
我却以为不是我心软,是其他人太心狠,一如眼下的遍地烽火狼烟。
这些日子,我们见过太多人流离失所,起初我还会给这吃食钱财,后来人太多就作罢了,为此,泉兮还给我起了个散财童子的外号。
找不到偏安一隅的地方,我们只得四处走走停停,日子过得和从前逃亡时相差无几。
“阿映,你说我俩现在像不像同甘共苦的夫妻?”
“不像,哪有跟和尚做夫妻的。”说完我就想起了牧轩,她与泉兮可是有一段情的,虽无夫妻之名,却也和夫妻差不多了。
又想起了历寒,他不也是凤麟洲的小和尚吗?
我向来不重名分一事,以为只要两情相悦在一起,便也算是夫妻了。
当年若非含羞草那么一闹,我断不会想到要与历寒成亲。
“你天天说我假和尚,这会子倒是把我看成真和尚了。”
“真真假假的,你心里清楚。”
我与泉兮兜兜转转,最终也未完全远离皇城,只远远观望着,何时有人能坐稳了皇城的位置,但是人来人去,最终也不知换了几波。
而历寒,也许久未出现了,人间关于他的传言也淡了,我想他大概是回地狱去了。
后来,实在倦了四处的纷争,我还真就答应了跟泉兮一起去那个什么孔方宗。
本以为孔方宗是什么金碧辉煌的地方,结果内里和外表看起来一样朴素,就是一个寻常酒家,看不出半丝财气。
泉兮说这是财不外露,但凡外人能看到的财富,都是不会长久的。
说得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那这儿归谁管啊?”我问泉兮。
这时,一个素衣女子走来,对泉兮叫了声:“宗主。”
“你是宗主?”我艰难德扭头看向泉兮,他脸上的得意之情很是耀眼。
素衣女子笑道:“想必你就是宗主信中所说的余小姐吧。”
“叫我余映就好。”
“好的,余小姐。”她依然没有改口。
泉兮道:“安儿,房间收拾出来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就等余小姐来呢,要不现在带余小姐去休息?”
“不了,我先带她四处看看,相信她有很多问题要问我。”泉兮说着将目光转向我,我点头,表示确实很多问题要问。
叫安儿的女子抿嘴一笑,道:“那就不打扰宗主了。”
安儿离开后,我逮着泉兮问了好多问题,譬如他为什么瞒着我自己是宗主一事。
“像你这种目下无尘的人,知道我是穷还是富,反应都是一样的,搞不好还会觉得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奸商,所以不说也罢。”
“本来就是。”
“好,你说是就是吧。”
酒楼所在的地方并不繁华,但是经历了许多战乱后依然存活着,单就这一点已经很让人佩服。
泉兮告诉我,他入孔方宗的时候,孔方宗的人比现在少,随着战事频发,人反而多了起来,倒卖兵器粮草的应有尽有,囤积粮食奇货可居者也随处可见。
“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会暴露自己的贪婪。”
孔方宗能够将这些人汇集到一起,主要是靠着自己语无伦次的情报,哪里可以发财,哪里可以霸市,在孔方宗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相应的,加入孔方宗的人也需要每年供给宗内一定的钱财,只是那点钱相对于情报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第122章 安儿
孔方宗的存在,证实了为何凡间讲士农工商,总把商排末尾。
酒楼看着不大,却什么都有,后面的院子更是清净,实在是个避世的好地方。
“你明明有个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之前还要跟着我逃亡。”
“是逃亡吗?我倒觉得挺有意思的。”
敢情他是当去游玩了。
虽然回了孔方宗,但泉兮时常有事会离开,我守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乐得清闲,安儿也喜欢跑来与我说话。
只是,她十句话有七句离不开宗主。
我知道,这个叫安儿的姑娘喜欢泉兮,这和尚果然到哪儿都招桃花。
她是老宗主的女儿,也是酒楼的老板。
“听说你和宗主去了好多地方,能跟我说说都了哪儿吗?”
我没有办法拒绝一个打听心上人的姑娘,于是同她讲了很多事,只是关于泉兮和牧轩的那些事略掉了。
说到泉兮受伤时,她会露出很揪心的表情,说到泉兮与山贼土匪打架时,她也会露出揪心的表情,我说打赢了,她又会笑起来。
每回同她讲了一些故事后,她就会兴致勃勃地去厨房做很多好吃的,一些给我,一些留着给泉兮。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吃了安儿很多东西后,就开始琢磨着怎么探泉兮的口风,可是只要我一提及觉得安儿喜欢他诸语,他就会不着痕迹地避开话题。
“最近怎么回回见你在吃。”泉兮说着从我手里夺走了一块糕点,自个儿吃起来。
“安儿做的好吃啊,所以就多吃了点。”
“以前我以为你完全不吃这些沾了人间烟火的东西。”
“谁说的,那是因为以前没碰着好吃的。”说完,我发现泉兮的脸色不对劲,这才反应过来以前在外逃亡时,都是他在弄吃的。
“你意思是我做的东西很难吃?”
“我又没吃过,怎么知道,以前在逃亡,我不是怕你不够吃嘛,所以一口没动。”
泉兮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还得感谢你是吧。”
为了证明自己做的东西真的不难吃,泉兮当天就冲到厨房做了一桌子吃的,还完全不让旁人插手,将我和安儿都吓了一跳。
安儿问:“宗主怎么了?”
我摇头:“不知道,可能我之前不小心说错话了。”
“你说什么了?”
“我不过就是夸你做的东西好吃。”
“我可从来没见过宗主下厨。”剩下围观的人也纷纷赞同安儿,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宗主走进厨房。
看着面前一桌子的美味,我竟不知从何入手,他将所有人都赶走后,我更加不知从何入手。
泉兮坐在对面,双手托腮,道:“你快尝尝。”
“怎么不叫他们一起来,大家一起评判才公平,再说,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啊。”
“不行,这是只做给你吃的,你必须全部吃过。”
哪有这样的人,我心想,这一大桌子东西也不是我叫你做的啊,再说你做就做嘛,还一口气做这么多。
在泉兮的注视下,我挨着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菜以素为主,很符合他一向的喜好,我虽时常说他是个酒肉和尚,但他却真的不怎么爱吃肉。
“怎么样,比安儿做的如何?”
那眼神,仿佛只要我说一句安儿做的更好,他下一刻就能将桌子掀了,于是出于以和为贵的考虑,我夸了他几句。
“我就知道,安儿做的肯定没有我做的好吃。”
此番,他笑得像个孩子,我也不忍心泼冷水,说实话,泉兮的厨艺虽然不算差,但是也不至于赞不绝口。
“我吃饱了。”
“不行,还有这么多,不要浪费。”
“我真的吃不下了。”
在泉兮的满目不悦中,我开门将安儿等人全部请了进来,道:“百年难得的机会啊,都来尝尝你们宗主的手艺。”
平时端庄的安儿这会儿跑得最快,吃完还不忘将泉兮夸上了天,剩下的人也跟着附和,拍马屁的活儿学得甚精。
自这回以后,我再也没当着泉兮的面,夸安儿做的任何东西好吃,否则这家伙忽然孩子气上来,又要去厨房捣腾,非要把安儿比下去才罢休。
我是不懂,他干嘛非要跟人家一姑娘比,有本事比绣花去。
在孔方宗的时间过得很快,平静得仿佛外面从未发生战争,直到那天泉兮从外面回来,带回新帝登基的消息。
“你知道新朝最大的功臣叫什么名字吗?”
“什么?”
“柳青山。”
“时州?!”他原来还活着,自然,阴间当过判官的人,怎会死得那么轻易。
时州当了将军,泉兮问过我是否要去皇城找他,我一想路途遥远,也不急,何况天下初定,还有很多余孽要清剿,我去也未必能见到他。
“听说他还娶了新帝的表妹,也算皇亲国戚了。”
“他是注定要飞黄腾达的。”我想起在这里初见他的模样,即便是山贼土匪,倒也别有一番格局。
从那会儿到现在也不过两年的时间,世事变迁却极大。
安儿依旧一颗心都放在泉兮身上,二十岁对于人间女子来说,早就过了婚嫁的年纪,我也会听到酒楼里的年长一些的人给安儿说婚姻大事。
所有人都知道安儿惦记宗主,唯有宗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安儿曾经问过我的年岁,我撒谎说自己二十五,她便开始改口叫我姐姐,后来我才明白她那声姐姐是什么意思。
“宗主喜欢姐姐,我看得出来。”
“只是朋友情谊罢了。”我实在不想叫她误会什么。
“姐姐真的这样认为的吗?”
“对啊。”
安儿幽幽地离去,我忽然有些心疼,于是找到机会又开始游说泉兮,说安儿如何如何好,希望他别辜负。
从来没有就这件事正面回答过我的泉兮,这次却忽然沉默了。
许久后,他道:“安儿是老宗主的女儿,我答应过老宗主会照顾她,可是,男欢女爱,到底得是两情相悦才行。”
“真的一点可能也没有吗?”
“对,这辈子一点可能都没有,再说,我一和尚,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去你的和尚。”这会子又知道拿身份作借口了。“我不过是看着她痴心一片,很是惋惜。”
“我若是敷衍接受了她的痴心,那才该惋惜。”
后来,再听安儿说到如何喜欢宗主,我就会想起泉兮的态度,他说这辈子和安儿都没可能。
于是我没忍住就想劝安儿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说她那宗主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简直一肚子坏水,阴谋诡计太多。
谁知听了我对泉兮的一顿数落后,安儿立刻就红了眼,对我大吼大叫。“余姐姐,你太过分了!自己不把宗主当回事就算了,还妄图阻止我喜欢宗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宗主他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以前他对先皇后都没有这样过,我想着如果他真的那么喜欢你,我也不是不可以分享……”
安儿一番咆哮,把我吼傻了,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多想告诉她,我和泉兮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有其他喜欢的人,但是我再想找安儿说话时,她却不理会我了,总是一脸冷漠,连见都不愿意见到我。
无题
我以为安儿再也不会理我时,她却主动跟我讲话了。
她问我以前是否曾经在一个山寨呆过,认识一个叫柳青山的人。
柳青山不就是时州嘛。
“认识,怎么了?”
“他一直在找你。”
安儿说了这话没多久,酒楼就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自称是当今圣上的表妹。
我记得泉兮同我讲过,时州成为将军之后,娶的正是新帝的表妹。
直觉告诉我,这位表妹是来者不善。真正见到其人时,她的敌意依旧没有被修养所完全压制住。
可我完全理解她的心思,试问寻常女子,若是得知自家夫君一直在牵挂着别人,哪有不生气的理。
“将军他很记挂你,希望接你去皇城。”
时州记挂我,我信,但若说他让自己夫人来接我,我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我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代为感谢,谢将军一直以来的牵挂,只是我如今在此过得甚好,不去皇城也罢。”
对方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说,眼里光芒闪动,也许在她眼里,故人飞黄腾达了,我没有理由要拒绝。
她眼珠一转,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去了皇城就过得不好了?放心,到了那儿,你有什么要求我和将军都会答应。”
“路途遥远,还是不去了。”
“姑娘也知道路途遥远,那可就别枉费了我千里迢迢来此的诚心。”
一来二去,这位将军夫人着实让我觉得难缠,最后还是安儿出来说了几句话。
安儿说:“余姐姐与将军许久未见,去见一见又有什么要紧,何况,夫人都亲自来请了,姐姐不要辜负人大老远的来呀。”
我知道安儿巴不得我早些离开孔方宗,既是如此,我便遂了她的心意吧。
“那等宗主回来,我同他说一声。”
“宗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难道让夫人这么无休止地等下去?”
小丫头说得很是在理,我亦懒得反驳,于是转身就回屋去收拾东西。
收拾包袱时,我一想到安儿的言语就觉不舒服,不是要我走嘛,那我走便是。
知道我要去皇城,安儿忽然周到起来,亲自给我准备了马车,可是我一向不爱坐马车,只从马厩里牵了匹马。
一骑绝尘,也把将军夫人一干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隐隐听到那将军夫人在喊,快追上去啊,别让她走丢了。
笑话,我会走丢?我只是不想与你们同行罢了。
快马加鞭赶到皇城时,将军夫人还没有到,但是她派来的两个小厮却是一路都跟着的,话不多,也很安静,歇息时还会帮我喂马,一看就是军营里出来的人。
再见时州,他是一身朝服,似刚下朝,也未乘轿,初在大街上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还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你?”他一时没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忘了身份仪态,拉着我就匆匆回了将军府邸,惹得不少人侧目。
“可是你家那位好夫人大老远请我来的。”
“她?为什么请你。”
“你说呢?估计是嫌自己姐姐妹妹的不够多。”
听我这样说,时州面露尴尬,遂道:“她没有难为你吧?”
“凭她,还不能。其他人呢?我也是许久没见了,现在怎么样?”
话刚说完,门外就涌进来了好些人,都是一些山寨里的熟悉面孔,原来这群人一直在门外偷听。
“余姐姐好。”
“余先生好。”叫我先生的是两个以前当过我学生的孩子。
“余姑娘好。”
……
一个个笑得比蜜还甜,看得我也心花怒放起来,觉得来皇城似乎也不错。
时州没有同我说上几句话,就被一副请帖请走了,为官做宰的人,总是脱不开身。
以前都把我当狐狸精的几个姑娘,如今却忽然改了态度,一交流,我才得知,原来她们都被正室夫人暗地里欺压,日子实在辛苦。
相较之下,我要友善多了。
一姑娘甚至拉着我的手,非常诚恳地告诉我,“我倒宁愿是你当将军的正室夫人,这样我们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对啊。”
“就是。”
……剩下几个姑娘也附和到。
“你们怎么不告诉青山呢?他不会不管的啊。”
“将军太忙了,哪里肯让他操这些心,何况大夫人有皇上撑腰,就算将军要管,也不能对大夫人如何……”
瞧着刚才时州匆匆离去的样子,看得出是公务繁忙。
“夫人回府了!”外面丫鬟匆匆跑进来说到。
见到我,夫人还算是客气,问我可见过将军,我道见过了。
但是一转头,对待时州的几个红颜知己,夫人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了,说什么妾侍没有妾侍该有的样子,各种不成体统,贵客来了杵着跟木头一样……
贵客?如果我没猜错,她指的是我。
我连忙解释道:“夫人误会了,大家都很热情,待我极好。”
“她们啊,都是些个没教养的,我若是不时常提点着,不知闹多大笑话出来。”
“是是是,还是夫人辛苦了。”
说着,我看到旁边那位之前对我诉苦的姑娘在翻白眼,很是有趣。
“是很辛苦,所以妹妹能否替姐姐我分担一二呢,将军常年在外,这么大的家,我一个人也管不过来……”
没说两句,我便听出了她的意思,要我嫁给时州,然后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管我了,可惜,我对做妾没有兴趣。
看完了将军夫人的表演,我佯装困倦,她赶忙就找丫鬟送我去了厢房休息。
时州到了晚上才回,回来时,我刚好在院子里溜达,撞见了他。
“没睡?”
“睡不着。”
“可是有心事?”
“也无,就是许久未见过这皇城的月色了。”
我俩走到凉亭坐下,聊着聊着便到了凌晨,在此之前,他不知我被泉兮带走后到了皇城,发生了许多事,我亦不知他投军一路辗转的辛苦。
“好在如今天下已定,你也当了将军。”
“可是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
“再回去当土匪头子吗?哈哈……”
天微微亮,月色淡去,畅谈才结束,时州片刻没歇着又出门去了,临走前,他说能再和我畅谈天地,他很高兴。
人多的地方流言也多,将军府的人自然不少,一夜过去,时州陪在凉亭陪我说了一晚上话未睡觉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府。
收到这个消息的将军夫人立马就坐不住了,继续来游说我,说我是秀外慧中,聪明体贴,最能懂将军的心思,是他的知心人。
我听得头皮发麻,不断地表示自己对将军没有别的意思,留在这儿也只是和故人们叙叙旧。
但是,任凭我好说歹说,将军夫人就是不信。
无奈,我只好趁时州有空时,将他家夫人的想法说了一番,意在请他去亲自打消夫人的念头。
时州沉默了许久,道:“如果我真的有那个意思呢?”
说完,他马上又道:“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何况我也不想委屈你。放心,我会跟她说的。”
自从时州亲自去找大夫人说了自己不会娶我的意思后,她便再也没来搅扰过我,我终于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清净日子没有过几天,大夫人对几个妾室颐指气使,呼来喝去的事源源不断传到了我耳朵里。
我寻思着出去帮也不是,不去帮也不是,帮的话便又和大夫人杠上了,不帮又于心不忍。思前想后,我最终决定好好提点一下时州,外面再忙,也不能完全不顾家里啊。
第124章 秋风
皇城暂时的安宁并不能说明天下的太平,新帝野心勃勃,既想开疆拓土,又想收拢大权,毫无疑问,像时州他们这样手握兵权的将帅,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钉。
时州向我透露近来朝廷的动向,觉得皇帝太过心急,我也就将后院那些破事暂时抛诸脑后了,叮嘱他小心应对,若有必要,放下一切早抽身也可。
从这些日子的情况来看,他是真的忙碌,也是真的无暇管府内的杂事。
天气渐凉,泉兮来找我时,刚好刮了一场大风,将院子里的菊花吹落了一地。
“我看你倒是悠闲。”他不知从哪面墙翻进来的,能躲开将军府的众多守卫也实属不易。
“怎么想起来皇城了?”走的时候,安儿有说过她会转告泉兮,但也不知她到底怎么转告的。
“来找你啊,你就那样不告而别,实在不像话。”
我见他肩上有一片落叶,便顺手拍了下来。“安儿没跟你说吗?”
“说了啊,可是你怎么着也得当面跟我说一声吧,如此转告,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若真不把你当回事,我就连转告也不会让转告了。”
泉兮还带来了一些我早已猜到的消息,他说如今新帝想收回兵权,另扶持其他心腹,若我还在皇城待下去,迟早会受到波及。
“跟我回去吧。”泉兮说。
“我可不想回去看安儿的脸色。”她也并非真给我多大的脸色看,只是不再对我热情了。
泉兮叹道:“那就不回酒楼,另外找个地方。”他似乎在各地都有些宅院,实在是位深藏不露的富贾,可我也知道那些遍布天下的藏身之所,本来是为牧轩准备的,泉兮是真的盼着有一天她想远离是非的时候可以有地方去。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道:“其实,我已经将孔方宗全权交给安儿了,她再留在我身边,于她不是好事。”
“你还真是总伤姑娘们的心。”
“我已经尽量少伤了。”
“真的就不考虑还俗,做个寻常人吗?”会提到还俗,并不是第一次,虽我总笑泉兮假和尚,他却依然保留着不少寺庙里的习惯,比如心烦的时候会念经。
“阿映,我一直都是寻常人。”
秋风中,他笑得无奈,倒是少有的表情。
出征的命令来得很快,时州接到要往边境平乱的旨意时,将军夫人哭了,因为就连不问政事的她也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
对于皇帝的表妹而言,死一个丈夫并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她愿意,还会有许多一表人才的王公贵族可供她选择。
将军夫人跑去求皇帝,说换个人去平乱,反被呵斥了一顿,说她不顾大局。
“这兴许是最后一次出征了。”时州站在门口,手握重剑。
那天,我睡过了头,匆匆跑去时,他已整装待发。
“我跟你去!”我想着,若我去,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不,你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吧,将府里的人都安顿好,若我有幸能回”说到这儿,他停住了。
“一定要回来!”
“那就拜托你了。”
他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我忽然想起了送他去北方鬼域时的背影,唯一不同的是,鬼域满地白雪,而今秋风萧瑟。
在泉兮的帮助下,我将将军府除了大夫人以外的许多人都陆陆续续带离了皇城,在远离天子的地方,他们有了一个新的家,并且以热切的心盼着时州早日归来。
或以病,或以装死,或以探亲……总之用尽了能用的办法,我和泉兮将他们都带走了,剩下一个空壳子。
那时,将军夫人被带回了娘家,完全不清楚这边发生的事情,而当她再次踏入将军府时,却发现人去楼空,鸦雀无声。
自古君王最怕臣子功高盖主,而时州若是聪明,就当在战场中诈死,从此远离朝堂,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可他终归太重义气,愿意将身边所有人的安危都背负于己身。
出于担心,我还拖泉兮的苍鹰给他带去了一封信,大致内容是说希望他能早些回来,如果需要帮忙,就一定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他脱身。
苍鹰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带来回信,他的想法也就如天边的云彩,看不真切。
“安儿来信了。”
泉兮递给我一封信,我看了深为感慨,因为她说许久未见泉兮,想来看看我们。是的,她写的是要看望泉兮和我。
“她果然还是忘不了你啊。”
“那我回信让她别来了。”
“别,何必这么无情。”我见她信中言辞恳切,诚挚温和,便觉得她来一趟也无什么不好,何况我们之间虽有嫌隙,到底没有说过老死不相往来的话。
可是若能猜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断不会让安儿过来。
安儿来之前,很久不见的历寒找到了我,那时,我正跟着几个府内的女孩子嬉闹,不留神就撞到了历寒怀里。
几个女孩子没有见过历寒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全都呆到不能说话,直到历寒带着我飞走了,她们才反应过来。
他将我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山上,秋日的树叶枯黄,随意往树杈上一靠,就摇下了不少落叶。
“下回出现能低调些吗?你没看她们都吓成什么样了?”
“她们不是惊吓,是惊喜。”他倒是很明白姑娘的心思。
“好些日子没见,你回地狱去了?”
“嗯,回去了,可觉得甚是无趣,所以又来人间了。”
听历寒这意思,是又要准备向人间伸出魔爪了?我道:“百姓的日子已经很苦了,你就不能换个地方玩?比如,魔界?妖界?”
实在不行,你去天界玩也可以,只是天界要麻烦一些。
历寒道:“你跟我一起去。”
“去哪儿?”
“你方才不是说了,让我换个地方玩。”
我其实也就是试探性地问问,没想过历寒真的会考虑我的建议。“那你想好去哪儿了吗?”
“魔界不错,听说最近他们在内斗。”
“我不会法术,那你会保护我吗?”
“也许会。”
哎,我就知道,天下没那么便宜的事,大魔头善心突发愿意带着你玩已经是仁慈,你还妄图人家会保护你,这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那我不去。”
“这可由不得你,别忘了你欠我的。”
的确,之前为了救泉兮求过历寒两回,可是他后来消失了,我暂时也就忘了这茬,但有些事迟早都是要还的。
“过几天,我来接你,现下我还有些事要解决。”
扔下这么一句话,历寒就走了,也没说将我送回去,害我只能慢慢走下山,回去时已是天黑。
“余小姐!”
“你回来啦!”
“没事吧?听说有妖怪带你走了。”
“胡说,明明是神仙。”
……
大家伙叽叽喳喳,众说纷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我问:“那和尚呢?”
“去找你了。”
这一等又到了夜深,夜深时,泉兮回来了,意外的是,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安儿。
安儿:“余姐姐你没事啊,可把宗主给急的。”
“你来啦?”
我见她看起来比以前要消瘦,心道莫不是相思成疾?
泉兮打量了我一番,道:“没事就好,我出去找你,路上就碰到了安儿。”
安儿忽然摸了摸肚子,道:“赶路这么久,我都饿了。”
见状,我赶紧找人去厨房给她弄吃的,可是安儿却表示要自己下厨,我想着也是。“那就辛苦你了,其他人做的,未必合你口味。”
“姐姐和宗主待会儿也一起吃点吧,这一天应该都又累又饿了。”
说完,安儿兴冲冲下厨去了。
第125章 逝者
“带走你的是国师吗?”泉兮问。
我点头,看来他从其他人的描述中,已经猜到了。
“他找你……”
“我要跟他离开了。”
泉兮忽然愣住,转而又笑了。“去哪儿?”
“可能会去魔界吧。”
“我早就知道,你不属于人间,离开也是迟早的事。”
“我会回来看你的。”话虽如此说,但我也清楚,一旦跟着历寒走了,许多事就不在我的掌控中了。
泉兮眸色微暗,沉吟片刻,道:“不回来也无妨。”
那时,我心里还是盼着安儿和她在我走以后,或许有一丝的可能,只是我终究错估了安儿的心思。
那夜秋风萧瑟,是安儿来探望的日子,也是泉兮离世的日子。
安儿做了不少好吃的,还拿了酒说要和我们一醉方休,并为自己以前对我的不善态度道歉。
可是她给我的那杯酒,却被泉兮一时兴起抢了过去,酒里是剧毒。
我还记得安儿当时惊慌的眼神,像天要塌了一样,她本来要毒死的人是我,可是泉兮手太快,抢过去就一饮而尽。
“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恨,也该恨我。”泉兮对安儿说,安儿听后却跟疯了一样,扑过来要杀了我,嘴里一直喊,余姐姐,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你才是……
一口鲜血喷出,泉兮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冲过去扶住泉兮,期盼他还有些救,可是安儿显然是铁了心要我死,所以毒瞬间侵入肺腑,泉兮去得很快,甚至都没留下什么遗言。
只隐约听到他说什么,如此也好,我不会再想你……
我曾想过无数次泉兮会如何终老的可能,却始终没想过他会死在我怀里,他的生命终结,则意味着关于他的过去结束。
离开往生镜的大门就在那个时候打开了,一阵眩晕间,我又回到了来时的荒漠,带着歌歌来找无头鬼的头仿佛是太久以前的事情。
“欢迎回来。”泉兮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如梦初醒,猛地一回头,再次见到了前一刻还死在我怀里的人,心情一时无比复杂。
“泉兮……”到如今,我竟不知怎么面对他。
“阿映。”
他朝我笑了,比之为凡人时要耀眼许多,周身的邪气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是称霸一方的疾行鬼王。
刹那,许多我同泉兮说过的话,都回荡在了耳边。
“以前未觉一生太短,可是遇到你之后,忽然希望长生不老。”
“那阳山上有你吗?”
“只可惜这辈子是没命到那儿了,希望下辈子做个长生不老的神仙吧。”
“我向来不爱行好事。”
……
所有的话都还异常清晰,那么自负的人,何以如此收场。
泉兮朝我走近,他看我的眼神非常温柔,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谢谢你了阿映,索魂术不再束缚我,我也没有弱点了。”
我冷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你就不怕万一吗?”万一你依然对牧轩一往情深,万一那时历寒没有出现……
“可总要试一试不是吗?而且,我最了解我自己,会对什么样的人动心,所以,只要你出现,牧轩就会成为过去。”
“那我真是荣幸,能得你的厚爱。”
泉兮将自己的往生镜郑重地放到我手上,道:“应该是我的荣幸,能遇到你。”
“镜子如今对我已经没用,你拿回去交差吧。”
说完,泉兮化为一股黑烟远去了,我看着手中的往生镜,很是挫败,真的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遗憾的是,最后也没能同历寒离开,去魔界看看。
当我想到历寒时,他便出现了,原来是早已得知我消失的事情,百忙之中放下收集众生浊一事,四下寻我。
“往生镜找回来了?”
“泉兮主动还给我了,只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被改,他再也没有弱点了。”
“弱点,索魂术吗?”历寒的确什么都清楚,当初还是他从牧轩手里救的我和泉兮.
“历寒,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的对吗?”
“嗯,很久以前,我们就认识。”
只是时间重逢时已经过了太久,久到所有故人都经历了许多变迁。
历寒说他曾经找过我,可是我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消息,时间一长,他也就忘了那事。
说起以前的事,历寒并非没有感慨,他说:“若是知道他后来会成为鬼王,我当时也许就不会救他了。”
“可是在你眼里,他当时和芸芸众生一样,要死要活都凭你心情。”
历寒眯眼,目光变冷,我亦没再言语。
其实,我知道,即便是到了现在,历寒也未将泉兮如何放眼里。
“既然往生镜拿回来了,就赶紧回去吧。”
“那你呢?”
“先送你回去,然后去魔界,那里散落的众生浊还未收完。”
魔界,我忽然想起了之前未兑现的承诺,于是问:“说起来,当时你没找到我,去魔界了吗?”
“没有,不过,我们以后可以一起去。”没有兑现的诺言,他果然都是记得的,还说什么忘了。
“再说吧。”
送我回了地府后,历寒就离开了,还嘱咐我以后遇到事情不要擅自做主,免得再出现什么往生镜被盗走的事。
“不如我让鸿鹄来你这儿,有什么事我也好及时知道。”
“不用了。”我立刻摇头拒绝,你以为你什么居心我不知道吗?鸿鹄往我这儿一住,等于是在监视我。
但我的拒绝于他而言,就像是不存在,他走后没多久,鸿鹄果真就停在了第三殿的廊檐上,白色的很是瞩目。
我将往生镜放回海里,又去向五殿复命,五殿得知泉兮的过去已经被我篡改,指着我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第三殿里,因为多了只鸿鹄,歌歌围着它观察了好久,谷衣解释说是二殿的神兽,歌歌却问二殿的神兽为何要停在三殿……
谷衣见我回去,也是问:“二殿的鸿鹄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担心我再出什么事,所以”我无奈地摊手,用眼神表示:对,鸿鹄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
“我说,你能变小点吗?”我拍了拍鸿鹄的翅膀。
鸿鹄会意,立刻就缩小成了黄鹂一般大,只是它周身雪白,光芒依然耀眼。
见鸿鹄变成了小鸟,歌歌也变回了猫身,只顾追着鸟跑,完全不在意我这个失踪多日的人。
还是谷衣知道关心我,追问我是否受伤,去了哪儿。
得知我去了泉兮的往生镜里后,谷衣第一反应却是:“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啊,他不过就是一介凡人。”
“那就好,他若是敢对三殿你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一定饶不了他!”
我看着谷衣如此激动的样子,有些不适应。“放心啦,我没事的,倒是我不在这段时间,殿内的事务又积压了不少吧?”
“三殿放心,六殿都及时帮你处理完了。”
“毕川可真够义气。”
殿内多了一只神兽后,歌歌每日都会跟它玩耍,但鸿鹄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真是像极了历寒冷若冰霜时的样子。
但鸿鹄的冰冷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认识它这么多年了,也未见它对我热情过,对比之下,时州的鹿蜀要可爱多了。
后来,我去翻了时州曾经的命簿,得知他当年死在了战场上,其实他本有机会脱身的,但是却因为不肯独自苟且,所以决定与战友同生死。
如此作风,实乃我印象中的柳青山。
第126章 灯笼
“男,二十五,死于瘟疫。”
“女,十七,死于瘟疫。”
“男,九岁,死于瘟疫。”
……
“等等。”我以为谷衣念错了,又拿过生死簿来看,果然今日有十个人都是死于瘟疫。
“怎么都是死于瘟疫?”
谷衣也是纳闷,随即挥手让鬼差都将人送去投胎。
“莫非是有疫鬼作乱?”
谷衣眼珠一转,回想起了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道:“兴许又是疫鬼作乱。”
疫鬼本身即是死于瘟疫,但是死后游走人间,躲过了无常追捕,修行得法,便拥有了比疟疾鬼更为强大的法力,通常能够使一个村乃至一座城的人都感染上瘟疫。
六界最早的疫鬼是颛顼帝的儿子,只不过颛顼帝的儿子早已离开了人间,他也不屑于做这等害人的事。
我将近来收录鬼魂的名册拿到了五殿处,他一看生死簿亦推测是疫鬼作乱。
“不如派鬼差去人间探查一二。”
五殿道:“只是这疫鬼来去无踪,寻常鬼差很难分辨出到底是普通瘟疫还是有鬼为祸。”
“我让手下的谷衣去,她经验丰富,定能辨明一二。”
“也好,那此事就全权交由三殿了。”
谷衣听说我要派她去人间查探情况,二话没说就走了,歌歌没搞清楚情况,也想跟着去,说是没见识过疫鬼什么样。
“你法力太弱了,我可没空分神保护你。”谷衣拒绝得也干脆,剩下歌歌原地沮丧。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对歌歌叮咛:“虽然我走了,但是你可别给三殿添乱,好好学着点,别就知道追着鸿鹄玩。”
“好知道了”
毕川来时,见谷衣不在,便问她去了哪儿,我表示去人间调查疫鬼一事了,毕川却皱眉,道:“疫鬼出了名的法力高强,谷衣一人去行吗?”
“怎么不行了,她法力比我还高呢,疫鬼再厉害也只是鬼啊,又不是鬼王”
说到鬼王,我忽觉不妙,万一这次真的是位疫鬼之王,那谷衣的确有些不妙了。
“不会那么巧吧,十年前才收了一个疫鬼王。”当时便是毕川去人间收的。
毕川道:“按理说是不会有那么多疫鬼王,可是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知道了,明日,谷衣还不回来的话,我就去人间看看。”
正说着,谷衣就回来了,回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
据谷衣描述,此次为祸人间的正是疫鬼,但是那些鬼法力在她之上,她没敢与之正面冲突,而且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急着就回来通报了。
“又是个鬼王?”我问。
谷衣摇头:“法力还没到鬼王的高度,但已经很难对付,加上数量众多,所以这次只怕得阎王或判官亲自出手了。”
毕川道:“三位判官也是事务缠身,连素来清闲的赏善司都被公务堆到叫苦连天了。”
说起新任的赏善司玉衡,他隔三岔五就到大殿那儿抱怨,说大殿欺骗了他,说什么赏善司是清闲的职,但是他来了以后,大大小小的事情却是一桩接着一桩。
大殿不好明说,很多事是被孟戈给耽搁的,她身兼两职,已经很累,所以对于她有时的推脱,大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按规矩,各殿阎王审理鬼魂时,谁发现的问题就由谁解决,除非自己解决不了,就可以回禀五殿,由他和八殿再行调配人手。
“那怎么办?”
我凄哀地看向毕川,意思不言自明,我希望他能陪我去人间解决疫鬼一事。
“能怎么办?我只能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了。”
“太好了。”我立刻就蹦了起来,但是在此之前,还是得去同五殿说一声,免得又出现碎言碎语说我推卸责任,不堪大任。
五殿得知是六殿同我去收疫鬼,也是很放心。“小心行事,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这话我就听得有些窘迫了,只好挠后脑勺,道:“五殿放心。”
“疫鬼喜在江河水边栖息出没,必要时,三殿你可以化出河流幻影来吸引他们。”五殿又给我提了个建议,我也认真记下了。
十年前人间也曾出没过一个疫鬼,那还是一个疫鬼之王,最后是被历寒收服的,当时,谷衣有跟去,只我全程未参与过,所以对疫鬼经验不足。
但是在去人间之前,我和毕川还需要去拿一样重要的东西,来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
毕川说:“疫鬼对各类仙妖鬼怪异常敏锐,一般的变身之术瞒不过他们,要想混在他们其中又不被发现,必须得拿上疫鬼独有的灯笼才行。”
那灯笼我见过,红色,形异,与寻常灯笼有别,实乃疫鬼的法器。
疫鬼虽说各大地狱都有,但七殿所辖地狱内的疫鬼,不论数量还是法力都要高于其他地狱,因此他们的灯笼法器也会具有更佳的遮蔽效果。
我刚踏入第七殿的大门,七殿就眼睛放光,道:“真是稀客啊,还以为三殿你再也不会来了。”
“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来了嘛。”
这时,毕川也踏入了第七殿的大门,一见他,七殿便收起了之前热情的面孔,道:“你俩一起来的啊。”
毕川一脸不悦,道:“怎么?不欢迎我来啊。”
七殿道:“你的第六殿就在旁边,天天都能见着,是不怎么欢迎,不像三殿,你上回来我这儿都是五十年前的事儿了吧?”
他看向我,我却迷惑,的确记不得上次来第七殿是何时的事儿了。
我:“先不说这些了,七殿,今天来找你是有其他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毕川抢先道:“借两盏疫鬼的灯笼。”
“我问你了吗?我问的是三殿。”七殿白了毕川一眼。
“董厘!你适可而止。”
一直知道这六殿和七殿爱抬杠,只是如今我夹在其中,便有些尴尬了,于是朝二位都笑了笑,尽量用比较温和的语气道:“都少说两句吧,灯笼,是您老亲自去拿还是咱们下地狱去取?”
“哪儿能你亲自去啊,我这就去找两个法力高强的疫鬼来。”七殿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就拎着两盏似血艳红的灯笼回来了,他将其中一盏交到我手上,并说那是地狱里法力最高强的一个疫鬼所有,而另外一盏法力稍弱的灯笼,自然暂归毕川。
“多谢七殿了,待事成以后,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那么客气做什么,三殿若是真感谢我,就常来找我,喝酒聊天,一定奉陪。”
毕川发出一声冷哼,七殿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阿映,咱们走吧。”
“那,七殿,告辞了。”
我将灯笼拿在手里晃了晃,沉甸甸的,像是因为积压了太多的怨气鬼气。提着这样的红灯笼飘在黑夜中,想必能吓走不少人……
毕川将自己手里的灯笼往我眼前一摆,道:“看着啊,我教你怎么点灯,熄灯。”
原来在灯笼杆上有两行符文,只要灵力穿过它,就能自如点亮或熄灭。
像有了新奇玩具,我便一直都将灯笼亮着,直至到了人间,毕川示意我将灯笼熄了。他说:“灯笼一直亮着的话,会吸引很多刚死或法力低微的鬼过来,除非你想替黑白无常分担任务。”
我赶紧将灯笼熄灭,道:“我才不想替他们牵魂。”
刚说完,谢必安和范无咎就齐刷刷地出现了,谢必安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道:“真是太令人伤心了,亏我们还为同僚上万年,连这等小事都不愿意帮。”
第127章 疫鬼
“难得啊,你们俩都一起来了。”
毕川说得极是,能见到黑白无常二人同时出现在人间已是难得,除非人间遇上什么大事了。
谢必安道散出了几个花偶,道:“还不是因为这里瘟疫死的人太多,我就想着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我问:“这里疫鬼作乱,自然冤魂要多一些。”
一直未说话的范无咎听我如此一说,立刻拉着谢必安离开。他道:“既然二为阎王已来,也就用不着我们多管闲事了,咱们还是去将鬼魂引到黄泉路吧。”
谢必安忙不迭离开,还不忘回头朝我说:“阿映,回见啊。”
“这样就走了啊,我还指着他们能帮点什么忙呢。”
毕川笑道:“有你我二人足矣。”
在发生瘟疫的区域游荡了一圈后,我们发现瘟疫的扩散没有任何规律,可能真应了谷衣说的,由于疫鬼数量众多四下作乱,根本不好只瞄准一个目标。
“至少我们得引出法力最高强的那只,然后剩下的就比较好解决了。”毕川说着将自己的灯笼点亮,飞去了护城河旁边,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好奇他要如何解决。
护城河的水早已被鬼气和瘟疫所污染,疫鬼喜水畔,却又不喜污浊之水。
我提议:“不如我化成弱水,引它出来。”
“先不急,待天亮了再看情况。到了夜间,他们多半会离开活人,自由行动,可能飘散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夜晚并不好找,唯有等他们开始准备寄宿活人身上时,我们才有动手的机会。”
毕川又将灯笼熄了,我也跟着照做了,黑夜里望去,有一道道微弱的金光,那是黑白无常在引新死的鬼魂去黄泉路,这道若有若无的金光,一般凡人是看不到的。
看着不断进入黄泉路的鬼,我不由得有些皱眉。“今夜死去的人有些多呢。”
“是啊。”毕川随意地瞥了一眼天边,并不如何上心。
待新魂引导完毕后,谢必安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无咎呢?”我问。
“他啊,回去了。”
果然还是一样,不肯多言,亦不肯多在人间待。
毕川问谢必安,道:“那你怎不一起回?”
“这儿死的人多了些,我以为你们一定会来问我。”
我是有这个意思,只是毕川却看起来不在意,他一直靠在树干上,望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红灯笼被他随意扔在一旁。
“今夜又死了多少?”
谢必安掏出一个黑色的卷轴,那是他随身携带的新魂录,每天新收的亡魂都会自动出现在上面,次日这些名字便会消失。
我拿过卷轴,一看,满目都是名字,其中还有不少没有名只有姓的,这样的一般都是穷困人家。
“比之寻常瘟疫,数量的确多了不少。”我将卷轴扔回了谢必安手中。
谢必安问:“二位阎王,可有什么发现?”
“暂时还没有。”我摇头,除了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法力还不弱,什么都不知道。
“不如必安,你留下来帮我们一把?”
谢必安听我这样说,立刻退了好几步,道:“我又没带灯笼,何况,有六殿在,哪里用得着我。”
说完,谢必安一阵烟消失在了黑夜里。我回头看到毕川闭着眼睛,很像是睡着了,一时生了戏弄之心,从手腕中生出一根羽毛,准备挠他。
羽毛还未触及他的脸,我的手就被他抓住了。
“阿映,我没睡。”
“嘻嘻。”
毕川正起身,看了一眼天边,道:“就要天亮了,我们可以行动了。”
两人提着红灯笼飘荡在晨光熹微的世界里,非常显眼,凡人若是生了鬼眼,定要被吓一番。
穿过一片竹林时,一只疫鬼以非常快的速度从我们眼前飘过了。
我下意识就要去追,毕川却拉住了我,说稍安勿躁。
“我们得再等等,等最大的那只出现。”
“最大的那只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疫鬼的气息还比较弱,可见他们还未聚集。”
正说着,又一只疫鬼从旁飘过,由于我和毕川带着灯笼,并未引起注意,飘过的疫鬼权当我们是同类了,我注意到,这些法力寻常的疫鬼所提的红灯笼与我手上的都有区别。
毕川告诉我,清晨,也就是现在,是疫鬼寻找下一个宿主的时间,他们虽然不怕白日的阳气,却还是不喜欢,所以会找人身上躲起来。
疫鬼只是躲藏,却会为宿主带去瘟疫。
循着疫鬼落下的气息,我们找到了附近的一座村庄,不少疫鬼都在向这儿集中。
毕川道:“看来这里便是他们下一个要祸害的地方,如果任其自然,不出三日,这里的人便全都会因瘟疫而死。”
如此迅速的散播瘟疫,堪比洒在河里的剧毒,所有依水而生的人都会遭殃。
我手里的红灯笼由于稍嫌别致,没多久就引起了一只疫鬼的注意,惨白的面孔,幽深的眸子,只顾直勾勾地望着我手里的灯笼。
我朝她晃了晃灯笼,问:“很好看是吧?”
“是好看,像在哪儿见过。”
我寻思着关在七殿地狱里的疫鬼,既是她同类,见过也不奇怪。
但很快,这只鬼就领着另外一只鬼来了,说要看我的灯笼,我一抬头,又对上一张惨白的面孔,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灯笼你哪儿来的?”
他看起来非常惊讶,甚至还有些惊恐,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别人送我的。”
“是谁送的?是谁?”他看起来有些激动。
毕川忽然将手伸过来,以灯笼拦住了对方要扑过来的身子。毕川说:“三百年前那位横行人间的前辈,最爱红衣,手提的便是她手里这个灯笼。”
什么三百年前?我看了看手里的灯笼,七殿说得不差,果真出自一位高人之手,只是那高人如今还在地狱里受苦,三百年过去了都不曾被放去投胎。
听了毕川说的话,那疫鬼看起来更加惊慌了,立刻拉着身边的鬼飘去了远方。
毕川道:“时候到了,你可以化为弱水吸引其他疫鬼过来了。”
我问:“他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害怕?”
毕川笑了,道:“他们应该都知道从前这灯笼的主人早已入了地狱,你如今又提着它回来了,怎能不惊慌?不仅惊慌,他们还要去告诉现在法力最高的疫鬼,让他来收拾你。”
我拿着灯笼的手抖了抖,道:“早知道就让七殿给我换个灯笼了。”
“别换,就是要用这灯笼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将灯笼轻轻放到溪边,摇身变回弱水,伪装成了一条小溪,很快就有几个不知死活的疫鬼飘到了溪边来。
一个说什么太阳要升起来了,得找宿主,另一个说不急,先在水边待会儿,凉快。
也不知这寒冬腊月的,谈什么凉快不凉快,想必疫鬼都有一颗非常躁热的心。
毕川交待我,待吸引了足够多的疫鬼时,就发动弱水,将他们全部吞没,他则等着法力最强的那只疫鬼出现。
没多久,我嗅到了一阵草药的气味,浓郁至极,想必是那位法力最高强的疫鬼出现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宿过的病人太多,如今他连魂儿都带了药味。
我一心留意着溪边聚集的小小疫鬼,并没注意到毕川是何时将那只带药味的大疫鬼收拾干净的,只是觉得很快很快,快到我竟察觉不到丝毫。
第128章 故土
“阿映,别等了,就现在。”
毕川在催促我,我立刻奋起全身,将溪边的疫鬼全都淹没在了弱水里,借着毕川盖过来的阎王印章,他们便全都不能动弹了。
纵使如此,还是有几只逃得飞快的漏网之鱼,毕川扔出两只小小带光的飞镖,那本来已经逃远的疫鬼,瞬间灰飞烟灭。
对此毕川的解释是,他不喜欢看鬼垂死挣扎,要么认命束手就擒,要么灰飞烟灭。
“好歹带回去审审啊,怎么说也罪不至灰飞烟灭。”
毕川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安慰,道:“阿映,人各有命,那是他们的命罢了。”
“你怎突然无情到此了,被十殿影响了?”
“十殿也不过是爱臭着一张脸,哪里就能影响我了,何况,整个地府最无情的人怕不是十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知他要说的是谁。
鸿鹄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不远不近落到了草屋顶上。
“你是担心我吗?”我招呼鸿鹄过来,它没回答,我且就当是了。
毕川看到鸿鹄飞落我肩上,道:“二殿还真是不放心啊,到哪儿都派鸟儿跟着。”
他将所有疫鬼收到袖笼里,看着已经呈现发出刺眼光芒的太阳,说:“这会儿才完全天亮了。”
“不如你先回去,我想回凤麟洲看看。”
“为什么突然也罢,那你注意安全。”
毕川走后,鸿鹄化出真身,带我飞向了凤麟洲。
其实很想回去看看,并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没有历寒,我进不去结界,可只要在外面看看,我也是愿意的。
何况距离上回历寒带我回去,已经过了许久。
凤麟洲像做孤岛,本就被弱水河环绕,如今混沌一片结界几重,更是看不清里面的景象,我就在远处看了好久,一时感慨万千。
除了感慨,我还思念许多故人,最思念的要数河神,也许其他事我都能忘记,可河神死在我眼前的事,却是怎么都忘不掉的。
其实,细想从前,我也并非与是个尊师敬老的人,河神在我的生命中似乎也不是太过重要,直到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一直护佑我的长者,何况他护佑了我两千多年。
都说六界觊觎弱水神力的人很多,可因为河神,我才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稀罕物。
念及过往,我难免神伤,鸿鹄阴沉的声音响起。“要哭别在我背上哭,我可懒得跟历寒去解释你为什么哭。”
“谁说我要哭了!”
这鸿鹄平时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来噎我的。
凄凉如我,也如今日的凤麟洲,曾经的热闹,如今却只我一人形单影只来哀悼。
“看来这儿不止你一人惦记。”
鸿鹄的眼珠往下瞅,正好看到一个人坐在河边。
“真的有人诶。”
为了看清楚是什么人,鸿鹄带着我往下飞,可是很快那人察觉到天上的神兽,立刻远离了凤麟洲。
他跑得快,却架不住我已经看清楚了他的身影。
山鬼,万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快追,我一定要追上他。”鸿鹄听了我的话,当即穿云破雨,叱咤长空。
若是我一人追山鬼,定然追不上,可是有了鸿鹄助力,山鬼很快就被抓在了爪子里。
大约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山鬼挣不开鸿鹄的爪子,只好一脸愤恨。
“阿弱,好歹相识一场,你就这样对我?”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当年你扔给我的那把扇子,可把我害惨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你倒是说说,怎么无奈了?”
鸿鹄落地,但是山鬼却还是被踩在爪子底下。
我注意到,山鬼手中的扇子依然是最开始的那把,而另外一把我在弱水底才见过的扇子却不知去了哪儿。
“阿弱,你能让它先放了我,成吗?”
“不成。”
“那我不说了。”
“爱说不说,反正你别想动弹了。”我好整以暇靠在鸿鹄的羽毛上,佯装要睡一觉。
“这么多年不见,阿弱变得心狠了。”
我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眼前是万年前他突然跑回凤麟洲来看我时的情景。
过了好半天,山鬼才妥协,终于决定将事情告诉我。
当年凤麟洲不少生灵都畏于历寒的真面目,纷纷选择逃离了凤麟洲,其中也包括山鬼,山鬼离开了凤麟洲后,四海漂流,也曾到过地府。
就在到地府的时候,他那把一直随身携带做法器的扇子却忽然被人抢了。
山鬼虽不比弱水河神之辈的法力,但能从他手中抢东西走的人却是鲜有,因此,他一路追赶,终于在追到五浊恶世附近的海上时,抢他扇子的那人停了下来。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氤氲周身一团白雾,也分不清男女,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似云若雾,飘渺悠远。
“他给了我另一把扇子,但我说我只要我那把,他却说只要我将那把扇子带到你那儿,就还我本来的扇子。”
山鬼不是轻易受威胁的人,自然不肯,但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的法力太高强了,只需要轻轻一动指头就能将我碾得粉碎,我怕,便不想跟他硬碰硬,想着不过是送把扇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还记得那把扇子,看起来比山鬼本来的扇子要精致,形态也更加妖异,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我将扇子给你后,为了避免被历寒发现,很快就离开了凤麟洲,可是在我离开之后没有多久,就发生了那件事,一开始我并未联想到你身上。后来游走六界,听了不少你与历寒的传言,才恍然大悟,扇子的事情一点都不简单。”
“给你扇子的到底是什么人?!”
山鬼被鸿鹄踩着,又讲了这许久的话,被我这么一吼,神色更哀怨起来。他说:“阿弱,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些啊,我就见过他一次。”
“那你的扇子怎么拿回来的?”我施法将他手中的扇子拿到了手里,确实只是一把普通的扇子,从前在凤麟洲许多人都见过,只是他不大乐意让别人碰就是了。
见扇子到了我手里,山鬼更加心急了。“我见了你以后,刚出凤麟洲时就捡到了,像是有人故意扔那儿的。”
“这么说你只见过他一次?”
山鬼不住地点头,再次想挣脱鸿鹄的爪子。
“放了他吧。”
鸿鹄听了我的话,还有些犹豫,但未过多犹豫还是就放开了他,他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问我要扇子。
我将扇子扔给了他,道:“这扇子对你似乎很特别。”
“那是一个朋友送的。”
哦?朋友,只怕不是普通朋友,不过山鬼在凤麟洲的年岁太久,我对他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
山鬼整理好了衣衫,打算转身离开,可又忽然停下来,道:“阿弱,我知道自己无意间犯了大错,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未敢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今日既见着了,有些话,我还是想说。”
“你想说什么?”
“阴曹地府,那个地方一点都不简单,你自己小心,当年那人能在地府从我手中抢走扇子,又轻车熟路跑到海上,可见对阴间很是熟悉。”
“你的意思是,那人很可能是地府中人?”
“不好说,可是阿弱你也该清楚,你和历寒犯了那么大的事,如今竟然安稳地在地府当起了阎王,直觉告诉我,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山鬼一声冷笑,让我怔在原地,回过神时,他已消失。
第129章 疑惑的关系
“六殿来了。”歌歌飞快地跑到谷衣身边。
“那三殿也该回来了,没有一起吗?”
歌歌摇头:“没有看到三殿。”
不会又是在人间逗留着不想回来吧,谷衣微蹙眉。
毕川大步跨入第三殿,直接就走向了案桌上,想将今日第三殿的公文都带走。
谷衣问:“三殿呢?”
“她说想回凤麟洲,于是就让鸿鹄带她去了。”
“凤鳞洲如今又进不去。”谷衣习惯性地开始担心余映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毕川却笑,“她也不过就是去远远看看,缅怀罢了。”
“但愿如此。”
“就这些吗?我拿走了,迟些你让人过来取吧。”毕川粗略数了一下手上的一摞卷宗。
“今日就这些,劳烦六殿了,回回都麻烦你。”
“也就是二殿不在,若是他在,哪儿用得着我。”
其实这回余映并没有摆脱毕川帮忙批阅案宗或审鬼魂,因为想着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毕川走后,歌歌不禁感叹:“六殿可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阎王。”
“是啊。”谷衣认同。
“可是为什么,他说如果二殿在的话就用不着他了呢?看来二殿也是很乐于助人。”
想起歌歌没有见过二殿,谷衣耸耸肩,道:“十殿阎王中,说谁乐于助人都可以,但二殿不是。”
歌歌更加迷惑了,问:“为什么?”
“因为在二殿的眼里,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三殿以及其他人。”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辛,歌歌显得颇为震撼。
其实这些日子在地府,歌歌早就或多或少听过些各位阎王的传闻,而众多传闻中,关于三殿的最多。
说起来,就像三殿与不少人都有瓜葛,可是最有瓜葛的却是二殿,但要问及三殿和二殿到底什么瓜葛,鬼差们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这三殿和二殿到底什么关系?”歌歌琢磨了半天,决定向谷衣这位第三殿的元老请教。
“夫妻。”谷衣淡淡地说道。
随之而来的是歌歌的尖叫,三殿竟然已经嫁人了,可是她从来就没有从三殿口中听到过任何关于二殿的言谈,还有,既然是夫妻的话,那地府那么多鬼差何故吞吞吐吐也说不清呢。
谷衣看歌歌反应如此大,似乎又觉自己不该和一个新人透露太多,毕竟关于三殿和二殿的关系,除了几位阎王、判官,多数人都是不明朗的。
“不用这么惊讶,反正,他们成亲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现在三殿根本不想面对这段关系。”说到这儿,谷衣又情不自禁替二殿捏了一把汗,虽说她也向着三殿,可终归二殿才是她的恩人,因此她还是盼着两人能够和好如初。
“为什么不愿意面对?”
谷衣深觉今日同歌歌说的太多了,于是制止了她的追问,并道:“你可千万别在三殿面前提这事,提了她会不高兴,若是她知道是我告诉你的,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平时看起来温良纯善的谷衣,忽然对着歌歌露出了一个带着无限杀气的眼神,吓得歌歌浑身一抖。
“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了。”歌歌立刻化身为猫,跑出了阎王殿,这儿实在是个摸不着头脑的地方,当阎王的人成天不见人影,做跟班的女鬼讳莫如深。
谢必安还未步入阎王殿,就看到了迎面跑来的歌歌。
“是你啊,小东西。”
被叫做小东西的歌歌很是不开心,立刻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但是挡不住谢必安手快,一把就将猫捞到了怀里,不停地抚摸。
“阿映在吗?”
猫咪不回答,他也不恼,继续往殿内走,谷衣迎了上来,问有何事。
“阿映去人间还没回来?”
“应当快了。”谷衣想着余映若再不回来,她可能得亲自去人间一趟了。
“这样,我来取样东西便走,待阿映回来时,我会告诉她。”
“什么东西?”
谢必安将猫放手,疾步走向了内殿,余映的书房被谷衣收拾得很整齐,凭着记忆,谢必安瞄准了书架最上头的一个匣子。
到这儿,谷衣立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于是拦在谢必安跟前,道:“白无常大人,还是等三殿回来再说吧。”
“这不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嘛?再说了,我要这东西有急用。”
谷衣还是没有让开的意思,道:“三殿快回来了。”
谢必安垂头,叹道:“谷衣,你当真要拦我?”
“您是无常,鬼差之首,谷衣自然不敢拦,只是这书房里有不少三殿看重的东西,您要是就这样拿走了,我没法交代啊。”
谢必安嘴角微微上扬,有些轻蔑,心道说什么不好交代,还不就是要拦我的意思嘛。
众所周知,余映一向好说话,唯有她身边这个叫谷衣的女鬼很是难缠,听闻是二殿派过来的……
若换成范无咎在此,定不会再理会谷衣说什么,拿起东西就走,可偏生是谢必安,总要顾着所有人的颜面,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小阴差。
“谷衣啊,你看我和你家三殿也算认识上万年了,什么交情,你也应该知道,我拿她一点东西,又不是不还,她必不会说什么的。”
“这我可保不准,三殿自打恢复记忆后啊,不比从前了。”
谢必安忽觉一阵头疼,这谷衣怎么油盐不进呢?
谷衣耳朵一动,笑眯眯道:“三殿回来了。”
余映从鸿鹄身上飞下来,看见歌歌欢天喜地地朝自己跑来,也是想接过来抱住,结果这猫一跃,跑到了鸿鹄身边。
“真是太伤人了。”余映冷冷地望着鸿鹄,鸿鹄却像什么都没察觉到一样,依旧泰然自若。
谷衣不紧不慢地走来,说着谢必安过来的事。
余映一听即知不妙,立刻冲向了内殿,而书柜上方那个箱子开着,昭示着东西已经被“盗走”的事实。
“哎呀,他肯定是趁你出来时,偷了东西就跑了!”余映看着空荡荡的匣子,好一阵懊恼。
“对不起啊,三殿,我没想到无常大人这么狡猾。”谷衣面露愧色。
“算了算了,现在怪你也没用。”
“不过,那匣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以前你只提过匣子里是件重要的东西,不能让别人拿了去,可那东西跟白无常大人什么关系呢?”
余映关上匣子,看了一眼谷衣,道:“那得从五千年前说起了……”
五千年前,那会儿谷衣还未到地府为鬼差,余映也依旧是那个半吊子不务正业的阎王,成日里跟着无常、鬼差们瞎混、赌博。
某一年,八殿投胎去人间体察民情,谢必安也时常跑去人间看她,还带回了一支流苏簪子,说是八殿外出时掉落的。
当时余映和书昊还一起挤兑过谢必安,说他捡了人家的东西不还,德行有失,该公之于众。
不久之后的一次聚众赌博中,余映大获全胜,指名就要那支簪子作为战利品,谢必安自然不肯,但是余映在其他人的帮助吓,趁谢必安不注意将簪子抢了过来。
余映本身对那簪子兴趣不大,只是拿在手里,以后事事都能说出来,威胁谢必安一把,很是划算,于是那簪子也就一直没有归还。
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渐渐淡忘了这事,谢必安虽记着却也不追着余映还了,只说她若喜欢可以拿去,别弄坏了就是。
第130章 簪子
那流苏簪子只是凡品,经不住岁月煎熬,若非我在匣子上加了防护的法术,那簪子早就破旧得不忍直视了。
只是,都五千年过去了,谢必安今儿怎么突然又想起簪子的事儿了?
这让我有一点纳闷。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被抢走,我也没打算立刻就去追回来。
“罢了,反正那东西本来也不是我的,放在我这儿已经够久了。”
但比起簪子被拿走一事,谷衣显然更加关心的是我为什么没用及时回阴间的事。
让我说她什么好,以前婆婆妈妈也就罢了,那的确是我不务正业该被监督,可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正视公务了,她却还是不依不饶。
“我都说了啊,我就是突然想回凤麟洲去看看。”
“那为什么会是今日想回去看看呢?”
“想一个人,想一个地方,还要挑时间吗?”
对天发誓,我真的只是看到疫鬼伏法后,太阳升起来的美景,回忆起了凤麟洲的风光。
“三殿,不要误会,我只是担心你,虽说有鸿鹄跟着,但到底外面不比阴间。”
说着,谷衣又表现出无奈的样子,我已见惯了她这样,明明咄咄逼人,甚至趾高气昂的气势,却又让你无从反驳。
可是对于她说外面到底不比阴间的话,我却不太认同,山鬼说他的扇子是在阴间丢的,而抢他扇子的那人显然对阴间很熟悉……
“好了我知道了,现在我不好好的嘛。”
我时常会觉得谷衣担心过头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历寒的影响太深,老是给我一种只要我走出阴间,马上就能死于非命的紧迫感。
可是如果不回趟凤麟洲,我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山鬼一面。
“对了,我此次回去,碰到了一个故人,大约是同我一样,去缅怀故土的。”
“什么人?”谷衣忽然警惕起来,我却又开始后悔将此事说出来,因为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又是一场刨根问底。
“没什么啦,就是以前同在凤麟洲生活过的人,觉得很巧合罢了。”
我甚至没想到山鬼还活着,毕竟当年凤麟洲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即使有零星活着的妖怪精灵,大约都隐居在了六界不知何处。
谷衣欲言又止,可能是怕我不耐烦,硬生生将问题给咽了回去。
历寒曾让谢必安调查扇面魂的事,他或许也知道山鬼其实还活着,可谢必安始终不肯将自己调查到的结果告诉我,这一点实在令人头疼。
事实上,自从山鬼跟我说了那句“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以后,我便久久不能安生。
或许到底是我从前太天真,以为自己犯了错可以凭永困阎王殿来赎罪。
殊不知,这一切才只是开始……
当谢必安捧着一根破铜烂铁折回第三殿时,表情极其有趣,像是天塌了,也像是地狱陷落了。
歌歌被他的神情所吸引,绕着他转了好几圈。
“余映!你给我出来!”
很少听到谢必安如此腔调,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第三殿的屋顶给掀了。
我本还奇怪,谢必安怎么又回来了,可是走出去一看他手里拿着的,立时就明白了,他只带走了簪子,没用带走匣子,离了法术保护的簪子,已成破铜烂铁。
“哈哈……谁让你不说一声就私自带走的。这簪子若不是我放匣子里施法护着,怎能存五千多年?”
他也不动脑子想想,哎,果然是感情使人愚笨。
“你还笑?都怪你!”
眼前的谢必安,像丢了玩具的小孩子,我丝毫不怀疑他马上就能抱着我大哭。
“这怎么能怪我呢?明明是你不问一声就将东西拿走。”
拿走就拿走吧,还心急到连匣子都不拿。
“我不管!都怪你,若是你当初不拿走它,今天也就没有这些事儿了。”
“好好好,都怪我,那你想怎么样嘛?”也就只有我,才任由他这么闹,也是我念他一份痴心,否则早吵翻天了。
“你赔我。”
“大哥,这都五千年前的东西了?还是凡间的,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坟墓里吗?”
就算真去坟墓里找,估计也不会崭新如初了,何况人世间经历了那么多变迁,任何东西都很难留下什么痕迹了。
谢必安梗着脖子,都没拿睁眼瞧我。
我又道:“再说了这东西也不是你的,是人家八殿的,她都没说要我赔,你叫什么叫!”
那是因为我清楚,八殿必然不可能叫我赔她,小小一根凡世的簪子,还不足以叫她认真。
“哼!”谢必安冷哼,却像在撒娇。
我道:“既然你这么看重这簪子,不如现在拿回去好好保管,虽说样子是差了些,到底东西是还在的。”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对此,我只能笑笑,一遇上跟八殿有关的事,谢必安就会变得固执又幼稚。
除了包容他,我和范无咎也没有其他办法。
谢必安好不容易被哄走了以后,我才从范无咎那里得知,他之所以今天忽然要找回这簪子做什么。
他前脚刚走,范无咎便来了,道:“我看他气冲冲的,就知道是来找你了,没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还对付不了他么。”
“三殿有这般自信便好。”
范无咎抬腿就要离去,我道:“无咎,先别走,你知道他今儿怎么了吗?五千年都没说要来拿走簪子,今儿发生什么了?”
“三殿你也是知道的,只有八殿吩咐他时,他才会这么积极。”
“怎么?八殿要这簪子?”这听起来不像是八殿会吩咐的事儿呢。
范无咎摇头:“也不是,只是前不久,我们和八殿一起说话时,无意间提到了以前的事,必安就说他以前捡到过八殿的簪子,现在还留着。”
“所以,八殿提出要回簪子?”我还是不太相信。
“其实,八殿只是问了句,真的吗?那小子就飞也似地跑了。”
“果然,八殿其实什么要求都没有提。”这才是我印象中的八殿,她断不会在乎这小小的一根簪子。
但簪子因为离开了匣子,已变得陈旧,谢必安或许不会拿去给八殿看了。
“既然必安没有过来闹事,那我也就先告辞了。”范无咎垂眸,迅速转身消失在了第三殿门口。
谷衣走来,幽幽地道:“今日的公文,歌歌已经去第六殿取回来了。”
我一惊,道:“毕川又做好事了?”
“哎,不是我说,三殿,你也不能老是让别人帮忙啊。”
“这话我不同意了啊,我哪里老是让别人帮忙了,我这都多久没麻烦其他阎王帮忙审理了。”除了外出公干的时候,当然,外出也是正事。
“明明今日才麻烦了。”谷衣依旧幽幽的,话也听得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何况,今日的事,我本也未对毕川提出过,是他自己乐意做好事,我自然也不会推辞。
回到内殿,我的视线又瞄上了书柜上的匣子,忽觉自己留着匣子也无用,不如给谢必安送去,而且这匣子还算珍贵,权当我弥补他了,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那匣子,我隐约记得是从书昊那儿得到的,他说那匣子坚不可摧,可用来放珍奇宝贝。
第131章 泪千行
历寒未及第三殿,就看到一只花猫在逗鸿鹄,心中了然,这大概就是前些日子新来的鬼差吧。
歌歌被来人不动声色的气势感染,停止了和鸿鹄的玩耍,原地转圈,化出了人形。
“敢问,你是哪位?”歌歌稍微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素衣飘带,简单的衣饰却发出一种令她不感多加直视的风采来。
鸿鹄看不下去了,遂发声:“这位是二殿阎王。”
“噢!你就是那个和我们三殿是夫妻的人啊。”
鸿鹄吓得一个激灵,这死丫头哪儿听来的话,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历寒,担心他会因为歌歌的无礼而面露愠色。
可是历寒不怒反笑,问:“三殿在吧?”
“在在在!我这就进去告诉她,你来了。”歌歌转身,歪头,一想,这其他人说得不对啊,为何都告诉她,不要轻易惹二殿呢,他方才还对着她笑了呢。
这一笑,鸿鹄也有些看不懂了,它家二殿竟然对着一个新来的鬼差笑了?
猫差是鸿鹄心中对歌歌的称呼,只因十殿阎王的下属中,她是唯一一只由猫妖而来的鬼差。
我正要将匣子给谢必安送去,却撞上歌歌跑来找我时,张口就是一句:“三殿,你夫君来找你了!”
夫君?什么?我活了这么多年可从未叫过谁做夫君。
“你瞎叫什么呢?小心我拔了你猫须!”
“那个,二殿,不是”歌歌正要解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捂住了嘴巴。
呼我深呼吸,道:“是谷衣跟你说的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听到。”歌歌不断重复着这句话,飞快跑远了。
没等我跨出大门,历寒便走进来了,见我拿着匣子,道:“这是要去哪儿?”
“给必安送个东西去。”
“派个人送去便是,何必亲自去。”
“也行,我这不想着,反正没事嘛。”说完,我就将匣子交给了旁边的一个鬼差,拖他将匣子送去白无常那儿。
历寒的到来着实在我的意料之外,我只当他去收集众生浊,没什么功夫回地府,毕竟上回泉兮潜入我第三殿,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见他出现。
然而事实证明,他不出现,不代表不知道。
“对了,你怎么突然有空回来了?”我问历寒。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放心不下啊。”
“能出什么事,都过去了。”我歪在椅子上,斜眼看着他,此种角度,他依然看起来很玉树临风。
“听说你今天回凤麟洲去了?”他这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我想,这必然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嗯。”
历寒撩起了一缕我垂在椅子上的头发,又问:“见着故人了?”
“嗯。”
“是山鬼?”
“嗯。”
如此他问,我答一声,实在有些尴尬,我心想,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故来问我这些,鸿鹄想必早都告诉你全部了。
“看来你累了,休息吧,我走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看到历寒已经远去,心知是方才的态度让他不愿多留。
很想开口叫住他,可喉咙却又像被什么噎住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
正巧此时,歌歌又跑出来,笑嘻嘻道:“二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这么快就要走哇?”
历寒停下步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歌歌,歌歌又道:“难得来一次,多待会儿呗,这么久不来,肯定会有人想你的。”
我不知道,歌歌今日怎么如此话多,平日里,她虽也话多,我可能没太留心。
“你说谁想我?”
“呃……”歌歌本想说我,但是被我一计眼刀杀得哑了声。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道:“你若是那么闲的话,就去帮谷衣新进地狱的鬼。”
“我……马上就去。”歌歌也不是太笨,能知道我此刻心情不佳,于是转身就去了地狱。
“等等,历寒。”我最终还是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声音冷漠,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我想问问你,山鬼的事。”其实山鬼的事儿,不问我也能猜到几分,只是既然都叫住了他,不装作真有点什么事的样子,总觉得场面尴尬。
历寒的确没打算往回走,反而是往前,走到了鸿鹄身边。
我亦飞到了鸿鹄身旁,他顺了顺鸿鹄的羽毛,却道:“山鬼的事,没有什么好问的,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当初他来过凤麟洲,还留了一把扇子下来?”问完我就后悔了,这是一个多么容易引起误会的问题啊。
“起初是不知道的,后来调查过。”
听到历寒说他不知道我便松了一口气,甚至为自己一瞬间的怀疑而感到心虚,为什么要怀疑是历寒呢?
就算他有千般不是,他也不会是要伤害我的那个人。
历寒冷冷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你在怀疑我。”
语气是无比肯定的。
“我……我只是……”
“余映,你竟然怀疑我。”历寒的眼中像起了暴风雪,凛冽到我觉得多看一眼自己就能被冻死。
“我没有!我没有。”我拼命摇头,也许我真的怀疑过历寒在密谋什么大事,却从未怀疑过他不会害我的心。
“那你为何要问我是否早就知道山鬼的事?早知道又如何,晚知道又如何?”
他抓住我的手,强迫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抬眸,已很久未见过这样眼神的历寒。
“历寒,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你那点心思,是瞒不过我的。”历寒丢开了我的手,转身又去顺鸿鹄的毛。
想必现在鸿鹄的毛一定越顺越炸,因为此刻站在它身旁的是一个不知喜怒的历寒。
历寒道:“你去见了回故人,就将扇面魂的事情怀疑到了地府来,可是你想来想去,地府最有能耐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你不清楚,可是你清楚我,你知道我才是那个最不把天下苍生放眼里的人……”
诚然,历寒说的确是我心中曾经的猜测,可是当时我很快就搁置了这个猜测,因为他若真有心颠覆六界,何必等到现在,何必等到共生咒已成,更不必因为我而佯装妥协。
“可是余映,你不清楚的是,我未将天下苍生放眼里,却将你放在了心里。”历寒仰头,闭上了眼睛,似在极力忍耐什么。
“所以封了我的记忆是为了不让我伤心,扇面魂调查的事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操心,不让我接触太多的外面的事也是为了我安心,全都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想这样,历寒,我一点也不想这样,凭什么……我的人生全都你说了算。”
这样的羁绊太深太深,深到我觉得后怕……
一双强有力的手忽然将我拉至怀中,只听历寒在我耳边说:“我没想过要主宰你的生命,从来都没有,我只是没有办法看着你步入险境。”
没有想过是吗,可是给我画地为牢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历寒。
当初成亲时说过的话,依然清晰印在脑海里,说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是我,不管不顾轰轰烈烈的人,也是我。
历寒又说:“我知道你心里在计较什么,也知道你不肯面对的是什么,没关系,我全都接受。”
我计较什么?无非是凤麟洲那些事,河神离开了,伴随上千年的精灵伙伴也离开了。
好似有人生生断去了你所有牵绊,最后又告诉你,会永远守着你,而且还真的一直都在。
“历寒,我们……”回不去了的。
后面半句话,我说不出口,只顾着泪如泉涌,将历寒的衣服都湿透。
第132章 八殿的嘱托
“咳咳,你们这是……”
玉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可是撞见我与历寒“搂搂抱抱”,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用咳嗽声来提醒。
我立马推开了历寒,擦干了眼泪,整理仪容。
“不是我说,你们要抱也别在这外面啊,让其他孤家寡人的看了,闹心啊。”
历寒从头到尾没有看玉衡一眼,只对我说:“那我走了,其他事……不用太操心。”
“噢。”
方才的确失态,亏我以为那么多年过去,自己已经学会了该有的镇定。
见历寒走了,玉衡才踱步到了我身边,道:“和好了?”
“什么和好?”敢情这些人一直觉得我是在和历寒闹别扭?有些事如果只是闹别扭就能解决,那自是万幸,可惜,我与历寒并不是。
“你和义净啊,不对,是你和历寒。”
他一会儿叫这个名字,一会儿叫那个名字的,也不知在他心中,历寒到底是当年救他的和尚还是后来的嗜血狂魔。
“要你管。”
“喂,刚才对历寒还一副温顺从容的样子,怎么到了我这儿,就臭着一张脸?”
温顺?真不知道在玉衡眼里,我到底是什么窝囊样子?气。
继续不理他,但玉衡也不罢休,还是追上来。
我问:“不是说最近被其他几位判官折腾得很惨吗?怎么今儿有空来了?”
“哪有几位,也就熬孟婆汤那位最爱折腾我。”
说起孟戈,本以为她挖了不少帮手去之后会收敛,结果依然喊着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太累。
所以,玉衡作为新任的赏善司,自然成为了孟戈首先压榨的目标。
“你就帮着她一点嘛。”虽然孟戈一直算不上太称职,但她那儿的活儿比我阎王殿还要无趣,所以我也对她抱以了充分的同情心。
“该帮的我定当帮,只是这察查司的位置难道就这样一直空下去?”
“谁说的,时州以后会回来的。”
“那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情去了,书昊也说是会回来的啊,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否则,大殿何必找了我来顶这位置。”
提到大殿找他来顶位的事,玉衡依旧一脸不悦,想他在天上时多么清闲,如今到了地府却忙进忙出,实在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
“就算是真要找一个人来暂代查察司的位置,也不是现在啊,孟戈犯的错,不会这么轻易就被饶恕的。”
我掐指数了数,孟戈和时州各自被罚也不过是数月前的事,没有道理这么快就让孟戈轻松下来的。
“我看你殿里的谷衣就不错。”
“不准打谷衣的主意!再说了,谷衣资历尚浅。”如果谷衣走了,我还真就断了左膀右臂。
玉衡双手环抱在胸,很是认真地与我探讨谷衣是如何优秀,她尽职又公允,当鬼差以来一直没有出过什么大的差错。
“那也不行,你不准去八殿面前乱说啊。”
若是八殿不小心听进去了玉衡的话,认为谷衣真的是堪当大任的人,真就将人给调走了,我找谁哭去。
玉衡指责我是在拦谷衣的升迁之路,我听不过去,只好说:“若是谷衣愿意去,那我也无话可说。”
“行,待我下回碰到谷衣,就问问她。”
“问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既然大殿可以将你从北斗星宿请下来,这代察查司职的人说不定也可以类此。”
“看把你紧张的,少了一个谷衣,你还不是有其他鬼差嘛。”
“可是他们又不是谷衣。”
的确,无论我平素如何埋怨谷衣,她也终归是与我最亲近的鬼差,漫长的阎王生涯,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她在跟着我。
到如今,我竟想不起在谷衣来第三殿之前,我到底是怎么处理公务的。
玉衡走后没多久,八殿竟然亲自登门了。
我在心里将玉衡骂了好几遍,不是明明答应了我,不去八殿那儿胡说的嘛。
“谷衣不行,她肯定也不愿意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仕途上的危机感,有些语无伦次。
“三殿,你在说什么?谷衣怎么了?”八殿秀眉微挑。
“我是说,她现在还需要多加磨练,还不能升任查察司……”
黄鹂这小姑娘听了笑开了眼,问:“八殿何时说了要让谷衣去任查察司?”
“没有啊,那你这是来?”我看向八殿,只见她望着手里的茶杯,作沉思状。
“上回误放了疾行鬼王入阎王殿一事,我难辞其咎,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人间历一回生老病死劫,所以我走后,第八殿的日常事务就交由你打理,也算是你将功补过了。”
呃……我能胜任吗?我可以胜任吗?我心中此刻有无数个疑问。
“怎么了?”八殿抬头,与我对视,美目甚是赏心,我不由得想到了若是她这样的品貌投为凡人,只怕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红颜祸水。
“没有,只是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胜任。”
黄鹂插嘴道:“三殿放心,大事啊都等八殿回来再说,其他一应事务与所有阎王殿都相差无几。”
“那就好。”
“不过,方才你说起察查司一事,倒是提醒了我,谷衣的确是个好苗子,可以栽培。”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打马虎眼是行不通的,八殿已经惦记上谷衣了。
想来也是,谷衣如此尽职尽责的好鬼差,再历练个几千年,是完全可以任判官一职的,虽说远远比不上崔钰、蔚凝冬等前辈,可地府毕竟是缺人,连我都能当阎王,谷衣比我尽心,又有何不可当判官的。
如此,我确实有些耽误人家前程了。
八殿放下茶杯,道:“总之,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黄鹂会帮你。”
“敢问,八殿是什么时候过奈何桥啊?”
“今晚。”
“这么快啊。”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其他事,黄鹂会告诉你。”
“没有了,你放心去吧,我一定不负所托。”怎么说也是八殿头回托付如此重要的事情给我,我要是办砸了,就无颜见地府诸位了。
抱着紧张又忐忑的心理,我找到了孟戈。
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却在撕彼岸花瓣玩,落了一地的花瓣,她坐在花丛中,倒也如诗如画。
只可惜我没有功夫去欣赏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了,直问:“不是说自己杂务缠身吗?我看你闲得很。”
“哎呀,廉贞星君仗义,我自然轻松些。”
“不说这个了,八殿说要去人间历劫,你可知道?”
孟戈点点头,道:“怎么了?她要树立公正严明的榜样,自然得去。”
“我就是有些好奇,八殿给自己安排了个什么样的运程啊?”这凡人的命数,生死簿和命簿都会有写,但神仙投胎后的命数,却指不定在谁手里了。
“听说,似乎很惨。”
“八殿的运程是交给谁来负责的?”可能交给其他阎王,也可能交给判官,但以我对八殿的了解,她定然不会交给一个心宽良善的人来负责她的运程,因为那样就没有惩戒的意义了。
“崔钰?或者凝冬?”
看来孟戈也不是很清楚,这却更加勾起我的好奇心了,如果八殿这世太惨的话,谢必安一定不得安生,时时刻刻都要提心吊胆。
很快便到了夜里,我刚从孟戈处出来,就碰到了匆匆来奈何桥的谢必安。
显然,他是要送八殿的,可是八殿此时已经喝过了孟婆汤,正往轮回井去。
我揶揄谢必安,道:“这么舍不得,不若陪她去投胎啊。”
第133章 运程书
“当了凡人,就不能随时都护着她了。”谢必安如是说。
远处轮回井不断走进喝了孟婆汤的亡魂,而八殿黄夕也在其中,她太过耀眼,茫茫鬼魂无法淹没她的光彩。
“可是咱们也不能插手人间的事啊,若是动法术改了凡人的命格,是会受到惩罚的。”
“我不怕。”
谢必安眼里无比坚定,我记起,其实他也不是没有陪八殿当过凡人,他这名字还是当凡人的时候来的呢。
“对了,必安,你知道八殿的运程,这回是谁负责的吗?”
“在凝冬那儿。”
“你看过了吗?”
谢必安叹气,我看他这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肯定是蔚凝冬拒绝给他看了。我安慰他:“凝冬也是怕你做什么傻事啦。”
“我有分寸,再说了,地府的规矩我又不是完全不遵守,什么不该做,我知道。”
“真的吗?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阿映,怎么办,她刚走我就想她了。”
我:……
这样一颗痴情种子放在地府,任谁都不能安心,就怕谢必安哪天一时冲动去人间做了什么篡改气运的事,于是从判官到阎王,都很留心他的动向。
尤其是蔚凝冬,作为罚恶司,她自是最清楚怎么予人以惩罚,加上八殿有说过别让自己过得太顺遂,所以,蔚判在写运程时,几乎将自己能想到的不好的事情都写到了八殿身上。
所幸谢必安不了解八殿的凡世运程,否则他很可能会折腾出不知道什么幺蛾子来。
八殿一去,黄鹂便将第八殿一半的鬼差都派到了我这儿来,为的是帮我分忧解难。
可是接手第八殿事务的第一天,我就感到了重重的困难,由于对八殿所辖地狱的分层类别不是很了解,每回审完鬼都要翻一翻地狱册才清楚到底该送去那儿受罚。
需要批阅的卷宗和审理的鬼魂都多了两倍,我终日埋头案牍,活像个书呆子。
“投胎去吧。”鬼差将今日殿内最后一个鬼带走了。
我勾卷宗上今日最后一个名字,累得摊在了椅子上。
刚准备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蔚凝冬就来了,她摊了一本运程书在我面前。
这运程书我是见过的,用得比较少,通常都是神仙下界时所用,天上地下所有神仙入凡尘时的运程,上面都有记载。
其中也包括很久以前我和时州入世的过程,不得不说是除了凡人命簿以外,最精彩的“话本”。
“这个,先交给你保管。”
“为什么?”我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必安那小子,不分白天黑夜的,总想潜入我罚恶司,偷运程书。”
实不相瞒,不止谢必安好奇,我也很好奇,八殿要去历的是怎样的人生。
于是我佯装不经意地拿起运程书,又似不经意地翻到了八殿的那一页,一边瞟一边还要装作认真听凝冬的话语,这有些考验人。
“可是,凝冬,你大可将运程书放到大殿或者五殿那儿去,必安很可能就没那胆子去他们那儿偷。”继续瞟。
我依旧不理解,为什么她要将运程书交给我来保管。
“你都能想到放大殿或五殿那儿最保险,谢必安会不知道?”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连我都能想到。
凝冬继续道:“他肯定不会想到我会将运程书放到你这儿来,所以,放你这儿最保险。”
“你就不怕我跟谢必安串通一气?”
“你试试?”蔚凝冬冷笑,威胁之意甚是明显,我的确没有那胆子,惹了凝冬事小,若真让谢必安捅了什么篓子出来,我跳进忘川河也洗不清。
“行,那我就先收着了。”
“切记,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运程书在你这儿。”
“好。”我郑重地将运程书合上,又收到袖子里,又道:“我保证睡觉都带着它。”
可是不管是我还是凝冬,都有些低估了谢必安,他见在罚恶司寻找无果后,就将目标投向了其他地方。
除了蔚凝冬以外的阎王判官们,什么牛头马面,各层地狱官,谢必安全都偷偷搜寻了个遍。
是的,他也没放过来第三殿查看,只是出于某种经验,他在第三殿并没找得如何仔细,只是草草看了一遍。
谢必安不知道,夜间,我躲在被子里,早就将他的行动看得清清楚楚了。
虽然在我这儿很好过关,谢必安似乎也不怕我发现了他,但是在另外几位阎王那儿,可就没那么容易蒙混了。
尤其是潜到大殿那儿时,他被逮住了,还拒不招认,非说自己是中了什么**瘴,走错了路。
大殿对他恨铁不成钢,只好罚他去地狱里听了两天的鬼哭狼嚎。
两天后回来,谢必安没有继续寻找运程书,反而去了人间,大约是觉得耽搁太久,再不去人间看看都不知错过了多少事。
拿到运程书后,我立马就仔细翻阅了八殿的运程,这个命,那叫一个惨。
自小父母双亡,饥寒交迫,四处乞讨为生,后又被人贩子拐卖到了青楼,青楼里的日子也是过得惨不忍睹,好不容易后来遇上一个愿意给她赎身的书生,结果又被无情抛弃。
被抛弃也就算了,还怀了身孕,好不容易在一个破茅草屋中生了孩子,又险些被野狗给叼走。
为了养活孩子,当娘的又继续回到了青楼卖笑,可是在这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早就堕落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
当凡人的八殿,最后死在了自己儿子刀下,只因儿子见不得她相好太多。
饶是见惯了人间恩怨情仇的我,看到这儿,也有些咂舌,凝冬可真是会安排……我不禁替八殿捏了一把同情汗。
说来,八殿也忒无情了,对别人无情,对自己也心狠,这样的人,想来是很难对谁动心的。
掐指一算,这会儿八殿在人间,正好是遇到那位书生的年岁。
其实在青楼里,一直有一个杂役喜欢着八殿,默默为她做了许多事,只不过八殿并不知道。
想来那杂役也不是什么花言巧语之辈,否则不至于守了心上人一辈子也未和她在一起。
相较之下,书生的所作所为就显得人神共愤了。
所以谷衣时常看到凡人命簿,总会说什么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我寻思着待书生命归西天之时,谢必安一定会亲自去接他,而且还会揍他一顿,那场面一定很解气。
谢必安去了人间,是哭着回来的,谷衣恰好瞧见,回来告诉我,他抱着范无咎,委屈得活像个受了欺负的大姑娘。
我几乎能想象出范无咎脸上的表情来,推开人很费力,不推开自己又要膈应死,太难了。
没曾想,谢必安跟范无咎哭诉完了,又蔫着来找我。
“看到了?”
“看到了,她跟一个负心汉好上了,那个杀千刀的,一看就是个只会花言巧语的混蛋!”
“那等那个混蛋死的时候,你去教训教训他好了。”
“我现在就想去把他剁碎了喂狗。”
“那你去啊,我保证不拦着你,但是你想好怎么弥补了吗?把人家心上人给杀了,让她哭死?”
谢必安沉默了,他定然不愿意八殿哭死,于是我安慰他说:“不说以后结果如何,至少她现在觉得幸福不就行了吗?”
“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就是”谢必安一拳头垂在我桌子上。
我颤抖了一下,道:“别冲动,我这桌子不怎么结实。”
第134章 负心多是读书人
自打有了运程书在手后,我一得空便会翻上一翻。
神仙做了凡人,和其他凡人也不见得能有多大差别,还是该蠢笨的蠢笨,该作孽的作孽,纵览运程书,我就看到三个人即使入了凡尘,也依旧不为七情六欲所困。
一个是大殿,他这样打从地狱诞生就存在的元老,看破红尘的心大约都浸染到三魂七魄里去了,自然不为所动。
另一个是十殿,十殿嘛,本身就是千年寒冰所生,红尘俗世,化不了他也实属正常。
还有一个人却在我意料之外了,那便是玉衡,两万年前,他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投了回胎,结果一生清心寡欲,终身未娶,成为了一代贤人。
如此,我竟对玉衡有些刮目相看了,可能这样的人才是最应当做神仙的。
“三殿,这运程书上的故事和凡人命簿上的也没多大区别,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看呢?”
谷衣问我。
我想了想,道:“大约是觉得神仙也愚昧起来,很有趣吧。”
接手八殿的事务后,我除了看运程书,另外一件事就是看两只鸟和一只猫打架,两只鸟指的是黄鹂和鸿鹄,猫自然说的是歌歌,实际上,许多时候我也分不清他们是在打架还是在玩闹。
而每回看到人间那些负心薄幸人的故事,我下意识会联想到八殿,也不知她现今如何了,不出意外的话,她如今正是遭遇凄惨的时候,被抛弃了。
其实说来,带泉兮入阎王殿的起因在我,八殿纵有疏忽之责,我的责任也没法完全抵消。
虽说往生镜已经拿回来,但是过去的事实已经被改变,我还是难辞其咎,八殿却并未对此说什么,难得的宽宏大量。
然而无意间黄鹂和歌歌玩闹时,说漏了嘴,我才知道根本不是八殿宽宏大量,而是更惨的运程在后面还等着我。
黄鹂说,八殿其实有打算让我也去历劫一次,只是那样一来,就有三个阎王殿都没人处理公务了,所以我的惩罚暂且往后推一推。
听到黄鹂的话时,我几乎没将手上的运程书给捏碎。
这才是八殿的作风,既要保证地府的日常运转,又要保证赏罚分明,什么网开一面、宽宏大量在她那儿根本不存在。
“不过,离八殿回来还有一段时间呢,三殿你大可不必这会儿就如此忧心。”黄鹂想安慰我,但是说的话并没有叫我宽心多少。
我不怕去凡间历什么劫,只是怕到时候有人给我安排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运程,而我却当局者迷。
“小黄鹂啊,你知道,八殿有考虑将我的运程交给谁负责吗?”
黄鹂摇了摇头,道:“想必还是三位判官中的一位吧,近来神仙下凡的运程,都是崔判或蔚判负责的。”
“为什么不交给玉衡呢?”
“也有交给他过,只不过他呀,似乎变成了判官中最抽不开身的一位了。”
我算是明白了,玉衡如今公务缠身,像运程书这等事情,自然没有必要去扰他心神,只是我的命若是落到其他二位手里……
凝冬稍微近人情一些,若我去求个情,或许不至于把我下场写得太狠,可崔判就不见得了。
回想运程书上诸位神仙下凡的经历,凄惨者几乎死无全尸,被财狼野狗啃食。
“太惨了。”我下意识抱紧了双臂,生怕自己落到跟此人一样的结局。
我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谷衣,谷衣却安慰我,说那不过是人间的短短几十年,眨眼也就过去了。
“要是过不去呢?”
“也不过就是一死,死了,三殿就能回到地府了啊。”
哎,谷衣这话,怎么说起来死了还像是好事?可是喝了孟婆汤后,谁会记得自己原来是谁呢?
万年前,我虽也入过世,经历过一些风风雨雨,但那会儿至少还记得自己前世的记忆,所以对于那些个悲欢离合的事,伤心少了许多。
人若忘却前尘,有些事势必要痛苦许多。
最终出于好奇,我一个人跑到了人间,为的是去看看八殿。
我只是想着,若是我也去趟轮回井,到了人间,所历之事,不至于比八殿还凄惨吧?
所以去亲眼看看八殿的遭遇,或许心中能多几分心理准备。
大雨,离别,哭泣,大概是天下所有眷侣一刀两断时必备的东西,当我来到八殿身边时,她恰好就在大雨中狂哭。
那个负心的读书人寻了功名前程,所以要另攀高枝去了,而那高枝见不得他曾和青楼女子在一起过。
即使到了人间,八殿还是那副绝世容颜,我委实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愿意抛弃这样的一个美人。
倘若我为男儿,定然是不舍的。
她哭起来,真是叫我也摧心肝,差一点就想过去将她从雨中抱回屋内。
但没等我出手,天空悄无声息升起了一片屏障,是有人在为她挡雨,不知道的会以为是雨停了,殊不知是有人在作法。
我飞到屏障后面,果然见到谢必安。也是,除了他,没有人会如此记挂八殿。
“阿映,你怎么也来了?”
“我关心八殿不行啊。”
“当然行啊。”他也丝毫未怀疑我的动机。
看到八殿晕倒在了雨中,谢必安立刻就想冲下去,我及时拉住了他。“挡雨这种事小,隐蔽一些也不会被发现,若是你此番去救了她,可就很难不被发现了。”
“不行,我不能看着她这么受苦。”谢必安固执要下去。
“这才刚开始呢,以后她若遇到更苦难的事,你都去插一脚,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阿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谢必安狐疑地看着我,我有些心虚。
“你看过运程书?你都知道对吗?知道你就告诉我!后面还有些什么事?”
我被谢必安不断追问到难以应对,只好逃之夭夭。
回了地府后,我即刻就去找了范无咎,让他去人间领谢必安回来,否则再呆下去,保不齐他乱来。
“好的,我这就去!”范无咎动作也迅速,片刻都没有停留就去了人间,大约也是清楚谢必安的性子。
枉谢必安做无常若许年,看了不知多少负心读书人的事,到头来还是和寻常毛头小子一样,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我忽然啊想起运程书上写过某一世,七殿阎王投胎去人间时,做的正是那等人神共愤的负心人,前后辜负了十来个女子,最后自己却栽在了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女子手上。
如此故事,倒也非常耐人寻味。
只可惜,运程书上没有历寒的故事,我甚至也想象不出来他成为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是什么样子,似乎有的人生来就该来去如风,不受任何约束。
范无咎素来行事稳重可靠,很快就将谢必安带回来了,可是谢必安回来后,第一时间仍是来寻我,非要知道八殿的生平运程。
彼时,我刚与黄鹂交待完事务,从第八殿出来,就撞上来势汹汹的谢必安。
旁边是第七殿,于是我就近躲进了第七殿。
很不凑巧,冲进第七殿时,七殿正在换衣服,他也是个人才,屋内突然闯入外人,却依旧不慌不忙继续脱自己的衣服,还一本正经拿起衣服问我,哪件比较好看……
第135章 七殿其人
左手一件黑不溜秋的,右手一件素白无神的,说实话,我觉得都不好看,就算是人家黑白无常的衣袍,也黑白得很有特色。
“都不好看。”
七殿听了,立刻板起脸来,道:“三殿,你的眼光也忒差了。”
他正要认真与我探讨阴间服饰之美,谢必安已经前脚跨入了第七殿的大门。
“衣服你慢慢选啊,我先躲起来,你别告诉谢必安啊!”
“你们这又是玩的什么游戏?”
“你才玩游戏!”
很少进入七殿的内殿,我不得不赞叹一声,真是太适合捉迷藏了,四处都是柜子和架子,高的矮的,宽的窄的,应有尽有,而且其中不少放的是衣裳饰品一类。
大好男儿,如此爱打扮,实在值得嘉奖。
“你躲归躲,别把我柜子弄乱了啊。”
闻言,我化水钻进了某个柜子的角落里,这样总不至于弄乱柜子了吧。
很快,我就听到了谢必安和七殿说话的声音,谢必安执意要在这儿找我,七殿非说我已经离开了,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让。
谢必安拗不过七殿,只好放话说:“阿映,我看你能躲到几时。”他是认准了我不可能待在第七殿不出去了,早晚还是得回第三殿。
待人走后,七殿又将我唤出来,问我躲谢必安做什么,我一想起凝冬说过不要告诉任何人运程书在我这儿的事实,便又住了嘴,只说是和谢必安在人间有些过节。
七殿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虽有疑惑,却未及追问。
“哎,我说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衣服?”我指了指身后大大小小的柜子,彼时我不识货,并不知道那些衣服都来得珍贵。
“我这几万年没干别的,就收集它们了。”
“没干别的?”我一点都不信,遂道:“那阴间那么多风流韵事,不是你干的?”
“说得好像就跟我一人有关似的。”
“行,不止你,还有两个。”只是近几年,九殿似乎有所收敛了,不知道是真的清心寡欲了,还是有什么苦衷?
“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对所有美人,那可是真疼爱。”
“在我看来都一样。”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收集这么多衣服吗?全都留着送美人啊。”
说着,七殿就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件湖蓝的衣裙,搭到我的肩上,道:“也送你一件。”
“我不要这个,不好看。”
“不行,你就适合这个。”
什么人啊,送东西还强买强卖。
“我瞧着跟你挺合适的。”我本是戏谑的话,结果他认真一想,点了点头,非常认同我的话,将衣裙穿到了自己身上,一转身,好一个明媚的姑娘。
“你……”莫非七殿还有男扮女装的癖好?虽然我承认,这么一变幻,确实称得上赏心悦目。
“我什么?你一定是被我的美貌惊呆了。”
“没想到,七殿爱好这么广泛。”我抱拳,以表佩服。
七殿见状,被窝话里话外的讥讽味道惹得有些不高兴了,抓着我的手坐到榻上。
“阿映,难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我原本就是女儿身吗?”
“七殿,你演上瘾了啊。”
“我说真的啊!”
“别演了,虽然你演得挺像的。”我努力想劝七殿回归正途,可是七殿却叫来了邻殿的毕川。
毕川扫了一眼女装的七殿,而后又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几万年前,他确实是女儿身来着。”
“等等,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现在确实是演的。”
我扭头,七殿又恢复了他那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形象。
“扯这么半天,你逗我呢。”
“阿映!我听到你声音了。”谢必安从天而降,杀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光顾着和起七殿争论性别问题,都忘了外面还有个白无常守着。
下意识就往六殿、七殿二人身后躲,这两人高大的身躯,刚好能够把我挡完,甚是合意。
毕川:“这是怎么了,要打要杀的。”
要打要杀?毕川这形容似乎有些夸张了。
谢必安:“谁要打她,杀她了,我不过就是问她一些事儿。”
所谓人善被人欺,就是当下的情形,谢必安拿凝冬或其他人没法,问不到运程书上的事儿,可是他拿我有办法呀,至少,人家打得过我。
我决定回去以后得让谷衣和歌歌好生修习法术,以后也不至于落到我这样的下场,这谢必安平日里与我关系甚佳,可是转脸就见色忘义,将我与他那点微薄的交情都抛诸脑后了。
毕川似乎是知道谢必安所要问的事情是什么,于是道:“你想知道什么,都得去找那最该找的人才是,抓着三殿不放算什么?”
七殿帮腔:“对啊,你怎么跟我们三殿这么过不去,以前不是瞧着你俩还挺好的吗?”
我从毕川背后探出半只眼睛来,却遭到了谢必安的瞪眼。
他气急败坏,自身又不是什么太能说会道的人,于是一肚子怨气地走了。想来,他气的是,自己不过是想追着我问一些事儿,结果到了六殿、七殿这儿,活像他仗势欺人。
“谢过二位啦,不过我估计他还会去第三殿等着我,所以……”
七殿笑道:“所以你还想在我这儿待会儿?”说着他就朝我敞开了胸怀,结果被毕川一把扯到老远去了。
毕川说:“能不能稳重点?”
“我这是在对三殿的到来表示欢迎。”
七殿说着又想过来抱我,毕川还是想阻拦,我见他实在有趣,便道:“七殿对我这么热情,怕是要让那些爱慕你的人儿伤心了。”
谁知七殿脱口而出:“爱慕我的人儿?哪儿啊,没看到。”说着还故意认真环顾了周围一圈,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都没放过。
“阿映,来让我抱一下,我和你都一样是女子,不用害羞。”七殿继续朝我挥手,他每每想示好或表示亲近时,就会同毕川一样,唤我阿映,因此,每当他这样叫我时,我便知道他又开始玩心大发了。
毕川眉头一皱,一袖子将人扇了半丈远。
半丈远的七殿险些没站稳,这倒是让我很惊叹于毕川的法力,他或许也是个中高手,只是不知在十殿阎王中排第几?
毕川转头对我道:“阿映,你记住,七殿虽然很久以前确实和你一样是女子,但这几万年来,他早就适应了男儿身,跟我或谢必安没什么区别。”
“我能问一下,七殿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当事人动了动脖子,似乎被毕川方才那么一推,还是有些受影响。
“要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说起来还得怪毕川,将我的凡人身体给烧成了灰飞,所以我只好重新造一副躯壳,我想着也反正没当过男的,索性就让毕川给我造了个男儿身。”
“还能这样?”没想到毕川还是隐藏的“造人”高手?
毕川说着,甩出一只飞镖,扎在了七殿的肩膀上,那飞镖似乎并不伤人,却让七殿的肩膀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原来,七殿的身体是木头做的……
被扎了一刀的七殿漫不经心地取下飞镖,耸肩道:“虽然身体是你铸造的,你也不能如此不爱惜啊。”
我对此表示赞同,自己精心雕刻的身体,怎么如此对待。可紧接着毕川说:“那是广寒宫玉树的木料,不腐不朽,伤不了。”
“哇塞。”我此后可能要对七殿刮目相看了,从前只知道他是难得一见的从凡人修炼飞升的神仙,如今看来,倒也不完全是凡人,竟是个木头!
不过这木头,真的十分有趣。
七殿对我挤眉弄眼,道:“阿映也觉得木身很稀罕是吧?没事,好奇就大胆来摸,我不介意。”
呃……我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