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门径
“你为什么来这里，总不会是来找我的吧?”小蛇拉下帽檐，遮挡住代表着堕落者身份的漆黑双眸。
“我在寻找最后堡垒城。”
“那怎么找到图灵城来了?”小蛇沙哑的嗓音中带着疑惑。
“那你知道最后堡垒城在哪么？”夏楚笑着反问。
“虽然进化者城市的名号人所共知，但那三个有半神坐镇的城市地理位置都是不公开的，极为隐秘，我并不知晓。”
夏楚摊了摊手，“连你这个活了很久的堕落者都不清楚，更别说我了。”
“世人都知道最后堡垒城在第二区，可我在第二区里寻觅了很久，只在图灵市感知到了异常强烈的‘意志’，我怀疑这里有大批精英进化者聚集。”
“你的意思是，最后堡垒城隐匿在图灵城之中?”
“基本可以肯定，再精妙的隐藏手段也瞒不过‘意志’上的感知。”
“不对。”小蛇摆了摆手，“我在这座城市待了一段日子，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都了解，根本没有和最后堡垒城有关的线索。”
“有的城市像不周城那样居于高山之上，也有的类似银翼天使城隐于深林，最近被攻陷的第一生存大区更是直接建在了天外，所以我的目光不只是放在地表。”
夏楚俯视拉莱耶图书馆一楼的原木地板，瞳孔微缩，“既然它不在陆地上，那么就只能在地下了。”
小蛇托着书脊的手一僵，双手合上书，语气严肃地说道，“几十年前人类几乎被变异生物逼到绝境，迫不得已修建地下聚落以供大批人类转移，如果是最后堡垒城这种古老城市的话，真的很有可能建在地下。”
“而连接他与地上世界的通路，大概率就藏在这座拉莱耶图书馆之中。”夏楚语气肯定地说道。
小蛇沉默了几秒，轻笑了一声，“你果然不是来找我的，真的是没有良心的男人。”
“我来找你才是真的没有良心，我现在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连我一直效力的军方都对我态度冷硬，和我同行会被整个世界敌对的。”
“那你现在出现在我面前，岂不是在害我?”小蛇语气微妙。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偶遇你，说实话，远远地感知到你之后我确实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觉得还是见你一面比较好，因为我预感此行不会平静，你最好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是非之地?”小蛇不屑地嗤笑道，“对于堕落者而言，哪里不是是非之地?”
“人迹罕至的地方。”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永远不被人类踏足，所以我们堕落者从不避世……你刚才说被全世界敌对，要知道，这种感觉我已经体会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走吧，别趟这滩浑水。”夏楚低声道。
小蛇微微仰头，夏楚看不清楚她被宽大兜帽遮挡的冷艳脸颊上是什么表情。
良久，小蛇淡淡地问道，“你有没有怪我当日不告而别?”
“你本就不该在那儿。”
“我试过一个人生活的，来到这个便于隐藏身份的城市，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开始新的人生……”小蛇嘿嘿笑道，“但堕落者根本不配享有平静，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不仅无法融入，而且脑中还拼命地钻出嗜血的念头，想着如果把他们都撕成碎片该有多爽。”
“所以我无论在哪，哪怕不死于别人之手，最终也会被自己的**杀死，这就是堕落者的宿命。”
小蛇一把掀开兜帽，整张脸暴露在旁人的视野中，“我就像是一个患有绝症的病人，死前只想由着性子做事。”
几个恰巧路过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倒没有大喊大叫，也许以为她戴着吓人的美瞳。
可图书馆内是有监控设备的，连夏楚都不敢摘下口罩，小蛇如此嚣张的暴露面容，估计很快就会有识破她身份的人来找麻烦。
“我的身边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夏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会是你最惋惜的那个么?”小蛇嘴角一勾，满目戏谑。
“不会，不过我会努力不让你死。”夏楚浅笑道，“我不相信这世人有什么人是必须得死的，如果有，也不该是咱俩。”
“这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你应该是那种只会自以为是地劝别人离开，然后自己傻冲冲地去冒险的蠢货。”小蛇饶有兴味地打量他。
“我们都与世不容，如果不同行的话，岂不是太形单影只了。”
“我突然觉得你爱我。”小蛇背着手说道。
夏楚无奈地撇了撇嘴，“我有愧于你，精神魅惑的事…很过分，所以我该为你做些什么。”
“如果你自己应付不了堕落的事，那我解决自己的麻烦之后，会想办法帮你。”
“不过……”夏楚话锋一转，“我说的同行不是指现在，你可以先离开，然后我调查清楚最后堡垒城的秘密就会去找你。”
“你说的这句话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如果不是知道你蠢，我会以为你在故意气我。”小蛇眉眼含煞，“你个白痴真的是什么都不懂。”
“我……”
“闭嘴。”小蛇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你啰里八嗦的烦不烦，再不行动的话就会有人找过来杀我了。”
她说完黑袍一展，将夏楚包裹了进来，两个人凭空消失在旁人的视野中。
夏楚在黑暗里感受到了她身上的体温，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当初与堕落者同行时，她就是这样保护他的。
“你要去哪?”行动完全由小蛇主导，夏楚淡淡地问道。
“是我们要去哪。”小蛇语气很冷，“你不是说通向最后堡垒城的路藏在此处么，我在这儿待了很多天，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么路只能在这上面。”
她说完停下脚步，指着一架遍布尘埃的木质环梯。
夏楚很快就发现了木梯的异常——木梯看起来破旧脏乱，漆黑的污垢早已凝固成顽渍，长在日渐朽损的木板上，散发着刺鼻的异味。
明明是通向二楼的木梯，可看起来仿佛十多年没有人在上面行走过了。
第十一章 破局
“这架楼梯像是在诱惑别人上去一样。”小蛇捏着下巴说道。
“是有些显眼了——如果它的确是通往最后堡垒城的路径。”夏楚思考片刻，淡淡地说道，“上去吧，很多身份不明的进化者正在迅速接近这座图书馆。”
“然而这座图书馆内却很平静。”小蛇迈上木梯，去诡异地感受到一种下坠感。
“风暴中心总是平静的。”夏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感知不到木梯之上有任何异常的‘意志’波动，这本身就是异常之处。
小蛇的手段隐匿了她和夏楚的行踪，两人自如地在木梯上行走，没有在脚下的灰尘中留下痕迹。
这座木质环梯放佛没有尽头一般，他们走了十多分钟，依旧没有看到二楼的门户。
“拉莱耶图书馆可没有这么高。”小蛇四下打量，“是幻术之类的手段么?还是最后堡垒城的科技?”
“都不是，应该是神迹。”夏楚闭上了双眼，“能够影响空间的能力只有神才拥有，我在我的老师和已经死去的会长那里见识过。”
“这么说来，这里的确是最后堡垒城的入口了，而且入口之内有神存在。”
“你似乎一开始就猜到了。”小蛇偏过头，看着闭目不言的夏楚。
“如此显眼的一座楼梯怎么可能那么久没人行走，保洁人员、好奇的顾客、窃贼……有太多人有理由踩上去了。”
“所以?”
“所以并没有什么楼梯，楼梯只是一个意象，一个合理中含有悖论的意向。”
“在一楼有楼梯出现是很合理的一件事，但向上的楼梯不可能通往地下的城市。”小蛇几乎是瞬间就从夏楚粗略的描述中领会了他的意思。
“如果我们一直向上走的话，永远都不会找到最后堡垒城，而且也会迷失在这座虚假的环梯上，被一个意象囚困到死。”
“那我们直接走上来可真是太草率了。”小蛇撇了撇嘴，“你都这么说了，看来肯定有办法走出这里了。”
“其实我是没有办法的……”夏楚尴尬地笑了笑，“我的‘意志’能力到达了人类的极限，但凭我对‘意志’的理解，能够看破我们的处境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咱俩要在这里相拥而死么?”小蛇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却隐隐含着期待。
“我不能，它能。”夏楚举起手中的铁剑，“它连伟大意志都能磨灭，击破半神的‘意志’自然更加轻松。”
“那具体要怎么做，挥剑斩木梯?”
“木梯是不存在的，现在我们肉眼所见的一切真实之物，都是半神的‘意志’所创……‘意志’即是规则，在半神的规则里，这些物质都是实打实的，可对闯入的你我而言，它们只是受缚我们的手段，一个另类的牢笼。”
“铁剑也是这样的，在我们看来它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可它实际上是一道‘意志’，至高的‘意志’。”夏楚说完全身心地与手上的铁剑沟通，表达完诉求后立刻得到了回应。
拥有物质形体的铁剑其实是‘意志’领域的利刃，它发布命令的那一刻，半神的‘意志’手段瞬间溃散，连臣服的机会都没有。
眼前突然浮现的景象让小蛇吃惊地瞪大了漆黑的双眼……她看到木梯像燃烧的纸片一样截截破碎化灰，空间则扭曲地像肚皮舞娘的腰肢。
半神的规则被抹除，眼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两人站在一处地窖似的地下空间里，脚下是成片的破碎尸骨，头顶上的门户中投射下来拉莱耶图书馆的光亮。
“怪不得我上楼梯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小蛇美目微眯地打量地窖里的骸骨。
“那说明你的‘意志’能力比较敏锐，大多数进化者根本就察觉不到任何异常。”
“比如他们?”小蛇指着脚下死状各异的人们。
“他们中不乏比你进化程度更高的人，甚至有在此间枯坐数十年，最终**枯竭的顶尖圣者。”夏楚也一直在观察脚下的“前辈”们，语气感慨，“他们都是想要寻找最后堡垒城的人，能够进入地窖说明他们都实力不凡，但却被神的‘意志’拒于门外。”
夏楚指着头顶，那里隐隐有拉莱耶图书馆顾客的交谈声传来，“不具备‘意志’能力的进化者和普通人是看不到木梯的，也就找不到下来的路。”
“他们难道不会误打误撞地摔下来么?”小蛇看到一个人在地窖的顶部门户旁走过。
“在普通人眼中，门口那儿也许是一道墙，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够让他们不会接近的事物。就算真的有人碰巧闯了进来，在这座安静的图书馆内也不会引发什么骚动，馆内人士很容易就能处理妥当。”
“真的是很可怕的防护手段，普通人看不到，看的到的又走不出，如果来的人不是神，都会枉死。”小蛇有些毛骨悚然。
“毕竟是神的手段，凡人当然无可奈何。”
“你真的变强了好多。”小蛇情绪不明地仰头说道。
“没有它，我们也会成为两具死在这里的尸体，不比脚下的任何一具体面。”夏楚扬了扬铁剑。
“铁剑就是你敢于挑战神的底牌?”
“如果那个家伙没忽悠我的话，现在半神看到我应该躲着走。”夏楚想要缓解此间压抑的氛围，便轻笑道，“这也是我没有把你强制留在外面的主要原因。”
“我在外面只会被图灵城的进化者们撕碎，你不能见死不救。”小蛇耸了耸肩。
夏楚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不是你自作自受。”
这次换他领路了，小蛇警惕地跟在他身边。
两人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然不会被恐惧支配，解决了最难的困境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地窖的尽头。
他们在那里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合金制电梯，显然是通向地底的。
“真怀念啊。”夏楚苦笑道。
“你来过这儿?”小蛇有些惊异。
“当然不是……”夏楚心中五味杂陈地望着电梯，“我只是想起了曾经在别处发生的事。”
“扯远了。”夏楚很快收拾好心情，“你真的考虑好了么，半神的‘意志’被破解后，我的感知能力恢复了，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脚下有匪夷所思的‘意志’波动，最后堡垒城高手如云。”
“我们两个要攻打最强大的进化者城市之一。”小蛇兴奋的语气让夏楚只得放弃啰嗦的劝说。
“潜入懂么，是潜入。”他无奈地强调。
第十二章 寂静的神殿
电梯下降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夏楚和小蛇仍时刻防备着突发情况的发生。
但事实证明他俩多虑了，说起来，地窖上的防护手段已然足够，能够突破半神‘意志’的来者，其它阻碍对其并没有意义。
夏楚感觉自己随电梯下降了大概五六百米的样子，脚下的机器才终于停止运转。
电梯门自动开启，小蛇黑袍一展，将自己和夏楚的行踪藏起。
“这座城市有太多的圣者，你的手段瞒不过他们的感知。”夏楚自黑袍中走出，观察电梯外的景象。
“还有我不太明白你把我裹进袍子里的原因，那应该就是普通的黑袍，没有它你依然能施展这种隐身似的能力。”夏楚只看到了一段望不到尽头的车轨铺在面前，便随意地说道。
“这袍子太宽大了，我一个人披着冷。”小蛇紧了紧袍子笑道。
“你能感知到最后堡垒城在哪么?”小蛇频频四顾，发现周遭除铁轨外毫无陈设，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她能清晰地看到黑暗里只有泥沙、碎石和用以支撑地下空间的合金架，没有活人，也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气息，似乎这里是废弃多年的地下废址。
“在铁轨的尽头。”夏楚目光凝重。
“你在忧虑什么？”小蛇皱着眉头问道，“在上面时你还很坚定，现在目的地就在不远处，怎么反倒迟疑了起来。”
“因为太安静了……”夏楚抽出铁剑，“我们突破半神的‘意志’时，半神必然察觉了我们的到来，按理应该有敌人在下面埋伏我们才对。”
“不在这里埋伏，也会在城里埋伏，你怕了么?”小蛇有些漫不经心。
“我这辈子与人为敌时都会害怕，不管敌人是强是弱。”夏楚耸了耸肩，“可惜的是，我每次都没有选择。”
他握紧剑柄，拉着小蛇风驰电掣地赶路。
铁轨的尽头是一片夏楚从未见识过类似风格的建筑，众多古朴的方形石楼由圆形石柱支撑着，前后左右的布局皆对称分布，呈现出一种神秘的几何美感。
石楼群建在一座被拦腰斩断的高山上，山脚处只有一条古长城般的石廊蜿蜒向上。
夏楚和小蛇踩着潮湿的青石上山，竟有一种朝圣般的安详感觉，但这种感觉在危机四伏的敌对城市里，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石柱上的雕刻很有意思。”时刻留意四周的小蛇突然说道。
始终感知着山上‘意志’波动的夏楚反倒忽略了近在眼前的细节，他顺着小蛇的提示望去，只见到石柱上雕满了小孩涂鸦般的人物简画和含义不明的杂乱线条。
“我看不出什么。”夏楚轻声道，向小蛇投去问询的目光。
“你不觉得这些雕刻的风格不像是地球上的么，我所知的任何地球本土文明，都不会这样装饰石柱。”
夏楚尴尬地一笑，“我不是太了解地球……”
小蛇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揉了揉脸颊道，“我是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古怪，咱俩就好像…好像不在地球上了，而是来到了其它域外文明的属地。”
她说的很随意，但夏楚听完只觉得寒毛倒竖，脑中有一道隐隐约约的可怕念头要浮现而出……他没有足够的情报和线索来支撑他真切地理解这个城市，但正是所知不多，才让恐惧更甚。
“我们到了。”小蛇跳出石廊，望着眼前数百座接近百米高的方形石楼感叹道，“走到近前才知道神殿的宏伟，这种建筑在地下并不实用，应该是为了表现出某种寓意和内涵，才故意建成这样。”
“实用性肯定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因为这里住的都不是普通人。”夏楚让自己的‘意志’尽可能地蔓延，“你刚才说神殿，是什么意思?”
“最后堡垒城掌握着天谴时代最先进的科技，但其内部的职能结构却更像是一个宗教组织。”小蛇眼中的悲伤一闪而过，“莫曾经在这里任职，他们称这座另类的城市为神殿，半神就居于城市中央的塔楼之顶。”
“那么他就是在那里发现了半神的异状，然后从这座地下古城里杀了出来。”夏楚不由地对那位堕落者肃然起敬。
“他是最接近神的白羊圣者，却以堕落者的身份被驱逐，只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小蛇厌恶地冷笑道，“由此可见这座祥和城市的背后，必然隐藏了不少肮脏龌龊的勾当。”
“你来这里似乎并不只是为了跟着我。”夏楚突然反应了过来。
“切，臭美啥呢。”
“你想知道莫一直没有调查清楚的真相是么?”
“挚友虽死，但遗愿仍该有人继承。”小蛇眯起幽邃的双眸，“他曾经深爱着这里的一切，可最终不得不亲手摧毁，并惩罚了自己一辈子，背负着堕落者的骂名。”
“他那么善良的人，不该那样凄凉地死去的。”
夏楚回忆起当初莫谈及自身经历时的场景，恍然道，“都说圣者不可能堕落，莫果然不是真正的堕落者么。”
“他没有黑色的眼睛，也没有黑色的心，但他自己不这么觉得。”小蛇闭着双眼。
真是一个矛盾又温柔的人啊，夏楚这么想着。
“走吧。”夏楚抓住小蛇的手腕，“看来我们都有太多的疑惑需要在这里解答，那么就只能试着挑战一下神了。”
第十三章 遭遇
数百座百米方形石楼对称分布，形成了天然的幽深街巷。
头顶的淡黄色光源不知来自何处，但光线并不垂直，所以大部分光亮都被石墙阻挡了。
四周寂静的出奇，静到夏楚能清晰地听到旁边小蛇细微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
可诡异的是，感官如此敏锐的他却察觉不到最后堡垒城圣者的动静，哪怕他运用了感知能力极强的血宴。
更诡异的在于，他还能感知到多种强大‘意志’的存在，始终分布于他和小蛇的四周，若即脱离。
即使是顶尖圣者，也不可能在现在的他面前隐匿到这种程度，难道对方的圣者借用了某种科技，还是说这座城市有他想不到的某种类似结界一类的效果。
小蛇时不时地侧头看一眼身旁的夏楚，越往深处走她越不安，理智告诉她自己正在接近深渊的门户，可此处的祥和像是旧城的午日，让人由内而外的放松警惕——这对思维敏感的堕落者而言是很不寒而栗的事情。
“敌人就在我们的四周，注视着我们。”夏楚声音微微沙哑。
“我完全察觉不到他们的踪迹，这不科学。”小蛇眉头紧锁。
“我们继续往前走的话，他们迟早会自己现身。”夏楚仰视前方一座望不到顶端的塔楼。
那座塔楼居于神殿中央，造型奇特，像是插在地上的战矛。夏楚判断不出塔楼的高度，因为离地三四百米的上空弥漫着一片灰雾，塔楼的顶部被灰雾遮挡了。
神应该就在灰雾之上，夏楚理所当然地有了这样的想法。
“我有一个不知道有没有过时的情报。”小蛇东张西望地说道，“莫还在这里任职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许接近神灵的寝宫，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跑进那座塔楼里，圣者们就不敢再追击我们了。”夏楚接着她的话说道。
“莫曾经说过，这里虽然是掌握着最尖端科技的最后堡垒城，但与它在世俗中的地盘不同，这里没有科技，没有闲杂人员，只有一边潜心修行一边守卫神灵的圣者。”
小蛇深吸了一口气，“你之前说你有对付神的手段，但一个城市的圣者绝对能够将咱俩撕碎，所以我们该冲进塔楼，直接面对神。”
“很理想化的作战方案，但我也是这么想的。”夏楚无声微笑，“希望我们好运。”
夏楚明白，也许进入塔楼的确可以让他们摆脱圣者们的攻杀，但也意味着越接近塔楼，他们就会越危险，因为潜藏的圣者们，会拼了命地将他们永远留在塔楼外面。
夏楚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现实的印证，两侧七八座石楼忽地轰然倒塌，铺天盖地地砸向他和小蛇。
他和小蛇反应迅速地从空隙中逃脱，跃向旁边石楼的顶部，占据高点。
夏楚视野展开，看到四面八方十多位身穿白袍的圣者双手擎起石楼，跃上百米高空脱手便砸，场面一度极为骇人。
“什么鬼东西！”小蛇惊叫了一声，身影迅速消失。
夏楚则通身雷光闪烁，举起拳头紧握的右臂，召来十多道蓝紫色的雷霆将石楼劈成了尘埃。
小蛇在暗处吃惊地望着他，忽然对夏楚挑战神灵增加了不少信心，这一刻，居于高楼之顶的夏楚轻松化解了圣者的围攻，执掌雷电的样子像极了神。
十五个圣者，夏楚瞬间判断出了敌人的数量。
不够，远远不够，这些圣者根本无法聚集出那种程度的‘意志’，这说明更多的敌人还没有现身。
夏楚想要刚想出声示警小蛇当心，便看到她突然现身在一位白袍圣者身后，右手成爪，掏穿了他的后心，并将心脏捏碎。
那位圣者死前没有丝毫胆怯和痛苦的神情，而是像机器一般转身给了小蛇一拳，贡献了自己最后的力量。
小蛇狠狠地摔进了石楼之中，右肩血肉模糊，近乎粉碎。
五名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袍圣者突然持剑冲进了她落地的石楼，而夏楚后发先至，漆黑的石楼内霎时闪烁起刀光剑影，短短一两秒的功夫，夏楚单手持剑抵御了敌人数十次猛击。
他一手提着小蛇迅速逃出石楼，腹部和腿部添了近十道剑伤。圣者造成的伤势与寻常进化者不同，没有那么容易自行痊愈。
小蛇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在忍耐堕落者的嗜血**……夏楚看着她凶光大盛的黑瞳，心想如果她真的失控，就只能动手将她制服，以免她发了疯地与几名圣者同归于尽。
他们的状况很糟糕，但敌人没有给他们喘息时间的意思，十五个力大无穷的白袍圣者在高处牵制，五名剑法高超的黑袍圣者在地面围拢而来，夏楚除非钻进地下，否则只能和他们正面对攻。
“我可以躲在暗处，你专心战斗。”小蛇喘息着说道，说完挣脱夏楚的手。
“不要逞强。”夏楚连忙提醒她，可声音完全被轰隆隆的巨响掩盖。
白袍圣者们根本不心疼神殿的建筑，造型风格奇特神秘的石楼与石柱完全成了他们趁手的兵器……他们势大力沉，体魄强度达到人类极限的夏楚也不敢硬接。
而黑袍圣者的剑法更是比他高明太多，五人一体，交织成一片杀机四伏的剑网。
夏楚虽手握铁剑，可他根本没学过用剑的技巧，唯一掌握的格斗技巧还是在远安市时刘队所授，所以五名黑袍圣者便足以让他险象环生。
他且战且退，努力地向塔楼那边靠近。
虽然塔楼那边势必会有更多的圣者守护，可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持剑向前。
第十四章 行尸走肉
百米石楼本是庞然大物，但在白袍圣者们手中则成了称手的武器。
石楼铺天盖地地砸向夏楚，几乎掩盖了顶部所有的光线……夏楚眼中漆黑一片，像极了远安市覆灭那一晚，他被城市废墟深埋时的场景。
夏楚将身体的速度发挥到极点，险之又险地躲避砸击，而某些攻势实在角度刁钻，夏楚只能架剑硬挡，很快双臂便酸痛难忍。
十四名白袍圣者完全占据了高点，将夏楚死死地压在神殿的地面，而神殿地形狭小复杂，在曲折的街巷间，五名剑法大师有太多可以发挥的余地。
这五名黑袍圣者显然有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配合……
一人剑法刚猛，始终在正面与夏楚对劈；两人身法灵活，在夏楚左右两侧交叉游走；还有一人负责救场支援，每当有同伴在夏楚的巨力下不支，便出手扰乱夏楚的攻势；最后一人隐于暗处，始终没有出手，连夏楚都感知不到他丝毫的行踪。
夏楚就这样与十九名圣者正面冲突，身体上不断增添或重或轻的伤势，但却很难对敌人造成有效的杀伤。
无论是他召来骇人的雷霆，还是极难熄灭的业火，都无法让圣者止步，他这时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体魄强度才是圣者进化根本的道理。
五百米，这是此刻夏楚与中央塔楼的距离……
他的双眼已经可以看清塔楼遍布雕刻的外壁上的细小纹路，双脚也只需几步便可跨越这段距离，但圣者们不休的纠缠让他寸步难行。
终于他牙关一咬，尝试与铁剑沟通。
夏楚与铁剑瞬间建立起微妙的联系，这一刻铁剑不再是单纯的武器了，它就像是夏楚自己身体上长出的肢体，如臂指使。
夏楚很难说清是自己在挥舞铁剑，还是铁剑在支配他的身体，总之他就那么写意地舞出一剑，轻飘飘地斩下了始终正面强攻的黑袍圣者的头颅。
其余黑袍圣者一拥而上，铁剑斩出一道直击“意志”的无形剑气，粉碎石楼等有形之物的同时，也让所有圣者浑身绽放血光。
夏楚也当即单膝跪地，止不住地喘息，只觉得自己进化到人类极限的身体，也不足以自如地支撑他运用铁剑，发出击溃众圣者的攻势后，身体几乎要散架了。
“你还好么？”小蛇肩膀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此时在后面拍了拍夏楚的肩膀，关切地询问。
夏楚的自愈能力虽然不如小蛇这种断头都能重续的堕落者，但恢复速度同样惊人，当即控制好气息起身。
他扫了几眼浴血倒地的圣者们，可以断定他们都已死亡。
“既然你有这样的底牌，为什么非要等到被他们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才用出来。”小蛇眉头紧皱地检查夏楚身体上的伤势。
“我无法长时间地操控铁剑，所以想尽可能地把这种力量留到对付神的时候。”夏楚依然高度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但这些家伙太难缠了，不用铁剑我赢不了他们。”
“我觉得这些圣者很奇怪。”小蛇犹豫了一下说道。
“怎么说?”
“你不觉得他们太安静了么……”
“安静……”夏楚点了点头，“说起来，从头到尾他们中都没有一个人开口。”
“我说的安静不只是这一点。”小蛇走过去检查断头圣者的尸体，蹲下身子，边观察边说道，“我是说他们的生命特征太安静了，身体内部也寂静无声，完全不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圣者可以控制心跳与呼吸。”夏楚轻轻说道，心中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诡异。
“但不能彻底摆脱对吧?”小蛇起身，拍了拍手背说道，“现在他们死了，没有动静很正常，但刚才他们活着时，也是这个鸟样子。”
“行尸走肉?”夏楚不由地猜测道。
“总之这座神殿太诡异了，诡异就诡异在它处处透着寂静，一个如此地位尊崇的城市，气氛却像是多年无人问津的荒山野岭。”
“圣者的尸体可有问题?”
“完全没有，只是比常人强壮的多。”小蛇耸了耸肩，“继续出发吧，前方也许有答案，也许有更多的疑问，过去就知道了。”
两人走近塔楼三百米范围时，众多新的圣者出现了……
因为大多数敌人都被街巷遮挡，夏楚又感知不到他们的心跳与呼吸，所以只能粗略地判断出敌人数量不下百名。
“你还能像刚才那样大杀四方么?”小蛇被众多面无表情地圣者注视着，脸都僵了。
“首先我不能，再者我刚才很狼狈，配不上大杀四方这四个字。”
“但他们好像没有动手的意思。”小蛇声若蚊呐。
“……的确如此。”夏楚也很疑惑，不清楚圣者们为什么都原地不动，没有冲上来将他俩撕碎。
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在他脑海闪过，“你说，他们是不是无法离开塔楼太远?”
“嗯?”小蛇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你可以把他们当成一种类似被程序操纵的机器人一样的存在，也许他们脑中被植入了守护塔楼的命令，并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范围。”
“继续说。”小蛇挑了挑眉。
“按照常理，最后堡垒城的圣者应该在我们刚刚走出电梯，不，甚至在坐电梯之前就动手，没理由等我们走进城中再作战。”
“如果最后堡垒城可以给他们提供主场优势的话，这一点还能用诱敌深入来解释，可事实上在城中作战并没有给他们什么便利，反而造成了大量的建筑破坏。”
小蛇见圣者们仍然一动不动，便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这或许也可以解释他们身体上的异状。”
“这些圣者都不具有正常的生命，而是被某种东西操控着，从而成了神殿的工具。外围的二十个圣者是第一道防线，我们眼前的这些圣者则是第二道，只是不清楚他们是不是最后一道。”
“工具么……”
夏楚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工具肯定比活人更好对付。
第十五章 神座下的骸骨
“看你的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小蛇故作轻松地说道，那些圣者即使有问题，他们的注视也足以令堕落者毛骨悚然。
“有一个很冒险的方法。”夏楚跳上旁边的石楼，先是俯视塔楼之底，观察圣者们的数量与分布，而后目测了一下自己距塔楼顶部的距离。
“一百二十个圣者，大约三百五十米的路线。”
“你想做什么?”小蛇来到他身侧，好奇地问道。
“圣者们离不开塔楼太远，也不能进入塔楼，所以他们的活动范围是一个圆环状区域。我打算绕着这个圆环区域奔跑，然后在一个恰当的时机直接跃进塔楼的顶层。”夏楚轻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太拼了吧，你的速度虽然比圣者快，但那也得在长距离的奔行中才能明显体现出来，如此短距离的冲刺，圣者比你慢不了多少，很大概率会拦截到你。”
小蛇皱起眉头，“你有没有想过被拦下的后果是什么，圣者们会像狼群一样一拥而上，到时候你插翅难逃。”
“这个方案没那么困难……”夏楚观察着塔楼周边的地形，“我绕着塔楼奔跑时，圣者们为了阻拦我也得跟着奔跑，塔楼很大，圣者们想要守好每一个角度，势必会极大地分散开来，所以到时候有机会拦截我的圣者也就十分之一左右。”
“我跃进塔楼顶层不过眨眼间的事，只要出其不意，很容易就能成功。”
“那我和你一起冲，两个人冲就能让风险减少一半。”小蛇接受了他的说法。
“不，你的身手不够敏捷。”夏楚拍了拍自己的后肩，“我背着你过去。”
“你自己冲都很危险，你还要背我?太儿戏了！”小蛇语气严肃地反驳。
“你那点体重影响不了我的速度。”
“你自己都说能不能冲进去是刹那间就能决定的事，所以慢上一丝一毫的速度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我自己有办法，你管好你自己就是了。”
夏楚摇了摇头，“我说过，你的隐匿能力瞒不过圣者的感知，如果你想偷偷潜入进去，还是趁早放弃。”
“不如你留在外面等我，有什么与莫相关的发现，我出来后都会告诉你，如果我失败了，你就自行离开。”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可能止步于此。”小蛇满脸冰霜。
“那就别废话了。”夏楚直接将小蛇抱在身前，速度越来越快地绕着塔楼奔跑。
他不断地从一座石楼跳到另一座石楼，圣者们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迅速分散开来。
抉择的时刻只有一瞬，夏楚很快便毫不拖沓地纵身一跃，伴着尖锐的破空声踩在了塔楼顶层的窗沿上。
身后七名圣者的拳头已经接近到了足够重伤他的距离，只要被这七道拳劲击中，他的脊背必然粉碎。
抱着小蛇的夏楚根本来不及举剑格挡，心一横，干脆直接用背部承接重击，借势撞进楼中。
墙体在巨响中被破开，夹杂着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尘埃弥漫间，小蛇痛苦地轻咳了几声。
终于头破血流的她推开压在身上的碎石和雕塑碎片，揉了揉模糊的眼，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
这是一件素白的宽敞房间，陈设简陋，只有四座古怪的石雕摆放在房间角落，石雕似乎雕刻的是同一个人的不同动作，但通通没刻面容。
小蛇很快就有了一种莫名而森冷的恐惧感，这份恐惧甚至让她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痛楚……
她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害怕，毕竟屋里没有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事物。
可她就是觉得房间古怪，连带着素白的墙壁都似乎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仿佛墙壁之后隐藏着什么，只要轻轻剥开表面，就能看到藏在里层的，扭曲、污秽、骇人听闻的物事。
夏楚…夏楚呢?
她这时才想起夏楚的存在，不过转眼就看到夏楚趴伏在她的旁边，背部鲜血淋漓，粉碎的骨渣混进了同样血肉模糊的内脏里。
“还好么。”她忍痛蹲下，抓着夏楚的肩膀问道。
夏楚半睁着眼，说话间血沫溢出嘴角，“死不了，但需要休息一会儿。”
这个一会儿比他想象的要漫长，足足十多个小时候后他才有力气爬起，因为圣者带来的伤与常人不同，外伤容易恢复，‘意志’上的侵蚀则只能慢慢消除。
“这里很古怪。”夏楚靠坐在墙壁上，觉得整间屋子弥漫着一种不详的气氛。
小蛇没有回话，而是用力抓碎了墙壁，发现墙壁里并无异常。
“你在干嘛?”夏楚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没什么。”小蛇若无其事地摆了摆手，盘腿坐在他对面，“你觉得这里怪在何处?”
“和外面一样，太安静。”
“神的寝宫不容外人踏入，当然肃静了。”
“那不是还有一个神么，我们进来的动静那么大，又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可根本没有任何生物来理会我们。”夏楚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你一直倒在地上难道是在等神自己过来?”小蛇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这座塔楼太大了，足足有四五十层，不知道会有多少我们想象不到的危险，如果神能主动来这间看起来还不算太诡异的屋子，我就更能集中精神面对他。”
“那现在怎么办呢?”小蛇摊了摊手。
“找，找出他。”夏楚忽地一剑斩开了不远处的木门。
在不知道前方会出现什么的情况下，远距离开门是比较安全的方案。
门开的那一刻，另一间素白的房子映入两人的眼帘，这间房子更加简陋，但却让他们震惊地瞪大了眼。
一座朴实无华的灰色石椅上端坐着一个垂首的人，说他是人或许是不准确的，因为能够坐在这座塔楼里的生物只有最后堡垒城的神。
一群骸骨烂在石椅旁边，彼此堆叠，聚成了比小蛇还要高的骨堆。
第十六章 寂静的秘辛
“他死了。”小蛇大着胆子上前，仔细地检查了石座上垂首的人。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致命的外伤，体内似乎也没有什么异样，很像是自然死亡，可看他的年纪不过是个中年人……”
夏楚轻轻将捏着下巴思索的小蛇拉到身后，近距离感知眼前这个疑似神灵的生物和他旁边那堆枯骨的‘意志’反应。
“有什么发现?”小蛇等了好久也不见夏楚开口，便凑上头来问道。
“没有。”
“那你还一直在这儿傻站着?”
“我们没必要去别的地方了，因为他就是神。”夏楚双目微凝。
“你的依据是什么?”小蛇当然也有所预料，但还是皱起眉头询问。
“虽然很淡薄，但他身上的‘意志’只属于神灵。”夏楚回忆起了前几次遇到神灵时的感觉，“神和圣者的‘意志’是不同的，对于人类而言，‘意志’只是工具，而对于神，‘意志‘即是他们本身，是他们的存在形式。”
“这种差别很微妙，很难用言语形容，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出来。”
夏楚猜测，这也是他手上的铁剑能够克制神灵与伟大意志的原因，因为铁剑是最高等的‘意志’之源，一切‘意志’体在它面前都只能无法违抗的瓦解。
“我倒觉得这个家伙与外面的那些圣者很像，都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小蛇说完抬脚踢了踢骨堆。
“你说的也没错，这位神和塔楼外的百余名圣者都因为某种原因而失去了思维。”夏楚随着小蛇的动作将注意力转到了骨堆上，看到小蛇踢开的诸多骸骨上都有啃咬的痕迹。
“你还记得莫曾经说过的话么，他说他曾亲眼目睹半神吞食他的好友。”夏楚突然在这素白寂静的屋子里感到了一种阴恻恻的寒冷。
“我当然记得了，而且印象深刻。”小蛇拿起一根满是裂口的臂骨打量，又看了一眼石椅上死去的神，轻咬下唇道，“这个家伙即使是死后也透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尊贵和威严，实在是让人很难想象他抓着圣者的尸体狼吞虎咽的样子。”
“如果不是莫亲口所言，如果不是现在我们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神会干这种事，他吃掉圣者的目的是什么呢?”小蛇将臂骨随手丢进了脚下的大片骸骨里，那起码是二三十名圣者的骨架堆叠成的。
“吞噬么……”夏楚若有所思。
“我想我们还是去其它房间看一看吧，不然就真要无功而返了，你找不到至高意志的秘密，我解不开莫一直以来的疑惑。”
夏楚闻言点了点头，走在前面领路。
他们小心谨慎地到达了塔楼的每一层，踏遍了每一个角落，发现所有房间都大同小异，空荡荡的没有活着的生灵居住，却出奇地没染上多少尘埃。
“记住这里的每一个细节……”夏楚靠在顶楼的一扇弧形落地花窗旁，“虽然现在我们不知道这寂静的塔楼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秘辛，但我有一种预感，终有一天，这里会成为重要的证据和线索。”
“你看起来非但没有找到答案，反而疑惑更多了。”小蛇抱着胸口说道。
“我在想，到底追杀我的命令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夏楚微微仰头，“科技会隶属于最后堡垒城，我一直以为科技会疯狂地追杀我，是出自最后堡垒城的授意。”
“但这座城市一片死寂，根本无法影响外界。”
“也许是科技会自作主张，或许他们还有其它领导机构。”小蛇轻轻说道。
夏楚觉得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追杀的人里不乏本领超绝的圣者，除了神谁还能任意指使圣者做事呢……
他暂时将这个疑惑搁置，迈动脚步返回了神所在的房间。
驻足观察片刻，夏楚不再犹豫，一剑刺进了神灵的心脏。
变故骤生，神灵的血肉突然急剧萎缩，最后变成尘埃在他苍白的骨骼上滑落，于是神座上就只剩下一架枯骨和满座尘屑。
“你这是补刀?”小蛇表情有些古怪。
她的心情很异样，虽然半神已经死了，可他在铁剑下的表现也实在太不够威严了，与神的形象不符。
“死而不腐让我很不安，也许他哪天会突然睁开双眼，从神座上站起身。”夏楚收剑后退。
“你的剑是如何瞬间摧毁他的?”
“不是摧毁，只是让他变成他该成为的样子。”夏楚侧头看了眼小蛇，“他死了很多年了，外表的样子只是‘意志’维持的假象，他的血肉早已腐坏……不，这样说不准确，实际上他们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血肉之躯。”
“听不懂。”小蛇摊了摊手。
夏楚轻笑一声，抬脚将骨架踹成了粉碎。
他随手抓了一把骨灰举在小蛇面前，“你能辨认出这是什么物质么?”
“反正不是骨骼。”小蛇若有所悟。
“人类的科研人员虽然对超自然领域有了一定的涉猎，但他们应该没有机会把神的身体放到实验台上研究，所以估计谁也无法定义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楚联想起不周的话，“神有别于人，也不像伟大意志那样是纯粹的‘意志’体，而是两者的另类结合。”
小蛇也捏起一些半神的骨渣，闻了闻，揉了揉，没有从中感受到丝毫力量，只觉得自己仿佛没抓住任何东西，如果用人类的词汇去形容这种事物，最贴切的一个词大概是虚无。
她想着想着，不由地在这间寂静而诡异的房间里失了神……
“我们该走了。”夏楚则站到了之前被他撞烂的窗框旁，观察塔楼外圣者的动向。
小蛇收拢心神跟在他身后，可在这即将离开的时刻，心中的不安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一个难以描述的存在在背后狰狞地注视着他们。
她猛然回头，可身后的房间还是老样子，素白而沉静，让人在意的骸骨堆与半神的骨灰上也仍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第十七章 错乱的时间
离开塔楼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简单。
楼外的圣者在夏楚和小蛇进入塔楼之后，就再也没有把视线移到他们这边，对于夏楚而言，没有众圣者紧盯，成功脱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虽然有惊无险，但实在是索然无味。”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出神殿，重回通向山脚的石廊。
“遇见了神，还不够么?”夏楚浅笑道。
“可惜是个死的，死掉的神和寻常的死尸没有什么分别，只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烂肉。”
小蛇忽然停下脚步，在石阶上偏头望着夏楚，“如果我们死了，也一样。”
“血肉之躯，总会有失去生命活力的那一天的。”夏楚语气平静。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银翼天使城。”夏楚轻吸了一口气，“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不能停下脚步。”
“我却不知道该去哪?”小蛇背着手缓缓下楼，“我的身份在拉莱耶图书馆里暴露了，图灵市…不，整个第三区我都不能再待了。”
“你最好跟着我。”夏楚淡淡地说道。
“哦?”小蛇嘴角微勾，“你不是一直如避蛇蝎似的疏远我么，连不能回应我的爱这种肉麻的话都说过。”
夏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自己解决不了堕落带来的问题，跟在我身边的话，我好歹能在你失控时控制住你。”
“我……我在这个世上朋友不多，至高意志的秘密被人知晓后，就更没有几个人能和我同行了……”夏楚说到这里停顿了数秒，“我不想你死，想必你自己也不想。”
小蛇低着头下山，夏楚只能看到她冷艳的侧脸。
“我倒觉得跟着你更危险，虽然我不怕一般的圣者，但你的敌人可是神。”小蛇展颜一笑。
夏楚也笑了，“你自己决定。”
“一起吧。”小蛇收敛笑容，“一起吧……”
“如果我们两个已经走到末路，这最后一段路程，两个人走总比一个人强。”
“好。”夏楚只有一个字。
他们走下山中石廊，沿着铁轨回到了电梯门外。夏楚仔细感知外面的动静，只觉一片寂静，但多股强烈的‘意志’如黑夜火烛一般存在感极强。
“看来他们已经驱散了所有顾客，封闭了图书馆。”夏楚示意小蛇按动电梯，“上面有三位圣者和一群高危进化者在等着我们，准确地讲，是在等着你。”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黑袍和面罩，“我的身份应该没有暴露，不然不会只来这点儿人。”
“这点儿人?一个城市有三位圣者已经很难得了，他们想抓我的话很轻松。”小蛇没好气地回道“如此短的时间内图灵市就组织好了大批精英进化者，可见这个城市真的不简单。”
“这个世界上能留下我们的生物已经不多了。”夏楚自然不放在心上。
重回地窖，踩在诸多年代久远的骸骨旁，夏楚仰视了地窖之顶的窄门片刻，冲小蛇点了点头。
小蛇当先冲出，七八名图书馆内的值班人员和清洁人员瞬间揭开伪装，与此同时数十人从窗外翻进室内，手中的军刀闪烁寒光。
小蛇狼入羊群一般瞬间撕碎了数名高危进化者，而夏楚则后发先至地挥剑拦下攻向她背后的圣者，并一拳将正面的圣者打出屋外。
“为什么不下杀手?”小蛇微微喘息着，漆黑的瞳孔里煞气凝聚。
夏楚扫视旁边被震慑住的进化者们，他们都被圣者挥手拦住了。这三位圣者虽然只和夏楚交了一下手，但已经明白了敌人的恐怖，既然这位恐怖的敌人不像身边那位堕落者一样痛下杀手，他们自然也不敢过于逼近。
“走吧。”夏楚轻声道。
小蛇闻言收敛杀机，冷哼了一声跟着夏楚离开。
走出拉莱耶图书馆的大门，眼前繁华的大街空无一人，几近寂静无声。
“这是怎么了?”小蛇皱起眉头。
夏楚则在死寂的氛围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寒冷，这景象太熟了，他在远安市时曾不止一次走在类似的街道上——这是战争的味道。
怪不得拉莱耶图书馆内动静那么大，却没有引起路人的围观……夏楚回望跟出来的进化者们，心想疑惑只能在他们那里解开了。
“图灵市发生什么事了么?”夏楚淡淡地问道。
人群沉默了十多秒，一位头发斑白的圣者径直走出，用标准的汉语，语调沧桑地回应，“所罗门降临了地球，整个第三区首当其冲。”
“这是半个月前的事了，你们在拉莱耶图书馆内待了一个多月，想必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一个多月……
夏楚和小蛇惊异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明明只待了几个小时。
“也许神可以影响时间，神殿里应该还有我们不清楚的秘密。”小蛇低声道。
跨越空间的手段夏楚见过很多，但影响时间的流逝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和理解范围，他觉得这不是神能做到的事，甚至强如会长那样的伟大意志，也未必有这样的权能。
或许草草离开地窖是一个疏忽的决定……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既然身为人类进化者，为什么要帮助堕落者?”另一名身着迷彩服的圣者忍不住走过来说道。
“和恶魔不同，只要没人主动招惹她，她就不会是人类的敌人。”夏楚抬起手臂拦住想要上前的小蛇，转头继续问道，“我能感知到这座城市的人已经快走光了，难道恶魔即将攻到这里?”
“恶魔降临非同小可，各个生存大区的普通人都陆续退到了靠后的几个大区，只有进化者留在前线。”白发圣者平静地回道。
“多谢。”夏楚朝他点了点头，就要拉着小蛇离去。
“阁下如此强大，人类需要你的力量。”
夏楚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罩，心想如果你看请我的样子，大概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第十八章 荒山野岭
“人类要靠自己。”夏楚淡淡地留下一句话，不再停留。
“你真的不去恶魔那里么?”小蛇走在他的身后，表情微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领袖也许真的能够为我解答很多疑惑，但应该无力帮我摆脱至高意志。”夏楚曾经在会长陨落的海岛上询问过领袖，但领袖回避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去为人类战斗么?”小蛇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就以要为沧海市战斗为理由，吵着要摆脱我们，前阵子更是直接飞蛾扑火似的去海上阻止恶魔仪式，我以为你是那种…怎么讲…那种正义的伙伴呢。”
“人类有人类的战争，我也有我自己的战争。”
小蛇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你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类了么?”
夏楚在冷清的大街上停下脚步，两侧的商场大楼里空无一人，“……我怎么想或许不重要。”
“你自己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小蛇微微皱眉。
“全世界都以我为敌，我的想法又能影响什么……”夏楚洒然一笑，“事到如今坚持认为我自己是一个人类只是自欺欺人，我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现状，而不是往自己身上贴人类的标签。”
“你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家伙。”小蛇失笑道。
“嗯?”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求生欲特别强吧，你真的很想活下去。”
“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只要有希望，我就不能放弃它。”夏楚回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感伤的情绪，“你们活的也很辛苦吧，虽然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但改变不了孤独的现实。”
“堕落者没有太多时间伤感，我们一直在逃命或杀人的路上。”小蛇耸了耸肩，“不过我的朋友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的确不容易。”
小蛇顿了顿，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凑到夏楚面前，眯起眼笑道，“这才是你和我同行的真正原因吧，你看起来方向明确，但实际上心里很怕孤独。”
“孤独谁不怕呢，但我也确实习惯了这种感觉。”夏楚轻吐了一口气，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小蛇不明不白地死在某个角落。
“你这样做，你的爱人会不高兴的。”
“为什么?”夏楚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小蛇摊开双手，神态轻松地戏谑道，“你独自上路，与世界背道而驰，本来是挺帅的一件事情，可是却带上了另一个女人……如果我是她，我能气炸。”
“她不会生气的……”
小蛇撇了撇嘴打断夏楚，“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因为只要我活下来，就一定会去找她。”夏楚接着说道。
“我瞬间没了聊天的兴趣。”小蛇面无表情。
夏楚笑容灿烂，“和我去银翼天使城吧。”
……
寂静的深林里根本没有一条能供人顺畅通行的路径，恶魔们淡银色的脚掌踩在黄绿色的落叶和墨黑色的泥土上，步履缓慢而谨慎地向丛林深处跋涉。
他们苍白嶙峋的银翼收拢于两肋，不断切断身旁生长多年的植被——很难想象地球上有能够让恶魔不敢飞行的地方，他们曾经飞翔于大气层外的长空和有海德拉栖居的大海，但却对这片荒山野岭保持了足够的忌惮。
恶魔们都诞生于领袖的“意志”，同时拥有着足够的自主意识和与生俱来的权能与倨傲。
这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外强中干的人类生存大区，而是与他们缠斗近百年的宿敌，即猎魔人。
猎魔人始终以长期潜伏在地球的恶魔为目标，在旷日持久的争斗中，即使是骄傲的恶魔，也经常会沦为人类猎魔人的猎物。
人类有时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他们虽然先天不足，但智慧和**却往往有些过剩，且总能在充分了解对手的前提下露出足够致命的獠牙。
恶魔攻破人类太空防线至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因为他们都悄悄接近着银翼天使城，想要拔除这道碍眼的障碍。
猎魔人了解恶魔，恶魔同样了解着他们，宿敌之间的了解是相互的，所以对于人类社会而言都神秘至极的银翼天使城，恶魔则能轻松找到。
三百位恶魔穿行于瘴气毒雾和奇花异虫之间，这些可以隔绝人迹的天然屏障，当然阻挡不了恶魔的步伐。
三位恶魔公爵在最前方领路，暗金色的独眼无视了重重的视野障碍，似乎已经在注视着了远方城市里的敌人。
杀机就在平静中一触即发，数百把修长的银色长剑突然从深林各处呼啸而来，速度快到似乎能切割空间。
银色长剑是猎魔人特有的猎魔武器，材质虽然是上好的合金，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能对恶魔造成威胁的是其上附着的‘意志’。
每一个合格的猎魔人都会拥有这么一把银剑，剑上的‘意志’附魔似乎来自于他们的神，让脆弱的人类拥有了屠魔的可能。
三百名恶魔在这短暂而致命的伏击中折损了近十分之一，被剑切中要害的恶魔倒在泥泞中后就再也没有爬起，余下的恶魔部队依旧谨慎而坚定的向前。
人类发觉了他们的到来，恶魔们得到了这个重要的讯息。
他们早已习惯了人类各种各样的花招，说起来人类从未与他们堂堂正正地战斗过，或是靠着人数优势猎杀落单的恶魔，或是采取一些恶魔不屑于使用的卑鄙手段。
这次也是一样，没有任何人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因为最强的猎魔人与恶魔部队正面冲突，也逃不过被撕碎的下场。
翻过这片荒山还有很多崎岖的路等着恶魔们，飞到无处可藏的空中只会给猎魔人更多施展手段的机会，而在林间穿行同样危机四伏。
这条通向银翼天使城的路有太多天然和人为的阻碍，可恶魔们仿佛根本不懂畏惧。
第十九章 折翼的恶魔
承载着天谴真相的铁剑成了伐木开路的工具，夏楚和小蛇深入瘴气弥漫的幽暗丛林，背后留下一片片凌乱的断枝残叶。
银翼天使城和最后堡垒城一样，位置都是神秘且不公开的。不过夏楚寻找它们并不费力，因为每一个进化者城市都有大批进化者聚集，他们身上的“意志”就像是海上的灯塔那样显眼。
夏楚只需要在第三区周边感知圣者们“意志”的所在，总能找到银翼天使城的门径。
他们两人已经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丛林里走了两三天了……
漆黑的瘴气，色彩斑斓的毒虫，时不时让人猝不及防陷入的泥沼……这些事物当然奈何不了堕落者和理论上最强的人类，但却能很好的拖慢他们的速度。
“有血腥味。”小蛇突然开口，打破了两人已经维持了进一天的沉默。
“在哪?”夏楚皱眉问道，他的感官很强，可即便有血宴的加持，也不如堕落者对血液更敏感。
“跟着我。”小蛇花了十多分钟的时间，凝神判断了一下方向后才迈动裹满污泥的沉重脚步。
这片丛林里奇怪的味道太多，她也无法确定自己找对了方向。
小蛇一脸嫌恶地在前面开着路，她很爱干净，而这里满目污秽，几天下来连她的身上都散发着腐朽的臭味，这让她渐趋暴躁。
“果然是这儿……”半个多小时后，小蛇看着前面死状凄惨的几十名恶魔，表情复杂地说道。
夏楚一语不发地走到横七竖八的恶魔尸体旁，重点看了几眼他们身上插着的银剑。
“我们来对地方了。”夏楚吐了一口浊气，“有意思的是，来对地方的不止我们两个。”
“突破太空防线的恶魔竟也来到了这里，怎么样，我们还要继续前进么?”小蛇轻声问道。
“恶魔虽然不是善类，但有一点是肯定对我们有利的……”夏楚勾了勾嘴角，“他们和银翼天使城是宿敌，有他们牵制正面，我们做起事来也方便。”
“你能感知到恶魔的位置么？”小蛇四下张望了几眼。
“不能。”夏楚摇头，“不只是恶魔，巨型种、特异种那些变异生物我也感知不到，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伟大意志的造物。”
“那麻烦了，如果我们在这片树林里与恶魔偶遇，可不是闹着玩的。”
“按理来说不会，这些恶魔看起来死了一段时间了，如果还有其他恶魔活下来，也该远在我们之前，没准都已经到了银翼天使城。”夏楚瞬间判断出最有可能的情况。
“那当我多嘴喽，反正不管是否遇到恶魔，你都不会退的。”小蛇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蚊虫一边淡淡地说道。
“你觉得危险的话，可以去外面等我。”夏楚收回投在恶魔身上的目光，转身轻轻说道。
“我一个人离开或许能避开眼前的灾祸，但最近我的情绪很不稳定，总是会出现失控的倾向，我有预感，我活不了多久了。”
小蛇眯起妖异的眸子，“所以我倒不如跟着你，这样就算哪天横死，也不会太无聊。”
“你这个人就是太婆妈了……”她拍了拍夏楚的肩膀，“是你决定带着我的，既然决定好了，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
“恶魔的出现让情况变得复杂了，也许领袖也在这里，还不知道与他再见时，他会是怎样一个态度。”夏楚闭上双眼，重新寻找银翼天使城的方向。
他的心脏越来越快地跳动着，他有一种预感——这里很可能会让他解开很多困扰了太久的谜团。
“他当时没有杀你，现在肯定也不会吧。”
“当时他身受重伤，而我那位杀死会长的老师还在旁边看着，现在我们只有两人一剑而已。”夏楚从来都不抱有侥幸心理，“我们必须得做好与神，与伟大意志作战的准备。”
“听起来不是太无趣。”小蛇伸了个懒腰，打哈欠的时候吸进了不少毒虫，连忙冷着脸吐出。
两人一如既往地沉默赶路，又陆续遇到了好几次恶魔的尸体，少时只有个位数，多时足有近百。
夏楚不知道恶魔的总量是多少，但从死掉的数量来看，走进这片深林的绝对不下于数百。
而让他最诧异的一点是，看到的只有恶魔的尸体，人类的尸体则没有一具……
人类与恶魔作战，恶魔竟损失得如此凄惨，这个战果颠倒过来才符合常理。
夏楚想到这里突然明悟，他意识到他和小蛇能如此平静地深入，很有可能是因为恶魔在前方开路的原因……所有的埋伏都被恶魔承受了，他俩成了漏网的鱼。
“看来恶魔帮了我们大忙。”小蛇显然也意识到了，忍不住咋舌，“我们遇到了两百多名恶魔死尸，也许还有我们没遇到的，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恶魔族群极小，数量不会超过三位数，如今小半的族群都被这片树林吞噬了。”
小蛇仰起头，“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全军覆没了?”
“不会，死掉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夏楚明白只要领袖存在，恶魔就不会灭亡，“相较于恶魔败北，我认为银翼天使城已经被恶魔搅得天翻地覆更合理一点。”
“你对人类这么没信心么?”
“归根结底我还是人类，我只是有自知之明。”
“但你不够了解银翼天使城。”小蛇反驳道，“这个古老的城市水很深，恶魔们的敌人不只是拥有丰富猎魔经验的猎魔人。”
“你是说，还有神?”
“还有天使。”小蛇瞳孔微缩。
“天使?”
“披着银翼的天使，是银翼天使城最核心的战力。他们对应着最后堡垒城的十二圆桌圣者，每一个人都拥有接近人类极限的力量。”
“和被废弃的圆桌圣者编制不同，天使应该还一直守卫着城市。”
“十二个莫那种级别的圣者么……”夏楚心中一震，“这样的力量确实可以有无限可能。”
第二十章 寂寞的初夏
早晨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凝神感受腹内小生命的成长情况……
莫思忧满意地抚摸了一会儿自己的小腹，才稍感疲惫地活动了一下颈肩和四肢。
孕育一个孩子是很容易让女人疲惫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就这一点，进化者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她穿衣起床，拉开了独居宿舍素白单薄的窗帘。
清晨的日光温柔地铺展过来，隔着洁净的窗玻璃，将她大半个身子包裹了。
这个时节的日光已经渐渐有了几分燥热的意思，但多晒一会儿，对她和孩子都有好处。
她已经习惯了从一个独居孕妇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一改过去随意的生活习惯，努力地为她和夏楚的孩子着想着。
她和夏楚分别了近五个月，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一切情况都和寻常的孕妇大同小异。
她曾经担忧着夏楚身体上的怪异会影响到孩子，仅就目前看来，她多虑了。
不过腹中孩子的正常成长固然可喜，但一个孕妇独自生活总会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麻烦。
莫思忧的心中没有任何怨怼，话说回来，她能埋怨什么呢?
在这个世界上她只剩下两个亲人，一个是正在不周市军部为应对恶魔忙得不可开交的父亲，一个是沦为人类公敌，在外漂泊的丈夫。
和他们比起来，她过的日子完全称得上悠闲，所以她决定一个人将孩子生下，不麻烦任何人。
我会不会沦为自己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呢，她常常这么问自己。
天谴让旧时代里得到广泛认同的女权近乎破碎了，因为这个时代里走在最前方的那批人中，男女比例往往极不协调，比如军人和进化者，基本上九成都是男人。
出身好的女人可以在医疗和科研等行业里发光发热，但在普通人的圈子里，更多的女人根本得不到尊重。
从野蛮到文明很难，从文明到野蛮则很简单。
这个突如其来的混账时代极大地影响了人类的生存环境和社会环境，恐惧和**肆意蔓延，理性不断地被挑战和压制，很多人又把力量摆到了第一位。
什么能带来力量?
是权势、金钱、人脉、进化程度、武器……而不是修养与美德。
是的，这个时代更需要的是野蛮的力量，比野蛮，女人总是会吃亏的。
所以天谴时代的很多女人逃不过悲惨的命运。最落后的地下聚落里，女人沦为肮脏者的玩物；最纷乱的灰色地带中，女人成为弱小的代名词，只能屈从和依附；即使是相对安全的人类城市，也会有雀儿那样被当成牲畜饲养的可怜女人。
莫思忧一直痛恨着这些……
让人羡慕的家境给了她痛恨女人处境的资本。她出生在一个地位极高的家庭，见惯了旁人的趋附，很容易就能得到尊重，而这一切则让她更加反感着社会对女人的轻视。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独立而强大的女性进化者，不依赖任何人，不向任何人证明，在天谴时代留下自己的功绩。
这种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家庭影响，英雄般的父亲让她不甘平庸，而早逝的可怜母亲则一直影响着他对女性的看法。
除了孕育出两个自觉者子女之外，她的母亲其实是一个很平凡的进化者，进化程度低，实战能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所以这个嫁给军区高官的女人成为了一个教科书式的贤妻良母，为自己在外忙碌的男人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到死都被局限在家庭这个框架之内。
莫思忧不认同母亲那样的生活方式，她很小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母亲不能像父亲那样去外面战斗呢?为什么她要把自己的生命都消耗在“家庭”这个温暖而又古板的词汇里呢?为什么她不去追求更强的进化呢?是不是她的生存价值就是为了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牺牲呢?
莫思忧很爱那个美丽柔弱的女人，但她一点都不愿像母亲那样生存。
可此刻她抬起刚刚洗净的脸，直视浴镜里将要成为母亲的自己，忽然感觉镜子里的人好陌生，又好熟悉。
陌生之处在于这张脸上多了太多平静恬淡的气质，少了很多神采，熟悉之处在于她竟越来越像母亲了，气质似乎要和母亲留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印象重合。
晶莹的水珠在莫思忧白皙的脸上滑落，她低头看了眼自己丰满了一些的身体，忽地洒然一笑。
是啊，她也要成为一个母亲了。
或许全天下的母亲在这个阶段都是差不多的吧，担忧和期待交织，母性和责任感相伴而生，这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强大。
她走出卫生间，回味着自己身体和心理上的变化。
现在的她想起母亲，会觉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虽然她仍旧不认可母亲的生存方式，但她不再否认这种生存方式的价值。
她不去干扰夏楚，独自孕育生命，也不是一种软弱和依附，而是一种独立和坚强。
她可是一个敢抛开显赫的家庭，自己偷偷溜到沧海市经受战争洗礼的女人，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价值应该体现在帮助另一个人实现价值。
可为了夏楚，为了那个踽踽独行的男人，她却愿意做任何牺牲，这是爱情，不是依附，因为夏楚同样为她牺牲着。
她与那个男人一直互相依赖和牺牲着，她甘愿跑到被天灾阵营和恶魔包围的城市见他，他也愿在那个夜晚跳下逃生的直升机，在危城寻觅到最后一刻。
她的爱情其实诞生的更早，在那座诡异废城中，刚刚离开地面不久的苍白肤色的少年，拉着她在幽深破败的漆黑走廊里亡命飞奔，背着她从数十层的高楼之顶跃出横跨街道，独自在天台挑战理论上不可战胜的精英蛇人，为她提供逃生的时间……
他们彼此尊重，彼此信赖，彼此需要……
他们为了对方都愿意做任何事，但又都不必非与对方同行，如果他们的处境颠倒过来，莫思忧也会像夏楚那样独自远离，而夏楚也只能等待。
如今他们走在两条距离很远的路上，不知道是否能在前方某处重新相遇，但两个独立的人格即使孤孤单单，也依旧会各自前行。
或许那个男人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那她就更该活的独立、强大。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初夏真的很寂寞，恶魔的降临让静谧的城市弥漫着恐惧的氛围，四月底的暖风都无法拂去人心底的寒冷。
“你爸爸现在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好可怜的。”莫思忧托着自己的肚子，低头对已经有了心跳的孩子柔声道，“妈妈很担心爸爸，所以你要乖一点，不要给妈妈添麻烦。”
第二十一章 狼藉
从林中走出的夏楚和小蛇披着满身的淤泥和杂草，连面容都已经脏乱的模糊不清。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不仅看不出他们的性别，甚至都无法立刻判断出他们的物种。
虽然离开身后那片充斥着腐朽与腥臭的深林让人如释重负，但小蛇还是极其烦躁地甩动身子，尽量减少黑袍上的污泥。
夏楚则一开始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有强烈“意志”反应的正前方，那里有一座朴素古老的城市等待着他们。
看清城市的那一刻，夏楚一脸骇然地呆住了。
小蛇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刚刚从幽暗的深林来到日光明媚的原野，她适应了片刻，才看清极远处的景象。
她也难以置信地愣住了，刹那间，只感觉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在脊背泛起，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远方是一座造型奇特的石头城，方形的石楼与圆形的石柱对称分布，仿佛遵循着某种特定的规则秩序，亦或只是建造之人的另类喜好。
让两人震惊的是，这里与最后堡垒城如出一辙，好像那个长眠于地下的城市先他们一步，也来到了这里。
“这两座进化者城市之间有什么关系么?”夏楚轻声问道。
“据我所知，没有。”
“但事实摆在我们面前，它们之间必定有着某种联系。”夏楚眉头紧皱，“这些石楼看起来很古老，也许和最后堡垒城是同时建起的。”
“其实他们之间有联系也是正常的，毕竟是并列于世的进化者城市。”小蛇给出一个不那么合理的解释。
“那也没必要连城市都建的一模一样吧。”夏楚迈动脚步，“你之前说过，最后堡垒城的建筑和雕绘风格不像是出自人类之手，那么如此诡异的城市是谁建的呢，建造最后堡垒城和银翼天使城的是不是同一个存在呢?”
“你是不是还联想到了一些什么?”小蛇虽然看不清夏楚脏兮兮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眼神不同寻常。
“没有头绪，每当我脑中蹦出一些念头的时候，我总是无法抓住他们，因为推断每一件异常事件时，总是缺少关键的线索。”夏楚的步伐越来越快，“我这一路走来，都像是在被人牵着鼻子，有很多事物一直藏匿于我看不到的暗处，这让我每次都来迟一步。”
“你是说银翼天使城已经……”小蛇努力跟上夏楚迅疾的速度。
“我不知道它的城区有没有被毁，但总感觉这座城市所能提供给我们的信息都被消除了，就像最后堡垒城那些死去的圣者与神灵。”
两人来到城市脚下的时候没有在外围发现任何防护设施，他们谨慎地跃上围墙，看到外围的城区也保存完好，只是悄无声息。
而城中心则是一片狼藉，石柱断裂，石楼倒塌，大量灰袍人横尸在断壁残垣之间，偶尔还能看到几位银色的恶魔。
那些恶魔都是所罗门家族中的佼佼者，拥有族群赋予的爵位与荣耀，所以他们才能在危机四伏的深林里走出，攻到宿敌的城市中心。
但他们也倒下了，死于身上恐怖夸张的伤势，能让恶魔倒下的伤痕，即使在夏楚和小蛇这样的亡命之徒看来，也完全称得上触目惊心。
“他们还在战斗么?”小蛇深吸了一口冷气问道，百米高墙上的冷风让她心底愈发寒冷。
夏楚摇了摇头，“一切都结束了。”
“胜负如何?”
“不知道，但这里还有幸存者，而且是很强大的幸存者。”夏楚遥遥注视着远处的城区，视线被众多宏伟的石楼阻挡。
“我们这是捡了大便宜，还是又来晚一步?”小蛇不知道该摆出一个怎样的表情面对当下的局面，天谴里神秘崇高的两个城市一个比一个凄惨，她跟着夏楚，见到了太多颠覆性的事物。
“这要和那些幸存者聊聊才能知道。”夏楚拉住小蛇的胳膊，快如迅雷的在石楼之顶间奔行。
三个夏楚从未见过的生物狼狈地靠在一截断裂的石柱上，她们的肩膀挨着肩膀，翅膀搭着翅膀，身上银灰色的贴身甲破损不堪，连遮体掩羞都做不到。
这就是天使吧，竟然不是纯粹的人类……
夏楚和小蛇对视了一眼，同时从楼顶跃下，戒备地接近着重伤的天使们。
坐在中间的天使艰难地握起脚边的银色巨剑，双手按着剑柄，吃力地将自己高两米左右的躯体撑起。
这是一个兼具了力量与美感的女性天使，高大的躯体上线条分明，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威压感，但又近乎完美地显露出了女性身体的婀娜，具有一种不容侵犯的绝美气质。
她美丽的身体上伤痕遍布，浅金色的波浪长发披散在破损的头盔之下，沾满了血污，雕塑般立体的脸颊上虽然是一副沉着的神态，但被砍瞎的左眼还在丝丝缕缕地淌着鲜血。
她身后的同伴比她的状况更糟，一个失去了双腿，一个被扯断了素白的羽翼，连爬起来都做不到了。
天使一言不发，举起几乎和身体等高的银剑，颇具威势地指着夏楚和小蛇，但谁都能看出她的外强中干。
“我们不是来战斗的。”夏楚淡淡地说道，他连铁剑都没有拔出，因为真的没有必要。
天使一动不动地站在同伴身前，银色巨剑越来越剧烈地颤抖着。
夏楚叹息着脱下身上又脏又臭的黑袍，甩了甩上面的污泥，才丢到了天使的身上，勉强盖住她惨不忍睹的躯体。
天使身子一颤，踉跄着摔坐回同伴身旁。
第二十二章 交谈
“对敌人就不要怜香惜玉了吧，而且这几个天使强壮的很，怎么看也不会让人心生怜悯。”小蛇似笑非笑地瞥了夏楚一眼。
“她们不一定是敌人，我们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战斗。”夏楚淡淡地说道。
与最后堡垒城的敌人不同，银翼天使城虽然也一直在追杀他，但说到底还是他主动招惹对方，连这座城的半神都因他陨落。
夏楚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是想知道铁剑的来历和一切有关至高意志的信息。
“你们是什么人?”刚刚剑指二人的天使冷冷地问道，另外两外重伤垂死的天使似乎根本没有了开口的力气。
“我叫夏楚，你们应该对我不陌生吧。”夏楚原地盘腿坐下。
小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并肩坐在他身边。
“至高意志的化身?”天使猛地睁大双眼。
“她显然知道的不多，不然不会这时才察觉你的身份。”
“你居然敢来到神灵脚下！”天使满是血污的脸上神情威严，话语颇有声势。
“我来寻求一些答案。”夏楚顺着她的话说道。
天使冷哼了一声，竟闭口不言了。
“你如果不乖乖配合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的。”小蛇阴恻恻地说道。
“畜生一般低贱的堕落者，竟敢在神灵居所放肆！”旁边失去双翼的天使突然怒目。
“我倒觉得你们这些鸟人和畜生更像一点。”小蛇双手环胸，见天使们不理会自己的嘲讽，便继续威胁道，“不管你们之前是何等的高贵，拥有何等的威能，现在都是任人宰割的可怜虫。”
“回答问题，我们和睦相处，拒不合作，自讨苦吃。”
“滚出这片净土！”断翼天使继续暴躁地喝道。
“看来我太温柔了。”小蛇挑了挑眉，漆黑的瞳孔里煞气弥漫。
“帮我看着点。”她对夏楚说完这句话，闪身到断翼天使身侧，左手掌直接抓紧了其肩部血淋淋的伤口里，掏出一根晶莹的断骨握断。
断翼天使痛的浑身发抖，牙关紧咬。
持剑的天使见同伴受袭，挥剑横斩小蛇的腰部。
夏楚的铁剑后发先至地轻轻将银色巨剑架住，略一施力，天使便跌倒在断壁残垣之间。
这些和莫一个级别的进化者不知道遭遇了怎样的恶魔，竟被伤成这样。
“我这个样子虽然算不上什么女人，但我知道女人害怕的是什么……”小蛇揪着断翼天使的衣领，“你或许不怕**上的折磨，但我有的是侮辱你的方法。”
夏楚静静地看着小蛇欺辱失去抵抗能力的天使，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他并不是什么乱发同情心的人，如果不是不擅长逼人开口，他根本不会让小蛇代劳。
持剑天使叹息了一声，表情复杂地看着夏楚，“你想知道什么?”
夏楚挥手示意小蛇回到自己身边，重新坐下，举起自己的铁剑说道，“先谈谈这把剑的来历吧。”
“我们的神锻造了它，我只知道这么多。”天使轻轻闭上双眼。
“你们的神没有能力锻造它。”夏楚直接反驳，如今他已经不把神看的那么高高在上了。
“信不信由你。”
“这把剑对你们银翼天使城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没有，所有人都对它所知很少，包括我们天使。”
夏楚眯起眼，“那为什么银把它偷出来后，你们如此大张旗鼓地追杀，这把剑到了我的手上后，你们依然源源不断地来抢夺?”
“你说的是那个窃取神器的后生吧。”天使若有所思，“追杀他是神谕的指示，追捕的人只知道他犯下了渎神的重罪，只接到了夺回神器的任务，并不清楚剑本身的事。”
“至于你……你既然携带着至高意志的种子，任何古老的组织都会充分认识到你的威胁性，所以追杀你不需要别的理由。”
“所以你们就任凭铁剑在我手上?”夏楚的脑海里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就要浮现而出。
“神灵没有这方面的指示。”
“那你们的神呢，他在哪?”夏楚快速地问道。
“不清楚。”
“你们的城市被恶魔毁成这样，神居然不出现么?”小蛇好奇地问道。
“神灵难以揣测。”天使脸色平静。
“他已经死了对么？”夏楚观察着她的脸色。
天使神情不变，但她闭口不言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你们的神死在了海德拉手上，这或许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了，而且我还是目击者之一。”
“你真的亲眼看到神陨落了么?”天使睁开美丽的眼眸。
夏楚调整了一下坐姿，“你有什么疑问么?”
“在神陨落的消息传来时，我们还没来得及恐慌，追杀你的神谕就下达了。”天使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很惊喜，认为神的权能不可揣度，果然没有轻易陨落。”
“但直到今天……”
“今天他没有出现，所以你们终于意识到神已经成了死鬼。那么问题来了，发布神谕的是谁呢?”小蛇一副听故事的表情，饶有兴致地说道。
“对，这是个问题。”天使淡淡地说道，“难道你们清楚?”
“清楚的话就不会来这里了。”小蛇不咸不淡地回道。
夏楚则讲起了另一件事，“银偷剑时曾经亲眼目睹铁剑插在半神的胸膛上，他是从半神的尸体上把剑取下的。”
这话一出，天使们目瞪口呆。
“所以我认为你们的神，或许在那时就已经死了。之后出现的是什么东西，那就不得而知了。”
夏楚说完静静等待天使们消化他的话。
“都不重要了。”良久，断翼天使面露悲伤地叹息道，“这里已经被恶魔捣毁，驻守城市的人中只有我们三个幸存，神在不在已经不重要了。”
“恶魔来了多少?”小蛇紧接着问道。
“三百，十位恶魔公爵领路，领袖没有出现。”持剑天使缓缓说道。
“似乎是你们赢了?”夏楚心里松了口气，他其实并不是太想和领袖碰面。
天使看了周遭的破败景象几眼，“虽然没有任何恶魔走脱，但这算不上胜利。”
“其他天使呢?”
“尸骨无存。”
“那关于至高意志，你们知道些什么?”夏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天谴看似是伟大意志降下的灾厄，但实际上至高意志才是一切的根源。”
“然后呢?”这一点夏楚已经清楚了，会长、领袖与海德拉的纠葛全都因至高意志的种子而起。
“至高意志的本质是吞噬，它在你体内苏醒的那一刻，一切都将毁灭。”
“没了?”
“没了。”
“多谢。”夏楚有些失望地拍拍屁股起身，很遗憾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情报。
第二十三章 安顿
天使们冷眼看着夏楚，这位不速之客已经在她们身上得到了所有能得到的情报，按照常理，是该撕破脸皮了。
“怎么处置她们?”小蛇故意提声问道。
“走吧。”夏楚瞥了她一眼。
小蛇无趣地耸了耸肩，背着双手原路回返。
夏楚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身后稍稍放松的天使们立刻紧绷起来，刚才吐露情报的天使尝试着重新将巨剑举起。
“我的衣服……”夏楚指了指她身上的黑袍，“我还需要它。”
于是他在小蛇怪异的目光注视下，轻轻将丢给天使蔽体的黑袍取回，披在了自己身上。
“我以为你动了恻隐之心呢。”两人走远后，小蛇轻笑道。
“为什么这么想呢，我与银翼天使城说到底还是敌对关系，临走补几刀才合理吧。”夏楚微微眯着眼，缓解多日奔波的疲惫。
“你虽然心狠手辣，但对女人一直都挺不错的。”小蛇似笑非笑地回道。
夏楚闻言不禁苦笑了一声，“她们那样真的还能算女人么。”
“天使是银翼天使城最尖端的武器，据说她们被制造出来的初衷，就是服务于战争。”小蛇语气感慨，“这种人体科技造就的究极生物，或许真的无所谓性别，她们连人都算不上。”
“三百名恶魔死于天使和猎魔人之手，哪怕是领袖，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这种两败俱伤的结果是夏楚最希望看到的。
“如果天使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应付与恶魔的战争，那么制造她们的会是谁呢？”小蛇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夏楚当然也思考这个问题很久了，“按照常理来说，只能是他们的神，但现在根本没有几件事是符合常理的。”
“我们一路走来，总有人捷足先登，连进化者城市都毁了两座，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你不认为这一切是巧合么？”小蛇表情严肃。
“你认为会有人能一直活在巧合里么?”夏楚说到这突然有些心情沉郁。
“可这一次就是恶魔碰巧来袭啊。”
“我有一种感觉，就算这次恶魔没有出现，我们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夏楚瞳孔深邃，“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有一个隐于暗处的存在，那么他必定在躲着我。”
“你想到了什么?”小蛇一知半解。
“我能想到什么呢，根本没有新的线索了。只是直觉告诉我，至高意志的种子没那么简单，它在我体内觉醒后，也许发生的事会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包括我。”
“总之不要让它觉醒就好了。”小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继续说道。
“我要送你去一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夏楚停下脚步，转身认真地看着小蛇。
“这世上还有我能安顿的地方?”
“虽然我很想帮你，但说实话，治疗堕落者完全不是我能理解的领域，我要带你去找专业的人。”
“你说治疗?”相较于能帮助到她的人，小蛇对这两个字更感兴趣。
“感染也好，堕落也好，和感冒发烧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只是更严重的疾病罢了。”夏楚说这话时脑中浮现了太多面孔。
“其实你就是想丢下我了吧。”小蛇哼哼笑道。
“我也是临时决定的，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自己的事，所以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如今进化者城市之行告一段落，我才突然想到了适合你的地方。”夏楚摊了摊手，“当然了，决定权在你。”
“如果那人真的能帮到我，我当然要去。”小蛇毫不犹豫地回道。
……
……
“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毕竟临走时和生离死别一样。”陈巧巧走出自己的实验室，锁上门后才转身对石阶下的夏楚说道。
夏楚尴尬地笑了笑，站在她身旁的小蛇则眯着眼观察起陈巧巧来。
一个进化程度极低的人类女孩，她瞬间做出了判断。
这让她不由地失望起来，毕竟莫和夏楚这种程度的进化者都拿堕落没有办法，她甚至以为夏楚要带她见的人是一位神灵。
“治疗堕落者需要的知识和设备，还不是武力。”陈巧巧看了她一眼说道。
“你这小娃子能看出我的想法?”小蛇戒备地说道，被人看透的感觉很糟糕。
“是的，所以我也知晓了你们的来意。”陈巧巧在小蛇脑中得到足够的信息之后，将注意力放到了夏楚身上，依然看不透夏楚的思维世界。
“你对我似乎有很盲目的信心，连堕落者都给我带过来了。”陈巧巧语气冰冷。
“那师姐你能治好她么?”夏楚小心翼翼地问询。
“如果我能治好她的话，王墨就不会一直躺在疗养舱里的。”
“现在不能，以后可说不定。”夏楚态度乐观，“就算无法立刻治好她，拖延一下病情总能做到吧。”
陈巧巧不置可否，“有一个堕落者作为研究对象，对我而言当然不是一件坏事。但你想过没有，堕落者随时都会失控，她在这儿，院里的人都不安全。”
“我当然明白，但师姐你应该有办法吧。”
陈巧巧看向小蛇，“我在你脑中看到了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我不希望那些画面成真，所以如果要我治疗你，你得配合。”
“怎么配合，你说吧。”小蛇已经不再轻视这个女孩了。
“我会限制你的自由与能力。”
“怎么个限制法?”
“你会一直被束缚在我的实验内，不能再见任何人，另外我会用一些药剂封闭你的能力，当你失控的时候，我会采用包括杀死你在内的任何手段进行阻止。”
“总之就是让我把命完全交给你呗。”小蛇满不在乎地回道，“没问题，反正我也活不久了，我不信你，但我信夏楚。”
“那你可以留下了。”
第二十四章 故土
“师姐你答应的太爽快了吧……”张云旭一脸无奈地从夏楚身旁的屋顶跳下。
“她只要乖乖配合，就不会造成任何威胁，而且还有你在。”
张云旭耸了耸肩，“堕落者面前，我实在没什么信心。”
小蛇眯起眼打量他，虽然这个男人的进化程度并没有多高，但始终给她一种危险的气息……进一步讲，甚至这座小院都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感觉。
“你接下来作何打算?”张云旭没有在收留小蛇的话题上停留太久，拍了拍夏楚的肩膀问道。
“这几天我见证了很多怪事。”夏楚答非所问。
张云旭挑了挑眉，“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夏楚分别看了他和陈巧巧一眼，将这几日的见闻毫无遗漏地讲了出来。
“听起来算是好事。”陈巧巧神情平静，“进化者城市从来都不站在生存大区这边，所以他们的力量损耗掉没什么，至于恶魔，当然是越惨越好了。”
“我们在太空防线的两位师兄死于恶魔之手，咱们院与恶魔注定了不死不休。”张云旭语气微冷。
“领袖不死的话，还是尽量躲着恶魔吧，不要再随便去参与军方的事了，毕竟老师行踪不明。”夏楚淡淡地说道。
张云旭闻言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师弟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对战争，对阵营也许都有了全新的理解。
“那话说回来，你接下来还要去哪?”张云旭当即转换话题。
夏楚微微一笑，“地下，远安市的地下聚落。”
“你去那里干嘛?”连陈巧巧都不禁露出费解的神情。
“那里是我人生开始的地方，如果我人生中的某一刻被植入了至高意志的种子，那么也一定是在地下的时候。”
“地下的一切都结束了，军方已经毁掉了那里。”陈巧巧轻轻说道。
“对我而言不是，我最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回到那里的意愿，我觉得这种直觉不是没有来由的。”夏楚摊开双手，“大不了就当是故地重游吧。”
“远安市已经被毁了，还不知道地下变成了什么样。”张云旭语气感慨。
“我在那里被埋了很久，恶魔的攻击没有波及到地下深处，而且地下聚落的支撑架足够结实。”
“好吧，反正这世界上已经没什么你不能去的地方了。”张云旭顿了一下，略微压低声音说道，“不在院里住几天么?”
“我的身份很敏感，和你们接触得越少越好。”夏楚语气平淡，“替我向其他人问好，下次见面也许要很久之后了。”
也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至少留个联系方式。”张云旭苦笑道。
“生存仪这种官方产品可不适合我们这样的生物。”小蛇有些好笑地说道。
夏楚向她点了点头，身影和气息当即在院里消失。
……
昔日人口密集的第十生存大区如今已是一片破败景象。
三位伟大意志曾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角力，那些骇人听闻的灾难和难以接受的真相直到现在，仍然折磨着茫然失措的人们。
夏楚先是去了沧海市废址。
他站在废墟的最高处，俯瞰脚下的断壁残垣和远处寂静的人工岛……这里已经没有人迹了，空气中弥漫着腥臭腐朽的怪味，且时不时地传来变异生物的低吼。
恶魔摧毁了这里，海德拉的军队占领了这里。
军方想过重建第十区，但第十区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完好的城市，无论是重建的成本，还是击退变异生物的艰辛，都不是能够在短时间内解决的问题。
人类开拓且建设了几十年的成果，短短几个月便付诸东流。
变异生物是第十区的新住民，夏楚从沧海市赶到远安市的途中没有伤害任何一个变异生物，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被体内的异状折磨着，所以再看这些无法重新做人的生物时，竟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此刻走在远安市的“街巷”之间，想要从中辨别出昔日熟悉的景象，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变异生物的肆虐已经快要完全磨去远安市存在的证明，只余一些无意义的断瓦碎石。
也许多年以后，不会再有什么人想起这个地方了，熙熙攘攘了几十年的城市当然拥有很多故事，但在永恒的时间面前，依旧不值一提。
夏楚遵循着记忆的指引，来到几座被恶魔扫平的大楼面前，目光寻觅了良久，才看出几处能够证明这里是环保局的细节。
然后他在此生难忘的中央大街和蓥华街间漫步，这些地方几乎包揽了他对远安市所有的记忆，其中还有他人生最快乐的半年，即与莫思忧像恋人一样共处的那半年。
他没有让自己过分地沉浸在回忆里，时间对他这种亡命之徒来说是极其宝贵的。有了环保局做参照物，他很快就能在面目全非的城市里找到军事区的准确位置。
夏楚深吸了一口浊气，加快速度朝目的地赶去，沿途的变异生物如避蛇蝎似的闪躲着。
无论是富有智慧的人形种，还是与野兽无异的混各种和兽形种，都本能地远离着他。
夏楚注意到了这一点，明白这肯定和至高意志的种子有关……death来源于海德拉的“意志”，这些被death感染的家伙，似乎对至高意志的敏感程度比人类进化者要高得多。
也有可能是至高意志就要苏醒了，夏楚脑海里理所当然地浮现出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