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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雪夜风波(一)

    初一夜,亥时。

    洛阳城北十三里,密林中,忽见一单人独骑自城中飞奔至此,骏马疾驰,如一道黑色闪电穿梭于林间,马蹄所过之处,无不飞溅起层层积雪。一人一马,眨眼间便已消失在密林深处。

    “嗖!”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道尖锐的哨响,紧接着便是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顷刻间,人仰马翻,骑马之人自马上斜栽而下,狼狈地滚落在雪地中,身体痛苦地扭动几下,之后便彻底没了动静,只见其身下的皑皑白雪,在一片缓缓渗出的鲜血扩散下,渐渐消融。

    马儿仰蹄长嘶,孤寂落寞地站在一动不动地主人身边,口鼻中不断发出阵阵哀鸣。

    片刻后,林中悄然走出两道黑影,月光映射出二人的面容,其中一人是苏堂,另一人则是林方大。

    此刻,苏堂手中拎着一把弓弩,显然刚刚那一道暗箭,正是出自他手。

    二人缓缓走来,神色谨慎,步伐深沉。行至近前,林方大用刀轻轻捅了捅一动不动的骑马人,待确认骑马之人已彻底死后,他们方才收起兵刃。

    “快搜!”

    苏堂一声喝令,林方大则迅速扑到尸体旁,上下其手地细细摸索起来,最终在尸体怀中摸出一封密信,而信封上写着“汪总帅亲启”字样,下面还附着一行蒙文。

    “府主果然言中,汪绪统秘密遣人向蒙古朝廷送信。”苏堂冷声道,“好在没让他漏网,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林方大面色凝重地轻轻点了点头,转而问道:“白执扇,这‘汪总帅’是何人?”

    “汪总帅是汪绪统的靠山,与其同宗同族。他是蒙古大汗身边的心腹大将军,汪德臣。”苏堂解释道,“算起来,汪清术应是汪德臣的侄子,如今他死在洛阳,汪绪统自知实力不济,不敢与我们撕破脸,故而想求助汪德臣。倘若汪德臣插手此事,那贤王府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汪德臣?”林方大冷哼道,“他能有多厉害?难不成是三头六臂?”

    “他是蒙古大将军,手握无数兵马,只要他军旗一挥,洛阳城片刻间便会被夷为平地。”苏堂凝声道,“兹事体大,我们还是速速回去将此事告知府主为妙。汪绪统既已有报复之心,那纸终将包不住火,府主应早作对策才是。”

    “不错!”林方大附和道,随即用刀一指地上的尸首,问道,“那此人……”

    “找个偏僻处埋了,绝不能让人发现。”苏堂谨慎地说道,“尤其是不能让将军府发现,一旦汪绪统察觉我们对他设防,那后面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知道!”

    林方大迅速答应一声,转而扛起地上的尸体,快步朝密林深处走去。

    ……

    初二凌晨,子时。

    洛阳城南七十里,有一间破庙,平日里连鬼影都看不到的破庙内,此刻却有朦胧灯火传出,破败不堪的大殿内燃着一堆篝火,外边风雪交加,冷冽刺骨,这堆熊熊燃烧的火焰便成了方圆数十里内,唯一可以御寒取暖的地方。

    篝火旁盘膝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少女正饶有兴致地在火上烘烤着半只羊腿,而老丈则在一旁用一块破布轻轻擦拭着自己的古琴。

    这二人正是曾在东海茶楼卖唱,后又被汪清术当做人质的刘老汉和梅花。

    凤鸣楼内,他们明明被打昏在地,生死不明,却又不知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爹,这碗雪化了,您先喝口水吧!”

    梅花将火堆旁一只盛有清水的破碗,慢慢推到刘老汉身前,水中依稀还能看到片片冰凌和点点雪晶,显然这碗水是刚刚用冰雪融化而出的。

    刘老汉循声伸手,缓缓摸向近在脚下的破碗,由于他双目失明,故而一切感知只能依靠听力和触摸。刘老汉的手先沾到雪水,然后又向后缩了半寸,这才将破碗端起来,送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口,将雪水喝个精光。

    “奔走了一天一夜,想必爹也累了,等会儿吃些羊肉便早早歇息吧!”说罢,梅花拿起匕首,从羊腿上削下一块肉来,放在口中嚼了几下,而后颇为不满地摇了摇头,便又将羊腿凑近篝火,再度烘烤起来。

    “香,真是太香了!”

    突然,一道羡慕的声音自大殿外响起。紧接着,一个和尚模样的中年汉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和尚生的肥头大耳,慈眉善目,其身高八尺有余,体态甚是肥壮,身着一袭麻衣僧服,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的念珠,手中拿着一杆清水禅杖。此刻,他的身上已是落满了雪花。

    和尚一进庙门,其贪婪的目光便锁定在“滋滋”冒油的烤羊腿上,不禁连连吞咽口水,一副垂涎三尺的贪婪模样。

    “大和尚,你打哪来?要到哪去?”梅花见和尚甚是有趣,于是主动招呼道,“大过年的,为何不在庙里拜佛念经,跑到这荒郊野外作甚?”

    “洒家是游方挂单的和尚,无处而来,亦无处可去。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走到哪便睡到哪。”大和尚憨笑道,“今夜天寒地冻,洒家快要冻死的时候,看到这里有间破庙,想是佛祖保佑,赐我今夜安身之地。一进来,发现果真是我佛慈悲,非但赐我遮风避雪之所,而且还赐了洒家一餐饕餮。甚妙!甚妙!哈哈……洒家已许久未曾见过吃食,不知二位施主可否赐贫僧一刀羊肉?”说罢,和尚还伸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火堆上烘烤的羊腿。

    “既是和尚,怎的吃肉?”刘老汉开口问道。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和尚笑道,顺手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酒葫芦,道,“若二位施主能施舍我一餐羊肉,洒家便愿与二位共分这葫芦中的佳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听到和尚的话,梅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刘老汉,但见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她迅速用匕首割下一大块羊肉扔给和尚,可还不等和尚把酒葫芦打开,刘老汉却率先开口道:“你这大和尚甚是有趣,羊肉你拿去吃,不过我父女二人不胜酒力,因此你的佳酿我们就不喝了。”

    “甚好!甚好!”和尚也不强求,连连点头道,“洒家还怕酒不够喝哩,现在看来,果真是佛祖庇佑,让我遇到两位菩萨心肠的施主。”说罢,和尚便抱着羊肉走到角落中,背倚着供桌,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对梅花父女也不再理会。

    “爹,他这是……”

    “不过一疯僧罢了,不必理会。”刘老汉径自道,“只等明日天光大亮,我们便离开此地。”

    “二位走的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

    刘老汉的话音未落,破庙外陡然传来一声冷喝,七八名携刀带剑的汉子快步冲入殿中,与此同时,殿顶上也“噌噌噌”地一连飞下数道黑影。看这些人的穿着打扮,竟全是贤王府下三门的弟子。

    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浓眉阔目,菱角分明,再加上其挺拔魁梧的身姿,显得英武不凡。男子手中拎着一把唐刀,但刀未出鞘。

    “敢问二位可是曾在洛阳卖唱的刘老丈与梅花姑娘?”男子拱手道,“在下是贤王府伤门门主,凌青。今夜特奉府主之命,专程请二位随我回府一叙。”

    面对突如其来的阵仗,一向怯懦怕事的刘老汉和梅花,此刻却出人意料的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反而仍风轻云淡地各自做着手中的事。梅花依旧烤肉,刘老汉继续擦琴。

    “我们父女与贤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们府主找我们作甚?”刘老汉头也不抬地问道。

    见状,凌青不禁眉头一皱,朗声道:“府主想找二位问清楚,除夕之夜,在洛阳城凤鸣楼内,究竟发生了何事。蒙古小王爷汪清术,又是被何人所杀?”

    “我们如何知道?”梅花笑道,“那夜我们被打昏,等醒来时汪清术已死,不知是谁杀的。”

    “之后呢?”凌青追问道。

    刘老汉语气冷清地回道:“之后我们就连夜离开凤鸣楼,离开洛阳城,打算回老家去。我们父女孤苦无依,又岂敢得罪蒙古人与贤王府?自当敬而远之。”

    刘老汉此话一出,凌青眼神陡然一寒,冷声道:“你们的老家不是在闹饥荒吗?你们不是因为逃难才来洛阳的吗?今日又为何要回老家?难道想回去等着饿死不成?我看你们分明是在撒谎,跟我回去!”

    梅花将羊肉拿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太烫,又赶忙将其吐出,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回道:“是又如何?我们想去哪便去哪,为何要告诉你们?我们既不是钦犯,你们也并非官差,凭什么抓我们回去?”

    其实凌青一进门就发现,这对父女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表现的实在太过镇定,甚至镇定的已经远远超出一般人的忍受程度。

    凌青暗想道:“能保持如此镇定,倘若不是傻子愚痴,那就一定有所依仗。可他们的依仗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府主预料的那般,是他们杀了汪清术?难不成这对父女在洛阳卖唱是假,暗藏祸心才是真?”

    “不管汪清术是不是你们杀的,你们二人今夜都要跟我回去!”凌青眼神一正,语气坚定地说道,“一切待回到贤王府后,自有定论!”

    刘老汉将擦的一尘不染的古琴放在膝盖上,双手轻轻抚摸着琴弦,漫不经心地问道:“倘若我们不肯跟你回去,阁下又当如何?”

    “那就休怪我等无礼!”

    凌青一声令下,其身后的两名弟子立即冲上前去,伸手欲要强行擒下梅花父女。可还不等这两名弟子凑到近前,刘老汉却突然扬手一挥,只听“铮铮铮”几道铿锵有力的琴声乍然响起。此声一出,凌青等人顿感心口一阵发闷,迅速运转内力抵挡,并连连后退数步,方才稍稍舒缓几分。

    再看那两名弟子,此刻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梅花父女面前,久久没有动静。

    “你们怎么……”

    “嘭!”

    不等满目疑惑的凌青把话说完,那两名弟子却突然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凌青大惊,赶忙上前查探,却见他们二人竟然七窍流血,气若游丝,有出无进,五脏六腑更被尽数震碎,转瞬间,已是一命呜呼。

    “你们……竟然会武功?”

    ……

第一百五十章 :雪夜风波(二)

    在离开贤王府前,凌青特意向洛鸿轩询问过有关梅花父女的消息。依照洛鸿轩所言,刘老汉老态龙钟,梅花羞涩稚嫩,二人皆是身世凄惨,生性怯懦之辈。

    但此刻刘老汉随意拨弄几下琴弦,两名弟子便当场毙命,又岂能不令凌青感到万分诧异?再怎么看,这对儿父女也不像是怯懦之人。

    不过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的揣测,梅花父女与汪清术的死,八成脱不了干系。

    “噌!噌!噌!”

    顷刻间,以凌青为首的十几名贤王府弟子,纷纷抽出刀剑,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一个个面色凝重,目光谨慎。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凌青挥刀直指刘老汉,喝问道,“为何要去洛阳城?又为何要杀汪清术并嫁祸给柳寻衣?”

    刘老汉微微上翻着一双浑白的盲眼,淡淡地说道:“我们父女二人流落江湖,以卖唱为生,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门主,别跟他们废话,先拿下再说!”

    一名年轻弟子怒声喝斥,还不等凌青下令,他却已率先挥刀朝刘老汉冲去。就在他迅速逼近刘老汉的同时,坐在篝火旁的梅花却突然拂袖一甩,顷刻间,一道劲气卷起一片火星,朝那弟子的面门扑去。

    年轻弟子急忙挥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与此同时,梅花突然出手,用那根插着羊腿的树枝快如闪电般刺向他的心口,不等那名弟子有所防备,这条挂着羊腿的树枝,已是“噗嗤”一声深深没入其胸口之内,电光朝露间又从其后心刺出,殷红的鲜血顺着树枝流淌而下,染红了仍插在树枝上的羊腿。

    轻描淡写地取走一条人命,今夜的梅花早已看不出昔日的青涩与稚嫩。她杀人后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还饶有兴致地伸手将挂在树枝上,那半条已经被鲜血浸染的羊腿慢慢抽下,之后随手一推,那名弟子便直挺挺地后仰倒地,而其胸口至死还插着那根炭黑与殷红交融的夺命树枝。

    “嘶!”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则不过是眨眼之间,以至于凌青等人都没能来得及出手阻拦,便又折了一人。

    “小心!退!”

    片刻间,已有三人命丧九泉,凌青也渐渐意识到眼前的这对儿父女,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在凌青的喝令下,其余弟子纷纷向后退避,一个个眼神复杂地望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再也没人敢冒然出手。

    凌青紧紧盯着篝火旁的梅花父女,转而又下意识地朝角落中的大和尚扫了一眼。刚刚发生的一切,对大和尚而言似乎毫无影响,他仍津津有味地吃着羊肉,口中连连赞叹人间美味,随后又“咕咚咕咚”灌几口酒。从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未曾从酒肉上挪开半分。

    此刻,大和尚已将酒肉吃尽,正在用油腻的大嘴,“吧唧吧唧”地挨个嘬着自己那又粗又长的手指,满脸陶醉,似是回味无穷。

    “不必看我,洒家吃饱喝足要小睡一会儿。”大和尚似乎知道凌青正用余光打量自己,故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慵懒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周公,洒家与你来梦中相会了……”

    说罢,大和尚竟身子一歪,四仰八叉地躺在供桌旁呼呼大睡起来。眨眼不到,已鼾声大作,看似睡的十分惬意。

    “门主……”

    “一个疯僧而已,不必睬他,办正事要紧!”凌青开口道,继而又将目光重新锁定在梅花父女身上,谨慎地对弟子们嘱咐道,“谁也不要冒然行事,且让我去会一会他们!”

    说罢,凌青陡然向前两步,手中唐刀横于身前,冷声道:“本来只想请你们回去问话,现在看来,汪清术之死必和你们有关。你们故意隐藏武功,乔装改扮混入洛阳城究竟有什么目的……”

    “铮!”

    不等凌青把话说完,刘老汉却突然手指一撩,顷刻间,一道如利刃般锋利的劲气,顺着琴音呼啸而出,朝凌青的脖颈咽喉射来。

    凌青也非等闲之辈,就在刘老汉出手的同时,他猛地一声冷喝,顺势挥刀而出,伴随着“铿”的一声巨响,凌厉的音波被凌青一刀斩断,化为两道疾风,擦着凌青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凌青一刀化解了刘老汉的琴音,随之脚下一顿,身形如一道柳絮般飞掠而出。与此同时,其手中唐刀急舞,霎时间一道道如影随形的刀风,如梨花暴雨般朝篝火后的刘老汉扑去。

    刀风所过之处,无不狂风大作,劲气乱窜,直将一地篝火席卷而起,在半空中如凤舞九天般炸开,紧接着又七零八落地洒向大殿各处。

    面对扑面而至的刀风,刘老汉双手抚琴,一曲“高山流水”倾巢而出,琴音中的内力化作刀枪剑戟,金戈铁马,直直地迎上漫天刀风。二者在半空中碰撞交融,宛若一场声势浩大的厮杀,发出一阵阵如炸雷般的巨响,惊得一众贤王府弟子纷纷面色仓惶地向后闪避。

    雷霆暴雨般的对攻后,神色冷峻的凌青已挥刀而至。他在半空之中连踏数步,手中唐刀交叉挥舞,将面前一道道肉眼难见的琴音壁垒一一击溃。

    “嘭嘭嘭!”

    一连串金戈撞击的巨响接踵而至,唐刀在凌青手中上下翻飞,刀势如翻江倒海,似风卷残云,将隐藏在琴音中的万千杀招化于无影无形。

    “果然有两下子!”

    刘老汉似乎没料到凌青竟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当下脸色一变,双手撩拨琴弦的速度再度加快许多。

    此刻,凌青却是越战越勇,只见他怒瞪二目,刀锋急转,奋力使出一招“银河落九天”,万千刀影瞬间集于一处,化作千仞之锋,狠狠地朝刘老汉天灵盖劈去。

    “呼!”

    就在凌青欲要与刘老汉生死对决之际,一旁的梅花已突然出手。她双掌轻轻一拍地面,身形冲天而起,身姿如九天彩凤一般,旋转而上,平淡无奇的衣裙在这一刻,竟随着她身体的旋转而迅速放大,直到她头顶快要碰触到大殿顶梁之时,其裙袍竟已绽开覆盖数丈有余,宛若一顶巨大的伞盖。

    梅花双手一撑殿顶,借力翻身而下。顷刻间,硕大的裙袍如一张漆黑如墨的天罗地网,朝下面的凌青扑来。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凌青赶忙抬眼观瞧,却见头顶上罗裙闪动,一道道银光若隐若现,料定裙中定暗藏乾坤。

    情急之下,凌青不得不放弃对刘老汉的攻杀,匆匆收招闪避。可还不等他变招,却见梅花陡然双手出掌向下一挥。霎时间,铺天盖地的罗裙中,竟陡然射出无数道细若发丝的银针。

    银针切切如急雨,萧萧而下。凌青惊的脸色骤变,急忙将唐刀在头顶舞的密不透风,随着“叮叮叮”的轻响延绵不绝,无数根银针瞬间洒落在凌青周围。

    “铮铮铮!”

    趁凌青不备,刘老汉猛然出手偷袭。他轻喝一声,双手抱琴飞身而起,半空中琴声乍响,令人心悸的浑厚琴音,如丧钟般加持着罗裙银针,两招合二为一声势大增。

    须臾间,高山流水,银针如雨,如猛虎下山、如千军万马、如万鬼出世,令凌青防不胜防。此刻,凌青在这般恐怖的气势压迫下,早已汗如雨下,气喘吁吁,甚至连刀上的招式都开始露出凌乱之意。

    “不好!”

    周围的贤王府弟子见此状况,早已被吓傻了眼,他们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已被刘老汉和梅花二人的气势所震慑,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今夜的使命。

    在出来之前,他们只以为是来追赶一对儿老弱不堪的卖唱父女,因此心里并未做太多准备。但万没料到,今夜的情景已一而再,再而三的超出他们预料。以至于此刻,这些弟子已有些无所适从,甚至都提不起与之对抗的决心。

    凌青深知自己今夜劫数难逃,面对呼啸而至的攻势,他却面沉似水,毫无畏惧地怒视着刘老汉和梅花,手中唐刀一横,俨然一副英勇赴死的坦荡模样。

    “嗖!”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陡然自殿外响起。瞬息之后,一道快若闪电的“银色蛟龙”登时冲破大殿门窗,眨眼间便已射到凌青头顶,凌厉无比的劲气,直接替凌青震散呼啸而至的一片银针。

    与此同时,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般自殿外闪入,不等众人看清其身形,这道白色身影已掠到“银色蛟龙”之后,伸手一抓,便将这杆飞速旋转的银枪攥在手中。

    白衣人未有片刻迟疑,手中银枪一甩,瞬间洒出一片银辉,如洪水瀑布般席卷而上。

    这一枪直将梅花的罗裙和刘老汉的琴弦,尽数缠绕在一起。伴随着“嗤嗤嗤”的几道声响,梅花那遮天盖地的罗裙已被洞穿出千疮百孔,而蕴藏在其中的银针,亦如残花败柳般洒落一地。

    紧接着,白衣人将手中银枪一甩,伴随着“砰砰砰”几声金鸣,刘老汉的古琴竟应声断弦,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白衣人单脚落地后,一个纵身便又一飞冲天,半空中枪扫**,宛若一道银龙自周身盘旋而过,将刘老汉和梅花生生震飞,最终狼狈地滚落在远处。

    二人口中不由自主地先后吐出一大口鲜血,梅花在看向那白衣人的目光中,此刻已布满深深的忌惮之色。

    兔起鹘落,翻身而下。白衣人手持一杆七尺银枪负手而立,刚才以高屋建瓴之势击退刘老汉与梅花,此刻却仍面不改色,气不喘。一双平静的丹凤眼中隐隐闪烁着一丝彻骨寒意,令刘老汉与梅花不敢再与之对峙。

    一见此人,凌青等人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狂喜。

    来者,贤王府七雄之一,江湖人称“雪衣银蛟”,慕容白。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雪夜风波(三)

    “拜见七爷!”

    一见慕容白,凌青与众贤王府弟子齐齐下跪叩拜。再看慕容白,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不喜不怒的冷漠模样。

    慕容白年约三十五六,身高七尺,身姿挺拔,既不肥壮,亦不瘦弱。生的朗目疏眉,日角珠庭,红唇齿白,棱角分明,模样甚是英俊。身着一袭如雪白袍,上绣银丝龙纹若隐若现,可谓潇洒飘逸,又别显一抹不羁风流。

    “你们在此作甚?”慕容白挥手令凌青等人免礼,他的声音好似荆山之玉,不咸不淡,温润之至。

    “回七爷的话,我们奉府主之命来此捉拿这对儿父女。”

    说罢,凌青还用手指了指神色凝重的刘老汉和梅花,又道:“原以为他们只是寻常卖唱的,却没料到竟是一等一的高手,是我等准备不足,方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言至于此,凌青又面带感激地朝慕容白拱手谢道,“刚刚若非七爷及时出手相助,在下只怕要步这三位兄弟的后尘了。多谢七爷救命之恩!”

    闻听此言,慕容白轻瞥一眼地上的三具尸体,眉头微皱,转而向刘老汉和梅花,责问道:“贤王府与你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为何要杀我府中弟子?”

    凌青一愣,诧异地问道:“敢问七爷,莫非你识得他们?”

    “自然识得。”慕容白冷漠的目光直直地扫向刘老汉怀中的古琴,以及梅花支离破碎的罗裙,淡淡地说道,“这两年才在江湖中崭露头角,时间虽不长,但却已背上数十条人命,在南方一带恶名昭著,一个盲琴,一个舞姬,打着卖唱的名头行走江湖,背地里却坏事做尽,为了钱不惜滥杀无辜。虽自称‘琴侠舞姬’,但江湖中人却称他们为……‘琴魔舞妖’。”

    “琴魔舞妖?”凌青之前从未听过这个名头,不禁面露疑惑之色,追问道,“依七爷所言这二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魔、一个妖,又怎么会是好人呢?”慕容白嗤笑道,随即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府主为何会与他们认识?”

    “此事说来话长……”凌青稍一思量,便将这二人在洛阳城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慕容白,并解释道,“如今他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柳寻衣,害的贤王府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府主要我等将他们抓回去。”

    慕容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这对儿父女无门无派,却擅长乔装改扮,专攻鱼目混珠、偷天换日之术,在江湖中专门做些收买人命的勾当。此番抓回去,也算是我们贤王府为江湖又除去两个祸害。”

    “七爷说的正是。”凌青忙点头应道,“不知七爷今夜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半月前,我奉府主之命前去少林派拜访玄明方丈,今日赶路回洛阳城,正巧路经此地,时才见庙外有我贤王府弟子的踪迹,出于好奇,便进来看看。”慕容白解释道。说罢,他又看了看地上的三具尸体,颇有惋惜的叹道:“不过我还是来迟一步。”

    凌青缓缓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慕容白不主动挑明,他也不便多问,转而拱手道:“那七爷你看这两个人……”

    “既是府主钦点,那你们便将他们带回去吧!”慕容白风轻云淡地说道,“我随你们一路赶回洛阳,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如此甚好!”凌青面色一喜,急忙挥手示意弟子去将刘老汉与梅花捆绑起来。

    “我看你们谁敢?”

    突然,梅花一个鹞子翻身飞跃至刘老汉身旁,亮出架势,欲要反攻。此举令几名弟子不禁面露难色,毕竟刚刚他们杀人不眨眼的手段还历历在目,此刻实在没人想再去白白送死。

    “嗯?”

    慕容白脸色一沉,转而目光冷厉地审视着他们二人,手中银枪猛地向前一扫。顷刻间,一道凌厉的劲气自枪尖射出,狠狠打在猝不及防的梅花身上,直令她闷哼一声,口中再度喷出一口鲜血。

    “若再反抗,我现在便取了你们的性命。”慕容白冷声道。

    刘老汉侧耳聆听着慕容白和凌青等人的动静,怒哼道:“难道跟你回去就不用死吗?只怕会死的更加凄惨!今夜你若杀了我们父女,蒙古人势必会把汪清术之死算在你们贤王府头上,到时你们也休想好过。”

    “找死!”

    慕容白一声厉喝,身形如一阵疾风般从凌青身旁一闪而过,闪电银龙划破半空,眨眼间便已刺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

    “若真拼死一战,我们父女二人未必打不过你!”刘老汉铁了心地怒声喝道,“女儿,你我联手杀了慕容白,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留下半条命!”

    说罢,刘老汉骤然腾空而起,半空中他五指一拉,将断弦重新绷紧,随即迅速出手一拨,顷刻间,一道满含内力的琴音涟漪自上而下,直逼慕容白而来。

    “哼!自不量力!”

    慕容白手中银枪一挑,顿时扫出一道弯月刀弧,直直地迎上碧波荡漾的琴音涟漪。二者相撞的瞬间,枪势如雷迅如电,顿时将琴音中蕴含的千重杀机尽数捣碎,而刘老汉也因此顿感胸口一沉,身形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摇摇晃晃地砸落在地。

    “休伤我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慕容白欲要对刘老汉痛下杀手之际,神色大惊的梅花猛地飞身上前,凌空射出无数银针,欲拦下慕容白的去路。

    但可惜,在慕容白的银枪面前,梅花的暗器实在不足为惧。只见枪影连连闪动,眨眼间便已将无数银针打落在地。

    时间虽短,但还是令梅花跃至刘老汉身前,将其拽离战局。

    “哪里走?”

    慕容白飞身直追,身形在大殿内留下一串残影,瞬间飞至梅花与刘老汉身后,不加迟疑,挥枪便刺。

    “爹,我拦下他,您快走!”

    梅花娇喝一声,急忙转身抽出匕首,迎上呼啸而来的慕容白,与其“铿铿”的战成一团。

    刘老汉并未独自离去,而是急忙俯身而坐,将古琴横于膝上,双手快速撩动。又是一曲“十面埋伏”,琴音仿佛具有灵魂似的,竟懂的伺机而动,时而动如脱兔,时而静如处子,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须臾间,琴音已在慕容白周围形成千军万马之势,雷霆万钧之威。

    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诡谲,时而明厉,直听的凌青和一众弟子顿觉心烦意乱,五内翻腾。他们不得不纷纷捂住耳朵,连连向后闪退。

    在琴声的助威下,梅花越战越勇,凭借一尺短刃竟与慕容白的七尺长枪,打的焦灼不堪,一时间难舍难分。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今夜的慕容白和梅花都将各自兵刃的特长施展到极致。

    论武功,梅花绝非慕容白的对手。但此刻有刘老汉的琴音伺机而动,萦绕于慕容白周围,暗藏无数杀机,令慕容白一时难以全神贯注地对付梅花,不得不分神而顾,这才让梅花有了与其一战的机会。

    如今梅花和刘老汉都已施展出各自保命的绝技,可谓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慕容白则在混乱不堪的战局中,越发失去耐性,手中银枪一转,一招枪扫八方直将暗藏在琴音中的刀光剑影一扫而空,荡碎于虚空之内。

    趁此机会,银枪一甩,陡然加速,凌厉无比的枪势滔滔而出,延绵不绝。

    一时间,梅花只感觉自己眼前枪影无数,防住一波还有一波,并且一波快过一波,一波强过一波,直打的她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最终在苦苦支撑了七八个回合后,自身招式大乱,一直提在心间的那口气也随之泄了出去。

    “就凭这点本事也想与贤王府作对?不知天高地厚!”

    慕容白冷哼一声,银枪猛地自身前一挥,一股刚猛无比的劲风,瞬间将大势已去的刘老汉和梅花震飞而出,令其二人的身体重重撞在大殿的柱子上,后又狠狠坠落在地。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只感精疲力竭,全身的骨头如被人活活拆散了一般,非但疼痛不堪,而且还难以动弹分毫。

    “呼!”

    不等刘老汉和梅花重新抬起头来,银枪已如蛟龙般窜到他们身前。呼啸而至的银枪滞空猛地一顿,继而悬停在二人眼前,寒光四射的枪尖利刃,距离他们的面门不足三寸之遥。此举,令刘老汉和梅花登时心头一惊,全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带他们回去!”慕容白头也不回地对凌青下令道。

    此刻,有他的银枪在此震慑,刘老汉和梅花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凌青等人虎视眈眈地朝自己逼来。

    “哎呀!”

    突然,大殿角落中传出一声颇为不满的声音,只见在供桌下呼呼酣睡的和尚,此刻已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缓缓地坐起身来。他一边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慵懒地抱怨道:“冰天雪地,三更半夜,洒家好不容易酒足饭饱,找个地方美美睡上一觉,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扰人清梦?”

    闻听此言,慕容白、凌青、贤王府弟子,以及刘老汉、梅花皆是一愣。

    凌青低声道:“七爷,不知从哪里来的疯僧,刚刚就行为奇异,举止怪诞。”

    见大和尚如梦初醒,被挟持于枪下的刘老汉突然放声大喊道:“请大师傅救救我们父女!大师傅菩萨心肠,快救救我们……”

    慕容白挥枪一指,锋利的枪尖直接压在刘老汉的脸颊上,令他不敢再胡乱言语。

    “咦?”大和尚缓缓转过身来,满眼疑惑地望着慕容白等人,问道,“你们这些人为何要欺负人家一老一小?”

    “和尚,不该你管的事少管,不该你问的事也少问。”慕容白毫不客气地冷声回道,“继续睡你的觉,做的你春秋大梦去吧!”

    看着神情冷峻的慕容白,以及虎视眈眈的凌青等人,大和尚满面狐疑地思量片刻,突然朝慕容白摇了摇脑袋,道:“洒家吃过人家的羊肉,人家却没有要洒家的酒,算我欠他们一个人情。”

    慕容白眼神一寒,冷冷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闻言,大和尚手扶着供桌,硕大的身躯颇为笨拙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朝慕容白咧嘴一笑,道:“有因必有果,刚刚洒家受了人家的善因,现在也自当结出善果。若你们肯放他们离开,洒家便不再为难你们。”

    “若是不放呢?”慕容白饶有兴致地盯着大和尚,挑衅地问道,“你又当如何?”

    大和尚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竖在墙边的清水禅杖顿时被一股巨力卷飞而起,“呼”的一下竟是凌空飞落到大和尚手中。

    只此一招,便知其绝非庸辈。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雪夜风波(四)

    “隔空取物?”

    大和尚稍施手段,慕容白登时心头一惊,凝声道:“原来是个高手,难怪敢多管闲事。”

    “洒家云游四方,不得不练几招不入流的功夫保命才是。嘿嘿……”大和尚憨笑道,随之目光一转,笑盈盈地看向被慕容白擒于枪下的刘老汉和梅花,道,“洒家替你们拦下他们,以还赠肉之情,你二人快些离去吧!”

    闻言,慕容白眼神一寒,手腕一翻,欲一枪扎穿刘老汉的脸腮,但大和尚却先一步将禅杖自身前一挥。顷刻间,一股浑厚的力道化作一道疾风,迅速扫向慕容白手中的银枪。

    伴随着“铿”的一声金鸣,慕容白顿感虎口一麻,猝不及防之下银枪竟脱手而出,高高抛起。锋利的枪刃紧蹭着刘老汉的脸颊擦过,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慕容白脸色一变,纵身前追,将银枪重新拽回手中,并在半空中连翻挥舞几下,方才将枪身上的力道尽数泄去。

    趁此间隙,刘老汉和梅花突然转身,各自向左右翻滚而出,紧接着一齐向后飞跃,瞬间摆脱慕容白的钳制,飞落在大和尚身旁。

    见状,凌青迅速率人追击,却不料梅花双臂一挥,双袖中陡然射出一片银针,逼的一众贤王府弟子不敢再轻易靠近。

    “哪里走?”

    慕容白登时大怒,脚下轻点两下,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刘老汉和梅花射去。

    半空中银枪飞舞,霎时间化作万千枪影,犹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直取刘家父女的首级。气势之刚猛,威力之强横,令身负重伤的刘老汉和梅花脸色骤变,身子也随之一颤。

    “你们快走!”

    大和尚催促一声,继而将清水禅杖横舞而出,在荡开万千枪影的同时,亦在刘家父女的头顶,交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壁垒。

    “哈哈……真不愧是贤王府七雄之一,‘雪衣银蛟’的武功果然非同凡响。”

    伴随着一阵大笑,大和尚登时飞身而起,刚刚还显的十分笨拙臃肿的身躯,此刻竟异常灵动,闪转腾挪,一气呵成,一招一式皆行云流水。他于半空中大笑不止,双手连翻挥舞着清水禅杖,直接迎上扑面而来的慕容白。

    面对慕容白雷霆暴雨般的攻势,大和尚非但毫无逼退之意,反而还眼泛兴奋之光。

    “找死!”

    见大和尚百般阻挠,慕容白被彻底激出怒火,手中银枪猛地冲天一挑,身形随之拔高数尺,继而以高屋建瓴之势,自上而下朝大和尚挥枪猛刺,大有翻江倒海,开山裂石之威。

    “嘭嘭嘭!”

    转眼间,二人已在半空中近身交手。

    银枪、禅杖鏖战当空,互成胶着之势,络绎不绝的金戈铁器声,如铁豆落铜锣般,密集而急促地响彻在大殿中,久而不散。与此同时,一道道刚猛的劲气也在大殿内四处乱窜。

    霎时间,整座大殿被震的天摇地动,殿顶木梁摇摇欲坠,四壁殿柱沙石滚落,哗哗作响。就连供桌后那三尊斑驳不堪的巨大石佛,也在这场声势滔天的对攻中连连晃动,佛像被四射而出的劲气,洞穿出千疮百孔,随时有崩塌倾覆的可能。

    “大恩不言谢!”刘老汉仓惶大喊一声,转而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道,“女儿,此地不宜久了。我们走!”

    说罢,刘老汉和梅花双双飞身而起,一起冲破大殿的窗户,飞速消失在一片漆黑的雪夜之中。

    见刘老汉和梅花出逃,凌青又岂肯轻易罢休?他毫不迟疑地飞身而追,可就在凌青即将冲出大殿时,大和尚却猛然挥杖将慕容白一招逼退,转而禅杖自周身迅速飞舞一圈,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金光,顿时自清水禅杖中涌射而出。

    眨眼间,一圈圈若隐若现的金色光晕,凭空浮现在大殿四周,将所有门窗笼罩封印。

    当凌青欲要强行冲破金光时,顿感一股难以抗衡的力道反扑而来,硬生生地将他和一众贤王府弟子震回殿中。与此同时,金光中隐隐浮现出一道道“梵文古经”悬于半空,并伴随响起一声声如撞钟般的诡异鸣响。

    “这……”

    “须弥神照?”

    一见此功,慕容白陡然一惊,满眼诧异地望着大和尚,惊呼道:“莫非你是龙象山的‘无道神僧’司无道?”

    江湖四大异教,若说绝情谷最为神秘,玉龙宫最为强盛,桃花仙岛最为传统,那龙象山则最为清高。龙象山弟子并不多,却个个都是身手不俗的高手。龙象山一向不收庸才,能有资格进入龙象山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人。

    龙象山一向自诩承天受命,居高临下,睥睨江湖。推出“龙象榜”纵论天下英豪,指点武林群雄。

    龙象山主自称“圣主”,其下是“四大护法”,再下便是“十大无常”和“龙象百使”。传闻,即便是地位最低的龙象百使,其武功也远比六大门派的寻常弟子高强许多。

    司无道,正是龙象山四大护法之一,武功深不可测。休看他一副僧人模样,实则却是个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嗜血魔头。

    因此,司无道能与贤王府七雄之一的慕容白分庭抗礼,一较高下,倒也不足为奇。

    “怎么?你认得洒家?”司无道不可置否地嘿嘿一笑,显然对慕容白识破自己的身份,并不感到吃惊。

    “四大异教中的一流高手,我又岂能不认得?”慕容白冷冷回道,他目光稍稍一转,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窗外的无尽夜幕,心中料想:“此时,琴魔舞妖”定已逃远,现在有司无道在此阻拦,我断不能轻易脱身。”

    心念至此,慕容白也不再急于追杀,反而将银枪负于身后,反问道:“如此说来,琴魔舞妖是受龙象山的指使,才会去洛阳找麻烦?”

    闻言,司无道神色茫然地缓缓摇了摇头,道:“龙象山一向敢作敢当,做过便是做过,没做便是没做。‘琴魔舞妖’并非受我龙象山指使,他们背后究竟是何人,洒家也不知道。”

    见司无道神色镇定,不似撒谎,慕容白不禁眉头一皱,冷声道:“既然他们与龙象山无关,你又为何要出手救他们?休要用什么‘赠肉之情’这般鬼话来唬我,你们这些江湖败类若真懂得知恩图报,又何必被人称作‘异教’?”

    “哈哈……”司无道不怒反笑,而且笑的前仰后合,恨不能要将眼泪笑出来,此举令慕容白、凌青等人甚为恼怒。

    “你笑什么?”凌青怒喝道,“没听到我们七爷的问话吗?”

    “洒家在笑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之士,竟如此不开窍。”司无道笑道,“你们与其问洒家为何要帮他们,倒不如问问洒家为何要阻挠你们?”

    “什么意思?”慕容白狐疑道,“莫非你是冲我们来的?”

    “非也!”司无道摇头道,“帮不帮‘琴魔舞妖’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逞心如意罢了。莫说是他们父女,今夜就算是一条狗、一只猫,哪怕一个臭虫,只要是你们贤王府的对头,洒家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这是为何……”

    不等凌青追问,慕容白却突然挥手打断他的话,冷声解释道:“不必多问!府主常说正邪不两立,贤王府与龙象山,一正一邪,一旦碰面又岂有不相互拆台的道理?龙象山和绝情谷一样,与我们贤王府水火不容,时常无事生非,处处找我们麻烦。”

    “嘿嘿,此事休怪洒家,谁让你们是贤王府的人?”司无道胡搅蛮缠道,“倘若你们不是贤王府的弟子,这件事我断断不会插手。至于那对儿父女……是死是活我根本毫不关心。所以今夜尔等捉不住他们,要怪就怪你们自己太早亮明身份。”

    “你……”

    此言令凌青勃然大怒,他欲再度出手,但却被慕容白拦下。

    慕容白淡淡地说道:“还要赶回去向府主复命,不必和他纠缠。”说罢,慕容白银枪一指,冷声道,“司无道,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你也记住,迟早有一天,我贤王府会荡平你龙象山,到时我必取你的人头!”

    “好啊!”司无道对于慕容白的威胁毫无怒意,反而颇为期待地憨笑道,“到时洒家一定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引颈待戮,只盼着阁下能快些来。哈哈……”

    “哼!”

    面对软硬不吃,厚颜无度的司无道,慕容白不禁冷哼一声,转而率众离开破庙,连夜朝洛阳城赶去。

    ……

第一百五十三章 :罕见震怒

    正月初二,清晨。

    贤王府中堂内,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凌潇潇分坐两侧,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站于堂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于洛天瑾。此刻,他正拿着一封书信细细观阅,眉宇间渐渐涌现出一抹愠怒之色。

    此信,正是苏堂和林方大昨夜从城外截回,汪绪统写给蒙古大将军汪德臣的密函。

    “砰!”

    突然,洛天瑾挥手将这封密信重重拍在案上。声音之大,在鸦雀无声的堂内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众人心头顿时一惊。

    洛天瑾的脸色此时已阴沉到极点,他缓缓端起茶杯,似是想喝口茶压下心头怒火,但茶杯才刚刚送到唇边,洛天瑾的五指却猛地一紧,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瞬间被攥成粉碎,滚烫的茶水随之溢满他的手掌。

    见状,凌潇潇赶忙上前,掏出手帕为洛天瑾小心擦拭,并面带担忧地问道:“瑾哥,信上写些什么?竟让你如此动怒。”

    洛天瑾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凌潇潇,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众人,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一时间,堂中的气氛压抑到极点。

    在众人的印象中,洛天瑾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沉着模样。即便泰山崩于前,依旧临危不乱,极少见他如此愤怒。故而,今日见此情景,堂内竟是谁也不敢随意搭话。

    “瑾哥。”凌潇潇硬着头皮再度追问道,“信上究竟写些什么?”

    又是一阵寂,不知过了多久,洛天瑾方才缓缓开口道:“我虽早有预料,汪绪统不会对丧子之仇善罢甘休,但却万没料到,他竟会把事做的这么绝。他写给汪德臣的信中,竟说我等皆是乱臣贼子,甚至将我说成是隐藏在蒙古国境内的第一奸细,诬陷贤王府弟子是大宋朝廷安插在洛阳的一支伏兵,随时准备与大宋兵马里应外合,助大宋皇帝夺回北方失地。这些简直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

    谢玄沉声道:“之前蒙古朝廷一直设法讨好……甚至是拉拢我们,如今汪绪统含血喷人,看来是不想给我们与蒙古朝廷之间,留有任何缓和的余地,想一击置我们于死地。”

    邓长川怒哼道:“不错,倘若汪绪统不这么写,蒙古朝廷定会顾忌贤王府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千方百计地从中斡旋,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绝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汪清术,与我们乃至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而一旦如此,汪绪统就再也不能为其子报仇雪恨,所以他才会编排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洛天瑾目光阴郁,冷冷地说道:“他向总帅府求拨十万精锐围困洛阳,并以此逼迫洛阳百姓大义灭亲,将贤王府上下人等全部擒下,并绑送出城。而后,贤王府的男丁皆会被送至漠北为奴,女人则……送到军营为娼!”显然,这番话才是真正令洛天瑾怒不可遏的原因。

    “好狠!”凌潇潇惊呼道,“汪绪统不想浪费一兵一卒,故而想出借刀杀人之策,威胁洛阳百姓擒拿我们。一旦城中数十万百姓被其策动,只怕……我们插翅难飞。”

    “正是。”洛天瑾咬牙切齿地说道,“汪绪统比我想象的还要奸诈狠毒。此人不除,我贤王府永无宁日。”

    “府主的意思是……”谢玄大惊,面色凝重地低声问道,“要对汪绪统出手?”

    “此事府主可千万要三思而后行,决不可意气用事。”慕容白劝慰道,“汪绪统再如何不堪,可他毕竟是蒙古朝廷派到洛阳的将军,是堂堂正正的蒙古王爷。我们若对他出手,只怕后果不会比这信上所写的好多少。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决定,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我虽不愿招惹蒙人,但却也绝不惧怕他们。”洛天瑾阴阴地说道,“汪绪统此人蹬鼻子上脸,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对付他。一到洛阳先是故意晾着我,然后再联合金刀门、铁掌帮给我设局,一边假意讨好我,一边暗地里在城中各处搞小动作乱我权威,之后又打起我女儿的主意,明明是他得寸进尺,一错再错,结果却带人上门向我兴师问罪。现在还写信调兵,对我百般诬陷……这段时间,我为顾全大局,始终一忍再忍,但今日我已是忍无可忍,故而也无需再忍!”

    洛天瑾似是越说越怒,脸色随之变的愈发狰狞。他前所未有地一改往日的儒雅形象,阴狠恶毒地破口大骂道:“汪绪统这个狗杂碎不想让我活,那我就要让他知道知道,无论是谁?敢在中原地界得罪我,那我他妈的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话,洛天瑾几乎是吼出来的。与此同时,其右掌也重重地拍在桌案上,顷刻间便将这张偌大的梨花木案,生生震成四分五裂。此举,足见今日的洛天瑾是何其震怒。

    “府主息怒!”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纷纷跪倒在地,齐声安抚。

    “早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忍受他?”洛天瑾似是心情平复稍许,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幽幽地说道,“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留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府主说的好!”林方大满眼兴奋,连连点头道,“竟然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那就不必留情。我先带人去踏平将军府,再说别的!”说罢,林方大话锋一转,又道,“如此一来,那寻衣他……是不是就不必再交给汪绪统了?”

    一提起柳寻衣,凌青神色陡然一正,转而朝洛天瑾拱手道:“府主,昨夜我们已经查明,那对儿卖唱父女,正是杀害汪清术的凶手。他们二人便是江湖人称‘琴魔舞妖’的杀手。”

    “非但汪清术被他们所杀,就连贤王府和将军府今日的僵局,也是他们从中挑拨。”邓长川道,“如此看来,当初他们出现在东海茶楼,并非巧合,而是有意为之。为的是吸引林方大他们的注意,同时也吸引汪清术的注意,故而再自编自演一出孤苦伶仃,凄惨无依的好戏,目的就是挑拨我们的人和汪清术翻脸。之后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故意被汪清术抓去,令汪清术借此威胁凝语。再之后,我们前去凤鸣楼救人,他们就趁机杀了汪清术,嫁祸在柳寻衣头上,让汪绪统与我们之间的仇恨越来越深,最终到达完全不可调和的地步。看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他们为达成目的,不惜乔装改扮、装疯卖傻,煞费苦心,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五爷所言不错!”凌青重重点头道,“昨夜我差点死在他们手中,当时我就断定,以他们的武功,绝不可能被汪清术身边的酒囊饭袋所擒获,一定是故意为之。”

    洛天瑾若有所思地听着邓长川与凌青的对话,冷笑道:“琴魔舞妖?不过是两个不入流的江湖鼠辈罢了,就算借他们十个胆子,也断不敢与我作对。在他们二人背后,一定另有主谋。而这个幕后指使之人,才是我们的大患。”

    闻言,凌青不禁面露愧疚,请罪道:“凌青无能,未能擒下琴魔舞妖,查明幕后主使,还请府主责罚。”

    洛天瑾对凌青的请罪视若无睹,自顾呢喃道:“其实……在琴魔舞妖来洛阳的同时,还有一物也到了洛阳城……”

    “府主说的是……汪绪统手中那幅‘惊风化雨图’?”谢玄反应极快,一下便切中要害。

    “不错!”洛天瑾沉吟道,“琴魔舞妖是为汪绪统和我而来,而那张假图也恰恰将汪绪统和我第一次关联起来。天下真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那张假图,又是谁送给汪绪统的呢?”

    “府主莫非怀疑……”谢玄眉头紧锁,沉吟道,“给汪绪统这张假图的人,就是在暗中指使琴魔舞妖的人?换言之,从一开始,就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和汪绪统,这个人非但熟悉我们贤王府,更将汪家父子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柳寻衣或许真是在西域时被人骗了。”邓长川嘟囔道,随即他眼睛一亮,忙道,“会不会是江南陆府?柳寻衣说陆府也曾派人去过西域,之后柳寻衣又故意留下一张假图给江南陆府,会不会是陆庭湘对此怀恨在心,故而使计挑拨我们和蒙古人翻脸?”

    洛天瑾面色狐疑地揣度着,缓缓摇头道:“陆庭湘攻于心计,此事既然能这么容易被我识破,他又岂会想不到?陆庭湘虽对我们心有怨恨,但尚不会傻到冒险与我为敌,起码现在的他羽翼未丰,绝不敢的和我争斗。”

    “那会是谁?”谢玄猜测道,“会不会是……西域的少秦王?柳寻衣说图是少秦王送给府主的,他摆明是想拉拢府主。既然少秦王想拉拢府主,那势必不会让我们与蒙古交好,所以才找琴魔舞妖故意从中破坏?”

    洛天瑾再度摇头道:“也不会。既然图是少秦王送给我的,说明他应该不知道这是一张假图,如若知道图是假的,再送给我岂不是自找没趣?”

    “那……或许少秦王也被人所骗呢?”谢玄迟疑道,“玉龙宫骗了他们,一开始他们得到的就是一张假图,所以……”

    “更加不可能!”洛天瑾断言道,“如若他们以为此图是真的,又岂会再抄一份一模一样的送给汪绪统?故意把真的变成假的,岂不是自己在拆自己的台?换做是你们,会做出此等傻事吗?”

    “这……”

    一时间,众多的揣测纷纷被洛天瑾否认,堂中陷入一片左右为难的僵局。

    此刻,众人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明明感觉危机近在咫尺,但却又不知危机从何而来。岂能让人不忧?

    “罢了!”

    突然,洛天瑾挥手打断众人的思绪,正色道:“当务之急是先解决汪绪统!要快、要稳、更要狠!其他的事日后再议,至于柳寻衣……就等那位樊虎门的三当家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后,再定其生死吧!”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深谋远虑

    虽然洛天瑾决定向汪绪统出手,但议事过后,却整整一天没有再发出任何命令。

    贤王府弟子无不对将军府恨的咬牙切齿,早已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但奇怪的是,与汪绪统积怨最深的洛天瑾,此时反而没了动静。

    性情急躁的林方大在一天之内,一连十几次向洛天瑾请命,欲做剿杀先锋,但却都被凌潇潇挡了回去。至于洛天瑾,则在书房中与谢玄不急不缓地品茶对弈,二人似乎在等候些什么。

    转眼近黄昏,伴随着夕阳西下,书房内的一切也随之变的暗淡。谢玄燃起一盏烛台放于桌上,看着棋盘上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子,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难以名状地复杂之色,低声道:“府主,真的决定了?”

    “慕容白有句话说的极对,开弓没有回头箭。”洛天瑾将一颗白子轻轻落下。棋盘上,十几颗白子已对中间的几颗黑子形成半包围之状,他目无表情地盯着棋局,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可万一出现纰漏,贤王府必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谢玄满眼担忧地说道,“现在只怕……”

    “那就不让它有丝毫纰漏。”洛天瑾径自打断谢玄的话,淡笑道,“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天衣无缝,如何?”

    说罢,洛天瑾抬眼看向眉头紧锁的谢玄,似笑非笑地调侃道:“谢兄,今天的你是怎么了?莫非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曾记得你我联手在江湖中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大事?那时的你我,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可面对诸多江湖强势,却也未曾有过半点胆怯。几十年来,你我一同风风雨雨,出生入死,每天都把脑袋别再裤腰带上,辛辛苦苦地打下今天这番家业,我还从未见你怕过什么。呵呵……”

    闻言,谢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抹回忆之色,自嘲道:“是啊!真怀念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为所欲为。”

    “谢兄,你可还记得?”洛天瑾提醒道,“二十多年前,我曾身陷苗疆,那时是你单枪匹马枪闯入湘西,以一己之力鏖战湘西腾族众多高手,在刀山火海中舍命将我救出来。当年若没有你谢玄,又如何能有今天的洛天瑾?”

    言至于此,洛天瑾眼中不禁涌出一抹感激之意。对于当年那件事,时至今日,洛天瑾仍记忆犹新。恐怕他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身在苗疆的那段日子,以及在苗疆所发生的一幕幕往事。

    “!”谢玄连连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又何必再提?”谢玄虽然嘴上嫌弃,但心中却十分欣喜。毕竟洛天瑾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的恩情,这让谢玄深感欣慰。

    谢玄正色道:“当年我们一穷二白,只剩下一条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做起事来自然无所顾忌,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硬是杀出来一条血路。可今时不同往日,府主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名小卒,你现在除了自己的这条命外,还有贤王府上千弟子,还有夫人、公子、小姐……你若再出什么事,他们又该如何?”

    洛天瑾口中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苦笑道:“得到的越多,舍不下的也就越多。不过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对汪绪统除之而后快,不能留有祸患。你莫要忘了‘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

    “这一节我自然是明白,也赞同府主的决意,只不过……是心存一丝焦虑罢了。”谢玄点头应道,“毕竟,我们已太久没有拿命去拼了。”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洛天瑾轻咳一声,面色亢奋的邓长川迅速推门而入。见状,洛天瑾神色一正,轻声问道:“安排妥当了?”

    “府主果然有先见之明,从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召集的死士,早在年前就混在前来拜访的各路宾客中,如今都已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匿在城中各处。”邓长川应答道,“几个时辰前,我已奉命将他们秘密召集至城南五庄观,并统一发下宋军的服饰、官刀和弓弩箭羽。如今这些人,俨然已经变成一支大宋义军了。哈哈……”

    谢玄一愣,急忙看向洛天瑾,诧异道:“什么意思?什么死士?什么义军?莫非府主早有对汪绪统下手的打算?”

    “确实早有打算,只是一直决心未定罢了。”洛天瑾淡笑道,“汪绪统毕竟是蒙古权贵,将军府是蒙古朝廷设在洛阳的官府,我又岂能明刀明枪地与他们作对?所以早在年前,我便写信给白马堂、清风寨和快活林的三位当家,他们都是我当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如今已在暗中帮我网罗了一批死士,并安排他们混在各路宾朋中进入洛阳。谢兄,难道你没有察觉今年前来拜访的宾客,比往年更多吗?呵呵……”

    “我明白了。”谢玄恍然大悟道,“难怪府主对林方大、凌青他们的一再请命置之不理,原来你要对付汪绪统,所用的并非贤王府弟子,而是从外边新招募而来的死士。府主让他们乔装改扮成民间义军,然后大张旗鼓地攻杀将军府,这样无论把事情闹的多大,蒙古朝廷都不会把罪责怪到我们头上,只以为是痛恨蒙人的民间义军所为。”

    “不错!”洛天瑾冷笑道,“汪绪统在城中的兵马,不过区区千人。但我召集的死士,却足有三千,而且全是从未来过洛阳的生面孔,他们会高喊‘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口号,为的就是掩人耳目,速战速决。至于府中弟子,则一个不用。此番攻杀将军府,势必会惊动城中百姓,而我府中弟子大都是城中熟脸,极易被人认出,一旦暴露身份,势必后患无穷。除此之外,此战的关键是绝不能留下漏网之鱼,上至汪绪统,下至将军府的一兵一卒,全要格杀勿论!”

    “正是。”谢玄连连点头道,“尤其是汪绪统和他身边的亲信,倘若让他们逃回塞北,日后必会联想到我们,到时我们势必大祸临头。”说罢,谢玄急忙起身朝洛天瑾恭敬一拜,满眼钦佩地说道:“原来府主早已想好万全之策,时才倒是我多虑了!”

    洛天瑾笑而不语,只是缓缓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此时,白子已对中间几颗黑子形成合围之势,洛天瑾伸手将黑子全部拿起,最终“噼噼啪啪”地尽数扔在棋盘之外。

    “还有一事。”邓长川突然说道,“汪绪统好像有所预感,昨日他回去后便加强了将军府的戒备,无论白天黑夜,皆是灯火通明。将军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听说守卫将军府里的军士,就连睡觉都不卸刀甲。”

    “汪绪统不是傻子,他心知自己与我已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不对我严加布防。”洛天瑾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距离洛阳城最近的驿站只有一日路程,昨夜他派快马出城,正常来算,今天清晨便能到达驿站,之后驿站会在傍晚时分传回消息给将军府……也就是说,倘若汪绪统在两个时辰内再收不到回信,就极有可能猜到,他派出的信使已被我劫获。”

    “如此一来,汪绪统就能猜到我们已在暗中封城。”谢玄眉头紧锁,快速说道,“他一定不会坐以待毙,说不定会率兵杀出城去。真到那时,上千军士一哄而散,我们再想赶尽杀绝,只怕难如登天……”

    “所以要兵贵神速,不能再等了!”闻言,洛天瑾眼神陡然一狠,当机立断,“长川,你现在就去五庄观传命,让他们即刻动身前往将军府。三千死士分成两批,一批两千人直接攻杀将军府,另外一千人在将军府外形成合围之势,专杀从府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务必一个不留!”

    “是!”邓长川迅速领命,转而快步离开了书房。

    望着邓长川远去,洛天瑾仍紧锁眉心,似是心中有所忧虑。

    “府主放心,今夜汪绪统已成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谢玄似乎看出洛天瑾的心事,赶忙出言安抚。

    洛天瑾站在桌旁,目光深邃地盯着桌上的棋盘,这张棋盘在他眼中,悄然化作灯火通明的将军府,而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也化为刀剑相向的三千死士和蒙古兵马。

    霎时间,鸦雀无声的书房内登时响起一片金戈铁马之声。火光冲天、哀鸿四野、刀光剑影、残肢断臂、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一切的一切,仿佛活灵活现地展现在洛天瑾面前。

    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洛天瑾目光陡然一凝,他似乎看到被一群护卫死死保护的汪绪统,此刻正脸色铁青地怒声大骂。面对鲜血淋漓的刀剑从四面杀来,汪绪统不禁面露惶恐,继而在护卫们的拼死掩护下,连忙抱头鼠窜,并且还赌咒发誓日后要将洛天瑾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啪!”

    突然,一颗黑子从桌上坠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瞬间打断洛天瑾的思绪,将他从辙乱旗靡、人仰马翻的“将军府”,瞬间拽回到静谧无声、茶香袅袅的书房。

    洛天瑾目光迟疑地望着地上的黑子,缓步上前将其捡入手中,脸色阴晴不定,似是在踌躇什么。

    “府主……”

    “我还是不放心。”洛天瑾突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凝重,以至于谢玄的心也随之一沉,“汪绪统不是碌碌之辈,他到洛阳城的第一天,心里就清楚,一旦得罪了我,自己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我为了对付他,会提前在暗中召集死士。那他……又会不会提前设防呢?”

    “府主的意思是……汪绪统有可能漏网?”谢玄惊诧道。

    “我不知道。”洛天瑾突然话锋一转,转而看向面色阴郁的谢玄,道,“此事关系到贤王府的身家性命,我不能有一丝一毫地冒险,更加不能容忍万一。谢兄,此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还是你亲自去一趟吧!”

    说罢,洛天瑾将手中的棋子缓缓递到谢玄面前,言词郑重地说道:“你无需理会其他人,只要解决他便可!”

    谢玄目光凝重地盯着洛天瑾,神色坚毅地重重点了点头。他伸手接下棋子,随即“啪”的一声,将棋子狠狠拍在桌案上,沉声道:“府主放心!”

    说罢,谢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书房。当洛天瑾将目光再度投向桌上时,刚刚那枚棋子,此刻已变成一撮齑粉。

    ……

第一百五十五章 :血溅夜城

    惊天动地的厮杀声从北城将军府传出,方圆百里无不闻风丧胆。至此,已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将军府内大火冲天,将洛阳城的夜空映得通红。

    这一夜,仿佛天地都在疯狂地燃烧,杀声震天,哀鸿四野,整座洛阳城笼罩在恐怖的杀戮中,城中百姓诚惶诚恐,纷纷紧闭门窗,甚至连透过缝隙偷看两眼的勇气都没有,内心更是躁动不安,如临大敌。

    洛阳城已有多年未再经历过这般杀戮,如今新年初至,几十万百姓还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之中,却毫无预兆地突遭浩劫,他们又岂能不慌?

    对将军府的人而言,这三千死士宛若从天而降,似是突然杀到眼前,之前竟未察觉到一点风吹草动。

    先是突如其来的一轮漫天箭雨,紧接着便是一轮流星火箭,趁着将军府大乱之际,杀气腾腾的两千死士,一鼓作气冲杀入府。没有半句废话,冲进来便是一通疯狂砍杀,凭借人数的绝对优势,以及一往无前的强横气势,令将军府的军士们猝不及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是兵败如山倒,纷纷作鸟兽散。

    将军府内,众人哀嚎大叫着四散而逃,三千死士则如杀神般,在他们身后呈风卷残云之势,无情的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即便有运气好的军士,暂时逃出将军府这座人间地狱,可在外边等候他们的,仍是一千名严阵以待的死士。一轮箭雨过后,这些“幸运儿”无一不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死的甚至都难以看出人形。

    今夜,将军府内,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没人能想到,竟真有亡命之徒胆敢冲击将军府。这些死士全是大宋兵马装扮,口中高呼着“北定中原,光复河山”的号令,最初倒真令汪绪统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以为真是大宋兵马来袭。

    可转念又一想,大宋兵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杀到洛阳?故而稍稍思量之后,汪绪统便已猜破端倪,洞悉一切。

    只可惜,饶是他想的再如何明白,可面对近在咫尺的生死危局,也唯有仓惶逃命的份。

    严格来说,今夜将军府内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蒙古军士们没有将军指挥,早已乱作一团,再加上逐渐失去无畏生死的勇气,以及决一死战的信念,更是心灰意冷,惬意丛生。故而,在准备充足的三千死士面前,蒙古军士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唯有任人宰割的悲惨噩运。

    杀戮持续了多久,邓长川便在东海茶楼的雅间内喝了多久的茶。

    今夜的东海茶楼只有一位客人,就连掌柜和伙计都被轰走了。邓长川一直坐在二楼尽头的雅间内,手中端着茶杯,举目眺望着北城的冲天大火,静静聆听着金戈铁马地厮杀声,和延绵不绝的哀嚎声,虽然看上去目无表情,神色平淡,可实际上内心的紧张之情,却一点也不亚于此刻正在将军府内厮杀的众人。

    已喝下整整三壶茶,可邓长川却没能品出半点茶中滋味。因为他虽然人坐在这里,可心却早已飞远。

    “噔噔噔!”

    突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三名满身血污,手提钢刀的汉子火急火燎地朝走廊尽头的雅间奔来,此刻在他们的刀刃上,还在不住地向下淌着鲜血。

    三人之中,走在最前边的黑脸络腮胡,正是白马堂的当家,薛胡子。薛胡子左边的独眼汉子,是快活林的当家,尹三刀。右边的瘦高汉子,则是清风寨的当家,马如风。

    他们三人都比洛天瑾稍长几岁,昔日洛天瑾还是武当门下的一介无名小卒时,他们三人便已各自占山为王,拉起一伙绿林好汉,自成一帮。

    当年的他们与年轻气盛的洛天瑾不打不相识,因为这三人都钦佩洛天瑾的武功和才智,再加上几人年纪相仿,性情相合,故而便结为异性兄弟。因此细算起来,他们三个还是洛天瑾的三位义兄。

    后来洛天瑾逐渐发迹,成立贤王府后更是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可他却未曾忘记这三位兄弟,这么多年一直往来不断。

    这三人都是性情如火的豪爽汉子,并没有因为洛天瑾今时今日的地位,而有所谄媚,亦没有做出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丑事。仍各自逍遥,只是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罢了。

    如今洛天瑾有事相求,三人仍像以前那般,二话不说便鼎力相助,甚至在挑选死士的时候,他们还义无反顾地冲在第一个。足见,他们对洛天瑾的情义何其深厚。

    忽闻脚步声,邓长川恍惚的精神猛然一震,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房门外。

    “五爷!”

    与此同时,薛胡子、尹三刀和马如风已快步冲入雅间,纷纷朝邓长川拱了拱手。

    “怎么样?”邓长川一见他们,眉宇间瞬间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紧张之色,甚至就连声音听上去都有些微微发颤。

    “按照你给我们的名册,细细点验三遍。”薛胡子快速回道,“少了两个人。”

    名册是邓长川从将军府主簿手里,花重金收买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今夜避免出现漏网之鱼。

    “谁?”邓长川的心此刻已提到嗓子眼,内心的紧张溢于言表。

    “洛阳将军,汪绪统。将军府大管家,齐泰。”

    “轰!”

    此话一出,邓长川登时呆若木鸡,他嘴唇颤抖不止,眼神飘忽不定,犹豫了许久之后,方才语气复杂地喃喃道:“为何偏偏少了最重要的两个……”紧接着,邓长川猛地抬起头来,急声问道,“府里上上下下,你们可都搜过了?还有将军府周围……”

    “将军府内外,所有犄角旮旯我们已细细搜查了不下三遍。”马如风应道,“可就是没有汪绪统和齐泰的踪影,想来应该是跑了。”

    “怎么会跑了呢?”邓长川言语中不禁露出一丝埋怨之意,“你们足足有三千人,而将军府上下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千多……”

    “本来他们插翅难飞,可后来突然杀出一伙人马,从外边冲破了我们的包围。”尹三刀愤愤不平地说道,“若没有那伙人,汪绪统必死无疑。”

    “什么人?”邓长川迅速追问道。

    “应该是洛阳铁掌帮的人。”薛胡子沉吟道,“因为我在人群中,依稀看到铁掌帮的帮主郑天雕,以及他们的二当家徐铁崖。”

    “铁掌帮!”邓长川气的咬牙切齿,手中的茶杯也应声而碎,“先有个金刀门不识好歹,现在又冒出个铁掌帮不知死活,真是气煞我也!”

    薛胡子犹豫片刻,低声问道:“五爷,要不要我们带人杀去铁掌帮?”

    邓长川神色冷峻地摇头道:“不必了,你们已在洛阳城闹了两个时辰,再闹下去,我怕会节外生枝。更何况郑天雕和徐铁崖救了汪绪统后,一定不会继续留在洛阳城,肯定会设法出逃,所以你们即便去了,只怕也要扑空。”

    “那我们……”

    不等薛胡子把话说完,邓长川突然神色一正,朝薛胡子三人挨个拱手抱拳,感激道:“白马堂、清风寨、快活林的兄弟们,这次远赴洛阳出生入死,这份情义我贤王府记下了。邓某代府主先向众兄弟道谢了!”说罢,邓长川又面带担忧地看向满身鲜血的三人,忙问道:“三位当家,莫非受伤了?”

    “这些都是鞑子的血。嘿嘿……”尹三刀大笑道,“我们三家今夜一共才折损了不到一百个兄弟,前所未有的大获全胜,实在是杀得痛快!痛快啊!哈哈……”

    “如此甚好!”邓长川连连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三位当家即刻率领麾下兄弟赶回五庄观,然后收敛起铠甲兵器,自有人在那儿接应。之后三位当家和众兄弟速速散水,有人会送你们连夜出城,以免迟则生变。”

    “没问题!”薛胡子痛快地答应道。

    “哦!还有……”邓长川急忙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其中每一张都价值万两,他将银票递给薛胡子三人,笑道,“这是府主的一点心意,还请三位当家收下。只等风声过后,府主还有重谢!”

    “不要不要!”面对价值不菲的一沓银票,薛胡子三人却头也不回地纷纷转身而去,一边走还一边挥手道,“你把这些银票拿回去,告诉老四,别不把我们三个当兄弟!”

    老四,正是洛天瑾在他们兄弟几人中的排名。

    “不错!咱们是做哥哥的,兄弟有难岂能不帮?莫说是死几个弟兄,就算咱们四个粉身碎骨,又当如何?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做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刀山火海,万死不辞!”马如风瓮声附和道,“拿钱给我们岂不生分?让老四把钱收回去,改天找咱们痛痛快快地喝顿酒,就算扯平了!哈哈……”

    不等邓长川再劝,薛胡子三人已大笑着走出东海茶楼,快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看着渐行渐远的三人,邓长川不禁心生感慨,暗道:“这么多年,他们从未向府主提过半点要求,反而府主却在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总找他们出手相助,这三位也从未推脱过半句。府主这辈子能结下这三位义薄云天的好兄弟,倒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说罢,邓长川转念又想到不知所踪的汪绪统和齐泰,口中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他举目眺望着挂在苍穹尽头的一轮弯月,喃喃自语道:“汪绪统、齐泰,此二人不除,贤王府非但永无宁日,而且在不久之后,恐怕还会遭到灭顶之灾!唉!”

    ……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插翅难飞

    深夜子时,铁掌门帮主郑天雕和二当家徐铁崖,亲率七八名铁掌帮弟子,保护着狼狈不堪的汪绪统和齐泰,匆匆逃出洛阳城,一路向北而逃。

    一行人片刻不歇地疾行二十里,来到一片深不见尽头的枯木林中。面色苍白的汪绪统步伐越发缓慢,虽有齐泰和徐铁崖一左一右地小心搀扶,可心力交瘁的汪绪统仍累的双腿发软,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似的。

    “好个洛天瑾,竟敢找人对付我……”汪绪统一边缓缓潜行着,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本王发誓日后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令你贤王府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你以为找一些生面孔,乔装改扮一番本王就认不出来了吗?此仇不报,本王誓不为人!”

    “王爷,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齐泰连连劝慰道,“洛天瑾既已对我们下手,那就定会赶尽杀绝。只等他们发现我们漏网之后,定会再派人追杀,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只能是逃的越远越好!”

    “不错!”徐铁崖附和道,“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洛天瑾有备而来,我们断不可与之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汪绪统看着面色仓惶地郑天雕和徐铁崖,缓缓开口道:“今夜若非你们带人前来拼死相救,本王只怕难以逃出升天。你们救主有功,等本王回到和林,定会论功行赏。”

    “谢王爷!”郑天雕和徐铁崖面色一喜,赶忙答谢。今夜他们率领三百铁掌门弟子前往将军府救出汪绪统,如今死的只剩下身边这七八人。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铁掌帮,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若说不心疼那是假的,只不过郑天雕和徐铁崖心中也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深知汪绪统一走,洛天瑾必杀他们,洛阳城是肯定混不下去了。因此他们唯有孤注一掷,拼死护住汪绪统,只要汪绪统安然无恙,日后定然少不了他们的荣华富贵。

    “今夜洛天瑾杀了本王全家老小,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他日我必亲率大军而来,踏平洛阳,屠戮全城,为本王全家陪葬!”汪绪统一想起刚刚发生在将军府内的惨状,眼圈不由地一红,心中对洛天瑾的恨意顿时加深几分。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齐泰一边用衣袖为汪绪统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安慰道,“洛天瑾自寻死路,他迟早会为今天的愚蠢而付出血的代价,到时候让他跪在王爷面前磕上一万个响头,再慢慢将他折磨至死!王爷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打不败的战神!”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再度前行了一二里的路程。

    就在郑天雕满眼焦急地四处辨别方位时,赫然发现在距离自己一行人不足三丈之外,竟是诡异地站着一个人。

    由于月色昏暗,以至于此人一动不动时,郑天雕等人根本就没有丝毫察觉。直至此刻来到近前,才猛然惊醒。

    “谁?”

    郑天雕一声喝令,其身后的七八名弟子当即冲上前去,虎视眈眈地将刀剑架于胸前。

    “是我!”

    谢玄冷漠的声音悄然响起,接着人影一晃,刚刚还在三丈之外的谢玄眨眼间却已站在郑天雕面前不足三米之地。

    月光下,谢玄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身上也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负手而立,形如僵尸。

    “谢……谢二爷……”

    一看到谢玄,郑天雕和徐铁崖的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至极,与此同时汪绪统和齐泰也是面露惊恐之色,就连站在最前边的七八个铁掌门弟子,在闻听谢玄的大名后,也下意识的纷纷向后退缩了两步。

    “王爷走的这么急,不知要去哪?”谢玄一双深邃的老眼似乎能洞穿汪绪统的心底,直令汪绪统心生一抹彻骨的寒意,“又为何不让我家府主为你送行呢?”

    “谢玄,你……”

    “谢二爷!”不等汪绪统怒斥,郑天雕却抢先开口道,“王爷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来不及向洛府主辞行。待王爷回洛阳后,自会去拜访洛府主。”郑天雕虽对谢玄的来意心知肚明,但此刻既然谢玄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他自然也要跟着装糊涂。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丝生机。

    “呵呵……”

    郑天雕揣着明白装糊涂,却不料谢玄竟突然冷笑起来,此刻他看向汪绪统等人的目光,充满鄙夷与不屑,似是在嘲笑一群白痴。

    “谢二爷为何发笑?”徐铁崖沉吟道。

    谢玄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奉府主之命特来送汪将军‘上路’,不想死的自己滚开!”

    郑天雕明知故问道:“谢二爷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今夜谁敢挡我杀汪绪统,谁就得跟他一块死!”谢玄突然眼神一冷,语气也随之变的凶狠起来。

    “哼!早料到你来者不善!”郑天雕冷声道,“谢玄,我敬你是条汉子,你何必冥顽不灵?继续跟着洛天瑾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如今他得罪了王爷,自己死期将至还浑然不知,你又何必与他陪葬?今夜你何不弃暗投明,投靠蒙古朝廷,相信有王爷为你作保,你定能加官进爵,坐享荣华!”

    汪绪统见状,点头附和道:“不错,你若肯归降于我,我会向大汗举荐你做洛阳将军。如何?”

    面对垂死挣扎的郑天雕和汪绪统,谢玄却是冷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谢玄,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郑天雕喝斥道,“你虽名为贤王府七雄之首,但莫要以为我真会怕你。我在洛阳城这么多年,从未见你出过手,谁知你的达摩指是不是徒有虚名?”

    “既然你们铁了心想陪着汪绪统一起死,那我就成全你们!”谢玄目光一沉,瞬间出手朝汪绪统逼去。

    “杀了他赏金十万!”郑天雕一声当即喝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七八名铁掌门弟子在十万黄金的诱惑下,也顾不得谢玄的赫赫威名,竟纷纷提起刀剑呼喊着朝谢玄迎了上去。

    “砰砰砰!”

    一连串响声在林中接踵而至,眨眼间,那七八名杀气腾腾的弟子,已在谢玄手中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见状,郑天雕和徐铁崖陡然一惊,二人对视一眼,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毅然之色,随之一齐朝谢玄飞身扑去。二人一左一右,没有丝毫保留,一上来便各自施展出毕生绝学。

    “谢玄,可领教过徐某的混元一气掌!”

    “还有我的千钧铁掌!”

    徐铁崖与郑天雕先后大喝一声,与此同时,谢玄左右两道满含内力的掌风也呼啸袭来。

    “雕虫小技,竟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面对二人的夹击,谢玄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只见他双手缓缓自身前举起,虽然动作看似缓慢,但实际上却又快到极点。眨眼间,他双手晃至身体两侧,随之又在胸前快速交叉而过。他那双苍劲有力的大手,各自伸出一根中指,与此同时,指节也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迅速胀大一圈。

    霎时间,混元一气掌和千钧铁掌已然轰至谢玄的双耳附近,寻常一招双风灌耳便足以致人死地,更何况还是郑天雕和徐铁崖如此恐怖的掌力,如若击中,谢玄的脑袋就算是金刚铁石,只怕也会被瞬间拍瘪。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谢玄双指猛地向左右射出,笔直地迎上徐铁崖和郑天雕的掌势。他的两根中指在碰触到二人的掌心时,竟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阻碍,伴随着“噗噗”两声若有似无的轻响,谢玄的双指已如筷子插豆腐一般,瞬间洞穿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手掌。

    手掌洞穿,内力也随之倾覆殆尽,而谢玄指中的力道却未有半分削减,直接顶着二人的胳膊蹿心而上,沿途将所遇的骨骼、筋脉尽数震的稀碎,最终两股指力直捣黄龙,同时将郑天雕和徐铁崖的五脏六腑及奇经八脉,如击齑粉一般,搅成一片烂肉。

    郑天雕和徐铁崖甚至连哀嚎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二人的身体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

    他们死状极惨,全身的骨头、经脉、血肉、脏腑被尽数震碎,唯有覆盖在身上的皮肤尚且完好无损。试想一个完整的皮囊内,包裹着一滩烂肉碎骨,倒在地上鼓一块瘪一块,殷红的鲜血渗透过全身的毛孔,向外汩汩地冒着,将是何其惨不忍睹?

    刚才谢玄不过是稍稍施展了达摩指的一小成功力,便已将郑天雕和徐铁崖一击毙命,足见其武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一招解决了所有麻烦,谢玄将冷厉地目光死死锁定在汪绪统和齐泰身上。虽然二人心中早已是惊惧万分,但此刻却也明白,事到临头唯有拼死一战,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汪绪统,该送你上路了!”

    “谢玄休狂,想伤王爷那就先从我尸体上迈过……”

    “嘭!”

    “额……”

    面色狰狞的齐泰话音未落,谢玄却突然挥手凌空一指,一股恐怖的劲道直接射入齐泰的右眼,从其后脑勺洞穿而出,殷红的鲜血夹杂着碎裂的头骨,连带着浑白的脑浆一并射出。

    齐泰连话都未说完便瞬间毙命,速度之快以至于在他倒下之后,满含不甘的左眼还微微眨动了几下。

    “洛天瑾!”汪绪统自知大限已到,不由地仰天怒吼道,“你休要以为杀了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大汗和总帅不是傻子,他们迟早会发现你的所作所为,到时你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天亡本王!天亡本王啊!”

    在汪绪统悲愤欲绝,撕心裂肺的嘶吼声中,谢玄面无表情地缓步向前,他那苍劲有力地右手,在汪绪统混杂着惊恐、愤怒、不甘、痛恨的复杂目光下,陡然放大。

    顷刻间,天地萧瑟,月色寒颤,这片枯木林也再度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恍如隔世

    正月初三,清晨,昏迷了整整两天三夜的柳寻衣终于缓缓苏醒。

    “寻衣,你终于醒了!”

    林方大的声音率先响起在柳寻衣耳畔,大梦初醒的柳寻衣只感觉脑中一团浆糊,意识混乱而模糊,愣愣地凝视着林方大。

    发呆许久,努力回忆起一切的柳寻衣突然眼睛一瞪,身子也“腾”的一下坐了起来,还不等林方大上前安抚,柳寻衣却先一步拽住林方大的胳膊,急声问道:“大哥,小姐在哪?小姐她怎么样?”

    “别急别急!”林方大知道柳寻衣还沉浸在凤鸣楼的厮杀中,赶忙好言安抚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凝语她毫发未损,你平安把她带回来了,放心!”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情绪方才缓和些许。他眉头紧锁着反复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他只记得曾在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洛凝语对自己一诉衷肠,而当时由于身子虚弱,都没来得及醒过来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刻想来,柳寻衣方才断定那应该不是一场梦。

    一想到洛凝语的声泪俱下,柳寻衣不禁心生愧疚,反手攥住林方大的手腕,急声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说!”林方大脸上的笑意渐渐收起,眉宇间涌上一层凝重之色。

    “你先说!”柳寻衣和林方大几乎是异口同声,随即二人同时一愣,继而又同时开口道,“凝语她……”

    “请大哥先说,小弟听着。”柳寻衣轻笑道,说着他将虚弱的身子朝身后的墙壁靠去,显然他的身体还未能完全恢复。

    林方大干笑两声,道:“寻衣,其实有句话大哥一直想找你当面问清楚,只不过……只不过事关儿女情长,一时间难以启齿罢了。”

    “你我是兄弟,大哥不必如此!”柳寻衣直言道,“大哥是不是想问我是否喜欢凝语?”

    闻言,林方大精神一怔,目光紧张地注视着柳寻衣,艰难地说道:“贤弟,大哥虽然也喜欢凝语,但却绝不会和你抢女人,更何况凝语她喜欢的人是……”

    “大哥!”不等林方大将话说完,柳寻衣已郑重开口道,“我不喜欢凝语,从始至终我只把她当成朋友,绝无半点儿女私情。而且大哥应该知道,在小弟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女人。所以凝语……所以小姐的心意,我万万不能接受,还求大哥体谅!”

    “你不喜欢凝语?”林方大颇感意外地惊呼道,并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难道凝语不漂亮吗?”话一出口,林方大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凝语这么好的女子,贤弟怎会不喜欢呢?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凝语更好的女子吗?”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禁一阵苦笑,道:“大哥,你可知有句话叫情人眼中出西施?现在的你眼中的小姐便是如此。她纵使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但在你眼里也是完美无瑕。”

    “贤弟,你所说的女人莫不是那溯水阁的白霜吧?”林方大狐疑道。

    “大哥说的哪里话?”柳寻衣摇头道,“我对白霜姑娘只有故人之谊,绝无儿女之情。更何况……”话说到这儿,柳寻衣又陡然想起白霜利用他骗走惊风化雨图之事,心中顿生一抹惋惜之意,喃喃自语道,“更何况如今我与白霜已再无瓜葛。”

    林方大此刻哪里还在意什么白霜?满脑子都是柳寻衣刚刚说的话,他生怕自己听错,继而再度询问道:“寻衣,刚刚你说自己不喜欢凝语,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柳寻衣说着便要举手起誓,但却被林方大给嬉皮笑脸地拽了回来。

    此刻,林方大如释重负,心情大好,之前压在心头的阴霾也随之烟消云散,大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哥便可以继续喜欢她了?”

    “当然!”柳寻衣被林方大的纯朴所感动,淡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是好姑娘,大哥也是真豪杰,以小弟看来,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林方大听的面红耳赤,本想谦虚一番,但却又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只能喜不自禁地连连摆手道,“大哥只是一介莽夫,哪里配得上凝语,我从来不敢奢望凝语喜欢我,只要能让我一直这样守着她就足够了。”

    “小姐若选择大哥为终身伴侣,才真能幸福一辈子。”柳寻衣由衷地感慨道。

    兄弟二人开诚布公彻谈一番,之前的隔阂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尤其是林方大,此刻更是通体舒畅,言谈举止间都抑制不住的眉飞色舞,说不出的亢奋。

    “对了。”柳寻衣话锋一转,问道,“我在凤鸣楼得罪了汪清术,而且还杀了金刀门这么多人,此事将军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汪绪统会不会来找麻烦?”

    “你不必担心,他们永远都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林方大满心得意地笑道。

    “为何?”

    “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找麻烦的!”

    不等林方大开口,洛天瑾的声音却已陡然传入房中。紧接着,洛天瑾带着凌潇潇、洛凝语、洛鸿轩、谢玄、江一苇几人,缓步走入房内。

    见状,柳寻衣欲要起身行礼,但却被洛天瑾给挥手免了。

    当柳寻衣的目光与跟在凌潇潇身后的洛凝语,在不经意间对视时,二人的脸上同时闪过一抹异样,柳寻衣是尴尬,而洛凝语则是说不出的复杂。二人目光一触即分,似乎都在刻意闪躲着对方。

    “刚刚府主说他们都死了?”柳寻衣神色一正,急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昨夜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一批大宋义军,攻杀了将军府,并杀光了将军府内的所有人最终还放了一把火,将府衙与他们的尸体付之一炬。”洛天瑾坐在柳寻衣身旁,风轻云淡地笑道,“这样也好,倒也省去我一个大麻烦。”

    “竟然有这种事?”柳寻衣万没料到自己昏睡的短短两天,洛阳城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目光狐疑地望着洛天瑾,虽然心中怀疑此事与洛天瑾有关,但却并未直接开口询问。

    “是啊!”洛天瑾故作惋惜的模样,颇为无奈地笑道,“今早上我已派人前往和林,将汪绪统遇难之事告知蒙古朝廷,相信用不了多久,洛阳城就会再来一位新将军。”

    “嘶!”此话令柳寻衣暗吃一惊,他越发感觉事出诡异,此事必定与洛天瑾有关,更感慨于洛天瑾的心狠手辣,前脚才血洗了将军府,后脚竟又装好人去给蒙古朝廷送信,大有贼喊捉贼之意,但却不得不说,此事洛天瑾做的确实老辣。

    “寻衣,你的伤势如何?”谢玄突然开口道,“可否能下床活动?”

    柳寻衣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满不在乎地笑道:“无碍了,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那就好!”凌潇潇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听她的语调,似乎仍对柳寻衣心存怨气,“昨日有弟子传回消息,说程秋今日正午前便能赶到洛阳城,你既能下床活动,那便速速准备一番,稍后去见见这位老朋友吧!”

    若非凌潇潇提醒,柳寻衣甚至都忘了程秋之事。此刻陡然想起,原本舒畅的心情顿时又压下一块大石,神色也随之一暗,极不自然地缓缓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应道:“知道了……”

    “无论如何,你对凝语都有救命之恩,除夕之夜也没有令我失望。”洛天瑾颇为满意地注视着柳寻衣,笑道,“今日我并非以北贤王的身份来看你,而是以一位寻常父亲的身份,来感谢你将我的女儿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说罢,洛天瑾挥手示意洛鸿轩将一个木匣呈上,他亲手打开木匣,但见其中金光闪烁,赫然是几十个价值不菲的金元宝。

    “万万不敢!”柳寻衣赶忙摆手道,“小姐是因为我才会被汪清术掳走,我又岂敢再收下这些?还请府主快快收回去,休要折煞在下。”

    “柳寻衣。”洛天瑾突然神色一正,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马上便要与程秋相见,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被洛天瑾如此郑重其事的质问,柳寻衣顿时心头一禀,刹那间脑中已闪过千万思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有任何话……”洛天瑾在林方大等人的注目下,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柳寻衣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对我说都还来的及,哪怕你根本不是出自江陵翻虎门,甚至于你是异教派来刺杀我的,只要你现在老老实实地对我说出来,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今日这么多人在场,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说出来,之后能诚心实意地效忠于我,我便让你继续留在府中,并且还要委以重任!”

    洛天瑾的话显然出乎了凌潇潇的预料,她万没料到自己的丈夫竟会对柳寻衣如此厚爱。

    “府主……”柳寻衣在洛天瑾的目光压力下,心中万分忐忑,精神也逼近崩溃,他现在真恨不能将一切告知洛天瑾,说不定洛天瑾还能因为自己,而与大宋朝廷冰释前嫌,这样一来,他岂不是大功告成?

    可尚存的一丝理智却在提醒柳寻衣,自己幼稚的想法无异于异想天开,洛天瑾绝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寻衣,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方大催促道,“府主一言九鼎,他说过既往不咎,就一定不会再追究。他连你刺杀他这种事都能原谅,你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呢?”

    “柳寻衣!”谢玄突然开口道,其语气冰冷,甚至略含杀意,“倘若你现在不说,那片刻之后程秋一到,你便再也没有机会解释。到时,万一程秋与你所说的口径不一,那我会当场将你斩杀,到那时就算府主也救不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闻听此言,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他深知倘若程秋一到,自己必死无疑。但多年在天机阁当差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一刻,绝不能率先妥协,否则就连最后一丝反击的机会都会白白断送。

    “柳寻衣!”洛天瑾目光如电,字字铿锵地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我……”柳寻衣内心挣扎之极,额头上瞬间溢满细密的汗珠,本就虚弱的身体此刻更有摇摇欲坠之势,在洛天瑾的威压下,柳寻衣艰难地吞咽着吐沫,房中顿时笼罩在一种恐怖的压抑氛围下,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知沉寂多久,柳寻衣方才缓缓抬起头来,双眼直视着目无表情的洛天瑾,嘴唇颤抖着缓缓开口道:“没……没有……我对府主毫无隐瞒,天地为鉴,日月为证,我稍后愿与程秋当面对质,如若有一字一句的虚言,我甘愿赴死,绝无二话!”

    言尽于此,柳寻衣的后心已被汗水彻底浸透。

    “好好休息!”

    洛天瑾深深地看了一眼柳寻衣,而后匆匆扔下一句话,随之率领众人迅速离开房间,只留下满眼愕然的林方大和面色惨白的柳寻衣。

    洛天瑾等人回到书房后,凌潇潇终于忍不住心头疑惑,问道:“瑾哥,刚刚你这么问他究竟是何用意?何不等程秋到了,让他们二人当面对质?”

    “程秋永远也来不了了!”洛天瑾有气无力地叹息一声,随即朝江一苇挥了挥手。

    在凌潇潇、洛鸿轩等人疑惑的目光下,江一苇面露苦涩之意,缓缓解释道:“昨夜的确有弟子传回消息,不过并非是程秋快到了,而是……”

    “而是什么?”凌潇潇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而是我们的人在押解程秋回洛阳的路上,行至折戟谷时,突然遭遇一伙来历不明的山贼。混战中,程秋被他们……杀了!”

    “什么?”江一苇此话一出,书房内顿时一片哗然。

    “所以刚刚府主和谢二哥只是在诈柳寻衣的话。”江一苇苦笑道,“只不过……”

    不等江一苇把话说完,洛天瑾却幽幽地接话道:“只不过柳寻衣比我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被我如此试探都没有松口。如若他说的不是实情,那此子接近我的真正目的,就一定比取我性命还要重要。”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除之而后快?”凌潇潇不解地问道。

    “因为相对于他另有所图而故意撒谎,我更愿意相信他没有骗我!”洛天瑾目光复杂地缓缓开口道,“更何况语儿对他已是一往情深,我们一旦杀他……语儿又当如何?”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折戟取命

    一日前……

    正月初二,黎明。唐州地界,一辆马车昼夜不停地向北疾驰,往洛阳方向而去。

    唐州三十里外,马车行至一片峡谷,名曰“折戟谷”。

    相传,当年“端平入洛”铩羽而归,徐敏子兵败洛东,率兵逃至此处,遭遇蒙古大军伏杀,最终宋军死伤无数,将军徐敏子只带三百逃兵杀出重围,可谓惨烈至极。从那以后,此地便被人称为“折戟谷”,寓意这里是宋军折戟沉沙的亡命之地。

    折戟谷乃天赐伏兵之地,中间的土路宽不过两丈,两侧皆是陡峭山壁,一旦入谷便只能直行而过,或进或退,绝无第三条路可走。折戟谷南北延绵近千米,谷中道路崎岖,跌宕坑洼,就算单人独骑快马飞奔而过,至少也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黎明前夕,正是一天中最为昏暗的时候,漆黑如墨的苍穹,彤云密布,日月无光,偌大的一片天地,已昏暗到极点。

    马车匆匆而来,行至折戟谷内不禁放缓了前行的速度。一来,谷中道路崎岖,马车难行。二来,天昏地暗,谷地狭窄,马车稍走快些,便有撞山的危险。故而,驾车之人不得不倍加谨慎,徐徐前行,以求稳妥。

    马车上共有五人,两人驾车,另外三人坐于车厢内。五人中,有四名携带刀剑的汉子,皆是贤王府弟子,他们奉江一苇之命,捉拿樊虎门三当家程秋。因此,车厢内被五花大绑的矮瘦男人,便是背井离乡,隐姓埋名的程秋。

    由于江一苇曾严令他们速速赶赴洛城,故而这一路上马不停蹄,昼夜不歇,为的是尽早将程秋带回贤王府复命。

    “此谷深幽阴森,不宜久留,我们小心前行,缓缓出谷。”驾车的是个目光如炬、面色如枣的红脸汉子,他用谨慎的目光小心打量着山谷左右的峭壁山峦,沉声道,“待离开唐州地界,再奔袭一天一夜,便能回到洛阳。”

    “总算快要交差了。”旁边的年轻弟子苦笑道,“门主,咱们已有好几日没睡过一顿好觉了,再这样下去非累死不可。”

    “休要抱怨!三爷说过,此人极为重要,就连府主都在等着见他,你我又岂敢耽误?”被人称作“门主”的汉子名叫“许衡”,现任贤王府下三门中的惊门门主,在贤王府效命多年,对洛天瑾甚是忠心。

    捉拿程秋,正是江一苇交给许衡的差事。其余三人皆是惊门弟子,故而对许衡惟命是从,马首是瞻。

    “我说……几位大爷……”

    马车内悄然传出一道略显颤抖的沙哑声,语气怯懦,甚至还带有几分惶恐不安之意。说话的正是程秋,他在经过一连数日的奔波后,早已是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你又有什么事?”许衡没好气地喝问道,“这一路你不是要吃要喝,就是要拉屎撒尿,天底下还有比你更麻烦的人吗?我实在想象不出,像你这种蠢货,竟也曾是一个帮派的三当家。”

    程秋满含委屈地哀求道:“我早已退出江湖,这么多年一直本本分分,再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可以给你们钱,要多少都行!”

    许衡冷声道:“放了你,我们回去如何交代?”

    “那……我去洛阳有没有什么好处?”程秋见逃生无望,索性露出贪婪本色,谄笑道,“我千里迢迢随你们来洛阳,等回去时,多少也得给我点车马盘缠吧?嘿嘿……”

    “回去?”许衡不禁发出一声冷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些还是等你真能回去的时候再说吧!”

    “什么意思?你们莫非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程秋如丧考妣般大声哀嚎道,“洛天瑾可是北贤王,贤王是不会胡乱杀人的,你们不能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满月的孩子……”

    “闭嘴!”

    车内的两名弟子实在听不得程秋那满口的胡言乱语,不禁齐声怒喝,之后还狠狠给了他一拳,车内再度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程秋的叫声在万籁俱寂的折戟谷,显的异常嘹亮,甚至还从远处传来阵阵回声。

    “再敢鬼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许衡谨慎地环顾四周,怒不可遏地对车内弟子下令道,“你们还不快捂住他的嘴,若是引来……”

    “嗖嗖嗖!”

    话音未落,半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箭啸。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一道道黑色闪电般,朝马车四周飞落而下。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一轮箭雨已密密麻麻地插在马车四周的碎石路上。

    “有埋伏!”

    许衡赶忙勒住缰绳,同时暴喝一声,右手迅速拔刀出鞘,左手则轻轻一拽身后的车帘子,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如脱兔般一举跃上车顶,将钢刀持在胸前,一双虎目四处顾盼,小心提防。

    “呔!”

    山腰上陡然传来一声大喝,紧接着两侧的山上,竟突然冒出几十个手持火把的蒙面黑衣人,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令许衡的脸色骤然一变。

    为首之人蒙面青衣,他自一群黑衣人中缓缓走出,颇为随性地将脚踩在身旁的一块岩石上,一边把玩着手中散发着幽幽寒光的短刀,一边朝折戟谷中的许衡等人戏谑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路过,留下……留下……”

    青衣人言语一滞,随即将疑惑地目光转向身旁的黑衣人。黑衣人见状,赶忙低声提醒道:“留下买路财。”青衣人恍然大悟,朝马车大声呼喊道:“啊对!是留下买路财!”

    闻言,严阵以待的许衡几人不禁面露错愕,一名弟子小声嘟囔道:“这厮连词都没背熟,竟敢出来劫道?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山贼。”

    许衡眺望着两侧山腰上的黑衣人,尤其是看到他们手中蓄势待发的一张张弓弩利箭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凝重之色。他深知自己已被这些“山贼”重重包围,在折戟谷这种易守难攻的地方遭遇伏击,只凭他们四人,只怕难以脱身。

    想罢,许衡神色一禀,朝山腰上的青衣人拱了拱手,朗声道:“这位朋友,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们并非奸商贪官,今日路经此地,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说罢,许衡顺腰间摸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大力抛送给山腰上的青衣人。

    青衣人接过钱袋,随手掂量了几下,冷笑道:“我们这么多兄弟,在寒冬腊月的年节,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不要,跑到荒山野岭来赚点辛苦钱,你就给我们这么点儿碎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许衡脸上变颜变色,仍强忍怒意,再度开口道:“这位朋友,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我乃是贤王府惊门门主,许衡。今日特奉府主之命出来办差,你若识相那就收下这些钱,放我们离开,我们权当交个朋友。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青衣人似乎毫不忌惮贤王府的名头,嗤笑道,“老子可不认你是‘咸王府’还是‘甜王府’,总之要从此路过,就得留下买路钱!”

    “那你想要多少?”许衡怒声道。

    “要多少?”青衣人一愣,幽幽思量道,“黄金一万两!”

    “噗!”青衣人此话险些令许衡气的吐血,莫说他不是奸商贪官,就算他是,恐怕也不会随身带着一万两黄金到处走。这哪里是劫道,分明就是找茬。

    “车里坐的是你们老爷吧?”青衣人突然挥刀一指马车,冷笑道,“料你这马夫也没几个钱,让你们老爷出来说话!”

    “不行!”许衡见青衣人将主意打到程秋头上,登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们休要得寸进尺,若敢得罪贤王府,定叫你们这些狗东西死无葬身之地……”

    “嗖!嗖嗖!”

    话音未落,又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来。

    见状,许衡和其他三名弟子慌忙挥刀抵挡,可即便如此,他们中还是有人中箭负伤。而马车更是凄惨,马儿被利箭活活射杀,车厢上则是横七竖八地插着十几支箭羽,吓的车内的程秋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哀嚎。

    “你们……”

    “若敢反抗,定将你们射成刺猬!”青衣人冷笑一声。说罢,他朝身边的几名黑衣人挥了挥手,黑衣人会意,纷纷从山腰上滑落下去。

    几个黑衣人快步来到马车旁,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紧张注目下,他们竟忽略许衡,直奔马车内的程秋而去。

    许衡欲要上前阻拦,半山腰却再度射来几道利箭,将他生生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名黑衣人拎着刀凑近马车,其中两人已不假思索地迅速钻入车厢。

    “让你的人不要乱来,价钱好商量……”许衡赶忙朝青衣人呼喊道。

    “放心,有钱就有命,没钱就没命。”青衣人阴笑道,“我们虽是劫道,但也会讲江湖规矩。嘿嘿……”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没钱……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突然,马车内传出程秋惊惧万分的哭喊声,继而在许衡和三名贤王府弟子的诧异目光下,马车内接连传出“噗噗噗”的几声轻响。紧接着,程秋的惨叫逐渐化作绝望的痛呼,而后变成有气无力的哀嚎,最终所有的声音,彻底淹没在一片寂静之中。

    当那两名黑衣人重新从马车内钻出来时,他们的身上赫然已是溅满了鲜血。

    “看来你们老爷没钱!”青衣人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道,“那就只能怪他活该。”

    “你们杀了他?”许衡难以置信地惊呼道,“你们竟然杀了他?你们他妈的……”

    “放箭!”

    不等许衡怒骂,青衣人却突然一改之前的戏谑之色,眼中寒光乍现,发出一声喝令。霎时间,漫天箭雨已朝许衡几人射去。

    万急之下,许衡也顾不得多想,只能带着其他三人拼死朝谷口杀去。沿途被箭雨当场射死两人,剩下两人亦是身中数箭,负伤仓惶而逃。

    当山上的一群黑衣人欲要追杀时,青衣人却突然挥手拦下众人,与此同时,其眼中泛起一抹狡黠之色。

    青衣人缓缓扯下自己面前的黑巾,瞬间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此人竟是柳寻衣的生死至交,东府天机阁少保,秦卫。

    “大人。”

    一众黑衣人也纷纷摘下黑巾,他们皆是天机阁的金刀校尉。一名校尉狐疑地问道:“侯爷为何要让我们劫杀这几个人?那个程秋……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侯爷神机妙算,又岂是你我所能明白?”秦卫漫不经心地回道,“天机阁的规矩你还不懂吗?我们只管办好侯爷交代的差事,至于其他的,一句也不必多问。”

    “属下知罪!”

    “你们下去收拾一下,割下程秋的脑袋,带回临安交差。”

    “是!”

    一众金刀校尉在折戟谷内忙忙碌碌,收拾残局。山腰上的秦卫却目光幽深,眺望着许衡逃走的方向,眉宇间不禁浮现出一抹思量之色。

    “贤王府?他们自称贤王府弟子,而柳兄如今也在贤王府,莫非……这件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

第一百五十九章 :长兴客栈(一)

    正月初九,兴元府。

    清晨,长兴客栈内一片宁静,不断打着哈欠的伙计,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慵懒地将门板撤走,打开店门准备开始新一天生意。但却没料到,他前脚才开张,后脚便已来了客人。

    客栈营生,一般很少有客人会一大清早光顾。

    见状,伙计忙不迭地迎上前去,笑问道:“二位客官,不止是打尖还是住店?”

    来人是一老一少,并且是一男一女。老汉双目失明,步伐阑珊。少女稚气未脱,怀中还抱着一张被破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古琴。

    他们正是不久前,在洛阳城外的破庙中,堪堪逃过一劫的“琴魔舞妖”。

    “小二,跟你打听个人。”

    刘老汉缓缓开口,同时手里还朝伙计递去几块碎银子。伙计见到意外之财,顿时面露狂喜,连忙点头应道:“不知大爷想打听什么人?

    “兴元府内,有几间‘长兴客栈’?”刘老汉问道。

    “瞧您这话说的,长兴客栈莫说是在兴元府,就算是在大宋,也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嘿嘿……”

    刘老汉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小二,我再来问你,这两日你们客栈里,可否住进来一位姓宋的客人?”

    “姓宋的?”伙计眉头微微一皱,苦笑道,“掌柜的吩咐过,凡是店里的客人,我们一概不准多问,至于谁姓宋?谁姓李?在下实在是……不太清楚。”

    “南方来的,四十来岁,七尺身高,五官端正,白白净净。”梅花提醒道,“穿着不俗,言谈举止颇为儒雅……”

    “对了!”伙计猛然惊醒道,“依这位姑娘的描述,我倒真见过一位,不过他只在我们店里包下一间上房,但却并不住在这儿。他曾说过,自己要在此等候两个从洛阳来的朋友,莫非……他的朋友就是你们二位?”

    “正是!他人在哪?”刘老汉急忙追问。

    “那位大爷说,若是你们来了,就请先去房间暂歇,让小的只管好吃好喝地招待,还让你们不必着急找他,他自会来这儿找你们。”伙计见刘老汉承认,不禁面色一喜,心中暗想“又一笔赏钱有着落了。”

    “带路!”

    刘老汉未再多言,轻应一声,随后在梅花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跟着伙计朝二楼走去。

    伙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当表现的分外殷勤,虽然走在前边带路,但却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地朝刘老汉和梅花阿谀谄媚几句。

    此刻,正好有一客人从二楼下来,在楼梯上与刘老汉三人撞了一个对脸。

    来人是位身高将近九尺的胖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圆不隆冬的脑袋顶上,梳着一根朝天髻,后面垂着一绺小辫,其余的凌碎头发,随意散落在周围,模样甚是不羁。

    一张又白又胖的大脸,五官却生的异常小巧,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相比之下,他那张大脸就如同浮肿一般,显的十分宽阔。虽然五官与脸庞极不对称,但样貌却不难看,反而还颇为讨喜,别显几分憨厚可爱,给人一种上人见喜之感。

    再往下看,高高突起的大肚腩,简直比身怀六甲的女人还要凸显,四肢亦是十分肥硕粗壮。单单是一条小臂,就足有十岁孩童的大腿粗细,五根手指,如五根萝卜般插在掌上。

    此人一身麻衣麻裤,脚踏布鞋,外套一袭灰麻大衫,这件大衫比之身材还要宽大许多,故而穿在他身上,反倒显的此人没有那么胖了。这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远远看去,倒是憨态可掬,颇有喜感。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斜插在腰间,被长衫遮挡的若隐若现的一把长刀。此刀之长,近乎六尺,宽也有七八寸。若放在一般人手里,绝对是柄难以掌控大刀,但在此人身上却显得颇为小巧,与其硕大的身材相得益彰。

    “大爷,您醒了?”伙计一见此人,赶忙笑脸逢迎,主动打起招呼,“昨夜睡的可好?”

    胖男人咧嘴笑道:“还好,就是床小了点,翻滚不开,睡的不痛快!”其声如其人一样,十分洪亮,底气十足。

    “大爷您能睡着,那就是福气。”伙计苦笑道,“殊不知您昨夜睡下后,竟如天神下凡一般,令整间客栈都不得安宁。”

    “此话怎讲?”胖男人不解地反问道。

    “大爷您……”伙计尴尬地解释道,“鼾声如雷,震天动地。小的昨夜在楼下一宿都没能睡踏实,起初还以为是天上打擂呢!”

    “嘿嘿……对不住!对不住!”胖男人的脾气倒是颇为豪爽,连连赔了几句不是后,还随手扔给伙计一个大银锭,笑道,“拿几坛好酒,切三五斤牛肉,剩下的赏你了。”

    “好嘞!”

    伙计大喜,心想今日真是出门遇贵人,这才开张没一会儿,竟已先后得到不少赏钱。

    “您先大堂歇着,酒肉马上就来!”

    伙计招呼一声,转而引着刘老汉和梅花继续朝二楼走去。胖男人也满脸堆笑地侧身让过他们,迈步朝楼下而去。

    然而,就在他们错身而过之际,原本满面春风的胖男人却突然脚下一顿,身子站定在楼梯上,下意识地开口道:“站下!”

    闻言,伙计、刘老汉、梅花同时一愣,伙计回身看向胖男人,脸上蒙着一层疑惑之色。

    “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你们两个……”胖男人并未理会伙计,径自走到刘老汉和梅花身前,一双小眼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们,幽幽地说道,“看你们的穿着打扮,似乎有点眼熟。”

    闻言,梅花脸色猛然一变,可还不等她出手偷袭,刘老汉却先一步拽住她的胳膊,继而瞪着一双浑白不堪的盲目,干笑道:“这位朋友,你或许认错人了,小老儿与你素不相识,何谈眼熟?”

    “不对!”胖男人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刘老汉和梅花,脸上的憨笑也随之变成一抹别有深意的戏谑,“怀里抱的是什么?”

    “古琴!”梅花谨慎地回道。

    刘老汉赶忙补充道:“老朽与小女孤苦无依,只能靠游走江湖,四处卖唱为生,故而……”

    “那就对了!”胖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得意地笑道,“别人不认识你们,我却认识。一老一少,一个瞎子、一个少女,名义上是四处卖唱的父女,实际上却是专做人命生意的杀手。江湖人称……琴魔舞妖。对不?”

    被胖男人一语戳穿自己的身份,刘老汉和梅花不禁心头一惊,不过二人并未急于出手,只是静观其变。唯有那客栈的伙计,在听到胖男人的话后,吓的身子一哆嗦,险些瘫软在楼梯上。

    梅花冷视着满脸坏笑的胖男人,而刘老汉则语气漠然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要真是你们,那老子可就发财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嘿嘿……”

    此刻,胖男人的憨态可掬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隐藏在浓浓笑意下的阴森恐怖,大笑道:“说起来咱们算同行,我偶尔也会做些收钱买命的生意。不过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不挑人,什么昧心钱都肯赚。但我不是,我干活挑人。”说罢,胖男人还朝梅花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自以为英俊的笑容。

    “哦?”刘老汉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的右手却已悄悄摸向梅花所抱的古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不知阁下专挑什么人下手?”

    “差不多就是你们父女这样的。钱多,还好杀!嘿嘿……”胖男人直言不讳,大大咧咧地回答道,“你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值多少钱吧?就在前两天,洛阳城有人出价黄金一千两,悬赏你们二人的脑袋。啧啧啧!真是不简单,一颗脑袋就值五百两黄金。我看你们的脑袋,简直比珍珠翡翠还值钱。嘿嘿……”

    “你……”

    “女儿羞恼!”不等梅花怒斥,刘老汉却强压着心头不悦,沉声道,“不知阁下今日究竟何意?莫非你真想将我们父女的脑袋摘去换赏钱?”

    “除非你出价更高。”胖男人精打细算地坏笑道,“你们若出价高过一千两黄金,那我自然不会去做亏本的买卖。怎么样?老子够有诚意吧?”

    “哼!”

    闻听此言,刘老汉不禁心中一怒,暗想道:“洛阳城中出钱悬赏的一定是贤王府,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四处追杀自己的目的,正是为了报自己杀死汪清术,转而嫁祸贤王府之仇。殊不知,此事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洛天瑾出手果然大方,我们办成这件事,拿到的好处也不过区区一百两黄金。如今眼前这厮开口便是一千两,简直可恶之至。若真有一千两,我父女二人又何须冒险去得罪洛天瑾?”

    刘老汉在愤怒的同时,也越发替自己感到不值。他之前本以为一百两黄金,已是出价不菲,但却没料到此事竟会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带来麻烦,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如此想来,这一百两黄金的价钱,还是要的太少了。

    “阁下须知若揽瓷器活,还需有金刚钻。”刘老汉心中有气,故而语气不善地冷声威胁道,“你既知我父女二人的凶名,又岂敢在此大放厥词?就不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吗?”

    胖男人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朗声道:“若是连你们两个小角色都解决不了,老子日后就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

    刘老汉心头一惊,料想此人如此自信,定有过人手段,不禁疑声问道:“敢问……阁下究竟何人?”

    “无名小卒,秦苦!”

    ……

第一百六十章 :长兴客栈(二)

    “秦苦?”

    刘老汉先是一愣,随即一抹骇然之色瞬间涌上他的脸庞,他慌忙伸手拽住梅花的胳膊,急声问道,“女儿,此人是何样貌?”

    闻言,梅花不禁黛眉微蹙,狐疑道:“身宽体胖,满身赘肉,形同圈中的待宰之猪。”她的言语间,带有诸多不屑。

    “此人可否带着刀?”刘老汉神色凝重,忙追问道。

    “刀?”梅花朝秦苦上下打量一番,应道,“他的确带着一把刀。”

    “果真是他!”

    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刘老汉,此刻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萎靡下来,语气绝望地哀呼道:“难道是天要绝我们父女不成?先是在洛阳城外碰上‘雪衣银蛟’,现在竟又在此地碰上麻衣刀客‘鬼见愁’。完了完了,吾命休矣!唉!”

    “鬼见愁?”梅花不解地问道,“爹,谁是鬼见愁?”

    刘老汉伸出颤抖不已的褶皱老手,直指秦苦,叹息道:“女儿,面前这人便是排在龙象榜第六位的高手,秦苦。自称‘麻衣刀客’,由于其刀法精湛,武功奇高,故而人送外号‘鬼见愁’。”

    秦苦似是对刘老汉的强烈反应颇为淡然,朝梅花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点头道:“不才正是在下!嘿嘿……”此刻,秦苦的笑容在梅花眼中,就如同地狱判官的狞笑一般,甚是骇人。

    “爹,就算他武功高强又如何?”梅花将心一横,倔强道,“看他年纪轻轻,体态臃肿,难道你我联手还怕敌他不过?”

    刘老汉苦笑道:“如若秦苦真这般容易对付,那又岂会被人称作‘鬼见愁’?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力大无穷。休看他体态臃肿,可当你与他交手后便会知晓,他的速度远非你我之辈所能比肩,力道更是……天壤之别!”

    “是吗?”梅花下意识地向后挪动一下身子,眼神疑惑地望着秦苦,问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难道你真想杀我们?”

    “你们父女恶贯满盈,杀了你们,算是为江湖除去祸患。”秦苦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轻松模样,憨笑道,“更重要的是,杀了你们还有一千两黄金的报酬,我很难不动心。换做是你们,倘若有人肯出一千两黄金卖我的人头,想必你们连犹豫都不会犹豫,定会痛快答应吧?嘿嘿……”

    “真不能商量?”梅花美目一转,突然朝秦苦抛去一个充满深意的媚眼。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已悄然探到身后。

    似是被梅花的眼神所触动,秦苦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干笑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勾魂夺魄的手段倒是……”

    “去死吧!”

    不等秦苦把话说完,梅花已突然出手。顷刻间,从其袖口内一连射出数十道银针,直逼毫无防备的秦苦而来。

    此刻,他们皆是站在楼梯上,彼此相距不过数步之遥。故而,数十道银针迅若闪电,几乎是梅花的娇喝声尚未落下,银针已是尽数飞到秦苦面前。

    “噌!”

    “叮叮叮!”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一道刀锋出鞘的轻响,一抹银光自半空急闪而过。与此同时,一阵银针击打刀身的脆响接踵而至。眨眼间,几十根银针已纷纷被打落在地,竟一根也未能伤及秦苦。

    “这……”

    秦苦以快过眨眼的速度拔刀、挥刀、打落银针,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梅花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才她只感觉眼前一花,什么都未看清,自己满怀信心的偷袭便已然铩羽落幕。

    “偷袭?”秦苦笑盈盈的望着满脸愕然的梅花,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长刀,故作可惜地说道,“可惜速度太慢。”

    “你……”

    “快逃!”

    不等梅花开口,刘老汉却突然大喝一声,他一把拽住梅花的胳膊,脚下一顿,身形登时冲天而起,带着梅花一起跃出楼梯,飞向楼下大堂。

    “嘭!”

    就在刘老汉父女飞身逃离的瞬间,一抹霸道的刀风,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来。

    顷刻间,将整条楼梯生生震塌,顿时化作无数碎木四处横飞,七零八落,将长兴客栈搅的一片狼藉。

    客栈的伙计从崩塌的楼梯上摔落而下,身子砸入一片高高摞起的酒坛中,伴随着“哗啦啦”的一阵巨响,几十个酒坛应声而碎,酒水四溢,流淌满地,令客栈大堂瞬间弥散出一抹浓浓的酒香。

    再看伙计,则是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哎呀!浪费啊浪费!可惜啊可惜!”秦苦面色惋惜地望着那些酒坛,如丧考妣般连连哀呼。

    “铮铮铮!”

    飞落堂中的刘老汉和梅花,心知今日退无可退,故而决定与秦苦拼死一战。

    故而,在秦苦“望酒兴叹”时,刘老汉的琴声已陡然袭来,琴中暗藏滔天杀意,琴弦如同蓄势强弩,将一道道音波化作万千利箭,“咻咻咻”地朝秦苦直射而来。

    “铿铿铿!”

    面对音波攻势,秦苦那硕大的身躯却异常灵活地左摇右摆起来,手中长刀随之左劈右砍,伴随着一阵金戈铁鸣的音爆声,眨眼的功夫,秦苦已将刘老汉隐藏于琴音中的内劲尽数化解。

    “嗖嗖嗖!”

    梅花趁势出手,罗裙一翻便又射出一阵暴雨梨花,一道道银针在半空中纵横交错,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针网,铺天盖地地朝秦苦扑面而来。

    “呼!”

    秦苦竖劈一刀,一股浑厚的内劲自刀中迸发而出,直将身前的银针扫落一半,紧接着又反手横砍一刀,又将另一半银针也统统打落在地。

    “雕虫小技!”

    秦苦口中发出一声阴狠的冷笑,随之脚下一跺,巨大的力道恨不能将整间客栈震的一晃。秦苦那偌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重重琴音与暗器,径自杀到刘老汉与梅花面前。

    秦苦周身带起一股劲风,将刘老汉父女的衣袍吹的哗哗作响,梅花更是被吹的披头散发,狼狈之极。

    “记着,下辈子少做点缺德事!”

    秦苦一声暴喝,宛若雷霆一怒。此刻的他,面色狰狞如地狱恶鬼,与刚刚的憨态可掬简直判若两人。他的一声断喝直吓的刘老汉魂飞魄散,梅花登时花容失色,声泪俱下。此刻,他们二人只恨自己不多生出几条腿,好能逃离此处。

    说罢,秦苦毫不犹豫地高举长刀,狠狠挥砍而下,欲要一刀取下他们二人的脑袋。

    “呼!”

    “嘭!”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轻响陡然自客栈外传来,接着只见一道青剑倏忽而来,笔直地打在秦苦的刀上,猝不及防的刀锋顺势一偏,擦着梅花和刘老汉的面门“呼”的一下劈砍而过,将他们二人额前的头发削下几缕。

    秦苦眉心一皱,也不理会那青剑从何而来,手腕一翻,刀锋便又自下而上地朝刘老汉和梅花的脖颈砍去。

    “鬼见愁,还请刀下留人!”

    “嗖!”

    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呼声,金剑坞四大高手之一的“神算子”宋玉,此刻已快步冲入客栈。他见秦苦欲痛下杀手,不禁眼中一急,迅速抬脚踢向身旁的长凳,一条长凳登时横飞而起,直扑秦苦而来。

    秦苦屡次三番被人打扰,不禁心生恼怒,他将刀锋骤然一转,接着斜砍而出,将那条长凳从中劈成两半,自他身体左右飞了出去。

    趁此机会,刘老汉和梅花迅速飞身而退。宋玉则闪身上前,拦住秦苦去路。

    “你是何人?”秦苦目光不悦地盯着宋玉。

    “在下金剑坞,宋玉。”宋玉颇有礼数地朝秦苦稍稍拱了拱手,笑道,“不知他们二位哪里得罪了鬼见愁,竟令你对他们穷追不舍?”

    “无冤无仇。”秦苦目光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宋玉,对于这种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苦一向厌恶,冷笑道,“就是想取下他们的脑袋,换些酒钱。”

    闻言,宋玉不由地一愣,苦笑道:“若想喝酒。我请客便是。又何须打打杀杀?”

    “喝酒也要分人,你的酒我不喝。”秦苦毫不客气地回绝道。

    “为何?”宋玉又是一愣,对于江湖中人见人怕的“鬼见愁”,他之前只是听闻,今日也是头一次见面,故而被秦苦的古怪脾气闹的哭笑不得,反问道,“莫非我与阁下曾有过恩怨?”

    “咱俩也无冤无仇。”秦苦大大咧咧地摆手哼道。

    “那你为何不肯喝在下的酒?”

    “因为老子不喜欢你这个人。”秦苦直言不讳,令宋玉好生难堪,“我也不知为何,老子一看见你,就打心眼里厌烦。”

    “这……”

    “不过你的脑袋换不了钱,我懒得与你纠缠。”不等面色尴尬的宋玉开口,秦苦已自顾自地挥刀直指着刘老汉和梅花,眼神阴狠地盯着对宋玉,冷声道,“我要杀的人,没人保的住!”

    宋玉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刘老汉和梅花,转而又看向性情古怪的秦苦,正色道:“我若偏要保呢?”

    秦苦眼神一寒,冷笑道:“要么交钱,要么交命!”

    “交钱?你想要多少?”

    “原本是黄金一千两,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这个价了。”秦苦戏谑地盯着面色疑惑的宋玉,随之故作亲昵地凑上前去,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的样子太他妈惹人厌烦,所以现在要价黄金一万两,少一个铜板都不成!”说罢,在宋玉阴晴不定的目光凝视下,秦苦竟突然咧嘴“嘿嘿嘿”地阴笑起来。

    秦苦此话一出,宋玉脸色陡然一沉,冷声道:“你敢耍我?”

    “耍你又如何?”秦苦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接着手中长刀一转,直指宋玉,狞笑道,“你大可出手试试!”

    “你……”

    “宋公子,我们既已到长兴客栈,你又何必如此匆忙,害的我险些跟丢。”

    宋玉话未开口,客栈外却又突然传来一道粗犷的呼声。紧接着,河西秦氏的秦三,一手拎着烈阳刀,一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快步朝客栈走来。

    不等秦三踏入长兴客栈,原本杀意盎然的秦苦,在听到秦三的声音后,神色却陡然一变,随之匆匆收刀入鞘,接着一个纵身飞上二楼,迅速冲入客房,消失不见了。

    “这……”宋玉一头雾水地望着秦苦,又转身看向不明所以的秦三,不解地问道:“亲三爷,你与他都姓秦,莫非你们认识?”

    “谁?”秦三时才进来的匆忙,并未看清客栈内的局势,故而被宋玉如此一问,当下也是一愣。

    “鬼见愁,秦苦!”

    宋玉此话一出,秦三的脸色顿时一变,随之在宋玉狐疑地目光下,他神色犹豫地不断转动着眼珠,模样似乎有些彷徨茫然,甚至是……不知所措。

    许久之后,秦三在宋玉的再三呼唤下,乍然惊醒。他颇为烦躁地胡乱摆了摆手,顾左右而言他的匆匆搪塞道:“天下之大,姓秦的多如牛毛,我岂能都认识?你说的那个人我……不认识!不认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长兴客栈(三)

    上午,长兴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宋玉、秦三与‘琴魔舞妖’围桌而坐。

    从刚才进门,直到现在,秦三一直面带狐疑地反复打量着,刚刚死里逃生的刘老汉和梅花,几次欲言又止,似乎对他们二人充满好奇。

    此刻,刘老汉和梅花仍沉浸在“鬼见愁”的阴霾下,不住地喝茶压惊。反观宋玉,在看向刘老汉和梅花的目光中,则充斥着一抹玩味之意。

    “宋公子,你约我在开元府相见,莫非就是为了见他们?”犹豫半晌,秦三终于按耐不住心头的疑惑,开口向宋玉询问。

    宋玉并未正面回答秦三的话,而是讳莫如深地轻轻一笑,反问道:“秦三爷可知他们是何人?”

    秦三朝刘老汉和梅花再度打量几眼,吞吞吐吐地猜测道:“听闻这两年江湖中出现了一对儿杀人不眨眼的父女,贺号‘琴魔舞妖’。此二人偏好将自己改扮成卖唱的,莫非……说的就是他们?”

    “秦三爷此言差矣。”刘老汉干笑道,“我父女二人并非改扮成卖唱的,而本身就是以卖唱为生。”

    刘老汉此话算是承认了秦三的揣测,宋玉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秦三却如坐针毡。他面色不善地死死盯着琴魔舞妖,头也不回地对宋玉沉声问道:“宋公子,这二人在江湖中恶名昭彰,血债累累,我等名门正派之士自当人人得而诛之,你今日又为何要救他们?难不成你们早就认识?”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刘老汉伸手摸向桌上的茶杯,淡淡地说道,“风闻河西秦氏开山老祖秦罡,也曾杀人无数,血债累累。他行事霸道,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还被人称之为‘霸刀’,可谓凶名远扬。为何他的子孙后代,如今就成了正派人士,而我们父女就要人人得而诛之?”

    刘老汉当面讽刺秦家老祖,性情火爆的秦三又岂能忍受?故而不等刘老汉把话说完,秦三已勃然大怒,登时拍案而起,手中烈阳刀直接架在刘老汉的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怒喝道:“老东西,你敢玷污我秦家老祖,活腻了吧?”

    “你说老朽是恶人,但老朽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你只因言语不和,便要挥刀杀了老朽,那你岂不是比我这个恶人……还要恶?”刘老汉被秦三用刀挟持着,却没有丝毫胆怯,甚至还挥手拦下欲要反击的梅花,摆出一副不卑不亢的凌然之意,言语中满含讽刺与挖苦,明显是故意与秦三针锋相对。

    其实刘老汉之所以表现的如此不忿,并非有意针对秦三,而是这几日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始终无处发泄,刚刚又险些被秦苦一刀砍下脑袋,心里更是窝火。虽然心中愠怒不吐不快,但他又不敢对宋玉发飙。常言道:柿子还挑软的捏。此刻的秦三,无疑是这间客房内,唯一能让刘老汉出口邪气的“软柿子”。

    另外,刘老汉之所以敢在秦三刀下有恃无恐,是因为他心知肚明,宋玉绝不会坐视不理。

    秦三哪里受过这般窝囊气,他斗嘴斗不过刘老汉,索性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便要挥刀剁下刘老汉的脑袋。宋玉也在看了半天好戏后,终于决定出面调和。

    “秦三爷稍安勿躁!”宋玉起身将秦三拦下,笑道,“今日他们父女是冲我而来,与秦三爷无关。待我先与他们交代一番,再与你商议三月初一之事。”

    秦三冷哼一声,挥刀怒指着脸色冷漠的刘老汉,以及愤愤不平的梅花,冷声道:“今日若非看宋公子的面子,我非杀你们不可!”说罢,不等宋玉再劝,秦三已气哼哼地请辞道,“既然宋公子与他们有事相商,那秦某便先告辞了。”

    “秦三爷留步!”宋玉忙道:“宋某既然请你一同来长兴客栈,那任何事都无需避讳。秦三爷只管坐在一旁,今日我与琴魔舞妖所谈的一切,你可尽数听之。”

    “这……”见宋玉郑重其事的模样,秦三反倒有些犹豫。

    “秦三爷不必见外。”宋玉笑道,“我家坞主与秦家家主相交多年,关系莫逆,故而金剑坞与河西秦氏也当亲如一家。你我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再说两家话?秦三爷请坐!且听我与他们说些什么,以免日后再闹出什么误会。”

    宋玉如此诚恳,秦三也不好推脱,只能一脸狐疑地重新落座。

    宋玉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将目光投向刘老汉和梅花,笑道:“二位的差事办的不错,这是你们的报酬。”

    说罢,宋玉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桌上,又道:“这些是价值五十两黄金的银票,算上之前给的定钱,总共黄金一百两。二位可以点验一下。”

    “不必了!”刘老汉的右手轻轻压在银票上,拇指微微翻动几下,随即将银票交于梅花收起,转而淡淡地说道,“此事令我们九死一生,好几次险些命丧黄泉,这黄金百两,阁下花的太值了。”

    “哦?”宋玉眉头一挑,反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对价钱不甚满意?”

    “确有不满。”刘老汉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麻烦,我们所捅的篓子有多大,想必阁下也应该有所耳闻。你出一百两黄金,让我们杀了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但现在洛天瑾却出一千两黄金,要买我父女二人的首级。孰轻孰重?阁下自知。我们父女自沦落江湖以来,虽做的是收钱买命的生意,但却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此次老朽被阁下的一百两黄金所打动,一时糊涂,闯下弥天大祸,如今悔之晚矣,却又无可奈何。”

    宋玉和刘老汉的对话,令秦三听的暗暗心惊,心想:“原来是宋玉出钱让琴魔舞妖去对付贤王府,看来金剑坞与贤王府的南北之争,已愈演愈烈,甚至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如此想来,此番家主找金剑坞帮忙,我们两家正好可以联手,对抗站在潘家背后的贤王府,以及多年来与洛天瑾穿一条裤子的少林秃驴。”

    “哈哈……”对于刘老汉的悔恨之词,宋玉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中满含放荡不羁之意,“没想到一向见钱眼开的琴魔舞妖,竟也有后悔的一天?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你们昔日所做的,都是些不入眼的小生意,杀的也大都是些无名小卒,整日纠缠于这些碌碌之人的私怨中,虽然自己的性命无忧,但一年只怕也赚不了几个钱。我这一百两黄金虽然不多,但却是你们数年乃至数十年,连想都不敢想的酬金。想要名噪一时,想要万贯家财,那就要学会做大生意。比如此次你们在洛阳城所做的事,就是一件足以在江湖中广为流传的大买卖。”

    “小本盈小利。阁下这笔买卖虽大,但本钱也大。”刘老汉嗤笑道“往日的本钱不过是费些时间,而这件事所要的本钱,却是我们父女的性命。”

    “后悔了?”宋玉似笑非笑地问道。

    “虽心有后悔,但老朽做事却一向言必行,行必果。”刘老汉冷哼道,“既然答应收你的钱,那就一定会替你把差事办完。如今事情已了,钱也算清,我们日后再无相欠。如无他事,我们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欲要摸索起身,而宋玉却突然笑道:“二位留步,宋某这里还有一桩买卖,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

    刘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得罪贤王府,我们已是朝不保夕,自此亡命天涯,又岂敢再接阁下的生意?”说罢,刘老汉在梅花的搀扶下,缓缓朝门口走去。

    “既已得罪贤王府,又何必害怕再得罪一次?”宋玉坐在桌旁,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没准就能搏得一线生机,甚至还能搏个高枕无忧,终生富贵!”

    闻言,本来心意已决的刘老汉,突然止住脚步,静静地站在房门前,一言不发,似是在犹豫什么。

    “你们之所以心存忌惮,无外乎是担心洛天瑾不肯放过你们。”宋玉继续说道,“但倘若洛天瑾死了,贤王府也从江湖中消失了,你们还用再心存恐惧吗?”

    宋玉此话令刘老汉眉头一皱,缓缓开口道:“说下去。”

    闻言,宋玉脸上的笑意变的愈发浓郁,又道:“之前我让你们去杀汪清术,只是想试试二位的手段和胆量,区区一百两黄金,实在不足挂齿,也根本称不上是大买卖。如今二位已经证明了自己,因此我才能将这桩真正的大买卖交于你们。”

    “大买卖?”梅花好奇地转头望向宋玉,狐疑道,“有多大?酬金莫非比一百两黄金还多?”

    “黄金万两!”宋玉一字一句地回道,“如何?”

    “嘶!”

    宋玉此话一出,不止是刘老汉和梅花,甚至就连秦三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金万两,这笔财富即便放在大宋第一富贾沈东善面前,也绝非儿戏。若真有这么多钱,刘老汉和梅花莫说这辈子富贵荣华,就算十辈子怕是也不用愁了。

    刘老汉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贪念,缓缓转过身来,嘴角颤抖地迟疑道:“区区百两黄金,已险些令我父女丧命。如今阁下竟开出万两黄金……一旦出现半点纰漏,我父女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富大贵,即大惊大险。”宋玉幽幽地说道,“想必你们应该听说,汪清术死后没两天,洛阳将军府就被一伙不知从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义军所剿灭,厮杀过后,将军府鸡犬不留,汪绪统全家老小,满门被灭。”

    “有所耳闻。”刘老汉缓缓点了点头,转而问道,“此事与我们有何关系?”

    “说是民间义军,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此事定是洛天瑾所为。”宋玉阴笑道,“洛天瑾奸诈之极,他现在贼喊捉贼,一边动手斩草除根,一边还假意向蒙古朝廷通风报信,佯装一副事不关己,惊慌失措的模样。如今汪绪统及所有知情者,大都已死,可谓死无对证,只能任由洛天瑾胡乱编造。如此一来,之前我让你们绞尽脑汁地去杀汪清术,嫁祸给贤王府,岂不是徒劳无功,白费功夫?”

    刘老汉似是从宋玉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沉吟道:“那你又想让我们做什么?”

    “我刚刚已经说了,知道此事内情的大都已死,除了……”言至于此,宋玉目光陡然一凝,别有深意地望着刘老汉和梅花,缓缓说道,“你们二位!”

    “你的意思是……”

    “我想请你们二位走一趟漠北,亲口将汪绪统与洛天瑾之间的争斗,以及洛阳血案的来龙去脉,‘浓墨重彩’并且‘声情并茂’地详细告知蒙古朝廷。”宋玉狞笑道,“只要蒙古朝廷震怒,那洛天瑾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长兴客栈(四)

    “宋公子,你真以为仅凭那两个废物,能诱导蒙古朝廷起兵讨伐贤王府?”

    待刘老汉和梅花离开不久,秦三便迫不及待地问出心中之惑。

    宋玉笑而不语,缓缓为秦三斟了一杯茶,推送至其面前,淡笑道:“秦三爷性情何必如此急躁,暂且喝杯热茶,待我慢慢向你解释。”

    秦三看了一眼茶杯,狐疑地端起来轻抿一口,随即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一边“呸呸呸”地连连吐着舌头,一边抱怨道:“这是什么茶?好生苦涩。”

    “是静江府的苦茶。”宋玉自斟自饮,模样甚是陶醉地轻声感慨道,“奇香异韵,馥郁醇芳,甜苦交融,唇齿留香。”赞叹过后,他转而看向满脸苦涩的秦三,笑道,“难道秦三爷不喜欢品茶吗?”

    “喝不惯!”秦三将茶杯远远推开,连连摆手道,“还是大口大口地喝酒最痛快!这茶水又苦又涩,喝下之后喉头发干,腹中胀塞,实在没什么滋味。”

    闻言,宋玉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道:“酒虽酣畅,殊不知酒醉心神乱迷离。茶虽苦涩,却沁人心脾耳目清。”

    “听不懂!听不懂!”秦三一头雾水,一个劲地摆手道,“你们金剑坞的人怎么都像酸腐书生,喜好舞文弄墨,说话云山雾绕,哪里像江湖中人?”

    闻听秦三挖苦,宋玉不怒反笑,说道:“罢了!罢了!我告诉你便是,其实我并未指望琴魔舞妖真能说服蒙古朝廷,就算他们能说服蒙古朝廷,相信此言非虚,蒙人也绝不会兵临洛阳城下。为何呢?因为洛阳属中原腹地,如今已在蒙人统治之下,大局已定,王权已固,蒙古大汗又岂会再在自己的地盘上,浪费兵马钱粮?”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让他们去?”秦三不解地问道。

    “明知道吃饱后不久就会饿,可为何还要吃饭?”宋玉解释道,“坞主的意思是,此举即便不能一举捣毁贤王府,也能让蒙古朝廷对洛天瑾有所不满。因此就算蒙人不举兵而犯,仍会使出其他手段去针对贤王府。总之,蒙古朝廷一旦有意要对付他,就算洛天瑾侥幸不死,也必会扒下他一层皮。”

    秦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嗤笑道:“无论蒙古朝廷有何决意,我看这琴魔舞妖二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洛天瑾死,他们便失去了价值,留置无用,反是祸患,故而你们必杀之。倘若洛天瑾不死,贤王府也定然不会放过他们二人,以洛天瑾的性格,到时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定会将他们二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看来你许诺给他们的黄金万两,这二人此生怕是无福消受了。”

    “如今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们选择。”宋玉满不在乎地轻笑道,“既然上了我们这条船,那就要依照我们的吩咐办事。如若不然,我片刻间便可取下他们的首级,去洛天瑾那换来千两黄金。呵呵……”

    “如此不择手段,看来金坞主果然十分痛恨洛天瑾。”

    宋玉却摇头道:“并非我家坞主恨他,而是洛天瑾招惹我金剑坞在先,坞主不过是还他一份厚礼罢了。”

    此事究其根源,还在于去年各门各派争夺惊风化雨图时,彼此结下的梁子。

    秦三怒声道:“贤王府这几年太过猖狂,洛天瑾更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简直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也的确需要有人狠狠去整治他一番!”

    宋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秦三,笑问道:“洛天瑾究竟是不把江湖群雄放在眼里?还是不把你们河西秦氏放在眼里?”

    闻言,秦三一愣,苦笑道:“宋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我们秦氏与潘家本属同宗同脉,祖师爷传下来的‘玄水刀法’也自然该是能者拥之。家主与潘初八定下十年之约,本是秦、潘两家的私事,可他洛天瑾却偏偏要横插一脚,非但贤王府力挺潘家,而且还拉上少林派沆瀣一气,实在可恶。”

    “其实洛天瑾心里很清楚,今日的潘家绝非是河西秦氏的对手。”宋玉道,“而贤王府和少林派仍要坚持为潘家助阵,其心不善啊!”

    “什么不善,分明就是奸恶!”秦三怒哼道,“比武之地选在少林,而且这场比武还要私下进行,既不广发英雄帖,也不允许有意者前去少林观战,这便足以彰显洛天瑾的险恶用心。”

    宋玉饶有兴致地反问道:“那你说洛天瑾有何用心?”

    “他想趁机夺取‘玄水刀法’。”秦三直言道,“宋公子不是外人,你应该知道归海刀宗留下赤火、玄水上下两卷刀谱,我河西秦氏只凭赤火上卷,便练就出天下无双的绝世刀法,威震武林。洛天瑾定是看的眼馋,故而想夺取‘玄水下卷’,一来可以壮大他贤王府的实力,二来可以压制我河西秦氏,以免我们日渐强盛。”

    “不错!”宋玉点头道,“河西秦氏若得了玄水下卷,必将实力大增。你们与贤王府同在北方,到时秦家家主练成举世无双的归海刀法,必会站出来与洛天瑾争夺北方武林第一人的宝座。届时,北贤王地位不保,贤王府也会跟着日渐衰败,洛天瑾如今又岂能不提早设防。”

    “这也是家主求助金坞主的缘由所在。”秦三忙道,“数月前,家主已亲笔修书一封,送于少林玄明方丈,告诉他三月初一当日,若潘初八带着贤王府的人去壮大声势,那我河西秦氏便会邀请金剑坞的朋友前去助阵。于情于理,都合乎江湖规矩,以免有人以多欺少,恃强凌弱。”

    “不知玄明可否答应?”

    “有家主的亲笔书信,玄明又岂敢不答应”秦三得意地笑道。

    宋玉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坞主让我来传话给秦府主,此事金剑坞必会鼎力相助,并愿与河西秦氏共进退。”

    “如此甚好!”秦三连连点头道,“凭我河西秦氏的实力,再加上金剑坞的鼎力支持,‘玄水下卷’我们势在必得。就算到时贤王府和少林派一起袒护潘家,我们也无惧了!哈哈……”

    “少林乃武林之祖,寺内高手如云,我等就算再如何准备,到了少林也是客居他处,总归不能太过放肆,一切还应小心为上。”宋玉面色凝重地说道,“敢问秦三爷,三月初一秦家派何人与潘家比武?”

    “原本家主想让我们三兄弟担此重任,只不过后来出于对贤王府和少林派的提防,以防潘家耍什么阴谋手段,故而决定让九叔替换大哥。”秦三回道,“所以此番出场比武之人,是九叔、二哥和我。”

    “九叔?”宋玉脸色骤然一变,惊诧地追问道,“秦三爷所说的九叔,可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跛刀客’秦天九?”

    “正是此人。”秦三对宋玉的反应毫不吃惊,甚至还颇为自傲地大笑道,“九叔能屈尊纡贵,参加这种比武,也算是给足他潘家面子。哈哈……”

    宋玉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道:“若是‘跛刀客’亲自出马,只要潘家不故意破坏规矩,玄水下卷定是你们的囊中之物。我真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潘家,秦府主竟会把秦天九派出来。”

    “宋公子,绝非我秦三向你吹嘘,我河西秦氏自老祖宗开山以来,可谓满门豪杰,高手层出不穷,天赋异禀者亦是接二连三的横空出世,这才能令我秦家在武林四大世家中后来者居上。”秦三眉飞色舞,洋洋得意,甚至有些忘乎所以,大笑道,“老祖宗秦罡当年威震天下,他老人家咱就不提了,单说现存于世的秦家子弟中,那可就有三位……”

    言至于此,秦三言语陡然一滞,赶忙改口道:“就有两位,绝冠天下的武学奇才,殊不知此等奇才只要出一位,便足以震慑江湖,力保我家族兴旺数十年,更何况一下出现两位?哈哈……如此看来,我河西秦氏又岂有不强盛之理?”

    “此话不错!”宋玉不动声色地淡笑道,“无论是秦家家主‘霸刀’秦明,还是‘跛刀客’秦天九,绝对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最为重要的是,他们如今都正值壮年,再过几年,其武功又会达到怎样的造诣,根本无人可知,因此秦家的前途,必是不可限量。”

    “哈哈……”被宋玉如此夸赞,饶是秦三这般厚脸皮,也不禁有些害臊起来。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宋玉突然话锋一转,狐疑地问道,“世人只知秦家有两位伯仲之间的高手,但刚刚秦三爷却说‘三位’?但不知除了‘霸刀’与‘跛刀客’之外,另外一人是谁?”

    被宋玉突然一问,秦三脸色微微一变,胡乱搪塞道:“我说过三人吗?没有!我说的是两个!宋公子你八成是听错了。嘿嘿……”

    宋玉见秦三言语含糊,神色恍惚,明显是心中有鬼,故而有意撒谎欺瞒。只不过对于秦三这种直爽性子而言,骗人实在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左右闪躲的眼神、吞吞吐吐的语气、不知所措的脸色、前后颠倒的措辞,这些无一不在出卖着他内心的惶惶不安。

    见此情景,宋玉也并未继续追问。只不过此刻在他心里,已暗暗将秦三刚刚脱口而出的第三人,与今日所见的另外一个人,情不自禁地联系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福祸相依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经过半月悉心调养,柳寻衣的伤势已恢复的七七八八。一大清早,林方大便向他传来洛天瑾的命令,召他于正午时候,前往中堂议事。

    能前往中堂议事,这在贤王府内,绝对算是极为难得的殊荣。平日也只有府主、七雄和三位执扇才有此资格。即便是府中的八位门主,也并非经常被洛天瑾召见,只是偶有差事,才会被临时召来而已。

    今日洛天瑾亲召柳寻衣议事,任谁看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唯独柳寻衣自己,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关于程秋之死,柳寻衣并不知情。所以在他养伤的这几日,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处境而忧虑。但令他奇怪的是,初三上午,凌潇潇曾说程秋快到了,可为何直到今日却依旧不见踪影?

    原本柳寻衣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一拖再拖的“杳无音信”,反倒又令他的内心打起鼓来。

    朝朝暮暮,日日夜夜,既盼着有结果,又害怕有结果,如此循环往复直至今日,一连十几天,他身上的伤势虽越来越轻,可内心的焦虑却愈发沉重。

    直至今天,林方大带来洛天瑾的命令,柳寻衣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地,不管是生是死,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总好过漫无休止的等候。

    正午,当柳寻衣怀揣紧张的心情来到中堂时,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以及谢玄、江一苇、邓长川、慕容白、苏堂、洛棋、林方大、凌青等人已齐聚堂中。

    除了柳寻衣熟悉的人外,此刻在苏堂身旁,还坐着一位年约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

    一身束身黑衣被其棱角分明的肌肉高高撑起,刀眉虎目,方面大耳,神态冷峻,不怒自威。往那一坐无需多言,浑身上下已不自觉地散发出一股令人胆颤的浓浓杀气,而最惹人注目的是,在他的脸庞、脖颈、双手,凡是没有被衣袍遮挡的地方,竟错综复杂地布满了伤疤。

    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如同战功一般,昭示着此人身经百战,多年来为贤王府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他正是贤王府黑执扇,狄陌。亦是三位执扇中武功最高、手段最狠、心智最深、功劳最多,并且也最受洛天瑾青睐的一人。

    贤王府有传言,狄陌极有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跻身七雄之列。到时贤王府便不再是七雄,而是八雄。

    与上三门和中平二门不同,下三门直接关系到贤王府的生死存亡,关乎江湖地位和荣辱体面,贤王府若想震慑武林群雄,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仗下三门。故而下三门是贤王府内弟子最多,也最为凶险的地方。

    狄陌跟随洛天瑾十余载,执掌下三门也超过十年,期间从未令洛天瑾失望过,是洛天瑾的心腹之一。足见其本事出众,手段不俗。

    狄陌三天前回府,柳寻衣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并未说话。

    今日,贤王府凡是在家的大人物,几乎悉数到场,场面甚是庄严隆重。

    见此情景,柳寻衣心中再度一沉,暗道:“看来自己的死期真是到了。”

    众人分坐左右,皆是沉默不语。此刻,在堂中还站着一人,一个面带愧疚,满眼阴郁的红脸汉子,此人正是从折戟谷捡回一条命的惊门门主,许衡。

    “寻衣,你来了。”一见柳寻衣,林方大赶忙主动迎上前去。

    “参拜府主、夫人、公子、小姐!参见谢二爷、江三爷、邓五爷、慕容七爷!见过白执扇、青执扇、黑执扇!”柳寻衣毕恭毕敬地朝众人依次行礼,言语稳重,举止大方,表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介绍一下,这位是惊门门主,许衡。”洛天瑾朝许衡随手一指,转而又向许衡引荐道,“他便是柳寻衣。”

    “见过许门主!”柳寻衣拱手施礼,而许衡则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并未多说什么,只不过他看向柳寻衣的眼神,却始终颇为复杂。

    “许衡就是奉命将程秋带回来的人。”江一苇突然开口道,“柳寻衣,你现在可有什么话想说?”

    闻言,柳寻衣心中一怔,目光在堂内颇为隐晦地环顾一圈,见到的皆是熟悉面孔,并没有程秋的影子。虽然心中生疑,但柳寻衣仍表现的风轻云淡,轻声回道:“回江三爷,寻衣无话可说。”

    江一苇别有深意地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投向洛天瑾,在看到洛天瑾坚定的眼神后,方才陡然朝许衡大喝一声:“许衡,你可知罪?”

    “许衡知罪!”

    许衡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微微低垂着脑袋,惶惶不安的双眼紧紧盯着地面,唯唯诺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着噤若寒蝉的许衡,柳寻衣登时眉头一皱,心中也隐隐想到些什么。不过他却并未开口,而是静静地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寻衣,你知道许衡犯了何罪?”洛天瑾突然开口问向柳寻衣,惊的他心神一震,急忙回答道:“在下不知。”

    “他弄丢了我要的人。”洛天瑾淡淡地说道,“程秋在来洛阳的路上,被人杀了。”

    “嘶!”

    此话一出,柳寻衣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与此同时,心底也暗暗涌出一丝参杂着疑惑的庆幸之意。

    他疑惑的是程秋为何会被人杀了?又是被谁所杀?庆幸的则是程秋一死,日后再无人能戳穿他的身份。

    “这……”

    “折戟谷。”洛天瑾径自说道,“是被一伙拦路抢劫的山贼所杀。”说罢,洛天瑾还轻轻发出一声不明深意的冷笑,不知是不信还是不屑。

    “许衡!”江一苇冷声道,“程秋死时,你在何处?”

    “当时我被那伙贼人的箭雨所挡,故而难以救他……”

    “当时程秋命悬一线,你为何不拼死一战?”谢玄质问道,“最终程秋死了,但你却活着回来,这意味着什么,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当夜分明就是你贪生怕死,只顾自己活命,枉顾程秋死活,是也不是?”

    “我……”

    “你枉顾程秋生死,便是枉顾府主之命。”江一苇接话道,“府主平生最厌恶贪生怕死之徒,你身为惊门之主却知法犯法,非但办砸了差事,而且还丢了我贤王府的颜面,应该罪加一等。”说罢,江一苇又将目光转向一言不发的狄陌,阴阴地问道,“狄陌,他是你的人,你说该如何处置?”

    “按照府中规矩,凡因贪生怕死而办事不利者,应斩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永不再用!”狄陌面色复杂地盯着许衡,似有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与辛酸,语气却是极其强硬,毫不迟疑。

    “三爷饶命!执扇饶命!”许衡闻听自己要被活活斩去双手双脚,当即吓的面如死灰,肝胆俱裂,急忙求饶道,“在下知错,实在是当时形势所迫,在下万不得已才……”

    “府主!”邓长川向洛天瑾求情道,“许衡虽然有错,但此事的确太过出人意料。他们当时只有区区四人,而据说山贼足有数十人,而且还是依山设伏,莫说许衡没那个本事保所有人周全,我想就算是自己在那般处境下,怕也难以全身而退。所以还请府主念在许衡为府中效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暂且饶过他一次!”

    “狄陌,你意下如何?”洛天瑾转而将目光投向狄陌,淡淡地问道“许衡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你可有话要说?”

    狄陌看着吓的汗如雨下的许衡,口中不禁发出一声无奈地叹息,继而起身朝洛天瑾跪拜道:“请府主念在许衡效命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暂时饶他一命,免去他斩手斩脚之刑,令他日后将功赎罪。”

    毕竟跟随自己多年,狄陌对许衡还是颇有感情的。

    谢玄犹豫片刻,沉吟道:“府主,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府中亦是用人之际,许衡虽无大才,但毕竟深受府主栽培多年,今日若将其逐出府门,未免有些可惜。依我之见,许衡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暂且免去他惊门之主的位置,贬为寻常弟子,日后再视其表现而定赏罚。不知府主意下如何?”

    洛天瑾若有似无地轻轻点了点头,对许衡淡淡地说道:“既然这么多人替你求情,那我便饶你一次。不过贪生怕死之徒断不能再做惊门之主,贬你重做惊门弟子,再去好好磨练一番。”

    “谢府主!谢二爷、谢三爷、谢执扇!”

    许衡如释重负般连连朝洛天瑾等人扣头,虽然心中对失去惊门门主颇有失落,但毕竟不用被砍去双手双脚逐出府门,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府主,如今程秋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寻衣又当如何?”林方大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程秋死时,寻衣还在府中养伤,命悬一线。所以这笔账,总不能再算在他头上吧?”

    “住口!”凌潇潇不悦地喝斥道,“关于柳寻衣如何处置,府主还未开口,你却先急着帮他撇清关系,成何体统?难不成你以为我们还会将此事硬栽赃给他不成?”

    “嘿嘿……不敢!不敢!”林方大讪讪一笑。

    在柳寻衣凝重的目光下,洛天瑾却微微一笑,转而看向谢玄。其实他们早在暗中互通一切,故而谢玄在洛天瑾示意下,主动张口道:“府主,既然程秋已死,那便无人再能与柳寻衣当面对质,我们也不好一直这样怀疑下去,难免寒了这些晚辈后生的心。正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纵观柳寻衣来到贤王府后的种种表现,可谓尽心尽力,有勇有谋,处事也颇为周全,倒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故而老夫提议,柳寻衣可以继续留在府中,并委以重任,令其为府主诚心效力。”

    “此子是我带入府的,因此我也愿意为柳寻衣作保!”邓长川主动开口道。

    “我也愿意!”林方大紧随其后,火急火燎地表态,“我愿用自己这颗脑袋作保,寻衣绝无不良居心,否则我愿砍下自己的脑袋!”

    “府主,老朽也愿意!”洛棋正色道,“东海茶楼一事,柳寻衣处理颇为得当,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府主,我也愿意为其作保。”苏堂说道。

    “爹,孩儿也愿为柳兄弟作保!”洛鸿轩突然开口,饶是凌潇潇目光不悦地盯着他,洛鸿轩仍义正言辞道,“爹被誉为北贤王,广交五湖四海的江湖朋友,又怎能因为柳兄弟勇武过人,就怀疑他心有不忠?难不成来投效我贤王府的只能是庸才?这岂不是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但凡有真本事的高手都不敢再来投效,岂不是我贤王府的损失?”

    “公子此话不错!”慕容白点头道,“一方强势若想经久不衰,就必要吸引天下英雄豪杰前来相投。”

    看到这么多人为自己出面作保,柳寻衣心中顿生感动,但与此同时,又心怀愧疚。在感动他们的慷慨仗义的同时,更加鄙夷自己的小人行径。一时百感交集,酸楚无比。

    洛天瑾哈哈一笑,戏谑道:“柳寻衣虽入府不过聊聊数月,但却已把我府中的人尽数收买了。也罢!既然有这么多人为你作保,那我便留下你,对你的过往出身,也既往不咎。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更不要辜负他们今日对你的信任。”

    “多谢府主和诸位抬爱!”柳寻衣赶忙拱手谢道,“今日之情,柳寻衣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那好!”洛天瑾陡然提高了声音,令喧闹的大堂顿时肃静下来,众人目光都齐聚在洛天瑾身上,而洛天瑾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紧紧凝视着柳寻衣,直看到柳寻衣心里一阵阵发紧。

    “柳寻衣曾在江南陆府为我贤王府挣下颜面,后又不避生死,远赴西域争夺惊风化雨图,之后的颍川之行、东海茶楼、凤鸣楼救回语儿等事,皆办的有模有样,贤王府一向赏罚分明,对做错事的弟子要罚,对有功弟子也定会奖赏。”洛天瑾缓缓说道,“如今既有众人为你举荐,皆称赞你有勇有谋,处事周全,故而本府主决意……”

    言至至此,众人无不把心提到嗓子眼,一个个面露紧张好奇之色,谁也不知洛天瑾究竟要赏柳寻衣什么。

    “擢升柳寻衣为新任惊门之主,取代许衡,执掌惊门三百弟子!”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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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