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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五十三章:一见如故

    在柳寻衣苦口婆心的劝说下,黎海棠终于答应暂时与他分道扬镳。自己仍留在临安静观其变,待柳寻衣离开后再出城与其会合。

    柳寻衣和丁丑为仇寒打造一把特殊的“轮椅”,他们将四只木轮固定在一把竹椅下,以便推着全身瘫痪的仇寒“长途跋涉”。

    自从黎海棠走后,柳寻衣、仇寒、丁丑各怀心事,整整一下午几乎没有过多交谈。

    仇寒一声不吭地躺在床上,眼神空洞而迷惘,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柳寻衣和丁丑简单收拾一番,而后分坐于房间的不同角落,各自陷入沉思,久久未发一言。

    从下午至黄昏,从夜幕降临至夜色渐深……

    坐在窗边的柳寻衣静静凝视着天空不断变幻的一团团云雾,心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的坎坷过往。

    从他与秦卫、柳寻玉在杏林村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到瘟疫降临,他们三人四处流浪,相依为命……从兴源粮仓外的人山人海,柳寻玉不见后,柳寻衣与秦卫的诚惶诚恐,茫然无措,到黔州街头的大雪纷飞,饥寒交迫,赵元的突然出现,赐予他二人生的希望……从初入天机阁的忐忑不安,苦练武功留下满身伤痛,到成功晋级金刀校尉,再跻身天机阁十大少保之列……

    一幕幕往事如梦境般浮现在柳寻衣的脑海,曾经扎马站桩的度日如年,而今回忆起来竟如白驹过隙,过眼云烟。

    不知不觉,柳寻衣眼眶红润,垂下两行不知是辛酸、苦涩还是哀愁、悲愤的泪水。

    如今日这般被全世界遗弃的孤独与恐惧,是柳寻衣深埋在心底的一根刺,亦是他平生第二次感受的如此强烈。

    上一次,是杏林村遭逢瘟疫,整整一村人几乎全部死光,只有柳寻衣、秦卫、柳寻玉侥幸逃过一劫。那时的他年幼体弱,失去父母亲人的庇佑,令他对未来产生无语言表的恐惧与迷茫。但为照顾妹妹,柳寻衣又不得不咬牙硬撑,默默忍受。

    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慌,令他至今回忆起来仍胆战心惊,毛骨悚然。

    或是儿时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今时今日,当柳寻衣再一次被“全世界”抛弃时,那种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感觉再度笼罩他的心头。

    然而,与小时候不同的是,今日的柳寻衣依仗高强的武功和顽强的意志,对未知的前途早已不再恐惧。

    如今的他,更多的是孤独与寂寞。

    只可惜,纵使心有千百结,却无人可以诉说。

    遵从赵禥的安排,柳寻衣带着丁丑、仇寒于亥时来到城南长亭。

    夜深人静,临安城内一片静谧,大街小巷空空荡荡,寻不到半个人影。

    当柳寻衣谨慎而焦急地左顾右盼时,街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吱扭吱扭”的马车声响,在鸦雀无声的街上显得分外刺耳。

    柳寻衣精神一震,满眼提防地紧紧注视着由远及近的四轮马车,右手下意识地将无极剑攥紧几分。

    片刻之后,马车停稳,未等柳寻衣向车夫一探究竟,车厢内陡然传出一道清朗而儒雅的问询:“车外可是柳寻衣柳大人?”

    闻言,柳寻衣眉头微微一皱,不答反问:“阁下是……”

    “在下是小王爷的幕宾,今夜奉小王爷之命来此接柳大人和两位朋友出城。”

    柳寻衣的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刚欲拱手寒暄,丁丑却满眼紧张地拽住他的衣袖,小声提醒:“柳大人,当心有诈……”

    “不必多疑!”柳寻衣安抚道,“如果车里的仁兄想害我,小王爷根本不会救我,我今天也不可能活着离开景云馆。更何况,他是唯一能帮我们出城的人。”

    “这……”丁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柳大人相信他,小丁子自然无话可说。”

    “此地不宜久留,快上车吧!”

    吩咐作罢,柳寻衣和丁丑先将仇寒抬上马车,而后相继钻入车厢。

    借着朦胧月色,柳寻衣在昏暗的车厢内依稀看见一位五官清秀,面如冠玉的年轻书生。

    此人轻裘缓带,纶巾羽扇,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看向柳寻衣三人的眼中始终萦绕着一抹柔善的笑意。

    “在下柳寻衣,多谢仁兄出手相助,敢问仁兄高姓大名?”

    “在下文天祥,一介无名小卒而已。”

    “原来是文公子,失敬!”柳寻衣朝文天祥拱手施礼,态度十分恭敬,“小王爷告诉我,文公子不仅是才高八斗的新科状元,更是忠孝两全的仁人义士。在下今日能侥幸逃过一劫,亦是拜文公子所赐。大恩大德,柳寻衣感激不尽!”

    “欸!”文天祥见柳寻衣的态度如此拘谨,不禁摆手而笑,“论年纪,柳大人比我年长。论资历,柳大人比我高深。论见识,柳大人比我广博。论功勋,柳大人更是远胜区区在下。我一介穷酸书生,岂敢受此大礼?”

    “什么年纪、资历,不过是愚痴虚妄罢了。阁下天纵奇才,鸿鹄之志,远胜柳某人千倍、万倍。日后可以济时拯世,继绝扶倾的绝非在下这种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武夫莽汉,而是阁下这般高才大德,闳识孤怀的硕彦名儒。”柳寻衣此言并非虚情假意的恭维,而是发自肺腑的崇敬。

    见柳寻衣情真意切,言之凿凿,文天祥突然放声大笑,惹得柳寻衣三人一阵莫名。

    “阁下为何发笑?”

    “本以为柳大人是一位豪放不羁,不拘小节的粗人,却不料竟是一位彬彬有礼,谈吐不凡的儒士。”文天祥道,“闻名不如见面,古人诚不欺我。今日与柳大人有幸相见,令在下愈发笃定我给小王爷的建议……是对的。”

    “这……”

    “其实,我对柳大人的传奇事迹早已耳熟能详,并对你的赤胆忠心,有勇有谋深感敬佩!”文天祥正色道,“如果朝廷能多一些像柳大人这样的忠勇俊杰,何愁不能揆文奋武,励精图治?何愁不能抵御强敌,北定中原?又何愁不能还天下一个清平世界,浪荡乾坤?只可惜,如今奸佞当道,搅得朝廷乌烟瘴气,真正心怀天下的饱学之士根本得不到重用,反而一些蝇营狗苟,狐媚猿攀之人手握大权,左右大局。说句大不敬的话,倘若朝廷继续由这些党恶佑奸,蠹国害民的人把持朝政,大宋……焉有不亡之理?”

    文天祥一语中的,令柳寻衣振聋发聩的同时,又替汉人江山感到无限担忧。

    “说的好!”丁丑热血沸腾,忍不住开口附和,“朝廷多是阿谀奉承之人,像文公子这样敢说真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东、西二府一门心思壮大自己的势力,不择手段地排除异己,任何官吏必须选择一方效忠,敢不迎合他们便是不识时务,结果只有死路一条。如此污浊不堪的朝廷,岂有人敢豁出全家老小的性命而放胆直言?”

    “如我所料不错……”柳寻衣沉吟道,“阁下明明是新科状元,却执意回乡守孝,大概也有一些厌倦勾心斗角的原因?”

    “是,但不全是!”文天祥笑道,“从始至终,我没想过逃离朝廷,更没想过独善其身。相反,朝廷越是虎狼横行,越需要不畏生死之辈挺身而出,匡扶正义。如果人人都想明哲保身,待到国破家亡,纵使留下身后虚名又有何用?大男儿顶天立地,习文修武学成一身本领,自当忠君为民,报效国家,否则与那些矫情干誉,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何异?”

    “阁下雄心壮志,满腔热血,难怪能让小王爷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柳寻衣既感动又感慨,“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柳大人,你我素不相识,可知我为何建议小王爷救你?”

    “因为阁下嫉恶如仇……”

    “此乃其一,并非根本。”文天祥讳莫如深地摇摇头,“救一人易,救天下人难。文某空有一腔抱负,无奈人微言轻。因此,我必须扶持一位有能力改变一切的人,并让他认同我的治世思想和经国策略。”

    “你说的是……小王爷?”

    “正是!”文天祥不可置否,“朝中早有传闻,小王爷……不久将被过继给当今圣上。此事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柳大人应该心知肚明。因此,我必须从现在开始对小王爷循循善诱,培养其过人胆识与一颗正义之心。让他从一名少不经事,羽翼未丰的孩子,渐渐变成一位心存正道,明辨忠奸的……储王。”

    其实,文天祥本想说“储君”,但眼下赵禥并没有被皇上正式册立,有些话言之过早,故而临时改口,以免犯忌。

    “能做小王爷的师傅,足见皇上与荣王爷对你十分赏识。阁下德才兼备,宏图志远,未来必是大宋的肱骨栋梁。”柳寻衣意味深长地说道,“倘若朝廷能由文公子这般忠义之士作为中流砥柱,大宋必能摆脱困局,重现繁华。”

    言至于此,柳寻衣不禁想到自身的处境,激情澎湃瞬时化作黯然神伤,苦笑道:“至于我……恐怕没机会看到那一天了。”

    “这……”

    “公子,我们已经出城。”

    就在柳寻衣与文天祥一见如故,推心置腹之际,车夫的声音陡然响起。

    “真不愧是状元公,临安府衙明明已下令全城戒严,但你的马车出入城门却畅行无阻。”柳寻衣又惊又喜,“看来皇上对你不仅格外赏识,而且十分厚爱。”

    “现已出城,不知你们三位接下来何去何从?”文天祥好奇道,“除临安之外,可有其他安身立命之所?”

    “这……”

    “临走之前,能不能带我去一趟侯爷的墓地?”未等柳寻衣踌躇,沉默半日的仇寒突然开口,“侯爷待我恩重如山,可他死后……我却连祭拜的机会都没有。以我现在的身体,一旦离开临安,恐怕这辈子再没机会回来。因此,我希望能在离开前亲自到侯爷的墓前,与他老人家说句话、道声别,也不枉……我们‘父子’一场。”

    ……

第八百五十四章:讬孤寄命

    由于赵元的墓地位于皇室陵园内,有军士昼夜守卫,故而外人想混进去并非易事。对柳寻衣这般高手自是轻而易举,但对重伤不愈,全身瘫痪的仇寒而言,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墓园却难如登天。

    幸得文天祥慷慨仁义,愿用皇上亲赐的令牌带他们进入墓园,让柳寻衣三人向赵元做最后的道别。

    或是苍天有情,或是不测风云,原本月明星稀的朗朗夜空,竟在他们踏入墓园后变的彤云密布,黯淡无光。

    转眼间,黑云压城释放出滚滚天雷,狂风肆虐扫荡起漫漫尘埃。

    当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过崎岖小路,来到赵元墓前,天空已飘下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疾风呼啸,宛若冤魂索命,万鬼哭嚎。

    “咔嚓!”

    一道惊天炸雷撕碎虚空,明晃晃的闪电破云而出,肆无忌惮地施展着摄人心魄的恐怖雷鸣。井然有序的雨滴渐渐疯狂恣虐,眨眼变成密如撒豆的滂沱大雨,恨不能将天地间的一切冲刷湮没,在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蜿蜒如蛇,交织如网的溪流。

    “侯爷!”

    当愁肠百结的柳寻衣和丁丑将仇寒推到赵元的墓碑前,早已万念俱灰,漠视一切的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恸,于狂风暴雨中泪如雨下,失声痛哭。

    尤其是仇寒那副身残志毁,伤心欲绝的凄楚模样,更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侯爷,小丁子看您来了……”

    丁丑“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与身旁的仇寒一起呼天抢地,嚎啕不止。

    “侯爷,我们不能替你报仇……是我们无能,我们对不起你……”

    听到仇寒的哭喊,心事重重的柳寻衣不禁一愣,他知道仇寒和丁丑对赵元的死一直心存怀疑,却万没料到仇寒竟敢在赵元墓前表现的如此信誓旦旦,掷地有声。

    本欲开口追问缘由,却见仇寒、丁丑哭的如丧考妣,一时不忍上前打扰,只能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泫然流涕,浑身湿透的他早已分不清脸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毕竟,赵元的丧事由柳寻衣一手操办,他对赵元的悼念与不舍早已宣泄的淋漓尽致,今日再来赵元墓前,反应自然比仇寒、丁丑平静许多。

    不知何时?文天祥撑伞来到柳寻衣身旁,先朝赵元的墓碑深鞠三躬,而后抬眼望天,别有深意地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天机阁易主,天机侯躺在棺中,而你们这些忠臣……亦将亡命天涯,各奔东西。”

    虽然文天祥言辞平淡,但语气中却尽显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与唏嘘。

    “柳大人,你对自己的处境心如明镜,临安城外未必比临安城内安全。说不定……更加凶险。”文天祥将深邃的目光转向沉思不语的柳寻衣,幽幽说道,“如我所料不错,你之所以急着出城,并不是为保全自己,而是为保全他们。你想在自己尚有能力的时候,尽可能地送他们远离是非之地,对不对?”

    被文天祥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面露尴尬,而后向文天祥投去一道钦佩的目光。

    “你很清楚,离开临安后你必须与他们分道扬镳,否则必然连累他们。”文天祥目不转睛地盯着凄凄惶惶的柳寻衣,好奇道,“柳大人,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并非我故意隐瞒,只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更好。”柳寻衣自嘲道,“更何况,连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这……”

    “文公子英姿迈往,才气过人,假以时日必能成就一番功名大业。在下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希望我替你照顾他们?”文天祥聪明绝顶,瞬间洞悉柳寻衣的意图。

    “不不不!不是他们,我只希望文公子将丁丑收在身边,让他为你翻书研墨,做一名伴读书童,如此足矣。”柳寻衣担心文天祥误会,故而连忙解释,“至于仇大哥……他身负重伤,难以自理,在下岂敢给文公子添麻烦?我会带他四处求医,争取搏回一线生机。”

    “丁丑年纪虽小但阅历颇丰,又有几分聪明,倘若他肯用心读书,未尝不是一个可造之材。”文天祥望着仇寒、丁丑的背影,不急不缓地说道,“既然柳大人开口,文某自当却之不恭。我会亲自教他读书,希望他日后成为国家栋梁,也不枉你一片良苦用心。”

    “此话当真?”柳寻衣大喜过望,感激涕零,“丁丑若能得到文公子的教诲,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非也!丁丑能有柳大人这般侠肝义胆的仁兄处处替他着想,那才是他最大的福气。”文天祥话锋一转,又道,“至于仇寒……你带着他四处求医,只怕对你二人皆无半点好处。你会连累他被官府通缉,被江湖豪强追杀,而他……无疑是你亡命天涯的拖累。”

    “文公子的意思是……”柳寻衣似懂非懂地望着义正言辞的文天祥,心中隐约升起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如果柳大人信得过文某,便将仇寒一并交由我照顾,如何?”

    “这……”

    文天祥此言,令柳寻衣瞠目结舌,手足无措,眼神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怎么?难道柳大人不放心……”

    “不不不!”柳寻衣神情一禀,感恩戴德地拱手道谢,“文公子古道热肠,与人为善,我柳寻衣……已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姑且……受我一拜!”

    “万万不可!柳大人,我不是帮你,而是帮大宋天下。”文天祥赶忙托住欲叩拜行礼的柳寻衣,大义凛然道,“倘若善无善报,恶无恶报,试问天理何在?道义何存?”

    “文公子的恩情我定牢记于心,他日若有报答的机会,我柳寻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言罢,柳寻衣将狂喜的目光投向雨中痛哭的仇寒、丁丑,刚欲招呼他们,却见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夜空一闪而过,于电闪雷鸣之间冲破风屏雨幕,飞落在一丈之外。

    “什么人?”

    由于暴雨如注,以至柳寻衣辨不清来人的相貌,为免来者不善,他在电光火石间抽出宝剑,并将猝不及防的文天祥死死护在身后。

    “柳大哥,我围着临安城找了一圈,你果然在这里!”

    那人全身湿透,如落汤鸡般跌跌撞撞地跑到近前,撩开挡在面前的头发,露出一张布满焦急与忧虑的脸庞。

    “海棠?”柳寻衣一怔,满眼错愕地望着狼狈不堪的黎海棠,狐疑道,“你不是打算在临安多留几日?为何现在……”

    “柳大哥,有一事……出现的十分紧急,我本不想告诉你,但我势单力薄,回天无力,又怕柳大哥日后怪罪,因此才……”

    在柳寻衣充满好奇的目光下,黎海棠含糊其辞,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能说出正文。

    “什么事?”见黎海棠支支吾吾,柳寻衣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从而眉头一皱,追问道,“可否与我有关?”

    “有……”黎海棠刚一开口,又拨浪鼓似的连忙摇头,“不不不!此事与柳大哥无关,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多想什么?”黎海棠的反应越古怪,柳寻衣的心情越忐忑,“快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恕我直言!”文天祥插话道,“这位兄台,你既然已冒雨追出城来,又围着临安城找了一圈,足以说明你内心的真实想法。眼下柳大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又何必瞻前顾后,推托不言?”

    “你是……”

    “这位是文公子,也是帮我们出城的大恩人。”见黎海棠面露提防,柳寻衣连忙引荐。

    “见过文公子。”黎海棠心不在焉地朝文天祥稍稍拱手,转而将纠结的目光投向柳寻衣,踌躇道,“柳大哥,我可以把事情告诉你,但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柳寻衣一脸茫然,“你且说来。”

    “无论你听到什么,绝不能再回临安赴险。”

    “这……”柳寻衣终于从黎海棠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一丝端倪,凝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也许会令我重返临安?”

    “有可能……”黎海棠怯生生地答道,“你必须先答应我……”

    “兄台不必担心。”文天祥安抚道,“柳大人好不容易逃离险境,又岂会自投罗网?对柳大人而言,眼下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望着胸有成竹的文天祥,黎海棠惨然一笑,呢喃道:“也许真有……”

    “海棠!”急不可耐的柳寻衣突然面色一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休要东拉西扯,故弄玄虚,临安究竟出了什么事?快快如实说来!”

    “这……”

    见柳寻衣严词厉色,黎海棠难免心生慌乱。迟疑再三,方才艰难地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之意。

    “柳大哥,潘家……出事了!”

    ……

第八百五十五章:好梦难圆

    “什么?”

    面对黎海棠的惊天噩耗,柳寻衣登时心头一沉,脸色变的凝重无比。

    “出事?”柳寻衣一把拽住黎海棠的胳膊,急声追问,“出什么事?”

    “今天傍晚,官府的人大张旗鼓地闯入潘家,将潘姑娘一家人……全部缉拿收押。”

    “嘶!”柳寻衣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官府为什么缉拿潘家的人?潘姑娘一家都是纯朴善良的老实人,他们犯了何罪?”

    “潘家衣食无忧,本本分分地做绸缎生意,岂能作奸犯科,自找麻烦?”黎海棠愤愤不平地说道,“根本是官府乱抓人。”

    “不对!”柳寻衣透过黎海棠不断闪烁的眼神察觉出一丝蹊跷,沉声道,“就算胡乱抓人,也要编排一个罪名。海棠,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官府缉拿潘姑娘一家的罪名究竟是什么?”

    “这……”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黎海棠再度陷入纠结,敷衍道,“管他什么罪名,反正都是诬陷……”

    “等等!”心乱如麻的柳寻衣突然灵光一闪,瞬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缉拿潘家只是诱饵,实则……他们是冲我而来。”

    “柳大哥,你千万不要……”

    “潘家的罪名究竟是什么?官府可否放出什么话来?”未等黎海棠劝慰,柳寻衣眼神一狠,沉声喝断,“不要瞒我!”

    “是……”黎海棠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心灰意冷地答道,“临安府衙确实放出话来,他们说潘家与你朋比为奸,有包庇朝廷钦犯之罪。若想证明他们的清白,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柳寻衣迫不及待地问道。

    “除非你主动回临安投案。”黎海棠满心纠结,一脸苦涩,“如若不然,他们将在三天后将潘姑娘一家四口……斩首示众。”

    “岂有此理!”文天祥怒不可遏,厉声斥责,“枉顾律法,任意栽赃,简直无法无天!”

    “官府怎知我和潘姑娘一家有交情?”柳寻衣眉头紧锁,喃喃自语,“千算万算仍漏算一步,我真没想到朝廷行事竟会如此不择手段,为抓住我不惜戕害无辜……”

    “柳大哥,休要忘记江湖中到处都是你和潘姑娘的画像,官府想查出你们的关系又有何难?”

    “是清风!”黎海棠一语惊醒梦中人,令柳寻衣茅塞顿开,眼神变的愈发阴寒,“清风与西府暗中勾结,潘姑娘的消息一定是他透露给官府。打蛇打七寸,能将我的命门掐的如此精准……在临安也只有他。”

    “柳大哥,现在怎么办?”黎海棠惶惶不安地试探道,“你不会真打算回去束手就擒吧?”

    “潘家因我出事,我不能坐视不理!”

    “那也不能回去投案。”文天祥提醒道,“你若回去,非但会赔上自己的性命,而且未必能救出你的朋友。更重要的是,你若重返临安,岂非白白辜负小王爷的一片苦心?”

    “文公子放心,我宁死也不会出卖小王爷。”

    “柳大人,你知道文某绝无此意。”文天祥正色道,“如果你对西府稍有了解,就应该知道他们的一贯做派是斩草除根,宁枉勿纵。你以为乖乖回去投案,西府就能信守承诺,还你朋友一家清白?不会的!你现在回去的结果只有一个,你死,他们也亡。”

    “文公子一看就是读过书的人,果然慧眼如炬,一眼洞穿西府的阴谋。”黎海棠连忙附和,“鱼死网破尚有一争之力,但自投罗网却断无生还之机。柳大哥,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劝你回去,只是不希望你因为后知后觉而悔恨一生……”

    “如果见死不救,你以为我不会悔恨?”柳寻衣眼神一狠,毅然决然地打断文天祥和黎海棠的劝阻,义正言辞道,“二位不必再劝,潘家因我落难,我绝不能袖手旁观。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去救他们。”

    “怎么救?”见柳寻衣又犯执拗,黎海棠不禁心生恼怒,“文公子已将此事的利弊说的一清二楚,你若回去,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我不会束手就擒,可以想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黎海棠反问道,“临安到处都是缉拿你的告示,只要你一现身,片刻间便会引来官府的人马围追堵截。到时,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又如何救人?”

    “哪怕是劫法场,我也要救出他们!”柳寻衣似乎被黎海棠的咄咄逼问激出火气,语气颇为不耐。

    “可是……”

    “不必再说!”柳寻衣大手一挥,不再给黎海棠辩解的机会。

    见柳寻衣心意已决,文天祥不禁摇头叹息,未再多言。

    “仇大哥、小丁子,我有话和你们说!”

    似乎担心黎海棠不肯罢休,柳寻衣匆忙向仇寒、丁丑高声招呼。

    闻言,丁丑将心中的悲意缓缓收敛,又将脸上的雨泪胡乱抹去,与仇寒交谈几句,转身朝柳寻衣走来。

    “小丁子,仇大哥他……”

    “仇大人想和侯爷单独说几句心里话。”柳寻衣话未出口,郁郁寡欢的丁丑已出言解释,“柳大人,你叫我们何事?”

    “来!”

    柳寻衣将心不在焉的丁丑推到文天祥面前,正色道:“小丁子,给文公子跪下!”

    “啊?”丁丑一愣,俨然没明白柳寻衣的意图,“为什么?”

    “不必多问,你先跪下!”

    见柳寻衣一本正经,丁丑虽群疑满腹,但仍跪在文天祥面前。

    “小丁子,从今天开始文公子就是你的师傅,为你传道、授业、解惑,你要待他诚心实意,敬若父兄,悉心听从他的教诲。绝不能顶撞、冒犯,更不能忤逆、背叛。”

    “什么意思?”丁丑一脸惊愕地问道,“柳大人让我拜文公子为师,这……”

    “能拜文公子为师,是你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休要不识好歹。”柳寻衣低声斥责,“小王爷也是文公子的弟子。如此算来,你与小王爷是同门师兄弟,这对你的未来大有裨益,更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赐良机。”

    “这……”

    “这什么这?还不赶快磕头?”

    在柳寻衣的催促下,似懂非懂的丁丑朝笑而不语的文天祥三拜九叩,过程虽十分仓促,但至少行过拜师之礼,也算名正言顺。

    “文公子重厚少文,和蔼近人,在下替丁丑向你再三拜谢!”

    至此,柳寻衣总算在山穷水尽的境遇中感受到一丝慰藉,脸上极为难得地绽露出一抹由衷的笑容。

    “小丁子,从今往后你和仇大哥要跟着文公子虚心求教,争取早日成才,为国分忧。”

    望着一脸欣慰的柳寻衣,丁丑忽觉悲从中来,眼泪再一次滚落而下,哽咽道:“柳大人,那你呢?你将我们的归宿安排妥当,自己怎么办?现在不仅朝廷通缉你,江湖人也在追杀你……”

    “不用替我担心。”柳寻衣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可是天机阁第一高手,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放心吧!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能轻松应对。等你学业有成,我们一定有重逢的机会。到时,你若出人头地,可不许不认我。”

    谈笑间将自己的生死之虞寥寥带过,单凭柳寻衣这份傲视天下的气魄,足以令文天祥对其高看一眼。

    “柳大哥,我跟你一起回临安。”几经踌躇的黎海棠突然眼神一正,笃定道,“多一人帮忙,便多一分救人的机会。”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去。”柳寻衣朝黎海棠投去一抹感激的微笑,转而向丁丑说道,“告诉仇大哥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该启程了,让他节哀。”

    “好!”

    当下的形势由不得他们依依惜别,丁丑强忍着内心对柳寻衣的不舍与担忧,匆匆答应一声,抬脚朝坐在墓前的仇寒走去。

    “这一次,若非文公子仗义相助,我非焦头烂额不成。”柳寻衣向文天祥拱手道,“仇寒和丁丑自幼在天机阁长大,整日舞刀弄枪,打打杀杀,耳濡目染多少有些不好的习气,文公子乃文人雅士,日后还请对他们多多包涵。”

    “明明自己麻烦缠身,却念念不忘别人的死活。明明好不容易才逃出虎口,却为救人执意重返狼窝。”文天祥感慨道,“如柳大人这般赴险如夷,视死若生的真英雄,文某能在机缘巧合下结识,又何尝不是一大幸事?”

    “我与文公子相见恨晚,若非时机不对,在下定与你痛饮一场。”

    “天道不灭,正义长存。朝廷奸臣当道,文某不得不以退为进,我相信柳大人一定能绝处逢生。待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我们再把酒言欢不迟。”

    言罢,柳寻衣和文天祥相视大笑,一切阴谋险恶皆视若雕虫小技。一时间,胸怀坦荡,豪气干云。

    “仇大人!”

    “咔嚓!”

    然而,就在柳寻衣与文天祥相互道别之际,一道满含惊骇与悲恸的惨叫陡然自墓前响起。

    紧接着,一声轰天雷鸣直将柳寻衣几人惊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循声而望。

    但见泣不成声的丁丑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仇寒的竹椅旁,任狂风暴雨吹打肆虐,却仍难掩他撕心裂肺的痛哭哀嚎。

    “小丁子?”柳寻衣大吃一惊,连声追问,“出什么事了?”

    “仇……仇大人他……”痛哭流涕的丁丑缓缓指向竹椅上的仇寒,颤抖的声音满含悲愤与绝望,“他……咬舌自尽了。”

    ……

第八百五十六章:逼上绝路

    “嘶!”

    丁丑一语激起千层浪,登时令柳寻衣三人脸色一变,惊骇而迷惘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竹椅上的仇寒。

    “轰隆隆!咔嚓!”

    一阵电闪雷鸣,于刹那间将天地照的亮如白昼,亦将仇寒那张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容映的愈发阴森可怖。

    面如死灰,五官狰狞,眉心紧蹙似心有不甘,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凝视前方,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又被不断滑落的雨水迅速冲淡。

    这一幕不仅映入柳寻衣的眼帘,更深深烙印在他的内心。

    “仇大哥……”

    面对抱恨黄泉的仇寒,柳寻衣忽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不由自主地阵阵发软,踉跄几步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充满震惊的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仇寒的尸体。

    这一刻,他不仅眼神在颤抖,唇齿在颤抖,恨不能全身的肌肉都如筛子般剧烈抖动不停。

    太多的惊讶、太多的困惑、太多的悲痛、太多的绝望……

    他无法预料,更无法明白,好不容易摆脱厄运的仇寒,明明有重新开始生活的机会,又为什么选择自杀?

    “仇大哥……”

    百感交集的柳寻衣,终于被一阵突然袭来的悲伤彻底打破内心的防线,后知后觉的他不顾满身泥泞,挣扎着扑倒在仇寒身上,情难自已地失声痛哭。

    此刻,就连柳寻衣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哭仇寒?还是在哭自己?

    “柳大哥,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这样……”

    黎海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奋力将柳寻衣从仇寒的尸体上拽开,同时口中不停地好言抚慰:“也许他早已厌倦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一个生龙活虎,身手矫健的高手,现在却变成一个全身瘫痪的活死人,这种折磨远非常人能够忍受。死,对他而言或是一种解脱……”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柳寻衣懊恼自责,羞愧难当,“我不该带他来这里……也许,仇大哥提出祭拜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在侯爷墓前一死了之……仇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

    “仇寒一生尽忠职守,对天机侯生死相随,忠义无双,可敬可叹。”文天祥道,“也许,这才是他最好的结局……”

    “你们错了!”

    就在柳寻衣泣不可仰,黎海棠触目伤心,文天祥感慨万千之际,面无表情的丁丑突然开口,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大许多,眼中稚气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忧郁与悲愤。

    这种与其年龄截然不符的眼神,令柳寻衣心中一惊,不寒而栗。

    “小丁子,你想说什么?”

    “仇大人自尽并非最好的结局,恰恰相反,死是他最不想选择,却又不得不选择的归宿。”丁丑咬牙切齿地泣道,“因为仇大人对善恶颠倒的现实心灰意冷,因为他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万念俱灰的他无法忍受苟且偷生,于是以死明志……或者说以死谢罪……”

    “以死谢罪?”恍惚间,柳寻衣的脑中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的意念,仇寒刚刚在赵元墓前的一句句对白再度回荡在他的耳畔,虽然心有所想,但他仍不敢轻易相信,故而向丁丑谨慎试探,“他为什么以死谢罪?又向谁谢罪?”

    “仇大人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自是向侯爷谢罪。”丁丑又哭又笑,神智似乎有些癫狂,“至于为何谢罪,是因为他明知侯爷被奸贼害死,却无法报仇雪恨……”

    “什么?”丁丑的解释正中柳寻衣下怀,登时眼神一变,狐疑道,“你说仇大哥他……知道侯爷是遭奸贼所害?”

    “正是。”

    “可在城隍庙时你们明明告诉我……”

    “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丁丑愧疚道,“当时,我只顾忌柳大人的前程,却忽视了仇大人的怨恨。”

    “对谁的怨恨?”柳寻衣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是害死侯爷的真凶?”

    “是。”柳寻衣落难,仇寒自尽,接踵而至的苦难令丁丑哀莫大于心死,此时再也顾不上胆怯,义愤填膺道,“当日在城隍庙,我们只说出一半。柳大人是不是很好奇我们为什么被人追杀?是不是很好奇我们究竟知道什么秘密?”

    “不错!”柳寻衣心弦紧绷,看看赵元的墓碑,又看看仇寒的尸体,神情愈发凝重,“今天……你能不能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秦卫!”

    柳寻衣话音未落,丁丑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

    “嘶!”

    虽然柳寻衣表现的大惊失色,实则他内心深处却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一直不敢承认,甚至自我欺骗罢了。

    “秦卫……”柳寻衣瞠目结舌,吞吞吐吐,“他做过什么?”

    “其实,秦卫早已被西府收买,与他们暗中勾结。”丁丑怒不可遏地说道,“我曾不止一次发现他和白锦秘密见面,只是一直没有揭穿他。我以为他只是攀交西府的权臣,却万万没有料到他的野心竟会如此歹毒,敢串通西府一起谋害丞相和侯爷。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向侯爷揭发秦卫的丑事,如此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什么?”虽然心中对秦卫有些怀疑,但远不及丁丑的揭露刻骨铭心,柳寻衣惶恐不安地凝视着丁丑,颤颤巍巍地追问,“你说秦卫他……串通西府谋害丞相和侯爷……此事当真?”

    “侯爷被关在天牢的那段时间,天机阁上上下下遭到软禁,唯独一人能行动自如,也只有他去牢中探望过侯爷,那人……便是秦卫。”丁丑有气无力地冷笑道,“然而,就在秦卫探望侯爷的当天夜里……一向身体康健的侯爷暴毙而亡。柳大人,你比小丁子见多识广,也比我更聪明,你告诉我……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轰!”

    丁丑此言如一柄利刃狠狠戳进柳寻衣的心底,令其心如刀割,肝胆俱裂。

    柳寻衣知道秦卫有些自私贪婪的小毛病,也知道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仁义,但柳寻衣从未想过他会谋害对自己恩深似海的赵元。

    “恩将仇报”的事发生在秦卫身上?这种念头,不是柳寻衣不愿相信,也不是他不敢相信,而是他根本没有想过。

    此唱彼和,声应气求的朋友,风雨同舟,跬步不离的兄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的亲人……二十几年情同手足,从小到大一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密友。

    却不料,柳寻衣……竟对秦卫看走了眼。

    不知不觉,潸然泪下。犹如被人出卖的痛心与失落,令柳寻衣神思恍惚,心乱如麻。

    这一刻,他并非哑口无言,只是不想再为秦卫辩解一句。

    他知道,现实虽然残忍,却是血淋淋的真相,不以任何人的意愿而改变。

    “原来侯爷不是旧伤复发,而是被人谋害……”柳寻衣眼神呆滞,喃喃自语,“原来东府风波不是龙颜大怒,而是小人作祟……原来天机阁易主不是秦卫运气好,而是他和西府用肮脏交易换回来的酬劳……东府这么多大人被抄家问斩,天机阁这么多元老被排挤驱散,再加上侯爷含冤枉死,仇寒饮恨自杀……累累血债,原来一切都不是天灾,而是**……更可悲的是,**并不是来自外敌,而是来自……内奸。”

    见柳寻衣一副失魂落魄的凄楚模样,文天祥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低声安慰:“柳大人,朝廷的勾心斗角自古便是你死我活……”

    “文公子……”柳寻衣意气消沉地呢喃道,“我本欲念在小王爷的情面上,对景云馆的事含羞忍辱,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却不料,西府竟不依不饶,用潘家对我苦苦相逼,誓要断我生路。如今,我又得知东府巨变和侯爷枉死的真相……更加不能一走了之。两件事都和西府有关,既然他们逼得我走投无路,我只能舍命奉陪,与他们拼个不死不休。”

    “柳大人,你想干什么?”

    面对丁丑的骇然,柳寻衣凄然而笑,却一言未发。

    “柳大哥,此事需从长计议,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黎海棠苦心相劝,“临安城虎狼当道,西府财雄势大,只凭你我微薄之力想和他们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啪!”

    黎海棠话未说完,柳寻衣毫无预兆地出手,一记手刀快若闪电般砍在他的后颈,登时令黎海棠的声音戛然而止,从而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文公子,劳烦你带着黎海棠一起走,走的越远越好。等他醒来后何去何从,文公子不必费心,由他便是。”

    “难道你想单枪匹马杀回临安?”文天祥怛然失色,难以置信,“你可知单刀赴会只有死路一条……”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既然天下人人都觊觎我柳寻衣这条贱命,给他们便是。”柳寻衣仰天大笑,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脸庞,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潘家待我诚心诚意,他们有难我不能不救。侯爷待我恩重如山,他的仇我更不能不报。你们刚刚有一言说的不错,相比于生不如死的苟活,也许死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言罢,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赵元的墓碑和仇寒的尸体,眼中寒光乍现,手中宝剑紧握,而后将心一横,不顾丁丑的哭喊劝阻及文天祥的惆怅叹息,蓦然转身,踏着满地泥泞大步流星地朝远处走去。

    “柳大人,如果文某有朝一日能一展所学,于朝廷大展宏图,定为你平反昭雪,令你青史留名。”

    “多谢文公子的好意,但史书丹青还是留给你们这些贤才君子吧!百代过客,一梦华胥,活着已是精疲力尽,阁下岂忍心让我死后仍不得安宁?哈哈……在下不图生前功名,更惧怕死后留名,宁愿……生死由命,籍籍无名。”

    伴随着文天祥的肺腑之言与柳寻衣的插科打诨,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阴冷而黑暗的雨夜尽头。

    ……

第八百五十七章:以毒攻毒(一)

    破晓前的黑暗,云日遮掩,星月无光,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至暗时刻。

    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过后,只剩寒凉的绵绵秋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临安城北有一座气势磅礴的深宅大院,虽然不久前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风波,但今时今日,在粉墙朱户,玉宇琼楼之内却依旧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唯一不同的是,这座雕栏玉砌,奢华内秀的府宅眼下已换了新的主人。

    这里是丞相府,是临安城除皇宫、荣王府以外的第一府邸。与同样气势非凡的枢密院不同,这座丞相府是一间彻头彻尾的私宅。

    天色未亮,“代丞相”贾大人已早早起床洗漱,准备入宫上朝。

    内宅偏厅,穿戴整齐的贾大人正襟危坐,闭目假寐。七八名婢女蹑手蹑脚地来往于厨房和偏厅之间,小心翼翼地将热气腾腾的早膳逐一端送上桌。

    不出片刻,桌上已摆满各色蒸煮菜肴、点心小食。单是粥汤,便有七种截然不同的食材与做法,奢靡程度可见一斑。

    为首的婢女将一副精雕细琢的纯银碗筷摆放整齐,而后慢步轻声地走到贾大人身旁,柔声细语道:“老爷,早膳已上齐,您可以动筷了。”

    “恩!”

    贾大人若有似无地答应一声,为首的婢女赶忙朝其他人轻轻挥手。

    见状,七八名婢女一齐向贾大人欠身施礼,有条不紊地退出偏厅。

    吃饭时不许有人在旁,这是贾大人的习惯,因为他要借单独用膳的机会“三省吾身”,思考家国大事,此时最厌恶旁人打扰。

    当婢女们全部退下,偌大的偏厅只剩贾大人一人,其静若木雕的身体方才稍稍挪动,从而缓缓睁开双眸。

    窗外雨声悦耳,厅内饭香扑鼻,烛火摇曳映出淡淡幽黄,令此时此刻的贾大人心如止水,惬意悠然。

    “咔咔……”

    突然,房顶传来一声瓦片晃动的轻响,顿时令贾大人眉心一蹙,下意识地起身后退,满眼谨慎地朝屋顶望去。

    “喵!”

    一声猫叫自屋顶传来,踩踏瓦片的动静渐行渐远,贾大人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屋顶,直至房上的野猫走远,声音消失不见,方才暗松一口气。

    “大人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何如此胆小?”

    就在贾大人欲重新落座时,一道清冷的声音陡然自屋内响起,登时令其眼神一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立,下意识地抬眼观望。

    不知何时?全身湿漉,泥泞狼藉的柳寻衣如一只索命水鬼般静静地站在偏厅角落,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心乔意怯,怛然失色的贾大人。那种不参杂一丝感情,又仿佛溢满杀机的冷漠眼神,令贾大人不由自主地身体僵硬,后背发凉。

    “柳……柳寻衣,你……你……”

    当惊慌失措的贾大人渐渐辨清柳寻衣的身份,脸色一变再变,欲开口寒暄,却不料喉咙发紧,舌头打结,支支吾吾半晌也未能说出下文。

    “贾大人,别来无恙!”

    相比起贾大人的诚惶诚恐,柳寻衣显得镇定自若,分外从容。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贾大人满心忌惮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颤抖的目光不经意地瞥向门口。这一幕被柳寻衣尽收眼底,故而未等贾大人放声疾呼,柳寻衣的威胁已悄然而至。

    “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内宅,足见大人府上的护卫不值一哂。大人应该清楚在下的手段,如果你敢乱喊乱叫,我的剑一定会在护卫冲进来之前……先一步刺穿你的咽喉。”

    被柳寻衣揭穿自己的心思,贾大人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如纸,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同时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神愈发忐忑不安。

    “你……你是来杀我的?”

    “如果我有杀心,大人根本没机会问出这句话。”柳寻衣缓缓摇头,语气平淡如水。

    “莫非因为景云馆的事……让我帮你平反昭雪?”

    “平反昭雪?”柳寻衣嗤笑道,“大人果然知道我是被人冤枉的。”

    “这……”

    意识到自己失言,贾大人的表情不禁变的有些尴尬。他见柳寻衣迟迟未对自己出手,萦绕在心头的恐惧渐渐消散,紧张的情绪慢慢平复,从而面色一缓,语气变的柔和而不失亲切。

    “寻衣啊!其实,本官对你的遭遇十分同情,对西府的卑鄙行径更是痛心疾首,寝食难安。”贾大人仰天长叹,故作愤懑,“只不过,东府刚刚遭遇一场浩劫,以至元气大伤,就算本官想帮你,怕也是有心无力……”

    “寝食难安?”柳寻衣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满桌的美味佳肴轻轻一扫,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大人不必痛心,在下并非为景云馆的事而来,更没有想过平反昭雪。既然西府能挑唆皇上和荣王爷一起对付我,纵使真相大白于天下,只怕他们也会装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唉!”听到柳寻衣的回答,贾大人内心如释重负,但表面上却扼腕叹息,“眼下,西府势强而东府势弱,我们的同僚不知有多少人被抄家问斩,又有多少人身陷牢狱,本官虽侥幸逃过一劫,但‘代丞相’只是有名无实的虚衔,根本无法与枢密使和枢密副使分庭抗礼。照此下去,本官恐怕早晚要步你们的后尘。”

    言罢,贾大人眼珠一转,故作关心:“寻衣,现在临安城四处都是西府的眼线,满大街都有搜捕你的兵马,你岂敢留在这里?速速逃出临安才是上策……”

    言至于此,贾大人语气一滞,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从而低声试探:“你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本官帮你逃出临安?”

    然而,面对贾大人的故作谨慎,柳寻衣却冷笑不语。

    “此事有些难办……”贾大人煞有介事地说道,“但你曾在雁门关救过我,本官绝不会忘恩负义,我一定想办法送你出城,只不过此事一定要做的滴水不漏……”

    “大人不必费心,我找你不是为逃出临安。”

    “这……”贾大人一怔,似乎没听懂柳寻衣的意思,“你现在不逃更待何时?”

    “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柳寻衣不顾贾大人的困惑,径自说道,“秦卫与西府暗中勾结,此事……大人可否知晓?”

    “嘶!”

    此言一出,贾大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迷惘的眼神渐渐变的有些纠结。

    “实不相瞒,秦卫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将矛头指向丞相时,本官和天机侯便料到他也许已卖主求荣。”贾大人无奈道,“但天意难测,未等我们着手追查,东府已‘兵败如山倒’,丞相、本官、天机侯皆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岂有闲情逸致追究秦卫的忠奸?”

    “既然大人和侯爷对秦卫早有怀疑,为何不提早禀明皇上?”柳寻衣反问道,“皇上一向痛恨朝中有人结党营私,一旦让他知道西府与秦卫里应外合,说不定东府能反败为胜……”

    “你有证据吗?”贾大人苦笑道,“一个秦卫自然不足为惧,但别忘记他背后可有西府撑腰。欲在皇上面前弹劾西府,若无如山铁证,结果只会自取灭亡。殊知,西府为对付东府已在暗中筹备多年,待到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拥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和我们撕破脸。东西二府乃国之重器,势力盘根错节,遍布天下,绝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能够轻易撼动。”

    “其实,早在东府风波前,秦卫与西府便已勾结在一起。丁丑曾在无意中撞见他和白锦密会,此事仇寒也知道。”

    “什么?”贾大人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秦卫并非临阵倒戈,而是早有预谋?”

    “不错!”

    “丁丑、仇寒何在?可否让他们随我入宫面圣?”见柳寻衣信誓旦旦,幡然醒悟的贾大人先怒后喜,反应十分古怪,“当初,西府借一个小小的秦卫撬动我们东府,引来滔天巨变。今日,我们索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丁丑撬一撬西府这座大山。纵使不能一雪前耻,至少能将秦卫从天机侯的位子上拽下来。”

    贾大人此言冠冕堂皇,听似替丞相、替赵元、替东府报仇雪耻,实则是为一己之私。殊不知,利用丁丑、仇寒对付西府,无论结果如何,他二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从始至终,贾大人并未考虑过柳寻衣和丁丑的死活,他在乎的只是如何排除异己,如何充实自己的权力。

    “来不及了!”心如明镜的柳寻衣无情地向贾大人泼一盆冷水,漠然道,“仇寒已死,丁丑已远走他乡。”

    “什么?”贾大人大失所望,心有不甘地问道,“丁丑去哪儿了?”

    “不知道。”

    “你……”

    “虽然我不知道丁丑在哪儿,也不明白大人口中的‘天时地利人和’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愿和大人做一笔交易,用我自己的方式……帮你达成夙愿。”

    “交易?”贾大人终于明白柳寻衣的真正来意,立时心生提防,将信将疑道,“什么交易?”

    “临安城有一间望川绸缎庄,掌柜的姓潘,他们一家四口是我的故交。”柳寻衣不急不缓地说道,“眼下,西府为引我现身,下令将他们一家四口押入大牢,并对他们栽赃嫁祸,判处极刑。我希望贾大人能替他们主持公道,还他们清白自由。”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救别人?”

    “此事不用大人冒险。”柳寻衣对贾大人的嘲讽置之不理,义正言辞道,“大人只要遵照大宋律法秉公处置,足以还潘家一个公道。”

    “此事……倒是不难!”贾大人若有所思,言辞隐晦,“我可以帮你救人,却不知……你又能帮我什么?”

    “我帮你杀人,用三条人命换潘家四口。其中,两条命帮你排除异己,一雪前耻。另一条命帮你在皇上面前邀功,坐稳丞相之位。”

    “哦?”贾大人心头一动,眼中抑制不住地精光闪烁,“哪三条人命?”

    “‘天机侯’秦卫、‘枢密副使’钱大人,还有……”

    “还有谁?”

    “我!‘朝廷钦犯’柳寻衣。”

    ……

第八百五十八章:以毒攻毒(二)

    “嘶!”

    柳寻衣的惊天言论,令贾大人心乔意怯,目瞪口呆,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望着云淡风轻的柳寻衣,贾大人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下,难以置信地低声试探:“你……可知自己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用三条人命换潘家四口的清白。”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怎么?难道大人认为不值?”

    “不不不!”贾大人心不在焉地连连摆手,“如果本官没有听错,你刚刚说的最后一条人命是……”

    “是我!”柳寻衣直言不讳。

    “这……”贾大人一脸惊愕,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你……你这是在求死?”

    “是!在下早已生无可恋,惟愿替丞相、侯爷、仇寒及东府枉死的诸位大人报仇雪恨,而后……但求一死。”

    柳寻衣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既非一时糊涂,亦非一时冲动,俨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为什么?”贾大人费解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年纪轻轻为何一心求死?”

    “这是在下的私事,大人何必多问……”

    “不!”贾大人极口反驳,“本官只有知道你的心思,才能慎重考虑你的提议。毕竟,事关生死存亡,绝不能草率儿戏。”

    “好!”见贾大人态度坚决,言辞笃定,柳寻衣不禁自嘲一笑,从而缓缓开口,“我幼年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妹妹被人拐走,好不容易在天机阁求得一线生机,本欲发愤图强,成就一番功名,结果如何?结果是心心念念的女人离我而去、生生死死的兄弟背信弃义、兢兢业业的侯爷含冤而死,风风雨雨的同僚作鸟兽散……敢问大人,天下可有比我柳寻衣更命途多舛的人?我自诩尽忠职守,任劳任怨,抱着‘宁教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的心思诚以待人,究竟何错之有?”

    “这……”

    “都说善恶有报,因果循环,可现实根本是黑白颠倒,真伪难辨。我为朝廷尽心尽力,出生入死,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潜入江湖变成一个心怀叵测,两面三刀的‘奸贼’,本以为是顾全大局,拯救苍生,可最终朝廷又是如何回报我的?没有功劳、没有苦劳、没有赞扬、没有肯定……反而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小人用阴谋诡计,将我二十几年的功绩轻易抹杀。从一无所有走到天机阁少保,我拼死拼活二十年,但从天机阁少保变回一无所有,甚至沦为钦犯……却只需景云馆一场酒宴,是不是很可笑?”

    听到柳寻衣对朝廷的诸多抱怨,贾大人的脸上变颜变色,分外难堪。

    “这些年,我背叛了太多、太多对我肝胆相照的朋友,辜负了太多、太多对我寄予厚望的恩人。那些对我好的人,全部因我受难,反而那些意图害我的人却活的一个比一个逍遥。我活着,只会令我的恩人含荼茹毒,令我的仇人鸡犬升天……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而活?一命呜呼,万事全休,岂非皆大欢喜?”

    不知是贾大人戳中柳寻衣的软肋,还是柳寻衣压抑隐忍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宠辱不惊的他突然变得神智癫狂,激动不已。

    这一刻,他不是在回答贾大人的问题,而是在向自己笃定一颗求死的决心,向上天倾吐命薄缘悭的不满,更是向冥冥之中……那位主宰着自己命运的“百无一用”,控诉二十几年的辛酸与悲愤。

    “从我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临安。”柳寻衣深吸一口气,渐渐平复自己的心绪,“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死前能解救潘家四口。我此生欠债无数,十辈子也难以偿还。如今死到临头,实在不愿再连累四个无辜之人。衙门的做派大人心如明镜,对你而言救他们于水火只是三言两语的小事,但对那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而言……却比登天还难。”

    “我明白了!”贾大人似乎对柳寻衣的肺腑之言颇有感触,缓缓点头的同时眼中流露出一抹思忖之意,“只不过……刺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更何况对方是皇上器重的军国大臣,万一你失手,甚至被人活捉……本官岂非自找麻烦?更何况,刺杀枢密副使绝非轻而易举的事。如果随便派几名刺客就能除掉政敌,东、西二府又何必苦苦纠缠这么多年?”

    面对贾大人的迟疑,柳寻衣似乎早有预料,坦言道:“派刺客解决对手本身无可厚非,真正的问题是万一事情败露或者行刺失败,引来的后果远比刺客麻烦的多,也棘手的多。”

    “不错!”贾大人不可置否,“趋利避害乃本官在朝廷安身立命的法宝,如果一件事失败的风险,远远大于成功带来的回报,本官一定不会轻易冒险。”

    “除掉枢密副使,对大人究竟意味着什么?”柳寻衣别有深意地反问,“至于风险……我与大人在此密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如此一来,纵使我被人活捉……不!纵使我胡乱栽赃,拖大人下水,只要大人抵死不承认,我也拿不出任何证据。刚刚大人说过,东西二府乃国之重器,若无真凭实据,冒然弹劾朝廷重臣,结果只会自取灭亡。”

    “这……”贾大人面露沉吟,似乎心有动摇。

    “更何况,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雷霆万钧的手段,更不是每一位刺客都有视死如归的决心。”柳寻衣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在天机阁效命多年,大人对我的手段……应该有所耳闻。”

    “本官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我现在取下大人的首级易如反掌,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这……”贾大人犹豫不决,断断续续,“据我所知,枢密院不久前才刚刚更换一批护卫,原因是以前的护卫漏洞百出,无法将枢密院保护的固若金汤,太容易被人浑水摸鱼。如今这批护卫不同,他们是从前线大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不仅人数众多,而且训练有素,弓弩刀剑配合娴熟,其中不乏一些久经沙场,万里挑一的狠角色。你武功虽高,却势单力薄,倘若贸然行刺,恐怕尚未接近枢密副使,便已被他们乱刀砍死……”

    “因此我需要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什么?”贾大人大惊失色,断然拒绝,“这种事本官绝对不会插手,更不会出面。”

    “大人不需要插手,也不需要出面。”柳寻衣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枢密院的护卫固然人多势众,高手如云,但钱大人不可能天天带在身边。我不需要潜入枢密院行刺,只需将钱大人引出来,到时他身边的护卫最多十几人……”

    “你想让本官帮你将钱大人引出来?”

    “引蛇出洞的方式有很多,相信大人定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引其上钩,又能不被怀疑……”

    “等等!”贾大人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经你提醒,本官倒真有一个引蛇出洞的机会,而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大人说的是……”

    “这几日因为兴元三府粮库被抢一事,又要平息民怨,又要四处筹粮,又要赈济灾民,朝廷上上下下忙的焦头烂额,皇上每日深夜都会召我们几位军国大臣前往御书房商定对策……”贾大人一边在心中细细盘算,一边不急不缓地向柳寻衣解释,“何时被召入宫全凭皇上的心意,本官无法预料。但何时离开皇宫……本官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干涉。”

    “大人的意思是……”

    “皇上召我们议事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最后会挨个询问我们的对策。此一节,既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亦可慢条斯理,侃侃而谈。”贾大人面露诡谲,“因此,本官可以暗中掌控时间,算准枢密副使何时离开皇宫,到时你只需在半路埋伏,趁所有人精疲力竭,掉以轻心的最佳时机……”

    “如此甚好!正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回一趟天机阁……”

    虽然柳寻衣话未挑明,但他回天机阁的目的贾大人却心照不宣。

    “其实,秦卫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只要钱大人一死,失去靠山的他便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贾大人和颜悦色,故作慷慨,“至于你的性命……本官实在不忍心取走。景云馆的事从始至终都是西府极力主张,本官根本没有参与,因此抓不抓你对本官影响不大,反而与西府有莫大牵连。因此,本官不用三条命换潘家四口,只要解决枢密副使足矣。”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但有些债我不得不还,有些债……我也不得不讨!”

    “本官……相信你,愿陪你赌一次。”贾大人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甚至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拼尽全力,无论成败如何,本官都会尽力帮潘家四口重获自由。”

    贾大人深谙驭人之道,更是将‘先小人后君子’、‘恩威并用’这些收买人心的技巧运用的如火纯青。

    对他而言,潘家四口的死活根本不重要,他对柳寻衣的允诺也只是拉拢人心的手段。因为他看清柳寻衣重情重义的性子,故而用“花言巧语”骗取他的忠心。

    与此同时,万一事情败露,柳寻衣会念及贾大人的“恩情”将一切罪责独自承担,绝不会给贾大人招惹麻烦。

    说到底,这是贾大人为自己提前铺好的一条退路。

    然而,早已看透世态炎凉,人心险恶的柳寻衣再也不像当年那般单纯。

    面对贾大人的承诺,柳寻衣淡然一笑,沉吟道:“大人高义,在下佩服!只不过……此事过后,在下十之**命丧黄泉,恐无法与潘家故友当面道别。因此,大人何不先帮我救出他们?如此我也能无牵无挂地替大人办差。”

    “这……”贾大人对柳寻衣的讨价还价颇为不满,敷衍道,“他们是西府下令抓的人,本官现在……不方便插手。”

    “他们被关在临安府衙的牢房,而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并非枢密院能够左右。大人出面顺理成章,有何不方便?”柳寻衣无情地揭穿贾大人的托辞,见其左右为难,又道,“我可以再退一步,大人只还他们清白,暂不还他们自由。”

    “什么意思?”

    “大人帮他们离开牢房,安排一个地方暂时软禁,事成之后再放他们离开。”柳寻衣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我必须和他们见上一面,以证大人言而有信。”

    “这……”

    “眼下,临安如囚笼,我如困兽,难道大人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好吧!”贾大人踌躇许久,终究抵不过柳寻衣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故而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事不宜迟,本官即刻派亲信去临安府衙提人,到时再安排你们秘密相见。为免夜长梦多,你提前准备一下,本官想……尽快动手。”

    “尽快是多快?”

    “今晚!”

    ……

第八百五十九章:志趣相悖

    正午,谷风轩。

    二楼雅间,面无表情的清风与神情凝重的孤星、孤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佳。

    桌上的一壶“洪州双井”是伙计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早已变得温凉。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名满脸谄笑的伙计悻悻而来。

    辨清来人,清风三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

    “三位道爷,小的给你们换一壶新茶。”

    “我们早就说过,不是来这里喝茶的。”孤月沉声道,“让你找的人,究竟找到没有?”

    “找了!当然找了!”伙计答道,“只不过人家白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随叫随到……”

    “砰!”

    话音未落,孤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得摇晃不止,同时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明明是白锦告诉我们,有任何事尽管来这里找他,为何现在又百般推脱,避而不见?”孤星怒声质问,“难道只有他日理万机,我们都闲的没事?”

    “道爷息怒!道爷息怒!”伙计知道他们是西府的贵客,因此不敢得罪,连忙认错,“是小的笨嘴拙腮不会说话,道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好热闹啊!”

    就在伙计诚惶诚恐,孤星、孤月不依不饶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笑声陡然自廊中响起。紧接着,龙行虎步的白锦带着两名护卫步入房间。

    “白大人,您终于来了……”

    “滚出去!”未等伙计上前恭维,白锦突然虎目一瞪,厉声呵斥,“伺候人都不会,真是没用的废物!”

    言罢,白锦朝左右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去门外守着。

    “三位有礼,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白锦似乎没看出清风三人脸色不佳,漫不经心地寒暄几句,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斟茶倒水,欲一饮而尽,却不料茶水滚烫,令其发出一道恼怒的痛呼:“妈的!差点烫死老子!”

    “白大人急什么?上一壶茶,我们可足足等候一个时辰。”孤星话里有话,暗含对白锦姗姗来迟的嘲讽。

    “三位勿怪!白某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莫说吃饭睡觉,就连水都没机会喝上一口。”白锦唉声叹气,连连抱怨,“天知道柳寻衣躲在哪儿?我们的人已将临安能找的地方统统搜罗一遍,却仍未发现他的影子。”

    “能找的地方?”孤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莫非这座临安城还有你们西府不能找的地方?”

    “阁下有所不知,临安城乃国都所在,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尤其是城北的深宅大院,一个个非富即贵,随便一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们敢得罪一个,却不敢得罪一群。因此,无论是皇亲国戚的府宅,还是朝廷大员的官邸,我们都不能擅闯,以免给自己树敌。”白锦一脸尴尬,苦笑解释,“不过三位可以放心,这些大人物断不会收留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上降旨要杀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扯上关系?除非活的不耐烦。呵呵……”

    “那可不一定!”孤星冷笑道,“柳寻衣毕竟在临安混迹多年,此人性情豪迈,交友广泛,岂能没有几名知己?虽然他如今落难,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仗义相助,为他铤而走险。毕竟,柳寻衣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过命的朋友……多少有几个。”

    “道长多虑了!”白锦信誓旦旦地笑道,“你们以为这里是武林、是江湖?在临安,没人和他讲兄弟义气,更不会有人为一个朝廷钦犯铤而走险。退一步而言,就算柳寻衣在临安有一些朋友,可你们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何人?”

    “是谁?”

    “天机侯,秦卫。”白锦轻蔑道,“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他们一起沿街乞讨、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晋升金刀校尉、一起位列天机阁少保,风风雨雨二十多年,算是过命的交情。可又能如何?秦卫和柳寻衣打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他早在柳寻衣潜入江湖时便弃暗投明,甘心成为钱大人和西府的马前卒。时至今日,他更是将钱大人当成生平贵人,再生爹娘。至于柳寻衣……早已变成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眼下巴不得其早点死,替自己永绝后患。兄弟情义?两肋插刀?这些鬼话只有你们江湖人才会相信。真到生死攸关,富贵荣华的抉择面前,兄弟是用来出卖的,情义是用来背叛的。一切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统统变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哈哈……”

    “这……”

    白锦话糙理不糙,令清风三人哑口无言。虽然他们不愿承认白锦的思想,却也无法否认这番话蕴含着一定的道理。

    “只可惜,钱大人答应秦卫不让他插手柳寻衣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身兼数职,忙的天昏地暗。”

    “贫道知道白大人辛苦,今日若非郁结难舒,我们也不会冒然打扰。”言至于此,清风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白锦身上打量一番,又道,“既然没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白大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

    “虽然现在没找到,但他迟早会出现。”白锦得意道,“说起来,都要感谢清风道长昨日指点迷津,让我们提早抓住潘家的人。”

    言罢,白锦眉头一挑,好奇道:“道长说‘郁结难舒’……不知是什么意思?”

    “贫道的郁结,刚刚白大人已经说了。”清风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这……”白锦一愣,“道长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潘家。”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贫道只让你们以潘雨音为饵,为何官府要将潘家四口全部抓起来?非但如此,你们还无中生有,栽赃诬陷,草草判处他们一家死刑,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白锦一脸迷惘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清风,干笑道,“抓一个和抓四个有何区别?再者,多抓几个对柳寻衣威胁更大,更容易引他现身。至于判他们死刑……官府抓人需要名正言顺,如果不给他们扣上罪名,临安府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那也不能置人于死地。”

    “如果不判极刑,只判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岂能令柳寻衣豁出性命现身救人?”白锦撇嘴道,“这些都是官府不成文的规矩,千百年流传下来早就习以为常,道长不必担心……”

    “什么规矩?”孤星愠怒道,“掌门只让你以潘雨音为饵引出柳寻衣,并千叮万嘱不要伤害无辜,可你非但不听劝告,反而变本加厉,不仅抓了潘家四口,而且判了死罪,简直令人发指?”

    “这……”面对义正言辞的孤星、孤月,白锦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件小事,三位何以如此动怒?”

    “草菅人命在你们看来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清风幽幽地说道,“贫道对付柳寻衣,是为替小婿报仇,替武林除害,而非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官府的规矩贫道不甚了解,但江湖的道义贫道却宁死不违。我与你们结交,是为武林群雄、天下苍生着想,而非谋求私欲,更非见利忘义。”

    望着大义凛然的清风及愤愤不平的孤星、孤月,白锦不禁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登时恍然大悟,讳莫如深地笑道:“说来说去,清风道长无非是怕此事日后宣扬出去,对你、对武当声名有损,破坏你们在江湖中的威望和地位。呵呵,你们这些江湖人,总是舍本逐末,将这些虚名看的如此重要……”

    “混账!”

    白锦话音未落,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脸色变的阴沉无比,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你们钱大人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见势不妙,白锦不禁心慌意乱,连忙辩解:“道长息怒,白某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够了!”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不能伤害潘家四口的性命。待柳寻衣现身,立刻放他们离去。如若不然,贫道、武当乃至中原武林,绝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

    “砰、砰砰!”

    就在白锦心乱如麻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令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愈发烦躁。

    “谁?”

    “大人,临安府衙派人传话。”

    “少他妈废话!”白锦破口大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门外的声音明显变的有些胆怯,“我们在临安府衙的人传回话来,今天上午,东府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来牢房将潘家的人……全部带走。”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白锦怛然失色,清风三人同样面露惊诧。

    “为什么?”

    “好像是坊间有人替潘家鸣冤,此事传到贾大人耳朵里,于是……”

    “就算有冤,区区小案也轮不到贾大人这般人物亲自过问!”白锦愁眉紧锁,喃喃自语,“不对!贾大人一定是借题发挥,故意在背后拆我们西府的台。”

    言至于此,白锦突然眼神一狠,质问道:“这样做明显不合规矩,临安府衙为何不阻拦?”

    “这……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贾大人是东府丞相,手握一众官吏的生死命脉,他要提人……谁敢阻拦?”

    “一群没用的东西!”

    叱责一声,白锦蓦然起身,朝面色复杂的清风三人拱手一拜,阴阳怪气地说道:“三位刚刚也听到了,根本不用你们替潘家打抱不平,朝中自有人替他们出头。眼下,我们已失去最大的依仗,再想引出柳寻衣……恐怕难上加难。”

    “白大人有何高见?”

    “在下愚笨,此刻已方寸大乱。”白锦匆匆敷衍,“兹事体大,必须尽快向钱大人回禀,由他老人家决断。三位慢座,白某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清风三人应答,白锦已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间,火急火燎地率人离开谷风轩。

    ……

第八百六十章:害人之心

    下午,一辆马车自丞相府缓缓驶出,在熙攘喧嚣的街市大摇大摆地穿行而过。

    中途遇到一些巡街的差人,当车夫掏出相府令牌后,他们无不诚惶诚恐地迅速放行,莫说上车查探,纵使循例盘问也不敢多提一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临安城东一间朴实无华的宅院外。

    “砰、砰、砰!砰砰!”

    车夫上前敲门,三长两短俨然是事先定好的暗号。

    静候片刻,院内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谨慎地朝周围打量。

    “放心,没人跟着。”

    见车夫胸有成竹,院中的人稍作迟疑,将院门慢慢敞开。待马车进入宅院,那人又匆忙将院门关上,生怕惊动周围的百姓。

    “柳大人,你可以出来了。”车夫一边招呼,一边将车帘撩开。

    满眼提防的柳寻衣缓缓钻出马车,谨慎环顾四周,见院中除自己与车夫之外,还有另外四人。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精明的老者,三位刀剑傍身,膀大腰圆的汉子。

    有趣的是,他们其中一位竟是柳寻衣的老熟人,冯天霸。

    “老朽贾福,乃相府内宅的管家,奉相爷之命在此恭候柳大人。”老者朝柳寻衣拱手施礼,从而朝冯天霸三人一指,笑盈盈地引荐,“他们三位是相府的护卫,俞戈、苗志、冯天霸,都是相爷的亲信。”

    在这里见到冯天霸,柳寻衣不用多问,足已猜出他的命运。

    上任丞相被皇上罢官革职,全家老小遭人遣散,如今已一去不复返。身为相府护卫的冯天霸无疑变成“无主孤魂”,而今摇身一变成为贾大人的亲信,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最令柳寻衣感慨的是,三天前二人在西湖阆苑偶遇时,冯天霸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却不料短短三天,物是人非,柳寻衣从功臣沦为钦犯,冯天霸却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找到一位有权有势的新主子。

    如此一来,柳寻衣也能明白为何昨日在景云馆只有自己沦落万劫不复,而同去漠北送亲的冯天霸却能置身事外。

    俨然,他的新主子保住了他。

    不过,由此也反应出另一个残忍的事实,冯天霸为求自保,并没有在柳寻衣含冤受辱时挺身而出。

    其实,冯天霸并非背信弃义,他曾在贾大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柳寻衣邀功。当他得知兴元三府粮库被抢时,甚至愿押上自己的性命替柳寻衣担保,也算仁至义尽。

    然而,冯天霸虽使出浑身解数,无奈人微言轻,更何况皇上心意已决,东西二府笃定让柳寻衣做替罪羊,迫使其不得不在“朋友情谊”与“国家大局”之间做出选择。

    最终,冯天霸选择泯灭自己的良心,不分是非黑白地向他忠心耿耿的朝廷隐忍妥协。

    对此,柳寻衣并不怪他,因为昔日的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已经清醒,而冯天霸……仍在梦中。

    依照常理,柳寻衣是朝廷钦犯,贾大人身为朝廷重臣非但没有“秉公执法”,反而“徇私包庇”,此等僭越律法之事绝对属机密中的机密,断不能向外泄露半分,否则后患无穷。

    然而,冯天霸投效贾大人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纵使深得贾大人赏识,也万万达不到“亲信”的地步,但今日却让他参与如此机密的事,不仅仅因为冯天霸与柳寻衣交情匪浅,贾大人有意借冯天霸这颗棋子进一步拉拢柳寻衣,令其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办差。

    与此同时,贾大人也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冯天霸,看看他对自己的忠诚究竟能不能凌驾于私人感情与自身原则。

    毕竟,柳寻衣、潘雨音曾与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如今他二人一个即将赴死,一个身陷囹圄,冯天霸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重要的是,贾福、俞戈、苗志早已接到贾大人的密令。一旦柳寻衣身死,无论行刺成败,他们都要第一时间将潘家四口斩尽杀绝。

    彼时,倘若冯天霸敢出面阻拦亦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逆反,俞戈、苗志将当场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归根到底,贾大人只想利用柳寻衣除掉钱大人,却不愿在潘家人手里落下把柄。

    故而,今日冯天霸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贾大人的一箭双雕之策。

    “冯兄,别来无恙。”

    面对柳寻衣的主动寒暄,满心愧疚的冯天霸不禁面露纠结,他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的眼睛,目光飘忽闪烁,言辞吞吞吐吐:“柳大人,我……你……”

    见冯天霸心慌意乱,语无伦次,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转而将目光投向贾福,问道:“我要见的人在哪儿?”

    “他们在……”

    “柳大哥!”

    贾福话未出口,一声激动的呼喊陡然自屋内传来,登时令柳寻衣精神一震。

    紧接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你们这是……”

    见此一幕,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迎上前去,眼神颤抖地注视着潘家四人,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官府对你们严刑逼供?”

    “一入牢狱,不死也要扒层皮。”潘文强忍着满身伤痛,颤颤巍巍地朝柳寻衣拱手施礼,“柳……柳大人,久违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向贾福质问,“他们何罪之有?临安府衙凭什么滥用私刑?”

    “这……也许是西府在暗中捣鬼。”贾福一脸尴尬,巧言安慰,“柳大人放心,相爷吩咐过,明日一早便会还他们一家自由。”

    柳寻衣对贾福的解释嗤之以鼻,愧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行迈靡靡的潘家四人,虔心赔罪:“潘大爷、潘夫人、潘公子、潘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你们……”

    “柳大哥,不关你的事!”见柳寻衣痛心疾首,潘雨音赶忙出言安抚,“是我们自己倒霉,与你无关。”

    “你们的伤……”

    “不要紧,只是些皮外伤,我刚刚已为他们敷过药。”言罢,潘雨音话锋一转,满眼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官府抓我们无非是想逼你现身,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自投罗网?”

    “你们因我落难,我岂能一走了之?”

    “那你也不该……”

    “不必担心!”柳寻衣朝潘雨音绽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我已安排妥当,此事很快就会圆满解决。这些人……”他的余光朝贾福几人轻轻一扫,又道,“这些人与冤枉你们的人不是一路。”

    “不是一路?”潘云一脸茫然,“莫非他们不是官府的人?可我听他们说什么‘相爷’……”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向你们慢慢解释。”柳寻衣不希望潘家的人牵扯进东、西二府的争斗中,故而匆匆搪塞。

    闻言,不明真相的潘家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知晓一切的冯天霸却心生悲楚,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潘大爷,这一次不仅害你们含冤受苦,更令你们的生意……”

    “欸!”潘文摆手打断柳寻衣的自责,唏嘘道,“钱财身外物,能保住性命已是阿弥陀佛。潘某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贾福笑盈盈地接话:“潘掌柜尽管放心,明日一早,你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继续过快活日子。”

    “回家?”潘文心有余悸地苦笑自嘲,“本以为从颍川逃到临安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如今看来……临安的凶险比颍川有过之而无不及。颍川的虎狼是帮派匪盗,而临安的虎狼却是……唉!我们一家得罪临安官府,纵使今天能逃过一劫,恐怕明天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罢了!这一次若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们愿归隐田园,只求耕地织衣,粗茶淡饭,不敢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

    望着被现实无情打压的潘家四人,听着潘文逆来顺受的委屈妥协,柳寻衣胸中如堵,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也许,他从潘家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样势单力薄,同样任人摆布,同样身不由己,同样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待明日一早……”

    “为什么是明日?”潘雨音打断贾福的话,狐疑道,“既然救我们出狱,为何今日不放我们离开?”

    “这……”贾福沉吟片刻,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今天还不是时候。对吧?柳大人……”

    “不对!”

    “噌!”

    突然,柳寻衣的眼中毫无预兆地涌现出一抹阴狠之意,厉声喝断贾福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出鞘,未等俞戈、苗志反应过来,寒气逼人的剑尖已直指贾福的咽喉。

    “柳寻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柳寻衣面露鄙笑,眼神骤然一寒,“我懒得和你们徒费唇舌,立刻放潘家的人离开!”

    ……

第八百六十一章:防人之心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不仅令猝不及防的贾福四人怛然失色,同时令长吁短叹的潘家四口心生骇然。

    俨然,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和颜悦色,谈笑自如的柳寻衣会突然翻脸。

    “噌!噌!”

    见贾福受制于人,幡然醒悟的俞戈、苗志迅速拔刀出鞘,二人一左一右,对柳寻衣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怎么?”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想对我出手?”

    “你……”

    “等一下!”

    冯天霸深知柳寻衣的武功远在俞戈、苗志之上,为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死伤,赶忙挺身而出,站在双方中间极力斡旋:“柳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放潘家的人离开,就没有误会。”柳寻衣态度坚决,再三强调,“我说的是……现在!”

    “这……”冯天霸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道,“你和相爷有约在先,你替他办事,他替你救人。如今,相爷已遵照约定将潘家的人从狱中救出,柳大人又为何……”

    “柳寻衣,难道你想临阵退缩?”贾福被柳寻衣用剑指着,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阵阵寒意,枯瘦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却也因此恼羞成怒,“相爷对你礼让三分,你岂能言而无信……”

    “你放心,我不走!”柳寻衣打断道,“我会留在这里完成与贾大人的约定,但潘家的人……必须马上离开。”

    “可相爷对你的承诺是先办事、再放人……”

    “承诺不变,只是调换一下顺序。”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为保万无一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既然你不相信贾大人,又凭什么让贾大人相信你?”见柳寻衣自知理亏,贾福渐渐壮起胆子与其据理力争。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柳寻衣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除了放人,你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可能!”俞戈愠怒道,“相爷有令,明日一早才能放他们离开。柳寻衣,相爷冒险救出他们已经给足你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少他妈废话!”

    不胜其烦的柳寻衣眼神一狠,剑锋一挺,剑尖瞬时抵住贾福的咽喉,刺破肌肤,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道惊呼。

    “非逼我将话挑明?”柳寻衣冷笑道,“凭贾大人的心机和城府,他怎么可能留着四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活在世上?且不论贾大人将他们救出牢房合不合规矩,单说贾大人私下包庇我,足以变成西府攻讦、弹劾他的如山铁证。潘家四口的亲眼见证、亲耳聆听,对他而言无异于心头巨患,一日不除掉他们,贾大人一日睡不安稳。我也为朝廷办过差,深知解决此事的办法与准则,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这般兔死狗烹的鬼蜮伎俩,骗骗不知情的外人或许管用,但骗我……确是痴心妄想。”

    “你……”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天机,贾福、俞戈、苗志的脸上变颜变色,既尴尬又恼怒。

    左右为难的冯天霸稍加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愈发纠结。

    潘家四人后知后觉,皆是一副怒愤填膺却又束手无策的慌乱模样。

    “柳寻衣,你休要乱说……”贾福硬着头皮狡辩。

    “要么现在放他们离开,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放他们离开!”

    “柳寻衣,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贾福强忍着内心的忐忑,断断续续地责问,“你可知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柳寻衣怒极而笑,狂傲而轻蔑,“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诫你,永远不要去威胁一个一无所有的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潘雨音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不禁心头一颤,连忙追问,“柳大哥,你为何说自己是将死之人?你为救我们……究竟答应替他们办什么事?”

    然而,面对潘雨音的咄咄逼问,柳寻衣却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他将无极剑挪至贾福肩膀,沉声道:“我不想伤人,更不想杀人,但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我唯有大开杀戒。贾福,我最后问你一次,究竟放不放人?”

    冯天霸心乱如麻,硬着头皮开口相劝:“柳大人,万事好商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放不放人?”柳寻衣陡然提高自己的声音,同时将无极剑朝贾福的肩头轻轻一压,剑尖刺穿衣袍,冰冷的剑锋令其汗毛倒立。

    望着神情冷漠的柳寻衣,贾福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此刻他的内心已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恐惧。然而,相府管家的职责与使命,以及他对整件事的反复剖析,令其大胆揣测柳寻衣只是虚张声势,绝不敢破釜沉舟。

    心念及此,贾福将心一横,强硬道:“我不信你敢对老朽出手……”

    “噗!”

    “啊……”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手腕猛然向前一送,锋利无比的剑刃登时没入贾福的肩膀,将其肩胛骨生生刺穿,又从背后探出。

    撕心裂肺的剧痛令贾福五官扭曲,身形蜷缩,口中发出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

    一时间,血流如注,顺着剑刃汩汩外冒,于剑尖凝聚成一颗颗浑圆的血珠,宛若断线的珠串,“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

    见状,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俨然,他们和贾福最初的想法一致,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真敢痛下狠手。

    俞戈、苗志有心救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贾福的命攥在柳寻衣手中,他二人岂敢轻举妄动?只能满心焦急地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剑只是小惩大诫,下一剑必取你的性命!”

    “混账东西……你竟敢对老夫出手……”

    见贾福出言不逊,柳寻衣怒哼一声,握剑的手缓缓扭动,令插在贾福肩头的无极剑残忍翻搅,骨肉被碾压削裂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将旁边的潘家四人吓的面无血色,浑身颤栗。

    片刻之间,无极剑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硬生生地钻出一个近乎三指宽的血窟窿,剑刃朝下轻轻施压,直逼贾福的心脏要害。

    此刻,不堪剧痛的贾福已渐渐陷入半醒半昏的迷离状态,苍白如纸的脸上汗如雨下,口中发出阵阵有气无力地轻吟。

    “这……”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的柳寻衣和他印象中的柳寻衣……似乎不太一样。

    至少,面对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贾福,昔日的柳寻衣纵使怒极伤人,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施加折磨。

    “放人!”

    “放……放人……”

    也许是被柳寻衣的铁血手段彻底击溃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许是被刻骨铭心的剧痛及近在咫尺的死亡触发灵魂深处的恐惧,气若游丝的贾福在柳寻衣的狞声威吓中,终于放弃抵抗,心有不甘地向俞戈、苗志下令。

    “可是相爷吩咐……”

    “你们是柳寻衣的对手吗?”贾福痛苦不堪地低声哀嚎,“还是……你们想步我的后尘?”

    “这……”

    “放他们走……”贾福迫于求生的本能,哆哆嗦嗦地向俞戈、苗志连声催促,“相爷面前……我来解释……”

    闻言,俞戈、苗志面面相觑,踌躇片刻,方才愤愤不平地退后两步。

    “柳大哥……”

    “不必多言,你们快走。”言罢,柳寻衣将阴戾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车夫,沉声道,“相府令牌何在?”

    “在……在这儿……”

    车夫早已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的六神无主,听到柳寻衣的喝问,赶忙掏出令牌,小心翼翼地递到潘文面前。

    “不要耽搁、不要回家、更不要留恋任何财物!你们乘马车迅速出城,沿途若遇阻拦便将此令牌拿给他们看,定能顺利过关。”柳寻衣在心中快速盘算,口中连番叮嘱,“若有人追问,便说‘替丞相出城办差,谁敢耽搁东府的事,定教其吃不了兜着走’。态度要傲、语气要横、底气要足,城门来往百姓多如牛毛,守卫一向只认令牌不认人,更不认识你们四人,因此不必担心被人识破。只要你们别太紧张,有此令牌护身定能高枕无忧。”

    “那你呢?”潘雨音关心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可是……”

    “小妹,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留下只会碍手碍脚。”潘云拽住忧心忡忡的潘雨音,苦口婆心地劝道,“听柳大哥的话,我们先走!”

    闻言,潘雨音心生犹豫,屡屡欲言又止,最终勉强妥协:“柳大哥,我们离开临安后……”

    “不要说!”柳寻衣脸色一变,急声喝止,“你们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我。”

    “可……”

    “事不宜迟,快走!”

    在柳寻衣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劫后余生的潘家四人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相继钻入马车,缓缓离开宅院。

    “柳寻衣,你死定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苗志气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我知道。”柳寻衣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而后将无极剑从贾福的肩膀抽出,出手如电,封住其伤口四周的穴道,避免他失血过多,又道,“贾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今日天黑之前,我们谁也不能踏出院门半步。待贾大人传来消息,我自会履行约定。对了!我希望你们替我转告他,永远不要派人追杀潘家,他们虽然胆小怕事,但不要忘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不想闹的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们和潘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给彼此……都留一条活路。”

    ……

第八百六十二章:月黑风高(一)

    一晌无话,夜幕降临。

    “砰、砰、砰!砰砰!”

    戌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院中的宁静,又是三长两短的暗号,柳寻衣不用问也知道来人定是相府的“信使”。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院中。

    “一炷香前,相爷已奉诏入宫,离开皇宫的时辰……大约在子时初刻。”

    来人相貌平庸,一身黑衣,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俗人”。一进院便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俨然有备而来。

    “咦?”

    突然看到地上的血迹及瘫坐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贾福,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大管家,你这是……”

    “唉!”

    面对黑衣人的好奇,贾福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这……”黑衣人渐渐察觉到蹊跷,下意识地举目四顾,又道,“潘家的人何在?”

    “走了!”俞戈答道,“柳寻衣言而无信,以管家的性命相要挟,逼我们放人……”

    “什么?”黑衣人一脸惊愕,“你们怎么能……”

    “罢了!”贾福无精打采地打断道,“事已至此,牢骚无用,替相爷办正事要紧……”

    “这……”

    黑衣人稍作迟疑,向柳寻衣投去一道鄙夷的目光,揶揄道:“本以为柳大人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却不料竟做出此等出尔反尔之事。敢问柳大人,今夜的计划……”

    “计划不变。”柳寻衣对黑衣人的嘲讽充耳不闻,淡淡地说道,“我放走潘家四人,只求心安。”

    “好!”黑衣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希望柳大人这一次不要再食言自肥。”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冯天霸,再掂量掂量手中的无极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似释然、似决绝、似嘲讽、似狠厉……从而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柳大人,无论你现在去哪儿,不要忘记今夜子时……”

    然而,黑衣人话未说完,柳寻衣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怎么回事?”

    待柳寻衣走远,面沉似水的黑衣人将恼怒的目光投向俞戈、苗志,叱责道:“你们明知相爷的心思,为何放潘家的人离开?”

    “是老朽的意思……”贾福在冯天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虽然动作十分小心,却仍牵动肩膀的伤口,疼的其额头冒汗,龇牙咧嘴,“并非老朽贪生怕死,实在是……与相爷的大事相比,潘家四口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潘家的人跑了可以再抓,可一旦与柳寻衣闹翻,非但相爷冒险制定的计划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来无穷的祸患。”

    “不错!”苗志附和道,“柳寻衣现在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敢做,并且无所顾忌。在他面前,我们只能委曲求全。因为一旦激怒他,仅凭我们几人根本拦他不住,万一他跑出去胡说八道,对相爷胡乱诽谤,岂不是白白招惹麻烦?”

    “罢了!罢了!”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冯天霸,你送大管家回去疗伤。俞戈、苗志,你们随我来。”

    “去哪儿?”

    “相爷密令,让我们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黑衣人眼神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等他行刺枢密副使后,无论成败,只要他活着……我们就要找机会斩草除根,相爷不喜欢授人以柄。”

    当黑衣人说出这番话时,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心神不宁的冯天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今夜最好的结局是柳寻衣和枢密副使同归于尽,省的我们出手。”黑衣人凝声道,“但万一事情有变,我们就要不惜一切手段解决柳寻衣。你们刚刚也说过,此人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从他私放潘家四人足可窥见一斑。如此反复无常,不受控制,相爷岂能安心让他活在世上?”

    ……

    星月归隐,夜深人静。

    亥时,渐入梦乡的秦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天机阁的宁静。

    “何人?”

    “回禀侯爷,是……”

    “是我,白锦!”

    未等屠龙回禀,白锦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

    秦卫眉心一皱,先看看身旁沉睡的兰绮,又看看门外憧憧人影,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

    “何事?”

    “奉钱大人之命,有事与秦大人相商。”

    闻言,秦卫眼神一变,匆忙起身的同时将床帘垂下,而后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一见秦卫,白锦再也顾不上屠龙、屠虎的阻拦,一把攥住秦卫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闯进房间。

    “侯爷,白大人他……”

    “没事,你们在外边守着!”

    秦卫朝满脸尴尬的屠龙、屠虎轻轻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干涉,同时在不经意间甩开白锦的手,一边整理着褶皱的衣袖,一边优哉游哉地走到桌旁替自己斟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三更半夜,白大人因何事如此着急?”

    “眼下还有什么事比柳寻衣更重要?”白锦没好气地说道,“昨天发生在景云馆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一听到“柳寻衣”三个字,秦卫平淡如水的眼神悄然一变,端起茶杯的手硬生生地悬停在半空,整个人好似瞬间僵固一般,愣愣地站在桌旁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景云馆的事……我不清楚。”秦卫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下面的人本想告诉我,但……我不想听。”

    言罢,心乱如麻的秦卫将手中的茶水囫囵吞下,而后“咣啷”一声将茶杯扔在桌上,语气颇有不耐:“我与钱大人有言在先,有关柳兄……柳寻衣的事,我不想插手。”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事情有变,钱大人不得不让我找你帮忙。”

    “出什么事了?”秦卫眉头一挑,试探道,“难道皇上没有下旨降罪?”

    “问题不是皇上有没有下旨,而是柳寻衣肯不肯奉旨……”

    白锦三言两语将昨日发生在景云馆的事告诉秦卫,令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你说柳寻衣他……胆敢忤逆圣旨,挟持小王爷潜逃?”秦卫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何需解释?”白锦愤懑道,“眼下,不仅柳寻衣下落不明,甚至连我们精心设计的‘引蛇出洞’也被东府搅局。今夜,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极有可能与柳寻衣潜逃有关。刚刚在宫门外,钱大人对我千叮万嘱,定要第一时间找你商议对策。”

    “这……”白锦的一席话,令秦卫千头万绪,五味杂陈,“钱大人何意?”

    “不是钱大人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白锦纠正道,“兴元三府粮仓被抢,以至民怨沸腾,昨日朝廷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定柳寻衣是罪魁祸首,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能尽快将他缉拿归案,斩首示众,唯恐激出民变,乱象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秦卫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柳寻衣是你的朋友,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白锦话里有话地反问,“现在不是我们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能帮我们做什么?”

    “这……”秦卫眉头紧锁,苦思沉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选择逃命,表示不再相信朝廷能替自己主持公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无非‘报仇’和‘隐忍’两条路。柳寻衣一向知晓大义,断不会找皇上寻仇,因此他极有可能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若真如此,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白锦为难道,“景云馆的事由西府极力主张,现在将皇上和朝廷推到风口浪尖却无法收场,莫说钱大人百口莫辩,甚至连枢密使都要连坐遭殃。”

    言至于此,白锦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钱大人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引出柳寻衣?比如……你们兄弟之间的联络暗号。”

    “没有!”秦卫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他相信我,早已找我帮忙。既然他没有找我,足见他对我已不再信任……”

    “当真没有?”

    “什么意思?”面对白锦不怀好意的追问,秦卫不禁面色一沉,“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可惜。”

    秦卫一怔,俨然没听懂白锦的意思,反问道:“可惜什么?”

    “替你可惜!”白锦神情一禀,看向秦卫的目光变的分外狡黠。

    “什么意思?”秦卫从白锦诡异的态度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妙,谨慎道,“钱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新计划……没有告诉我?”

    “是。”

    “什么计划?”

    “你曾说过,赵元对柳寻衣恩深似海,柳寻衣对赵元情深义重。”白锦幽幽地说道,“如果让柳寻衣知道赵元是被你害死的,你猜他会不会去而复返,找你报仇?”

    “嘶!”秦卫瞬间洞悉白锦的弦外之音,一时间又惊又怒,质问道,“你们利用潘家不成,于是想以我为饵引出柳寻衣?你可知经此一闹,皇上定会追究我谋害朝廷命官之罪,更何况赵元是皇亲国戚,此事……”

    “弃车保帅,钱大人也十分无奈。”白锦处变不惊,回答风轻云淡,“我刚刚给过你机会,是你没办法找出柳寻衣,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我呸!”秦卫怒指着虚情假意的白锦,厉声威吓,“你们休想过河拆桥!如果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宁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一旦东窗事发,我会在皇上面前将你们谋害丞相和东府的阴谋和盘托出。到时,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你这是在威胁钱大人和西府?”

    “不!我只是在寻求自保!”

    “你……”

    “精彩!精彩!看你们狗咬狗自相残害……简直比看戏还要精彩!”

    “砰!”

    就在秦卫与白锦针锋相对之际,门外陡然传来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伴随着一股寒风席卷而入,神情冷峻,杀意滔天的柳寻衣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

第八百六十三章:月黑风高(二)

    此刻,柳寻衣的脸上、身上四处溅满鲜血,无极剑在月光的映射下泛出道道摄人心魄的幽寒白光。

    举目眺望,但见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护卫,其中既有天机阁的校尉,亦有白锦的随从。

    守在门外的屠龙、屠虎瘫软在地,生死不明。

    “柳寻衣!”

    “柳兄……”

    一见柳寻衣,秦卫和白锦登时一愣,二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你怎么……”

    “不要叫我兄弟!”未等心慌意乱的秦卫仓惶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手中的无极剑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寒意逼人的剑锋直指猝不及防的秦卫,暴喝道,“我柳寻衣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弟!”

    “什么事吵吵闹闹……”

    被吵闹声惊醒的兰绮迷迷糊糊地撩开床帘,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来欲一探究竟,语气颇有抱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你来的正好,受死吧!”

    “白锦不可……”

    趁柳寻衣被兰绮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蓄势待发的白锦陡然抽刀出鞘,全然不顾秦卫的劝阻,右脚在凳子上一踏,身形冲天而起,自上而下一招“力劈华山”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看其架势恨不能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就凭你也想杀我?”

    当白锦几乎得手的时候,柳寻衣冷哼一声,上身猛然向后倾倒,任由白锦的钢刀紧追着自己的眉心疾速下坠,刀刃距其鼻尖不过半寸之遥,却迟迟无法伤其分毫。

    直至柳寻衣的身体与地面几乎呈平行之势,白锦见他避无可避,登时面露狂喜,双手握刀,力道骤增一倍,速度再快三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向柳寻衣的头颅砍去。

    “砰!”

    可惜,白锦出刀虽快,但在柳寻衣面前仍旧不值一哂。

    当柳寻衣的后脑勺几乎碰触地面的瞬间,他的右腿如弹簧般飞速抬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一记势大力沉的蹬腿狠狠踹中白锦的小腹,令不断下落的白锦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哀嚎,紧接着身体朝天倒飞,重重地撞在房顶,直将一根房梁生生撞断,最后连同断木碎屑、瓦砾沙石一起跌回地面。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口鼻溢血的白锦宛若一条半死不活的丧家犬,狼狈而痛苦地蜷缩在柳寻衣脚下。

    “柳寻衣,你……咳咳……噗!”

    尚有一丝神智的白锦双手紧捂着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堪的小腹,怒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本欲出言咒骂,可刚一开口忽觉胸中气血翻腾,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大口殷红的鲜血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叫骂声尽数淹没在一阵“咕噜咕噜”的呜咽之中。

    “枢密副使老奸巨猾,坏事做尽,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寻衣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白锦,语气冰冷不参杂一丝感情,“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柳兄不要……”

    “噗!”

    未等方寸大乱的秦卫出言喝止,无极剑倏忽而下,瞬间刺穿白锦的小腹,剑尖“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直将白锦身下的青石地砖震得粉碎,周围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足见柳寻衣的这一剑多么果决,多么狠戾,多么无情。

    “啊!”

    刚刚从混沌中惊醒的兰绮,万没料到一睁眼就看到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不禁发出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而后眼前一黑,脑袋一歪,身体自床帘后栽倒而出,凌乱的被褥下一抹旖旎若隐若现,可惜主人已惊吓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柳寻衣根本不在意白锦和兰绮的死活。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即呆呆站在自己面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秦卫。

    “秦卫……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命悬一线的白锦强忍着腹间的剧痛及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呆若木鸡的秦卫发出一声颤抖嘶吼。

    “啊……”

    幡然醒悟的秦卫早已阵脚大乱,听到白锦的提醒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对错,下意识地朝床边跑去,欲去取枕下的兵刃。

    “嗖!”

    然而,未等秦卫迈出两步,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突然脚下一挑,将白锦散落在一旁的钢刀一脚踢飞。

    刀势如虎,迅猛如雷,于半空划过一道刺眼银光,“砰”的一声深深插入墙壁,死死拦住秦卫的去路。

    “啊!”

    做贼心虚的秦卫再度发出一道惊呼,望着近在咫尺的冷厉刀锋,秦卫忽觉心跳骤停,喉咙发紧,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充满惶恐与忌惮,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喉舌却不听使唤,任他拼尽全力仍“一声不吭”。

    “为什么?”

    柳寻衣面对秦卫的反应与面对白锦时截然不同,对白锦出手,他可以毫不留情,甚至达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境地。

    可面对与自己风风雨雨二十几年的朋友,柳寻衣心中的愤怒更胜此前十倍、百倍,但他的悲恸则胜愤怒千倍、万倍。

    “为什么?”

    柳寻衣踩着自白锦身下不断流淌出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秦卫慢慢逼近,泪水渐渐溢出,举剑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究竟为什么?”

    当柳寻衣来到秦卫面前时,当他的剑锋直指秦卫的眉心时,泪水已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令他在一片斑斓恍惚中……隐约看到二人小时候嬉戏打闹,相依为命的一幕幕往事。

    “为什么杀侯爷?”柳寻衣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侯爷救我们性命、养我们成人、教我们读书、传我们武功……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荼毒天机阁的兄弟?”

    “真正想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当兄弟反目的悲伤逐渐掩盖对死亡的恐惧,面对泪流满面的柳寻衣,秦卫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宛若破茧之蝶,于羞愤交集中冲破扭捏与束缚,面无惧色地迎着柳寻衣的剑锋向前一步,哽咽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和赵馨远走高飞?为什么明知皇上要杀你,却仍对朝廷死心塌地?如果你不回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不回来,东府和侯爷的下场不会这么凄惨!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兄弟……也不会闹的今夜这般水火不容!”

    “胡说八道!”柳寻衣沉声道,“如果我不回来,如何知道丞相蒙冤,侯爷枉死?如何知道东府风波是西府暗中作祟?又如何知道……你的卑鄙行径?”

    “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你被皇上打入天牢含冤戴罪时,他们可否关心过你的死活?你口口声声喜欢江湖中无拘无束的日子,口口声声对赵馨一片痴心,口口声声别无所求……既然如此,我冒着生死之虞将你从天牢救出来,千方百计地让你参与送亲,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你和赵馨提供一个金蝉脱壳,双宿双栖的机会,你又为何辜负我的一片苦心?”秦卫恼羞成怒,语气愈发悲愤,“在你离开临安前,我曾再三劝你把握机会,永远不要再回临安,你为什么不听话?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何至于被蒙古人戏耍?何至于被朝廷利用?何至于背负千古骂名?又何至于沦为他们的替死鬼?”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而是不能听!”柳寻衣怒道,“如果我只顾一己之私带走赵馨,朝廷如何向蒙古交代?一旦战事爆发,大宋亿兆黎民又该如何自保?更何况,赵馨她……也从未想过跟我远走高飞……”

    “你就是这样,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我是错的!”秦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郁结,怒斥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早点与赵馨断绝关系,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你永远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看似处事周全,实则只是意气用事。你永远看不见现实的残酷,永远不明白‘识时务’的意思,永远不替自己长远打算,永远分不清前途和女人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当初在洛阳城,你因为洛凝语差点放弃对付洛天瑾,而今在临安城,又因为赵馨不惜与皇上为敌,说到底都是因为女人。柳寻衣,难道你这辈子吃女人的亏吃的还少吗?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为何遇事从不思考前因后果?凡事不讲时局,只认感情,为何你如此天真幼稚?”

    “因为我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冷血自私!”

    “我无情无义?我冷血自私?”面对柳寻衣的叱责,秦卫怒极而笑,溢满泪水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绝之意,“如果我无情,当初何必在赵元面前用自己的性命换你的命?如果我自私,又为何再三恳求钱大人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天下任何人都能说我冷血无情,唯独你柳寻衣……没资格怪罪我!”

    ……

第八百六十四章:月黑风高(三)

    “你是不是疯了?”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目狰狞的秦卫,哀伤道:“秦卫,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你的善心何在?你的良知何在?你的人性又何在?”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未认认真真地看清楚我。”秦卫仰天大笑,态度轻狂而傲慢,“我命由我不由天,更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心念一动,满眼殷切地望着潸然泪下的柳寻衣,怂恿道:“你来找我,说明丁丑和仇寒已将我和西府的秘密告诉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我在钱大人面前替你求情,一定有办法解决困局。日后,你我兄弟联手,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与我们为敌,我们便让他永远消失……”

    “混账!”望着无可救药的秦卫,柳寻衣失落到极点,悲伤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苍蝇见血,饿虎吞羊?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为求功名利禄,不惜恩将仇报,卖主求荣?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利欲熏心,忘记做人的底线?”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秦卫看柳寻衣的眼神宛若看一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揶揄道,“那你告诉我?为何好人是朝廷钦犯、武林公敌,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为何坏人有权有势,坐享荣华富贵,而且受到天下百姓的爱戴?”

    “这……”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秦卫蔑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亦是区分好坏的唯一标准。手握大权,鸡鸣狗盗亦是好人。无权无势,一身正气也是坏人。正因为你一直不懂这个道理,才会一败再败,直至万劫不复。”

    “谬论!简直是谬论!”

    “如果能被天下人遵奉,谬论即真理。反之,只有你自己恪守的道义,真理也是谬论。”

    “你住口!”

    忍无可忍的柳寻衣猛然抬脚,狠狠踹向秦卫的小腹,登时将其踹到墙边,从而身形一晃,逼至近前,无极剑死死抵住他的脖子。

    “柳兄……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望着怒火冲天的柳寻衣,感受着脖颈传来的阵阵寒意,秦卫的表情不禁变得有些僵硬,断断续续道,“如果你想杀我……尽管动手吧!反正你宁肯听信丁丑和仇寒的蛊惑,也不肯听我劝告……”

    “不要和我提仇寒!”柳寻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剑锋再度朝秦卫的脖颈压迫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仇寒已死……拜你所赐。他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死不瞑目!”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还是被仇寒的死讯深深震撼,秦卫竟呆若木鸡般愣愣地凝视着柳寻衣,半晌未再开口。

    “我们从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步步成为天机阁少保,难道还不够吗?”柳寻衣眼中噙着泪水,胸中溢满怨愤,“我们在天机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五品少保,官阶虽不高,但对你我而言却已是出人头地,在寻常百姓眼中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够吗?我宁死也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恩将仇报?西府……到底给你多少好处,竟让你泯灭良心,违背天理……”

    “什么良心?什么天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在你我饿肚子的时候充饥,还是能在我们瑟瑟发抖的时候取暖?”望着义正言辞的柳寻衣,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怨念,将压抑二十几年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又有什么资格替我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和你一样,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路,何错之有?赵元救过你的命,可他从未救过我,我能来天机阁皆因你的苦苦哀求,对他而言……我从始至终都是柳寻衣的附庸品,是你的累赘。什么养我成人、教我读书、传我武功……统统是一派胡言!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你,他养育的、栽培的、提拔的人也只有你!你对他感恩戴德我不拦着,但别算上我。我能有今时今日全凭自己的打拼,和赵元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的我是五品少保,如今的我是三品天机侯。事实证明,没有赵元横加阻拦,我秦卫能过的更好。”

    “强词夺理!”柳寻衣怒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天机阁养育你的事实……”

    “你想要事实?”秦卫不怒反笑,“好,我告诉你!事实是从小到大,你一直在所有人的羡慕与赞扬中长大,而我……却在无尽的白眼与嘲讽中活到今天。柳寻衣,你扪心自问,天机阁上上下下谁不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考核过关、晋升校尉、跻身少保,哪一次不是流言蜚语满天飞,哪一次的功劳不被人视作你的悉心教导?赵元该死、仇寒更该死,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对我百般压制,千般刁难,生怕我一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柳寻衣,你一直被众星捧月地走在前边,何曾回头看过我脚下的荆棘?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所有人以为你不仅天赋异禀,勤奋好学,而且古道热肠,重情重义……”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卫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不!”秦卫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将你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直至今天,哪怕你拿剑指着我……我仍视你为兄弟。如果我要杀你,一百个柳寻衣也死了,岂会让你活到今天?以前我不如你,跟在你后面,做你的影子我心甘情愿。如今,我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你为什么不能跟在我后面一次?我做天机阁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你做副阁主。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女人,只要你喜欢,只要你一句话,我的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一半,我若犹豫一下,秦卫两个字从此倒过来写!可你呢?你愿意和我分享什么?你什么都不愿分给我,你只愿施舍,将你不在乎、不重视、不需要、不喜欢的东西像丢废物一样丢给我,对此我却要蒙恩被德,感激涕零,这样真的公平吗?”

    “这……”

    “柳寻衣,我秦卫自认对你问心无愧,反倒是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兄弟,你只将我视作跟班、随从,你受苦会找我倾吐,但我受苦……你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一次。真正无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秦卫滔滔不绝地痛斥道,“你见不得我比你好,见不得我比你风光,你心生嫉妒,于是千方百计地拆我的台……”

    “不!不不不!”柳寻衣心乱如丝,连连摇头,“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更未想过拆你的台……”

    “是吗?”秦卫狞笑道,“从你回天机阁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取代赵元成为新的天机阁主,可你有没有向我行过一次礼?有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恭敬?甚至……有没有叫过我一声侯爷?自家兄弟不拘小节我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在麾下面前,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敬畏?此事若换成旁人,但凡与你计较一次,足以令你死上十回八回。说到底,你和赵元、仇寒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凌驾于你们之上。可越是如此,我越要凭自己的本事不断上进。不仅要向你们证明,更要向天下人证明,我秦卫的手段不比你们任何人逊色。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柳寻衣是天之骄子,也并非只有你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由于愤怒,他的额前青筋暴起。由于震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由于失望,他的眼中溢满忧伤。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情复杂的无语言表,纠结的无以复加,沉痛的无法呼吸……

    对于秦卫,柳寻衣有怒、有恨、有悲、有怨……但听过他刚刚的一席肺腑之言,柳寻衣对他又多出一丝恻隐、一丝同情、甚至是……一丝轸恤。

    怀揣着复仇之心,誓要替赵元报仇雪恨。

    然而,此时此刻的柳寻衣,已不可能再对秦卫痛下死手。

    也许出于秦卫刚刚的一番话,也许出于柳寻衣心中仅存的那一丝难以割舍的兄弟情义,也许……秦卫说的对,柳寻衣行事从来不考虑前因后果,只会一时意气,感情用事。

    “啊!”

    突然,百感千愁,心死如灰的柳寻衣发出一道雷霆怒吼,举剑朝秦卫脖颈的方向狠狠刺去,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剑锋擦着秦卫的肌肤深深插入墙壁,一柄无极剑几乎没入三分之二,足见柳寻衣这一剑的劲道何其罡猛?

    与此同时,骤不及防的秦卫被吓的神湛骨寒,心胆俱裂,任由被剑刃划破的脖颈缓缓向下淌出一缕鲜血,他仍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手足无措地望着睚眦俱裂的柳寻衣。

    此刻,若非秦卫背倚墙壁,恐怕他早已瘫软在地。

    “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兄弟!”

    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满含愤懑的威胁,神郁气悴的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秦卫,蓦然抽出宝剑,快步离开房间,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待柳寻衣走远,心有余悸的秦卫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同时脚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神情木讷,眼神呆滞,似乎沉浸在与柳寻衣的兄弟反目中,心痛难当,泫然流涕,久久难以自拔。

    ……

第八百六十五章:月黑风高(四)

    “额……”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突然响起一声虚弱的低吟,登时令神思恍惚的秦卫心头一震,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

    当他拂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时,但见血泊中的白锦身体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半睁半合的眼中尽显痛苦与不甘,不断向外冒血的口鼻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哀鸣。

    “钱……钱大人……”

    渐渐听清白锦的呢喃,似懂非懂的秦卫不禁心生困惑。待他缓步上前欲一问究竟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恐怖的念头。紧接着,秦卫忧郁而迷惘的眼神骤然一变,难以抑制的惶恐瞬间溢满心头。

    “不好!”秦卫心中暗想,“柳兄不惜自身性命去而复返,目的就是替赵元报仇……虽未杀我,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在临安,除我之外……他最恨的人莫过于钱大人……”

    心念及此,秦卫再也顾不上内心的哀愁,一个箭步冲到奄奄一息的白锦身旁,急声问道:“钱大人在哪儿?他现在很危险,柳寻衣杀心大起,一定会找他寻仇!”

    “皇……皇宫……”

    “对了!”在白锦的提醒下,心慌意乱的秦卫恍然大悟,“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你可知他何时离开?”

    面对秦卫炮语连珠似的追问,白锦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断断续续道:“皇宫回枢密院的路上……最容易设伏……你快派人接应……”

    “说的是!说的是!但眼下派人已来不及,我亲自去保护大人。”

    其实,秦卫真正关心的并非钱大人的生死,而是自己的前程。

    殊知,秦卫眼下最大的靠山就是钱大人,他能在东府风波中安然无恙,能在贾大人的百般刁难下稳坐天机阁主的宝座,能在朝廷动荡中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能坐拥权势,尽享荣华……一切皆拜钱大人所赐。

    一旦钱大人遇害,秦卫必遭池鱼之殃。

    如此一来,什么加官进爵、前途似锦……将统统化为一场泡影,再加上贾大人从中作梗,沦为“无主孤魂”的秦卫下场一定十分凄惨。

    此一节,秦卫心如明镜。因此,他绝不允许有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不允许自己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哪怕……那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至亲兄弟。

    匆匆答应一声,心急如火的秦卫欲抬脚离去,却不料被白锦死死拽住衣角。

    “白锦,你……”

    “救……救我……”

    望着可怜兮兮,向自己苦苦哀求的白锦,秦卫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收回脚步,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危若累卵的白锦,稍作沉吟,从而缓缓俯身蹲在其身旁。

    “你是不是很痛苦?”

    望着白锦血肉模糊的肚子,秦卫伸手一按,五指感到一阵温热滑腻。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白锦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抽搐的愈发剧烈。

    “秦大人……求你……救救我……”

    不知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剧痛难以忍受,凶神恶煞的白锦此时竟声泪俱下,无助哀怜的模样如同一个贪生怕死的可怜虫。

    “白大人,你可是钱大人最信任的手下,是他的第一心腹……”秦卫的手顺着白锦的腹部缓缓向上挪动,“虽然官阶不高,但实权极大,秦某……甚是羡慕。钱大人为官多年,用过无数人、弃过无数人,也杀过无数人,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钱大人从未想过弃你不顾,更未想过利用你做诱饵。与你相比,秦某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根本不值一提。”

    闻听此言,白锦的心里油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看向秦卫的眼神变的愈发忐忑不安。

    “秦大人,其实……钱大人十分相信你……也将你视作心腹……”

    “有你在,我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永远排第二。”言至于此,秦卫的右手已不急不缓地穿过白锦的胸膛,慢慢掐住他的咽喉,“白大人与我相识已久,对秦某的为人应该有些了解,我向来只喜欢当第一,不喜欢当第二。”

    “秦卫……你想干什么?”

    见秦卫笑里藏刀,眼中寒光涌现,白锦惊恐万分,此刻他已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拼命挣扎着朝门口爬去,欲逃离秦卫的魔爪。

    只可惜,在秦卫的奋力钳制下,早已耗尽力气的白锦根本动弹不得。

    “白大人是我的老朋友,一定愿意成全我。”

    “不!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放心!你的妻儿老小,我会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好好照料。白大人,你安心去吧!”

    “不!我求你……”

    “咔嚓!”

    未等白锦痛哭哀求,笃定杀心的秦卫眼神一狠,五指用力一捏,伴随着一道颈骨断裂的声响,白锦的叫声戛然而止,最后一缕生机自其眼中迅速流逝,剩下的唯有不甘与绝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变成钱大人的心腹。白大人,休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侯爷!”

    就在秦卫望着白锦的尸体思绪万千之际,一道急促的呼喊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褚茂率数十名金刀校尉举着火把涌入院中,待他们看到满地尸体及一滩滩血迹时,无不心生惊惧,面露骇然,赶忙向秦卫叩首认错。

    “我等护主来迟,望侯爷恕罪!”

    “刚刚……柳寻衣来过,不仅杀害我们天机阁诸多同僚,而且杀死西府中侍郎白锦,若非本侯拼死抵挡,只怕我已命丧九泉。”

    闻言,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侯爷,柳寻衣他……”

    “院里这些人有生有死,你们留下几人收拾残局,其他的随我来!”

    秦卫担心钱大人的安危,无暇与褚茂等人纠缠,心不在焉地吩咐一声,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

    天地如墨,静如死寂。

    子时,皇宫大门外,一顶轿子、一辆马车正静静地等候各自的主人。

    不远处,二三十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站的笔直如枪,这些护卫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是丞相府,另一个是枢密院。

    双方护卫如刀砍斧剁般站成两排,相距不过寥寥数米,彼此对视,却一言不发。

    “呵呵,今夜在圣上面前,有劳贾大人替老朽善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欸!我与钱大人同朝为官,自当同心同德,相互扶持,如此才能替皇上分忧,替朝廷解难。”

    “贾大人所言甚是!刚刚皇上也说过,只有东、西二府和睦相处,才是朝廷之福、大宋之福、百姓之福。”

    “皇上高瞻远瞩,往往一语中的。”

    “皇上刚刚提到柳寻衣……老朽恰有一事想请贾大人赐教。”

    “何事?”

    “老朽听说……今日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前往临安府衙,将潘家四口救出牢房……”

    “此事纵使钱大人不问我也要提,以免误会。并非本官故意和西府唱对台,实在是临安府衙冒然拿下潘家四口确有不妥。坊间传出许多流言蜚语,对朝廷和官府的威严十分不利。我知道西府想用潘家引出柳寻衣,但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不是强盗土匪,岂能为捉一名钦犯而冤枉四名无辜百姓?如此一来,岂非本末倒置,瑜不掩瑕?”

    “贾大人所言甚是,此事……是下面人思虑不周,老朽回去后定重重责罚。”

    “钱大人深明大义,本官替潘家和临安百姓向你拜谢!”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贾大人如今可是从一品,下官岂敢僭越?”

    “不知不觉又到三更半夜,本官早已身困体乏,只盼回去酣睡一场。钱大人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如此甚好,老朽恭送贾大人!”

    “钱大人请!”

    “贾大人先请!”

    “哈哈……”

    伴随着一阵虚情假意的恭维寒暄,满脸疲惫的贾大人与钱大人并肩走出宫门,二人于众护卫的跪迎中旁若无人般谈笑告辞,而后贾大人钻入轿子,钱大人登上马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相爷!”

    当轿子离开皇宫约莫三里之地,一道黑影陡然自街角窜出,待众护卫看清他的容貌,方才令其靠近。

    “俞戈,你不在东城守着潘家的人,跑来这里作甚?”轿帘掀起一角,贾大人略显不悦的声音悄然传出。

    “相爷,柳寻衣出尔反尔,威胁贾福逼我们放走潘家四人,眼下已不知所踪。”俞戈怯生生地回道。

    “什么?”贾大人眼神一变,愠怒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我们……”

    “罢了!”俞戈话一出口,贾大人突然摆手打断,“先不管潘家的人,柳寻衣何在?”

    “他刚才去过天机阁,眼下在……”言至于此,俞戈谨慎地左右顾盼一番,从而压低声音,嘘声作答,“在皇宫回枢密院的途中埋伏。”

    “知道了。”见柳寻衣没有食言,贾大人不禁暗松一口气,沉声道,“继续盯着他,但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西府的人。”

    “明白!”

    “等他得手后,一定要斩草除根,做的干净利索。这一次,千万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遵命!”

    ……

第八百六十六章:月黑风高(五)

    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子时初刻,临安城万籁俱寂,一辆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驶过空荡昏暗的街道,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成为方圆数里除风声之外的唯一动静。

    这个时辰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莫说操劳国事的钱大人早已精疲力竭,昏昏欲睡,甚至连护卫们也是百无聊赖,无精打采。

    毕竟,钱大人身为军国重臣,几乎每天都被皇上召见,从皇宫到枢密院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无数趟,一直平平安安,从未出现过半点波折。因此,护卫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潜意识中有些掉以轻心。

    毕竟,在临安地界,纵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怕也不敢找枢密副使的麻烦。

    伴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心力交瘁的钱大人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断断续续,却一直不能像往日那般安然酣睡。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总感觉心里有些莫名忐忑,好几次沉沉欲睡,皆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心悸生生惊醒。

    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辨清忧从何来。

    “咳咳!”

    听见马车内传出动静,一名身形壮硕的黑脸护卫赶忙凑到近前,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锦可否回来?”或是由于刚刚睡醒,或是由于疲惫不堪,钱大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回禀大人,白大人尚未回来。”

    “他去天机阁已有一个时辰,早该回来。”

    “也许……白大人见天色已晚,于是直接回家了……”

    “不会!白锦做事一向细心,不可能这般马虎。”

    “这……”

    “稍后回到枢密院,你去一趟天机阁。”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怀疑白锦和秦卫一言不合僵持起来。传我命令,让他们明日一早来枢密院见我。”

    “遵命!”

    “快些回去!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是。”

    吩咐作罢,马车的速度骤增三分,护卫们也由步行变成慢跑。

    不一会儿,一路疾驰的马车来到路口,只要穿过眼前这座牌坊,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枢密院。

    然而,令车夫及众护卫大吃一惊的是,此时在牌坊顶上,赫然站着一位笔直如枪的黑衣人。

    更有甚者,此人手中拎着一柄利刃,在朦胧月光的映射下,泛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幽幽寒光。

    夜半三更,持剑拦路,不用问也知道来者不善。

    眨眼间,萎靡不振的十余名护卫困意消散,面露提防。

    “什么人在上面装神弄鬼?”

    黑脸护卫挥手制止马车前行,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牌坊上的黑衣人,声音浑厚而洪亮,语气沉稳而强硬。

    “噌噌噌!”

    与此同时,十余名护卫纷纷抽刀出鞘,训练有素的他们自觉分成两拨,一拨持刀在前,于黑脸护卫左右雁翅排开。另一拨将马车团团围住,以保钱大人万无一失。

    “什么事?”

    似乎被车外的动静打扰,刚刚入睡的钱大人再度惊醒,气急败坏的他撩开车帘,发出一道满含愠怒的质问。

    “大人小心!”

    见钱大人露面,两名护卫赶忙跳上马车,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充当盾牌,以防有人暗放冷箭。

    “这是……”

    见众护卫刀剑出鞘,一个个虎视眈眈,钱大人先是一愣,而后顺着黑脸护卫手指的方向举目远眺。当他眯起眼睛,努力辨清牌坊上的黑衣人时,困惑的眼神骤然一凝,脸上溢满震惊之色。

    “那是……柳寻衣?”钱大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躲在幕后操控秦卫,暗中频施诡计,将我、将侯爷、将丞相、将东府害的这么惨,真以为自己能隔岸观火,全身而退?今夜,我专程替侯爷向你索命!”

    “放肆!”

    柳寻衣的出言不逊,令钱大人勃然大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护卫,怒指着大义凛然的柳寻衣,呵斥道:“本官不去找你,你反而主动送上门。好好好!既然你自投罗网,倒也省的本官派人缉拿。今夜,本官要用你的人头捍卫正义,明正典刑。”

    “哼!事到如今你仍满口仁义道德,看你惺惺作态的小人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言罢,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猛然将无极剑朝天一指,一股浩瀚杀气自剑锋席卷而出,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天地间狂风骤起,云龙风虎在无极剑四周缓缓凝聚,交织盘旋。

    “谁能杀他,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见柳寻衣杀意滔天,钱大人的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忌惮。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朝廷钦犯,竟敢公然对抗西府,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护卫本就是钱大人的忠勇死士?早已忍无可忍的黑脸护卫暴喝一声,冲天而起,气势汹汹地挥舞着钢刀,直扑牌坊上的柳寻衣。

    与此同时,又有四五名护卫飞身而起,从不同的方向朝柳寻衣杀来。

    “柳寻衣,我在边关大营听过你的名号,但我从不相信你如传说中那般邪乎。”黑脸护卫狞声挑衅,“都是两手两脚,你有剑、我有刀,老子不信打不过你!”

    “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少废话!看刀!”

    “铿!”

    “咔……”

    “噗!”

    说时迟,那时快。黑脸护卫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出招,快若闪电的一剑毫不避讳地迎上呼啸而至的钢刀。

    然而,就在刀剑接触的一刹那,黑脸护卫的钢刀竟被无极剑生生刺穿,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裂开的刀身倏忽而至,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金鸣。

    此举令黑脸护卫大惊失色,凶猛的攻势顿时方寸全无。可惜,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柳寻衣毫不留情的一剑已深深送入他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脏,令其瞬间殒命。

    “嘶!”

    当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轻而易举地夺走黑脸护卫的性命时,无不面露骇然,心生怯意。

    “现在轮到你们了!”

    柳寻衣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厉喝一声,无极剑周身一转,凌厉的剑气化作一圈圈涟漪荡漾而出,令猝不及防的几名护卫避无可避,纷纷中招。

    轻则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重则剑气封喉,一命呜呼。

    一时间,半空中几名护卫如下饺子般“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要么命丧九泉,一动不动,要么身负重伤,哀嚎不止,惨烈的场面令人触目惊心,后背发凉。

    直至此刻,钱大人才真真正正体会到贾大人在景云馆屡次强调柳寻衣“武功高强”,究竟是什么意思。

    “拦住他!你们拦住他!”

    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护卫根本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心神不宁的钱大人连忙向其他护卫喝令,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向车夫催促:“不要管其他人,快回枢密院!”

    “驾!”

    惊慌失措的车夫早有逃命之心,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扬鞭策马,马儿吃痛嘶鸣,不顾一切地朝路口冲去。

    疯狂的马车接连撞倒三五名闪躲不及的护卫,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下。

    见钱大人仓惶逃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寒,飞身落地的同时又刺翻两名护卫,脚下一点,身如游龙般于众护卫之间灵活穿梭,出剑刁钻,迅若闪电。

    不纠缠、不恋战、不留情,一剑放倒一人,虽不致死,却令他们无力再战。

    眨眼间,满身血污的柳寻衣踩着一名护卫的脑袋飞掠而出,身后留下一地伤痕累累,惨叫连连的伤残护卫。

    “老贼,哪里走?”

    “呼!”

    “咔嚓……”

    伴随着一声如雷暴喝,柳寻衣凌空挥出两道剑气,将牌坊的立柱生生震断。高大的牌坊应声而倒,于半空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朝马车遁走的方向轰然倒塌。

    “砰!”

    一声巨响,倒塌的牌坊不偏不倚地狠狠砸中避之不及的马车,厚重的石匾将马儿死死压住。骤不及防的车夫被挤在断裂的牌坊与破碎的马车之间,鲜血淋漓的胸口恐怖的凹陷下去。七窍流血,眼神涣散,有出气、没进气,俨然命不久矣。

    对钱大人而言,牌坊只砸中马车的前部,并未将车厢内的他活活砸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当牌坊砸中马车的瞬间,车厢由于失去平衡,因此高高翘起,并于半空分崩离析。老态龙钟的钱大人在一片混乱中东倒西歪,剧烈摇晃,最终被高高抛飞,坠于一片废墟之中。

    说他幸运,是因为他没有被牌坊砸死。

    说他不幸,是因为怒目切齿的柳寻衣正提剑走来。

    “咳咳……”

    遍体鳞伤的钱大人虚弱地躺在废墟中,伤筋断骨的他力气全无。纵使心中慌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柳寻衣越走越近。

    “你敢刺杀朝廷命官……难道不怕被灭九族……”

    “哼!”望着虚张声势的钱大人,柳寻衣不卑不亢,“九族之内仅我一人,而我……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

    “柳寻衣,本官与你并无私怨,我做的一切皆为朝廷大计……”

    “朝廷大计我不懂,也不想懂。”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踩着遍地狼藉走到钱大人身旁,剑尖抵住他的胸口,登时令其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呼吸愈发急促。

    “柳寻衣,你……”

    “侯爷对我有养育之恩,丞相对我有栽培之情,若不能替他们报仇雪耻,我柳寻衣死不瞑目。”柳寻衣正颜厉色,冷若冰霜,“我不知道东、西二府明争暗斗,究竟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恩仇必报,杀人偿命!”

    “你……”

    “受死吧!”

    “不……”

    “嗖!”

    “噗!”

    就在柳寻衣狠下决心,欲一剑刺死钱大人的一刹那,一声满含愤怒与绝望的嘶吼陡然自其身后传来,未等全神贯注的柳寻衣察觉到不妙,忽觉疾风骤至,后心一凉,一抹钻心剧痛迅速袭遍全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把明晃晃的利刃猛然从他的前胸探出,一时间血如泉涌,顺着伤口汩汩外冒,殷红的鲜血将柳寻衣的衣袍生生浸透。

    “咣啷!”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干,柳寻衣的神智迅速坠入混沌迷离,无极剑情不自禁地脱手而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柳寻衣在极度痛苦与虚弱中缓缓低头,欲查探自己的伤势,恍惚的眼神却悄然一变,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淌落的泪水宛若流逝的生命,一点一滴坠入无尽深渊。

    只因……他认出插在自己胸口这柄宝剑的主人,正是他刚刚不忍心痛下杀手的“好兄弟”,秦卫。

    ……

第八百六十七章:向隅而泣

    一炷香前……

    “快!快!再快!”

    漆黑如墨的临安街道,秦卫率领褚茂等三十余名金刀校尉风风火火地朝皇宫的方向纵马飞奔。

    “啪!啪啪!”

    心急如焚的秦卫恨不能将马鞭抽断,生怕马儿不能尽力前行。一下狠过一下的鞭打,直将可怜的马儿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报!”

    突然,一道急促的呼喊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名头前探路的金刀校尉飞马近前。

    “吁!”

    见状,秦卫赶忙勒紧缰绳,令猝不及防的马儿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未等马蹄落地,他已迫不及待地喝问:“怎么样?有没有见到钱大人?”

    “回禀侯爷,皇宫的守卫说钱大人不久前已离开皇宫。”

    “什么?”

    秦卫脸色一变,心中快速盘算,转而向众校尉急声喝令:“不去皇宫,改道枢密院。快!追不上钱大人的车驾,本侯要你们的命!”

    “遵命!”

    众校尉齐声领命,纷纷调转马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枢密院的方向赶去。

    秦卫率人如追星赶月般穿过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当他们如火如荼地赶赴枢密院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分外嘹亮刺耳。

    “侯爷,是钱大人的车驾!”

    有眼尖的校尉率先辨清状况,急不可耐地向秦卫禀告。

    “那人是……柳寻衣!”褚茂的惊呼紧随其后,由于内心过度惊慌,以至声音变的有些颤抖。

    “褚茂,你马上去枢密院调兵,让他们派人接应。”

    “侯爷,那你呢?”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言罢,心烦意乱的秦卫挥鞭抽向褚茂的坐骑,马儿吃痛登时向远处奔去。

    “不好!钱大人有危险……”

    “砰!”

    未等秦卫厘清思绪,身旁的校尉突然朝前一指,战战兢兢的喊声尚未落下,高大的牌坊已被柳寻衣一剑斩断,在一片哀嚎中轰然倒塌,将钱大人的马车砸的七零八落,高高扬起的尘埃如风卷残云般将血腥残忍的一幕遮挡掩埋。

    “不……不行……绝对不行!”

    望着杀心大起,嗜血狠戾的柳寻衣不顾一切地提剑朝奄奄一息的钱大人走去,百感千愁的秦卫登时心头一沉,无数种复杂而纠结的感情在一瞬间凝聚成冰,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这一刻,秦卫再也无暇权衡情义礼法,现在的他全心全意只有一个信念,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钱大人的性命。

    因为保住钱大人,就是保住他自己。

    “柳兄……不要……求求你不要……”

    神湛骨寒的秦卫死死凝视着用剑抵住钱大人的柳寻衣,望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秦卫溢满泪水的眼中渐渐涌现出一抹彻骨杀机。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一阵阵抽痛。

    “柳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一心复仇,早已无视周围的一切。

    “受死吧!”

    当柳寻衣将滔天杀意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的一刹那,秦卫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骤然停跳。

    与此同时,恼羞成怒的他愤然拔剑,并于电光火石之间奋力掷出。

    “不……”

    “嗖!”

    “噗!”

    伴随着秦卫一道满含悲愤与绝望的嘶吼,利刃快若闪电,势如破竹,径直刺穿柳寻衣的胸膛。

    “咣啷!”

    当柳寻衣应声跪地,宝剑脱手的同时,秦卫的视线被泪水渐渐模糊,唇齿颤抖牵动五官扭曲,身体如筛子般哆嗦不止。

    瞬息间,他与柳寻衣的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

    在杏林村的日子,他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在村屋里偷吃肉菜、在河边戏虾抓鱼、在山上捉虫捕鸟、在谷场摔跤、在树下叠罗汉……那时他们年幼,虽然家境贫寒,却无忧无虑,乐在其中。

    在四处流浪的日子,他们拥抱取暖,捡菜充饥,半个炊饼精打细算,一捧米粥一人一口……那时他们凄楚,虽然饥寒交迫,却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在天机阁的日子,他们一起练功、一起读书、一起想办法偷懒、一起在早课打瞌睡……那时他们艰苦,虽然身心俱疲,却彼此鼓励,相互安慰。

    尤其是在黔州街头,柳寻衣与赵元的第一次对话,更令秦卫记忆犹新,每每回忆皆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你跟我走吧!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

    “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

    “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刚刚给我一个铜板,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

    当柳寻衣那张稚嫩而坚定的笑脸缓缓浮现在秦卫的脑海时,他模糊的泪眼中柳寻衣痛苦不堪的背影渐渐变的清晰。

    这一刻,他甚至能听到柳寻衣愈发急促、愈发虚弱的心跳与呼吸。

    “啊!”

    心死如灰的秦卫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悲恸,惨叫一声栽下马来,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回来……啊……”

    当哭声难以宣泄内心的哀痛,秦卫竟仰天嚎叫,在一众校尉茫然无措的注视下,他的双拳如雨点般狠狠砸向马腿、砸向地面、砸向自己,双脚不停地乱蹬,宛若一个穷途末路的孩子,令人心碎的哭嚎一直响彻在临安城的上空,回荡于夜幕苍穹,久久无法散去。

    也许,在投出宝剑的那一刻,秦卫的内心深处并不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也许,这只是他的一招‘围魏救赵’,目的是逼柳寻衣放弃刺杀钱大人。

    可惜,对秦卫而言没有也许,他的剑真真切切地刺进柳寻衣的要害。

    也许,柳寻衣没机会闪躲,因此避之不及。

    也许,他有机会闪躲,却……不愿再继续苟活。

    可惜,对柳寻衣而言亦没有也许,冰冷的剑锋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侯爷,枢密院的兵马到了,我们怎么办?”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冲上去拿下柳寻衣,以免被枢密院那帮小子抢了头功。”

    “侯爷,我们知道你和柳……交情匪浅,但事已至此,我们已无路可退。”

    “不错!柳寻衣气数已尽,侯爷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大不了……日后替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但眼下,侯爷千万要保持理智,万万不能因为一时伤心而犯糊涂。”

    “这可是侯爷在皇上面前巩固自己地位的天赐良机,时不我待,断不可白白错过。”

    见远处火光闪烁,上百名披坚持锐的甲士在褚茂的引领下飞奔而来,秦卫周围的金刀校尉们纷纷出言献策,七嘴八舌地劝他以大局为重。

    刚刚,秦卫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统统流干,神郁气悴的他瘫坐在地,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柳寻衣,苍白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表情,麻木的唇齿张张合合,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侯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依……你们说的办……”

    几乎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秦卫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道细若蚊丝的应答。

    “遵命!”

    见秦卫应允,金刀校尉们无不大喜过望,一个个抽刀出鞘,气势汹汹地朝柳寻衣扑去。

    现在的柳寻衣,在这些金刀校尉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谁能第一个冲上去斩下他的首级,虽不一定加官进爵,但一定扬名天下。

    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明知一群“如饥似渴”的虎狼朝自己不断逼近,但命若悬丝的他却提不起一丝反抗或闪躲的力气,甚至连求生的念头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愈发加剧的痛苦与逐渐萎靡的意识。

    甚至,他的眼睛已看不清周围的事物,耳朵也听不清他们的叫骂。虚弱的他,眼中唯有无尽的重影,耳畔只剩躁乱的嘈杂。

    至于他的内心,除了对兄弟反目的无尽悲哀与命途多舛的唏嘘无奈,恐怕也无力再想其他。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的柳寻衣,即身逢绝路。

    “杀了他!”

    钱大人见自己劫后余生,不禁心生狂喜,朝围上前来的金刀校尉连连催促:“快杀了他!”

    “遵命……”

    “嗖!嗖!嗖!”

    千钧一发之际,夜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响。

    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至,瞬间将跃跃欲试的三十几名金刀校尉射杀大半。

    “快!保护大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轮箭雨过后,褚茂率百余甲士冲到近前,他们并未在第一时间斩杀柳寻衣,而是纷纷举起盾牌将伤痕累累的钱大人护在身后。

    “不要恋战,带柳寻衣走!”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二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饿虎扑食般杀至近前,凭借迅猛的气势与不俗的武功,眨眼将柳寻衣周围的十几名甲士砍翻在地。

    紧接着,一名身材壮硕的蒙面人飞身而至,不由分说地将陷入昏迷的柳寻衣抗在肩上,而后在其他人的掩护下冲天而起,逃之夭夭。

    一切来的太突然,以至众甲士尚未辨清来敌数量,这群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已迅速脱离战局,四散而走,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甲士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追杀。

    从箭雨突袭至救人远遁,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正常人尚且骤不及防,更何况心有余悸的钱大人和心思混乱的秦卫?

    ……

    临安城外,从四面八方逃出来的黑衣蒙面人,相继钻入早已在此等候的十几辆马车,伴随着一阵扬鞭吆喝,十几辆马车连夜驶离临安地界。

    其中一辆马车内,两名黑衣人满眼凝重地望着生死不明的柳寻衣,其中一人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查探他的伤口,另一人欲出手将插在其胸膛的宝剑拔出来。

    “等等!伤至心肺,不可贸然拔剑,否则他必死无疑!”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劝阻,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钻入车厢。

    “那……怎么办?”

    “我们医术不精,不能轻举妄动。你们先用内力护住他的经脉,用金疮药替他止血。天亮前找地方落脚,再寻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帮忙。”

    女子一边沉着冷静的应答,一边缓缓摘下面前的黑巾,烛火映射下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精致无双的倾城容颜。

    此女,竟是远赴西域,久未蒙面的洵溱。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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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