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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八章:积怨已久

    “小姐,柳寻衣已是将死之人。你私下见他非但毫无意义,而且会惹夫人不悦……”

    “我意已决!你们只管带我去见他,其他的无需操心。”

    “如果此事被夫人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如果被娘发现,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可是……”

    “我知道柳寻衣背叛爹……令你们对他深恶痛绝。但他好歹救过你们的命,而且与你们同生共死,也算兄弟一场。难道你们不想在他临死前见他一面?哪怕是……送他最后一程?”

    “这……好吧!不过现在看守地牢的都是武当弟子,他们不会听我们指挥,更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因此,委屈小姐乔装改扮,我们以‘刷洗马桶’的名义混进去。”

    “可行吗?”

    “不知道。不过几天前廖海进去过一次,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试试。你们帮我找一身脏衣服,我们一起混进去。”

    “小姐,万一失败……”

    “只要你们尽力,我不会怪你们。”

    “那好!进入地牢前,小姐一定要躲在我们身后,千万不要出声,以免露出破绽。”

    “好好好!只要能让我见柳寻衣,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那……我们走吧!”

    商议作罢,笃定心思的许衡四人带着乔装改扮的洛凝语朝地牢走去。

    其实,他们答应洛凝语的要求,不仅是被迫胁从,更是出于内心意愿。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害死洛天瑾固然令人发指,但他也确确实实救过许衡四人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朝夕相处结下的同门情谊,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抹杀?同甘共苦打下的兄弟义气,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遗忘?

    因此,许衡四人打骨子里都希望再见柳寻衣一面,至少……送他一程。今夜,洛凝语的突然出现,阴差阳错地赋予他们将心念付诸行动的勇气。

    细细琢磨,也不算一件坏事。相比于含羞忍辱的活着,此举至少可以让他们不留遗憾。

    “站住!”

    当许衡一行趁着朦胧月色,拎着脏兮兮的木桶、刷子来到地牢时,四名手持宝剑的武当弟子连忙拦下他们的去路。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贤王府。早在洛天瑾在世时,他们就被清风派来暗中协助凌潇潇,因此与许衡几人也算老相识。

    “哎呦!原来今夜值守的是你们四位,失敬!失敬!”

    满身臭气的许衡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凌青与廖川、廖海不着痕迹地将身材瘦小的洛凝语挡在身后,避免被张松义几人认出来。

    “原来是许门主!”张松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用衣袖遮住口鼻。虽未明言,但他的眼神中已布满嫌弃之意,“三更半夜,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都是苦命人,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许衡将手中湿漉漉的刷子朝张松义四人一甩,自嘲道,“四爷曾吩咐我们按时刷洗地牢的马桶,以免里面的兄弟不舒服。你们也知道,地牢阴暗潮湿,臭味久聚不散。如果不及时清扫,那股味道简直熏得人头晕。嘿嘿……”

    “也对!你们等着,我让人将马桶拎出来……”

    “不用!不用!”张松义话未说完,许衡已煞有介事地摆手打断,“几个马桶而已,不用拎来拎去这么麻烦。干活的家伙就在我们手里,进去刷也一样。快点干完活,我们也能快点回去睡觉。”

    言罢,许衡也不等张松义应答,径自率人朝地牢走去。

    “等等!”

    见许衡埋头硬闯,张松义登时脸色一变,将宝剑横于身前,死死挡住他的去路,沉声道:“掌门有令,地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里面臭烘烘的,你以为我们想进去?”许衡大嘴一撇,“要不是为交差……”

    “我刚刚说过,可以让人将马桶拎出来。”张松义固执道,“你们不能进去。”

    “拎来拎去简直是瞎折腾!老子眼皮发沉,只希望早点回去睡觉,你何必故意刁难?”廖海伺机插话,语气颇有不满,“更何况,我前几天进去清扫也没有这么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锄奸大会’日益临近,贤王府的客人越来越多,我们对柳寻衣的看守也自然越来越严。”张松义软硬不吃,语气分外冷漠,“许门主,你我都是奉命办差,希望不要让彼此为难。”

    “什么意思?”凌青揶揄道,“难道我们也是贤王府的客人?”

    “你们当然不是客人,但你们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与他交情匪浅……”

    “放屁!”

    胡松智话一出口,忍无可忍的廖川勃然大怒,毫不避讳地指着张松义四人破口大骂:“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贤王府,不是武当山。我们在自家地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不到你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叫‘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什么叫‘与他交情匪浅’?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勾结柳寻衣图谋不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俗话说捉贼拿赃,你们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就别他妈腆着脸信口雌黄!”

    “廖门主,当心祸从口出!”刘松礼面色一沉,冷声威吓。

    “去你妈的!凭你也敢吓唬我?”暴跳如雷的廖川一个箭步冲到张松义四人面前,怒气冲冲地骂道,“我们好声好气和你们商量,没想到你们竟然蹬鼻子上脸。不要以为有武林盟主在背后撑腰就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如果你们给脸不要脸,也休怪我们不给清风盟主面子……”

    “廖川!”见廖川渐渐失去理智,凌青赶忙出言提醒,“不要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是受够了!”廖川虎目一瞪,怒气冲冲地说道,“凭什么我们在自家地盘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凭什么脏活、累活我们干,风光的事他们做?凭什么双方发生争斗,错的是我们?挨罚的也是我们?凭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地使唤我们,而我们连多问一句都是胡闹?他们……他们究竟算什么东西?”

    言至于此,怒不可遏的廖川猛然出手,直将猝不及防的张松义推得趔趄。

    “噌!噌!噌!”

    见状,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及守在周围的四五名武当弟子立刻抽出宝剑,虎视眈眈地朝许衡几人逼来。

    “亮家伙?哼!你们以为只有武当有剑?贤王府就没有刀吗?”

    见对方一言不合即拔剑相向,一直压着火气的许衡终于发飙。

    他们迅速扔掉手中的木桶、刷子,抽出腰间的钢刀,面无惧色地与武当弟子正面对峙,混战一触即发。

    此刻,躲在凌青身后的洛凝语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她并不是惧怕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而是没有料到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之间的怨气与矛盾,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积攒到如此恐怖的境地。

    在洛凝语的意识中,贤王府是家,武当也是家。

    双方弟子在她面前永远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本以为两家弟子应该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双方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进而衍变至剑拔弩张。

    马松信拽住蠢蠢欲动的张松义,沉声道:“许门主、凌门主、廖门主,我家掌门与你家夫人乃骨肉至亲,我们在此守卫也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敢请诸位自重,不要自取其辱。”

    “不怕告诉你们,今夜我们一定要进地牢!”许衡狞声道,“不为别的,只为替贤王府弟子争口气。如果你们不让开,我们只能硬闯!”

    “你闯一个试试!”张松义眼神一寒,三尺青锋直指凶神恶煞的许衡,挑衅似的连连冷笑,“你敢向前迈一步,我就送你去见北贤王。”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北贤王。”许衡挥刀“回敬”张松义,杀气愈发凌厉,“即使你是武当弟子,敢侮辱府主,老子一样将你剁碎了喂狗!”

    “不必和他们废话!这段日子我们都忍够了,再忍下去,他们真以为贤王府弟子是软柿子。”凌青面沉似水,字字铿锵,“今夜闹到这步田地,想安然无恙地收场已经不可能。既然如此,索性和他们将新仇旧怨一起算清楚。就算二爷和夫人不帮我们,大不了……兄弟几个一起赴黄泉。见到府主也能问心无愧,洒脱做鬼。”

    “就是!府主生前最恨孬种,我们再忍下去,死后有何颜面见他老人家?”廖川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嘴角扬起一丝嗜血狞笑。

    见双方势同水火,互不相让,心乱如麻的洛凝语既紧张又担忧。她既担心贤王府弟子,又担心武当弟子。思忖再三,决定亮明身份化解这场由她引起的危机。

    “你们在干什么?”

    然而,未等下定决心的洛凝语挺身而出,一道低沉的质询陡然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神情冷峻的谢玄在林方大的陪同下,快步朝众人走来。

    ……

第九百八十九章:左右为难

    谢玄的突然出现,俨然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洛凝语,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同时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破斗篷,斗篷帽恨不能遮住她半张脸。

    然而,许衡一行与张松义一伙此时怒气正盛,面对行至近前的谢玄皆无动于衷,依旧刀剑相向,僵持不下。

    “许衡?凌青?”辨清眼前的局势,林方大暗吃一惊,催促道,“府主在此,还不快将兵刃收起来?”

    “不行!”许衡愤愤不平地一口回绝,“要收也是他们先收。”

    “胡闹!”见谢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林方大的心里又气又恼,斥道,“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见到府主非但不行礼,反而和武当弟子怄气……”

    “不是怄气,事关贤王府的尊严,我们宁死也不能退让。”凌青义正言辞地辩解,“府主恕罪,我们……”

    “够了!”

    谢玄一声断喝,登时将众人惊得心神一颤。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缓缓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直至他的目光扫过抱头缩项的洛凝语时,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惊愕之意。

    “贤王府与武当一向同气连枝,而今你们却刀剑相向。如果我不出现,你们是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谢玄缓步走到双方中间,用自己的身躯推开许衡的刀锋与张松义的剑刃,愠怒道,“若因此破坏两家和睦,甚至影响清风盟主与夫人的父女感情,尔等谁来担待?”

    “这……”听到谢玄的威吓,许衡、张松义等人纷纷面露踌躇。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回谢府主,许门主他们未经允许,擅闯地牢。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胡说!”见张松义恶人先告状,廖川连忙驳斥,“分明是你们故意刁难在先。”

    “如果不是你们硬闯,我们何来刁难?”

    “你……”

    “住口!”廖海话未出口,谢玄已沉声喝断,“还嫌不够丢人?”

    “府主,我们……”

    “张松义,让你的人将兵刃收起来。”谢玄不理会心有不甘的许衡几人,径自对张松义说道,“此事,由我亲自处置。”

    “这……”

    “怎么?难道要我将已经睡下的清风盟主叫醒,让他给你们下令?”

    “区区小事,岂敢惊动掌门?谢府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谢玄的绵里藏针,武当众人脸色微变。彼此相视一眼,而后勉为其难地收起宝剑。

    “一场误会而已。其实,是我让许衡他们清扫地牢,只是忘记派人告诉你们。”谢玄一边漫不经心地替许衡几人解围,一边亲手替张松义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从而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今夜,地牢的守卫由林方大接管,你们下去好好歇息。”

    “什么?”

    谢玄此言一出,张松义几人的心里无不“咯噔”一沉。一时间,武当众人心慌意乱,面面相觑。

    “谢府主,我们奉掌门之命……”

    “清风盟主面前,本府主自有交代。”谢玄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你们尽管回去歇息,其他的事不必费心。”

    “可是……”

    “难不成你们连我也不放心?”谢玄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善,“别忘了,柳寻衣可是我亲手抓回来的。”

    “我等断无此意!”谢玄毕竟是贤王府的府主。因此,张松义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像对待许衡几人那般强势,“我们只是……只是……”

    “我猜……你们也不希望今夜的事传到清风盟主的耳中。”林方大走到张松义面前,低声劝道,“闹得刀光剑影,险些酿成血案。纵使我家府主不计较,恐怕清风盟主也不会轻饶你们。诸位的性格如此冲动,我们岂能放心将柳寻衣交给你们看守?”

    “你……”

    “你的面子再大能大过贤王府的府主?分量再重能重过上千名贤王府弟子?万一闹得无法收场,你猜清风盟主会不会包庇你们?”林方大凑到张松义的耳畔呢喃低语,“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我家府主心情好,可以对刚刚发生的事既往不咎,阁下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者,武林群雄齐聚洛阳城,清风盟主不仅是武当掌门,更是中原武林盟主。你们也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令天下英雄非议武当弟子在人家的地盘耀武扬威,喧宾夺主。”

    “这……”

    看看似笑非笑的林方大,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谢玄,再看看趾高气扬的许衡,张松义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犹豫再三,他终究不敢忤逆谢玄的意思,更不敢影响清风的声誉,于是忍气吞声地拱手道别:“既是谢府主下令,我等自当遵奉。”

    言罢,羞愤不已的张松义率武当弟子匆匆离去。

    “你们的胳膊不酸吗?”

    见武当众人走远,谢玄蓦然回首,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依旧举着刀剑的许衡几人。

    闻言,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喜悦中的许衡四人幡然醒悟,连忙收起刀剑,一齐朝谢玄拱手叩拜:“我等知罪!”

    “三更半夜不睡觉,竟敢跑到这里私会柳寻衣,真是好大的胆子!”

    “府主,我们……”

    “我说的是你!”

    未等许衡辩解,谢玄一个箭步冲到凌青身后。出手如电,将骤不及防的洛凝语拽出人群。

    “凝语?”

    待谢玄扯下洛凝语的斗篷,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庞时,不明真相的林方大怛然失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林方大一脸错愕地望着惊魂未定的洛凝语,忽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望向手足无措的许衡,“是你们?”

    “林方大,休要胡说!”

    见事情败露,洛凝语索性不再狡辩。她伸手拽住谢玄的衣袖,恳求道:“谢二叔,你不要怪罪他们,是我逼他们带我来的。”

    洛凝语的出现令谢玄万分纠结,这也是他为何冒险将张松义几人轰走的原因。担心洛凝语听到不该听到的事、说出不该说出的话。

    “语儿,你……不该来这里。”谢玄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洛凝语的眼睛。

    “如果我不来,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洛凝语不答反问,“谢二叔,五月端午‘锄奸大会’……是怎么回事?”

    “这……”

    谢玄哑然失色,将恼怒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的许衡几人,似乎在埋怨他们多嘴多舌。

    “谢二叔不必看他们,我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洛凝语看出谢玄的心思,故而主动解释,“近日,府里冒出许多外人,他们时常谈论‘锄奸大会’,我……想不听都难。”

    见洛凝语替自己解围,许衡几人纷纷暗松一口气。

    “语儿,其实……”

    “罢了!”洛凝语挥手打断含糊其辞的谢玄,自嘲道,“我知道你又想编故事骗我,我不想听。”

    “何出此言?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想骗你……”

    “如果你不想骗我,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柳寻衣怎么会在地牢?”洛凝语伸手朝地牢一指,语气沉痛而悲愤,“如果你没有骗过我,那你刚刚说……柳寻衣是你亲手抓回来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就因为我单纯好骗,所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其实,你和娘、外公他们一样,从始至终都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语儿!”

    见洛凝语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越来越肆无忌惮,谢玄担心她泄露秘密,故而脸色一沉,厉声喝止。

    “二爷,凝语为什么说你骗她?”洛凝语的声嘶力竭,林方大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故而迫不及待地向谢玄追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与柳……柳寻衣又有什么关系?”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心烦意乱的谢玄突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林方大吓得脸色一变。

    “谢二叔,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没有撒谎……让我见他!”洛凝语非但处变不惊,反而态度愈发坚定。

    “语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书房,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不!”

    洛凝语下意识地松开谢玄的衣袖。此刻,她看向谢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语儿,我现在不能让你见他,因为……”碍于林方大、许衡几人在场,谢玄心存顾虑,不得不欲言又止。

    “谢二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凝语苦涩一笑,“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如果你以前告诉我的都是事实,那柳寻衣……就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

    “这……”

    “你若执意不肯,证明你心里有鬼。”洛凝语狠狠推开谢玄伸向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如此,我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娘和外公……”

    言罢,见神思纠结的谢玄迟迟不语,洛凝语不禁面露失落。在林方大几人茫然而惊愕的目光中,心灰意冷的她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等一下!”

    就在洛凝语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那,思绪万千的谢玄陡然将心一横,声音颤抖地无奈妥协:“语儿,我可以让你见柳寻衣,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说话的功夫,谢玄已迈着沉重如铅的步伐来到洛凝语身旁,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喃喃低语:“见过他后,你……必须连夜离开贤王府。‘锄奸大会’结束前……不能再回来。”

    ……

第九百九十章:地牢之厄

    在谢玄的授意下,林方大、许衡、凌青正式率人接管地牢,并将孤日与雁不归安排的守卫统统替换。

    待一切准备就绪,谢玄命林方大等人于地牢外守候,自己引着洛凝语步入地牢。

    从始至终,只有谢玄、林方大与许衡四人知道洛凝语的身份,其他弟子无论“新人”、“老人”,皆一无所知。

    进入阴暗潮湿的地牢,穿过狭长幽暗的通道,处处可见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与肮脏可怖的蛇虫鼠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霉气息,而且越往深处,味道越发浓郁呛鼻。

    今日的贤王府地牢只囚禁着一位“犯人”,而且被囚禁在整座地牢最幽深、最阴暗、最恐怖的地方。

    从地牢大门至最深处的石室,谢玄和洛凝语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足足行走一炷香的功夫,先后穿过六道铁门,防范之周密、戒备之森严足可窥见一斑。

    这里的地面因常年积水而变得有些泥泞,四周的墙壁更是苔藓遍布,斑驳不堪。

    腐霉之气、屎尿之气、血腥之气一股脑地糅杂在一起,充斥在狭窄而闭塞的空间,溢满每一寸空气。若非心中执念太深,恐怕洛凝语一刻也无法忍受。

    除关在石室中的“囚犯”无从选择外,其他人……包括地牢的守卫都不会在此过多停留。且不论环境多么恶劣、空气多么糟糕,单说常年烛火昏黄,不见天日的诡异氛围,足以令人心生压抑,精神崩溃。

    “寻衣他……就在里面。”

    当心情沉重的洛凝语置身于满目疮痍的阴森环境而浮想联翩之际,谢玄的声音悄然响起。声虽不大,但在静如死寂的地牢中却显得分外洪亮,甚至荡起阵阵回音。

    幡然醒悟的洛凝语顺着谢玄手指的方向举目观望,但见一丈之外竟是一面漆黑如墨的“石墙”。待她走近一些,方才认出那是一扇嵌于墙壁中的厚重铁门。

    谢玄将一把铜钥匙插进铁门上唯一的孔洞,缓缓转动,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响,静止的铁门陡然一颤,从而打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进去吧!”

    好不容易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千方百计得到谢玄的允许。眼下,洛凝语与柳寻衣只差一门之隔。

    然而,满心期待的她却忽然心生犹豫,站在铁门前久久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似乎,洛凝语已经预感到自己与柳寻衣的这场见面,将会牵出更多的秘密,引出更大的麻烦,令她陷入更深的纠结。

    既然如此,她还要不要见面?是假装一无所知地继续逃避,还是……认清现实,勇敢面对。

    如果逃避,她坎坷的命运能否结束?悲惨的结局又能否改变?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可如果她选择面对,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对此,洛凝语同样一无所知。

    “语儿,我们回去吧……”

    “不!”

    沉默良久,早已猜破端详的谢玄幽幽开口,然而他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断然拒绝。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我逃不掉……”

    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洛凝语在谢玄惆怅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搭在铁门上。

    霎时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她的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遍全身,直抵内心深处,将隐藏在那里的最后一丝温暖……彻底湮灭。

    “吱!”

    洛凝语鼓足勇气奋力一推,伴随着一道犹如丧钟的刺耳声响,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与此同时,一股比外边浓郁千百倍的血腥味扑面而出。莫说洛凝语猝不及防,纵使见惯生死的谢玄亦情不自禁地一阵蹙眉。

    渐渐适应,心有余悸的洛凝语连忙定睛观瞧。

    “啊!”

    只需一眼,洛凝语即被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发出一道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眼泪如断线的珠串,抑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石室中伫立着一只铁架,一个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血葫芦”被六根小臂粗细的铁链牢牢地拴在铁架上。

    脖颈、胸腹、双手、双脚各拴一根,令其深受束缚,动弹不得。

    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知被鲜血浸透过多少回的衣袍,支离破碎地挂在身上。

    从头到脚,纵横交错地布满淤青血痕。尤其是皮开肉绽的胸口,森白的骨头于血肉模糊间若隐若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快速起伏,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

    日复一日的折磨,令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身上下几乎寻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如果不是谢玄告诉她,洛凝语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奄奄一息,垂垂将死的“血葫芦”,就是昔日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柳寻衣。

    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悲痛,洛凝语踉跄着朝柳寻衣一步步走近。

    这一刻,她的心在滴血,她的泪已决堤,她的神智游离于躯体之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信。

    “寻……寻衣……”

    洛凝语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右手颤颤巍巍地探向柳寻衣,似乎想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额……”

    突然,柳寻衣的口中发出一道痛苦哀吟。洛凝语误以为自己碰到他的伤口,登时面露惶恐,迅速缩回右手。

    似乎被近在咫尺的呜咽声惊醒,柳寻衣艰难地睁开双眸,萎靡而浑浊的目光愣愣地望向掩面痛哭的洛凝语。

    “寻衣,你受苦了……”

    不知何时?谢玄已走上前来,满眼悲愤地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咔咔作响。

    “二爷、凝语,你们怎么……嘶!”

    逐渐清醒的柳寻衣被眼前的二人吓了一跳,由于一时激动,不小心牵动伤口,故而眼神一变,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

    洛凝语慌忙安抚,她想帮柳寻衣止痛,却又因伤口太多而无从下手。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再见洛凝语,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柳寻衣忽觉羞愧难当,从而眼神一暗,内疚道:“凝语,我……对不起你……”

    闻言,洛凝语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如果你因为爹的事而向我道歉,我想……大可不必。”

    “什么?”

    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洛凝语的意思,从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谢玄。

    “谢二叔……已将爹遇害的真相告诉我。”

    “嘶!”

    心灰意冷的洛凝语用近乎绝望的回答,打破柳寻衣的所有疑惑。令其心头一紧,愈发不知所措。

    透过柳寻衣的复杂表情,洛凝语心中默认,谢玄并没有撒谎。洛天瑾的死……确实与清风、凌潇潇有关。

    心念及此,洛凝语悲恸更甚。但她并没有沉醉忧伤而罔顾一切,而是断断续续地道出心中不解:“我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寻衣不是杀害爹的凶手,谢二叔……又为何抓他回来?”

    “这……”面对洛凝语的质疑,思绪万千的谢玄不知该如何作答。

    “凝语,其实……”一眼洞穿谢玄的郁结,柳寻衣昧着良心出言搪塞,“其实,谢二爷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武林盟主下令,他……必须遵奉……”

    此言一出,柳寻衣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卑鄙无耻”。

    明明是他和谢玄合谋演戏,现在却煞有介事地信口开河。尤其是……洛凝语对他关怀备至,令柳寻衣愈发感觉自己是以怨报德,禽兽不如。

    然而,顾念洵溱、谢玄的救命之恩以及他们谋划已久的大事,柳寻衣又不得不在洛凝语面前掩盖真相。

    此刻,他内心的煎熬,远比身上的伤痕更加痛苦。

    “如果谢二叔言之无虚,他……他怎么可能听从外公的命令?”洛凝语连连摇头,笃定道,“谢二叔不可能抓你回来,更不可能杀你……”

    “凝语,我知道你很糊涂。可谢二爷是贤王府的府主,很多事身不由己……”

    “不,真正糊涂的人是你!”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打断柳寻衣的抚慰,“你根本不知道真相,因此才认为谢二叔将外公的命令看得比你的性命重要。其实在他心里,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本就一头雾水的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迷惘,“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罪不至死,也知道在你心里谢二爷一向刚正不阿。可眼下……”

    “我说的不是谢二叔,而是你柳寻衣!”

    “我?”望着情绪激动的洛凝语,柳寻衣错愕更甚,将似懂非懂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眼神纠结的谢玄,迟疑道,“谢二爷,凝语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

    这一刻,惶惶不安的谢玄面色之凝重前所未有,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吭一声。

    “谢二爷,你这是……”

    “柳寻衣!”

    突然,泪流满面的洛凝语一声娇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柳寻衣惊得心神一颤,下意识地与其四目相对。

    “怎么……”

    “你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叫……云剑萍,是不是?”

    “这……”

    洛凝语此言一出,心不在焉的柳寻衣忽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脸上抑制不住地变颜变色,眼神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你……你……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洛凝语屏息凝神,任眼泪无声而落,她却字字珠玑,“因为你们根本不姓‘柳’,更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其实,你们的爹叫洛天瑾、你们的娘叫萧芷柔,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第九百九十一章:石破天惊

    洛凝语不给柳寻衣一丁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他一丝揣度的机会,甚至不顾他愿不愿倾听、能不能接受、肯不肯承认,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直令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立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霎时间,惊诧、怀疑、悲伤、懊恼……无数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如黄河决堤般涌入心田,令其时而亢奋、时而失落、时而欣慰、时而酸楚、时而愤懑、时而苦涩、时而千头万绪、时而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欢、是喜是忧?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该不该证实?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谢玄和洛凝语?如何面对日后的萧芷柔和云剑萍?乃至如何面对死去的……洛天瑾?

    意识混沌,精神恍惚。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春秋大梦,一切皆是臆想而出的飘渺虚无,一切皆是无稽怪诞的旷古奇闻。

    不可置否,昔日的他万分羡慕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一家人的美满幸福。也不止一次地暗中幻想,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能够感受家人的和睦,亲情的温暖。

    然而,这些只是柳寻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美好希冀,支撑他在万千苦难中咬牙坚持的一股执念。

    他从未奢望美梦成真,更不敢奢望早已逝去的“父母”死而复活。在他的意识里,柳寻玉是自己唯一的亲人。除她之外,柳寻衣在世上再无亲情可言。

    至于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更是柳寻衣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奇闻。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其实我也一样……”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笑话?”

    洛凝语话未说完,静如泥塑的柳寻衣忽然眼神一动,为解尴尬而强颜欢笑:“我知道你想救我,但也不必编出如此荒诞的故事……”

    “当初我也不相信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惜天意弄人,事实偏偏如此。”洛凝语的表情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苦涩且无奈,“你不妨细细回忆,当洵溱揭发你是朝廷内奸时,爹明明雷霆大怒,甚至命人架起油锅,誓要将你碎尸万段。可他后来为何态度大转?非但无视你的嫌疑、包庇你的罪过,而且不顾众人非议,一意孤行地找借口放你一马?”

    “这……”

    “还有……就算你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奸细,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差人。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是朝廷,是那位‘天机侯’赵元。为何娘与外公不找他们算账,偏偏将你视作首恶元凶?”洛凝语自顾说道,“因为他们对你的怨恨不只与爹的死有关,更与你的身世有关。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杀你,是因为你的身世一旦公之于众,他们……谋害爹的秘密以及蒙蔽世人的谎言都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到时,娘和外公不仅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更会身败名裂,甚至沦为……武林公敌。”

    “这……”

    “寻衣,语儿所言……字字无虚!”

    望着神郁气悴的洛凝语和六神无主的柳寻衣,谢玄不禁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怎么可能……”

    “其实,你心里已经相信,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谢玄一语道破柳寻衣的心思,“当年,府主在湘西对滕柔一见钟情,二人私定终身才……有了你们兄妹。郎才女貌,天作璧人,本应是一段大好姻缘,只可惜时机不对。当时的府主……早已成家立室,并育有公子鸿轩。后来,不明真相且身怀六甲的滕柔孤身一人来洛阳‘寻夫’,不料竟遭到……”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纠结目光投向默默垂泪的洛凝语。踌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继续:“遭到凌潇潇的伏击……幸好天佑怜人,大难不死的滕柔侥幸逃出洛阳城。但凌潇潇仍不肯罢休,派江一苇一路追杀……当江一苇得知她身怀府主的骨肉时不禁心生恻隐,于是暗中放她一马。事后,滕柔将这笔账算在府主头上,笃定府主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万念俱灰的她在诞下你们兄妹后跳崖自尽,却不料非但大难不死,反而阴差阳错地成为今时今日的绝情谷主。正因这段往事,绝情谷多年来一直针对贤王府。可怜府主……始终被凌潇潇蒙在鼓里,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以为滕柔是殉情而死……”

    伴随着谢玄的娓娓讲述,柳寻衣忽觉五内俱焚,心如刀割。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强烈的复杂情绪令其眼圈一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云追月本名杜襄,既是腾三石的义子,也是滕柔青梅竹马的朋友。他一直深爱着萧芷柔,若非府主突然出现,他们也许……早已双宿双栖。因此,云追月一直对府主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置府主于死地,以报夺妻之仇。”谢玄又道,“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意外邂逅……竟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府主、萧芷柔、云追月还有……凌潇潇,皆因此踏入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当然,影响最大、危害最深的……仍是你们兄妹。毕竟,你们是无辜的。”

    “难怪云追月带走妹妹、难怪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难怪他暗通侯爷利用我对付……北贤王。”恍然大悟的柳寻衣又惊又怒,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入脑海,“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云追月既不想让我死,也不想让我活。他想让玉儿‘认贼作父’,想让我和……北贤王‘父子相残’,以此宣泄积压在内心二十多年的仇恨。”

    直至此刻,一直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诸多疑团统统迎刃而解。

    然而,得知真相的他并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心情愈发沉重,感情愈发纠缠。

    “云追月因爱生恨,行事自然不择手段。”谢玄幽幽地说道,“他深爱你娘,却怨恨你爹,心里一定十分矛盾。”

    “如此说来……”突然,柳寻衣心念一动,眼神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是我……亲手害死自己的父亲?”

    回忆起洛天瑾遇害前的那段日子,每次与自己见面皆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温柔慈爱。柳寻衣的心里溢满感动、懊悔、自责、思念、不舍……千滋百味,令其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寻衣,你不要胡思乱想,府主的死与你无关。”谢玄义正言辞地纠正,“一切都是清风和凌潇潇的错,是他们害死府主,是他们害得你们父子阴阳永隔……”

    当谢玄全心全意地安抚柳寻衣时,一旁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蹲在地上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是啊!如果不是柳寻衣与洛天瑾“父子相残”,那就是凌潇潇与洛天瑾“夫妻反目”。

    此二者,无论孰真孰假,对洛凝语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沉痛打击。

    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泣不成声的洛凝语,心中既怜悯又疼惜。

    他本欲出言安慰,但自己尚未从复杂的情绪中剥离,眼下又如何面对这位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二爷,你如实告诉我……”柳寻衣早已失去方寸,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少秦王派洵溱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他们如此关照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说呢?”谢玄不答反问,“寻衣,你真的很像年轻时的府主。聪明、机谨、天赋异禀……有些人,你比我看的更清楚。有些事,你比我想的更明白。”

    “可是……”

    “我想说的是……”未等柳寻衣追问,谢玄已言之凿凿地抢话,“无论你日后何去何从,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就像……当年支持你爹那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谢玄的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既感动又惶恐,一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在这里度日如年,受尽折磨。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再忍耐几天。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半途而废……”

    “谢二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似乎被谢玄在无意间流露出的杀气吓到,伤心欲绝的洛凝语渐渐停止哭泣,一双满含惊恐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欲言又止的谢玄,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什么‘半途而废’?难不成……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故意抓寻衣回来,是想……对付娘和外公?”

    “凝语,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不!”幡然醒悟的洛凝语仓惶起身,双手紧紧拽住谢玄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无论娘和外公有什么错,他们始终是我最亲的人……谢二叔,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砰!”

    话未说完,谢玄突然眼神一狠,出手如电,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洛凝语打昏在地。

    “你这是作甚?”柳寻衣大惊失色,语气中略显一丝急迫和愠怒。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谢玄一边将洛凝语拦腰抱起,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语儿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不能继续留在府里,我会妥善安顿。”

    “可是……”

    “寻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断不能感情用事。”谢玄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模样,“此一节,你应奉洵溱为师。学习她的铁石心肠,心狠手辣。”

    “此话怎讲?”

    “潞州甘家帮我们瞒天过海,但事后……被洵溱屠灭满门。”

    “什么?”

    “我在此不宜久留,以免引起清风和凌潇潇的怀疑。我知道你现在内力雄厚,百毒不侵,不惧严刑拷打,也不惧武当的毒药。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你切记不可轻敌大意!”

    没有多余的解释,谢玄匆匆叮嘱几句,而后抱着不省人事的洛凝语快步离开地牢。

    ……

第九百九十二章:隐忍克制

    “二爷,凝语她……出什么事了?”

    当谢玄抱着昏迷不醒的洛凝语走出地牢时,林方大、许衡等人无不脸色骤变,快步迎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追问缘由,其中尤以林方大的反应最为紧迫。

    “语儿病势未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见到柳寻衣后过度伤心,一时激动哭昏过去。”谢玄敷衍道,“你们好生守卫地牢,我送语儿回去休息。”

    “可是……”

    “府主!”

    未等林方大多言,一道急切的声音陡然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跃过围墙,轻盈地飞落在众人面前。

    “见过七爷!”一见来人,林方大几人先是一愣,从而纷纷拱手施礼。

    然而,慕容白却径直走到谢玄面前,与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之后,眉头紧锁的谢玄将洛凝语交给慕容白,又附耳叮嘱一番。

    当一脸茫然的慕容白掀开遮在洛凝语脸上的斗篷时,眼神骤然一变,欲出言追问,却被谢玄挥手打断。

    在他急切而坚定的眼神催促下,欲言又止的慕容白不再犹豫,抱着洛凝语飞身而起,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七爷……”

    “如果你们心里还承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眼中还有我这位府主。从现在开始,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语儿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再提。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

    谢玄突如其来的威吓,直将不明真相的许衡几人吓得脸色一变。纵使心中疑惑重重,却再也不敢多问半句。

    “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解释。”望着惶惶不安的几人,谢玄语气一缓,好言抚慰,“记住!只要你们忠于贤王府、忠于死去的府主,我谢玄……永远和你们站在同一阵营。”

    “是不是武当……”

    “还问?”谢玄伸手朝凌青一指,立时将他后面的话生生噎回去。

    “无论如何,我们誓死捍卫贤王府,誓死效忠‘先府主’,誓死追随二爷!”许衡眼神一狠,率先表态。

    “我们也一样。”凌青、廖川、廖海摒弃杂念,紧随其后。

    唯独林方大,因顾念洛凝语的安危,无心揣度谢玄的弦外之音,从始至终表现的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你在想什么?”谢玄早已看穿林方大的心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爷,恕我多嘴。刚刚在地牢……凝语和柳寻衣究竟说过什么?”

    “你是担心语儿?还是担心柳寻衣?”谢玄不答反问。

    “当然是……”林方大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不料话说一半又心生犹豫,眼神变得纠结无比,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我当然关心凝语!柳寻衣是背叛贤王府的内奸,是害死府主的恶贼,我与他……不共戴天。”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是你的结拜兄弟。”谢玄死死盯着面目狰狞的林方大,别有深意地试探道,“你们曾对天发誓同生共死,当初他进入贤王府也是你极力举荐。如今,你真能断情绝义,与他不共戴天?”

    “难道二爷信不过我?”或是由于情绪激动,或是由于内心羞愤,此时的林方大眼神凶狠,喘息粗重,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双拳攥的骨节泛白,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先不仁,岂能怪我不义?”

    “不义?”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愈发耐人寻味,“你打算如何‘不义’?莫非……你能对自己的结义兄弟痛下杀手?”

    “我……”

    面对谢玄不依不饶地咄咄相逼,林方大左右为难,一阵语塞。

    此刻,他多想痛痛快快地一口答应。然而,当他好几次鼓足勇气欲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时,信誓旦旦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令其在心中暗骂自己“妇人之仁”。

    最终,林方大如泄气的皮球,罡猛的气势于一瞬间变得萎靡不堪,呢喃道:“不瞒二爷,我……下不去手。”

    闻言,谢玄看向林方大的目光悄然一变,蛰伏在眼眸深处的一缕杀机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欣慰之意。

    “身为柳寻衣的结义大哥,他犯下滔天大罪,我同样难辞其咎。”林方大神情落寞,字字穿心,“他该死,我也不该活……”

    “林门主,你……”

    “谢府主!”

    未等茫然无措的许衡几人好言相劝,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黑暗中匆匆赶来。

    眨眼间,以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为首的十余名武当弟子,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孤日、孤月两位道长来到地牢外。

    见对方去而复返,且来势汹汹,林方大等人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个个伸手摸向腰间的刀剑。

    “你们干什么?”

    谢玄眉头一皱,沉声喝止蠢蠢欲动的林方大几人。他迈步上前,漫不经心地朝孤日、孤月拱手一拜,同时朝武当众弟子投去一道审视的目光。

    “谢府主千万不要误会!”似乎看出谢玄的不满,孤日拱手笑道,“老夫与师弟来此别无他意,只是张松义、刘松礼这些年轻弟子办事轻浮,说话又颠三倒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为何擅离职守。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过来看看。”

    “谢某见武当弟子尽忠职守十分辛苦,于是派下三门弟子替换轮值,让张松义他们回去歇息。”谢玄不喜不怒地答道,“区区小事,却不料惊动二位道长。”

    “替换轮值?我们为何不知?”孤月狐疑道,“事先商议时,谢府主亲口答应由武当弟子全权负责地牢守卫,今夜又为何派人替换?而且……如此突然。”

    “是谢某临时起意,望孤月道长见谅。”谢玄宠辱不惊,出言直截了当,“当然,如果二位道长信不过谢某,亦或信不过贤王府弟子,可以随时换回来。”

    “谢府主言重了!武当与贤王府同气连枝,我们是一家人,谈何信与不信?”孤日不着痕迹地拦下欲反唇相讥的孤月,皮笑肉不笑地故作谦逊,“只不过,看守柳寻衣兹事体大。虽然谢府主体谅武当弟子的辛苦实属好意,可临时换人未免有些……令人猝不及防。此事不出闪失则罢,万一出现闪失,大家都不好向武林盟主交代。呵呵……”

    面对笑里藏刀的孤日,谢玄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不过稍纵即逝。

    最终,他将羞愤咽于腹中,将怒火压于心底,故作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赔罪:“孤日道长教训的是,此事是谢某思虑不周,唐突了。”

    “欸!”孤日故作不悦地摆摆手,“谢府主哪里是唐突?分明是疼惜晚辈!若非眼下的洛阳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掌门又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老夫断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更不敢辜负谢府主的一片盛情。此事……祈望谢府主雅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万万不敢!”言罢,谢玄朝愤愤不平的林方大几人挥手下令,“让你们的人回去睡觉,将地牢交由武当弟子看守。”

    “府主……”

    “没有听到我的命令?”谢玄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遵命!”

    心有不甘的林方大几人勉为其难地拱手领命,从而招呼麾下弟子,气冲冲地离开地牢。

    “年轻人不懂规矩,望二位道长海涵。”

    “年轻气盛,难免如此。刚才张松义他们也冲撞过谢府主,此事权当扯平。”

    “一切依孤日道长!谢某俗务缠身,先行告辞。”

    “谢府主请便!”

    聊胜于无的寒暄过后,强颜欢笑的谢玄与满面春风的孤日、孤月匆匆道别。

    “师兄,谢玄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望着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谢玄,孤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今夜这场闹剧……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道。”孤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忽明忽暗,“但以老夫对谢玄的了解,他做事……绝不会无缘无故。”

    “说一千、道一万。今夜总算有惊无险,没有激发更大的矛盾,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显而易见,谢玄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否则他不会轻易妥协。”

    “幸亏张松义及时通报……”

    “他是及时通报,但不是通报我们,而是通报雁不归。”突然,孤日面色一沉,冷厉的目光直射诚惶诚恐的张松义,“因为害怕被我们责罚,于是找雁不归帮忙。你有没有脑子?难道你希望他们因为一点小事撕破脸?来此之前,掌门如何吩咐?‘锄奸大会’结束前,谁也不能闹出一丁点乱子。尤其是谢玄,他可是擒下柳寻衣的第一大功臣,天下英雄人人追捧的对象,更是万万不能招惹。”

    “我们本来是去找师姐帮忙,结果雁四爷也在,她才执意告诉你们……”张松义怯生生地辩解。

    他口中的“师姐”,指的正是凌潇潇。

    “幸亏雁不归告诉我们,否则今夜无法收场!谢玄给我们面子,不一定给她们面子。”孤日斥道,“更何况,贤王府内宾客如云,你们的师姐身为洛天瑾的遗孀岂能肆无忌惮地干涉谢玄的决定?休要忘记,谢玄可是贤王府的府主。万一他不肯让步,万一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让凌潇潇如何自处?”

    “这……”

    “记住!在贤王府遇到任何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断不能因为害怕责罚而自作主张,更不能将祸水引向凌潇潇和雁不归。在天下英雄的眼中,她们和谢玄……始终是同仇敌忾的一家人,关系远比我们亲近。”

    “记住了!”

    “快去地牢看看柳寻衣有没有异常。”孤日颇为不耐地打断似懂非懂的张松义,忧虑道,“不知为何?经谢玄一闹,老夫一直心神不宁。似乎今夜之事并未结束,相反……它只是一个开始。”

    ……

第九百九十三章:鞠躬尽瘁

    拂晓前,贤王府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泛起一圈淡淡幽黄,却依旧难掩黎明前的昏暗。

    谢玄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凑到窗边向外瞭望一番,眼神甚是忧虑。

    “砰、砰砰!”

    突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沉静,登时令谢玄精神一振,火急火燎地朝房门走去。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满面愁容的慕容白映入谢玄的眼帘。

    “回来了!”

    见慕容白独自一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踏实几分。

    “语儿怎么样?可否安顿妥当?”让进房间,谢玄一边替慕容白斟茶倒水,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情况,“看你的样子,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遵照你的意思,将小姐秘密送往城郊,暂时交由洵溱……照料。”慕容白的语气十分复杂,因为他知道洵溱对洛凝语名为“照料”,实为“软禁”,故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洵溱向我保证,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清风和凌潇潇绝对找不到小姐。”

    “由她照看语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谢玄欣慰道,“幸亏张松义去找凌潇潇告状,欢儿才能及时通知你,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妥善安顿语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对小姐是不是太过残忍?”慕容白远没有谢玄那般“乐观”,回忆刚刚洛凝语的哭喊哀求,他不禁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深感懊悔,“她现在不仅仅知道自己的父母反目成仇,知道自己与柳寻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更知道我们串谋演戏,意图对付她的娘和外公。此事……”

    “此事对语儿确实有些残忍,但为替府主报仇雪恨,为完成府主的遗志,为保住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别无选择。”谢玄将一杯热茶塞进慕容白的手中,语气生硬地打断他的感慨,“放心!日后寻衣一定会善待语儿,他们毕竟是兄妹。”

    “这……”

    “我知道你于心不忍,但现在绝不能妇人之仁。如果我们与清风父女交换立场,试问他们会不会心慈手软?又肯不肯放我们一马?”谢玄义正言辞地问道,“如今,我们和清风父女都站在悬崖边上,谁也没有退路,若想活命只能拼死一搏。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我……明白了。”满心惆怅的慕容白眼神一暗,苦涩点头,“只不过,寻衣是府主的骨肉,小姐也是府主的骨肉,我们这般厚此薄彼,实在……”

    “鸿轩半死不活,寻衣是唯一能替府主延续香火的子嗣。至于语儿,我会一直将她视若己出,尽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谢玄无奈道,“除寻衣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先顾及语儿,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唉!如果府主泉下有知,但愿不会怪罪我们。”慕容白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寻衣怎么样?”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谢玄苦涩道,“不过,他今夜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应十分强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势必万分煎熬。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接受。”

    “真是可怜……”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谢玄神情一禀,言辞愈发笃定,“我相信,经此一劫的寻衣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对了!林方大他们知道小姐去过地牢,此事如何处置?”

    “我刚才已严词厉色地告诫过他们,相信他们不会胡言乱语。”谢玄沉吟道,“不过为防万一,我会派他们出去办差,不给他们和清风、凌潇潇私下接触的机会。”

    “小姐突然失踪,凌潇潇那……如何交代?

    “自从语儿知道凌潇潇害死府主的真相后,他们母女的感情越来越冷淡,关系越来越疏远,几乎每次见面都话不投机,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过去的几个月,语儿三四次赌气离家,不是流连于寺庙古刹,就是寄情于山水之间,凌潇潇早已见怪不怪。眼下,凌潇潇和清风的心思尽在‘锄奸大会’,料想不会因为语儿‘闹脾气’而分散太多精力。纵使追问起来,八成也像以前一样派人四处去找。就算起疑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我们头上。”

    “‘锄奸大会’近在咫尺,府中宾客越来越多,他们分身乏术,必然难以面面俱到。”对于谢玄的分析,慕容白不可置否。

    “眼下,我是生擒柳寻衣的功臣。清风和凌潇潇顾及自己的体面,纵使对我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因此,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我足以应付他们的刁难,你不必担心。说说外边……情况如何?”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声音下意识地压低几分。

    望着明明已十分疲惫,却强撑着精神应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的谢玄,慕容白的心里既担忧又敬佩。

    短短一年时光,谢玄苍老十岁不止,岂能不令人唏嘘?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谢玄的劳心劳力何止一星半点?但他从始至终无怨无悔,亦未向任何人抱怨半句。究其原因,只为报答洛天瑾的知遇之恩,厚待之情。

    与其相比,同样深受洛天瑾大恩的慕容白难免相形见绌。

    他希望帮谢玄分忧,却自知才疏学浅,无从下手。尤其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稍有差池便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论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慕容白远不及谢玄。

    “府主的三位义兄得知凌潇潇‘谋害亲夫’的真相后,无不雷霆大怒,当场允诺率三义帮的弟兄来洛阳城替‘寻衣侄儿’主持公道。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月底赶到。”慕容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邓泉召集‘御林军’旧部,情况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国破家亡,百业俱废,活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此,只要我们舍得真金白银,能让他们每天吃饱肚子,这些人就愿意将命交给我们。眼下,邓泉已秘密招募一千人马,现由雷震代为安置。至于洵溱……她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让我转告你八个字。”

    “哦?”谢玄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八个字?”

    “万事俱备,只待端阳。”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会心一笑,“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安排妥当。这段时间,你和邓泉尽量留在府中做好分内的事,千万不要让清风父女抓住把柄。至于外边的事,我相信洵溱自有分寸。”

    “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望着踌躇满志的谢玄,慕容白不禁面露纠结,“我们如此相信洵溱,可万一她靠不住……”

    “眼下,她和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玄幽幽地说道,“如果她不是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也不会连夜放火将甘家烧的寸草不留。”

    “这……”提及甘家,慕容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甘永麟与你交情匪浅,洵溱过河拆桥会不会……过于狠毒?”

    “欸!”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欲成大事必须懂得取舍,至于潞州甘家……木已成舟,不必再提。更何况,凌潇潇事后派人前往潞州秘密打探寻衣被擒的始末,若非洵溱先发制人……说不定他们早已查出破绽,我今日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可……”

    “其实,洵溱对付甘家是一箭双雕。”谢玄补充道,“一者,杀人灭口,替我消除隐患。二者,她借报仇之名夜袭甘家,恰恰证明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从而引火烧身。更从侧面印证我对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心’。如此想来,洵溱此举乃料敌于先,我非但不能怪她,反而应该感激她。哪怕……她的手段有些狠毒,却不得不承认十分明智。”

    “此女蛇蝎心肠,凡事只讲利益,将恩情道义视为草芥。她今天为保住我们的计划而对付甘家,明天会不会为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对付我们?”慕容白谨慎提醒,“毕竟,在她眼里甘家是外人,我们……同样不是自己人。她现在对我们许以厚利,无非是想利用寻衣的身份拉拢中原各方势力,待少秦王一手创办的‘西律武宗’日渐强盛,直至称雄中原之时,寻衣和我们这些人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会变成他们的束缚与累赘。到时,我们会不会变成隐患重重的‘甘家弟子’?寻衣……又会不会沦为下一个甘永麟?”

    “少秦王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利用他?”谢玄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一本正经的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做事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

    “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

    ……

第九百九十四章:一反常态

    清晨,一夜无眠的孤日、孤月被雁不归邀入内院,与清风、凌潇潇共同用膳。四名婢女从旁侍候,其中一位正是对慕容白暗怀情愫的欢儿。

    席间,孤日将昨夜发生在地牢的风波与自己的隐忧和盘托出。

    “柳寻衣有没有异常?”

    清风反应平淡,似乎他对昨夜发生的事兴趣缺缺。

    “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看上去……一如往常。”

    “那就好……”话未说完,清风突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凌潇潇黛眉紧蹙,神思凝重,不禁心生好奇,问道,“潇潇,有何不妥?”

    “有古怪!”

    凌潇潇与清风的反应截然不同,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凡与谢玄有关,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要慎之又慎,斟酌再三。

    “不归,将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叫来,我要亲自问问他们。”

    “回夫人,洛棋刚刚告诉我,他已另择人选操持府中杂务。因为许衡、凌青、廖川、廖海被府主派去迎接三义帮,林方大也在同行之列。”雁不归尴尬应答,“据说,天未亮他们已离开贤王府。”

    “什么?”雁不归的回答不仅令凌潇潇大吃一惊,同时令孤日、孤月面露愕然。

    唯独清风,依旧泰然自若地端着碗筷,吃的津津有味。

    “谢玄为何如此?”

    “府主的意思是……三义帮的三位帮主是‘先府主’的结拜义兄,非但身份与其他宾客不同,而且屡次帮贤王府渡过难关,从来不计回报。如此大恩大德,贤王府断不能因‘先府主’离世而一笔勾销。”面对凌潇潇的质问,雁不归如实作答,“因此,他派与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相熟的林方大、许衡等人出迎数百里,一为合乎长幼尊卑之礼,二为彰显贤王府知恩图报的江湖气派。”

    “爹,您听到了?”凌潇潇将恼怒的目光投向安之若素的清风,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一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清风似懂非懂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凌潇潇,费解道,“谢玄尊重天瑾的三位义兄有什么问题?他派人出迎三义帮又有什么问题?天瑾毕竟是贤王府的‘旧主’,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乃天瑾义兄,论辈分……比谢玄还要高出一筹,受此礼遇也是理所应当。”

    “女儿说的不是三义帮,而是……整件事过于巧合。”见清风曲解自己的意思,凌潇潇的心里又急又气,“林方大几人昨夜与武当弟子发生摩擦,今晨即火急火燎地离开贤王府,分明是有意逃避,难道爹不觉得可疑?”

    “是你多虑了!”清风满不在乎地笑道,“依为父之见,谢玄此举意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的矛盾日益加剧,林方大他们留在府中迟早闹出乱子。谢玄将他们派出去,是为避免双方弟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想来……也是一种让步,女儿不必过于苛刻。”

    “是吗?”凌潇潇似乎对清风的回答倍感惊讶,将信将疑道,“可我感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谢玄一声不吭地将人放走,是不是……担心我们查出什么?”

    “查出什么?”清风不答反问,语气颇有不悦,“潇潇,你究竟担心什么?如果谢玄打算包庇柳寻衣,当初就不会亲手将他抓回来。更何况,柳寻衣现在仍在地牢,你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谢玄图谋不轨,岂能因为自己的臆想偏见而言之凿凿地怀疑人家?休要忘记,他这位‘府主’可是你极力举荐。区区一年光景,难道你想在天下人面前出尔反尔,自己拆自己的台?”

    “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为何处处针对谢玄。”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凌潇潇的辩解,又见她一脸委屈,难免于心不忍,故而面色一缓,话里有话地柔声教诲,“潇潇,如果你想学‘武则天’君临天下,就要先学她的胸襟与远见。谢玄从来都不是你的‘绊脚石’。恰恰相反,他应该是你的‘垫脚石’。你将他视作最大的对手,其实大错而特错。此人精明强干,老成练达,实乃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辅弼能臣’,你千万要懂得珍惜。天瑾能从籍籍无名的武当弟子一步步成为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除他自身天赋异禀及坚韧不拔之外,谢玄的忠心辅佐亦至关重要。否则,他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客死湘西,又岂会有后来呼风唤雨的北贤王?然而,凡才能出众者无不锋芒毕露,你不能因为谢玄的锋芒而怀恨在心,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殊知,硬碰硬的结果非但不能成就自己,反而会两败俱伤。因此,你要学着以柔克刚,尝试接触他、包容他、感化他,直至令其为你所用。”

    “听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女儿受益匪浅。”凌潇潇若有所思道,“其实,女儿并非厌恶谢玄,亦非怀恨在心。只不过……此人忠奸难辨,心机莫测。时而故作谦逊,时而刚愎自用,实在难以驾驭。而且……他虽然亲手擒下柳寻衣,但不知为何?我心里仍旧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闻言,清风的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清楚……”凌潇潇吞吞吐吐道,“只是一种感觉,谢玄擒获柳寻衣……宛若一场玄之又玄的怪梦,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潞州发生的一切,顺利的……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本打算从潞州甘家探取一些消息,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此事也令我耿耿于怀。”

    “潇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

    “你应该相信谢玄的忠心,不能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疑神疑鬼。”清风煞有介事地劝道,“他刚刚为贤王府立下大功,你至少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倘若以‘莫须有’的罪名扼杀功臣,莫说谢玄不服气,天下英雄也不会服气。”

    “爹今日为何对谢玄如此抬爱?”凌潇潇柳眉一挑,狐疑道,“您以前对他可是诸多不满……”

    “昔日,谢玄对为父的号令阳奉阴违,我自然信不过他。可如今他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忠心,为父还有什么理由再怀疑他?”清风一本正经地答道,“既然他是贤王府的府主,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尽管交给他,你不必事事躬亲,操心劳力。潇潇,近日你又削瘦不少,为父甚是心疼,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这……”

    “饱了!”

    未等群疑满腹的凌潇潇开口,清风已放下碗筷,缓缓起身,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难得武林各派齐聚洛阳城,爹有许多老朋友等着喝茶叙旧,你自己慢慢吃,爹去会会他们。记住,不要再胡思乱想,万事有爹撑腰,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言罢,清风将桌上的一碗米粥亲手塞入凌潇潇的手中,笑盈盈的目光在四名婢女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在孤日、孤月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离开房间。

    “爹今天……怎么回事?”凌潇潇愣愣地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何感觉……怪怪的。”

    “也许清风盟主不希望你过于操劳。”对于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一头雾水。

    “爹如此肯定谢玄的忠心,莫非……我对他的怀疑真是多虑?”

    ……

    离开内院,心事重重的孤日、孤月跟着清风一路走出贤王府。

    “掌门,其实我也认为谢玄……”

    “谢玄一定有问题。”未等踌躇不决的孤日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路沉默的清风突然开口,但立场与刚刚大相径庭。

    “这……”

    望着判若两人的清风,孤日、孤月不禁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刚才掌门在小姐面前为何……”

    “一者,洛阳城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老夫不希望潇潇过于惶恐。二者,老夫怀疑潇潇身边有‘内鬼’,我们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到谢玄的耳朵里。”

    “嘶!”

    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怛然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掌门刚刚是故意抬举谢玄……”

    “不错!老夫要借‘内鬼’之口令谢玄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破他的真正意图,引出躲在暗处的所有敌人。”

    “所有……敌人?”

    孤日与孤月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

    “掌门怎知小姐身边一定有内鬼?”

    “眼下,连老夫身边都暗藏内鬼,更何况潇潇?”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戾如冰,“他们以为老夫是洛天瑾,竟敢在我身上故技重施,真以为我老糊涂不成?哼!”

    “掌门说的是……”

    “不必多问!老夫带你们去见一个人,等你们见到他,自会明白一切。”

    ……

第九百九十五章: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清风引孤日、孤月来到位于洛阳城西的一间民宅。

    “拜见掌门……”

    “不必多礼,人在哪儿?”

    “被我们关在北屋。”

    “带我们进去。”

    “遵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布衣打扮的武当弟子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及满眼好奇的孤日、孤月快步朝北屋走去。

    “吱!”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腐霉气味迎面而出。抬眼望去,房中除四面斑驳不堪的墙壁外再无他物。坑洼遍布的地面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杂草,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窗户射入房间,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浮满尘埃的光线,又在地面映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

    不难看出,这间宅子已许久未有人烟。

    此时,另有四名武当弟子倚墙而站,见到清风三人连忙叩拜施礼。

    墙角,一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被人五花大绑,身体于昏迷中自然蜷缩成一团。

    “你们先出去。”屏退众弟子,清风向孤日、孤月问道,“你们可认识此人?”

    “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究竟。”孤日、孤月朝年轻男子再三端详,终究缓缓摇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此人的相貌……很像我们的一位‘朋友’?”

    “朋友?”

    孤日暗吃一惊,再度朝年轻男子打量一番,忽然灵光一闪,似是恍然大悟:“此子的眉眼颇有……袁孝的神韵。”

    “袁孝?”孤月一愣,“你说的是……沈州袁家的袁老爷?”

    “正是。”

    “这……”孤月将信将疑地凑到近前,拎起年轻男子的脑袋左右晃动,“这么一看……确有几分相似。掌门,不知他是……”

    “他是袁孝的独子,袁霆。”清风淡淡地说道,“去年,你们从长白山铩羽而归,老夫就怀疑袁孝帮你们与虎穴龙潭牵线搭桥绝非偶然。后来,袁孝率人投奔武当,对我们百般殷勤,此举令老夫疑心更甚。为免打草惊蛇,老夫并未亲自派人去查,而是向临安修书一封,劳烦秦卫借朝廷之力帮我打探袁孝的底细。这位袁公子……正是秦卫昨日给老夫的答案。昨夜,你们与谢玄‘斗智斗勇’时,老夫正在此地与袁公子‘促膝长谈’。果不其然,让我从他身上问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孤日、孤月心头一紧,异口同声地追问,“什么秘密?”

    “袁孝投奔武当并非走投无路,而是有人刻意安排。”清风愠怒道,“他是洵溱和柳寻衣安插在老夫身边的奸细,目的是替他们监视老夫的一举一动。”

    “什么?”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脸色一变。

    “不止袁孝,还有严顺、洪寺、雷震。他们分别率人投奔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及贤王府,皆暗藏祸心。‘上京四府’倾巢而出,根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清风冷笑道,“昔日,老夫对谢玄始终抱有一丝迟疑,生怕一不小心冤枉他。然而,当我查到谢玄与雷震一见如故,二人频繁密会后,现已万分笃定……谢玄与柳寻衣、洵溱根本是一丘之貉。当初,柳寻衣在临安遇险,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他!”

    “等等!如果谢玄是内奸,他应该竭尽所能地保护柳寻衣,又为何亲手抓他?”孤月似懂非懂,一脸困惑。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他们是在合谋演一场大戏。”清风的眼睛忽明忽暗,语气愈发阴沉,“据我所知,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已率人大张旗鼓地赶来洛阳城。殊知,老夫并没有发帖邀请,但他们却不请自来,可知为何?”

    “难道是为柳寻衣?”

    “除此之外,老夫想不出第二个答案。”或是由于内心羞愤难平,清风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必忌讳,索性与你们开诚布公。数日前,老夫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闲谈叙旧,趁机打听他们与腾三石‘密会’的消息。果然,腾三石找他们是为打探洛天瑾遇害当夜的细节。至于他为何如此?想必无需老夫多言,你们也能猜出一二。我假设柳寻衣的秘密已经暴露,他以自己为饵钓我们上钩,洵溱以袁、严、洪、雷四家为线,将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及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旧部秘密串通勾结,暂时组成一股实力雄厚的庞大势力,意图厚积薄发,于合适的时机给老夫致命一击……”

    “嘶!”清风的大胆揣测,令孤日、孤月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掌门口中‘合适的时机’是指……”

    “正是我们一手操办的‘锄奸大会’!”清风神情一禀,开门见山,“试想,如果在‘锄奸大会’上谢玄临阵倒戈,于天下英雄面前揭露洛天瑾遇害的真相。紧接着,以洵溱为首的各方势力一拥而上,对我们群起而攻……到时,中原各派将作何反应?我们又该如何应变?”

    “这……”

    清风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孤日、孤月根本不敢想象,万一“锄奸大会”当日东窗事发,武当的下场将会何等凄惨?

    “若真如此……”孤日眉头紧锁,呢喃自语,“中原各派不一定相信他们对我们的‘中伤’,但一定不会贸然站出来与我们共同进退。我料……他们八成会袖手旁观,任我们与柳寻衣、洵溱一伙拼的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孤月苦涩自嘲,“哪有什么你死我活?分明是死路一条!仅凭武当一家,岂能抵挡他们的联手围攻?”

    “不错!”清风重重点头,“如果被老夫不幸言中,莫说我们性命难保,纵使屹立百年的武当……恐怕也难逃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掌门还等什么?”孤月眼神一狠,提议道,“一不做、二不休!马上除掉柳寻衣,以绝后患。”

    “谢玄昨夜的举动已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柳寻衣不是我们想杀就能杀的。”孤日叹道,“休看柳寻衣被囚于地牢,实则他的一举一动尽在谢玄的掌控中。如果我们打算对柳寻衣痛下杀手,你以为谢玄会坐视不理?还有,眼下的贤王府究竟有多少和谢玄暗中勾结的‘内奸’,你知道吗?那些贤王府弟子究竟谁是人、谁是鬼,你分得清吗?”

    “这……”面对孤日炮语连珠似的质问,孤月不禁一阵语塞。

    “谢玄敢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他的命。我料,暗中保护柳寻衣的人不只在贤王府内,贤王府外同样有人虎视眈眈。”清风沉声道,“如果我们贸然行事,非但不能扭转危局,反而会提前掉入他们的陷阱。一旦他们借题发挥,将我们提前对柳寻衣动手诠释为‘做贼心虚’。到时,我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等于不打自招。更何况,就算柳寻衣死了,萧芷柔、腾三石又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势必与武当不死不休,日后必然祸患无穷。”

    “那……从谢玄下手!”孤月心有不甘道,“此等内奸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对谢玄出手的结果也一样。”清风缓缓摇头,“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更何况,他们已筹备多时,只待一触即发。只要我们稍微偏离他们的计划,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我们一网打尽。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已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纵使临阵退缩,只怕也难以顺利回到武当。纵使回到武当,也难以向天下英雄解释。洵溱、谢玄皆是心狠手辣之辈,深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他们好不容易诱我们掉入精心设计的圈套,又岂肯白白错过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

    “这……”

    “千错万错,错在老夫急功近利,思虑不周。”清风惭愧道,“听到柳寻衣被擒的消息竟一时得意忘形,匆匆举办‘锄奸大会’。倘若老夫谨慎一些、稳重一些,或者等秦卫查清袁孝的底细后再作定夺,也不至于沦落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和他们拼了!”孤月怒道,“我马上传书武当,让孤星、孤辰率所有弟子星夜赶来接应。”

    “不可!”孤日眼神一变,断然拒绝,“休要忘记金剑坞的前车之鉴。如果洵溱在武当山下暗藏一支伏兵。孤星、孤辰一旦率众下山,武当必将后院起火。到时,我们腹背受敌,进退无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让我们坐以待毙?”

    “世事无绝对,福祸且相依。”清风话锋一转,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生死不明的袁霆,思忖道,“若能抓住柳寻衣和洵溱的要害,就能换回一线生机。这位袁公子,正是我们破局的关键。只要我们利用得当,五月初五老夫依旧能以武林盟主之尊号令天下英雄同仇敌忾。到时,莫说化险为夷,纵使反败为胜也不无可能。既然他们不打算给老夫留活路,老夫也不必顾忌其他。这一次,我豁出一切奉陪到底,一次解决所有麻烦,省的日后隔三差五跳出来与老夫作对。”

    “哦?”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眼前一亮,“难道掌门已想出应对之策?”

    “与其藏头露尾,不如迎面而上。”清风幽幽地说道,“但在与他们决一死战之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谢玄和洵溱的警觉。眼下,老夫仍需一些新的筹码,以提高我们的胜算。二位师弟,未来几日劳烦你们替我做三件事。”

    “请掌门示下!”

    “其一,派人给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分别送一张英雄帖。既然他们执意要来,我们阻拦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待他们抵达洛阳城,你们找机会与云追月单独一叙。我与他在临安时有过约定,看看能否从他身上寻求一丝转机。”清风一边谨慎思量,一边缓缓说道,“其二,‘天机侯’秦卫代表大宋朝廷来洛阳城参加‘锄奸大会’,你们替老夫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其三,尽快揪出潇潇身边的内鬼,而后让其与袁孝一起……找老夫‘谈谈心’。”

    ……

第九百九十六章:群英荟萃(一)

    自从清风宣布五月初五于贤王府举办“锄奸大会”,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汉齐聚洛阳城,令城中各家客栈、茶楼、酒肆、赌坊、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其中,尤以天香楼、东海茶楼、四喜客栈等规模最大、招牌最响的买卖最为红火。纵使他们的房钱、饭钱、酒钱已比平日翻好几番,可每日正午一过,这些地方依旧门庭若市,家家户户皆一房难求、一桌难求甚至一位难求。

    且不论店内何其热火朝天,只看门外举着银子排队的客人,每家每户至少也有数十位之多。

    由此足见,这场席卷中原武林的‘锄奸大会’,究竟为洛阳城带来多大的生气与商机?

    四月二十三,晌午。

    东海茶楼一如既往地宾客如云,门前的车水马龙几乎堵住大半条街。三五成群的客人大都拎着刀剑包袱,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相隔甚远,人们已能清楚地听到茶楼内宾客们的喧嚣、伙计们的吆喝以及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小曲、小调。

    此番热闹,至少从晌午持续到深夜,虽然令东海茶楼赚的盆满钵满,但也令四周的百姓昼夜不得安宁。

    无奈的是,百姓们虽然苦不堪言,但望着从自家门前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这些安分守己的寻常百姓也只能关起门来忍气吞声。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穿梭于人流之间,不时引来阵阵抱怨叫骂。

    然而,当来往行人看清悬挂于马车上的木牌写着“贤王府”三字时,溜到嘴边的脏话又被他们生生咽回腹中。胆大的姑且小声嘀咕几句,胆小的索性埋头躲到一旁,生怕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被马车上的人听到,招来无妄之灾。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缓缓停在人来人往的东海茶楼门前。

    半个月前,掌柜见南来北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于是刻意安排十几名“伙计”于店外侍候。一为招揽客人,二为维持秩序。

    寻常客人行至门前,要么快进、要么快出。若敢在此停留,轻则被他们催促推搡,重则皮肉受苦。

    这些游手好闲的汉子名为“伙计”,实则是洛阳街面上的地痞无赖。一个个斜眉歪眼,嚣张跋扈,颈上挂着项圈,腰间别着木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虽然客人中不乏拉帮结伙,性情刚烈的江湖“猛人”,但东海茶楼的背后却有贤王府撑腰。因此,这些“伙计”狐假虎威的本事自然水涨船高,寻常的绿林好汉和外地来的帮派弟子,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从早到晚地趾高气扬、狠话叫嚣、冷嘲热讽……若敢顶他们几句,这些人立刻纠集爪牙以多欺少。倘若遇上硬茬子,他们也不较真,要么搬出贤王府的名头威吓对方,要么马上换一拨人过来笑脸赔罪。

    当然,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看门护院”罢了。

    掌柜的求财不求气,因此找的“伙计”大都“眼明心亮”,深谙识人之道。往往一眼就能辨出什么样的客人可以招惹,什么样的客人不能招惹。

    恰如姗姗而来的马车,寻常客人连站一站都要被驱赶的“禁地”,这辆马车却明目张胆地堵住东海茶楼的大门。

    再看守在门前的几名伙计,非但不像对待其他客人那般盛气凌人,反而一窝蜂地迎上前来,满脸谄媚地撩帘摆凳,毕恭毕敬地将马车上的“贵客”搀扶下来。

    说话的功夫,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忙不迭地跑出茶楼,朝迎面走来的客人拱手施礼:“小人顺喜,拜见孤月道长,见过各位少侠。”

    顺喜,正是凌潇潇安插在东海茶楼的亲信。

    “你就是顺喜?”孤月上下打量着点头哈腰的顺喜,漫不经心地问道,“可知老夫的来意?”

    “小人知道,夫人已交代清楚。”

    “既然知道,还等什么?”

    “是是是!”似乎听出孤月语气中的不耐,顺喜吓得脸色一变,慌忙应答,“贵客已在楼上雅间恭候多时,道长请随我来。”

    言罢,顺喜引着孤月几人快步走入人满为患,沸反盈天的东海茶楼,于摩肩接踵的大堂拥挤前行,直至登上楼梯才相对安静、宽敞一些。

    “道长,贵客就在里面。”

    二楼雅间外,顺喜在孤月的眼神授意下轻轻叩响房门。

    “砰、砰砰!”

    “什么人?”房内传出一道瓮声质问。

    “小人顺喜,秦公子的朋友到了。”

    “进来吧!”

    得到允诺,顺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从而侧身站于一旁,将孤月和几名武当弟子让入房间。

    “褚茂,你们下去喝茶,本侯要和孤月道长单独叙旧。”

    “遵命!”

    雅间内竖着一扇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未等孤月几人绕过屏风,屏风后已传出一段云淡风轻的对话。

    紧接着,四五名神情冷峻,腰挎钢刀的彪形大汉相继走出屏风。见到孤月几人,为首的褚茂稍稍拱手一拜,而后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

    “你们也出去。”孤月幽幽开口,“在……门外守着。”

    “是。”

    拱手领命,几名武当弟子鱼贯而出,顺势将房门轻轻关上。

    “本侯送给清风盟主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伴随着一道戏谑笑声,一位轻裘缓带,纶巾羽扇的翩翩公子缓缓绕过屏风,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孤月面前。

    此人,正是昔日与柳寻衣相依为命,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今日大宋朝廷,东府天机阁的主人,秦卫。

    一见秦卫,本欲拱手寒暄的孤月不禁一愣,错愕道:“秦大人今日的打扮……”

    “这里毕竟不是大宋地界,本侯身为朝廷命官诸有不便。乔装改扮一番,免得招惹是非。”秦卫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行头,煞有介事地问道,“如何?像不像一介书生?”

    “秦大人丰标不凡,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英雄气魄,岂是文弱书生可以相提并论?”

    “真想不到,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夸起人来,竟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混迹官场的人逊色。”言罢,秦卫与孤月似是心照不宣,一起放声大笑。

    “来此之前,掌门千叮万嘱,让老夫一定要再三感谢秦大人的仗义相助。”孤月朝秦卫拱手一拜,“掌门说过‘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这一次,是我们一时窃喜而掉以轻心,让他们有可乘之机。若非秦大人及时派人出关将袁霆擒获,五月初五的‘锄奸大会’恐怕难以收场。”

    “哦?”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袁霆果真如此重要?就凭他……也能左右‘锄奸大会’的成败?”

    “袁霆不重要,但他背后的人……却比秦大人想象的更重要。”

    “你是说袁孝?”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出于谨慎,掌门不得不将结果想到最坏。”孤月不急不缓地答道,“至于袁霆背后……不是一个人。更准确的说,不止是一个人。不过秦大人可以放心,就算发生最坏的情况,掌门也能从容应对,绝不会连累秦大人和诸位官差。”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秦卫没有被孤月的“含糊其辞”蒙混过关,而是一针见血地追问道,“袁孝究竟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何止袁孝?”孤月凝视着若有所思的秦卫,沉默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直言不讳,“掌门推测的最坏情况是……眼下的武当已四面楚歌,洛阳城已成为一座表面富丽堂皇,实则杀机四伏的囚笼。凡与我们亲近者,皆难逃噩运,无一能活着离开。”

    “此言何意?”

    秦卫的反应远没有孤月想象中那般惊慌。年纪轻轻,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无疑令孤月对其刮目相看,同时心中暗想:“朝廷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如秦卫这般‘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与气魄,纵观中原武林也鲜有人能做到。”

    “掌门怀疑自己误中洵溱和柳寻衣设下的圈套,袁孝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孤月开门见山地回答,“一切都是他们事先算计好的阴谋,其中包括柳寻衣被谢玄生擒以及……掌门欲借柳寻衣的人头挽回武林盟主的颜面,也就是我们举办‘锄奸大会’的初衷。”

    “清风盟主是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纵使柳寻衣和洵溱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改变他们是‘武林公敌’的宿命。”秦卫似懂非懂地反问,“他们与清风盟主对抗,无异于蜉蝣撼树。至于袁孝之流……更是不值一哂。我不明白,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动?难不成……他们有扭转乾坤的法宝?”

    “倘若他们能‘颠倒是非’,下一步即是‘扭转乾坤’。”孤月话里有话地摇头苦笑,“前年腊月初七夜,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洛天瑾又是怎么死的?秦大人可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难道你会不记得?”

    “你的意思是……”

    “你能记得,柳寻衣同样也能记得一清二楚。”孤月神情一禀,重重点头,“如果他在锄奸大会上‘反咬一口’,再加上谢玄、洵溱及一群乌合之众的煽风点火,妖言蛊惑。秦大人以为……武林各派还会拥护一位‘窃权篡位’的武林盟主吗?一旦武当阴沟里翻船,于五月端午陷入孤立,这场‘锄奸大会’岂非替他人作嫁衣裳?锄奸、锄奸,自己却沦为欺天诳地,嫁祸于人的巨奸,岂非……难以收场?”

    ……

第九百九十七章:群英荟萃(二)

    “孤月道长的意思本侯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理解。”思量片刻,秦卫似乎仍有不解,沉吟道,“恕本侯见识浅薄,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二十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不过官居五品。对朝廷而言……几乎可以用‘微末小吏’来形容,莫说皇上对其不屑一顾,纵使当年的‘天机侯’赵元也能将他管教的服服帖帖。然而,他与你们中原武林打交道不过短短三五年,何以一飞冲天?如何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说句不恭敬的话,武林盟主在江湖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在王朝的地位,生杀予夺信手拈来,岂会将一个穷途末路的柳寻衣放在眼里?更令我诧异的是,清风盟主明明已发出江湖追杀令,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计后果地帮他?殊知,从皇上将柳寻衣定为‘朝廷钦犯’的那一刻,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官府差役无一人再敢与柳寻衣扯上半点关系,生怕枉遭株连。如此唯我独尊的威慑力,为何在武林盟主身上寻不到一丝踪迹?”

    “秦大人久居朝廷,习惯王命法度,令行禁止,对江湖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孤月苦笑道,“武林盟主虽贵为中原武林之主,但与九五之尊的皇帝仍有天壤之差。皇权乃天命所授,世袭罔替,因此一言九鼎,上上下下莫敢不从。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靠自身实力与江湖威望一步步上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举,以三年为期。因此,武林盟主虽有号令群英之权,却无调度诸雄之力,更无执掌各派之能。更何况,江湖中人有别于朝廷命官,但凡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的英雄豪杰,大都龙心虎胆,桀骜不驯。这些人往往随心所欲,软硬不吃。他若服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怨无悔,乐在其中。他若不服你,就算捅他十刀八刀,他也照样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娘。因此,皇帝威服大于恩服,武林盟主则是恩服大于威服。一旦威望受损,令天下英雄心生不满,武林盟主的权势也将不复存在。柳寻衣闯荡江湖虽然不久,却结交不少亡命之徒,他们只认‘情义’,不认‘权势’。莫说武林盟主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动摇他们与柳寻衣狼狈为奸的决心。”

    其实,真正的原因孤月只说出一半。柳寻衣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鲜为人知的身世。

    然而,此一节孤月并不打算现在告诉秦卫。

    究其原因,无外乎秦卫与柳寻衣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清风担心过早泄漏柳寻衣的身世,有可能令秦卫心生动摇。

    万一他顾念兄弟情义而临阵倒戈,甚至说服朝廷由‘扶持清风’改为‘扶持柳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清风仍要谨慎小心,以防万一。

    对于孤月的解释,秦卫将信将疑,不过他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心念一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

    似乎担心被孤月看出自己的忐忑,秦卫眼皮一垂,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现在如何?”

    “昔日在临安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在洛阳休想逃出生天。”孤月冷笑道,“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掌门只想在‘锄奸大会’上借柳寻衣的命,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此事过后,我们愿将柳寻衣的尸体交给大人,至于朝廷如何处置……与我们无关。”

    “本侯与柳寻衣好歹相识一场,孤月道长能否替我向清风盟主转达一个请求?”秦卫眉头微皱,断断续续地说道,“此事……与朝廷无关,是本侯自己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听。”

    “本侯知道,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我千里而来,自当客随主便,不会对清风盟主的安排横加干涉。只不过……”秦卫眼神复杂,言辞愈发踌躇,“清风盟主处决柳寻衣的时候,能否……留他一个全尸?”

    “这……”孤月一愣,“大人何意?”

    “人都死了……一切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自幼相识,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全尸。”

    “秦大人重情重义,老夫深感敬佩。但此事……恕老夫不敢自作主张。”孤月面露迟疑,“掌门的意思是……用柳寻衣的脑袋告慰亡灵。倘若留他全尸,只怕难泄心头之恨。”

    “这……”

    “不过秦大人的心意老夫会如实转达。纵使不能留柳寻衣全尸,事后也会找人将他的脑袋和身体缝起来,交给秦大人一个囫囵尸首。”

    “如此……也罢!”

    “其实,老夫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与否?”孤月眼珠一转,趁势开口,“当然,此事亦非掌门之意,只是老夫自己的想法。”

    “愿闻赐教!”

    “五月初五,万一柳寻衣狗急跳墙决定‘反咬一口’。必要时……老夫希望秦大人可以挺身而出,替我家掌门……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出来反驳柳寻衣,替清风盟主作伪证?”

    当孤月听到“伪证”二字时,脸色悄然一变,而后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不知你口中的‘必要时’……是什么时候?”此时,秦卫的心里已有些不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难道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加在一起,说话的分量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柳寻衣?”

    “秦大人言重了!如果只是柳寻衣一人乱咬,自然无关痛痒。毕竟是将死之人,‘栽赃诬陷’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在意。”孤月别有深意地答道,“可如果有其他人站出来帮腔,尤其是前年腊月初七夜出现在贤王府的人……”

    “你说的是……谢玄和云追月?”

    “不错!”孤月坦言作答,“其中,尤以谢玄最为致命。他是洛天瑾的生死之交,眼下又是贤王府的府主,倘若由他开口胡言乱语……难保天下英雄不会对掌门滋生非议。此时,如果有一位极具分量的人站出来替掌门说几句‘公道话’……”

    “阁下用心……似乎不善。”见孤月将自己当成傻瓜一般愚弄,秦卫终于忍无可忍,毫不避讳地出言揶揄,“如果本侯站出来挑明身份,固然可以替清风盟主‘作证’,但同时也会让所有人知道洛天瑾的死……与我有关。如此一来,那些大喊替洛天瑾报仇的江湖人岂非将本侯视作柳寻衣的同党?孤月道长想帮清风盟主‘力证清白’无可厚非,但将本侯作为‘祭品’,置我于万劫不复……好像不太厚道。”

    “秦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断无杀鸡取卵的心思。”孤月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只是考虑当下的处境,大人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倘若掌门在‘锄奸大会’遭到刁难,甚至沦落下风,恐怕大人在洛阳城的周全……将难以得到保障。反之,只要掌门稳坐武林盟主的宝座,令天下英雄虔心归顺。大人必然高枕无忧,任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孤月道长是在威胁本侯?还是在提醒本侯?”秦卫的语气愈发不善,已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都不是,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相信以秦大人的慧眼,必能看到老夫一颗赤诚之心。”孤月故作谦卑,“当然,此事成与不成皆由秦大人决断,老夫断不敢强求。”

    “此事我会慎重权衡,一切待‘锄奸大会’再相机行事。”

    “老夫也希望锄奸大会顺顺利利,我们一切担心都是多余。”言至于此,孤月似乎看出秦卫有些不耐,故而神情一禀,故作关心,“秦大人在这里是否住的习惯?用不用老夫在贤王府替秦大人安排一间客院?”

    “不必麻烦!”秦卫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我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有不少人见过我,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也知道刺杀洛天瑾……我也有份。本侯之所以乔装改扮,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挑起无谓的事端。现在,我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和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罢了,如果清风盟主格外关照,反而惹人怀疑。”

    “哈哈……既然秦大人……哦不!应该是秦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也不再强人所难。”孤月顺坡下驴,佯装慷慨,“顺喜是自己人,秦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他。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花销,全部算在老夫头上。”

    “孤月道长太客气了……”

    “啪!”

    就在秦卫与孤月逢场作戏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茶壶破碎的巨响。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打砸吵闹和叫骂嘶吼。

    “砰、砰砰!”

    未等一脸茫然的秦卫、孤月辨清状况,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叔,楼下出事了。”

    闻言,孤月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卫,沉声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大堂有两拨人因争一壶茶而相互叫嚣,乃至大打出手。”门外传来武当弟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其中一拨人……正是秦大人的手下。”

    ……

第九百九十八章:群英荟萃(三)

    “九爷,有人在茶楼闹事,掌柜的请您过去看看。”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计跌跌撞撞地跑出东海茶楼,朝街上一位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大声疾呼。

    汉子名叫胡九,无门无派、无家无业、无儿无女,常年混迹于市井街头,在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地痞无赖中颇有名望。

    此次“锄奸大会”引来各路英豪齐聚洛阳,东海茶楼的掌柜担心鱼龙混杂闹出事端,贤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不敢贸然惊动,于是花重金邀请胡九及其一众喽啰替自己“看门护院”。

    那些在门口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伙计”,正是胡九的手下。

    “因为什么?”胡九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抬脚朝茶楼走去,十几名耀武扬威的喽啰紧随其后。

    “和上回打架差不多,一桌客人嫌上茶慢,于是从伙计手中强行拎走另一桌客人的茶,双方因此叫骂起来……”

    “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屁大的事。”胡九颇为不耐地打断小伙计的解释,又道,“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没见过,都是生面孔。”

    “他们有没有自报家门?”

    “没有!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我们忌讳的那些门派、世家。八成是从小地方来的,仗着有几个臭钱故意在这里摆阔。”

    “不是最好,省得麻烦。”

    伴随着胡九的喃喃自语,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入东海茶楼。

    此刻,大堂已是一片狼藉。上百位客人围在四周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壶茶杯、干果点心甩得满地都是,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大堂中间,两拨人抽刀拔剑,相互对峙。一拨四五人,一拨七八人。双方皆有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俨然刚刚已打斗一场。

    茶楼的掌柜、伙计与唱曲的老汉、姑娘忧心忡忡地站在远处,憷于闹事者手中锃光瓦亮的刀剑,谁也不敢上前劝和。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东海茶楼闹事?”

    伴随着一道亮如洪钟的喝问,胡九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阴沉的目光在大堂内环顾一圈,本欲向褚茂几人发难,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一脸急迫的顺喜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

    胡九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将矛头转向另外一方,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客人。”对方回应的语气十分强硬。

    “狗屁客人!”胡九虎目一瞪,“如果客人都像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我们的买卖怎么干?”

    “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他妈别干。”

    伴随着一道阴阳怪气的冷笑,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优哉游哉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手下,缓缓出现在胡九面前。

    看其架势,无疑是这拨人的首领。

    “抢我们的茶非但不知害臊,反而理直气壮,真是恬不知耻!”以褚茂为首的天机阁武官一个个横眉冷目,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送到你们桌上,凭什么说是你们的茶?”中年男人蔑笑道,“在场上百位客人,难不成人家喝的都是你们的茶?”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岂容尔等胡搅蛮缠?”见对方蛮横无理,褚茂勃然大怒,“刚刚你怎么喝下去的,现在我就让你怎么吐出来!”

    “夸夸其谈,尽管放马过来……”

    “等等!”

    见双方互不相让,胡九不禁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向中年男人问道:“看来……是你们故意找茬?”

    “是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对方明目张胆地挑事,胡九怒极而笑,“你要是活的不耐烦,趁早找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不要打搅我们做生意。你要想讹诈钱财,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追悔莫及。行了!老子也懒得和你们磨叽,既然是你们无事生非,今天的损失一概由你们赔偿。”

    言至于此,胡九伸手朝褚茂指了指,又朝满地狼藉指了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百两,赔给人家当汤药费。三百两,赔给茶楼更换桌椅茶具。再出一百两,给在场每一桌客人添一壶新茶,权当赔罪。总共五百两银子,留下就可以滚了。”

    言罢,胡九不顾对方的反应,又向褚茂几人说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各位能不能将兵刃收起来,别吓到其他客人?”

    “这……”

    “东海茶楼归根到底是贤王府的买卖,我料……你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胡九一边将翻倒的桌椅扶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息事宁人,大家都不麻烦。如果你们执意僵持,万一惊动贤王府……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胡九话音未落,一众喽啰已虎视眈眈地围上前来。

    “猪鼻子插大葱,本事不大,派头不小。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手段!”

    见胡九煞有介事地威逼利诱,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脚下一挑,一条长凳顺势而起,呼啸着朝“埋头干活”的胡九砸去。

    “九爷小心……”

    “啊!”

    未等喽啰们急声提醒,长凳已迎面飞来。胡九万没料到对方敢偷袭自己,一时猝不及防,口中发出一道惊呼,慌忙用双手护住脑袋,任由长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胡九似乎经不住长凳的力道,顿时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呼!”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飞身而至,势大力沉的右脚毫不留情地踹向胡九的胸口,将其牢牢踩在脚下,任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脱身。

    “人模狗样地大放厥词,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的废物。就凭你三脚猫的花架子也敢学人家‘出头’?”中年男人没有料到气焰熏天的胡九竟如此不堪一击,稍稍一怔,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记住,没有真才实学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脾气好,可以不与你计较。倘若遇到一位脾气不好的……我怕你会被人家活活打死。”

    “混账东西!竟敢在贤王府的地盘闹事……你死定了!”

    胡九当众出丑,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为挽回一些颜面,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哼!”褚茂朝外强中干的胡九轻轻一瞥,又朝手足无措的众喽啰扫视一圈,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而后向中年男人挑衅道,“欺负一个‘憨货’算什么本事?今天若不向我们赔礼道歉,我保证你的下场比他更狼狈。”

    “不是我小觑你,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主事的。”中年男人一脚将胡九远远踢开,上下打量着咄咄逼人的褚茂,兴趣缺缺地说道,“和你打没意思,将你们主事的叫出来。让他给老子奉茶认错,再磕三个响头,也许我会放你们一马……”

    “放肆!”

    中年男人的出言不逊,令褚茂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眨眼掠至半空。气出丹田,双手握刀,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狠狠朝对方的天灵盖劈去,誓要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拿枪来!”

    “是!”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褚茂愤然出手的一瞬间,中年男人暴喝一声,随行弟子迅速领命,合力将一杆丈二点钢枪抛向半空。

    中年男人甩开弓马步,左手向前一探,将倏忽而来的点钢枪挑于手背,紧接着腰马一转,肘臂一抖,双肩一翻,一杆沉甸甸的大枪不偏不倚地滚入右手。

    但见其单臂甩枪,一招“枪扫**”于半空划出一圈黑色涟漪,发出一阵若隐若现的风啸雷鸣。小臂上挑,手腕一翻,右手托着枪尾朝天一举,蓄势待发的点钢枪如出海苍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迎上褚茂的刀锋。

    “铿!”

    一声巨响,枪尖点中刀刃,登时将刀刃崩开一道缺口。直令骤不及防的褚茂眼神一变,心生慌乱。蕴藏在枪尖上的恐怖力道令其双臂发麻,虎口震裂,钢刀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

    “此人其貌不扬,却不料竟是一位枪法出众的高手……”

    就在褚茂为自己的轻敌大意而懊悔不已时,点钢枪已冲破他的双手,锋芒毕露的枪尖在他的双瞳急剧放大,直刺其眉心而来。

    “嘶……”

    周围众人发出阵阵惊呼,更有甚者已忍不住捂住双眼,仿佛不愿目睹血腥残忍的一幕。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自二楼传来。

    紧接着,一道潇洒飘逸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过围栏,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飞至褚茂身旁。

    此人出手如电,先将恍若失神的褚茂一掌推开,而后凌空翻腾一周,接连踢出数脚,但闻“噔噔噔”一阵密如急雨的闷响,他的双脚交叠而出,延绵不绝,顺着枪尖一路踢向枪尾、手腕、胳膊直至中年男人的胸口,并且一脚比一脚迅猛、一脚比一脚凌厉、一脚比一脚沉重。直令对方应接不暇,章法大乱,于电光火石之间被那人逼得节节败退。

    “侯……公子!”

    来人稳占上风却不穷追猛打,反而急流勇退,趁势收招,飞落于褚茂身旁。

    当众人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大都一脸愕然,唯有褚茂几人面露欣喜,纷纷拱手施礼。

    来人,正是乔装改扮成“文人公子”模样的天机侯,秦卫。

    ……

第九百九十九章:群英荟萃(四)

    “好俊的枪法!丈二点钢枪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但阁下却信手而舞,收放自如,将本应大开大合的罡猛枪法施展的隐秘而诡谲。急中有稳、慢中有快、柔中有刚、破中有立,令人大开眼界,忍不住拍手叫绝。”

    中年男人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侃侃而谈的秦卫,刚刚的短暂交手令其颇为震惊,似乎在诧异秦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身手,又仿佛在感慨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

    “你明明胜我一筹,却将我的枪法夸的天花乱坠。究竟是在炫耀自己见识广博?还是在衬托自己武功高强?”

    “我只是有些意外,如阁下这般枪法卓绝的高手,岂会因为区区一壶茶而与人结梁子?至于刚刚那位酒保说什么‘讹诈钱财’,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面对中年男人的冷嘲热讽,褚茂几人无不怒目而视,唯独秦卫一笑置之,“我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倘若阁下不弃,你们今天的茶钱……算我的。”

    “公子……”

    “不必多言。”秦卫目不斜视地望着神思凝重的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对褚茂几人说道,“向人家赔礼道歉。”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令褚茂几人脸色一变,同时令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甚至连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面露愕然。

    “因为一壶茶,竟与人当众厮打,成何体统?”秦卫教训道,“几位朋友一时口渴难耐,你们纵使送人家一壶茶又能如何?”

    “公子,是他们无礼在先,而且一直挑衅……”

    “同一句话,我不想说两遍。”

    在秦卫不怒自威的提醒下,褚茂几人吓得心头一颤。犹豫再三,终究硬着头皮朝中年男人拱手赔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态度谦恭的秦卫,中年男人纵使心有不满,此刻也找不到借口发难。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秦卫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这……”

    “啧啧啧!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果然宠辱不惊,能屈能伸,远非我们这些俗人可比。常人受此侮辱,就算不打一架也得骂几句。这位公子非但不打不骂,反而以德报怨,甚至想和羞辱他的人交朋友。佩服!真是佩服!”

    未等中年男人踌躇不决,一道戏谑的笑声陡然自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一位憨态可掬的大胖子在一群彪形大汉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朝秦卫走来。

    此人一出现,四周众人无不眼神一变,下意识地交头接耳,安静的大堂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那人……好像是河西秦氏的家主。”

    “是他!跟在后面的是‘秦氏三杰’,鄙人有幸见过一次。”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你说的是‘老黄历’,昔日的秦苦浪迹天涯,穷困潦倒,因此只能穿麻衣。如今他坐拥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早已不是‘麻衣刀客’,而是‘锦衣刀客’。”

    “没想到他也会来,听说他和柳寻衣……交情匪浅。”

    “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朋友?我听说柳寻衣去蒙古送亲的时候,秦苦串通武当在半路设伏截杀,为此……搅黄了江南陆府的好事。”

    “此事我也听说过。当时,陆庭湘亲自出手,眼看就要将柳寻衣擒下,结果被秦苦半路搅局。传闻,当时秦苦和陆庭湘大战一场,打的惊天动地,难舍难分。”

    “龙象榜上陆公子排在第三位,秦府主排在第四位,他二人的武功不相伯仲,打起来肯定难舍难分。”

    ……

    伴随着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秦卫看向秦苦的眼神变得愈发谨慎、凝重。

    其实,他对秦苦的大名早有耳闻,也知道他与柳寻衣相交莫逆。正因如此,当秦苦站出来替中年男人“解围”时,秦卫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似乎……今日这场“误会”的根源,并不是一壶茶这么简单。

    “严老爷,既然人家问你‘高姓大名’,你尽管回答便是。又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自报家门不必扭扭捏捏。嘿嘿……”

    秦苦一番调侃,立即引来一片哄笑。

    中年男人对秦苦的出现非但不感到意外,反而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一瞬间,他脸上的冷傲与敌意收敛殆尽,颇有礼数地朝秦卫拱手一拜:“在下,济州严顺。”

    “济州严顺?”秦卫先是一愣,从而幡然醒悟,“阁下是‘上京四府’之一济州严家的家主?难怪枪法如此精湛,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济州小罗成’。”

    “这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竟连在下的诨号都知道。”严顺似笑非笑地答道,“我敢打赌,今日在场之人听过在下名字的……最多不过两三成。阁下一句‘大名鼎鼎’,着实令在下汗颜。”

    “严老爷过谦了。”

    此刻,近在咫尺的秦苦犹如一根布满荆棘的毒刺,又似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锋,对自己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令秦卫心神不宁,故而无暇与严顺寒暄。

    “想必这位就是河西秦氏的秦府主,久仰大名!”秦卫故作镇定地朝秦苦拱手施礼,“久闻秦府主鸿鶱凤立,年轻有为,乃当世豪杰。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欸!小弟只是侥幸继承祖业,承蒙江湖朋友错爱,让我能无忧无虑,饱食终日,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嘿嘿,论真才实学恐不及阁下万分之一,实在不值一哂。”秦苦大手一挥,将一张七零八乱的桌子囫囵干净,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不顾体面地翘起二郎腿,嬉皮笑脸地望着彬彬有礼的秦卫,煞有介事地向身边的严顺、秦大等人连连感叹,“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同是男人,又年纪相仿,人家生的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而我……”言至于此,秦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故作委屈模样,“我就像十月怀胎的妇人,而且怀的还是双胞胎。”

    “哈哈……”

    秦苦一番自嘲,再度引来哄堂大笑。

    “唉!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秦苦一脸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看阁下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身边几位壮士亦是人高马大,龙精虎猛,料想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

    秦卫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打眼望去尽是陌生面孔。稍作迟疑,从而神情一禀,拱手道:“在下……秦商,扬州人士,江湖一无名小卒而。”

    “秦商?原来与我是本家,真是有缘。”秦苦眼前一亮,笑容愈发灿烂,“你也姓秦、我也姓秦,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秦某出身低贱,岂敢高攀?”秦卫揣摩不透秦苦的真正意图,故而不敢胡乱接茬,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不知所谓的谈话。

    “算起来,咱们姓秦的也是人才辈出。”不知是不是故意?秦苦对秦卫的不耐视若无睹,依旧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和他攀交情,“河西秦氏不过是一群莽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整天只会舞刀弄枪,徒有虚名,不提也罢。你不一样,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对了!咱们‘秦氏’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可是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你知不知道?”

    “哦?”面对莫名其妙指东道西,驴唇不对马嘴的秦苦,秦卫心中起疑,表面上却佯装懵懂,“不知秦府主说的是何方神圣?”

    “他年纪轻轻就在朝廷里做了大官,去年被皇帝敕封为‘天机侯’,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秦苦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此人名叫秦卫,当初柳寻衣设局刺杀北贤王的时候,他也在杀手之列。据说,秦卫以前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自从他参与刺杀北贤王后才慢慢发迹。”

    伴随着秦苦滔滔不绝的讲述,秦卫、褚茂等人的脸上无不变颜变色,看向秦苦的眼神愈发不善,握在手中的刀剑亦情不自禁地攥紧几分。

    “我还听说……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但他为求上位,竟对时运不济的柳寻衣落井下石,不仅踩着自己的好兄弟往上爬,而且诡计频施,巧取豪夺,将原本属于柳寻衣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统统占为己有,真他妈不要脸!”言至于此,秦苦似乎已不能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愤懑与鄙夷,重重一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直将厚实的桌面生生砸穿一个窟窿,又道,“照此下去,秦卫很快就会变成咱们‘秦氏’第二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虽然有权有势,但……与此等厚颜无耻之辈,狼心狗肺之徒同为一姓,老子总感觉有些……丢人现眼。”

    言罢,秦苦眼皮一抬,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面沉似水的秦卫,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公子,与秦卫一姓,你是不是也觉得丢人?”

    “这……”

    “秦府主,你说的‘上一个大人物’是谁?”未等秦卫作答,人群中已有好事者忍不住大声追问。

    “还能有谁?秦桧呗!”秦苦大嘴一撇,一脸嫌弃。

    “哈哈……”

    此刻,周围的笑声传入秦卫的耳中一如漫天箭雨穿心而过。

    秦苦于大庭广众将他比作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秦桧,令其心情愈发沉重,面色愈发阴戾,看向秦苦的眼神更是难以掩饰地透出一抹刺骨杀机。

    “实不相瞒。”见秦卫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秦苦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诡异,“我第一眼看到你,以为你就是那位利欲熏心,背信弃义的秦卫。因为你的年纪、气场、武功与那王八蛋颇有相似。毕竟,如阁下这般‘青出于蓝’的年轻俊才,在江湖中竟然籍籍无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呵呵……”

    秦苦此言听似玩笑,实则暗藏玄机。

    至少,经他一番“提醒”,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心念一动,看向秦卫的眼神不再像刚刚那般单纯好奇,平添几分耐人寻味的审视与将信将疑的猜忌。

    “秦府主,秦公子涉世未深,今日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你又何必张冠李戴,危言耸听?难道不怕天下英雄笑你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再者,柳寻衣乃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你却口口声声替他鸣不平,难道不怕天下英雄骂你蒙面丧心,是非不分?”

    就在秦卫无法忍受秦苦的刁钻刻薄,欲反唇相讥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二楼响起。

    紧接着,满面春风的孤月在几名武当弟子的陪同下自雅间缓步而出,一边朝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拱手寒暄,一边闲庭信步般拾级而下,直奔秦苦而来。

    ……

第一千章:群英荟萃(五)

    孤月的出现无疑令东海茶楼的局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众人原以为只是两拨小人物的寻常摩擦,却不料接连引出河西秦氏与武当两大势力。

    直至此刻,一些聪明人已隐约猜出一丝端倪。今日这场热闹绝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巧合,更不会这般简单。

    “我道何人多管闲事,原来是孤月道长。”望着姗姗而来的孤月,秦苦的态度依旧放荡不羁,丝毫没有因为孤月的身份而有所改观,“你们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孤月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岔开话题,“这场‘锄奸大会’由掌门发起,凡参会者皆是武当贵客。如今你们闹出误会,老夫既然碰巧遇到,岂能坐视不理?”

    “误会?”秦苦一脸茫然地反问,“什么误会?我与秦公子一见如故,又是本家,于是忍不住多聊几句。反倒是你,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又笑我以大欺小,又骂我是非不分,着实令秦某惶恐不已。不知……前辈此举算不算以大欺小,是非不分?”

    “秦苦,你休要装疯卖傻,逞口舌之快!”

    武当弟子对“傲慢无礼”的秦苦一向心存芥蒂,此刻见他对孤月出言不逊,难免有性情冲动之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横眉怒目地疾口驳斥。

    “你又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府主无礼?”秦大虎目一瞪,厉声反击。

    “你……”

    “住口!”孤月对出言无忌的武当弟子训斥道,“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因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来呛去,反而将小事闹大。非但破坏武当与秦氏的和睦,更可能酿成血光之祸。”

    “前辈不愧是前辈,果然明白事理。”秦苦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投向气愤填膺的秦大,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一把年纪,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人家年轻不懂规矩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大庭广众吵吵嚷嚷,一点也不矜持。”

    “我……”

    “欸!既然是一场误会,此事休要再提,我们也不要僵在这里耽搁人家做生意。”孤月明知秦苦指桑骂槐,却隐忍不发,朝秦卫抱拳拱手,话里有话地劝道,“秦府主天性率真,喜好调侃,但绝无恶意。刚刚他只是与你说笑而已,希望秦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言罢,孤月又向秦苦热情相邀:“秦府主贵为秦氏家主,于大庭广众之下放浪嬉笑,难免有**份。老夫刚刚在楼上沏好一壶极品香茗,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倘若秦府主赏光,我们不妨上楼一叙?”

    此刻,说孤月息事宁人也好,说他含羞忍辱也罢。总之,他一门心思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令一切回归平常。

    毕竟,秦卫站在风口浪尖的时间越长,越引人注目,同时引起的非议越多、猜疑越多,他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越大。

    尤其是在清风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孤月绝不希望秦卫遇到麻烦。换言之,他不希望“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秦卫令武当陷入更大的麻烦。

    然而,局势的发展往往不尽人意,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更是一语成谶。

    当忧心如焚的孤月忙着左右逢源,一边好言劝慰秦苦高抬贵手,一边暗中催促秦卫尽快抽身之际,一群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东海茶楼。

    他们的出现,令孤月的苦心斡旋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来的是贤王府弟子,为首之人是“雪衣银蛟”慕容白。

    “什么人敢在洛阳城闹事?不知道这里……”

    在慕容白的眼神示意下,林方大率先冲到近前。然而,当怒气冲冲的他欲一问究竟时,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似曾相识的秦卫,眼神登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七爷、林门主,你们来的正好……”

    “闭嘴!”

    林方大一声暴喝,将满眼兴奋的胡九吓得脸色一变,说出一半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从始至终,林方大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秦卫,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身份。

    “你是……”

    “咳咳!”

    见势不妙,孤月连忙挺身而出,不由分说地将幡然醒悟的林方大与杀意尽显的慕容白拽到一旁,同时令武当弟子拦下其他几名跃跃欲试的贤王府弟子。

    “孤月道长,你可知那人是谁?他是朝廷的人,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前年腊月初七夜,他也参与行刺……”

    “老夫知道!”孤月摆手打断咬牙切齿的林方大,低声道,“但你们不能揭穿他的身份,更不能对他出手。”

    “为什么?”慕容白心有猜想,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秦卫是谋害府主的凶手之一,我做梦都想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现在人就站在我面前,你竟然让我放过他?简直岂有此理!”

    “因为他是掌门请来参加‘锄奸大会’的客人。”孤月深知慕容白性情秉直,林方大更是脾气火爆,故而也不找借口搪塞,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如果你们揭穿他的身份,于武当不利、于贤王府不利、于‘锄奸大会’更不利。”

    “什么意思?”林方大听的一知半解,心中又急又气,语气愈发不耐,“中原武林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风盟主为何邀请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参与刺杀府主的狗贼!”

    “此事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此刻,孤月左手拽着林方大,右手拽着慕容白,生怕他二人一时冲动与秦卫撕破脸,“但老夫可以对天发誓,此事是掌门深思熟虑,再三权衡之后作出的决定。个中缘由,容老夫回去后再慢慢解释。眼下,希望二位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何?”

    “这……”慕容白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踌躇之意。

    “怎么?难道二位连老夫也信不过?”

    “断无此意。”沉吟片刻,慕容白将心一横,勉为其难地点头妥协,“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也不揭穿他的身份,但必须将他带回贤王府,以免其逃之夭夭。至于如何处置,待清风盟主将一切解释清楚,由府主和夫人共同定夺。”

    “没问题!”见慕容白松口,孤月暗松一口气,又道,“接下来的事交由老夫处理,你们谁也不要插手,也不要问任何问题。”

    “好!”

    商议作罢,孤月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踏实几分。不知不觉,他已是一身冷汗。

    回到场中,孤月先与心神不宁的秦卫窃窃私语,然后走到秦苦面前,赔罪道:“秦府主恕罪,掌门与谢府主临时有事,派七爷前来寻我。老夫今日恐怕不能与你叙旧,我们改日再一起喝茶。”

    “无碍!无碍!孤月道长是清风盟主的左膀右臂,势必百事缠身,不必招呼我们这些闲人。”秦苦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道长请便!”

    “对了!秦公子刚刚告诉老夫,他对掌门与谢府主仰慕已久。难得今日有机会见到老夫与七爷,也算缘分一场。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也愿替他引荐,不知秦府主能否改日再与自己的‘本家’畅聊?”

    “既然秦公子有机会攀交清风盟主与谢府主,秦某岂敢阻挡人家的‘锦绣前程’?”秦苦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甚至故作羡慕地连连感慨,“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说不定秦公子会变成下一个柳寻衣……”

    言至于此,秦苦忽觉言辞不妥,故而匆匆改口:“山野村夫,不会说话,望秦公子勿怪。我的意思是……你会像昔日的柳寻衣那般遇到一位武林雄主,得到他的赏识与擢拔,从而一飞冲天,名扬四海。待阁下功成名就之时,可千万别忘记今日的一场缘分,咱们好歹五百年前是一家。秦某才疏学浅,自知守业艰难,又偏偏瞧不上秦卫那种乌龟王八蛋,不屑攀他的高枝。因此,日后只能仰仗秦公子念及同姓之情,对小弟多多关照。嘿嘿……”

    “哼!”

    以秦卫今时今日的地位,所遇之人大都对他卑躬屈膝,阿谀谄媚。纵使钱大人、贾大人见到他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见过秦苦这般笑里藏刀,贫嘴贱舌之人?

    如今被他明里暗里地辱骂嘲弄,心高气傲的秦卫早已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与之逢场作戏。因此,面对秦苦的涎皮赖脸,秦卫连虚情假意的寒暄都没留一句。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公子,保重啊!”

    对于秦卫的不屑一顾,秦苦非但毫不在意,反而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他依依不舍地朝匆匆离去的孤月、秦卫、慕容白一行挥手道别,装模作样地擦拭“眼泪”,令众人忍俊不禁。

    终于,一场风波落下帷幕。在掌柜与伙计的收拾中,东海茶楼迅速恢复常态,大堂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秦苦在秦家弟子的陪同下坐于大堂角落,硕大的身躯慵懒地仰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翘着腿、端着茶、哼着曲,煞是惬意。

    就在严顺与秦大、秦二、秦三津津有味地聊着刚才的闹剧时,形似假寐的秦苦突然眼皮一抬,一道耐人寻味的精光自双眸迸射而出。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一位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凭栏而站,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饶有兴致地俯瞰着熙熙攘攘的大堂。

    在与秦苦“无意间”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二人的嘴角竟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

第一千零一章:小痴大黠

    “武当、昆仑、峨眉、青城、河西秦氏、蜀中唐门、江南陆府……”

    入夜,洛阳城南四喜客栈的一间客房内,一位眉清目秀的“漂亮公子”坐在桌旁,伸出青葱玉指在桌上轻轻划动,似乎在细细盘算着什么。

    “大小姐,你在数什么?”

    坐在对面的是一位面目凶狠,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也是近段时间洛阳城各大茶楼酒肆、青楼赌坊的熟客,贤王府府主谢玄新结识的一位“志趣相投”的朋友,“上京四府”之一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

    至于雷震口中的“大小姐”,正是迎面而坐的“漂亮公子”,女扮男装的洵溱。亦是今日下午出现在东海茶楼二楼走廊的“白衣公子”。

    “我在数今天下午出现在东海茶楼的门派、世家的眼线。”洵溱回道,“东海茶楼乃龙蛇混杂之地,流言横飞之所。秦苦与严顺一唱一和,非但成功激怒朝廷的鹰犬,更将武当派的孤月拉下水,就差将秦卫的身份当众挑明。虽然洛阳城群雄汇聚,免不了大大小小的争斗,但以往都是一些不入流的绿林匪帮闹得欢实,极少有名门正派下场较量。今日这趟浑水一连牵扯武当、秦氏、贤王府三大势力,影响非同小可。势必一传十、十传百,在洛阳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如此一来,洛阳城的局势岂不是变得更乱?”雷震惊诧道,“虽然秦苦没有当众挑明秦卫的身份,但中原各派不是傻瓜,难保不会浮想联翩,心生猜疑。”

    “我要的就是一个‘乱’字。”洵溱凝视着不断摇曳的烛火,别有深意地说道,“清风暗中勾结朝廷,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要看看他如何向贤王府和天下英雄交代?”

    “清风老奸巨猾,一定会找借口替自己搪塞。恕我直言,大小姐这步棋……恐怕对清风构不成致命威胁。”

    “我从未想过一击毙命,也很清楚此事难不倒他。”洵溱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只想借秦卫给清风添点麻烦,最好让他忙的焦头烂额,在‘锄奸大会’前无暇顾及其他。”

    “顾及其他?”雷震似懂非懂地问道,“但此事……好像不在我们原来的计划中……”

    “洪寺来信,他的侄子洪洋在南方失踪数月。他派人四处寻找,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洵溱幽幽地说道,“洪洋知道我们太多秘密,如今他下落不明……难保不会引发变数。为防万一,我不得不多做一些打算,以备不时之需。”

    “多做一些打算?”雷震若有所思,“大小姐的意思是……除借秦卫给清风制造麻烦之外,你还有别的准备?”

    “是……”

    “砰、砰砰!”

    未等洵溱解释,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紧接着,门外传来阿保鲁低沉的声音:“洵溱,秦苦和严顺到了。”

    “进来。”

    “吱!”

    话音未落,房门已应声而开,阿保鲁领着吊儿郎当的秦苦与一本正经的严顺步入房间。

    “如何?今天这场戏够不够精彩?”

    一进门,未等洵溱起身寒暄,秦苦已大摇大摆地坐在桌旁,毫不客气地端起雷震的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罢,似乎察觉到雷震的不悦,秦苦讪讪一笑,连忙将空茶杯递到嘴边,煞有介事地问道:“大哥,喝你一杯茶而已,又不是杀你全家,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要不然……我吐出来还你?”

    望着厚颜无耻的秦苦,雷震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冷冷地问道:“你他妈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招人稀罕?”

    “噗!”

    话一出口,洵溱刚刚喝下的一口茶险些没忍住呛出来。阿保鲁、严顺更是强忍笑意,紧绷的脸颊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秦苦的脸皮比城墙更厚,被雷震当面嘲讽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拍手大笑,连连称绝:“妙极!妙极!我要记下仁兄这句金玉良言,下次骂别人一个狗血淋头。哈哈……”

    “你……”

    “我来为你们引荐!”雷震性情暴躁,秦苦任达不拘,如果由着他二人的性子斗嘴,非打起来不可,故而严顺连忙上前圆场,“这位是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这位是河西秦氏的府主,秦苦。”

    阿保鲁趁势附和:“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欸!”秦苦摆手纠正,“我今天帮你们对付秦卫完全是念及柳寻衣的情面,而且我对秦卫这种卑鄙小人也确实厌恶。柳寻衣是我朋友,帮他出气义不容辞。但和你们做‘自己人’……秦某高攀不起。”

    “这……”秦苦的“不识抬举”,令阿保鲁、严顺分外尴尬。

    “如果我没有猜错,严老爷是你……故意安插在河西的眼线。至于目的嘛……八成与我有关。”秦苦毫不避讳地点指着笑而不语的洵溱,撇嘴道,“我们是‘老相好’,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解决,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闻言,严顺不禁老脸一红,笑容变得愈发不自然。

    “念在昔日的交情上,这一次就算了。”秦苦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最好不要有下一次,因为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言罢,秦苦眼珠一转,一脸坏笑地问道:“今天下午,贤王府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东海茶楼?是不是你派人通风报信?”

    “你说呢?”洵溱不答反问,“江湖上认识秦卫的人不多,如果我不找几位‘明眼人’识破他的身份,今日这场戏演得毫无意义。”

    “谁说的?”秦苦小眼一瞪,心有不甘地抱怨,“你认识他,我也可以说自己认识他,想揭穿他不过一句话的事,能有多难?若非你提前告诉我不能拆穿他,我今天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我一看那小子矫揉造作的模样就浑身不舒服,再想到他将柳寻衣害的那么惨,心里就更不痛快。唉!纵使你不让我杀他,至少让我赏他几个大耳光出口恶气,总好过陪他嬉皮笑脸地逗闷子。”

    “你今天指名道姓地骂他‘乌龟王八蛋’,秦卫一声不吭只能默默忍受,最后气得脸都绿了,难道还不解气?”洵溱回忆今天下午发生在东海茶楼的戏剧一幕,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我看你骂的十分过瘾,不比打他几个耳光更解气?”

    “妇人之见!”秦苦怨妇似的喋喋不休,“相比于‘卖嘴的’,我更喜欢做‘手艺人’,骂得再狠也没有大耳刮子扇的痛快。”

    “我不是包庇秦卫,只是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洵溱将戏谑之意渐渐收敛,慢条斯理地解释,“如果由我们出手杀他,反而帮清风解决一个大麻烦,这笔买卖不划算。因此,让贤王府的人揭穿秦卫,远比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更有价值。”

    “听不懂!”秦苦将手中的空茶杯扔在桌上,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腰肢,心不在焉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在密谋一些不可告人的计划,不过我天资愚钝,胸无大志,因此既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帮你挑衅秦卫,同时替柳寻衣出口恶气,咱们也算互不相欠。我走了……对了!别再让严老爷跟着我,我不习惯被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屁股。嘿嘿……”

    言罢,秦苦不顾面面相觑的严顺和阿保鲁,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

    未等秦苦拽开房门,洵溱的声音再度响起,依旧平淡如水,不急不缓:“你说错了,我们并非互不相欠。”

    “怎么?”秦苦眉头一挑,头也不回地问道,“难道你们打算向我收利息?”

    “别误会!不是你欠我们,而是我们欠你。”

    “你们欠我?”秦苦一愣,“欠我什么?”

    “洛天瑾遇害不久,我们的身份被清风父女透露给蒙古人,他们在西去的关隘要塞设下重重阻碍。当时,若不是秦府主仗义相助,我们怎么可能顺利出关?”洵溱笑道,“我们能安然无恙地返回西域,全仗秦府主的大恩大德。救命之恩,岂敢不报?”

    “对对对!”

    经洵溱一番提醒,恍然大悟的秦苦登时眼冒精光。蓦然转身,满脸堆笑地走回桌旁,细细回忆道:“我记得……不仅仅送你们出关,而且请你们吃过一顿酒菜,花了我不少银子。”

    “不错!”洵溱欣然承认,“此事过后,宁王爷至今仍念秦府主的好。”

    “欸!大家相识一场,不必放在心上,我帮你们从未想过回报。只不过……”言至于此,秦苦故作为难模样,一个劲儿地抓耳挠腮,言辞变得吞吞吐吐,“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恩必报的英雄豪杰,如果不报恩心里一定不舒服,我也不希望你们一直心怀愧疚。要不然……随随便便给我送几车金银珠宝,或者……送一百几十位西域美人意思一下?千万不要劳师动众,给我树碑立传、铸庙烧香什么的……太见外!”

    “雷某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痴心妄想,厚颜无耻之徒!”

    “仁兄好文采,这句小弟也记下来,回头骂别人。”秦苦反应极快,未等雷震话音落下,他已对答如流。直气得雷震七窍冒火,五脏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你要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些俗物,金山银山总有花光的一天,绝色美人也有人老珠黄的时候。”洵溱美目一转,从而狡黠一笑,“我想送你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大礼……其价值远非那些俗物可以相提并论。”

    “什么大礼?”秦苦眉头一皱,似是将信将疑。

    “眼下,你最关心什么?”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直说吧!‘锄奸大会’的主角是你的好朋友,他现在大难临头,你想不想救他?或者说……你敢不敢救他?又或者……你们的交情仅限于替他骂几句秦卫?”

    “你究竟想说什么?”秦苦的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再也寻不到半点儿戏,一字一句地问道,“难道你能救他?就凭……你们几个?”

    “我救他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否则他也不可能活着逃出临安。”洵溱信誓旦旦地说道,“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想救他的人绝不止我们几个,更有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大人物,足以抗衡武林盟主。此事不仅仅出于江湖道义或者朋友义气,更关乎我们每个人的生死荣辱,存亡兴衰。”

    “此话怎讲?”

    “只要我们齐心协力,非但能救出柳寻衣,而且能成就自己,甚至能彻底改变……中原武林的现有格局。到时,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说金银珠宝挥霍无尽,娇艳美人享受不完,更能率河西秦氏跻身中原武林巅峰之列,千秋昌盛,万载无虞。”

    ……

第一千零二章:情理之争(一)

    “无论如何,此事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给你交代?你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贤王府弟子,也敢向武林盟主讨要交代?真是天大的笑话!”

    “贤王府弟子如何?武林盟主又如何?难道武林盟主就可以破坏江湖规矩?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连武林盟主都做不到恩怨分明,各门各派势必上行下效。如此一来,中原武林岂非变成一群乌合之众肆意妄为的腌臜之地?还谈什么‘匡扶正义’、谈什么‘为国为民’,简直大言不惭!”

    “林方大,你太放肆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

    ……

    翌日清晨,贤王府中堂内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令守在堂外的一众弟子心乔意怯,目瞪口呆。

    堂中,以林方大为首的贤王府弟子与以郑松仁为首的武当弟子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清风、孤月、谢玄、慕容白、凌潇潇、雁不归一言不发地坐在两侧,默默聆听着双方的争论,一个个眉头紧锁,神思各异。

    面无表情的秦卫单独坐于角落,身后站着目光警惕,手按刀柄的褚茂、屠龙、屠虎等天机阁武官。

    双方弟子皆满腔怒火,针锋相对亦彼此克制。虽然一个个咬牙切齿,咒天骂地,看架势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但他们却仅限于唇枪舌剑,并没有大打出手。

    毕竟,清风、凌潇潇、谢玄坐在一旁,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啪!”

    你来我往地争吵持续约一炷香的功夫,凌潇潇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发出一道刺耳声响,令喧嚣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闹够没有?”面沉似水的凌潇潇用如刀似剑的凌厉目光,依次审视着林方大、郑松仁等人,愠怒道,“武当与贤王府一脉相承,手足同心,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地商量,非要急赤白脸地吵架?干什么?是在比谁的嗓门更高?倘若被外人听到,清风盟主与谢府主颜面何存?武当与贤王府如何立足?两家弟子又该如何自处?”

    “夫人,我求你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清楚那人是谁?”林方大怒指着一脸冷傲的秦卫,急声道,“他叫秦卫,曾是赵元的鹰犬,府主遇害他难辞其咎。此人是贤王府不共戴天的死敌,清风盟主非但不杀他,反而与他同流合污……”

    “林方大!”凌潇潇面色一沉,冷冷地问道,“你说谁‘同流合污’?”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林方大吓得脸色一变,慌忙解释,“我没有侮辱清风盟主的意思,我只是想不通清风盟主为何胳膊肘向外拐?”

    “不错!清风盟主包庇杀害府主的凶手,就是在侮辱贤王府。”

    林方大此言一出,立刻招至贤王府众弟子的高声附和,刚刚肃静的场面再度喧闹起来。

    “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凌潇潇气得脸色煞白,厉声训斥,“清风盟主是瑾哥的恩师、是我的父亲、是鸿轩与凝语的外公。没有他,就没有今时今日的贤王府。你们说他侮辱贤王府,岂止是忘恩负义?简直是禽兽不如!”

    “夫人,我们……”

    “你们吵来吵去,无非想要一个交代。其实,老夫昨夜已向谢府主解释清楚,他也认同老夫的想法。”清风轻轻拽了拽凌潇潇的衣袖,示意她不必大发雷霆,从而将目光投向面面相觑的林方大几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今日,老夫不介意再和你们解释一遍。众所周知,谋害天瑾的罪魁祸首是柳寻衣和赵元,秦大人当时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实则,他与天瑾素不相识,更无仇怨。然而,事后若非秦大人刚正不阿,大义灭亲,赵元不可能一命归西,柳寻衣也不可能被朝廷定为钦犯。虽然这些只是秦大人的“无心之举”,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替天瑾报了仇,也间接帮我们扫除了障碍,让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付柳寻衣。算起来,秦大人对中原武林是有恩的,至少……恩大于仇。再者,我们诛杀柳寻衣是替天瑾报仇雪恨,替中原武林惩恶除奸。秦大人追剿柳寻衣是替兴元三府的百姓出口恶气,替大宋朝廷明正典刑。在对付柳寻衣一事上,中原武林与大宋朝廷虽初衷不同,但立场和目标却毫无二致。殊途同归,终究是为家国大义,人间正道。朝廷听说我们抓住柳寻衣,立刻派人向老夫及中原武林表示感谢。老夫邀秦大人参加‘锄奸大会’也是顺水推舟,意在修睦。此举,不仅有助于我们与朝廷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更能向天下百姓彰显中原武林的高风峻节,江湖英豪的侠肝义胆。老夫深思熟虑,笃定此事对中原武林百利而无一害,因此……”

    “恕我直言,清风盟主此举……有见利忘义,趋炎附势之嫌。”清风话音未落,林方大已心有不忿地小声嘟囔,“昔日,府主宁死都不肯率领天下英雄归顺朝廷。如今,清风盟主‘新官上任’,非但不知一雪前耻,反而忙着结交权贵……照此趋势,想必用不了多久中原武林就会变成朝廷的走狗……”

    “林方大,你找死!”郑松仁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林方大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掌门何时说过归顺朝廷?何时忙着结交权贵?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煞有介事地含血喷人!”

    “如果清风盟主没有此意,又何必急着出卖贤王府?”林方大性情刚烈,原本对自己的直言不讳心存一丝忌惮,此时被郑松仁一通怒斥,反而怒火中烧,变得无所顾忌。他奋力推开郑松仁的钳制,愤愤不平地吼道,“就算秦卫不是主谋,至少也是帮凶。如今,清风盟主对他以德报怨,是不是有些‘慷他人之慨’,又将贤王府置于何处?”

    “啪!”

    “放肆!”

    见林方大越说越离谱,孤月忍无可忍,立时拍案而起,叱责道:“清风盟主是中原武林的盟主,不是贤王府一家的盟主。他做任何事都要顾及中原武林的兴衰,权衡天下英雄的利弊,岂能因为贤王府一家的恩怨而影响武林大局的稳定?自命清高,誓死与朝廷不相往来……哼!说的容易,可一旦遭遇生死关头,谁能护佑中原各派?谁能扛起武林大旗?难道是你?你护得住吗?扛得动吗?自己有多少斤两莫非心里没数?整天纸上谈兵又有何用?”

    “孤月道长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承认自己没有本事,护不住中原各派,也扛不动武林大旗。”林方大羞愤道,“什么武林兴衰、什么天下兴亡,你说的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也不想懂。昔日,柳寻衣也曾口口声声‘家国大义’,结果他照样是卖主求荣的叛徒,满腹祸心的奸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废话有屁用?我只知道,人活一世必须快意恩仇。说一千、道一万,秦卫害死府主,无论是不是主谋,都是贤王府的死敌。你们就算说出大天,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总而言之,今天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说得好!杀了秦卫,替府主报仇!”

    “杀了秦卫,替府主报仇!”

    在林方大激昂慷慨地煽动下,贤王府众弟子无不热血沸腾,连声怒吼,场面愈发不可控制。

    “都给我住口!”

    见林方大“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贤王府众弟子不识时务地煽风点火。又见秦卫的眼中寒光尽显,褚茂等人已暗暗推刀出鞘。再见清风、孤月、凌潇潇、雁不归的脸色愈发阴沉。谢玄担心再闹下去一发不可收拾,于是虎目一瞪,沉声喝断振振有词的林方大:“此事我与夫人反复斟酌,皆认为清风盟主此举实为顾全大局,并无不妥。秦……秦大人虽然不是我们的朋友,但他毕竟是清风盟主请来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尔等休要庸人自扰,邑犬群吠!”

    “二爷,府主含恨而死,我们与大宋朝廷势不两立,你怎么替他们说话……”

    “够了!”凌潇潇蓦然起身,严词厉色,“今天我索性开门见山,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今赵元已死,柳寻衣在劫难逃,瑾哥与朝廷的恩恩怨怨即将了结。待‘锄奸大会’结束后,往日一切犹如过眼云烟,谁也不必再提。未来的贤王府,我只希望安安稳稳,踏踏实实,不希望与任何人结仇,也不希望与任何人为敌,都听清楚没有?”

    “夫人……”

    “林方大,你要体谅清风盟主的良苦用心。”雁不归话里有话地提醒道,“邀秦大人来此,不仅为‘锄奸大会’,也是为化解贤王府与大宋朝廷的旧怨……”

    “你们……你们简直疯了!”林方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凌潇潇、谢玄、雁不归,悲愤交加地放声怒斥,“武当弟子不知内情,站着说话不腰疼也就罢了。你们可是贤王府的人,是府主生前最亲密、最信任、最器重、最仰仗的挚爱亲朋,岂能说出这般无情无义的话?眼下府主尸骨未寒,你们竟然……竟然忘记血海深仇,若无其事地和死敌交朋友,简直是一群薄情寡义、厚颜无耻的白眼狼……”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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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