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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三章:情理之争(二)

    “混账!”

    “啪!”

    林方大话未说完,忍无可忍的凌潇潇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挥手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不仅将口出不逊的林方大打得晕头转向,更将义愤填膺的贤王府众弟子惊得心头一颤,无不面露惶恐。

    霎时间,五道殷红的指印在林方大的脸颊缓缓浮现,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淌出。

    然而,相比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内心的绝望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林方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宛若木雕泥塑,愣愣地望着恼羞成怒的凌潇潇,眼泪不知不觉滚落而下。

    “小时候……每次我练功偷懒被府主责罚,都是夫人护着我……”林方大似哭似笑,喃喃自语,“我自幼孤苦无依,是府主和夫人将我一手养大……在我心里,府主就是爹,夫人就是娘……”

    不知是被林方大的肺腑之言感动,还是回忆起当年的幸福记忆,凌潇潇身体一僵,举在半空的手情不自禁地抖动起来。唇齿颤抖,几次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下文。

    “夫人打我……就算打死我,我也无怨无悔。但让我忘记府主的血海深仇,方大宁死也做不到……”

    “做不到就忍着!”

    不知何时?谢玄已走上前来,不胜其烦地打断林方大的抱怨,同时朝众弟子一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喝令道:“贤王府的事轮不到你们做主,我和夫人自有分寸。记住,出去后管住你们的嘴巴,谁敢私下议论秦大人一句,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谢玄的威吓,令贤王府众弟子诚惶诚恐,不知所言。

    “都是哑巴不成?”

    “遵……遵命……”谢玄一声暴喝,贤王府众弟子无不心惊肉跳,断断续续地拱手领命。

    “这一次,念在你们对‘先府主’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和夫人可以不追究你们的犯上之罪。再有下次,一定严惩不贷!”谢玄环顾众人,怒叱道,“除林方大之外,其他人统统滚回去反思己过。林方大目无尊卑,出言不逊,是可忍孰不可忍……”

    “府主,林方大也是出于对‘先府主’的一片孝心,一时失言才……”

    “你休要替他求情!”谢玄大手一挥,语气不善地打断慕容白的解释,“他刚刚说的混账话你听的一清二楚,若不严惩,贤王府规矩何在?我……”

    “谢府主,林方大虽有过错,但……忠心可嘉。望你念其读的书少,加之年轻气盛,不知分寸,姑且饶他一次。”

    见清风开口求情,谢玄的脸色稍稍缓和几分,踌躇再三,沉声道:“念在清风盟主的情面上,我姑且饶你一条小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书房跪守待罪,我一会儿慢慢和你算账!”

    “是……”

    一声令下,林方大和所有参与闹事的贤王府弟子无不心灰意冷,面如白蜡,踉踉跄跄地朝堂外走去。

    “等一下!”突然,凌潇潇眼神一动,连忙叫住失魂落魄的林方大,追问道,“语儿在哪儿?”

    “这……”林方大一愣,俨然没听懂凌潇潇的意思,“夫人,我昨日才刚刚回府,尚未见过凝语,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你们和武当弟子在地牢发生摩擦的那一晚,谢玄派你们出去办差,语儿亦于当夜失踪。”凌潇潇将信将疑地注视着一脸茫然的林方大,狐疑道,“难道……她没有和你们一起偷跑出去?”

    “有这种事?”

    林方大万分震惊,迅速回忆当晚的情形,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将惊愕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谢玄,久久未吭一声。

    “我在问你,你看谢玄作甚?”凌潇潇不悦道,“语儿自幼喜欢和你们混在一起胡作非为,你帮她掩饰过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一次……你们是不是又在故技重施?”

    “没……没有……”心慌意乱的林方大语无伦次地应答,“凝语没有和我们一起出去……”

    “你当真不知道语儿的下落?”

    “我对天发誓,真不知道……”

    凌潇潇知道林方大对洛凝语情深义重,此刻见他满眼忧虑,不似撒谎,故而眼神一缓,若有似无地点点头,心不在焉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可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慕容白担心林方大言多有失,故而趁势开口,“夫人不必担忧,小姐八成又跑去什么地方散心,等她玩够了自然会回来,一定不会有事。”

    慕容白此言看似说于凌潇潇,实则说于林方大。

    毕竟,当晚从贤王府抱走昏迷不醒的洛凝语的人,正是慕容白。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凌潇潇忧心忡忡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松仁,带师弟们下去吧!”

    “遵命!”

    见林方大等人离开,孤月吩咐郑松仁率武当弟子退下。

    “啪!啪!啪!”

    “真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伴随着一阵聊胜于无的掌声,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秦卫缓缓起身,似笑非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色复杂的清风,揶揄道:“清风盟主邀我来此,本侯以为一切已安排妥当。殊不知……你们连‘自家人’都没有摆平。”

    “你说什么?”

    “咳咳!”孤月干咳两声,打断慕容白的质问,同时朝秦卫拱手一拜,“刚才,贤王府弟子冲动鲁莽,多有得罪,万望秦大人海涵。”

    “罢了!本想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结果……‘锄奸大会’尚未开始,本侯的身份已闹得人尽皆知。”秦卫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自嘲、有些酸涩、有些不满,“想当初,柳寻衣潜伏在贤王府数年之久,始终神不知鬼不觉。相比之下,本侯真是……不如他。”

    “林方大性子直,谢某替他向秦大人赔罪。”谢玄伺机转移话题,“真想不到,区区两年,秦大人已鱼跃龙门,摇身一变成为朝廷重臣,实乃可喜可贺。”

    “承蒙皇上厚爱,侥幸而已。”秦卫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昔日,本侯与贤王府有些误会,虽不像清风盟主说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也是‘皇命在身,别无选择’。俗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殊不知人在庙堂,同样身不由己。呵呵……两年前,我们各为其主打的不死不休。如今,我们仍是各为其主,却此唱彼和,谈笑风生。如果洛盟主在世,想必也会感慨世事变化之无常,实乃匪夷所思,鬼神难料。”

    “秦大人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成就,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欸!只要我们不再鹬蚌相争,朝廷与武林能够上下一心,共保大宋江山。本侯纵使解甲归田,又有何妨?”

    秦卫含沙射影,暗藏“招安”之心。谢玄、清风各怀鬼胎,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未再接茬。

    “本侯现在的处境……颇为尴尬。这里毕竟是你们的地盘,敢请诸位赐教,本侯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秦大人不必介怀,既然纸里包不住火,索性堂堂正正地站出来。”清风明白秦卫的担忧,故而豪气十足地保证,“接下来,老夫与少林、昆仑、崆峒等门派的掌门暗中通气,让他们明白秦大人来此绝无恶意,再由他们将消息散出去。放心!只要有老夫和谢府主坐镇,洛阳城没有人敢动你们一根头发。”

    “如此……有劳清风盟主与谢府主多多照应。”秦卫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玄,从而话锋一转,小心试探,“本侯总有一种感觉……东海茶楼的闹剧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尤其是秦苦,表面上装疯卖傻,其实别有用心……”

    “秦苦性情古怪,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一向难以捉摸。”清风笑盈盈地望着谢玄,讳莫如深地问道,“谢府主以为如何?”

    “秦苦找茬肯定是故意的,但他的用心……应该不像秦大人猜想的那般复杂。”谢玄处变不惊,从容作答,“谢某愚见,秦苦只是借机替柳寻衣报复秦大人罢了。毕竟,他二人交情匪浅,秦苦又十分仗义……”

    “等等!”秦卫眉头一皱,缓缓摇头,“就算秦苦想替柳寻衣出口恶气,可他怎么会认识我?本侯……不记得见过他。”

    “这……”谢玄一怔,“也许秦苦暗中派人打探过秦大人的消息。”

    “也有道理。”秦卫似是而非地轻轻点头。

    “实不相瞒,自从老夫继任武林盟主,秦苦没少与我作对。”清风苦笑道,“柳寻衣屡次逃脱老夫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位秦府主……没少在暗中帮忙。有些事老夫不说,不等于不知道。我之所以留他活到今天,一是惜才,希望他能及早认清现实,不要自寻死路。二是……此子一向狡猾,很多事我们明知与他有关,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眼下,老夫根基未稳,如果贸然向河西秦氏发难,势必遭到天下英雄的非议……”

    “钱大人嘱咐过,江湖上的事让我不必过问,一概由清风盟主做主。当然,对于你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恩怨怨,本侯也没有兴趣知道。”言至于此,秦卫的眼中寒光乍现,阴阴地说道,“我只说一句,秦苦辱我太甚,本侯要他……不得好死。”

    “秦大人放心,此人表面忠厚,内心奸诈,老夫屡次三番给他机会改过自新,他却执迷不悟,冥顽不灵。如今,老夫已对他彻底失去耐心。只要柳寻衣一死,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言罢,清风心念一转,试探道,“秦大人,你与柳寻衣好歹同僚一场。眼下,他就被关在贤王府地牢,与我们近在咫尺。你想不想……见他一面?”

    闻言,秦卫的脸色悄然一变,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纠结之意。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他沉默良久,内心挣扎再三,终究眼神一狠,缓缓摇头。

    “昔日,我们岂止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可如今我是兵、他是贼,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与柳寻衣早已划清界限,再见面也无话可说,不如……不见。”

    ……

第一千零四章:集腋成裘(一)

    “拜见府主、七爷……”

    “林方大何在?”

    “在书房……”

    “门口守着。”

    “遵命……”

    “吱!”

    伴随着院中一阵简短而急促的对话,书房的门陡然被人推开,谢玄与慕容白先后步入房中。

    一脸悲愤的林方大直挺挺地跪在书案前,纵使听到谢玄与慕容白推门而入,依旧纹丝不动,毫无反应。

    见状,心如明镜的谢玄脚步微微一滞,口中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叹息。他一边示意慕容白关上房门,一边抬脚朝林方大走去。

    “不必跪着,站起来说话。”

    “不!我煽动弟子闹事,当众顶撞长辈,而且……出言不逊,实乃罪大恶极、罪恶滔天、罪孽深重、罪无可恕、罪……总之,我应该跪着领罚。”

    面对谢玄的宽仁,林方大非但不领情,反而炮语连珠似的自我解嘲。听上去貌似知错认错,实则阴阳怪气,口服心不服,更无一丝忏悔之意。

    “休要赌气!”

    慕容白将一杯茶递到谢玄面前,而后对林方大一本正经地教训道:“就凭你刚刚的表现,倘若府主秉公办事,你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要以为整座贤王府只有你林方大对‘先府主’知恩图报,更不要将自己的莽撞当成英勇。你可知,这般肆无忌惮地当众撒泼非但会害死自己,更会连累其他弟子?”

    “七爷教训的是!我不该当众撒泼,也不该说那些大逆不道的废话。”林方大眼圈通红,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承认自己以下犯上,也承认自己有罪。但有罪不等于有错,我只是言别人不敢言,替死去的府主说几句公道话……”

    “几句公道话既不能令府主死而复生,也不能替府主报仇雪耻,反而会彰显自己的孱弱与无知。”满眼疲惫的谢玄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一次,若非清风盟主出面求情,我也无法宽恕你。”

    “二爷,我不怕死……”

    “那也要死的有价值!”见林方大执迷不悟,谢玄不由地面色一沉,不悦道,“你以为凭自己三言两语,便能将清风盟主请来的‘贵客’置于死地?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一旦此事闹得僵持不下,清风盟主纵使与贤王府翻脸,也不会和朝廷翻脸。更确切地说,清风盟主不会与贤王府翻脸,只会……和你翻脸。刚才,夫人的一记耳光就是前兆,你再敢‘向前一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这……”林方大暗吃一惊,将信将疑道,“既然清风盟主心向秦卫,又为何替我求情?”

    “他不是替你求情,只是不希望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节外生枝。”慕容白轻蔑一笑,“‘锄奸大会’近在眼前,天下英雄纷至沓来。值此关键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什么意思?”透过谢玄与慕容白的一唱一和,林方大隐约猜出一丝端倪,“听你们的语气……似乎同样对秦卫暗怀不满?”

    “既然知道‘暗怀’,就不该表现出来。”谢玄讳莫如深地答道,“你以为的只是你看到的,而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自诩洞若观火,实则盲人摸象,更可笑的是自以为是,大言不惭。记住!从今往后你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休要仗着自己资历老便信口开河,为所欲为。”

    “二爷,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也没有什么不好。”谢玄打断林方大的追问,“一会儿出去领三十重棍长长记性,今天的事姑且作罢。”

    “这……”

    “怎么?嫌少?”慕容白眉头一挑,审视着欲言又止的林方大,“府主对你已格外开恩,你休要不识好歹。”

    “我……认罚!”踌躇再三,林方大将心一横,重重点头,“我相信二爷和七爷绝不是见利忘义之徒,你们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你不必故意试探我们,管好自己就够了。”

    “是……”

    被谢玄一语拆穿自己的心思,林方大不禁面露尴尬。他朝谢玄和慕容白一连三拜,而后迅速起身,义正言辞道:“其他的事我可以不问,但有一事……敢请二爷和七爷直言相告。”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林方大话音未落,谢玄已淡淡回答,“语儿一切安好,你不必担心。”

    “凝语失踪果然与你们有关?”林方大脸色骤变,紧迫的目光直直地投向神情冷峻的慕容白,全然不顾谢玄的告诫,一意孤行地问道,“七爷究竟将凝语藏在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将她藏起来?夫人知不知道……”

    “我对语儿视若己出,难道会害她不成?”谢玄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耐,“我只能告诉你,语儿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样样都好。从今天开始,一直到‘锄奸大会’结束,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有关语儿的任何事。”

    “可是……”

    “林方大,府主的意思难道你听不明白?”慕容白话里有话地提醒,“从现在一直到……‘锄奸大会’结束,他不希望你再提起小姐。”

    “七爷的意思是……凝语会在‘锄奸大会’结束后回家……”

    “行了!”未等幡然醒悟的林方大猜破谜题,谢玄已不胜其烦地摆手打断,“现在轮到我问你,我让你和许衡、凌青他们前去接应三义帮,你为何自己跑回来?”

    “三义帮?坏了!”

    面对谢玄的质问,林方大先是一愣,从而脸色一变,忙不迭地说道:“三义帮的兄弟已于昨日上午抵达洛阳城外……”

    “这么快?”

    林方大此言一出,谢玄和慕容白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惊愕之意。

    “他们在哪儿?”谢玄诧异道,“我怎么没看到?”

    “他们尚未入城……”

    “尚未入城?”望着吞吞吐吐的林方大,谢玄疑惑更甚,“为何?”

    “是薛帮主和马副帮主、尹副帮主一起决定的,我也不清楚原因。他们让我先行入城通禀,自己率众在城外等候消息。我和许衡、凌青反复劝说,可三位帮主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犟,任我们磨破嘴皮也于事无补。万般无奈,我不得不独自回府……”

    “什么?你为何不早说?”谢玄大惊失色,斥道,“你可知他们是‘府主’的义兄?是贤王府的恩人?你竟让人家在城外足足等候一天一夜?”

    “二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林方大满脸羞红,愧疚不已,“我昨天中午入城,在街上听说东海茶楼有人闹事,并得知七爷已率人前往,于是赶过去帮忙。却不料,遇到秦卫那个王八蛋,一时怒火攻心,一门心思和他纠缠,因此将三义帮的兄弟给……给忘了……”

    “混账!”谢玄勃然大怒,挥手将茶杯摔在地上,点指着唯唯诺诺的林方大,气得语无伦次,吐沫横飞,“林方大,你……你岂止是糊涂?简直是愚不可及,蠢笨如猪……”

    “府主,此事我也有错。”慕容白惭愧道,“我昨天见到林方大时也是一头雾水,但一进东海茶楼看见秦卫就走神了。如果当时我多问一句,也不会耽搁至此……”

    “罢了!罢了!”谢玄头大如斗,心乱如麻,语气不善地连连催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三义帮的人现在在哪儿?他们来了多少人?”

    “薛帮主的意思是……他们在城外等候二爷的安排。”林方大忸怩道,“一共……八百位兄弟。”

    言至于此,林方大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怯生生地问道:“二爷、七爷,其他门派参加‘锄奸大会’大都二三十人,为何三义帮一下冒出这么多人?”

    “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是府主的生死之交,论对‘锄奸大会’的重视,他们不比贤王府逊色。”谢玄心猿意马,随口敷衍,“更何况,他们常年混迹绿林,劫富济贫、争抢地盘、招兵买马、攻杀山头……早已习惯遇事一哄而上,行事作风与江湖中的名门正派自然大不相同,不必大惊小怪。”

    “是。”由于林方大一时疏忽犯下大错,因此不敢对谢玄的解释提出质疑,只能硬着头皮接话,“二爷打算如何安顿他们?这么多人……府里根本住不下。”

    “我知道!”谢玄虎目一瞪,气冲冲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林方大,愠怒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猪脑子,天大的事都能忘得一干二净?你现在最好想清楚如何向三位帮主解释,倘若因此令他们对贤王府滋生不满,我定亲手拆散你的骨头!”

    “是……”

    “我有一策!”慕容白沉吟片刻,计上心头,“府主生前曾向沈东善借下城北的丹枫园,府主遇害后我们一直忙于他事,以至丹枫园至今仍未归还东善商会。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不如……让三义帮的兄弟暂时住进丹枫园?”

    “也好!这么一座大宅子空着也是浪费,府主当初借它的时候……”话一出口,谢玄忽然意识到身旁的林方大,眼神悄然一变,匆匆改口,“闲言少叙!林方大,你速去城外接迎三义帮,陪他们一起前往丹枫园。慕容白,你马上赶去丹枫园准备,待见到三位帮主替我向他们问好,并告诉他们……一切尽在计划中,请他们稍安勿躁,静候佳音。”

    ……

第一千零五章:集腋成裘(二)

    “锄奸大会”日益临近,令洛阳城变得愈发热闹。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洛阳街头,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持刀带剑的江湖人。相比之下,洛阳城的百姓好像“人间蒸发”。似乎他们在潜意识中达成默契,如无必要,尽量闭门不出。以免与那些刀口舔血,喜怒无常的亡命徒发生交集。

    然而,有人担忧就会有人欢喜,虽然寻常百姓不喜欢这些“英雄豪杰”,但洛阳城的商贾们却敲锣打鼓地喜迎八方来客,因为他们从中看到商机,无不铆足干劲准备大赚一笔。

    几乎在一夜之间,洛阳城冒出数十家新客栈。伴随着“锄奸大会”的临近,涌入洛阳城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新客栈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增。

    这些“新客栈”并非临时修建,而是富贾巨商们花重金向城中百姓临时租借的民宅。

    他们在城外搭建大量草屋,供百姓们暂时栖身,并以寻常百姓辛苦劳作五年乃至十年都赚不到的钱作为诱饵,令他们心甘情愿地出租自己的房屋宅院。

    毕竟,“锄奸大会”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半月而已,委屈十五天换取几年的“收成”,对于劳苦大众而言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更重要的是,将民宅租于富贾巨商经营,百姓们既不用担心收不到钱,也不用担心与那些凶神恶煞的江湖人发生矛盾。可谓“趋利避害”、“旱涝保收”,实乃寻常百姓最心仪的一种“谋生手段”。

    利用人性的懒惰、贪婪与怯懦另辟蹊径,发现如此巧妙的商机,开创先河的正是大宋第一商号,东善商会。

    由于东善商号名气最大、招牌最响、实力最强、出手最阔……因此,洛阳城新兴的“民宿客栈”十之七八归于其手。剩下一些地势偏僻、院落残破的“边边角角”被他们弃之不租,也算留给其他商贾一席之地。

    这段时间,凡进入洛阳城的江湖人大都自觉地向自己仰仗的势力依附靠拢,分别聚集在东、南、西、北四城。

    聚在一起的人多少有些交情,但并不代表他们生死与共,只是相较于其他人亲近一些罢了。

    相比多如牛毛的江湖过客,真正有资格住进贤王府的人少之又少。以武当为首,主要是少林、昆仑、崆峒及蜀中唐门。

    聚在北城的多是绿林好汉,二三流的地方势力,其中以住在丹枫园的三义帮最为出名。

    聚在东城的是以金剑坞为首,包括江南陆府、峨眉、青城在内的南方豪侠。

    聚在西城的是绝情谷、龙象山及湘西腾族。

    当然,更多的末流帮派及江湖游侠并未收到武林盟主的英雄帖,他们来此只是凑凑热闹,找不到攀附的势力,只能分散于洛阳城的各个角落。

    值得一提的是,洛阳城今日的“群聚划分”与洛天瑾昔日的“宗级划分”不谋而合。除湘西腾族与三义帮较为特殊外,“地宗门派”与“玄宗门派”似乎自觉对立,最明显的区别是……“地宗门派”除湘西腾族外,其余的全部住进贤王府。

    毋庸置疑,眼下住在贤王府的几大门派势力最大? 实力最强。尤其是武当派? 既是这场“锄奸大会”的发起者,也是天下英雄的号召者,更是手握武林大权的裁决者。再加上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从旁震慑? 绝非外边那些“散兵游勇”、“乌合之众”可以相提并论。

    今时今日的洛阳城? 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早已暗流涌动。

    洵溱和清风皆心知肚明? 这场“锄奸大会”看似是中原武林对柳寻衣的最终审判,实则是江湖中新旧两股势力的生死角逐。

    因此,在各路人马满腔热血地期待“锄奸大会”之际,洵溱和清风亦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自己的计划? 生怕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 尤其是……计划中的关键环节。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是五月初二,距万众瞩目的“锄奸大会”不足三日。

    傍晚,于洛阳闹市游逛一天的云剑萍? 在黎海棠、常无悔与“白面青衣俏八绝”的陪同下,拎着大包、小包回到西城的一间民宅。

    洛阳春色花红柳绿,繁华市集车水马龙,令久居清净的云剑萍大开眼界,流连忘返。

    自从他们踏入洛阳地界,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一连三天闭门不出,反而云剑萍、黎海棠、常无悔这些年轻弟子整日早出晚归,恨不能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游逛一遍。

    有趣的是,云剑萍每次外出都会“满载而归”,房间里堆满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昔日,云追月对云剑萍尚有约束。如今,在萧芷柔与腾三石的庇佑下……尤其是在腾三石几乎“有求必应”的宠溺下,涉世未深的云剑萍有许不完的愿望、花不完的金银、享不尽的宠爱。被人无时无刻“捧在手心”的幸福感觉,是她在龙象山从未体会过的,同时令她对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愈发珍惜。

    “外公,快来看看这件衣裳!”

    一进院门,云剑萍迫不及待地放声呼喊,双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一袭青绸长褂快步朝房间走去。

    房中,萧芷柔、云追月、腾三石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在议论什么?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脸兴奋的云剑萍与笑容尴尬的黎海棠、常无悔几人相继出现在萧芷柔三人面前。

    “萍儿,你又在胡闹!”云追月沉声训斥,“为何不敲门?我教你的规矩……”

    “老夫的孙女讲什么规矩?”腾三石蓦然起身,一边朝面色窘迫的云剑萍迎去,一边煞有介事地替她解围,“没看见萍儿手中抱着东西?她又没有第三只手,拿什么敲门?”

    “义父,萍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能太娇惯……”

    “谁说不是?”腾三石虎目一瞪,不悦道,“在老夫心里,莫说萍儿是不懂事的孩子,你和柔儿同样也是孩子。更何况,她是女儿家,娇生惯养有什么错?”

    “这……”

    “乖孙女,你怀中抱的是什么?”腾三石不顾云追月与萧芷柔的反应,满眼慈爱地望向手足无措的云剑萍,“是不是送给外公的礼物?”

    “是我为外公挑的一件衣裳。”云剑萍将长褂递到腾三石的手中,目光忌惮地望了一眼云追月,讪讪地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外公喜不喜欢?”

    “喜欢!萍儿送什么外公都喜欢!”腾三石一边点头应答,一边不假思索地将身上的外衣褪去,又将长褂囫囵着套在身上,哪怕长褂的样式与颜色与他的穿着打扮极不搭配,腾三石仍兴致勃勃地抻拽着衣袖,心满意得地张开双臂,“好看!好看!外公已有许多年未曾穿过如此好看的衣裳,萍儿真是好眼光。”

    言罢,腾三石转过身去,炫耀似的向萧芷柔与云追月问道:“如何?老夫穿上这件衣裳是不是精神许多?”

    “颜色太艳,义父穿着有些不稳重。”云追月幽幽作答,“萍儿,去换一件……”

    “你懂什么?”腾三石颇为不耐地打断云追月的建议,“问你也是白问,根本看不出美丑。”

    言罢,腾三石宛若穿上新衣的孩子,不顾体面地在云剑萍面前手舞足蹈。滑稽的模样令云剑萍将刚刚的郁闷一扫而空,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同时令黎海棠、常无悔等人面露惊愕,哑然失笑。

    祖孙之亲,天伦之乐,足以令宠辱不惊,老成持重的腾三石摒弃仪态,返璞归真。此情此景,不知又会羡煞多少旁人?

    “萍儿,今天去哪儿了?”萧芷柔好奇道,“有什么趣事?”

    “今天我们去了北城。”云剑萍兴趣缺缺地答道,“可无论走到哪儿、遇到什么人,三句话离不开‘锄奸大会’。”

    “哦?”云追月眼神一动,狐疑道,“他们说些什么?”

    “听他们说……柳寻衣自从被贤王府的人抓住后,一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没日没夜地遭受毒打……”

    “啪!”

    云剑萍话音未落,萧芷柔的身体猛然一颤,紧接着一声脆响,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直将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

    “娘……”

    “萍儿!”腾三石横身挡住云剑萍得视线,故作漫不经心地笑道,“玩了一天想必又累又饿,外公已命人备好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快去吧!”

    “我娘她……”

    “为娘没事,你去吃饭吧!无悔、海棠……你们陪萍儿一起去。”

    “是!”

    听到萧芷柔的吩咐,黎海棠与常无悔快步上前,小声催促着将信将疑的云剑萍,陪她一起离开房间。

    就在云剑萍几人走出房间的一刹那,腾三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悲愤之意。

    “萍儿他们已大张旗鼓地在洛阳城游逛三天,成功牵制各路人马的注意。期间,老夫暗中派人将洛阳城的局势打探清楚,清风和凌潇潇安插在四周的眼线亦被唐轩、司无道他们逐一‘挖’出来。眼下,只要我们略施小计,就能轻而易举地避开一切麻烦,直捣黄龙。寻衣处境堪忧,我们多耽搁一刻,他便多受一刻折磨。依老夫之见……不必等到‘锄奸大会’,我们应该提早动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集聚精锐,一举杀入贤王府,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寻衣!”

    ……

第一千零六章:集腋成裘(三)

    “我赞成爹的想法……”

    “等等!”未等忧心如焚的萧芷柔当场允诺,云追月连忙开口,“眼下,清风仍是名正言顺的武林盟主,代表武林正统。如果我们提早动手,将会失去在天下人面前揭穿清风父女真面目的机会。一旦发生拼杀,我们必然被清风诬陷为武林叛逆,到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襄儿,老夫记得你曾说过……清风极有可能已猜破寻衣的身世,他只是出于某种顾忌刻意避而不谈。”腾三石回忆道,“既然如此,清风为保全自己的声誉也好,为保住凌潇潇的家业也罢,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置寻衣于死地。”

    “话虽如此,可他派人为我们送来‘英雄帖’,又令我对自己当时的猜测产生怀疑。”

    “你的意思是……清风也许不知道寻衣的身世?”

    “不无可能。”面对萧芷柔的疑惑,云追月直言不讳,“如果他知道柳寻衣是洛天瑾和……和你的私生子,又岂敢大张旗鼓地派人送帖?”

    “也许……清风以为我们不知道。”腾三石缓缓摇头,似乎不认同云追月的想法,“老夫毕竟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绝情谷和龙象山也是一方强势。清风广邀天下英雄,却偏偏不请我们……岂不是惹人怀疑?料想,清风本不想邀请我们参加‘锄奸大会’,但他见我们不请自来,自知阻拦无用,于是临时派人给我们送帖,一者做个顺水人情,二者避免落人口实。”

    “倘若清风不知道我们的行踪,他应该派人前往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送帖,又岂会在半路截住我们?”萧芷柔趁机插话,“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清风一直在密切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试想,江湖中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数不胜数,清风为何对我们如此‘关心’?‘锄奸大会’召开在即,他竟有闲情逸致盯着我们?若说心里没鬼,打死我也不信。”

    “论对盟主宝座的觊觎和对清风父女的威胁,我们远不如野心勃勃的金复羽。”经萧芷柔提醒,腾三石愈发笃定自己的揣测,“我们一直被清风防贼似的秘密监视,金复羽却早早收到‘英雄帖’,此事确实反常。”

    “如果清风知道寻衣的身世,此事非但不奇怪,反而合情合理。”萧芷柔轻蔑道,“我们与寻衣素不相识,对清风的威胁自然不如金复羽。可如果我们与寻衣血浓于水……清风无疑将我们视作心腹大患?”

    “言之有理!”云追月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看来清风是故意缄口不言……”

    “清风老奸巨猾,早已将每一步算得清清楚楚。如果寻衣的身份公之于众? 他就不能大张旗鼓地率人追杀? 更不能将杀害洛天瑾的罪过一股脑地推到寻衣身上。”腾三石愠怒道,“更重要的是,寻衣身世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 清风父女稍有不慎就会玩火**。与其临渊而行,不如趁寻衣身世不清,杀之而后快。只有死无对证,清风父女才能心安理得地颠倒黑白,从而在中原武林呼风唤雨? 作威作福。”

    “用我儿的性命掩饰他们犯下的罪孽,实乃天理难容。”萧芷柔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阴冷如冰。

    “义父、柔儿? 越是紧要关头你们越要沉住气。如果我们贸然杀入贤王府? 纵使救出柳寻衣也不能化解危机? 反而会连累腾族、绝情谷与龙象山……”

    “我儿危在旦夕,你却担心自己受到连累?”萧芷柔目光不善地盯着振振有词的云追月? 嗔怒道,“你听着? 我们母子生也好、死也罢? 一切由我们自行担待,绝不会连累外人。你最好和我们划清界限,免遭池鱼之殃……”

    “柔儿,我绝无此意!”见萧芷柔误会自己,云追月眼神一变,连忙辩解,“我不是贪生怕死,更不是怕受连累……”

    “老夫相信襄儿绝不会见死不救。”腾三石沉吟道,“柔儿,你不要冲动,且听他说下去。”

    “两人结仇,不死不休。其中一人若想高枕无忧,最好的办法不是隐藏自己,而是……杀死对方。”云追月低声解释,“我们与清风势同水火,彼此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纵使我们今日占到便宜,他们明日也会千方百计地讨回来。常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不想一辈子提心吊胆,唯有将他们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如何连根拔起?”萧芷柔怒气难消,故而将信将疑。

    “依我之见,柳寻衣虽然受尽皮肉之苦,但在‘锄奸大会’开始前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云追月含情脉脉地望着愤愤不平的萧芷柔,耐心地将自己的心思娓娓道出,“如果清风迫不及待地取走柳寻衣的性命,何必费时费力地举办什么‘锄奸大会’?柳寻衣身陷囹圄,他随时可以手起刀落,送其归西,又何必等到今天?”

    “清风此举……意在借寻衣挽回声誉,树立威信。”腾三石一语道破玄机,“追剿寻衣一年有余,屡次三番铩羽而归,清风在天下英雄面前颜面尽失,备受争议。如果他不举办这场‘锄奸大会’向天下英雄证明自己绝非沽名钓誉之徒,欺世盗名之辈,他这位‘武林泰斗’必然晚节不保。到时,非但清风名声扫地,就连武当也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义父一语中的!”云追月眼前一亮,重重点头,“如果我是清风,明知你们来者不善,并且矛盾无法调和,我更希望你们早点出手,以免当众出丑。正因如此,我们绝不能中其下怀。恰恰相反,我们要等!等到‘锄奸大会’、等到大庭广众、等到功过是非摆上台面,一切阴谋诡计统统施展不出来的时候,于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清风父女的丑恶嘴脸,让他们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揭穿他们的丑恶嘴脸?”腾三石眉头一皱,“如何揭穿?”

    “义父休要忘记,洛天瑾被杀时……我也在场。”言至于此,云追月语气一滞,为难道,“只不过……让我说出真相不难,但澄清柳寻衣的清白必须公开他的身世,由此也将揭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尤其是……柔儿与洛天瑾私定终身……此事不仅会‘诋毁’柔儿的清白,更会影响湘西腾族在江湖中的声誉……”

    “相比于寻衣的性命,我的清白算什么?更何况,你说的都是事实,根本算不上诋毁……”萧芷柔一边说着,一边将复杂的目光投向腾三石。

    “寻衣不仅是老夫的外孙,更是湘西腾族的未来。”腾三石大义凛然,掷地有声,“老夫不可能一辈子不与外孙相认,如今正是天赐良机。”

    腾三石此言,令萧芷柔深受感动,同时为自己刚刚的担忧而羞愧不已。

    其实,早在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重逢的那一天,他的性情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是年近迟暮,也许是饱经沧桑,也许是心有余悸,也许是看透世态炎凉,在今时今日的腾三石的心里,天下没有任何事比至亲骨肉更重要。

    虚妄名利更如过眼云烟,不值一哂。

    “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恐怕没有人相信。”萧芷柔心念一转,提醒道,“毕竟,你我出身异教,中原各派一直对我们心存芥蒂,论人脉与威望……我们远不如清风。一旦清风抵死不认,我们也无可奈何。”

    “义父前些日子找昆仑掌门殷白眉、崆峒掌门钟离木、唐门总管唐辕‘叙旧’,顺势打探洛天瑾遇害的真相,不知有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云追月并未回答萧芷柔的担忧,而是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乱如麻的腾三石,话里有话地问道,“若遇万急时刻,不知他们肯不肯站出来……”

    “指望他们……我们必死无疑。”腾三石面色铁青,缓缓摇头,“这些人都是口蜜腹剑的老狐狸,前脚与老夫称兄道弟,后脚就和清风狼狈为奸,根本信不过。说穿了,他们只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哪边势力大?哪边形势强?他们就替哪边呐喊助威。让他们锦上添花可以,但让他们雪中送炭……无异于痴心妄想。”

    “这……”

    腾三石此言一出,萧芷柔与云追月不禁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是一抹纠结之意。

    “当下,清风将少林、昆仑、崆峒、唐门邀入贤王府。朝夕相处,同食同寝,俨然已与他们腹心相照,形影相随。非但如此,他还利用武林盟主的身份整日与人攀交,到处收买人心,现已将中原武林各路人马拉拢的七七八八。甚至连和他有过节的金复羽、陆庭湘都暂时搁置恩怨,给足面子前来参加‘锄奸大会’。如此情形……对我们十分不利。”云追月无奈道,“柔儿说得对,仅凭我一面之词恐怕难以服众。那些见风使舵得‘墙头草’纵使心里明白,也会忌于清风的威慑而佯装糊涂……”

    “咔嚓!”

    云追月话未说完,房间外陡然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轻响,登时令萧芷柔三人眼神一变,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

    “什么人敢在窗外偷听?找死!”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如雷暴喝,腾三石身形一晃,眨眼掠至窗边。但听窗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腾三石耳朵一动,眼神一狠,右手凝气聚力,猛然出拳朝窗边的墙壁砸去。

    “砰!”

    “啊……”

    一声巨响,腾三石势大力沉的一拳将厚实的墙壁生生砸穿,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拳成爪,向前一送,不偏不倚地将那名仓惶逃窜的“不速之客”的咽喉死死掐住。

    “腾族长饶命……是我……洪寺……”

    ……

第一千零七章:集腋成裘(四)

    “洪老爷?”

    听墙外战战兢兢的求饶声十分耳熟,腾三石不禁脸色一变,穿过墙壁的右手向前一推,但闻“哎呦”一声,险象环生的洪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云追月快步走出房间,粗暴而蛮横地将挣扎起身的洪寺拽入房中。

    “襄儿……”

    “砰!”

    不顾腾三石与萧芷柔的劝阻,云追月如拎小鸡崽似的将身材魁梧的洪寺拖至桌旁。右手一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狠狠扇在洪寺的脸上,未等他惨叫求饶,云追月的五根手指骤然一扣,压着洪寺的脑袋向下猛甩。伴随着一声闷响,洪寺被云追月死死按在桌上。

    “铿!”

    就在洪寺的脑袋砸向桌面的一刹那,云追月反手抽出一柄利刃,不假思索地插在桌上,刀锋距洪寺的眼睛不足一寸之遥。

    微微颤抖的刀身及寒光涌动的刀刃,令猝不及防的洪寺三魂不见七魄,立时吓出满头大汗,身体情不自禁地剧烈抽搐。

    “你是什么人?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偷听?”

    云追月一手按着洪寺的脑袋,一手慢慢转动匕首,刀锋与桌面摩擦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当刀身横过来的时候,冷森森的刀刃几乎碰到洪寺的眼皮,令其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颤抖,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眉毛、眼皮、睫毛淌落而下。

    这一刻,洪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的细微动作一不小心“撞上”刀口,轻则双目失明,重则一命呜呼。

    “洪某……洪某是……”

    “千万别告诉我你只是路过。”云追月用一双阴森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神湛骨寒,语无伦次的洪寺,嘶哑的声音在洪寺听来宛若地狱恶鬼的哭嚎。

    “洪某来此……是有要事找腾族长商量……”对于云追月的凶名,洪寺早有耳闻。因此在他面前,洪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耍什么花样,“我知道……你们想救柳寻衣……我可以帮你们……”

    此言一出,云追月、萧芷柔、腾三石无不眼神一变,彼此相视,尽是一脸愕然。

    “你先放开他。”腾三石缓步上前,将云追月轻轻推开,“在我们三人面前,一百个洪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言罢,腾三石亲自斟茶倒水? 递到惊魂未定的洪寺面前,试探道:“洪老爷,你刚刚在窗外是不是听到什么?”

    “说来惭愧? 洪某连一句话也没有听全……就被你们发现了。”洪寺将茶水一饮而尽,自嘲道? “我早该料到? 你们三位是中原武林最顶尖的高手。凭洪某的本事……怎么可能趴你们的墙根?简直是自不量力。”

    “如果你没有偷听,又怎么知道我们想救柳寻衣?”萧芷柔半信半疑地审视着气喘吁吁的洪寺? 冷声道,“莫非……你是清风派来监视我们的?”

    “不不不!”洪寺心头一紧? 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 “洪某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清风和武当的爪牙。若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不是清风的人? 却知道我们想救柳寻衣……”萧芷柔思忖道,“你自称泰州洪府的家主? 那……你有没有在关外见过柳寻衣?”

    萧芷柔曾收到唐阿富的密信? 虽然信中对“上京四府”与柳寻衣的关系只字未提,但对柳寻衣在长白山养伤的事却直言不讳。

    由于长白山与“上京四府”同在关外? 再加上洪寺的古怪反应? 令萧芷柔灵光一闪? 方才有此一问,意在窥探虚实。

    “萧谷主果然慧眼如炬。”洪寺先是一愣? 从而面露钦佩,“不错!洪某非但见过柳寻衣,而且与他……颇有渊源。”

    “什么?”萧芷柔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不顾矜持地拽住洪寺的胳膊,心急如焚地连番追问,“你与他有什么渊源?你怎么知道我们想救他?你率人投奔湘西腾族究竟有什么目的?”

    “柔儿!”

    云追月眼神一凝,不着痕迹地将萧芷柔的手从洪寺的胳膊上挪开,安抚道:“放心!我一定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不必心急。”

    “萧谷主的意思我明白,云圣主的意思……我也明白。”见云追月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阴戾,洪寺回忆起刚刚的一幕,不由地心生惶恐,“三位放心,你们不用对我严刑逼供,我也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们。我投奔腾族长的目的……就是等待时机成熟,将关于柳寻衣的秘密告诉你们。”

    “什么意思?”

    洪寺的解释令一头雾水的萧芷柔三人越听越糊涂。

    “洪老爷,何为时机成熟?”腾三石疑惑道,“秘密……又是什么?”

    “时机成熟就是……”洪寺一边说着,一边顺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就是大小姐的命令!她让我什么时候亮明身份,我就什么时候亮明身份。”

    “大小姐?亮明身份?”萧芷柔心急如焚,语气愈发不耐,“究竟什么意思?”

    “其实……”洪寺神情一禀,正色道,“上京四府早已合而为一,现为‘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洪某不才,正是四大分舵之一的洪门舵主。你们口中的柳寻衣……乃是‘西律武宗’副宗主,执掌中原武林四大分舵。”

    “什么?”洪寺此言犹如惊天奇闻,令萧芷柔三人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大小姐是副宗主的……红颜知己。如今,副宗主龙困浅滩,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皆由大小姐代为处置。”洪寺一本正经地说道,“当初让洪某投奔湘西腾族,正是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意思。”

    “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本事不大,口气不小。”云追月冷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柳寻衣究竟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他如何变成你们的副宗主,但如果你们真有本事,‘上京四府’也不会偏安一隅数十载。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想和中原武林盟主作对……简直是以卵击石。”

    “上京四府的实力确实不如中原门派,洪某才疏学浅,本事也远不及中原各派的掌门人。但副宗主和我们不一样,他文武双全,来者居上,侠肝义胆,壮志凌云。由他率领我们,西律武宗必然蒸蒸日上,欣欣向荣。”洪寺心有不忿,又不敢正面顶撞云追月,于是搬出柳寻衣做挡箭牌,“今日,洪某奉大小姐之命向三位说出真相,一是彰显赤诚,二是希望与三位精诚合作,同仇敌忾,一起救副宗主于水火。”

    “一群无胆鼠辈也配与我们同仇敌忾?”云追月轻蔑道,“开口‘大小姐’、闭口‘大小姐’,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位大小姐究竟是何方神圣?”

    “承蒙云圣主抬举,‘神圣’万万不敢当,小女子只是看不惯清风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欺压良善。因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仅此而已。”

    云追月话音未落,一阵银铃般的悦耳笑声陡然从院中传来。

    紧闭的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位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在几名魁梧大汉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步入房间。

    来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洵溱。跟在她身后的几名护卫分别是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

    “拜见大小姐!”

    一见洵溱,心慌意乱的洪寺登时面露狂喜,连忙跪地叩拜。

    “你就是洪寺口中的‘大小姐’?”萧芷柔的一双美目细细端详着形夸骨佳,眉清目朗的洵溱,话里有话地问道,“柳寻衣的……红颜知己?”

    闻言,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稍稍一愣,一丝若有似无的羞恼之意自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与其说‘红颜知己’,不如说‘志同道合’。”洵溱莞尔一笑,不卑不亢地拱手施礼,“小女子洵溱,久仰三位前辈威名,今夜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云追月暗吃一惊,意味深长地说道:“洵溱在中原武林的名气,比我们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任武林盟主洛天瑾视你为‘奇才’,现任武林盟主清风却将你视作‘妖女’。甚至连自命清高的金复羽也在你手里吃过亏,鸠摩崖一场大火令金剑坞元气大伤,至今难以恢复。眼下,你又和柳寻衣扯上关系,摇身一变成为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得不说,洵溱姑娘真是高深莫测,神通广大,不愧是……少秦王的得力干将。”

    “素闻龙象山圣主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对江湖中的英雄豪杰、恩怨情仇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连小女子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探得清清楚楚。佩服!实在佩服!”

    “你若是‘小人物’,试问世上还有谁敢做‘大人物’?”

    “真正的‘大人物’,眼下就站在小女子面前。”面对云追月不阴不阳地试探,洵溱处变不惊,从容应答。

    短短一个照面,三两句“寒暄”,却令见惯大风大浪的萧芷柔三人出乎意料,并对年纪轻轻的洵溱刮目相看。

    且不论“小女子”急智超群,口才过人,单凭举手投足间这股子心如止水,稳若泰山得气度,足以羞煞世间无数自诩‘精贯白日,气凌霄汉’的大男人。

    ……

第一千零八章:集腋成裘(五)

    “丫头,江湖盛传是你从临安救走柳寻衣。一开始老夫并不相信,但今日看来……你确实有些本事。”腾三石上下打量着洵溱,一双老眼布满赞许之意,“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过人的手段,料想少秦王培养你一定花费不少心血。”

    “前辈何出此言?”洵溱柳眉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你怎知小女子有过人的手段?”

    “方圆十里之地,早已被老夫布下明岗暗哨,常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眼下,你却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由此足见,你的本事远胜武当和贤王府那些眼线……”

    “前辈谬赞,晚辈不胜惶恐。”洵溱谦逊道,“其实,并非小女子手段过人,而是柳寻衣的江湖朋友一个比一个厉害。今夜若无他们相助,小女子纵使插上翅膀也休想飞到三位前辈面前。”

    “柳寻衣的朋友?”腾三石与萧芷柔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惆怅之意,“现在……还有人敢做他的朋友?”

    “当然!”洵溱神情一正,重重点头,“不可置否,自从他被大宋朝廷视为‘国贼’,被中原武林视为‘巨奸’,可谓功名蹭蹬,书剑飘零……犹记得,我从临安救出他的时候,他已失去一切,心灰意冷。功名、权势、兄弟、女人……那些曾令他引以为傲的人、令他牵肠挂肚的人、令他誓死捍卫的人,无不弃他而去,各奔前程。那时,他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有的只是累累伤痕,斑斑血迹。”

    当洵溱提起柳寻衣的悲惨往事时,萧芷柔与腾三石无不悲从中来,心痛如绞。

    尤其是萧芷柔,当她得知自己的孩儿饱经折磨,受尽屈辱,眼圈不由地一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万幸天无绝人之路,柳寻衣在江湖闯荡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攒下金银珠玉? 也没有攒下奇珍异宝? 更没有攒下江湖声望,但他却攒下一些比金山银山更难得的东西,人心。”洵溱似乎看出萧芷柔与腾三石郁结难舒? 故而话锋一转? 戏谑道,“因此,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别的东西没有,唯独朋友……特别多。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朋友皆是恩怨分明? 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他们不畏强权,不避生死,更不会屈服于武林盟主的淫威。而且……”

    言至于此? 洵溱眼珠一转? 狡黠道:“而且? 他们很有兴趣和三位前辈一起……共商大事。”

    “嘶!”

    对忧心忡忡的萧芷柔而言,洵溱的一席话犹如雪中送炭? 令苦恼于敌众我寡的她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在绝望中重燃一团希望。

    “义父、柔儿? 此女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光彩。素以诡计多端? 唯利是图而著称。”云追月目光不善地盯着侃侃而谈的洵溱,走到腾、萧二人身旁低声提醒,“眼下,她是敌是友、是善是恶,以及来此的真正目的我们都一无所知。我意,先不要轻易相信她,更不要对她委以心腹,以免误中圈套。毕竟,她曾与贤王府走的很近。洛天瑾虽然死了,但贤王府仍屹立不倒,万一她和清风父女暗中勾结……”

    “不会的!”萧芷柔黛眉微蹙,缓缓摇头,“如果她和清风父女沆瀣一气,又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铤而走险?”

    “柔儿,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腾三石沉吟道,“襄儿的担忧不无道理。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疏忽,依老夫之见……先打探清楚为妙。”

    言罢,腾三石朝洵溱拱手一拜,朗声道:“恕老夫愚钝,不知洵溱姑娘说的‘共商大事’……指的是什么?”

    “腾族长何必明知故问?”洵溱不答反问,“莫非……你们不相信我?”

    “你又何尝相信我们?”云追月伸手朝洪寺一指,淡淡地说道,“倘若你没有私心,何必在我们身边安插一个内应?”

    “洪舵主不是内应,只是替我们牵线搭桥……”

    “一派胡言!”云追月愠怒道,“据我所知,清风身边……似乎也有一位‘上京四府’的朋友?如果洪寺是替湘西腾族‘牵线搭桥’,袁孝岂不是替武当‘牵线搭桥’?你可不要告诉我,洪寺和袁孝不一样。”

    “云圣主洞若观火,小女子万分敬佩。”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咄咄逼人的云追月,“不过很可惜,云圣主刚刚说的……正是小女子想说的。袁孝,确实是我和柳寻衣安插在清风身边的内应。除他以外,腾族长身边的洪寺、秦府主身边的严顺,甚至……谢府主身边的雷震,都是替我们牵线搭桥的‘自己人’。”

    “你的意思是……”腾三石狐疑道,“贤王府的府主谢玄也是……‘自己人’?”

    “是。”洵溱直言不讳,“倘若没有谢府主与我们里应外合,这场‘锄奸大会’……就会变成一场贼喊捉贼,杀人灭口的闹剧。”

    “这……”

    洵溱的一席话,令萧芷柔、腾三石、云追月同时一愣。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三人无不满眼震惊。

    “你……想说什么?”萧芷柔不顾云追月的劝阻,一步步走到洵溱面前,与其迎面而站,相隔仅一步之遥,“又知道什么?”

    “萧谷主,你知道的事,我统统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我也知道。”四目相对,洵溱在此时此刻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丝毫不逊于武功盖世的萧芷柔,“我再说一次,洪寺是替我们牵线搭桥的‘自己人’,我和你也是‘自己人’,恰如……萧谷主和柳寻衣同样是‘自己人’。也许我们背景不同、立场不同、使命不同……但我敢肯定,这一刻我们的目标绝对相同。我还敢肯定,萧谷主若想一切顺利,亟需我们出手相助。只有我们联手才能事半功倍,达成所愿。现在,你是选择相信我?还是……让我继续说下去?”

    “洵溱,你少在这里故弄玄虚……”

    “洵溱姑娘!”

    未等云追月出言训斥,萧芷柔忽然眼神一动,一字一句地说道:“将你的朋友……不!应该是寻衣的朋友,统统请进来吧!”

    “柔儿,你……”

    “爹,我相信洵溱姑娘是来帮我们的。”萧芷柔打断腾三石的忧虑,正色道,“端阳佳节近在眼前,我们的时间已然不多,必须尽快商定营救寻衣的计划。”

    “你真的相信她?”腾三石将萧芷柔拽到一旁,提醒道,“虽然她救过寻衣,但我们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而非亲眼所见。万一她图谋不轨……我们将全部计划告诉她,会不会太冒险?”

    “其实,洵溱姑娘已经知道寻衣的真正身世,也知道我们来洛阳城的真正目的。”

    “什么?”萧芷柔此言一出,腾三石险些惊掉下巴,“怎么可能?难道是她告诉你的?”

    “不!是女人的直觉。”萧芷柔轻轻挽住腾三石的胳膊,恳切道,“爹,洵溱的意图也许不纯,但为救出寻衣,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这……好吧!”

    踌躇再三,腾三石将心一横,点头应允,从而朝洵溱拱手赔罪:“丫头,刚刚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生气。”

    “小女子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既然你们已经相信我的诚意,我也该将柳寻衣的朋友叫出来,以免‘锄奸大会’混淆不清,被‘自己人’误伤。”

    “如此甚好,也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究竟有多少本事!哈哈……”

    “啪!啪啪!”

    在腾三石豪爽的笑声中,洵溱快步走出房门,迎空连击三掌,清脆的掌声在静如死寂的夜晚显得分外响亮。

    “夜色已深,人困马乏,站着都能打盹儿。你们若再谈不拢,我们可要回去睡觉了!”

    伴随着一道慵懒地哈欠抱怨,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由远及近,如潮水般迅速朝民宅涌来。

    片刻之间,以秦苦为首的秦氏弟子、以雷震为首的雷家弟子、以严顺为首的严家弟子、以袁孝为首的袁家弟子、以薛胡子为首的三义帮……浩浩荡荡百余人陆续而来,将狭小的庭院挤得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如此阵仗,必然引起周围院落的惊觉。

    于是,腾苍、腾琴儿、唐轩、司无道、无名、邵元庆、黎海棠、徐仁、常无悔、风无信等数十位腾族、龙象山、绝情谷的弟子闻风而至,争相前来。

    “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你们以为如何?”洵溱将萧芷柔三人引至门前,朝心潮澎湃的众人挥手一指,淡笑道,“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夜来的都是义士中的义士、亲信中的亲信、手足中的手足,是经过千挑万选,重重考验的‘自己人’。然而,这些不过是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待到‘锄奸大会’,我们与谢府主里应外合,势必一呼百应,群雄奋起。到那时,三位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嫉‘恶’如仇,惩恶除‘奸’?”

    “这……”

    腾三石满眼激动地望着一众义士,忽觉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率人杀上贤王府。

    “萧谷主,其实除眼前这些人之外,还有两位名震江湖的义士。只不过,他们担心柳寻衣在贤王府遭遇不测,于是一直暗中保护,不敢轻易抽身。否则,我也不必大费周章地和你们兜圈子。”

    “为何?”

    “因为其中一位义士只要一现身,纵使我一言不发,萧谷主也会相信我们是‘自己人’。”

    “哦?”萧芷柔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追问道,“不知洵溱姑娘说的是谁?”

    “萧谷主的关门弟子,‘无情剑客’唐阿富。另一位是常年占据龙象榜第二位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他们……”

    “虽然他们没来,但我们来了!希望萧谷主、腾族长、云圣主可以放下昔日的成见,千万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芷柔话未出口,一道清朗得笑声陡然自院外响起。

    紧接着,以慕容白、邓泉为首,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为主的贤王府弟子在众人惊奇而错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洵溱走来。

    “眼下,贤王府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府主集‘万千瞩目’于一身,实在不方便脱身。因此,他密令我们前来与诸位共商‘锄奸’大计!”

    ……

第一千零九章:苍蝇见血

    今夜,各路人马齐聚洛阳西城。

    洵溱耗时数月,苦心编织的一张“大网”徐徐展开,露出真正面目。

    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怀着不同的心思,但在这一刻他们却搁置恩怨,摒弃隔阂,彼此求同存异,坦诚以待。

    竭尽所能地献计献策,共商“锄奸”细节,皆因大家笃定同一个目标,即全力以赴地救出柳寻衣,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清风父女。

    一旦大功告成,中原武林的格局势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此,真正将这些人牢牢地拴在一起共同进退的,不止是他们对柳寻衣的“情义”,更有柳寻衣为他们带来的“利益”。

    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洵溱,或者说她背后的少秦王,正是未来最大的获益者。

    在洵溱的引荐下,各路人马相继自报家门,袒露自己在这场“好戏”中扮演的角色。伴随着众人相互结识,大家由最初的惊诧、狐疑渐渐转变为欣喜、亢奋。

    一场“密谋”从深夜持续到拂晓,众人方才意犹未尽地彼此道别。

    当云追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住处时,神思凝重的唐轩匆匆迎上前来。

    “圣主!”

    行至近前,唐轩毕恭毕敬地朝云追月拱手一拜,而后将飘忽不定的目光朝四周望去。

    “何事?”云追月察觉到唐轩心神不宁,故而直言不讳,“放心!左右住的都是龙象山弟子,这里没有外人,你有话但说无妨。”

    “遵命!”虽然唐轩欣然允诺,但他仍下意识地凑到云追月身前,同时将自己的声音压低几分,“圣主,有一位‘不速之客’已在房中恭候多时。”

    “不速之客?”云追月眼神一变,狐疑道,“难道是……”

    “不不不!”似乎知道云追月欲说何人,唐轩连忙摆手,“是……武当的人。”

    “武当?”云追月暗吃一惊,沉吟道,“这个时候他们竟敢找上门来,若不是居心叵测,就是清风老糊涂了。”

    “圣主所言极是!窃以为,清风此时派人求见实属居心不良,图谋不轨。此事如果让萧谷主和腾族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唐轩眉头紧锁? 小心试探? “不如……我轰他走?”

    “不!过门是客,且听他说些什么?”

    言罢,云追月神情一禀? 将满身倦意一扫而空? 大步流星地朝房间走去。

    唐轩极为识趣地守在门口替云追月望风,以防外人打扰。

    房内一灯如豆,昏暗朦胧。云追月推门而入,但见一道削瘦人影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若非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于烛影下若隐若现? 倒真像是一尊木雕泥塑。

    “云圣主,临安一别已有数月,不知近来可好?”四目相对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一道苍老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而诡异的气氛。

    “孤月道长? 别来无恙。”云追月的语气平淡如水? 听不出一丝感情,“足下突然到访? 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凑一凑你们的热闹。”孤月似笑非笑地答道? “虽然相隔甚远? 但贫道坐在这里,仍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百米之外的‘群英荟萃’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呵呵……热火朝天地议论一宿,想必云圣主一定累坏了。”

    孤月此言一出,云追月的心里“咯噔”一沉,眼中闪过一道震惊而骇然的幽光。与此同时,他缩在袖中的右手暗暗运力,一团浑厚精纯的内力气旋自掌心凝聚而出。

    “孤月道长何出此言?”云追月不动声色地反问,“云某为何听不明白?”

    “难道云圣主非要让贫道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孤月故作无奈,摇头苦笑,“也罢!洵溱辛辛苦苦地将你们聚在一起,不正是为商议如何对付我家掌门?却不知,你们商议的结果如何?又打算何时动手?”

    “嘶!”

    孤月的开门见山,令云追月大惊失色,同时对他的来意愈发迷惑,对他的杀心愈发强烈。

    “云圣主是不是想杀我灭口?”孤月一眼洞穿云追月的心思,却依旧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其实,贫道并非故意挑衅,而是……表示诚意。因为只有我们彼此敞开心扉,才能继续谈下去。否则,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你们计划败露的事实。”

    “谈下去?”云追月的眼睛微微眯起,毫不客气地问道,“龙象山与武当素无往来,我与清风更是井水不犯河水,有什么好谈?”

    “欸!云圣主莫要忘记,当初在临安城郊,我家掌门可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放过萧谷主一马。”孤月别有深意地提醒,“明明是君子之交,岂能说素无往来?”

    “不必兜圈子!”云追月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直说吧!你们知道什么?”

    “柳寻衣、萧芷柔、腾三石、洵溱、苏禾、秦苦、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当然,还有谢玄、慕容白、邓泉、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

    孤月的眼神忽明忽暗,不急不缓地掰着手指逐一点名。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云追月的心底,令其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这些人暗结珠胎,沦为一丘之貉,打定主意向武林盟主挑战,简直自寻死路。”孤月严辞正色,字字铿锵,“云圣主,不知……贫道说的有没有遗漏?”

    “原来……清风早已知晓一切……”心乱如麻的云追月死死凝视着面无表情的孤月,断断续续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要么马上杀了柳寻衣,要么将我们逐一铲除,要么……仓惶逃命。”

    “其实,掌门早就料到你们会和洵溱狼狈为奸。然而,从他宣布举办‘锄奸大会’的那一刻,便已经骑虎难下,退无可退。”孤月神情一暗,摇头叹息,“在你们正式‘造反’前,仍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如果掌门将你们逐一铲除,岂非落人口实?被天下英雄视为暴戾恣睢,滥杀无辜的嗜血魔头?可如果选择退缩,意味着不打自招,不战而降。如此一来,岂非白白便宜你们?到时,心思歹毒的洵溱一定会乘胜追击,怂恿天下英雄将我们赶尽杀绝,令我们永世不得翻身。结果是洛天瑾的死因仍旧大白于天下,掌门与武当仍旧名声扫地,沦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武林败类。如果真有那一天,苟且偷生……远比一死了之更加痛苦。”

    “所以你们宁肯等我们率先出手,于‘锄奸大会’决一死战,也不敢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拆穿我们?说来说去,是清风自己的愚蠢将自己逼入绝境,以至现在腹背受敌,进退两难。”云追月心念一转,试图用言语激怒孤月,于是冷笑一声,揶揄道,“清风此举,倒是将‘自欺欺人’与‘束手待毙’阐释的淋漓尽致。”

    “云圣主此言差矣!这是掌门深思熟虑的决定,并非‘束手待毙’,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孤月面色一沉,义正言辞地纠正,“既然是‘决一死战’,则生与死、成与败的机会对双方是一样的。不可置否,你们有可能侥幸取胜,鸠占鹊巢。可同样……你们也有可能全军覆没,一败涂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掌门决定举办‘锄奸大会’,就要说到做到,有始有终。唯有如此,掌门才能树威于天下英雄,傲立于中原武林。当然,和你们决一死战固然凶险莫测,却也并非全是坏处。既能铲除异己,又能震慑八方,也算一箭双雕。”

    “听你的语气似乎胸有成竹,莫非……清风已想出对付我们的办法?”云追月佯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秘密,难道不怕我告诉其他人?又或者……”

    言至于此,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虚张声势,企图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令我们心生怯意,主动收手。如此一来,你们就能不战而胜,逃过一劫。”

    “云圣主此言,未免有些托大。”孤月嗤笑道,“何以见得贫道虚张声势?又何以见得我们必死无疑?云圣主不会天真地以为,凭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真能与中原武林盟主分庭抗礼吧?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卵击石的道理,云圣主不会不知道。”

    “孤月,你休要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洵溱与谢玄早有勾结,就应该清楚柳寻衣是故意被贤王府擒下,更应该明白他们的目标就是借‘锄奸大会’之机扳倒清风。至于他们的真正杀招,并不是你口中的那群‘乌合之众’,而是洛天瑾遇害的真相!”云追月轻蔑地打量着言之凿凿的孤月,冷笑道,“待到‘锄奸大会’,他们必定联手揭穿洛天瑾遇害的真相。我就不信,当中原各派得知清风父女的卑鄙行径后,仍会不知羞耻地站出来帮你们?如果没有其他门派相助,就凭你们……呵,今夜的‘热闹’你听得一清二楚,究竟有多少路人马打算对付你们,足下应该心知肚明。纵使一人吐一口吐沫,也能将你们活活淹死,又谈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谈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简直大言不惭,贻笑大方。”

    “云圣主所言不错,此一节……确实令我们万分棘手。”被云追月戳中软肋,孤月苦涩一笑,缓缓点头,“但也正因如此,上天才会赐予云圣主一次千载难逢得机会,同时也是贫道今夜冒昧叨扰的原因。”

    “千载难逢的机会?哼!”云追月的语气中满含不屑,“我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

    “恕贫道斗胆直言,掌门派我连夜前来,是为奉劝云圣主……弃暗投明,共图霸业!”

    ……

第一千零一十章:饿虎吞羊

    “混账!”

    云追月勃然大怒,暴喝一声,直将孤月吓得身子一颤。

    “大胆孤月,你以为云某是趋炎附势之徒,见利忘义之辈?”云追月怒指着欲言又止的孤月,眼神阴狠如狼,语气冷厉如冰,“竟敢游说我背叛萧谷主和腾族长,信不信我一掌拍碎你的脑袋?滚回去告诉清风,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

    “云圣主稍安勿躁,且听贫道细说缘由。如果你对掌门开出的条件不满意,再杀我也不迟。”孤月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江湖前辈,面对气势骇人的云追月虽然心生忐忑,但并未表现出太多慌乱,“只要云圣主弃暗投明,掌门愿与阁下平分江湖大权,令你坐拥半壁武林……”

    “孤月,莫非你在嘲讽我?”

    话音未落,云追月已凭空消失。未等猝不及防的孤月面露惊愕,一只“黑手”骤然而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掐住他的咽喉,令其于电光火石之间凝聚于掌心的一股内劲迅速消散,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与清风有约在先,我不干涉他追剿柳寻衣,他也不要干涉我保护柳寻衣,大家各行其是,愿赌服输。如今,是清风自己愚蠢,稀里糊涂地坠入洵溱设下的陷阱,眼看大势已去,死到临头,于是派你来挑拨离间,妄图骗我反水,拉我垫背。哼!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有何资格僭居中原武林盟主之位?”

    云追月越说越生气,指间的力道猛然增大几分,登时令孤月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五官狰狞的他痛苦万分,肉眼可见其额前青筋暴起、眼珠外凸、鼻孔放大,嘴巴艰难地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什么‘共图霸业’?无外乎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和世俗追捧的名利,他是不是许给我金银珠宝、武功秘籍、神兵利器……这些东西对别人或许价值不菲,对我……却是一文不值。你们竟敢拿这些东西亵渎我与萧谷主的感情,简直不知死活!”云追月望着垂垂将死的孤月,嘴角扬起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我以为名扬天下的‘清风盟主’究竟有多高明?原来也只会用一些俗不可耐的手段收买人心。我对他开出的条件毫无兴趣,现在是不是可以送你一程?他派你来游说我,有没有算到你会死在我手里?”

    “云……云圣主……求你……再听我说……最后一句……”

    孤月恨不能使出全身的力气,方才从被死死掐住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丝声音。

    “我不想再听你废话……”

    “别……”孤月用双手连连拍打着云追月的胳膊,含糊不清地苦苦哀求,“最后……最后一句……我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云追月似乎被孤月的一再坚持勾起兴趣? 五指稍稍松缓? 留给他一丝喘息之机。

    “你想说什么?”

    面对云追月的质问? 孤月来不及调整紊乱的气息,忙不迭地答道:“云圣主重情重义,视名利如浮云,贫道万分敬佩。那些庸俗之物……不提也罢。但有两样东西? 相信云圣主一定很感兴趣。”

    见孤月信誓旦旦? 不似胡言乱语? 云追月心生好奇? 迟疑道:“什么东西?”

    “人!”孤月煞有介事地说道? “两个人!”

    “两个……什么人?”

    “一位是云圣主的心上人,一位是……云圣主的心头刺。”见云追月面露不耐,孤月连忙解释? “心上人是萧谷主,心头刺是柳寻衣……”

    “你敢耍我?”

    “不不不!”云追月刚欲发怒? 孤月的双手连忙攥住他的手腕,急切道? “云圣主扪心自问,你……真的想救柳寻衣吗?休要忘记,他可是……”

    言至于此,孤月的眼神悄然一变,死死盯着被金色面具遮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可是洛天瑾留下的孽种!”

    “嘶!”

    此言一出,云追月登时心头一紧,右手下意识地松开孤月,踉跄着后退两步,心不在焉地呢喃自语:“果不其然,清风早已猜破柳寻衣的身世……”

    “柳寻衣岂止是孽种,更是一个活脱脱的‘小洛天瑾’。言行举止、性情做派,无一不与他爹一模一样。因此,留他活在世上一天,萧谷主就一天忘不掉洛天瑾。有道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一提起洛天瑾的名字,萧谷主尚且心神荡漾,更何况让她整日面对自己与洛天瑾生下的孽种?岂非更忘不掉昔日的孽缘?殊知,萧谷主一日忘不掉洛天瑾,便一日无法接受云圣主……”

    孤月小心翼翼地朝窗边挪步,尽可能远离喜怒无常的云追月。万一情况有变,他也能破窗逃生。

    然而,云追月的心思早已被“萧芷柔”、“洛天瑾”、“柳寻衣”彻底填满,再也顾不上孤月的小动作。宛若一具行尸走肉的他摇摇晃晃地坐在桌旁,眼神空洞而呆滞地凝视前方。

    “说下去!”

    沉默良久,云追月方才发出一道愤懑而惆怅的催促。

    如履薄冰的孤月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小心翼翼地添油加醋:“更重要的是,柳寻衣对云圣主一直心怀不满,甚至心怀怨恨。毕竟,是你害得他兄妹分离、是你害得他饱受苦难、是你害得他父子成仇,就连洛天瑾的死……也与云圣主脱不了干系。云圣主对柳寻衣的脾气秉性应该有些了解,此子有恩未必报恩,但有仇一定报仇。如果这一次让他全身而退,纵使他念及腾族长和萧谷主的情面,暂时不找你报仇,相信也不会与你化干戈为玉帛。窃以为,他八成会与云圣主划清界限,甚至……老死不相往来。若真如此,试问萧谷主何去何从?她是舍弃自己的‘宝贝儿子’陪你一起生活?还是……弃你而去,与自己的‘宝贝儿子’共叙天伦?”

    孤月字字如刀、句句似剑,将云追月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捅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与此同时,亦令他渐渐回忆起这段日子腾三石与萧芷柔对自己的态度。

    不提柳寻衣的时候,他们尚且将云追月视为“家人”。可一旦提起柳寻衣,腾三石一口一个“亲外孙”,萧芷柔更是舔犊情深,容不得旁人说柳寻衣半句不好。云追月立时变成一个“外人”,在腾三石与萧芷柔心中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再琢磨孤月的最后一问……

    不!根本不需要琢磨,萧芷柔必然选择和柳寻衣一起生活,而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砰!”

    心念及此,云追月不由地怒从心起,妒火中烧,一掌将桌子震得四分五裂。

    “圣主,出什么事……”

    “滚出去!”

    未等大惊失色的唐轩冲进来一探究竟,云追月一声怒叱,将其生生吓退。

    “相比之下,云剑萍被云圣主一手养大,她对你只有无尽的感激,没有一丁点仇恨。因此,她就是你和萧谷主最好的‘红娘’。无论云圣主犯下什么‘过错’,只要由她向萧谷主求情,相信萧谷主都会网开一面。而且,由云剑萍从中牵线,你和萧谷主就能名正言顺地生活在一起,直至日久生情。”见云追月信念动摇,孤月心里忍不住一阵窃喜,连忙趁热打铁,“再看柳寻衣,他非但会从你身边抢走萧谷主,而且会在云剑萍面前谗言诬陷,挑唆你们父女的感情,令你们渐生裂隙。更有甚者,柳寻衣的背后有少秦王暗中扶持,又有谢玄、慕容白、邓泉这些江湖经验老道的高手从旁辅佐,再加上苏禾、唐阿富、秦苦这些年轻高手与他称兄道弟,其势力必然越做越大,未来的成就超过昔日的洛天瑾也不无可能。然而,一个男人越强大,对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占有欲就越强烈,同时对觊觎他东西的人也越排斥、越厌恶、越仇视。长此以往……唉!”

    孤月言有尽而意无穷,目的是搅乱云追月的心绪,令他与柳寻衣彻底对立。

    “你所言……不无道理。只不知……清风打算如何帮我?”

    听云追月松口,孤月不禁眼前一亮,忙道:“掌门欲借‘锄奸大会’之际,一举解决与柳寻衣牵扯的所有麻烦。实不相瞒,其中也包括绝情谷、龙象山和湘西腾族。但只要云圣主答应助我们一臂之力,掌门非但不会动龙象山一根汗毛,而且可以对萧谷主既往不咎。至于绝情谷和湘西腾族……是杀是留全凭云圣主一句话。我们可以安排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先斩断萧谷主的所有羽翼,让她和云剑萍沦为一对相依为命的苦命人,再由云圣主出面施恩……”

    “你想让我趁人之危?”

    “当年,洛天瑾就是趁人之危才将云圣主得女人据为己有。如今,云圣主只是略施小计,意在照顾她们母女一生一世,又有何不可?”孤月早已替云追月想好借口,大义凛然道,“萧谷主是你心爱的女人,云剑萍被你视若己出,难道你会害她们不成?”

    “这……”

    面对孤月的连番怂恿,心烦意乱的云追月再一次陷入沉默。

    待雄鸡报晓,天际泛白。孤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欲拱手告辞,云追月的眼神陡然一凝,终于狠下决心。

    “说吧!清风让我……如何助他一臂之力?”

    ……

第八百五十九章:志趣相悖

    正午,谷风轩。

    二楼雅间,面无表情的清风与神情凝重的孤星、孤月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似乎心情不佳。

    桌上的一壶“洪州双井”是伙计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早已变得温凉。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名满脸谄笑的伙计悻悻而来。

    辨清来人,清风三人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失落之意。

    “三位道爷,小的给你们换一壶新茶。”

    “我们早就说过,不是来这里喝茶的。”孤月沉声道,“让你找的人,究竟找到没有?”

    “找了!当然找了!”伙计答道,“只不过人家白大人日理万机,不可能随叫随到……”

    “砰!”

    话音未落,孤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震得摇晃不止,同时将伙计吓的脸色一变。

    “明明是白锦告诉我们,有任何事尽管来这里找他,为何现在又百般推脱,避而不见?”孤星怒声质问,“难道只有他日理万机,我们都闲的没事?”

    “道爷息怒!道爷息怒!”伙计知道他们是西府的贵客,因此不敢得罪,连忙认错,“是小的笨嘴拙腮不会说话,道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好热闹啊!”

    就在伙计诚惶诚恐,孤星、孤月不依不饶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笑声陡然自廊中响起。紧接着,龙行虎步的白锦带着两名护卫步入房间。

    “白大人,您终于来了……”

    “滚出去!”未等伙计上前恭维,白锦突然虎目一瞪,厉声呵斥,“伺候人都不会,真是没用的废物!”

    言罢,白锦朝左右护卫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去门外守着。

    “三位有礼,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

    白锦似乎没看出清风三人脸色不佳,漫不经心地寒暄几句,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自顾斟茶倒水,欲一饮而尽,却不料茶水滚烫,令其发出一道恼怒的痛呼:“妈的!差点烫死老子!”

    “白大人急什么?上一壶茶,我们可足足等候一个时辰。”孤星话里有话,暗含对白锦姗姗来迟的嘲讽。

    “三位勿怪!白某从昨天下午一直忙到现在,莫说吃饭睡觉,就连水都没机会喝上一口。”白锦唉声叹气,连连抱怨,“天知道柳寻衣躲在哪儿?我们的人已将临安能找的地方统统搜罗一遍,却仍未发现他的影子。”

    “能找的地方?”孤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莫非这座临安城还有你们西府不能找的地方?”

    “阁下有所不知,临安城乃国都所在,达官显贵数不胜数。尤其是城北的深宅大院,一个个非富即贵,随便一位都是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我们敢得罪一个,却不敢得罪一群。因此,无论是皇亲国戚的府宅,还是朝廷大员的官邸,我们都不能擅闯,以免给自己树敌。”白锦一脸尴尬,苦笑解释,“不过三位可以放心,这些大人物断不会收留朝廷钦犯,尤其是皇上降旨要杀的人。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扯上关系?除非活的不耐烦。呵呵……”

    “那可不一定!”孤星冷笑道,“柳寻衣毕竟在临安混迹多年,此人性情豪迈,交友广泛,岂能没有几名知己?虽然他如今落难,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仗义相助,为他铤而走险。毕竟,柳寻衣死里逃生也不是一次两次,过命的朋友……多少有几个。”

    “道长多虑了!”白锦信誓旦旦地笑道,“你们以为这里是武林、是江湖?在临安,没人和他讲兄弟义气,更不会有人为一个朝廷钦犯铤而走险。退一步而言,就算柳寻衣在临安有一些朋友,可你们知道他最好的朋友又是何人?”

    “是谁?”

    “天机侯,秦卫。”白锦轻蔑道,“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他们一起沿街乞讨、一起进入天机阁、一起晋升金刀校尉、一起位列天机阁少保,风风雨雨二十多年,算是过命的交情。可又能如何?秦卫和柳寻衣打骨子里就不是一路人,他早在柳寻衣潜入江湖时便弃暗投明,甘心成为钱大人和西府的马前卒。时至今日,他更是将钱大人当成生平贵人,再生爹娘。至于柳寻衣……早已变成他平步青云的垫脚石,眼下巴不得其早点死,替自己永绝后患。兄弟情义?两肋插刀?这些鬼话只有你们江湖人才会相信。真到生死攸关,富贵荣华的抉择面前,兄弟是用来出卖的,情义是用来背叛的。一切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统统变得一文不值,狗屁不如。哈哈……”

    “这……”

    白锦话糙理不糙,令清风三人哑口无言。虽然他们不愿承认白锦的思想,却也无法否认这番话蕴含着一定的道理。

    “只可惜,钱大人答应秦卫不让他插手柳寻衣的事,否则我也不会身兼数职,忙的天昏地暗。”

    “贫道知道白大人辛苦,今日若非郁结难舒,我们也不会冒然打扰。”言至于此,清风别有深意的目光在白锦身上打量一番,又道,“既然没找到柳寻衣的下落,为何白大人看上去……似乎并不着急?”

    “虽然现在没找到,但他迟早会出现。”白锦得意道,“说起来,都要感谢清风道长昨日指点迷津,让我们提早抓住潘家的人。”

    言罢,白锦眉头一挑,好奇道:“道长说‘郁结难舒’……不知是什么意思?”

    “贫道的郁结,刚刚白大人已经说了。”清风的语气平淡如水,令人听不出喜怒。

    “这……”白锦一愣,“道长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潘家。”清风神情一禀,正色道,“贫道只让你们以潘雨音为饵,为何官府要将潘家四口全部抓起来?非但如此,你们还无中生有,栽赃诬陷,草草判处他们一家死刑,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白锦一脸迷惘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清风,干笑道,“抓一个和抓四个有何区别?再者,多抓几个对柳寻衣威胁更大,更容易引他现身。至于判他们死刑……官府抓人需要名正言顺,如果不给他们扣上罪名,临安府衙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那也不能置人于死地。”

    “如果不判极刑,只判一些无关痛痒的小罪,岂能令柳寻衣豁出性命现身救人?”白锦撇嘴道,“这些都是官府不成文的规矩,千百年流传下来早就习以为常,道长不必担心……”

    “什么规矩?”孤星愠怒道,“掌门只让你以潘雨音为饵引出柳寻衣,并千叮万嘱不要伤害无辜,可你非但不听劝告,反而变本加厉,不仅抓了潘家四口,而且判了死罪,简直令人发指?”

    “这……”面对义正言辞的孤星、孤月,白锦却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一件小事,三位何以如此动怒?”

    “草菅人命在你们看来或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我们看来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清风幽幽地说道,“贫道对付柳寻衣,是为替小婿报仇,替武林除害,而非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官府的规矩贫道不甚了解,但江湖的道义贫道却宁死不违。我与你们结交,是为武林群雄、天下苍生着想,而非谋求私欲,更非见利忘义。”

    望着大义凛然的清风及愤愤不平的孤星、孤月,白锦不禁眉头一皱,思忖片刻,登时恍然大悟,讳莫如深地笑道:“说来说去,清风道长无非是怕此事日后宣扬出去,对你、对武当声名有损,破坏你们在江湖中的威望和地位。呵呵,你们这些江湖人,总是舍本逐末,将这些虚名看的如此重要……”

    “混账!”

    白锦话音未落,清风的眼神陡然一寒,脸色变的阴沉无比,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就连你们钱大人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

    见势不妙,白锦不禁心慌意乱,连忙辩解:“道长息怒,白某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够了!”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无论你们出于什么目的,总之不能伤害潘家四口的性命。待柳寻衣现身,立刻放他们离去。如若不然,贫道、武当乃至中原武林,绝不会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这……”

    “砰、砰砰!”

    就在白锦心乱如麻之际,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响起,令他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变得愈发烦躁。

    “谁?”

    “大人,临安府衙派人传话。”

    “少他妈废话!”白锦破口大骂,“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是……”门外的声音明显变的有些胆怯,“我们在临安府衙的人传回话来,今天上午,东府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来牢房将潘家的人……全部带走。”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白锦怛然失色,清风三人同样面露惊诧。

    “为什么?”

    “好像是坊间有人替潘家鸣冤,此事传到贾大人耳朵里,于是……”

    “就算有冤,区区小案也轮不到贾大人这般人物亲自过问!”白锦愁眉紧锁,喃喃自语,“不对!贾大人一定是借题发挥,故意在背后拆我们西府的台。”

    言至于此,白锦突然眼神一狠,质问道:“这样做明显不合规矩,临安府衙为何不阻拦?”

    “这……地方府衙一向归东府管辖,贾大人是东府丞相,手握一众官吏的生死命脉,他要提人……谁敢阻拦?”

    “一群没用的东西!”

    叱责一声,白锦蓦然起身,朝面色复杂的清风三人拱手一拜,阴阳怪气地说道:“三位刚刚也听到了,根本不用你们替潘家打抱不平,朝中自有人替他们出头。眼下,我们已失去最大的依仗,再想引出柳寻衣……恐怕难上加难。”

    “白大人有何高见?”

    “在下愚笨,此刻已方寸大乱。”白锦匆匆敷衍,“兹事体大,必须尽快向钱大人回禀,由他老人家决断。三位慢座,白某先行告辞!”

    言罢,也不等清风三人应答,白锦已迫不及待地冲出房间,火急火燎地率人离开谷风轩。

    ……

第八百六十章:害人之心

    下午,一辆马车自丞相府缓缓驶出,在熙攘喧嚣的街市大摇大摆地穿行而过。

    中途遇到一些巡街的差人,当车夫掏出相府令牌后,他们无不诚惶诚恐地迅速放行,莫说上车查探,纵使循例盘问也不敢多提一句。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临安城东一间朴实无华的宅院外。

    “砰、砰、砰!砰砰!”

    车夫上前敲门,三长两短俨然是事先定好的暗号。

    静候片刻,院内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谨慎地朝周围打量。

    “放心,没人跟着。”

    见车夫胸有成竹,院中的人稍作迟疑,将院门慢慢敞开。待马车进入宅院,那人又匆忙将院门关上,生怕惊动周围的百姓。

    “柳大人,你可以出来了。”车夫一边招呼,一边将车帘撩开。

    满眼提防的柳寻衣缓缓钻出马车,谨慎环顾四周,见院中除自己与车夫之外,还有另外四人。

    一位须发皆白,眼神精明的老者,三位刀剑傍身,膀大腰圆的汉子。

    有趣的是,他们其中一位竟是柳寻衣的老熟人,冯天霸。

    “老朽贾福,乃相府内宅的管家,奉相爷之命在此恭候柳大人。”老者朝柳寻衣拱手施礼,从而朝冯天霸三人一指,笑盈盈地引荐,“他们三位是相府的护卫,俞戈、苗志、冯天霸,都是相爷的亲信。”

    在这里见到冯天霸,柳寻衣不用多问,足已猜出他的命运。

    上任丞相被皇上罢官革职,全家老小遭人遣散,如今已一去不复返。身为相府护卫的冯天霸无疑变成“无主孤魂”,而今摇身一变成为贾大人的亲信,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最令柳寻衣感慨的是,三天前二人在西湖阆苑偶遇时,冯天霸还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忧心忡忡。却不料短短三天,物是人非,柳寻衣从功臣沦为钦犯,冯天霸却守得云开见月明,重新找到一位有权有势的新主子。

    如此一来,柳寻衣也能明白为何昨日在景云馆只有自己沦落万劫不复,而同去漠北送亲的冯天霸却能置身事外。

    俨然,他的新主子保住了他。

    不过,由此也反应出另一个残忍的事实,冯天霸为求自保,并没有在柳寻衣含冤受辱时挺身而出。

    其实,冯天霸并非背信弃义,他曾在贾大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替柳寻衣邀功。当他得知兴元三府粮库被抢时,甚至愿押上自己的性命替柳寻衣担保,也算仁至义尽。

    然而,冯天霸虽使出浑身解数,无奈人微言轻,更何况皇上心意已决,东西二府笃定让柳寻衣做替罪羊,迫使其不得不在“朋友情谊”与“国家大局”之间做出选择。

    最终,冯天霸选择泯灭自己的良心,不分是非黑白地向他忠心耿耿的朝廷隐忍妥协。

    对此,柳寻衣并不怪他,因为昔日的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不过,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已经清醒,而冯天霸……仍在梦中。

    依照常理,柳寻衣是朝廷钦犯,贾大人身为朝廷重臣非但没有“秉公执法”,反而“徇私包庇”,此等僭越律法之事绝对属机密中的机密,断不能向外泄露半分,否则后患无穷。

    然而,冯天霸投效贾大人不过一两日的时间,纵使深得贾大人赏识,也万万达不到“亲信”的地步,但今日却让他参与如此机密的事,不仅仅因为冯天霸与柳寻衣交情匪浅,贾大人有意借冯天霸这颗棋子进一步拉拢柳寻衣,令其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办差。

    与此同时,贾大人也想借此机会试一试冯天霸,看看他对自己的忠诚究竟能不能凌驾于私人感情与自身原则。

    毕竟,柳寻衣、潘雨音曾与他出生入死,同甘共苦。如今他二人一个即将赴死,一个身陷囹圄,冯天霸不可能无动于衷。

    更重要的是,贾福、俞戈、苗志早已接到贾大人的密令。一旦柳寻衣身死,无论行刺成败,他们都要第一时间将潘家四口斩尽杀绝。

    彼时,倘若冯天霸敢出面阻拦亦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逆反,俞戈、苗志将当场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归根到底,贾大人只想利用柳寻衣除掉钱大人,却不愿在潘家人手里落下把柄。

    故而,今日冯天霸出现在这里,其实是贾大人的一箭双雕之策。

    “冯兄,别来无恙。”

    面对柳寻衣的主动寒暄,满心愧疚的冯天霸不禁面露纠结,他似乎不敢直视柳寻衣的眼睛,目光飘忽闪烁,言辞吞吞吐吐:“柳大人,我……你……”

    见冯天霸心慌意乱,语无伦次,柳寻衣不禁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转而将目光投向贾福,问道:“我要见的人在哪儿?”

    “他们在……”

    “柳大哥!”

    贾福话未出口,一声激动的呼喊陡然自屋内传来,登时令柳寻衣精神一震。

    紧接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潘文夫妇、潘云、潘雨音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柳寻衣面前。

    “你们这是……”

    见此一幕,柳寻衣脸色骤变,一个箭步迎上前去,眼神颤抖地注视着潘家四人,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不是官府对你们严刑逼供?”

    “一入牢狱,不死也要扒层皮。”潘文强忍着满身伤痛,颤颤巍巍地朝柳寻衣拱手施礼,“柳……柳大人,久违了!”

    “这是怎么回事?”柳寻衣头也不回地向贾福质问,“他们何罪之有?临安府衙凭什么滥用私刑?”

    “这……也许是西府在暗中捣鬼。”贾福一脸尴尬,巧言安慰,“柳大人放心,相爷吩咐过,明日一早便会还他们一家自由。”

    柳寻衣对贾福的解释嗤之以鼻,愧疚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行迈靡靡的潘家四人,虔心赔罪:“潘大爷、潘夫人、潘公子、潘姑娘,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连累你们……”

    “柳大哥,不关你的事!”见柳寻衣痛心疾首,潘雨音赶忙出言安抚,“是我们自己倒霉,与你无关。”

    “你们的伤……”

    “不要紧,只是些皮外伤,我刚刚已为他们敷过药。”言罢,潘雨音话锋一转,满眼关切地问道,“柳大哥,你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官府抓我们无非是想逼你现身,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逃走?为什么自投罗网?”

    “你们因我落难,我岂能一走了之?”

    “那你也不该……”

    “不必担心!”柳寻衣朝潘雨音绽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我已安排妥当,此事很快就会圆满解决。这些人……”他的余光朝贾福几人轻轻一扫,又道,“这些人与冤枉你们的人不是一路。”

    “不是一路?”潘云一脸茫然,“莫非他们不是官府的人?可我听他们说什么‘相爷’……”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向你们慢慢解释。”柳寻衣不希望潘家的人牵扯进东、西二府的争斗中,故而匆匆搪塞。

    闻言,不明真相的潘家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知晓一切的冯天霸却心生悲楚,眼神变得愈发黯淡。

    “潘大爷,这一次不仅害你们含冤受苦,更令你们的生意……”

    “欸!”潘文摆手打断柳寻衣的自责,唏嘘道,“钱财身外物,能保住性命已是阿弥陀佛。潘某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贾福笑盈盈地接话:“潘掌柜尽管放心,明日一早,你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继续过快活日子。”

    “回家?”潘文心有余悸地苦笑自嘲,“本以为从颍川逃到临安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可如今看来……临安的凶险比颍川有过之而无不及。颍川的虎狼是帮派匪盗,而临安的虎狼却是……唉!我们一家得罪临安官府,纵使今天能逃过一劫,恐怕明天也不会有好日子过。罢了!这一次若能保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们愿归隐田园,只求耕地织衣,粗茶淡饭,不敢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

    望着被现实无情打压的潘家四人,听着潘文逆来顺受的委屈妥协,柳寻衣胸中如堵,说不出的压抑难受。

    也许,他从潘家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样势单力薄,同样任人摆布,同样身不由己,同样无可奈何。

    “无论如何,待明日一早……”

    “为什么是明日?”潘雨音打断贾福的话,狐疑道,“既然救我们出狱,为何今日不放我们离开?”

    “这……”贾福沉吟片刻,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柳寻衣,似笑非笑地说道,“因为今天还不是时候。对吧?柳大人……”

    “不对!”

    “噌!”

    突然,柳寻衣的眼中毫无预兆地涌现出一抹阴狠之意,厉声喝断贾福的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出鞘,未等俞戈、苗志反应过来,寒气逼人的剑尖已直指贾福的咽喉。

    “柳寻衣,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难道你们看不出来?”柳寻衣面露鄙笑,眼神骤然一寒,“我懒得和你们徒费唇舌,立刻放潘家的人离开!”

    ……

第八百六十一章:防人之心

    “这……”

    突如其来的巨变,不仅令猝不及防的贾福四人怛然失色,同时令长吁短叹的潘家四口心生骇然。

    俨然,谁也没有料到刚刚还和颜悦色,谈笑自如的柳寻衣会突然翻脸。

    “噌!噌!”

    见贾福受制于人,幡然醒悟的俞戈、苗志迅速拔刀出鞘,二人一左一右,对柳寻衣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怎么?”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们想对我出手?”

    “你……”

    “等一下!”

    冯天霸深知柳寻衣的武功远在俞戈、苗志之上,为免不必要的冲突和死伤,赶忙挺身而出,站在双方中间极力斡旋:“柳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放潘家的人离开,就没有误会。”柳寻衣态度坚决,再三强调,“我说的是……现在!”

    “这……”冯天霸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费解道,“你和相爷有约在先,你替他办事,他替你救人。如今,相爷已遵照约定将潘家的人从狱中救出,柳大人又为何……”

    “柳寻衣,难道你想临阵退缩?”贾福被柳寻衣用剑指着,感受到剑尖传来的阵阵寒意,枯瘦的身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却也因此恼羞成怒,“相爷对你礼让三分,你岂能言而无信……”

    “你放心,我不走!”柳寻衣打断道,“我会留在这里完成与贾大人的约定,但潘家的人……必须马上离开。”

    “可相爷对你的承诺是先办事、再放人……”

    “承诺不变,只是调换一下顺序。”柳寻衣淡淡地说道,“我不相信任何人,为保万无一失,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既然你不相信贾大人,又凭什么让贾大人相信你?”见柳寻衣自知理亏,贾福渐渐壮起胆子与其据理力争。

    “我现在不是在和你们商量!”柳寻衣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除了放人,你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可能!”俞戈愠怒道,“相爷有令,明日一早才能放他们离开。柳寻衣,相爷冒险救出他们已经给足你面子,你不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少他妈废话!”

    不胜其烦的柳寻衣眼神一狠,剑锋一挺,剑尖瞬时抵住贾福的咽喉,刺破肌肤,溢出一丝殷红的鲜血。

    这一幕,令在场之人无不发出一道惊呼。

    “非逼我将话挑明?”柳寻衣冷笑道,“凭贾大人的心机和城府,他怎么可能留着四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怀揣着自己的‘秘密’活在世上?且不论贾大人将他们救出牢房合不合规矩,单说贾大人私下包庇我,足以变成西府攻讦、弹劾他的如山铁证。潘家四口的亲眼见证、亲耳聆听,对他而言无异于心头巨患,一日不除掉他们,贾大人一日睡不安稳。我也为朝廷办过差,深知解决此事的办法与准则,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这般兔死狗烹的鬼蜮伎俩,骗骗不知情的外人或许管用,但骗我……确是痴心妄想。”

    “你……”被柳寻衣一语道破天机,贾福、俞戈、苗志的脸上变颜变色,既尴尬又恼怒。

    左右为难的冯天霸稍加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看向柳寻衣的眼神愈发纠结。

    潘家四人后知后觉,皆是一副怒愤填膺却又束手无策的慌乱模样。

    “柳寻衣,你休要乱说……”贾福硬着头皮狡辩。

    “要么现在放他们离开,要么……我杀了你们,再放他们离开!”

    “柳寻衣,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贾福强忍着内心的忐忑,断断续续地责问,“你可知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

    “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威胁的是什么人?”柳寻衣怒极而笑,狂傲而轻蔑,“难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诫你,永远不要去威胁一个一无所有的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潘雨音从柳寻衣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不禁心头一颤,连忙追问,“柳大哥,你为何说自己是将死之人?你为救我们……究竟答应替他们办什么事?”

    然而,面对潘雨音的咄咄逼问,柳寻衣却置若罔闻,一声不吭。

    他将无极剑挪至贾福肩膀,沉声道:“我不想伤人,更不想杀人,但如果你们冥顽不灵,我唯有大开杀戒。贾福,我最后问你一次,究竟放不放人?”

    冯天霸心乱如麻,硬着头皮开口相劝:“柳大人,万事好商量,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放不放人?”柳寻衣陡然提高自己的声音,同时将无极剑朝贾福的肩头轻轻一压,剑尖刺穿衣袍,冰冷的剑锋令其汗毛倒立。

    望着神情冷漠的柳寻衣,贾福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此刻他的内心已不可抑制地涌出一丝恐惧。然而,相府管家的职责与使命,以及他对整件事的反复剖析,令其大胆揣测柳寻衣只是虚张声势,绝不敢破釜沉舟。

    心念及此,贾福将心一横,强硬道:“我不信你敢对老朽出手……”

    “噗!”

    “啊……”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手腕猛然向前一送,锋利无比的剑刃登时没入贾福的肩膀,将其肩胛骨生生刺穿,又从背后探出。

    撕心裂肺的剧痛令贾福五官扭曲,身形蜷缩,口中发出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

    一时间,血流如注,顺着剑刃汩汩外冒,于剑尖凝聚成一颗颗浑圆的血珠,宛若断线的珠串,“滴滴答答”地砸落在地上。

    见状,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俨然,他们和贾福最初的想法一致,谁也没料到柳寻衣真敢痛下狠手。

    俞戈、苗志有心救人,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贾福的命攥在柳寻衣手中,他二人岂敢轻举妄动?只能满心焦急地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这一剑只是小惩大诫,下一剑必取你的性命!”

    “混账东西……你竟敢对老夫出手……”

    见贾福出言不逊,柳寻衣怒哼一声,握剑的手缓缓扭动,令插在贾福肩头的无极剑残忍翻搅,骨肉被碾压削裂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将旁边的潘家四人吓的面无血色,浑身颤栗。

    片刻之间,无极剑在一片血肉模糊中硬生生地钻出一个近乎三指宽的血窟窿,剑刃朝下轻轻施压,直逼贾福的心脏要害。

    此刻,不堪剧痛的贾福已渐渐陷入半醒半昏的迷离状态,苍白如纸的脸上汗如雨下,口中发出阵阵有气无力地轻吟。

    “这……”

    冯天霸愣愣地望着柳寻衣,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的柳寻衣和他印象中的柳寻衣……似乎不太一样。

    至少,面对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的贾福,昔日的柳寻衣纵使怒极伤人,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施加折磨。

    “放人!”

    “放……放人……”

    也许是被柳寻衣的铁血手段彻底击溃内心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许是被刻骨铭心的剧痛及近在咫尺的死亡触发灵魂深处的恐惧,气若游丝的贾福在柳寻衣的狞声威吓中,终于放弃抵抗,心有不甘地向俞戈、苗志下令。

    “可是相爷吩咐……”

    “你们是柳寻衣的对手吗?”贾福痛苦不堪地低声哀嚎,“还是……你们想步我的后尘?”

    “这……”

    “放他们走……”贾福迫于求生的本能,哆哆嗦嗦地向俞戈、苗志连声催促,“相爷面前……我来解释……”

    闻言,俞戈、苗志面面相觑,踌躇片刻,方才愤愤不平地退后两步。

    “柳大哥……”

    “不必多言,你们快走。”言罢,柳寻衣将阴戾的目光投向战战兢兢的车夫,沉声道,“相府令牌何在?”

    “在……在这儿……”

    车夫早已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的六神无主,听到柳寻衣的喝问,赶忙掏出令牌,小心翼翼地递到潘文面前。

    “不要耽搁、不要回家、更不要留恋任何财物!你们乘马车迅速出城,沿途若遇阻拦便将此令牌拿给他们看,定能顺利过关。”柳寻衣在心中快速盘算,口中连番叮嘱,“若有人追问,便说‘替丞相出城办差,谁敢耽搁东府的事,定教其吃不了兜着走’。态度要傲、语气要横、底气要足,城门来往百姓多如牛毛,守卫一向只认令牌不认人,更不认识你们四人,因此不必担心被人识破。只要你们别太紧张,有此令牌护身定能高枕无忧。”

    “那你呢?”潘雨音关心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

    “可是……”

    “小妹,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留下只会碍手碍脚。”潘云拽住忧心忡忡的潘雨音,苦口婆心地劝道,“听柳大哥的话,我们先走!”

    闻言,潘雨音心生犹豫,屡屡欲言又止,最终勉强妥协:“柳大哥,我们离开临安后……”

    “不要说!”柳寻衣脸色一变,急声喝止,“你们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我。”

    “可……”

    “事不宜迟,快走!”

    在柳寻衣迫不及待地催促下,劫后余生的潘家四人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相继钻入马车,缓缓离开宅院。

    “柳寻衣,你死定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苗志气的捶胸顿足,咬牙切齿。

    “我知道。”柳寻衣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而后将无极剑从贾福的肩膀抽出,出手如电,封住其伤口四周的穴道,避免他失血过多,又道,“贾福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今日天黑之前,我们谁也不能踏出院门半步。待贾大人传来消息,我自会履行约定。对了!我希望你们替我转告他,永远不要派人追杀潘家,他们虽然胆小怕事,但不要忘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不想闹的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你们和潘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给彼此……都留一条活路。”

    ……

第八百六十二章:月黑风高(一)

    一晌无话,夜幕降临。

    “砰、砰、砰!砰砰!”

    戌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院中的宁静,又是三长两短的暗号,柳寻衣不用问也知道来人定是相府的“信使”。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院中。

    “一炷香前,相爷已奉诏入宫,离开皇宫的时辰……大约在子时初刻。”

    来人相貌平庸,一身黑衣,属于那种扔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俗人”。一进院便开门见山,没有多余的废话,俨然有备而来。

    “咦?”

    突然看到地上的血迹及瘫坐在墙角奄奄一息的贾福,黑衣人不禁眉头一皱,迟疑道:“大管家,你这是……”

    “唉!”

    面对黑衣人的好奇,贾福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口中发出一声叹息。

    “这……”黑衣人渐渐察觉到蹊跷,下意识地举目四顾,又道,“潘家的人何在?”

    “走了!”俞戈答道,“柳寻衣言而无信,以管家的性命相要挟,逼我们放人……”

    “什么?”黑衣人一脸惊愕,“你们怎么能……”

    “罢了!”贾福无精打采地打断道,“事已至此,牢骚无用,替相爷办正事要紧……”

    “这……”

    黑衣人稍作迟疑,向柳寻衣投去一道鄙夷的目光,揶揄道:“本以为柳大人是光明磊落的汉子,却不料竟做出此等出尔反尔之事。敢问柳大人,今夜的计划……”

    “计划不变。”柳寻衣对黑衣人的嘲讽充耳不闻,淡淡地说道,“我放走潘家四人,只求心安。”

    “好!”黑衣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希望柳大人这一次不要再食言自肥。”

    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目光不善的黑衣人,又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冯天霸,再掂量掂量手中的无极剑,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似释然、似决绝、似嘲讽、似狠厉……从而头也不回地朝院外走去。

    “柳大人,无论你现在去哪儿,不要忘记今夜子时……”

    然而,黑衣人话未说完,柳寻衣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怎么回事?”

    待柳寻衣走远,面沉似水的黑衣人将恼怒的目光投向俞戈、苗志,叱责道:“你们明知相爷的心思,为何放潘家的人离开?”

    “是老朽的意思……”贾福在冯天霸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虽然动作十分小心,却仍牵动肩膀的伤口,疼的其额头冒汗,龇牙咧嘴,“并非老朽贪生怕死,实在是……与相爷的大事相比,潘家四口的性命根本不值一提。潘家的人跑了可以再抓,可一旦与柳寻衣闹翻,非但相爷冒险制定的计划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来无穷的祸患。”

    “不错!”苗志附和道,“柳寻衣现在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敢做,并且无所顾忌。在他面前,我们只能委曲求全。因为一旦激怒他,仅凭我们几人根本拦他不住,万一他跑出去胡说八道,对相爷胡乱诽谤,岂不是白白招惹麻烦?”

    “罢了!罢了!”黑衣人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冯天霸,你送大管家回去疗伤。俞戈、苗志,你们随我来。”

    “去哪儿?”

    “相爷密令,让我们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黑衣人眼神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等他行刺枢密副使后,无论成败,只要他活着……我们就要找机会斩草除根,相爷不喜欢授人以柄。”

    当黑衣人说出这番话时,余光不经意地瞥向心神不宁的冯天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今夜最好的结局是柳寻衣和枢密副使同归于尽,省的我们出手。”黑衣人凝声道,“但万一事情有变,我们就要不惜一切手段解决柳寻衣。你们刚刚也说过,此人是一心求死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从他私放潘家四人足可窥见一斑。如此反复无常,不受控制,相爷岂能安心让他活在世上?”

    ……

    星月归隐,夜深人静。

    亥时,渐入梦乡的秦卫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天机阁的宁静。

    “何人?”

    “回禀侯爷,是……”

    “是我,白锦!”

    未等屠龙回禀,白锦粗犷的声音骤然响起。

    秦卫眉心一皱,先看看身旁沉睡的兰绮,又看看门外憧憧人影,眉宇间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

    “何事?”

    “奉钱大人之命,有事与秦大人相商。”

    闻言,秦卫眼神一变,匆忙起身的同时将床帘垂下,而后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一见秦卫,白锦再也顾不上屠龙、屠虎的阻拦,一把攥住秦卫的胳膊,火急火燎地闯进房间。

    “侯爷,白大人他……”

    “没事,你们在外边守着!”

    秦卫朝满脸尴尬的屠龙、屠虎轻轻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干涉,同时在不经意间甩开白锦的手,一边整理着褶皱的衣袖,一边优哉游哉地走到桌旁替自己斟一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三更半夜,白大人因何事如此着急?”

    “眼下还有什么事比柳寻衣更重要?”白锦没好气地说道,“昨天发生在景云馆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一听到“柳寻衣”三个字,秦卫平淡如水的眼神悄然一变,端起茶杯的手硬生生地悬停在半空,整个人好似瞬间僵固一般,愣愣地站在桌旁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景云馆的事……我不清楚。”秦卫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下面的人本想告诉我,但……我不想听。”

    言罢,心乱如麻的秦卫将手中的茶水囫囵吞下,而后“咣啷”一声将茶杯扔在桌上,语气颇有不耐:“我与钱大人有言在先,有关柳兄……柳寻衣的事,我不想插手。”

    “此一时、彼一时,眼下事情有变,钱大人不得不让我找你帮忙。”

    “出什么事了?”秦卫眉头一挑,试探道,“难道皇上没有下旨降罪?”

    “问题不是皇上有没有下旨,而是柳寻衣肯不肯奉旨……”

    白锦三言两语将昨日发生在景云馆的事告诉秦卫,令其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你说柳寻衣他……胆敢忤逆圣旨,挟持小王爷潜逃?”秦卫难以置信,“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何需解释?”白锦愤懑道,“眼下,不仅柳寻衣下落不明,甚至连我们精心设计的‘引蛇出洞’也被东府搅局。今夜,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极有可能与柳寻衣潜逃有关。刚刚在宫门外,钱大人对我千叮万嘱,定要第一时间找你商议对策。”

    “这……”白锦的一席话,令秦卫千头万绪,五味杂陈,“钱大人何意?”

    “不是钱大人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白锦纠正道,“兴元三府粮仓被抢,以至民怨沸腾,昨日朝廷在大庭广众之下认定柳寻衣是罪魁祸首,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不能尽快将他缉拿归案,斩首示众,唯恐激出民变,乱象一发而不可收拾。”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秦卫的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柳寻衣是你的朋友,你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白锦话里有话地反问,“现在不是我们想让你做什么?而是你能帮我们做什么?”

    “这……”秦卫眉头紧锁,苦思沉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选择逃命,表示不再相信朝廷能替自己主持公道。既然如此,接下来无非‘报仇’和‘隐忍’两条路。柳寻衣一向知晓大义,断不会找皇上寻仇,因此他极有可能远走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若真如此,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白锦为难道,“景云馆的事由西府极力主张,现在将皇上和朝廷推到风口浪尖却无法收场,莫说钱大人百口莫辩,甚至连枢密使都要连坐遭殃。”

    言至于此,白锦眼珠一转,别有深意地问道:“钱大人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引出柳寻衣?比如……你们兄弟之间的联络暗号。”

    “没有!”秦卫不假思索地答道,“如果他相信我,早已找我帮忙。既然他没有找我,足见他对我已不再信任……”

    “当真没有?”

    “什么意思?”面对白锦不怀好意的追问,秦卫不禁面色一沉,“难道你不相信我?”

    “不不不!我只是……有些可惜。”

    秦卫一怔,俨然没听懂白锦的意思,反问道:“可惜什么?”

    “替你可惜!”白锦神情一禀,看向秦卫的目光变的分外狡黠。

    “什么意思?”秦卫从白锦诡异的态度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妙,谨慎道,“钱大人是不是有什么新计划……没有告诉我?”

    “是。”

    “什么计划?”

    “你曾说过,赵元对柳寻衣恩深似海,柳寻衣对赵元情深义重。”白锦幽幽地说道,“如果让柳寻衣知道赵元是被你害死的,你猜他会不会去而复返,找你报仇?”

    “嘶!”秦卫瞬间洞悉白锦的弦外之音,一时间又惊又怒,质问道,“你们利用潘家不成,于是想以我为饵引出柳寻衣?你可知经此一闹,皇上定会追究我谋害朝廷命官之罪,更何况赵元是皇亲国戚,此事……”

    “弃车保帅,钱大人也十分无奈。”白锦处变不惊,回答风轻云淡,“我刚刚给过你机会,是你没办法找出柳寻衣,我们只能出此下策……”

    “我呸!”秦卫怒指着虚情假意的白锦,厉声威吓,“你们休想过河拆桥!如果你们不让我好过,我宁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一旦东窗事发,我会在皇上面前将你们谋害丞相和东府的阴谋和盘托出。到时,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你这是在威胁钱大人和西府?”

    “不!我只是在寻求自保!”

    “你……”

    “精彩!精彩!看你们狗咬狗自相残害……简直比看戏还要精彩!”

    “砰!”

    就在秦卫与白锦针锋相对之际,门外陡然传来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

    与此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伴随着一股寒风席卷而入,神情冷峻,杀意滔天的柳寻衣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

第八百六十三章:月黑风高(二)

    此刻,柳寻衣的脸上、身上四处溅满鲜血,无极剑在月光的映射下泛出道道摄人心魄的幽寒白光。

    举目眺望,但见院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护卫,其中既有天机阁的校尉,亦有白锦的随从。

    守在门外的屠龙、屠虎瘫软在地,生死不明。

    “柳寻衣!”

    “柳兄……”

    一见柳寻衣,秦卫和白锦登时一愣,二人的争吵戛然而止,眼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柳兄,你怎么……”

    “不要叫我兄弟!”未等心慌意乱的秦卫仓惶开口,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手中的无极剑自半空划过一道银弧,寒意逼人的剑锋直指猝不及防的秦卫,暴喝道,“我柳寻衣没有你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兄弟!”

    “什么事吵吵闹闹……”

    被吵闹声惊醒的兰绮迷迷糊糊地撩开床帘,摇摇晃晃地探出头来欲一探究竟,语气颇有抱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你来的正好,受死吧!”

    “白锦不可……”

    趁柳寻衣被兰绮转移注意力的一刹那,蓄势待发的白锦陡然抽刀出鞘,全然不顾秦卫的劝阻,右脚在凳子上一踏,身形冲天而起,自上而下一招“力劈华山”直取柳寻衣的天灵盖,看其架势恨不能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

    “就凭你也想杀我?”

    当白锦几乎得手的时候,柳寻衣冷哼一声,上身猛然向后倾倒,任由白锦的钢刀紧追着自己的眉心疾速下坠,刀刃距其鼻尖不过半寸之遥,却迟迟无法伤其分毫。

    直至柳寻衣的身体与地面几乎呈平行之势,白锦见他避无可避,登时面露狂喜,双手握刀,力道骤增一倍,速度再快三分,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向柳寻衣的头颅砍去。

    “砰!”

    可惜,白锦出刀虽快,但在柳寻衣面前仍旧不值一哂。

    当柳寻衣的后脑勺几乎碰触地面的瞬间,他的右腿如弹簧般飞速抬起,伴随着一声闷响,一记势大力沉的蹬腿狠狠踹中白锦的小腹,令不断下落的白锦发出一道惨绝人寰的哀嚎,紧接着身体朝天倒飞,重重地撞在房顶,直将一根房梁生生撞断,最后连同断木碎屑、瓦砾沙石一起跌回地面。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口鼻溢血的白锦宛若一条半死不活的丧家犬,狼狈而痛苦地蜷缩在柳寻衣脚下。

    “柳寻衣,你……咳咳……噗!”

    尚有一丝神智的白锦双手紧捂着如烈火焚烧般痛苦不堪的小腹,怒瞪着一双猩红血目恶狠狠地盯着柳寻衣,本欲出言咒骂,可刚一开口忽觉胸中气血翻腾,紧接着喉头一甜,一大口殷红的鲜血迫不及待地顺着他的口鼻喷涌而出,叫骂声尽数淹没在一阵“咕噜咕噜”的呜咽之中。

    “枢密副使老奸巨猾,坏事做尽,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柳寻衣俯视着苟延残喘的白锦,语气冰冷不参杂一丝感情,“今天,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柳兄不要……”

    “噗!”

    未等方寸大乱的秦卫出言喝止,无极剑倏忽而下,瞬间刺穿白锦的小腹,剑尖“叮”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直将白锦身下的青石地砖震得粉碎,周围渐渐蔓延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足见柳寻衣的这一剑多么果决,多么狠戾,多么无情。

    “啊!”

    刚刚从混沌中惊醒的兰绮,万没料到一睁眼就看到如此残忍血腥的一幕,不禁发出一声惊惧万分的尖叫,而后眼前一黑,脑袋一歪,身体自床帘后栽倒而出,凌乱的被褥下一抹旖旎若隐若现,可惜主人已惊吓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柳寻衣根本不在意白锦和兰绮的死活。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即呆呆站在自己面前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秦卫。

    “秦卫……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命悬一线的白锦强忍着腹间的剧痛及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呆若木鸡的秦卫发出一声颤抖嘶吼。

    “啊……”

    幡然醒悟的秦卫早已阵脚大乱,听到白锦的提醒后,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对错,下意识地朝床边跑去,欲去取枕下的兵刃。

    “嗖!”

    然而,未等秦卫迈出两步,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突然脚下一挑,将白锦散落在一旁的钢刀一脚踢飞。

    刀势如虎,迅猛如雷,于半空划过一道刺眼银光,“砰”的一声深深插入墙壁,死死拦住秦卫的去路。

    “啊!”

    做贼心虚的秦卫再度发出一道惊呼,望着近在咫尺的冷厉刀锋,秦卫忽觉心跳骤停,喉咙发紧,浑身上下再也提不起半点力气。

    他颤颤巍巍地转身,看向柳寻衣的目光充满惶恐与忌惮,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喉舌却不听使唤,任他拼尽全力仍“一声不吭”。

    “为什么?”

    柳寻衣面对秦卫的反应与面对白锦时截然不同,对白锦出手,他可以毫不留情,甚至达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境地。

    可面对与自己风风雨雨二十几年的朋友,柳寻衣心中的愤怒更胜此前十倍、百倍,但他的悲恸则胜愤怒千倍、万倍。

    “为什么?”

    柳寻衣踩着自白锦身下不断流淌出的鲜血,一步一个脚印地朝秦卫慢慢逼近,泪水渐渐溢出,举剑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究竟为什么?”

    当柳寻衣来到秦卫面前时,当他的剑锋直指秦卫的眉心时,泪水已彻底模糊他的视线,令他在一片斑斓恍惚中……隐约看到二人小时候嬉戏打闹,相依为命的一幕幕往事。

    “为什么杀侯爷?”柳寻衣心如刀割,悲痛欲绝,“侯爷救我们性命、养我们成人、教我们读书、传我们武功……你为什么恩将仇报?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荼毒天机阁的兄弟?”

    “真正想问为什么的人是我!”当兄弟反目的悲伤逐渐掩盖对死亡的恐惧,面对泪流满面的柳寻衣,秦卫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宛若破茧之蝶,于羞愤交集中冲破扭捏与束缚,面无惧色地迎着柳寻衣的剑锋向前一步,哽咽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不和赵馨远走高飞?为什么明知皇上要杀你,却仍对朝廷死心塌地?如果你不回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果你不回来,东府和侯爷的下场不会这么凄惨!如果你不回来,我们兄弟……也不会闹的今夜这般水火不容!”

    “胡说八道!”柳寻衣沉声道,“如果我不回来,如何知道丞相蒙冤,侯爷枉死?如何知道东府风波是西府暗中作祟?又如何知道……你的卑鄙行径?”

    “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你被皇上打入天牢含冤戴罪时,他们可否关心过你的死活?你口口声声喜欢江湖中无拘无束的日子,口口声声对赵馨一片痴心,口口声声别无所求……既然如此,我冒着生死之虞将你从天牢救出来,千方百计地让你参与送亲,辛辛苦苦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你和赵馨提供一个金蝉脱壳,双宿双栖的机会,你又为何辜负我的一片苦心?”秦卫恼羞成怒,语气愈发悲愤,“在你离开临安前,我曾再三劝你把握机会,永远不要再回临安,你为什么不听话?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何至于被蒙古人戏耍?何至于被朝廷利用?何至于背负千古骂名?又何至于沦为他们的替死鬼?”

    “我不是不听你的话,而是不能听!”柳寻衣怒道,“如果我只顾一己之私带走赵馨,朝廷如何向蒙古交代?一旦战事爆发,大宋亿兆黎民又该如何自保?更何况,赵馨她……也从未想过跟我远走高飞……”

    “你就是这样,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我是错的!”秦卫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郁结,怒斥道,“如果你肯听我的话,早点与赵馨断绝关系,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多麻烦?你永远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看似处事周全,实则只是意气用事。你永远看不见现实的残酷,永远不明白‘识时务’的意思,永远不替自己长远打算,永远分不清前途和女人究竟哪一个更重要……当初在洛阳城,你因为洛凝语差点放弃对付洛天瑾,而今在临安城,又因为赵馨不惜与皇上为敌,说到底都是因为女人。柳寻衣,难道你这辈子吃女人的亏吃的还少吗?你早已不是小孩子,为何遇事从不思考前因后果?凡事不讲时局,只认感情,为何你如此天真幼稚?”

    “因为我不像你那般无情无义,冷血自私!”

    “我无情无义?我冷血自私?”面对柳寻衣的叱责,秦卫怒极而笑,溢满泪水的眼中猛然闪过一抹狠绝之意,“如果我无情,当初何必在赵元面前用自己的性命换你的命?如果我自私,又为何再三恳求钱大人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天下任何人都能说我冷血无情,唯独你柳寻衣……没资格怪罪我!”

    ……

第八百六十四章:月黑风高(三)

    “你是不是疯了?”

    柳寻衣难以置信地望着面目狰狞的秦卫,哀伤道:“秦卫,你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你的善心何在?你的良知何在?你的人性又何在?”

    “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未认认真真地看清楚我。”秦卫仰天大笑,态度轻狂而傲慢,“我命由我不由天,更轮不到任何人指手画脚?”

    言至于此,秦卫突然心念一动,满眼殷切地望着潸然泪下的柳寻衣,怂恿道:“你来找我,说明丁丑和仇寒已将我和西府的秘密告诉你。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不如你现在弃暗投明,我在钱大人面前替你求情,一定有办法解决困局。日后,你我兄弟联手,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与我们为敌,我们便让他永远消失……”

    “混账!”望着无可救药的秦卫,柳寻衣失落到极点,悲伤到极点,愤怒到极点,“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苍蝇见血,饿虎吞羊?你以为我像你一样为求功名利禄,不惜恩将仇报,卖主求荣?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利欲熏心,忘记做人的底线?”

    “你是好人,我是坏人。”秦卫看柳寻衣的眼神宛若看一名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揶揄道,“那你告诉我?为何好人是朝廷钦犯、武林公敌,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为何坏人有权有势,坐享荣华富贵,而且受到天下百姓的爱戴?”

    “这……”

    “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秦卫蔑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此乃亘古不变的真理,亦是区分好坏的唯一标准。手握大权,鸡鸣狗盗亦是好人。无权无势,一身正气也是坏人。正因为你一直不懂这个道理,才会一败再败,直至万劫不复。”

    “谬论!简直是谬论!”

    “如果能被天下人遵奉,谬论即真理。反之,只有你自己恪守的道义,真理也是谬论。”

    “你住口!”

    忍无可忍的柳寻衣猛然抬脚,狠狠踹向秦卫的小腹,登时将其踹到墙边,从而身形一晃,逼至近前,无极剑死死抵住他的脖子。

    “柳兄……我知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望着怒火冲天的柳寻衣,感受着脖颈传来的阵阵寒意,秦卫的表情不禁变得有些僵硬,断断续续道,“如果你想杀我……尽管动手吧!反正你宁肯听信丁丑和仇寒的蛊惑,也不肯听我劝告……”

    “不要和我提仇寒!”柳寻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怒吼,剑锋再度朝秦卫的脖颈压迫几分,咬牙切齿地说道,“仇寒已死……拜你所赐。他在侯爷墓前咬舌自尽,死不瞑目!”

    不知是被柳寻衣的暴跳如雷吓了一跳,还是被仇寒的死讯深深震撼,秦卫竟呆若木鸡般愣愣地凝视着柳寻衣,半晌未再开口。

    “我们从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一步步成为天机阁少保,难道还不够吗?”柳寻衣眼中噙着泪水,胸中溢满怨愤,“我们在天机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虽谈不上荣华富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五品少保,官阶虽不高,但对你我而言却已是出人头地,在寻常百姓眼中更是有身份、有地位的青年才俊,难道……还不够吗?我宁死也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出卖东府?又为什么恩将仇报?西府……到底给你多少好处,竟让你泯灭良心,违背天理……”

    “什么良心?什么天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能在你我饿肚子的时候充饥,还是能在我们瑟瑟发抖的时候取暖?”望着义正言辞的柳寻衣,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怨念,将压抑二十几年的情绪彻底宣泄出来,“柳寻衣,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又有什么资格替我选择自己的人生?我和你一样,一直在走自己想走的路,何错之有?赵元救过你的命,可他从未救过我,我能来天机阁皆因你的苦苦哀求,对他而言……我从始至终都是柳寻衣的附庸品,是你的累赘。什么养我成人、教我读书、传我武功……统统是一派胡言!从小到大,他的眼里只有你,他养育的、栽培的、提拔的人也只有你!你对他感恩戴德我不拦着,但别算上我。我能有今时今日全凭自己的打拼,和赵元一点关系都没有。当初的我是五品少保,如今的我是三品天机侯。事实证明,没有赵元横加阻拦,我秦卫能过的更好。”

    “强词夺理!”柳寻衣怒道,“无论你心里怎么想,都无法改变天机阁养育你的事实……”

    “你想要事实?”秦卫不怒反笑,“好,我告诉你!事实是从小到大,你一直在所有人的羡慕与赞扬中长大,而我……却在无尽的白眼与嘲讽中活到今天。柳寻衣,你扪心自问,天机阁上上下下谁不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我考核过关、晋升校尉、跻身少保,哪一次不是流言蜚语满天飞,哪一次的功劳不被人视作你的悉心教导?赵元该死、仇寒更该死,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对我百般压制,千般刁难,生怕我一不小心抢了你的风头。柳寻衣,你一直被众星捧月地走在前边,何曾回头看过我脚下的荆棘?你对我的帮助,不过是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所有人以为你不仅天赋异禀,勤奋好学,而且古道热肠,重情重义……”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秦卫的一席话,令柳寻衣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不!”秦卫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将你当成生死与共的兄弟,直至今天,哪怕你拿剑指着我……我仍视你为兄弟。如果我要杀你,一百个柳寻衣也死了,岂会让你活到今天?以前我不如你,跟在你后面,做你的影子我心甘情愿。如今,我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你为什么不能跟在我后面一次?我做天机阁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你做副阁主。我的一切都可以和你分享,权力、地位、金钱甚至是女人,只要你喜欢,只要你一句话,我的东西你随时可以拿走一半,我若犹豫一下,秦卫两个字从此倒过来写!可你呢?你愿意和我分享什么?你什么都不愿分给我,你只愿施舍,将你不在乎、不重视、不需要、不喜欢的东西像丢废物一样丢给我,对此我却要蒙恩被德,感激涕零,这样真的公平吗?”

    “这……”

    “柳寻衣,我秦卫自认对你问心无愧,反倒是你,从来没有将我当成兄弟,你只将我视作跟班、随从,你受苦会找我倾吐,但我受苦……你却从未主动关心过一次。真正无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秦卫滔滔不绝地痛斥道,“你见不得我比你好,见不得我比你风光,你心生嫉妒,于是千方百计地拆我的台……”

    “不!不不不!”柳寻衣心乱如丝,连连摇头,“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更未想过拆你的台……”

    “是吗?”秦卫狞笑道,“从你回天机阁的第一天,便知道我取代赵元成为新的天机阁主,可你有没有向我行过一次礼?有没有对我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恭敬?甚至……有没有叫过我一声侯爷?自家兄弟不拘小节我无所谓,但在外人面前、在麾下面前,你可曾对我有过半点敬畏?此事若换成旁人,但凡与你计较一次,足以令你死上十回八回。说到底,你和赵元、仇寒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认为我不配凌驾于你们之上。可越是如此,我越要凭自己的本事不断上进。不仅要向你们证明,更要向天下人证明,我秦卫的手段不比你们任何人逊色。在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柳寻衣是天之骄子,也并非只有你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今天……你终于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由于愤怒,他的额前青筋暴起。由于震惊,他的面色苍白如纸。由于失望,他的眼中溢满忧伤。

    这一刻,柳寻衣的心情复杂的无语言表,纠结的无以复加,沉痛的无法呼吸……

    对于秦卫,柳寻衣有怒、有恨、有悲、有怨……但听过他刚刚的一席肺腑之言,柳寻衣对他又多出一丝恻隐、一丝同情、甚至是……一丝轸恤。

    怀揣着复仇之心,誓要替赵元报仇雪恨。

    然而,此时此刻的柳寻衣,已不可能再对秦卫痛下死手。

    也许出于秦卫刚刚的一番话,也许出于柳寻衣心中仅存的那一丝难以割舍的兄弟情义,也许……秦卫说的对,柳寻衣行事从来不考虑前因后果,只会一时意气,感情用事。

    “啊!”

    突然,百感千愁,心死如灰的柳寻衣发出一道雷霆怒吼,举剑朝秦卫脖颈的方向狠狠刺去,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剑锋擦着秦卫的肌肤深深插入墙壁,一柄无极剑几乎没入三分之二,足见柳寻衣这一剑的劲道何其罡猛?

    与此同时,骤不及防的秦卫被吓的神湛骨寒,心胆俱裂,任由被剑刃划破的脖颈缓缓向下淌出一缕鲜血,他仍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手足无措地望着睚眦俱裂的柳寻衣。

    此刻,若非秦卫背倚墙壁,恐怕他早已瘫软在地。

    “从今往后,你我再不是兄弟!”

    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满含愤懑的威胁,神郁气悴的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秦卫,蓦然抽出宝剑,快步离开房间,眨眼消失在黑暗中。

    待柳寻衣走远,心有余悸的秦卫方才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同时脚下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神情木讷,眼神呆滞,似乎沉浸在与柳寻衣的兄弟反目中,心痛难当,泫然流涕,久久难以自拔。

    ……

第八百六十五章:月黑风高(四)

    “额……”

    诡异的沉默不知持续多久,弥漫着血腥味的房间突然响起一声虚弱的低吟,登时令神思恍惚的秦卫心头一震,混沌的意识渐渐恢复清醒。

    当他拂袖抹去脸上的泪痕,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时,但见血泊中的白锦身体不住地颤抖,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半睁半合的眼中尽显痛苦与不甘,不断向外冒血的口鼻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哀鸣。

    “钱……钱大人……”

    渐渐听清白锦的呢喃,似懂非懂的秦卫不禁心生困惑。待他缓步上前欲一问究竟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恐怖的念头。紧接着,秦卫忧郁而迷惘的眼神骤然一变,难以抑制的惶恐瞬间溢满心头。

    “不好!”秦卫心中暗想,“柳兄不惜自身性命去而复返,目的就是替赵元报仇……虽未杀我,但以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在临安,除我之外……他最恨的人莫过于钱大人……”

    心念及此,秦卫再也顾不上内心的哀愁,一个箭步冲到奄奄一息的白锦身旁,急声问道:“钱大人在哪儿?他现在很危险,柳寻衣杀心大起,一定会找他寻仇!”

    “皇……皇宫……”

    “对了!”在白锦的提醒下,心慌意乱的秦卫恍然大悟,“钱大人被皇上急召入宫,你可知他何时离开?”

    面对秦卫炮语连珠似的追问,白锦神情痛苦地缓缓摇头,断断续续道:“皇宫回枢密院的路上……最容易设伏……你快派人接应……”

    “说的是!说的是!但眼下派人已来不及,我亲自去保护大人。”

    其实,秦卫真正关心的并非钱大人的生死,而是自己的前程。

    殊知,秦卫眼下最大的靠山就是钱大人,他能在东府风波中安然无恙,能在贾大人的百般刁难下稳坐天机阁主的宝座,能在朝廷动荡中扶摇直上,平步青云,能坐拥权势,尽享荣华……一切皆拜钱大人所赐。

    一旦钱大人遇害,秦卫必遭池鱼之殃。

    如此一来,什么加官进爵、前途似锦……将统统化为一场泡影,再加上贾大人从中作梗,沦为“无主孤魂”的秦卫下场一定十分凄惨。

    此一节,秦卫心如明镜。因此,他绝不允许有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不允许自己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哪怕……那人是他从小玩到大的至亲兄弟。

    匆匆答应一声,心急如火的秦卫欲抬脚离去,却不料被白锦死死拽住衣角。

    “白锦,你……”

    “救……救我……”

    望着可怜兮兮,向自己苦苦哀求的白锦,秦卫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收回脚步,别有深意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危若累卵的白锦,稍作沉吟,从而缓缓俯身蹲在其身旁。

    “你是不是很痛苦?”

    望着白锦血肉模糊的肚子,秦卫伸手一按,五指感到一阵温热滑腻。突如其来的剧痛令白锦倒吸一口凉气,身体抽搐的愈发剧烈。

    “秦大人……求你……救救我……”

    不知是求生的本能,还是剧痛难以忍受,凶神恶煞的白锦此时竟声泪俱下,无助哀怜的模样如同一个贪生怕死的可怜虫。

    “白大人,你可是钱大人最信任的手下,是他的第一心腹……”秦卫的手顺着白锦的腹部缓缓向上挪动,“虽然官阶不高,但实权极大,秦某……甚是羡慕。钱大人为官多年,用过无数人、弃过无数人,也杀过无数人,偏偏对你情有独钟,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钱大人从未想过弃你不顾,更未想过利用你做诱饵。与你相比,秦某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根本不值一提。”

    闻听此言,白锦的心里油生出一丝不祥之感,看向秦卫的眼神变的愈发忐忑不安。

    “秦大人,其实……钱大人十分相信你……也将你视作心腹……”

    “有你在,我在钱大人心中的地位……永远排第二。”言至于此,秦卫的右手已不急不缓地穿过白锦的胸膛,慢慢掐住他的咽喉,“白大人与我相识已久,对秦某的为人应该有些了解,我向来只喜欢当第一,不喜欢当第二。”

    “秦卫……你想干什么?”

    见秦卫笑里藏刀,眼中寒光涌现,白锦惊恐万分,此刻他已顾不上身体的虚弱,拼命挣扎着朝门口爬去,欲逃离秦卫的魔爪。

    只可惜,在秦卫的奋力钳制下,早已耗尽力气的白锦根本动弹不得。

    “白大人是我的老朋友,一定愿意成全我。”

    “不!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

    “放心!你的妻儿老小,我会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好好照料。白大人,你安心去吧!”

    “不!我求你……”

    “咔嚓!”

    未等白锦痛哭哀求,笃定杀心的秦卫眼神一狠,五指用力一捏,伴随着一道颈骨断裂的声响,白锦的叫声戛然而止,最后一缕生机自其眼中迅速流逝,剩下的唯有不甘与绝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日不死,我一日不能变成钱大人的心腹。白大人,休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只怪……你运气不好。”

    “侯爷!”

    就在秦卫望着白锦的尸体思绪万千之际,一道急促的呼喊陡然自院外传来。

    紧接着,褚茂率数十名金刀校尉举着火把涌入院中,待他们看到满地尸体及一滩滩血迹时,无不心生惊惧,面露骇然,赶忙向秦卫叩首认错。

    “我等护主来迟,望侯爷恕罪!”

    “刚刚……柳寻衣来过,不仅杀害我们天机阁诸多同僚,而且杀死西府中侍郎白锦,若非本侯拼死抵挡,只怕我已命丧九泉。”

    闻言,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侯爷,柳寻衣他……”

    “院里这些人有生有死,你们留下几人收拾残局,其他的随我来!”

    秦卫担心钱大人的安危,无暇与褚茂等人纠缠,心不在焉地吩咐一声,而后大步流星地朝院外走去。

    ……

    天地如墨,静如死寂。

    子时,皇宫大门外,一顶轿子、一辆马车正静静地等候各自的主人。

    不远处,二三十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站的笔直如枪,这些护卫来自两个不同的地方,一个是丞相府,另一个是枢密院。

    双方护卫如刀砍斧剁般站成两排,相距不过寥寥数米,彼此对视,却一言不发。

    “呵呵,今夜在圣上面前,有劳贾大人替老朽善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欸!我与钱大人同朝为官,自当同心同德,相互扶持,如此才能替皇上分忧,替朝廷解难。”

    “贾大人所言甚是!刚刚皇上也说过,只有东、西二府和睦相处,才是朝廷之福、大宋之福、百姓之福。”

    “皇上高瞻远瞩,往往一语中的。”

    “皇上刚刚提到柳寻衣……老朽恰有一事想请贾大人赐教。”

    “何事?”

    “老朽听说……今日有人拿着贾大人的手书前往临安府衙,将潘家四口救出牢房……”

    “此事纵使钱大人不问我也要提,以免误会。并非本官故意和西府唱对台,实在是临安府衙冒然拿下潘家四口确有不妥。坊间传出许多流言蜚语,对朝廷和官府的威严十分不利。我知道西府想用潘家引出柳寻衣,但我们毕竟是朝廷命官,不是强盗土匪,岂能为捉一名钦犯而冤枉四名无辜百姓?如此一来,岂非本末倒置,瑜不掩瑕?”

    “贾大人所言甚是,此事……是下面人思虑不周,老朽回去后定重重责罚。”

    “钱大人深明大义,本官替潘家和临安百姓向你拜谢!”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贾大人如今可是从一品,下官岂敢僭越?”

    “不知不觉又到三更半夜,本官早已身困体乏,只盼回去酣睡一场。钱大人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如此甚好,老朽恭送贾大人!”

    “钱大人请!”

    “贾大人先请!”

    “哈哈……”

    伴随着一阵虚情假意的恭维寒暄,满脸疲惫的贾大人与钱大人并肩走出宫门,二人于众护卫的跪迎中旁若无人般谈笑告辞,而后贾大人钻入轿子,钱大人登上马车,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相爷!”

    当轿子离开皇宫约莫三里之地,一道黑影陡然自街角窜出,待众护卫看清他的容貌,方才令其靠近。

    “俞戈,你不在东城守着潘家的人,跑来这里作甚?”轿帘掀起一角,贾大人略显不悦的声音悄然传出。

    “相爷,柳寻衣出尔反尔,威胁贾福逼我们放走潘家四人,眼下已不知所踪。”俞戈怯生生地回道。

    “什么?”贾大人眼神一变,愠怒道,“没用的东西!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我们……”

    “罢了!”俞戈话一出口,贾大人突然摆手打断,“先不管潘家的人,柳寻衣何在?”

    “他刚才去过天机阁,眼下在……”言至于此,俞戈谨慎地左右顾盼一番,从而压低声音,嘘声作答,“在皇宫回枢密院的途中埋伏。”

    “知道了。”见柳寻衣没有食言,贾大人不禁暗松一口气,沉声道,“继续盯着他,但千万不要被人发现,尤其是西府的人。”

    “明白!”

    “等他得手后,一定要斩草除根,做的干净利索。这一次,千万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遵命!”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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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