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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六章:月黑风高(五)

    更深夜静,月黑风高。

    子时初刻,临安城万籁俱寂,一辆马车在十余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驶过空荡昏暗的街道,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成为方圆数里除风声之外的唯一动静。

    这个时辰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莫说操劳国事的钱大人早已精疲力竭,昏昏欲睡,甚至连护卫们也是百无聊赖,无精打采。

    毕竟,钱大人身为军国重臣,几乎每天都被皇上召见,从皇宫到枢密院这条路来来回回走过无数趟,一直平平安安,从未出现过半点波折。因此,护卫们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在潜意识中有些掉以轻心。

    毕竟,在临安地界,纵使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只怕也不敢找枢密副使的麻烦。

    伴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心力交瘁的钱大人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断断续续,却一直不能像往日那般安然酣睡。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总感觉心里有些莫名忐忑,好几次沉沉欲睡,皆被一阵突然袭来的心悸生生惊醒。

    任他苦思冥想,却始终无法辨清忧从何来。

    “咳咳!”

    听见马车内传出动静,一名身形壮硕的黑脸护卫赶忙凑到近前,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白锦可否回来?”或是由于刚刚睡醒,或是由于疲惫不堪,钱大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

    “回禀大人,白大人尚未回来。”

    “他去天机阁已有一个时辰,早该回来。”

    “也许……白大人见天色已晚,于是直接回家了……”

    “不会!白锦做事一向细心,不可能这般马虎。”

    “这……”

    “稍后回到枢密院,你去一趟天机阁。”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怀疑白锦和秦卫一言不合僵持起来。传我命令,让他们明日一早来枢密院见我。”

    “遵命!”

    “快些回去!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不踏实。”

    “是。”

    吩咐作罢,马车的速度骤增三分,护卫们也由步行变成慢跑。

    不一会儿,一路疾驰的马车来到路口,只要穿过眼前这座牌坊,再走一炷香的功夫便能抵达枢密院。

    然而,令车夫及众护卫大吃一惊的是,此时在牌坊顶上,赫然站着一位笔直如枪的黑衣人。

    更有甚者,此人手中拎着一柄利刃,在朦胧月光的映射下,泛出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幽幽寒光。

    夜半三更,持剑拦路,不用问也知道来者不善。

    眨眼间,萎靡不振的十余名护卫困意消散,面露提防。

    “什么人在上面装神弄鬼?”

    黑脸护卫挥手制止马车前行,一双虎目恶狠狠地瞪着牌坊上的黑衣人,声音浑厚而洪亮,语气沉稳而强硬。

    “噌噌噌!”

    与此同时,十余名护卫纷纷抽刀出鞘,训练有素的他们自觉分成两拨,一拨持刀在前,于黑脸护卫左右雁翅排开。另一拨将马车团团围住,以保钱大人万无一失。

    “什么事?”

    似乎被车外的动静打扰,刚刚入睡的钱大人再度惊醒,气急败坏的他撩开车帘,发出一道满含愠怒的质问。

    “大人小心!”

    见钱大人露面,两名护卫赶忙跳上马车,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充当盾牌,以防有人暗放冷箭。

    “这是……”

    见众护卫刀剑出鞘,一个个虎视眈眈,钱大人先是一愣,而后顺着黑脸护卫手指的方向举目远眺。当他眯起眼睛,努力辨清牌坊上的黑衣人时,困惑的眼神骤然一凝,脸上溢满震惊之色。

    “那是……柳寻衣?”钱大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他怎么会在这里?”

    “冤有头,债有主。你一直躲在幕后操控秦卫,暗中频施诡计,将我、将侯爷、将丞相、将东府害的这么惨,真以为自己能隔岸观火,全身而退?今夜,我专程替侯爷向你索命!”

    “放肆!”

    柳寻衣的出言不逊,令钱大人勃然大怒。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两名护卫,怒指着大义凛然的柳寻衣,呵斥道:“本官不去找你,你反而主动送上门。好好好!既然你自投罗网,倒也省的本官派人缉拿。今夜,本官要用你的人头捍卫正义,明正典刑。”

    “哼!事到如今你仍满口仁义道德,看你惺惺作态的小人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言罢,怒不可遏的柳寻衣猛然将无极剑朝天一指,一股浩瀚杀气自剑锋席卷而出,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天地间狂风骤起,云龙风虎在无极剑四周缓缓凝聚,交织盘旋。

    “谁能杀他,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见柳寻衣杀意滔天,钱大人的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忌惮。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朝廷钦犯,竟敢公然对抗西府,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护卫本就是钱大人的忠勇死士?早已忍无可忍的黑脸护卫暴喝一声,冲天而起,气势汹汹地挥舞着钢刀,直扑牌坊上的柳寻衣。

    与此同时,又有四五名护卫飞身而起,从不同的方向朝柳寻衣杀来。

    “柳寻衣,我在边关大营听过你的名号,但我从不相信你如传说中那般邪乎。”黑脸护卫狞声挑衅,“都是两手两脚,你有剑、我有刀,老子不信打不过你!”

    “有些事由不得你不信!”

    “少废话!看刀!”

    “铿!”

    “咔……”

    “噗!”

    说时迟,那时快。黑脸护卫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出招,快若闪电的一剑毫不避讳地迎上呼啸而至的钢刀。

    然而,就在刀剑接触的一刹那,黑脸护卫的钢刀竟被无极剑生生刺穿,锋利无比的剑刃擦着裂开的刀身倏忽而至,发出一道尖锐刺耳的金鸣。

    此举令黑脸护卫大惊失色,凶猛的攻势顿时方寸全无。可惜,未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柳寻衣毫不留情的一剑已深深送入他的胸口,刺穿他的心脏,令其瞬间殒命。

    “嘶!”

    当其他人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轻而易举地夺走黑脸护卫的性命时,无不面露骇然,心生怯意。

    “现在轮到你们了!”

    柳寻衣并不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厉喝一声,无极剑周身一转,凌厉的剑气化作一圈圈涟漪荡漾而出,令猝不及防的几名护卫避无可避,纷纷中招。

    轻则皮开肉绽,血流不止。重则剑气封喉,一命呜呼。

    一时间,半空中几名护卫如下饺子般“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要么命丧九泉,一动不动,要么身负重伤,哀嚎不止,惨烈的场面令人触目惊心,后背发凉。

    直至此刻,钱大人才真真正正体会到贾大人在景云馆屡次强调柳寻衣“武功高强”,究竟是什么意思。

    “拦住他!你们拦住他!”

    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护卫根本不是柳寻衣的对手,心神不宁的钱大人连忙向其他护卫喝令,而后又迫不及待地向车夫催促:“不要管其他人,快回枢密院!”

    “驾!”

    惊慌失措的车夫早有逃命之心,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扬鞭策马,马儿吃痛嘶鸣,不顾一切地朝路口冲去。

    疯狂的马车接连撞倒三五名闪躲不及的护卫,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没有死在战场,没有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下。

    见钱大人仓惶逃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寒,飞身落地的同时又刺翻两名护卫,脚下一点,身如游龙般于众护卫之间灵活穿梭,出剑刁钻,迅若闪电。

    不纠缠、不恋战、不留情,一剑放倒一人,虽不致死,却令他们无力再战。

    眨眼间,满身血污的柳寻衣踩着一名护卫的脑袋飞掠而出,身后留下一地伤痕累累,惨叫连连的伤残护卫。

    “老贼,哪里走?”

    “呼!”

    “咔嚓……”

    伴随着一声如雷暴喝,柳寻衣凌空挥出两道剑气,将牌坊的立柱生生震断。高大的牌坊应声而倒,于半空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朝马车遁走的方向轰然倒塌。

    “砰!”

    一声巨响,倒塌的牌坊不偏不倚地狠狠砸中避之不及的马车,厚重的石匾将马儿死死压住。骤不及防的车夫被挤在断裂的牌坊与破碎的马车之间,鲜血淋漓的胸口恐怖的凹陷下去。七窍流血,眼神涣散,有出气、没进气,俨然命不久矣。

    对钱大人而言,牌坊只砸中马车的前部,并未将车厢内的他活活砸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当牌坊砸中马车的瞬间,车厢由于失去平衡,因此高高翘起,并于半空分崩离析。老态龙钟的钱大人在一片混乱中东倒西歪,剧烈摇晃,最终被高高抛飞,坠于一片废墟之中。

    说他幸运,是因为他没有被牌坊砸死。

    说他不幸,是因为怒目切齿的柳寻衣正提剑走来。

    “咳咳……”

    遍体鳞伤的钱大人虚弱地躺在废墟中,伤筋断骨的他力气全无。纵使心中慌乱,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杀气腾腾的柳寻衣越走越近。

    “你敢刺杀朝廷命官……难道不怕被灭九族……”

    “哼!”望着虚张声势的钱大人,柳寻衣不卑不亢,“九族之内仅我一人,而我……根本没打算活着离开。”

    “柳寻衣,本官与你并无私怨,我做的一切皆为朝廷大计……”

    “朝廷大计我不懂,也不想懂。”

    说话的功夫,柳寻衣踩着遍地狼藉走到钱大人身旁,剑尖抵住他的胸口,登时令其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呼吸愈发急促。

    “柳寻衣,你……”

    “侯爷对我有养育之恩,丞相对我有栽培之情,若不能替他们报仇雪耻,我柳寻衣死不瞑目。”柳寻衣正颜厉色,冷若冰霜,“我不知道东、西二府明争暗斗,究竟谁对谁错。我只知道恩仇必报,杀人偿命!”

    “你……”

    “受死吧!”

    “不……”

    “嗖!”

    “噗!”

    就在柳寻衣狠下决心,欲一剑刺死钱大人的一刹那,一声满含愤怒与绝望的嘶吼陡然自其身后传来,未等全神贯注的柳寻衣察觉到不妙,忽觉疾风骤至,后心一凉,一抹钻心剧痛迅速袭遍全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把明晃晃的利刃猛然从他的前胸探出,一时间血如泉涌,顺着伤口汩汩外冒,殷红的鲜血将柳寻衣的衣袍生生浸透。

    “咣啷!”

    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干,柳寻衣的神智迅速坠入混沌迷离,无极剑情不自禁地脱手而出。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柳寻衣在极度痛苦与虚弱中缓缓低头,欲查探自己的伤势,恍惚的眼神却悄然一变,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淌落的泪水宛若流逝的生命,一点一滴坠入无尽深渊。

    只因……他认出插在自己胸口这柄宝剑的主人,正是他刚刚不忍心痛下杀手的“好兄弟”,秦卫。

    ……

第八百六十七章:向隅而泣

    一炷香前……

    “快!快!再快!”

    漆黑如墨的临安街道,秦卫率领褚茂等三十余名金刀校尉风风火火地朝皇宫的方向纵马飞奔。

    “啪!啪啪!”

    心急如焚的秦卫恨不能将马鞭抽断,生怕马儿不能尽力前行。一下狠过一下的鞭打,直将可怜的马儿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报!”

    突然,一道急促的呼喊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名头前探路的金刀校尉飞马近前。

    “吁!”

    见状,秦卫赶忙勒紧缰绳,令猝不及防的马儿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未等马蹄落地,他已迫不及待地喝问:“怎么样?有没有见到钱大人?”

    “回禀侯爷,皇宫的守卫说钱大人不久前已离开皇宫。”

    “什么?”

    秦卫脸色一变,心中快速盘算,转而向众校尉急声喝令:“不去皇宫,改道枢密院。快!追不上钱大人的车驾,本侯要你们的命!”

    “遵命!”

    众校尉齐声领命,纷纷调转马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枢密院的方向赶去。

    秦卫率人如追星赶月般穿过临安城的大街小巷,当他们如火如荼地赶赴枢密院时,前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分外嘹亮刺耳。

    “侯爷,是钱大人的车驾!”

    有眼尖的校尉率先辨清状况,急不可耐地向秦卫禀告。

    “那人是……柳寻衣!”褚茂的惊呼紧随其后,由于内心过度惊慌,以至声音变的有些颤抖。

    “褚茂,你马上去枢密院调兵,让他们派人接应。”

    “侯爷,那你呢?”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

    言罢,心烦意乱的秦卫挥鞭抽向褚茂的坐骑,马儿吃痛登时向远处奔去。

    “不好!钱大人有危险……”

    “砰!”

    未等秦卫厘清思绪,身旁的校尉突然朝前一指,战战兢兢的喊声尚未落下,高大的牌坊已被柳寻衣一剑斩断,在一片哀嚎中轰然倒塌,将钱大人的马车砸的七零八落,高高扬起的尘埃如风卷残云般将血腥残忍的一幕遮挡掩埋。

    “不……不行……绝对不行!”

    望着杀心大起,嗜血狠戾的柳寻衣不顾一切地提剑朝奄奄一息的钱大人走去,百感千愁的秦卫登时心头一沉,无数种复杂而纠结的感情在一瞬间凝聚成冰,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这一刻,秦卫再也无暇权衡情义礼法,现在的他全心全意只有一个信念,即不惜一切代价保住钱大人的性命。

    因为保住钱大人,就是保住他自己。

    “柳兄……不要……求求你不要……”

    神湛骨寒的秦卫死死凝视着用剑抵住钱大人的柳寻衣,望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秦卫溢满泪水的眼中渐渐涌现出一抹彻骨杀机。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一阵阵抽痛。

    “柳兄,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然而,此时的柳寻衣一心复仇,早已无视周围的一切。

    “受死吧!”

    当柳寻衣将滔天杀意毫不掩饰地宣泄而出的一刹那,秦卫的心脏宛若被人用手死死攥住一般骤然停跳。

    与此同时,恼羞成怒的他愤然拔剑,并于电光火石之间奋力掷出。

    “不……”

    “嗖!”

    “噗!”

    伴随着秦卫一道满含悲愤与绝望的嘶吼,利刃快若闪电,势如破竹,径直刺穿柳寻衣的胸膛。

    “咣啷!”

    当柳寻衣应声跪地,宝剑脱手的同时,秦卫的视线被泪水渐渐模糊,唇齿颤抖牵动五官扭曲,身体如筛子般哆嗦不止。

    瞬息间,他与柳寻衣的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

    在杏林村的日子,他们在田野里追逐嬉戏、在村屋里偷吃肉菜、在河边戏虾抓鱼、在山上捉虫捕鸟、在谷场摔跤、在树下叠罗汉……那时他们年幼,虽然家境贫寒,却无忧无虑,乐在其中。

    在四处流浪的日子,他们拥抱取暖,捡菜充饥,半个炊饼精打细算,一捧米粥一人一口……那时他们凄楚,虽然饥寒交迫,却相依为命,不离不弃。

    在天机阁的日子,他们一起练功、一起读书、一起想办法偷懒、一起在早课打瞌睡……那时他们艰苦,虽然身心俱疲,却彼此鼓励,相互安慰。

    尤其是在黔州街头,柳寻衣与赵元的第一次对话,更令秦卫记忆犹新,每每回忆皆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你跟我走吧!我不仅能让你有吃有喝,而且还能让你荣华富贵,飞黄腾达!如何?”

    “真的?”

    “我只说带你走,却不想要他。”

    “这……”

    “你这是作甚?难道想活活冻死在这儿?”

    “秦卫是我的好兄弟,我不能扔下他一个人走。我不跟你走了,我要留下陪秦卫一起,就算是冻死饿死,也绝不离开他。”

    “我若只能带走你们其中一个……”

    “那就请大爷把秦卫带走。他身子虚,就快要死了。”

    “你就甘心饿死?”

    “我不会饿死,大爷刚刚给我一个铜板,我可以换一个馒头、一碗热粥,有它们我就饿不死。”

    ……

    当柳寻衣那张稚嫩而坚定的笑脸缓缓浮现在秦卫的脑海时,他模糊的泪眼中柳寻衣痛苦不堪的背影渐渐变的清晰。

    这一刻,他甚至能听到柳寻衣愈发急促、愈发虚弱的心跳与呼吸。

    “啊!”

    心死如灰的秦卫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悲恸,惨叫一声栽下马来,瘫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回来……啊……”

    当哭声难以宣泄内心的哀痛,秦卫竟仰天嚎叫,在一众校尉茫然无措的注视下,他的双拳如雨点般狠狠砸向马腿、砸向地面、砸向自己,双脚不停地乱蹬,宛若一个穷途末路的孩子,令人心碎的哭嚎一直响彻在临安城的上空,回荡于夜幕苍穹,久久无法散去。

    也许,在投出宝剑的那一刻,秦卫的内心深处并不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也许,这只是他的一招‘围魏救赵’,目的是逼柳寻衣放弃刺杀钱大人。

    可惜,对秦卫而言没有也许,他的剑真真切切地刺进柳寻衣的要害。

    也许,柳寻衣没机会闪躲,因此避之不及。

    也许,他有机会闪躲,却……不愿再继续苟活。

    可惜,对柳寻衣而言亦没有也许,冰冷的剑锋已然刺穿他的胸膛。

    “侯爷,枢密院的兵马到了,我们怎么办?”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抢先冲上去拿下柳寻衣,以免被枢密院那帮小子抢了头功。”

    “侯爷,我们知道你和柳……交情匪浅,但事已至此,我们已无路可退。”

    “不错!柳寻衣气数已尽,侯爷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大不了……日后替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但眼下,侯爷千万要保持理智,万万不能因为一时伤心而犯糊涂。”

    “这可是侯爷在皇上面前巩固自己地位的天赐良机,时不我待,断不可白白错过。”

    见远处火光闪烁,上百名披坚持锐的甲士在褚茂的引领下飞奔而来,秦卫周围的金刀校尉们纷纷出言献策,七嘴八舌地劝他以大局为重。

    刚刚,秦卫恨不能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统统流干,神郁气悴的他瘫坐在地,愣愣地望着不远处的柳寻衣,苍白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表情,麻木的唇齿张张合合,却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侯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依……你们说的办……”

    几乎费尽最后一丝气力,秦卫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道细若蚊丝的应答。

    “遵命!”

    见秦卫应允,金刀校尉们无不大喜过望,一个个抽刀出鞘,气势汹汹地朝柳寻衣扑去。

    现在的柳寻衣,在这些金刀校尉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谁能第一个冲上去斩下他的首级,虽不一定加官进爵,但一定扬名天下。

    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明知一群“如饥似渴”的虎狼朝自己不断逼近,但命若悬丝的他却提不起一丝反抗或闪躲的力气,甚至连求生的念头也消失殆尽,剩下的唯有愈发加剧的痛苦与逐渐萎靡的意识。

    甚至,他的眼睛已看不清周围的事物,耳朵也听不清他们的叫骂。虚弱的他,眼中唯有无尽的重影,耳畔只剩躁乱的嘈杂。

    至于他的内心,除了对兄弟反目的无尽悲哀与命途多舛的唏嘘无奈,恐怕也无力再想其他。

    谁说天无绝人之路?

    眼下的柳寻衣,即身逢绝路。

    “杀了他!”

    钱大人见自己劫后余生,不禁心生狂喜,朝围上前来的金刀校尉连连催促:“快杀了他!”

    “遵命……”

    “嗖!嗖!嗖!”

    千钧一发之际,夜空中陡然传来一阵破空声响。

    紧接着,数十道利箭如狂风暴雨般呼啸而至,瞬间将跃跃欲试的三十几名金刀校尉射杀大半。

    “快!保护大人!”

    说时迟,那时快。一轮箭雨过后,褚茂率百余甲士冲到近前,他们并未在第一时间斩杀柳寻衣,而是纷纷举起盾牌将伤痕累累的钱大人护在身后。

    “不要恋战,带柳寻衣走!”

    伴随着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二三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饿虎扑食般杀至近前,凭借迅猛的气势与不俗的武功,眨眼将柳寻衣周围的十几名甲士砍翻在地。

    紧接着,一名身材壮硕的蒙面人飞身而至,不由分说地将陷入昏迷的柳寻衣抗在肩上,而后在其他人的掩护下冲天而起,逃之夭夭。

    一切来的太突然,以至众甲士尚未辨清来敌数量,这群来历不明的蒙面人已迅速脱离战局,四散而走,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甲士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他们甚至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追杀。

    从箭雨突袭至救人远遁,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正常人尚且骤不及防,更何况心有余悸的钱大人和心思混乱的秦卫?

    ……

    临安城外,从四面八方逃出来的黑衣蒙面人,相继钻入早已在此等候的十几辆马车,伴随着一阵扬鞭吆喝,十几辆马车连夜驶离临安地界。

    其中一辆马车内,两名黑衣人满眼凝重地望着生死不明的柳寻衣,其中一人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查探他的伤口,另一人欲出手将插在其胸膛的宝剑拔出来。

    “等等!伤至心肺,不可贸然拔剑,否则他必死无疑!”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劝阻,一名身材娇小的黑衣蒙面人钻入车厢。

    “那……怎么办?”

    “我们医术不精,不能轻举妄动。你们先用内力护住他的经脉,用金疮药替他止血。天亮前找地方落脚,再寻一位医术高明的郎中帮忙。”

    女子一边沉着冷静的应答,一边缓缓摘下面前的黑巾,烛火映射下露出一张白皙无瑕,精致无双的倾城容颜。

    此女,竟是远赴西域,久未蒙面的洵溱。

    ……

第八百六十八章:命不该绝

    “大小姐,我发现一些来路不明的人从临安城一直跟踪我们,要不要派人打发一下?”

    夜幕下,一位身材精瘦的黑衣人破空而出,轻盈地飞落在洵溱的马车上,隔着车帘向内问询。

    此人,正是来自“天葬峰”的高手,素以轻功擅长的萧阳。

    值得一提的是,今夜参与营救柳寻衣的黑衣蒙面人大部分来自西域三教,即天葬峰、玲珑海和金轮寺。

    当然,这些西域高手与柳寻衣并无交情,冒险救他只是遵奉洵溱的命令而已。

    “什么?”

    车厢内,刚刚替柳寻衣运功疗伤的阿保鲁满头大汗,气喘如牛。闻听萧阳的回禀,登时脸色一变,欲拎刀起身,却不料脑袋一阵眩晕,脚下不稳“噗通”一声栽倒在马车内。

    “你元气正虚,不要乱动。”

    洵溱劝阿保鲁不要心浮气躁,又向车外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约莫一二十人,皆带着兵刃。”萧阳答道,“似乎……在寻找对我们下手的时机。”

    “来者不善!”阿保鲁忧心忡忡地说道,“会不会是大宋朝廷的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洵溱讳莫如深地说道,“我猜这些人并不是冲我们来的,而是……”

    言至于此,她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奄奄垂危的柳寻衣,又道:“无论这些人是何方神圣,这趟浑水我们已经蹚了,只能兵来将挡。”

    “你的意思是……”

    “萧阳、荀布道、苏忽率人设伏,记得留下活口,我要亲自审问。”

    “明白!”

    得到洵溱的应允,摩拳擦掌的萧阳立刻领命而去。

    十几辆马车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一阵“铿铿蹡蹡”的打斗声。持续片刻,萧阳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激动,似乎气息不稳。

    “大小姐,这些人身手不俗。我们杀了一半、跑了一半,抓住一个活口。”

    “停!”

    一声令下,十几辆马车缓缓停在一片树林中。

    当洵溱钻出马车时,二三十名西域高手已燃起火把围成一圈,将黎明前的黑暗一扫而光。

    此刻,一名满身伤痕,血迹斑斑的黑衣人被五花大绑着按在地上,左右站着虎视眈眈的荀布道和苏忽,只要他稍有挣扎,立即招至一顿拳打脚踢。

    萧阳从旁人手中接过火把,引着洵溱缓步上前,并将“噼啪”作响的火焰凑到那人面前,以便洵溱能看清他的容貌。

    洵溱上下打量着满身狼藉的黑衣人,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呸!”黑衣人怒啐一口血痰,呵斥道,“要杀便杀,休想从我嘴里问出……”

    “砰!”

    “额……”

    黑衣人话未说完,苏忽势大力沉的一脚已狠狠踹向他的右肋,登时将其肋骨踹断,疼的他龇牙咧嘴,连连哀嚎。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我们不想听废话。”

    在苏忽凶神恶煞的威胁下,黑衣人强忍着内心的绝望与身体的痛楚,硬着头皮反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

    “砰!”

    “啊……”

    话未说完,又是毫不留情的一脚,这次踹向他的左肋。

    苏忽将锋利的弯刀死死抵住黑衣人的下身,面无表情地说道:“再敢废话,见苏忽等人心狠手辣,不似虚张声势,苗志不禁心生怯意,心有不甘地如实作答,“我叫苗志……”

    “如此贪生怕死,应该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洵溱观察着苗志的一言一行,淡淡地问道,“你是朝廷的人?”

    “是。”

    “谁派你来的?”

    “这……”苗志面露尴尬,似是左右为难,“如果我说出来,即使今天逃过一劫,明天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见苗志含糊其辞,苏忽不禁眼神一寒,刚欲痛下狠手,却被洵溱打断:“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东府的人。”

    “嘶!”被洵溱一语点破自己的身份,苗志的眼神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穿着夜行衣,带着兵刃,傻子也能猜到你们有备而来。”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刚才在临安城,枢密副使遭遇行刺,你们却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袖手旁观,事后又偷偷摸摸地跟在我们后面,不用猜也知道你们和西府不是一路,否则不可能见死不救。”

    “这……”

    “和西府不是一路,又对柳寻衣如此上心,除了东府还有谁?”洵溱美目一转,直勾勾地盯着眼神飘忽的苗志,似笑非笑地问道,“听说东府刚刚遭遇一场浩劫,上上下下的官吏无不被吓破胆子。因此,敢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跳出来闹事,一定不是寻常人物。放眼临安朝廷,能做到这般有恃无恐的大人物满打满算不超过一手之数,而其中一位……恰恰是你们东府的掌舵人,刚刚得势的‘代丞相’贾大人,是也不是?”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苗志惊诧道,“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朝廷的人,可为何对朝廷的事如此了解?”

    “算起来……我和你们贾大人是老朋友。”洵溱戏谑道,“从他做东府侍郎开始,我就对他的事……格外关心。”

    “老朋友?”

    “看在贾大人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而且能放你回去。”洵溱不给苗志追问的机会,自顾说道,“但你要替我向贾大人带句话。”

    “什么话?”

    “如果不想再被人剃成光头,日后就夹起尾巴做人,不要恩将仇报,更不要得意忘形。”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陡然一寒,一字一句地说道,“还有,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动柳寻衣的歪脑筋,否则大宋皇帝也保不住他。”

    “你……”

    “这不是威胁,而是劝告。”望着惶惶不安,又惊又怒的苗志,洵溱从袖中掏出手帕,亲自替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柔声细语地说道,“告诉贾大人,若想平平安安地做他的东府丞相,就不要招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

    “得罪不起的人?”苗志一怔,“你说的是……柳寻衣?”

    “不是柳寻衣,难道是你?”

    洵溱朝大惊失色的苗志投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盈盈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放他走!”

    听到洵溱的吩咐,苏忽用刀挑开苗志身上的绳索,而后一行人钻入马车,快速远去。

    “这些汉人常常将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之类的祖训挂在嘴边,动不动就‘知恩图报’、‘饮水思源’……殊不知,最不讲情义、最唯利是图的人恰恰是他们自己。”马车上,阿保鲁毫不避讳地对道貌岸然的贾大人出言嘲讽,“柳寻衣好歹在雁门关救过他的狗命,却不料他一朝得势,竟然恩将仇报。”

    “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洵溱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半死不活,危在旦夕的柳寻衣,似回答阿保鲁的抱怨,又似自言自语,“他不是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是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论武功、论才学、论心机,他不输任何人。唯独性情有缺,尤其是他心慈手软的弊病,一日不改,一日难成大事。我们从秦卫的追杀中救出仇寒和丁丑,本欲借二人之口激起柳寻衣的怒火,却不料他最终仍对自己的‘好兄弟’心生恻隐。由此足见,柳寻衣的心……太软了。”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你知道柳寻衣性情有缺,又为何在少秦王面前对他大赞溢美之词,甚至不惜动用大辽的‘本钱’帮他翻身?”

    “因为……他有潜质。”

    “什么潜质?”阿保鲁撇嘴道,“你真以为柳寻衣能成为第二个洛天瑾?他现在非但一无所有,而且背负累累血债……”

    “正因如此,我们才有接近他的机会。”洵溱解释道,“等他羽翼丰满,我们再想接近他……只怕会像接近昔日的洛天瑾那般不易。纵使勉强合作,也无法真正交心。”

    “洵溱,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百思不解。”阿保鲁纠结道,“柳寻衣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你对他的前程如此笃定?我横看竖看,怎么看他都不及洛天瑾的十分之一。更令我不解的是,少秦王一向深谋远虑,行事慎重,为何也陪着你一起犯糊涂?”

    “中原富庶远胜西域,大辽若想光复仅凭西域的势力远远不够,与财雄势大的蒙古人抗衡,必须借助中原之力,此乃少秦王早已定下的‘国策’。”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大宋虽积贫积弱,但中原至今仍是汉人的天下。千百年来,朝代更迭,民族战乱,从未动摇过汉人对这片土地的统治,纵使强悍如蒙古,亦要利用汉人来治理汉地。我们也应如此,若想借助中原之力,必须‘以汉制汉’,正如当初我们与洛天瑾合作……”

    “道理我都懂,也认同少秦王的‘国策’十分高明。然而,当初选洛天瑾时你们十分谨慎,经过千般斟酌、万般考量才下定决心。可为何选柳寻衣时却变的十分草率?恕我直言,中原武林门派众多,纵使不考虑那些已成气候的老狐狸,仅从后起之秀中随便挑选一位,哪怕是玩世不恭的秦苦……都比柳寻衣稳妥的多,可靠的多。”

    “少秦王选中柳寻衣,自然有选中柳寻衣的理由。”面对振振有词的阿保鲁,洵溱的语气稍显不耐。

    “什么理由?”

    “你……”

    “大小姐,有一女子昏倒在路边。”

    突然,马车外传来萧阳的回禀,不合时宜地将洵溱与阿保鲁的谈话打断。

    “昏倒便昏倒,与你何干?”阿保鲁没好气地斥责道,“你们天葬峰何时变成善堂了?”

    “这……”

    马车徐徐而过,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洵溱出于好奇撩开车帘向外观望,目光在无意间扫过昏死路边,满身泥污的姑娘,恰有一阵清风拂过,吹散青丝,露出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容。

    望着似曾相识的女子,洵溱黛眉微蹙,稍作回忆登时恍然大悟,眼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惊愕之色。

    “是她?”

    ……

第八百六十九章:凤凰来仪

    六个时辰前……

    “哥,停车!”

    “小妹,怎么了?”潘云一边勒住缰绳,一边望向从车厢钻出的潘雨音,眼中布满好奇之意。

    “雨音,性命攸关,不可耍性子!”

    “爹、娘,正因为性命攸关,女儿才不能一走了之。”

    笃定心思的潘雨音不顾潘文夫妇的劝阻,在潘云错愕的目光中,一意孤行地跳下马车,而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满面愁容的潘文夫妇一连三叩首,哽咽道:“爹、娘,恕女儿不孝,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我必须回临安找柳大哥。他和贾福的对话我们听的一清二楚,什么‘一无所有’、‘将死之人’,女儿一回想起来就觉的心惊肉跳。柳大哥为救我们才重返临安,眼下他生死未卜,女儿岂能逃之夭夭?”

    “傻丫头,我们一家平白无故吃上官司,皆因柳寻衣而起。”潘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他救我们理所应当,你有何过意不去?更何况,你就算回去又有什么本事帮他?”

    “小妹,娘说的不无道理。”渐渐明白潘雨音意图的潘云不禁心生担忧,连忙劝阻,“你手无缚鸡之力,回去只会变成柳大哥的累赘,不如……”

    “我不管!”潘雨音倔强道,“哪怕临安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回去一探究竟。”

    “雨音,爹知道你对柳寻衣的心思,但他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何必对他生死相随?且不论他现在的处境何其凶险,纵使他能逃过此劫,有朝一日也会遇到一位和他志同道合的女子,到那时……你又该如何自处?”潘文惆怅道,“爹是男人,深知男人对女人的心意。如果柳寻衣对你有一丝情义,爹断不会棒打鸳鸯,可他对你只有朋友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你爹说的对!”潘夫人急忙附和,“我的傻女儿,你才貌双全,知书达理,喜欢你的青年才俊多如牛毛,何苦对一个不解风情的柳寻衣单相思?”

    “爹、娘,你们误会女儿了!”潘雨音义正言辞地打断潘文夫妇的游说,“我对柳大哥并无男女之情,只有由衷的感激。一者,他救过我们一家的命,是我们潘家的大恩人。二者,公主曾对我善言托付。爷爷从小教育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过公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替她好好照顾柳大哥,就绝不能食言!”

    “糊涂!他对我们潘家有恩,你就要以身相许不成?”潘夫人愠怒道,“一个女儿家,岂能如此轻浮?”

    “娘!”潘雨音脸颊一红,语气略有几分羞恼,“你们不要再说了!我意已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即使你们今天阻止我,明天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赶回临安。”

    “你这丫头……”

    “罢了!”望着义无反顾,死不旋踵的潘雨音,潘文发出一道无奈叹息,转而向气极而泣的潘夫人说道,“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夫人,我们由她去吧!”

    “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儿家,孤身在外让为娘的如何放心?”潘夫人在潘文、潘云的搀扶下走上前来,紧紧抱住羞愧不已的潘雨音,抽泣道,“娘不是阻拦你,也不是责怪你。你的倔性子像极了你爷爷,也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你,但娘就是放心不下……你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娘,女儿向您保证,我一定不会只身犯险,一定会小心谨慎,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去姑姑家与你们重逢。”

    潘雨音口中的姑姑,正是潘初八的女儿,潘文的妹妹,潘凤。

    她远嫁嘉州,夫君贺虎经营一家“龙威镖局”,虽然算不上财雄势大,但至少是一方豪强。

    此番家道中落,走投无路的潘文决定投奔自己的妹妹、妹夫,去嘉州颐养天年。

    “小妹,你不必担心爹娘,我会好生照料。你千万照顾好自己,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马上回来,我们等你。”

    “爹、娘、哥,你们保重,我……走了!”

    在一家人依依不舍的悲伤道别中,潘雨音毅然决然地返回临安。潘文夫妇、潘云愣愣地站在马车旁,默默注视着渐行渐远的潘雨音,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直至模糊他们的视线。

    ……

    “爹、娘,恕女儿不孝……”

    房间内,昏昏沉沉的潘雨音不断呼喊着潘文夫妇,半醒半睡的恍惚梦境,尽是她与父母兄长分别时的一幕幕伤心画面。

    “娘!”

    满头大汗的潘雨音猛然惊醒,“腾”的一下坐起身来,望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惊魂未定的眼神渐渐涌现出一丝困惑。

    “这里是……”

    “你醒了?”

    突然,一道女子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紧接着,面色凝重的洵溱在阿保鲁的陪同下推门而入。

    一见洵溱,潘雨音不禁一愣,脑中飞速回忆自己的经历。

    她与父母兄长分别后,一路朝临安奔走,直至精疲力竭昏倒在路边……

    心念及此,潘雨音恍然大悟,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洵溱姑娘的救命之恩。”

    “潘姑娘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外?”洵溱好奇道,“你要去哪儿?”

    “临安!”

    “临安?为什么?”

    “因为柳大哥为救我们一家身陷囹圄,眼下恐有危险……”言至于此,潘雨音忽然灵光一闪,迟疑道,“洵溱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巧了!我们也是为你的柳大哥而来。”

    “什么意思?”望着言之凿凿的洵溱,潘雨音一脸迷惘。

    “你的柳大哥昨夜差点死在临安城,幸亏我们及时出现。”阿保鲁毫不避讳地插话。

    “什么?”潘雨音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洵溱沉吟道,“素闻潘姑娘追随‘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潜心学医,不知……成效如何?”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柳寻衣负伤已近三个时辰,一直由阿保鲁他们轮番用内力替他护住经脉,延续性命。”洵溱直言不讳,“但此法绝非长久之计,柳寻衣伤及心肺,生机一刻比一刻微弱,如果不能得到医治,只怕……活不过中午。”

    “我们找来三四位郎中,可他们面对柳寻衣的伤势皆束手无策。”

    “柳大哥在哪儿?”

    闻听洵溱与阿保鲁的解释,思绪万千的潘雨音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慌乱,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带我去见他!”

    “你随我来!”

    说话的功夫,洵溱带着潘雨音来到隔壁房间。

    推开房门,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掺杂着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直令猝不及防的潘雨音黛眉微蹙,胃海翻腾。

    然而,当她火急火燎地来到床边,看到面如死灰,满身血污,胸膛赫然插着一柄利剑的柳寻衣时,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慌慌张张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如纸,口中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这……这……”

    望着气若游丝,生命垂危的柳寻衣,潘雨音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坠入无尽深渊,杂乱无章的思绪彻底在脑中搅成一团浆糊。霎时间,胸闷难当,喉舌发紧,浑身颤栗,泪如雨下,这种近乎绝望的哀恸与震撼,令其呆若木鸡,久久缓不过神来。

    “潘姑娘,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你不希望柳寻衣一命呜呼,必须马上救他!”

    “我……”

    面对从容不迫的洵溱,早已方寸大乱的潘雨音幡然醒悟,她先看看一动不动的柳寻衣,又看看洵溱和阿保鲁,再看看床边的一盆盆血水和一瓶瓶药材,心慌意乱的她急的原地跺脚,可又说不出所以然。纵使洵溱和阿保鲁有心帮忙,亦无从下手。

    “潘姑娘,你在找什么?”

    “药……药箱!”

    心乔意怯的潘雨音踉踉跄跄地跑回自己的房间,而后拿着药箱跌跌撞撞地跑回来。

    “必须……必须先把剑拔出来。”

    惊慌失措的潘雨音半跪在鲜血淋漓的床边,忧心如焚地望着涂满金疮药却仍血流如注的伤口,颤颤巍巍地说道:“你们帮我一起……”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水……清水、金创药有多少要多少……再找两个壮汉按着他。”潘雨音快速说道,“拔剑的瞬间会引起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柳大哥极有可能挣扎,但宝剑插在他的胸膛触及心肺要害,绝不容有一丝一毫的错位,万一伤上加伤,纵使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萧阳、苏忽、荀布道!”阿保鲁高喝一声,候在门外的三人迅速闯入房间。

    “你们和我一起按住柳寻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挪动分毫。”

    “没问题!”

    说话的功夫,阿保鲁四人将柳寻衣的身体牢牢钳制,潘雨音从药箱中拽出一大块棉纱,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在剑锋周围。

    眨眼间,纯白如雪的棉纱被殷红的鲜血层层渗透,令潘雨音的芊芊十指沾满血污。

    “洵溱姑娘,我力气太小,而且……也不够冷静细心。”潘雨音将可怜巴巴的目光投向一旁的洵溱,哀求道,“你能不能……替柳大哥拔剑?”

    “我?”洵溱一愣,眼神变的愈发凝重,“潘姑娘,我虽不精通医道,却也略知一二。贸然拔剑凶险极大,不知……你有多少把握?”

    “我不知道。”潘雨音泪流满面,语气焦急而苦涩,“我只知道如果不拔剑,柳大哥的血迟早流干。”

    “你的意思是……死马当活马医?”

    面对洵溱的错愕,潘雨音红唇紧抿,奋力平复自己忐忑不安的内心,从而重重点头。

    “拔剑,或有一线生机。不拔剑……柳大哥必死无疑。”

    ……

第八百七十章:死马当活

    “我帮你!”

    深知此事利弊的洵溱快刀斩乱麻,狠下决心一口答应,又问道:“我该怎么做?”

    “我数一二三,你将柳大哥胸口的剑拔出来,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最重要的是……稳。”潘雨音一边替柳寻衣清理伤口,一边向洵溱反复叮嘱,“拔剑的过程不要犹豫,最好一气呵成。还有,你握剑的手千万、千万不要颤抖,此剑锋利无比,你有半寸偏颇,极有可能令柳大哥当场殒命。”

    “呼!”

    面对一本正经的潘雨音,心情沉重的洵溱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

    如此紧要关头,不紧张是骗人的。

    “你们按住他,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柳大哥乱动。”潘雨音又向阿保鲁四人反复告诫,“在我说可以松手前,你们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放心吧!”阿保鲁颇为不耐地催促道,“再不动手柳寻衣可就没命了。”

    “好好好!”意乱心慌的潘雨音将一会儿的步骤反复演练几遍,将手边的棉纱、血盆、金创药等物统统摆放妥当,从而将心一横,紧张的目光直直地投向神思凝重的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洵溱姑娘,你……可以动手了。”

    洵溱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而后半跪于侧躺在床的柳寻衣身后,溢满汗水的双手在袖中反复攥拳,效仿拔剑的动作来回演练几次,不断调整自己的姿势与方向,以便她能一气呵成地抽出宝剑。

    当一连串动作近乎行云流水时,洵溱缓缓闭上双眸,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绪。与此同时,阿保鲁、潘雨音几人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竭尽所能地为她创造一个安静的氛围。

    突然,洵溱睁开双眸,明亮如星的眼中迸射出两道摄人心魄的幽光,从而神情一正,双手小心翼翼地伸向近在咫尺的剑柄。

    这一刻,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额……”

    当洵溱的手指碰触剑柄的一刹那,昏迷不醒的柳寻衣突然发出一道轻吟,登时将在场之人吓的脸色一变,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跳出来。

    “没事!”

    潘雨音仔细观察着柳寻衣的反应,同时朝心有余悸的洵溱轻轻点头。

    洵溱一点点地将剑柄挪至掌心,并逐渐握紧,而后与潘雨音、阿保鲁几人相视一眼。众人心领神会,各自就位。

    “一、二、三……拔剑!”

    潘雨音一声令下,洵溱的眼神骤然一狠,紧握剑柄的双手开始慢慢向外平移。

    “嘶!”

    将柳寻衣胸膛生生刺穿的利剑牵连着心肺要害,以至洵溱的双手刚刚用力,柳寻衣登时从昏厥中惊醒,口中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

    钻心之痛、穿肺之苦令铁骨铮铮的七尺汉子疼的五官扭曲,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哗哗流淌。

    “按住他,千万不要让他乱动!”见柳寻衣苏醒,惶惶不安的潘雨音急忙出言提醒,“柳大哥,你坚持一下,很快!很快就会过去……”

    “按住他!”

    无语言表的痛苦令柳寻衣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恐怖力道,身体拼命地扭动挣扎,以至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四人拼尽全力,仍难以将他死死按在床上。

    “洵溱,快!快呀!”

    濒临极限的阿保鲁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死死按着柳寻衣的肩膀,涨红如血,青筋暴起的脸颊剧烈抖动,如催命般咬牙切齿地向洵溱连声催促:“他妈的!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快!快点!”

    “啊!”

    这种延绵不绝的剧痛不同于间歇的痛楚,一浪高过一浪的虚弱感与难以承受的透骨酸心之痛紧紧交织在一起,当宝剑一寸寸地抽离他的身体时,柳寻衣感觉自己的血肉、骨骼、经脉连同五脏六腑被成千上万的利刃一片片地切开、割断、剁碎、搅烂……

    前所未有的残酷折磨,令柳寻衣生不如死。

    “杀了我吧!你们杀了我吧!啊……”

    “柳大哥,你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望着痛苦不堪的柳寻衣如任人宰割的羔羊般声嘶力竭,疼的死去活来,潘雨音一边失声痛哭,一边放声鼓励,同时双手死死按住早已被浸成血团的棉纱,尽可能地帮他止住汩汩外冒的鲜血。

    “洵溱,快!”

    阿保鲁肌肉虬结的双臂由于用力过猛而变成恐怖的紫红色,萧阳、苏忽、荀布道三人的状态同样岌岌可危。

    “洵溱姑娘,求求你……快一点……”

    “啊!”

    “砰!”

    “额……”

    突然,柳寻衣的右腿力道骤增,瞬间冲破萧阳的钳制,势大力沉的一脚直将精疲力竭的萧阳生生踹飞。

    “洵溱,我们不行了……”

    “好了!”

    未等阿保鲁发出最后的警告,一直全神贯注,沉默不语的洵溱猛然掣肘,顺势将宝剑从柳寻衣的胸膛完全抽出。

    几乎在同一时间,柳寻衣剧烈挣扎的身体猛然一僵,在阿保鲁几人彻底崩溃的前一刻放弃抵抗,整个人如泄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床上,痛苦而绝望的眼中仅存的一抹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逝。嘴巴张张合合,呼吸愈发短促,喉咙里不时发出阵阵嘶哑哀鸣。

    “潘姑娘,你看他……”

    面对突然停止反抗的柳寻衣,阿保鲁先是一愣,而后看到柳寻衣愈发萎靡的眼神登时大吃一惊,匆忙拉扯正在千方百计地为柳寻衣止血的潘雨音,高声惊呼:“柳寻衣好像不行了……”

    “我止不住血……我止不住血……”

    心急如焚的潘雨音将一瓶又一瓶金创药洒在柳寻衣的伤口上,但无论她如何尽力,柳寻衣的伤口始终如喷泉般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根本不见一丝缓和。

    伴随着他忽快忽慢的心跳,温热的鲜血一股股地顺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向外喷涌,直溅的潘雨音满脸、满身片片殷红。

    渐渐地,手忙脚乱,心胆俱裂的潘雨音心生绝望,甚至气急败坏。当她顺着阿保鲁的指引看向柳寻衣如蜡像般凝固的脸庞时,瞬间哭成一个泪人。

    “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柳大哥,对不起!对不起……”

    羞愤交加的潘雨音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的身体被鲜血染透,看着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看着他的眼神越来越恍惚,万念俱灰的潘雨音彻底崩溃,瘫坐在床边嚎啕大哭。

    俨然,这一刻的潘雨音自知回天无力,已经心灰意冷。

    见状,阿保鲁几人渐渐松开对柳寻衣的钳制,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满床血污和满地狼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潘姑娘,你为何不救他?”洵溱黛眉紧蹙,难以置信地望着泣不可仰的潘雨音,呢喃道,“为何不救他?”

    “对不起……对不起……”

    潘雨音的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整个人如痴如癫,仿佛已丧失理智。

    “不!”

    洵溱强忍着内心的复杂情绪,一个箭步冲到柳寻衣面前,一双满含不甘的美目死死盯着他愈发迷离的双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柳寻衣的眼底悄然闪过一道稍纵即逝的光泽。

    “柳寻衣,我知道你能看见我,也能听见我说话……”洵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厉声呵斥,“听着!你不能死,绝不能死!我知道你不是不能活,而是不想活……”

    然而,面对洵溱的严词厉色,柳寻衣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神愈发空洞。

    “你是懦夫吗?不要让我瞧不起你!”洵溱怒道,“你尚未向自己的恩人报恩,也未向自己的仇人报仇,岂能稀里糊涂的死掉?你欠下那么多债,难道一点责任都不想承担?洛天瑾是怎么死的?赵元又是怎么死的?想想那些替你含冤受辱,命丧九泉的朋友,你对得起他们吗?再想想洛凝语、想想秦苦、想想林方大、想想许衡……你岂能如此自私,自己死的痛快,却让那些关心你的人活着受罪,你于心何忍?”

    “额……”

    “你妹妹呢?”见柳寻衣唇齿颤抖,似乎有些反应,洵溱眼神一变,炮语连珠似的继续道,“你没有找到自己的妹妹,没有与她相认,岂能一死了之?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妹妹一辈子无依无靠,一辈子孤苦伶仃?没有你这位哥哥的保护,有人欺负她怎么办?万一她遇到像你一样的困境,被奸人迫害的走投无路又该怎么办?”

    “咳咳……”

    在洵溱的不断刺激下,柳寻衣死灰般的眼中渐渐涌出一丝求生的渴望。

    “还有赵馨……”洵溱故作轻蔑地挑衅道,“她是你的女人,却被蒙古人抢走,难道你不觉得耻辱?难道你不想将她夺回来?你是男人,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而不是被女人保护……”

    “啊!”

    在羞辱与愤怒的双重刺激下,一只脚踏入阎王殿的柳寻衣硬是被洵溱从鬼门关拽回来,几乎停滞的心脏急促而有力地重新跳动。

    “我……我……”

    望着神情痛苦,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洵溱赶忙附耳上前,急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我不能呼吸……”

    柳寻衣的嘴巴拼命地张开,口鼻拼命地吸气,可任他如何努力,就是无法像常人一般顺畅呼吸,血流如注的胸膛诡异地剧烈抽搐,令他的脸颊憋的通红泛紫,眼中布满血丝。

    “不要心急!”洵溱凝视着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柳寻衣,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你想活,便没人能让你死,武林盟主不行,大宋皇帝也不行!等你痊愈后,我会帮你将失去的一切一点一滴地全部夺回来。你现在不是不能呼吸,而是忘记该怎样呼吸……”

    “洵溱,放弃吧!”望着刚刚恢复一丝生机又迅速坠入死亡深渊的柳寻衣,阿保鲁满眼纠结地劝道,“伤成这样,谁也救不活他……”

    “柳寻衣,你给我记住,从今以后你欠我洵溱一条命!”

    突然,洵溱的双手不顾血污地紧紧捧住柳寻衣的脸颊,与其对视的眼中陡然闪过一抹坚定之色。

    然而,未等奄奄一息的柳寻衣艰难开口,未等黯然**的潘雨音缓过神来,亦未等茫然无措的阿保鲁出言相劝。鼓足勇气的洵溱突然俯身向下,在周围难以置信的惊呼中,柔软的红唇轻轻堵住柳寻衣沾染鲜血的嘴,幽兰轻吐,她用自己的气息为命悬一线的柳寻衣延续活下去的希望。

    ……

第八百七十一章:注血洗髓

    “柳大哥脉象重现,他已度过最危难的一劫!”

    见潘雨音激动的热泪盈眶,洵溱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缓缓起身,默默注视着气息恢复,流血渐缓的柳寻衣,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之意。

    直至此刻,阿保鲁、萧阳几人仍沉浸在刚刚那一幕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洵溱姑娘,柳大哥能撑过第一道生死关都是你的功劳!”

    “第一道生死关?”洵溱一愣,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仍未脱离危险?”

    闻言,潘雨音的身体微微一颤,却未开口作答。

    待她将柳寻衣的伤口包扎妥当,再为其换上一床新的被褥,方才颤颤巍巍地起身。当她转身望向洵溱时,眼角仍噙着一丝尚未干涸的泪痕。

    “潘姑娘,你这是……”

    “柳大哥虽闯过一关,但利剑刺穿胸膛令他失血过多,眼下仍性命堪忧。尤其是伤及心肺,令其自愈的能力变的岌岌可危。因此,柳大哥能不能挺到最后……还要看天意。”

    言至于此,潘雨音伸手入怀,掏出一方手帕递到心神不宁的洵溱面前。

    “这是……”

    面对一脸茫然的洵溱,潘雨音用手朝自己的嘴角轻轻一指,尴尬道:“洵溱姑娘,你的唇边……残留着柳大哥的血迹。”

    只此一言,令洵溱的脸颊登时一红,匆忙接过手帕在唇边胡乱一擦,敷衍道:“潘姑娘不要误会,我刚刚只是救人心切……”

    “不不不!应该说‘不要误会’的人是我。”潘雨音慌乱道,“若非洵溱姑娘急中生智,只怕柳大哥早已窒息而亡……”

    “罢了!”洵溱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话锋一转,迟疑道,“既然柳寻衣失血过多,又无法自行恢复,不知潘姑娘可有救他的法子?毕竟,此事关乎柳寻衣的生死,我们总不能依仗天意。”

    “柳大哥旧伤未愈,又添新患,本是伤上加伤。这一次伤及心肺,更是重伤中的重伤。我学艺不精,实在是……”潘雨音愧疚道,“如果师父在就好了,她老人家出手一定能令柳大哥痊愈。”

    “桃花婆婆现在何处?”

    “她老人家在长白山替……”言至于此,潘雨音不禁一愣,从而面露惊愕,“洵溱姑娘为何这么问?莫非你想……”

    “有何不可?”洵溱不以为意地说道,“反正中原已无柳寻衣的容身之地,不如送他去长白山疗伤,也能借此逃过朝廷和江湖的追杀。”

    “此法虽好,可……”潘雨音先是面露喜色,后又心生忧虑,“可长白山距此数千里之遥,以柳大哥现在的伤势,静养尚不足以保命,一旦长途跋涉……只怕凶多吉少。”

    闻言,洵溱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面如白蜡,唇无血色的柳寻衣。不必过问他的伤势,只看他这副半死不活,气若游丝的模样,洵溱也知道潘雨音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

    “他的伤……能否依靠药材维持?”

    “寻常药材对柳大哥的伤势效益不大,若有天山雪莲一类的稀世珍宝,也许可以为其养精蓄锐。”潘雨音怯生生地说道,“可眼下……”

    “天材地宝有价无市,大都被人珍藏密敛,可遇而不可求。”洵溱摇头叹息,“看来此法行不通。”

    “除此之外,师父曾教过我另一种续命之法……”潘雨音吞吞吐吐,似是心有顾忌而难以启齿,“只不过,我对此法没有十成把握……”

    “我们对柳寻衣早已是死马当活马医,又谈何十成把握?”洵溱打断道,“潘姑娘尽管说出来听听,至于能不能奏效……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此法名曰‘注血洗髓’,需找一位身体强健,并与柳大哥血脉相合之人,将他的血通过伤口注入柳大哥体内,帮其活络奇经八脉,滋养五脏六腑,达到‘凝聚元气,通经洗髓’之效。”潘雨音一边回忆着桃花婆婆的教导,一边将“注血洗髓”之法娓娓道出,“柳大哥的伤口久未愈合,以至全身的血几乎流失三分之一,令他元气大伤,精髓脏腑难以自行恢复。若能借助与他血脉相合的人为其‘注血洗髓’,虽不能痊愈,但至少能延续性命。”

    潘雨音的一番解释,令阿保鲁几人如闻天书,倍感新奇。

    “血脉相合是什么意思?”洵溱并未直接表态,而是若有所思地反问,“莫非要找他的同宗血亲?”

    “同宗血亲自然再好不过,但非亲非故也不是全无机会。”潘雨音答道,“师父她老人家曾告诉我,世人的血脉并非千变万化,而是寥寥数种,互有相似,只要二人的鲜血彼此交融,则有极大的机会血脉相合。”

    “极大的机会?”洵溱从潘雨音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纵使鲜血交融,也未必血脉相合?”

    “不错。”潘雨音苦涩点头,“因此我才说此法没有十成把握。”

    “如果‘注血洗髓’与柳寻衣血脉不合,会有什么后果?”

    潘雨音眼神稍变,勉为其难地说道:“一旦血脉不合,伤者……必死无疑。”

    “嘶!”

    此言一出,洵溱、阿保鲁几人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此法听上去……不像医病之法,反倒像一种妖术。你师父会不会骗你?”

    “不会的!”面对萧阳的质疑,潘雨音信誓旦旦地反驳道,“人命关天,师父绝不会拿这种事说笑。”

    “这……”

    望着义正言辞的潘雨音,洵溱在心中暗暗盘算:“眼下,柳寻衣上有朝廷缉拿,下有江湖追杀,自己又身负重伤,行动诸有不便。如果不去长白山疗伤,活下来也会变成废人。洛天瑾的失败已令少秦王耽搁太多时间,倘若柳寻衣再步后尘……”

    心念及此,洵溱突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死马当活马医,索性试他一试!”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你们挨个和柳寻衣尝试血脉交融,看看有没有相合的人。”洵溱不顾阿保鲁几人的反应,语气不容置疑,“如果有人与柳寻衣血脉相合,则由他为其‘注血洗髓’。”

    “可是……”

    “潘姑娘,他们该怎么做?”

    不给阿保鲁开口的机会,洵溱已将坚定的目光投向惊诧不已的潘雨音。

    “那个……你们用刀划破手指,然后将血滴入水中……”

    说话的功夫,潘雨音找来几个茶碗,分别倒入清水,再从柳寻衣的衣服上拧出几滴血珠,而后让阿保鲁几人将自己的血分别滴入不同的茶碗。

    有趣的是,经过一番折腾,阿保鲁几人竟无一人与柳寻衣血脉相合,不禁令满含期待的潘雨音和洵溱大失所望。

    “萧阳,让他们都进来试试!”

    洵溱一声令下,二三十名西域高手依次滴血尝试。

    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这么多人竟无一与柳寻衣血脉相合。

    最后,连身体柔弱的潘雨音都割破自己的手指企图找到希望,结果依旧事与愿违。

    “我们已经尽力,可惜天意难违。”见洵溱郁郁寡欢,闷闷不乐,阿保鲁赶忙上前劝慰,“接下来,就看柳寻衣自己的造化吧!”

    “不!”洵溱摆手道,“未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妄下定论。”

    “这……”阿保鲁一怔,“可刚刚我们所有人都已……”

    “还有一人没有试过。”

    “还有一人?”阿保鲁摇晃着大脑袋左顾右盼,叱问道,“还有谁……”

    “我!”

    “你?”

    “不错!”洵溱无视阿保鲁的惊诧,径自拿起桌上的匕首,云淡风轻地说道,“现在只有我没试过,也许……”

    “没有也许!”阿保鲁脸色骤变,迅速抢过匕首,沉声道,“我们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我不行?”

    “你岂能为柳寻衣损伤自己的身体,太不值了……”

    “不必担心,纵使血脉相合,‘注血洗髓’之法对施救者的身体也不会有太大损伤。”潘雨音悻悻地插话,“事后也许有些疲累,但多喝两碗乌鸡参汤,三五日便可恢复如常……”

    “那也不行!”阿保鲁态度坚决,寸步不让。

    “我相信潘姑娘不会撒谎骗我。更何况,当务之急是保住柳寻衣的命,其他的不重要。”

    言罢,固执己见的洵溱突然伸手摘下潘雨音头上的发钗,未等猝不及防的阿保鲁出手阻拦,她已迅速刺破自己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顺着白皙的指尖悄然渗出,“啪嗒”一声坠入水中。

    见此一幕,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瞪大眼睛紧紧注视着茶碗中的两团殷红。甚至连极力反对的阿保鲁也下意识地闭上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茶碗,眉宇间布满紧张与焦虑。

    众目睽睽之下,万千思绪之中,神奇的一幕在茶碗中悄然上演。

    柳寻衣的血滴与洵溱的血滴竟如心有灵犀般在水中诡异浮动,二者相互接触,经过一番别具灵性的交织缠绕,两滴血竟在不知不觉间相互交融,直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进而融合为一,再也难舍难分。

    ……

第八百七十二章:拨云见日(一)

    “洵溱,你是不是疯了?”

    另一间客房内,阿保鲁眼睁睁地看着洵溱不顾自己的再三劝阻,一意孤行地用刀割破皓腕,将鲜血流入潘雨音准备的碗中,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她的鲜血已注满两大碗。

    当满心感激的潘雨音为她包扎伤口时,洵溱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精神也不如刚刚那般饱满,眉宇间浮现出些许倦意。

    见此一幕,既紧张又担忧的阿保鲁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一边催促潘雨音快些替洵溱止血,一边连声抱怨:“为救一个小小的柳寻衣,你竟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万一出现什么闪失,你让我回去如何向少秦王交代?”

    “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困乏。”洵溱满不在乎地扭动着自己的手腕,向眼泪汪汪的潘雨音问道,“够吗?”

    “够了!够了!”

    对于洵溱的慷慨相助,潘雨音既感动又心疼,同时暗生惊讶。毕竟,在她的记忆中,柳寻衣与洵溱虽有交情,但绝达不到这种舍命相救的地步。

    虽然洵溱口口声声“死马当活马医”,可同为女人的潘雨音却隐约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种对柳寻衣的“默默付出”令潘雨音似曾相识,几经回味,她恍然发现自己曾在接受赵馨的托付时,仿佛有过类似的感受。

    心念及此,潘雨音看向洵溱的眼神变的愈发复杂,心情亦变的愈发不知其味。

    “这一次柳大哥能起死回生,全是洵溱姑娘的功劳……”

    “功劳有屁用!”阿保鲁毫不客气地打断,“如果此法对洵溱的身体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柳寻衣纵使活过来我也会一刀结果他。还有你,同样难逃一死……”

    “住口!”

    见潘雨音面露惊慌,洵溱脸色一沉,匆匆喝止:“休要胡言乱语,万一吓坏潘姑娘,我唯你是问!”

    言罢,洵溱神情一缓,走到惴惴不安的潘雨音面前,好言安抚:“阿保鲁是粗人,一向口无遮拦,潘姑娘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劳烦你尽快替柳寻衣‘注血洗髓’,务必保住他的性命。”

    “洵溱姑娘放心,柳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化险为夷。你好好歇息,稍后我为你煎一碗补血的汤药,帮你恢复元气。”

    言罢,潘雨音朝面带笑意的洵溱与愤愤不平的阿保鲁相继施礼,而后小心翼翼地端起血碗,蹑手蹑脚地离开客房。

    “关门!”

    潘雨音走后,洵溱迫不及待地催促阿保鲁将房门关上。

    “砰!”

    伴随着一声轻响,强作镇定的洵溱再也抵挡不住阵阵眩晕,踉跄着栽倒在床上。

    “洵溱!”

    阿保鲁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欲出手搀扶,却被精神萎靡的洵溱摆手拒绝。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阿保鲁满眼紧张地望着缓缓起身的洵溱,炮语连珠似的追问,“是不是失血过多伤及元气?是不是潘雨音骗了我们?是不是……”

    “别乱说!”洵溱颇为不耐地摇摇头,“我只是有些虚弱,并无大碍。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唯恐天下不乱,我不想让外人知道。”

    “洵溱,你究竟怎么回事?”望着洵溱白皙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再看她有气无力的虚弱模样,阿保鲁不禁气急败坏,怒火中烧,“不就是一个柳寻衣,何至于这般拼命?死了就死了,大不了我们再找一个傀儡,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以身试险。你刚刚对他……对他那样也就算了,现在又用自己的血替他疗伤,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望着暴跳如雷的阿保鲁,洵溱并未生气,反而和颜悦色地解释:“你可知柳寻衣对我们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阿保鲁气冲冲地反问,“我们一路南下,我曾无数次提出质疑,可每次都被你敷衍搪塞。眼下没有外人,你必须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否则我现在就去一刀剁下柳寻衣的脑袋,省的我们为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涉险。”

    “你敢!”洵溱美目一瞪,嗔怒道,“阿保鲁,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阿保鲁自知理亏,因此不敢直视洵溱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辩解道,“我只是想不明白……柳寻衣明明是麻烦缠身的祸根,天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为什么你和少秦王偏偏将他当成宝贝?论武功、论智谋、论财势、论背景……他柳寻衣哪样都称不上当世翘楚,反而处处树敌,天天惹祸,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你和少秦王寄予厚望?”

    “少秦王看中他,自然有充足的理由……”

    “理由?”阿保鲁心有不甘地问道,“我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有什么理由能让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昔日的洛天瑾,好歹是威震天下的‘北贤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武功有武功、要城府有城府……可柳寻衣呢?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抬举?你究竟是图他欠下的一身血债?还是图他不识时务的那股子愚蠢?”

    “看来我今天不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你不会善罢甘休?”

    “是!”一股压抑许久的无名之火顶在阿保鲁的胸口,令他再也不能忍气吞声,故而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们冒险进入中原,整日担惊受怕,九死一生,总不能一直稀里糊涂。如果柳寻衣真像你说的那般大有作为,今天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柳寻衣并无真才实学,也不具备帮大辽复国的潜力,保护他只是出于你的私心,那我……不敢苟同!”

    “放肆!”阿保鲁的放胆直言令洵溱勃然大怒,“你说‘出于私心’是什么意思?”

    “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洵溱强忍着精神的倦乏,对阿保鲁严词厉色,“我对柳寻衣有什么私心?我救他是因为他对少秦王有用……”

    “一个亡命天涯的孤家寡人,能对少秦王有什么用?”阿保鲁怒极而笑,出言愈发激动,“归根到底,是因为你们曾在贤王府共同经历过一段出生入死的日子,令你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渐生情愫……”

    “啪!”

    忍无可忍的洵溱猛然扬手,狠狠打了阿保鲁一记耳光,直将猝不及防的他打的眼冒金星,声音戛然而止。

    洵溱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假公济私?”

    “我……”

    幡然醒悟的阿保鲁懊悔不已,他知道洵溱一直为少秦王的大业尽心尽力,从未有过半点私心,而今自己却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贸然指责她对柳寻衣徇私,无疑是一种侮辱。

    “洵溱,我刚刚一时失言,你千万不要……”

    “罢了!”洵溱摆手打断满脸愧色的阿保鲁,而后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打破砂锅问到底,我索性将真相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此事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断不能向外泄露半句。”

    “我发誓!”阿保鲁神情一禀,连忙举手起誓。

    “其实,柳寻衣并不是我向少秦王举荐的。恰恰相反,是少秦王主动下令,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

    “什么?”阿保鲁难以置信地望着郑重其事的洵溱,错愕道,“少秦王为什么……”

    “你刚刚说的好。”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你说‘柳寻衣论武功、论智谋、论财势、论背景……哪样都称不上当世翘楚’。其实,我昔日的想法和你一样,认为柳寻衣是孤家寡人,绝无半点利用价值。可是我们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这……”

    “不久前,少秦王收到一封密信。”

    “密信?”阿保鲁一怔,“什么密信?”

    “一封从洛阳送来的密信。”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一字一句地说道,“是谢玄……用自己的血写的。因为这封信,令少秦王第一次将目光汇聚到柳寻衣身上。也因为这封信,令少秦王选中柳寻衣接替洛天瑾,成为我们在中原的新盟友。”

    “信中……”阿保鲁渐渐听出一丝端倪,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谨慎道,“信中是什么内容?”

    “谢玄在信中向少秦王求救。”洵溱幽幽地说道,“他说自己身边已再无可信之人,只能冒险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他希望少秦王能念在与洛天瑾昔日的交情上出手相助,并且许下承诺,事成之后,他会竭尽所能地延续少秦王与洛天瑾的未尽事宜。”

    “求救?”阿保鲁若有所思地望着讳莫如深的洵溱,“难道谢玄遇到危险?”

    “不!谢玄并非替自己求救,而是……替柳寻衣求救!”

    “等等!”一头雾水的阿保鲁越听越糊涂,眼神变的愈发迷惘,“柳寻衣杀害洛天瑾,与贤王府结下不共戴天之仇,谢玄应该视其为死敌,巴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又岂会……替他求救?”

    “如果是死敌,自当不共戴天。但如果是少主,则……”

    “少主?”阿保鲁脸色骤变,“此话怎讲?”

    “其实,柳寻衣是洛天瑾遗落在外的私生子,是洛家的……亲骨肉。”

    ……

第八百七十三章:拨云见日(二)

    “嘶!”

    洵溱此言一出,登时令群疑满腹的阿保鲁倒吸一口凉气,愣愣地望着煞有介事的洵溱,惊讶地久久合不容嘴。

    “现在你应该明白,当初我们向洛天瑾揭露柳寻衣是朝廷内奸时,一向聪明过人的洛天瑾为何突然犯糊涂?真的因为他被柳寻衣的花言巧语所迷惑?真的因为他不相信我们的揭发?”洵溱别有深意地问道,“我们昔日的困惑,如今已迎刃而解。不是洛天瑾不相信我们,也不是他看不穿柳寻衣是朝廷内应,而是因为柳寻衣是他的亲生骨肉,因此他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惜得罪我们,也要坚持放过柳寻衣。”

    “等一下!”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阿保鲁连忙提出自己的质疑,“既然洛天瑾和柳寻衣是……父子,又为何在武林大会上宣布柳寻衣和洛凝语的婚事?有违纲常伦理,岂非让天下人看洛家的笑话?”

    “当然不是!”洵溱解释道,“武林大会时,洛天瑾并不知道柳寻衣是他儿子。谢玄在信上说,洛天瑾得知此事是在我们揭发柳寻衣是朝廷内奸之后。”

    “这……”阿保鲁似乎仍不敢相信,“既然如此,洛天瑾为何不第一时间与自己失散多年的骨肉相认?”

    “怪只怪……洛天瑾聪明反被聪明误。”洵溱道,“他本欲借朝廷围剿的机会,挑拨柳寻衣与赵元的关系,迫使柳寻衣放弃效忠朝廷,一心一意地回归洛家。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洛天瑾的敌人远远不止大宋朝廷,更有凌潇潇、清风、云追月在暗中兴风作浪,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全盘打乱。最终,他不是输给赵元,也不是输给柳寻衣,而是输给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凌潇潇。事后,凌潇潇联手清风谋权篡位,前者接替洛天瑾执掌贤王府,后者假借洛天瑾的遗命继任武林盟主,可谓一石二鸟,皆大欢喜。谢玄身负托孤重任,并未与凌潇潇、清风不死不休,而是委曲求全,屈身事贼。”

    “什么?”近乎光怪陆离的洛家秘史,令阿保鲁如闻天书,怛然失色,“原来是凌潇潇谋杀亲夫,而非柳寻衣弑主求荣,所有人都被清风、凌潇潇这对儿老奸巨猾的父女骗了!这些秘密……都是谢玄在信中说的?”

    “不错!眼下,谢玄只是名义上的府主,实际上凌潇潇才是贤王府的主人。因此,孤立无援的谢玄明知柳寻衣有难,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借助与我们昔日联络的暗号向少秦王发出求助。谢玄也不蠢,知道在少秦王面前含糊其辞不可能蒙混过关,于是他在信中将去年腊月初七发生在贤王府的一切和盘托出,对洛家的秘密亦无丝毫隐瞒,一者彰显自己的诚意,二者找到足够的理由说服少秦王出手。虽是一步险棋,却有反败为胜的良机。如若不然,柳寻衣在朝廷与武林的双重追杀下断难存活,一旦遭遇不测……一切都晚了。”

    “真是造化弄人,洛天瑾与柳寻衣竟是……失散多年的父子。”阿保鲁心乱如麻,感慨万千,“难怪洛天瑾对柳寻衣如此偏爱,原来是血浓于水。”

    “正是!”

    “并非我故意刁难,即使柳寻衣是洛天瑾的儿子,少秦王依旧不该帮他……”阿保鲁心念一转,断断续续道,“毕竟洛天瑾已死,贤王府大权旁落,就算柳寻衣顶着洛家遗孤的名头……又能如何?他老子那么精明,仍被清风父女耍的团团转,更何况无权无势,城府尚浅的柳寻衣?我猜……一旦柳寻衣的身世大白于天下,非但不会得到武林各派的帮助,反而会招来更大的杀机。”

    “正因时机未到,谢玄才不敢向外泄漏柳寻衣的真正身份,甚至不敢向中原其他门派求助,宁肯舍近求远,向远在西域的少秦王求援。”

    “笑话!”阿保鲁蔑笑道,“今时今日,武林盟主可是清风,谁敢与他作对便是与整个中原武林作对,我不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替柳寻衣出头。谢玄不是舍近求远,而是无人可求。”

    “此言差矣!如果柳寻衣在中原真是孤家寡人,少秦王又岂会对他寄予厚望?”

    “此话怎讲?”

    “其实,真正打动少秦王的并非柳寻衣的生父,而是他的生母。”

    “生母?”

    阿保鲁先是一愣,而后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直惊诧于柳寻衣的爹是洛天瑾,却忘记追问他娘是谁?

    不过有一节可以断言,柳寻衣的娘肯定不是凌潇潇。

    “难不成……她娘是一位很厉害的人物?”

    “岂止厉害,简直……无懈可击。”望着似懂非懂的阿保鲁,洵溱故意卖起关子,“柳寻衣的娘在中原武林的地位及名望或许不及洛天瑾,但论实力和底蕴……却比洛天瑾有过之而无不及。其实,有关她与洛天瑾的种种流言早在武林大会后便已传的满城风雨,只是无人出面证实。若非谢玄在信中一语道破,少秦王也猜不到个中缘由竟会如此错综复杂。”

    “无……无懈可击?”阿保鲁心中暗惊,好奇更甚,“他娘究竟是谁?”

    “大名鼎鼎的绝情谷主,萧芷柔。”

    “嘶!”

    只此一言,登时令阿保鲁表情僵固,目瞪口呆。

    “绝情谷周围耳目众多,尤其是清风和凌潇潇在江州一带广布眼线,谢玄担心贸然向萧芷柔求助会引起外人的猜忌,于是舍近求远找我们帮忙。毕竟,洛鸿轩半死不活,柳寻衣是唯一能替洛天瑾延续香火的子嗣,谢玄不得不慎之又慎。”言至于此,洵溱的眼神悄然一变,嘴角扬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更有趣的是,数月前腾族族长腾三石突然昭告天下,宣称自己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

    “这……”

    “非但如此!”未等阿保鲁从一则又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中理清思绪,洵溱又道,“谢玄在信中写明,龙象山圣主云追月其实是腾三石的义子。他本名杜襄,与萧芷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二人本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却不料被误打误撞的洛天瑾捷足先登,三人纠缠成一段孽缘。杜襄因此负气离开湘西,独自进入龙象山,从此改头换面,成为今时今日的云追月。虽然样貌可以变、身份可以变、名字也可以变,但他对萧芷柔的一片痴心……却至今仍未动摇分毫。”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今时今日的柳寻衣绝非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他背后的亲朋挚友实力之雄厚,足以占据武林半壁,即便与身为武林盟主的清风正面抗衡……亦未尝不可。”洵溱一语道破要害,“绝情谷主是他亲娘,腾族族长是他外公,再加上对萧芷柔马首是瞻,对腾三石惟命是从的龙象山圣主,以及一直在暗中积蓄实力,意图厚积薄发的谢玄。除此之外,刚刚站稳脚跟的秦氏家主秦苦也是柳寻衣的患难兄弟,这几方势力若能拧成一股绳……试问天下谁人能敌?最重要的是,骨肉之亲大都不计回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与他同生共死,情义之牢固远胜那些心怀鬼胎,明和暗斗的乌合之众。”

    “我的天呐!”直至此刻,后知后觉的阿保鲁才真正意识到柳寻衣的能量何其巨大,“真没想到,躺在隔壁奄奄一息的小子……背后竟暗藏着如此庞大的势力?”

    “莫说你想不到,就连柳寻衣自己也想不到。现在,你可知少秦王为何视其为宝?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因为柳寻衣就是凝聚绝情谷、湘西腾族、龙象山及河西秦氏的关键,‘抓住’柳寻衣,就等于‘抓住’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相比之下,我流的那点儿血又算什么?”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现在,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让我们在他此生最落魄、最危难的时候出手相救,让他欠我们一份永远不可能还清的天大人情。人情世故,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如此一来,待柳寻衣枯木发荣,顽铁生辉,少秦王何愁不能借中原势力达成凌云之志?眼下,计划的第一步已大功告成,只待柳寻衣伤势痊愈,便可进行第二步。”

    “第一步?”阿保鲁一脸惊愕地望着言之凿凿的洵溱,“什么意思?”

    “我和少秦王商定的计划,第一步就是让柳寻衣和大宋朝廷彻底决裂。”洵溱幽幽地说道,“非但决裂,而且要闹到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明白了!”阿保鲁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看向洵溱的眼神愈发钦佩,“难怪我们早早抵达临安,你却一直按兵不动。难怪你要救下仇寒和丁丑。难怪你要等到柳寻衣临死之际才出手……原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过程虽有一些波折,但万幸殊途同归,柳寻衣终究与大宋朝廷分道扬镳。”

    “是啊!”阿保鲁感慨道,“如果柳寻衣不和宋廷决裂,他心里始终怀着对大宋朝廷的敬畏,又岂肯与我们为伍?”

    言至于此,阿保鲁将期待的目光投向笑而不语的洵溱,好奇道:“你的计划……一共有几步?”

    “三步!”洵溱缓缓伸出三根手指,胸有成竹地说道,“第一步,让柳寻衣与朝廷彻底决裂,摆脱宋廷对他的控制。这也是洛天瑾一直想做,却至死未能做成的事。第二步,借助柳寻衣背后的势力,再加上我们的全力辅佐,用最短的时间帮他在中原武林异军突起,并迅速积攒实力,扩张势力。第三步,回归少秦王与洛天瑾的起兵计划,等待时变,夺取天下。”

    “步步为营,徐图进取,好计策!”阿保鲁激动道,“只不过,眼下的柳寻衣声名狼藉,纵使他娘不在乎,他外公却不得不为湘西腾族的声誉考虑,更何况其他人?因此,计划的第二步……恐怕不太容易。”

    “欲成其事,必正其名。”洵溱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慢条斯理地说道,“待柳寻衣重回江湖,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平反昭雪。与此同时,也是他在中原武林独树一帜,站稳脚跟的最佳时机。”

    “什么意思?”

    “不必多问,我自有打算。”洵溱微微一笑,从而慵懒地倚靠在床头,双眸微闭,漫不经心地呢喃自语,“三步计划中,最困难的是第一步,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凶险的是第二步,因为敌友难辨,人心叵测。最重要的是第三步,因为群雄共逐,成王败寇。欲成大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然而大业即成,往往只争朝夕。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

第八百七十四章:欲盖弥彰(一)

    朝廷钦犯铤而走险,枢密副使遭遇行刺,神秘高手深夜救人……

    临安事变非同小可,柳寻衣的惊天之举更是骇人听闻。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乎在一夜之间,临安、枢密副使、柳寻衣、神秘人……皆变成人人谈资的对象,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尤其是柳寻衣,昔日的“百战之功”终究敌不过今朝的“畏罪潜逃”。

    短短数日,在朝廷与江湖的遥相呼应,推波助澜下,民间的舆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渐渐地,再也无人提及柳寻衣在漠北立下的汗马功劳,更无人赞许他为保住大宋地盘而付出的惨痛代价。

    而今,人们“更愿”将其视作里通外国的奸佞走狗、贪得无厌的卑鄙小人、残暴不仁的凶恶狂徒。江湖中人憎恶其吃里扒外,谋害武林盟主洛天瑾。星斗百姓怨恨其为虎作伥,致使兴元三府粮库被劫。

    再加上轰动天下的临安事变,柳寻衣刺杀枢密副使不仅仅是藐视王法,更被视作公然与朝廷对抗,甚至连大宋皇帝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在通缉诏令上御笔亲题“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八个大字。

    时至今日,柳寻衣已将朝廷、武林、民间统统得罪。臭名昭著,人神共愤,彻底沦落“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窘迫境地。

    然而,任由外界狂风暴雨,雷霆闪电,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却如人间蒸发一般,自从行刺枢密副使失败后,便再也没有半点消息。

    十天后,临安城,枢密院。

    “启禀相爷,枢密副使伤势未愈,眼下仍需卧床修养,因此只能在内室见客,望大人海涵!”

    风和日丽的上午,身为东府代丞相的贾大人竟一反常态地来到枢密院,探望自己的“老对头”钱大人。

    有趣的是,今日与贾大人同行的也是枢密院的一位“常客”,天机侯秦卫。

    秦卫事先对贾大人的安排毫不知情,今日一早被他临时叫来,因此对其真正意图一无所知,心里不禁一阵阵地犯嘀咕。

    身为东府的“武官统领”,又是钱大人的“忠实拥趸”,秦卫单独与钱大人或贾大人见面早已是司空见惯,应对自如。可如今日这般同时面见两位大人,却是破天荒头一遭。

    从秦卫踏入枢密院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思绪、表情、眼神及言行举止皆生涩而迟钝,夹在两位有权有势的军国大臣中间,万一贾大人与钱大人一言不合闹将起来,自己究竟该帮谁说话?

    然而,相比于惴惴不安的秦卫,贾大人却表现的泰然自若,云淡风轻。

    在两名护卫的指引下,贾大人与秦卫穿堂过院,径直来到钱大人的卧房。

    今日,钱大人的外伤已恢复的七七八八,脸色看上去仍有些许泛白,但整个人的精气神相较于前几日已大有改观。

    “贾大人和秦大人能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老朽感激不尽。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一见二人,倚在床头被两名婢女伺候喂药的钱大人不禁眼神一变,欲作势起身,却被快步上前的贾大人婉言拒绝:“这里没有外人,钱大人不必客气!你身体抱恙,应该好好修养,呵呵……”

    “区区老朽,岂敢劳贾大人挂念。”钱大人并未推辞,顺势倚回床头,又向两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是。”

    吩咐作罢,两名婢女端着汤药蹑手蹑脚地退出内室。片刻间,房中只剩贾大人、钱大人、秦卫,三人彼此对视,心思各异,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微妙。

    “贾大人日理万机,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这里没有外人,敢请直言不讳。”沉默良久,身为主人的钱大人率先打破僵局。

    “既然钱大人快人快语,本官也不再故弄玄虚,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贾大人神情一禀,正色道,“其实,本官今日前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替皇上探望钱大人,他老人家对你十分关心,每逢上朝必会垂询。”

    “皇上隆恩,老臣万死难报!”钱大人拱手朝天,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浓浓的感动之意。

    “其二,是为柳寻衣的事。”

    “嘶!”

    贾大人话锋突转,令猝不及防的钱大人与秦卫心头一紧。

    “柳寻衣?”

    钱大人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此刻,相比起柳寻衣,他更好奇贾大人的弦外之音。毕竟,贾大人老奸巨猾,做任何事皆有利可图,绝不可能无的放矢。

    今日他不请自来,又突然提起柳寻衣,一定另有目的。

    心念及此,钱大人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反问道:“柳寻衣有什么事?”

    “眼下,柳寻衣不仅仅是钱大人的死敌,更是皇上的一块心病……”

    “贾大人言重了!”钱大人一本正经地纠正道,“老朽与柳寻衣只有国仇,并无私怨,因此,他不应该是老朽的死敌,而是朝廷的死敌、大宋的死敌,甚至天下人的死敌。”

    “钱大人所言极是,本官失言。”贾大人看向钱大人的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幽光,又道,“事到如今,本官以为朝廷危难已凌驾于东、西二府的政见不合,故而专程来此与钱大人……求同存异,共度时艰。常言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本官以为枢密使、钱大人乃至西府上上下下的同僚皆为忠义君子,断不会在国家危难之际同室操戈。毕竟,先贤有训‘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这……”

    望着言辞恳切的贾大人,钱大人不禁一愣,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一脸惊愕的秦卫,踌躇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见状,有自知之明的秦卫赶忙朝贾大人、钱大人拱手一拜,尴尬道:“既然二位大人有事相商,那下官先行告退……”

    “不必!”贾大人义正言辞地摆手打断,“本官刚刚说过,这里没有外人。因此,今日……不!应该是从今往后,我与钱大人的谈话你都不用回避。”

    “这……”秦卫不知贾大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一头雾水的他既不敢追问也不敢拒绝,只能在钱大人满含狐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拱手拜谢,“多谢相爷信任,下官……受宠若惊。”

    “年轻人敢闯敢拼,后生可畏,日后必能大展宏图。”贾大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昔日你我之间有过一些小误会,恰巧今天钱大人在场,不如替我们作个见证。你我皆是东府之臣,日后免不了打交道,如果一直心存隔阂只怕于国家不利。我意,昔日恩怨既往不咎,你我日后同心同德,为君分忧。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下官求之不得……”

    言至于此,欣喜若狂的秦卫突然察觉到钱大人的脸色似乎有些阴沉,满心火热仿佛被一盆冷水瞬间扑灭,激动的声音下意识的戛然而止。

    见状,贾大人眉头一挑,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钱大人,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钱大人有何高见?”

    “哈哈……”钱大人面对贾大人与面对秦卫简直判若两人,非但没有半点不悦,反而眼笑眉舒,额手称庆,“老朽能捡回这条命全仗秦大人及时相救,算起来,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贾大人不计前嫌愿给他将功补过的机会,老朽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实不相瞒,我也认为此子有勇有谋,赤胆忠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秦卫,听到没有?”贾大人反客为主,向心乱如麻的秦卫连声催促,“难得钱大人对你如此抬举,还不快快拜谢?”

    “哦!多谢钱大人谬赞!”

    “不必多礼!”钱大人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而后向装模做样的贾大人问道,“大人刚刚提到柳寻衣,不知……”

    “其实,本官知道西府一直和一些武林人士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在柳寻衣潜入贤王府的时候,在皇上明令禁止西府插手中原武林的时候……你们也没有真正断绝过与江湖人的联络。”

    “贾大人,此事……”

    “欸!”未等大惊失色的钱大人辩解,贾大人已满不在乎地笑道,“放心!本官今日前来绝非兴师问罪,更非威胁恐吓。更何况,本官手里没有半点凭据,又岂敢以此要挟?呵呵……我提到这些,归根到底仍与柳寻衣有关。”

    “愿闻其详!”钱大人的内心跌宕起伏,但表面上却波澜不惊。

    “西府与武林人士的关系本官不想深究,毕竟,东府招安的计划已经铩羽,皇上对我们也不再信任。自古‘能者上庸者下’,既然我们东府没本事掌控中原武林,自该退位让贤,由你们西府接手。最终,无论东、西二府谁能成功,都是为朝廷集聚实力,为大宋苍生谋福。”

    “贾大人顾全大局,一语中的,老朽佩服!”

    “既然如此,本官得到任何消息都不该秘而不宣,尤其不该瞒着西府同僚。”

    “消息?”钱大人暗吃一惊,难以置信道,“莫非贾大人有柳寻衣的消息?”

    “准确的说,是救走柳寻衣的那群神秘人的消息。只不过,那些人神出鬼没,极擅隐匿,仅凭朝廷和官府的通缉恐怕不足以找到他们。因此,需要西府结交的那些武林人士……多多帮忙。”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面对贾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武林人士”,钱大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旁敲侧击地伺机试探,“贾大人又是如何知晓?”

    “那些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至于本官如何知晓……说来惭愧,那些人曾挟持过本官,此事秦卫也知情。自从本官被劫之后,我就一直在暗中搜罗他们的消息,直至柳寻衣潜入贤王府期间无意中提到一位神秘人物,方才令本官茅塞顿开,而后一点点地顺藤摸瓜,终于找出幕后黑手。此人曾与洛天瑾狼狈为奸,密谋造反。他的野心、势力、手段皆不可小觑,如今他派人救走柳寻衣,绝非多管闲事,一定别有图谋。值此危难时刻,如果东、西二府不能冰释前嫌,如果朝廷与武林不能同仇敌忾,一旦此人借柳寻衣在中原发迹,必将危及天下,后患无穷。”

    “相爷说的是……”秦卫眉头紧锁,仔细回忆,“洵溱?”

    “洵溱只是他在中原的‘化身’,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西辽皇族后裔,‘少秦王’耶律泰!”

    ……

第八百七十五章:欲盖弥彰(二)

    中午,贾大人以“讨扰多时”为由与钱大人寒暄道别,在心事重重的秦卫陪同下离开枢密院。

    一路上,秦卫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贾大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家常。

    不知为何?贾大人今天对秦卫似乎特别热情,宛若家中的长辈对晚辈那般事无巨细的嘘寒问暖,态度甚至可以用“殷切”来形容,令不明缘由的秦卫一时难以适应。

    即使如此,当秦卫将贾大人护送回丞相府后,他仍火急火燎地赶回枢密院。

    虽然贾大人今天一反常态地对他格外关心,甚至毫不避讳地表现出拉拢之意,但秦卫心里清楚,自己能走到今天全仗钱大人的扶持栽培,至于贾大人……城府之深远非自己可以琢磨,故而秦卫对他始终保持着一丝提防。

    更重要的是,贾大人明知秦卫与钱大人交情匪浅,却故意当着钱大人的面向秦卫示好。如此明目张胆的“挖墙脚”,莫说钱大人不会高兴,甚至连秦卫自己也觉得事出有妖。

    正因如此,秦卫送回贾大人后才迫不及待地赶回枢密院,他必须亲口向钱大人“认错”

    ,亲眼看见钱大人的态度,亲耳听到钱大人的教诲……哪怕被钱大人劈头盖脸地斥责一顿,也好过不明不白地滋生间隙。

    毕竟,时至今日钱大人仍是秦卫最坚实的靠山,再加上自己好不容易将白锦除掉,眼下正是与钱大人“更进一步”的好机会,岂容节外生枝?

    唯有与钱大人开诚布公,秦卫的心里才能踏实。

    然而,当心急如焚的秦卫快马加鞭地原路返回时,原本卧床休养的钱大人竟在七八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走出枢密院。

    此刻,一辆马车及上百名披坚执锐的甲士正在大门外列阵恭候。

    自从十天前钱大人遭到柳寻衣的行刺,临安城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府衙官吏无不人心惶惶,战战兢兢,出出入入更是小心谨慎,护卫成群。

    尤其是劫后余生的钱大人,一连增派百名精锐贴身保护,只要他踏出枢密院,便会严阵以待,寸步不离。

    其实,并非这些官老爷小题大做,实在是人之常情。毕竟,平民百姓尚知“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更何况这些手握大权,坐拥权势的大人物?

    无论有无天道轮回,单说此生此世的福报,足以令他们贪生怕死,留恋人间。

    “大人伤势未愈,这是……”

    “原来是秦大人啊!”

    听到秦卫的声音,钱大人放缓脚步,转而朝满眼困惑的秦卫轻轻招手,横刀阻拦的两名护卫这才放他靠近。

    “拜见大人!”

    “秦卫,你怎么回来了?”俯视着跪倒在地,毕恭毕敬的秦卫,钱大人话里有话地问道,“莫非你的主子不需要你伺候?”

    “大人明鉴,下官刚刚只是送丞相回府,而非送主子回府。”

    “哦?”钱大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反问,“你是东府武阁的阁主,贾大人贵为东府丞相,他不是你的主子,谁是你的主子?”

    “丞相是秦卫的上官,但不是秦卫的主子。”秦卫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凡官阶高于在下的皆是我的上官,可能十人、可能百人、可能千人。但主子却只有一人,并且永不会变。”言至于此,秦卫蓦然抬首,满眼诚挚地望着面无表情的钱大人,义正言辞道,“秦卫此生只有一位主子……就是大人!”

    然而,面对言出肺腑的秦卫,钱大人却似笑非笑,不作回应。

    “倘若大人不信,我愿当众立下毒誓……”

    “上车吧!”

    秦卫话未说完,钱大人神情一缓,淡淡地留下一句,头也不回地朝马车走去。

    闻言,自知逃过一劫的秦卫不禁大喜过望,一路小跑着冲到钱大人身前,不顾体面地当众跪趴在地,让钱大人以自己的身躯为凳,踩着他的后背登上马车。

    一声吆喝,马车在百余名护卫的重重保护下缓缓启行,浩浩荡荡地朝远处走去。

    “大人,今日贾大人突然到访,我事先毫不知情……”

    “不必多言,本官相信你。”

    车厢内,当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秦卫欲出言解释时,钱大人却满不在乎地轻轻摆手,淡笑道:“你的为人我很清楚,否则也不会与你同车。”

    “大人英明!”秦卫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同时拂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有件事本官一直想问你。”钱大人话锋一转,沉吟道,“柳寻衣行刺我的那一夜,天机阁究竟发生什么?”

    只此一言,登时令秦卫心头一慌,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他能听出钱大人的弦外之音,也知道钱大人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天机阁的遭遇,而是惨死在天机阁的白锦。

    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钱大人也不是铁石心肠。白锦追随他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矢忠不二,如今突然遭难,于公于私对钱大人都有莫大影响。

    “是我思虑不周,疏于防范,让柳寻衣……有机可乘。”

    “你只是疏于防范?”钱大人眉头一挑,似是将信将疑。

    “是……不!不是……”秦卫在钱大人的审视下,先是含糊其辞,后又匆忙改口,“我承认,当夜我面对柳寻衣时……确实顾念昔日的情义,不忍与他拼的你死我活。却不料,白大人嫉恶如仇,根本不肯听从我的劝阻,贸然对柳寻衣出手……不幸的是,白大人虽身手不俗,但和柳寻衣相比却……差距甚远。因此,未等我出手相助,柳寻衣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白大人斩杀。此事错在于我,我无法狡辩,也不敢狡辩……”

    其实,这段解释早在白锦死的那一夜秦卫就向钱大人说过。只不过,钱大人一直对白锦的死耿耿于怀,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细节。

    “白锦的性子本官心知肚明,他死于冲动莽撞……不能怪你。”一提起白锦,钱大人的眼神不禁变的有些黯淡,口中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又道,“既然你不忍对柳寻衣出手,为何最后又刺他一剑?”

    闻言,秦卫颤抖的眼神骤然一凝,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我心里,柳寻衣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大人是恩同再造的爹娘。至于爹娘与兄弟究竟孰轻孰重,以前的我反复无常,琢磨不清,但十天前的那一夜,当我亲眼看到柳寻衣欲对大人痛下杀手时……我找到了答案。”

    时至今日,柳寻衣俨然已变成秦卫内心深处的“隐疾”。每每提及,心脏都会抑制不住地阵阵抽痛。

    “秦卫,你能在大是大非面前不徇私情,本官深感欣慰。”钱大人似乎对秦卫的回答颇为满意,意味深长地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事……难为你了。”

    “大人!”

    见钱大人触目伤心,又在为白锦的死而惆怅唏嘘,秦卫赶忙趁热打铁,“噗通”一声跪在钱大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道:“白锦虽然不在了,但秦卫会一直守在大人身边,为大人牵马坠蹬,冲锋陷阵。倘若大人不嫌弃在下出身卑劣,能力微弱,敢请大人将我收在身边做一名使唤奴仆。我虽无运筹帷幄之智,亦无伏虎降龙之能,却有一颗九死未悔的赤胆忠心,愿一生一世侍奉大人!”

    “这是作甚?”钱大人故作惊诧,赶忙伸手将秦卫托起,“如今的你可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距本官也只有一步之遥,我岂敢收你为奴?”

    “三品也好、四品也罢,皆是拜大人所赐。若无大人抬举,秦卫只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秦卫谦逊道,“我恳求大人将我收入西府,我宁肯在枢密院做一名无品小吏,也不愿留在东府做什么三品大员。只要能陪在大人身边,替大人效命,在下做什么都值!”

    休看秦卫说的天花乱坠,实则他绝非甘贫守志之人,之所以心心念念地去西府做一名小吏,一者向钱大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讨他老人家欢心。二者为满足自己更大的野心。

    秦卫真正依恋的并非钱大人,而是钱大人手中的权力。他毛遂自荐去西府效命,贪图的也是西府远胜于东府的实权。

    毕竟,东府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太平盛世尚有几分威力,但乱世之中却难有太大作为。更何况,东府刚刚经历一场风波,上至丞相、下至小吏无不被皇上削权,即使如贾大人这般人物,现在也只是表面风光,实则根基不稳,无权可用。

    更重要的是,在“舞文弄墨”的东府,习武出身的人根本没有施展空间,秦卫官至天机侯已是“穷途末路”。再往上,二品大员甚至一品重臣,必须是天子门生、状元及第。单凭此节,自幼舞刀弄枪的秦卫此生此世都难有晋升希望。

    至于三品“天机侯”,听上去耀武扬威,其实徒有虚名,只能掌控小小的天机阁而已。和赵元昔日的尴尬一样,走出天机阁后,手中的权力甚至不如一名知县。

    单论实权,东府的“三品”远不及西府的“三品”,秦卫甚至不如昔日的白锦。

    然而,西府的情况大不相同。西府是武官的地盘,秦卫纵使不仰仗钱大人,仅凭自己一身武功也能混的风生水起。而今再加上钱大人的栽培提拔,前途必然一片光辉。

    最重要的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三五年后,他极有可能接替年事已高的钱大人,成为手握实权的枢密副使,甚至成为执掌大宋兵马大权的枢密使。

    到那时,秦卫才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此,为实现自己更大的野心,赢得更好的前程,秦卫决定趁白锦身死,钱大人亟需用人之际,小屈大申,以退为进,毅然决然地改弦易辙,投奔西府。

    ……

第八百七十六章:欲盖弥彰(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退一步而言,纵使秦卫自贬身价,钱大人也不可能真的让他做无品小吏。

    因此,秦卫有恃无恐,根本不必担心自己会被钱大人罢官夺权,打回原形。

    “你有这份孝心,足以证明本官没有看错人。”

    面对秦卫的激昂慷慨,钱大人的反应平淡无奇,只是随口称赞一句,既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

    闻言,秦卫不禁面露失望:“大人不肯应允,是不是嫌我无能……”

    “你不必妄自菲薄,本官只是在权衡时机。”钱大人别有深意地说道,“倘若没有今天上午这场闹剧,本官可以马上将你调到西府。但现在……却不得不缓一缓。”

    “为什么?”秦卫心有不甘。

    “难道你看不出来贾大人有意拉拢你?”钱大人揶揄道,“他现在毕竟是东府丞相,本官岂能夺他所爱?”

    “可是……”

    “罢了!本官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此忧心。”钱大人神情一正,摆手打断秦卫的追问,俨然心意已决。

    “贾大人一直看我不顺眼,自我出任天机侯以来,他隔三差五地找麻烦。”秦卫愤愤不平道,“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竟突然转性,主动向我示好。真是……真是……”

    见秦卫吞吞吐吐,似是敢怒不敢言,钱大人不禁面露诡谲,好奇道:“真是什么?”

    “说句不恭敬的话,我认为贾大人今日的用心……有些不善。”犹豫再三,秦卫方才怯生生地回答。

    “说来听听。”钱大人似乎被秦卫的话勾起兴趣。

    “他故意当着大人的面与我冰释前嫌,分明是挑拨我与大人的关系……”

    “其心当然不善,但不是对你,而是对我。”听到秦卫的解释,钱大人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同时缓缓摇头,心不在焉地出言打断,“我与他打了几十年交道,对于他的为人……再清楚不过。此人工于心计,行事谨慎,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日却心甘情愿地将柳寻衣和少秦王的秘密告诉我,主动放弃在皇上面前邀功的机会,难道你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大人的意思是……”

    “东府元气大伤,贾大人新官上任,根基未稳,因此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斗不过千里之外,称霸一方的少秦王,甚至连亡命天涯的柳寻衣都找不到。于是他今天不请自来,虚情假意地与我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是一招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借刀杀人’之计。”

    “此事确有蹊跷……”秦卫眉头紧锁,喃喃自语,“但究竟哪里蹊跷,我却……百思不解。”

    “惩戒柳寻衣的事从始至终都是西府极力促成,东府参与甚少。”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不久前,贾大人差点死在东府风波中。算起来,他和我们是敌非友,理应针锋相对,处处刁难,甚至巴不得我们在柳寻衣的事上栽跟头。而今,他却一反常态地主动向我们提供柳寻衣的线索,此乃第一件怪事。”

    “确实如此!”秦卫若有所思地连连点头。

    “贾大人和柳寻衣非但没有仇怨,反而有些交情。就算他顾全大局,不屑与柳寻衣为伍,却也没必要落井下石,更没必要借我们之手除掉柳寻衣。”钱大人继续道,“如此一来,对他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白白成全我们。因此,他为何不择手段地想置柳寻衣于死地,此乃第二件怪事。”

    “是了!”在钱大人的提醒下,秦卫混乱的思绪豁然开朗,“贾大人究竟为什么借刀杀人?”

    “能令老谋深算的贾大人一反其道,最大的可能是……柳寻衣活着,对他或有不利。”言至于此,钱大人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阴戾寒光,“换言之,柳寻衣知道贾大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他寝食难安,必杀之而后快。”

    “什么秘密?”

    “回忆九九重阳,当时的贾大人尚且对柳寻衣心存三分恻隐,而今却想赶尽杀绝,想来他与柳寻衣的仇怨,应该是近段时间结下的。更准确的说,是在重阳酒宴之后,柳寻衣行刺本官之前……”

    “这……”秦卫大惊失色,“前后不过一两天,他们……”

    “欲盖弥彰!”钱大人一语道破玄机,语气愈发阴沉,“是谁从临安府衙救走我们引蛇出洞的‘诱饵’?又是谁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当时,明明是你第一个赶到,为何连你都没能认出的‘洵溱’,却被贾大人一口咬定?”

    “大人的意思是……”此刻,一个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自秦卫心底缓缓攀升,令其神湛骨寒,怛然失色,“大人的意思是……贾大人早就知道柳寻衣的行刺计划,他……”

    “秦卫,你何不再大胆一些?”钱大人冷笑道,“与其说他早就知情,不如说……是他在幕后指使。”

    “嘶!”

    钱大人的直言不讳令秦卫的脸色瞬间变的苍白如纸,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语无伦次地呢喃自语:“这……怎么可能?贾大人怎么敢……大人可是枢密副使,是皇上的心腹重臣……”

    “今天上午这出好戏,乍一看是‘将相和’,再一看是‘借刀杀人’,可细细琢磨后,才发现原来是一出‘贼喊捉贼’。”

    “贾大人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借柳寻衣之手除掉我,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不不不!”心有余悸的秦卫连连摆手,“我的意思是……贾大人既然在暗中捣鬼,今日又为何主动来枢密院‘告密’。这般鲁莽,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非也!此事非但不鲁莽,反而恰恰是他的高明之处。”钱大人讳莫如深地说道,“其一,我们的推测说到底只是猜想,并无真凭实据。当然,凭贾大人的狡猾,他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我们指证。其二,他今天大张旗鼓地向西府示好,此事很快就会传的街知巷闻,到时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无不钦佩他的慷慨大度,甚至连皇上也会赞扬他‘以大局为重’的气节。其三,他借柳寻衣的事将矛头转向少秦王,无疑替西府再树一强敌,正如我们借蒙古人打压东府一般,谁能保证日后东府不会借辽人拆我们的台?现在,我们且不论柳寻衣是死是活,也不论从少秦王手里捉住他何其困难,再不论柳寻衣能否听我们的安排指证贾大人,即使我们顺风顺水,将柳寻衣活着抓回临安,并且他也愿在皇上面前供出贾大人是幕后主使,可皇上会相信吗?文武百官会相信吗?天下百姓会相信吗?贾大人不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同样不会给柳寻衣留下任何铁证,只凭柳寻衣的红口白牙,真能扳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吗?万一贾大人倒打一耙,反诬告我们和柳寻衣串通,结果又会如何?”

    “这……”

    “结果只有一个,即东府‘君子坦荡,以德报怨’,西府‘小人长戚,以怨报德’。”钱大人怒极而笑,“说不定,贾大人现在正盼着我们快些发现他是幕后主使,快些与少秦王为敌,快些将柳寻衣抓回来……如此一来,他才有绝地反击,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机会。说到底,柳寻衣在他心里根本微不足道,他真正想对付的人也不是柳寻衣,而是西府、是枢密使、是你我。他的‘借刀杀人’也不是借我们的刀杀柳寻衣和少秦王,而是借少秦王和柳寻衣的刀……屠戮西府。这才是继‘将相和’、‘借刀杀人’、‘贼喊捉贼’之后,真正隐藏在深处的‘釜底抽薪’之策。”

    “大人的意思是……今天的一切都在贾大人的计划中?也包括……我们对他的怀疑?”秦卫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胆寒,“真想不到,一场平淡无奇的‘探望’,竟暗含四重阴谋……”

    “不是阴谋,是阳谋!”

    “这……”秦卫一怔,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一个能被人看穿的局,无论隐藏着几重深意,都不能称之为‘天衣无缝’。更何况,本官能猜到贾大人的用意,贾大人又岂能猜不到本官的心思?”钱大人的眼中精光涌动,意味莫名地苦涩叹息,“能看穿,却不一定能破局,此乃阳谋。我们明知贾大人居心叵测,明知他借探望之名故意引我们上钩,但本官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遵照他的安排行事。”

    “为何?”

    “因为他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枢密院,当着你的面将柳寻衣和少秦王的消息告诉本官。如此一来,本官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就必须有所作为,否则皇上、百官乃至天下百姓都不会善罢甘休。纵使我们知道一切都是贾大人故意设下的圈套,却不得不往里钻。即使我们不想钻,皇上和朝廷也会逼着我们钻。刚刚贾大人在本官面前故意示弱,说什么‘东府没本事掌控中原武林,就应该退位让贤,由西府接手’云云而而一堆借口,其实只为金蝉脱壳,将柳寻衣这块烫手山芋塞进我们怀里,而且塞得瓷瓷实实,让我们推也推不走,甩也甩不掉。”

    言至于此,钱大人用余光朝心思繁重的秦卫轻轻一扫,自嘲道:“接下来,我们将在皇上、朝廷乃至天下人的重重压力下办差。反观贾大人,却能抱着‘铮铮铁骨,耿耿寸心’的美誉隔岸观火,静待时变。”

    “那……大人打算如何应对?”

    “贾大人虽用心险恶,但他有一句话却说的十分在理。”钱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洵溱一伙人极擅隐匿,只依靠官府通缉无异于大海捞针,必须借助武林人士,凭他们三教九流、无孔不入的人脉和手段,帮我们顺藤摸瓜,斩草除根。眼下,本官抱恙外出,正是为解决此事。”

    “莫非大人现在要去见武林人士?”

    “不是武林人士,而是……武林盟主。”

    ……

第八百七十七章:欲盖弥彰(四)

    一个时辰后,马车抵达秋塘湖畔。

    “大人,当心脚下!”

    在秦卫的小心搀扶下,钱大人缓缓走下马车,左右两名护卫赶忙迎上前来,一人用拂尘替钱大人掸去衣袍上的灰尘,另一人为他披上裘绒大氅,以免身体虚弱的钱大人在瑟瑟秋风中着凉。

    “人到了吗?”

    “回禀大人,他们已经到了!”

    面对钱大人的问询,一名魁梧汉子低声下气地拱手作答。

    “头前带路!”

    “那个……”未等魁梧汉子领命,一脸尴尬的秦卫突然开口,“大人与武林盟主见面乃西府机密,下官是不是应该回避……”

    “如果本官不想让你知道,又岂会准你上车?”钱大人漫不经心地打断,“今日的事不仅与他们有关,也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秦卫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天降大任,你可要好好珍惜。”钱大人神情一禀,故作高深模样,“秦卫,你若能牢牢抓住这次机会,莫说进西府效力,纵使进西府参政……也是指日可待。”

    “这……”

    钱大人此言正中秦卫的下怀,虽然他不清楚钱大人的用心,也不知道“天降大任”究竟指什么,但混迹官场多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也许是他继任天机侯以来,又一次鱼跃龙门的机会。

    心念及此,秦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笑而不语的钱大人连连叩首谢恩。

    “一会儿见到清风,不要唯唯诺诺,要坦坦荡荡。”钱大人将秦卫搀扶起来,亲手为他整理褶皱的衣袍,叮嘱道,“你早已今非昔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注重自己的仪态。清风虽是武林盟主,但终究只是一介草莽,江湖人敬他、畏他,我们却不必将他放在心上。你要记住,我们是皇上钦点的朝廷命官,他们只是占山为王的绿林草寇。官就是官,寇就是寇,永远不能混淆主次,更不容他们反客为主。因此,该平易时要柔和相待,该严厉时也不必忌讳,江湖中人大都凶残狡猾,能成为一方霸主更是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在他们面前你断不可掉以轻心,以免被他们蒙骗。更不必与他们讲道义、攀交情,只需蛇打七寸,知道他们最想要什么,最害怕什么,从而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即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铭记于心不等于运用自如,今日本官替你上一课,你且细看细听,细细琢磨。日后,你免不了单独与他们打交道。”

    “这……”

    望着大惊失色的秦卫,钱大人却不再多言,径自迈步朝湖边走去。

    此刻,清风、孤星、孤月已在湖边等候多时。

    “本官身体不适,故而来迟,望三位海涵。”

    “十天前的事我们已经听说,贫道一直心存忧虑,无奈白大人罹难,我们探访无门,只能留在客栈静候消息。”一见姗姗来迟的钱大人,清风赶忙迎上前去,与其拱手寒暄,“今日见大人无恙,贫道就放心了。”

    “有劳清风道长挂念,本官不胜感激。”

    言罢,钱大人将神思凝重的秦卫让至身前,向清风三人引荐:“这位是新任‘天机侯’秦大人,眼下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朝廷炙手可热的人物,在东、西二府皆备受器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三位道长,秦某这厢有礼!”秦卫谨记钱大人的提醒,态度不卑不亢,神情不阴不阳。

    一见秦卫,清风忽觉似曾相识,稍作回忆,登时脸色一变,看向秦卫的目光变的谨慎而提防。

    “真没想到,区区半年光景秦大人竟摇身一变成为大宋肱骨。”清风话里有话地说道,“曾记得,去年腊月初七在洛阳贤王府,秦大人只是赵元身边的一名仆从。当时,朝廷派去围剿洛天瑾的人……最后只有你和赵元、柳寻衣活着离开。一年不到,物是人非,如今赵元已驾鹤西归,柳寻衣也生死不明,他二人皆金尽裘敝,身败名隳,唯独秦大人……非但没有步他们的后尘,反而平步青云,加官进爵,真应了那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秦大人飞黄腾达之迅速,实在是……古今罕见,匪夷所思。”

    虽然清风的语气平淡无奇,但他的字里行间却无处不透着对秦卫的揶揄,似是不怀好意,诚心刁难。

    想来倒也正常,毕竟秦卫亲自参与过去年腊月初七的事,对清风、凌潇潇、云追月的沆瀣一气心知肚明,而此事……恰恰是清风最不愿提及,亦最不想被人抓住的痛脚。

    因此,面对攥着自己把柄的秦卫,清风难免心生阴郁,感到浑身不自在。

    “哦?”未等面露难堪的秦卫反唇相讥,佯装糊涂的钱大人已开口圆场,“如此说来,今日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当然!”清风似笑非笑地答道,“算起来,贫道与秦大人也是老相识。”

    “如此正好!”钱大人故作欣喜地点点头,“既然你们早就认识,倒也省的本官从中牵线搭桥。”

    “什么意思?”

    “白锦不在了,从今往后,便由秦卫代表朝廷与清风道长礼尚往来。”钱大人耐心解释道,“本官已与枢密使商议过,日后凡武林事宜,秦卫皆可代表西府做出决断,不必事事回禀,更不必事事上奏请旨。朝廷日理万机,西府军务繁忙,枢密使和本官精力有限,实在顾应不暇,只能从亲信中挑选一位能力出众者担此大任,望清风道长体谅。”

    “嘶!”

    钱大人此言,无异于将秦卫推上“朝廷钦差”的位子,其中蕴含的不仅仅是西府对秦卫的信任,更有临机专断,掌控生死的大权。

    此一节,今日的秦卫好比昔日的赵元,同样是对中原武林的图谋,只不过他们一个代表西府,一个代表东府。

    更有甚者,秦卫今日的权力远胜昔日的赵元。殊知,当初赵元只是丞相的傀儡,并没有‘独断专行’的权力。

    直至此刻,秦卫终于明白钱大人的“天降大任”究竟指的是什么?正是替西府与清风打交道,从而一步步地蚕食、插手直至彻底掌控中原武林。

    “钱大人,有句话我本不该说,但……又不能不说。”望着装腔作势的钱大人和踌躇满志的秦卫,孤星突然面色一沉,幽幽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与钱大人的约定是,你们将柳寻衣交给我们,我们才同意和朝廷礼尚往来。可眼下……钱大人开口闭口尽是‘武林事宜’,却对柳寻衣只字不提,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轻?”

    “不错!”孤月附和道,“我们已在临安耽搁多日,倘若朝廷再不能践行承诺,我们只好打道回府。至于当初的约定……恐怕要从长计议。毕竟,我们已毫无保留地表示过自己的诚意,但朝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令我们失望。如果你们连一个小小的柳寻衣都对付不了,又如何抵御外族入侵?掌门是中原武林盟主,必须为天下英雄的性命与前程长远考虑。”

    “二位所言极是!”钱大人不怒反笑,“关于柳寻衣的事纵使你们不提,本官也要提,否则我也不会急着找你们。”

    “哦?”清风眉头一挑,反问道,“莫非钱大人已捉住柳寻衣?”

    “没有。”

    “那……”

    “道长稍安勿躁!”钱大人摆手打断清风的追问,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柳寻衣能屡屡绝处逢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此话怎讲?”

    “本官先问问三位,你们可否听说过‘少秦王’耶律泰?”

    “怎么?”清风眼神一变,狐疑道,“难道此事与少秦王有关?”

    闻言,钱大人心中暗道一声“果然”,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直言不讳:“其实,十天前救走柳寻衣的那群神秘人,正是少秦王的手下。”

    “这……”

    清风三人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茫然之色。

    “少秦王曾与小婿……此事钱大人和秦大人应该一清二楚。”清风沉吟道,“但他和柳寻衣似乎……无亲无故,也没有什么交情。柳寻衣也不像小婿那般有权有势,根本不值得少秦王攀交,他为何出手相救?”

    “巧了!这个问题本官同样百思不解,今日本打算向清风道长请教,却不料……阁下竟反过来问我。呵呵……”钱大人含沙射影,尤其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诡异表情,更令人不寒而栗,“毕竟,提起少秦王,清风道长……不!应该是令嫒,远比我们这些外人熟悉。”

    “钱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清风面色一沉,语气愈发不悦,“莫非你怀疑小女暗通少秦王包庇柳寻衣?”

    “断断不是!”钱大人连忙摆手,“柳寻衣是清风道长威服天下的绊脚石,又是出卖洛天瑾的内奸,令嫒岂会包庇他?本官只是好奇,一个失时落势,穷途末路的将死之人,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本事,竟能引出少秦王这般野心勃勃的人物……不择手段地冒险救他?”

    ……

第八百七十八章:欲盖弥彰(五)

    “这……”

    面对钱大人的困惑,心乱如丝的清风同样一头雾水,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如果不是少秦王横插一杠,柳寻衣……十天前就死了。”秦卫语气复杂地说道,“即使洵溱救走柳寻衣……他也未必能活下来。我刺他的那一剑……正中要害,他活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孤星愠怒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秦卫早已对咄咄相逼的清风三人忍无可忍,此刻又提起柳寻衣,无异于被人重揭伤疤,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脸色一沉,厉声质问,“你口口声声指责我们捉不住柳寻衣是无能,那你们呢?你们在他回临安的途中设下重重埋伏,结果不同样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

    “三位能否听本官一言?”

    未等孤星、孤月出言驳斥,钱大人突然向前一步,将义愤填膺的秦卫挡在身后,又向若有所思的清风投去一道踌躇的目光,吞吞吐吐道:“关于此事,本官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不知该不该说……”

    “钱大人但说无妨,贫道洗耳恭听。”

    “据本官所知,少秦王一直对中原武林虎视眈眈,贼心不死。此一节,从当初他找洛天瑾合作足以窥见一斑。”钱大人慢条斯理地推测,“而今,他派人救走柳寻衣疑点重重,但可以肯定的是少秦王此举绝非多管闲事,他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这是自然。”清风不可置否,“常言道‘无利不起早’,更何况派人潜入大宋皇都救一名朝廷钦犯?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一定有利可图。”言至于此,清风眉头一挑,狐疑道,“钱大人说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疑点重重,不知你口中的‘疑点’是……”

    “首先,少秦王远在西域,为何对中原发生的事一清二楚?纵使他在中原安插着许多眼线,可中原上至朝廷官府、下至江湖帮派,每日发生的大事小情数不胜数,这些眼线为何偏偏对无权无势的柳寻衣如此关心?”钱大人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本官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少秦王从始至终都对柳寻衣十分关照。其二,中原有人给少秦王通风报信,促使他对柳寻衣产生兴趣。”

    “应该不是第一种可能。”清风思忖道,“如果少秦王一直对柳寻衣心存庇佑,早在柳寻衣出事前就该帮他脱险,而不是等到最后一刻才出手相救。这样做非但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平添诸多麻烦。再者,洵溱曾在洛天瑾面前揭穿柳寻衣是朝廷奸细的秘密,摆明想置其于死地,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一丘之貉。”

    “英雄所见略同!”钱大人缓缓点头,“本官也偏向第二种可能。但究竟是什么人向他通风报信?又用什么法子唆使少秦王对柳寻衣产生兴趣?本官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不知清风道长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清风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能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一定和他打过交道,甚至有些交情。能唆使他对柳寻衣产生兴趣……无非有利可图。”

    “在中原,能和少秦王打上交道的人应该不多。”孤星幽幽地插话,“其中,大部分都在贤王府,因为洵溱曾在贤王府住过一段日子,因此……”

    “等等!”

    孤星话音未落,清风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恐怖的念头,登时令其神情僵固,眼神变的凝重无比。

    “掌门……”

    “不必多言,容我三思!”

    此刻,清风担心少秦王会因为洛天瑾的事找自己和凌潇潇寻仇。

    他们父女谋害洛天瑾,等于间接破坏少秦王的谋反大计,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吃哑巴亏。

    昔日,少秦王对洛天瑾的死因知之甚少,但如今洵溱救走柳寻衣……结果将大不相同。柳寻衣知晓前因后果,一旦他将去年腊月初七发生在贤王府的事和盘托出,接踵而至的麻烦定会令清风和凌潇潇焦头烂额,甚至无法收场。

    毕竟,武林盟主势力再大也只是在江湖中称雄,少秦王可是手握兵马,剑指天下的人物,与之匹敌的对手是大宋皇帝、蒙古大汗,远非清风之流可以比肩。

    见清风心神不宁,愁眉不展,钱大人的嘴角却悄然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其实,钱大人故意将少秦王救走柳寻衣的消息告诉清风,并虚情假意地对其循循善诱,真正用意正是借此威胁,迫使他不敢放弃与朝廷合作。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他们的敌人十分强悍,远非某一江湖势力可以单独抗衡。

    值此危难时刻,合则两利,斗则俱伤,如此简单的道理,钱大人明白,清风又岂能不懂?

    “清风道长,你……是不是想到些什么?”钱大人佯装出一副好奇模样,一双浑浊的老眼直直地盯着心烦意乱的清风。

    “是有一些想法,但……不足以令少秦王对柳寻衣如此重视。”清风心不在焉地缓缓摇头,“无论如何,贫道已经知道柳寻衣遁逃并非钱大人之过,而是……少秦王半路杀出,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道长明鉴!”见清风心思动摇,钱大人下意识地与秦卫对视一眼,而后一本正经地问道,“那本官与道长的约定……”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言至于此,清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当务之急……仍是尽快找出柳寻衣的下落。”

    “本官也是此意。”钱大人与清风一拍即合,连连点头,“柳寻衣畏罪潜逃,以至龙颜大怒,朝廷已发出悬赏通缉。当然,此事仅凭官府的力量恐怕不够,洵溱和柳寻衣皆是阴险狡诈之徒,定会千方百计地躲避官差,因此……”

    “贫道明白钱大人的意思,我会号令天下英雄同仇敌忾,纵使挖地三尺也要将柳寻衣找出来。”

    “如此甚好!”钱大人欣慰道,“在此期间,秦卫会全力配合你们,无论你们有什么需要,只要我们能办到,定不推辞。如果少秦王敢明目张胆地在中原横行无忌,朝廷不会坐视不理,西府甚至可以派兵镇压,绝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

    “如此甚好,只是这位秦大人……”

    “道长可不要小觑秦卫年轻,他与柳寻衣交情匪浅,对其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世上最熟悉柳寻衣的人。有他相助,你们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哦?”清风眼前一亮,沉吟道,“想知道少秦王究竟为什么对柳寻衣感兴趣,我们必须对他的一切烂熟于心,如此才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秦卫的嘴角微微抽动,在钱大人别有深意的目光审视下,勉为其难地问道:“阁下想知道什么?秦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大人,从你认识柳寻衣开始说起,将你知道的有关他的一切统统告诉我们。”

    “这……恐怕要说上三天三夜……”

    “就算十天十夜,贫道也听。”面对犹豫不决的秦卫,清风却笃定心思,语气不容置疑,“我就不信,一个小小的柳寻衣能反了天不成?”

    “本官年迈体弱,不能久站,而且枢密院积案缠身,正等着我一一处置,故而追缉柳寻衣的事便有劳二位多多费心。”钱大人先后朝清风和秦卫稍稍拱手,淡笑道,“此事办成,不仅可以帮洛天瑾报仇雪恨,帮清风道长除去心头大患,也可以帮朝廷挽回声誉,帮兴元三府的百姓讨回公道。本官将在临安摆下一席庆功酒,翘首期盼清风盟主旗开得胜,凯旋而来!”

    “借大人吉言!”

    寒暄作罢,钱大人与清风互道珍重,而后在秦卫的恭送下回到马车。

    “大人先回去休息,待我与清风将追缉柳寻衣的细节商议妥当,第一时间赶去枢密院向大人回禀。”

    “好!”钱大人伸手搭在秦卫的肩头,感慨道,“本官老了,接下来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建功立业。秦卫,此事不仅仅关系到朝廷的颜面和兴元三府的安定,更关系到你我的前程和西府的兴衰。刚刚本官已向你挑明贾大人的‘阳谋’,而破解此计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解决柳寻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此我们才能化被动为主动,令西府在朝廷的地位更上一层楼。因此,你一定要竭尽所能,千万不要辜负枢密使和本官对你的殷切希望。待差事办妥,本官再送你一份‘大礼’。”

    “大人放心,秦卫定不遗余力,至死不懈!”

    闻听“大礼”二字,秦卫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再度燃起一团贪婪之火。

    “清风是只老狐狸,万事小心。”

    “下官谨记!”

    悉心托付一番,钱大人登上马车,在百余名护卫的保护下缓缓朝临安城的方向驶去。

    秦卫目送钱大人的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内心也在不断地纠结挣扎。直至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秦卫陡然将心一横,双拳攥的咔咔作响,从而眼神一狠,毅然决然地转身朝湖边走去。

    “清风盟主,其实柳寻衣并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儿,他……还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

    ……

第八百七十九章:拦路伸冤

    “敢问车中可是枢密副使钱大人?”

    从秋塘回临安城途经一片树林,当钱大人的车队缓缓穿过树林时,忽见一位白纱遮面,一袭长裙的女子静静地伫立在道中。

    由于不久前发生柳寻衣行刺一案,因此众护卫一见有人拦路,登时心生提防,迅速抽出刀剑,满眼谨慎地朝四周打量一番,见周围无人埋伏,方才将审视的目光投向静若处子,窈窕婀娜的白衣女子。

    “你是什么人?”

    面对摩拳擦掌的百余甲士及护卫首领的厉声喝问,白衣女子处变不惊,幽幽作答:“民女有冤要诉,敢请枢密副使做主。”

    听清女子的来意,又见她是一介弱质女流,孤身一人,两手空空,众护卫料想此女绝非穷凶极恶的贼人,故而纷纷暗松一口气。

    “大胆!”护卫首领虎目一瞪,呵斥道,“你有冤屈可以去官府告状,岂敢拦我家大人的车驾?”

    “官府若能主持公道,我又何必拦路喊冤?”

    “少废话!”护卫首领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识相的速速让开,否则定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枢密副使身居高位,衣食用度皆是民脂民膏,而今有人含冤待雪,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为百姓做主?”

    “混账!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朝廷命官?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慢着!”

    未等护卫首领动手驱赶,钱大人的声音陡然自车厢内响起。紧接着,在两名护卫的小心搀扶下,面无表情的钱大人缓缓走下马车。

    “大人当心!”

    见钱大人欲上前问询,护卫首领不禁眼神一变,匆忙将其拦下:“大人,荒郊野外突然冒出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此事有些可疑。”

    “再可疑也只是一个女人。”钱大人的一双老眼上下打量着纤腰楚楚,秋水盈盈的白衣女子,漫不经心道,“你麾下百余精锐,难道惧怕一名女子?”

    “正因为她孤身一人,我才觉得愈发可疑。”

    护卫首领的解释令钱大人眉心微蹙,刚刚抬起的右脚下意识地落回原地,狐疑道:“此言何意?”

    “大人不妨细细琢磨,若是一名寻常女子,当她在荒郊野外见到上百名手持刀剑的彪形大汉对自己虎视眈眈,岂能不害怕?岂能不紧张?岂能不惶恐?”护卫首领耐心提醒,“可大人再看看眼前的女人,面对我们的刀剑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镇定自若,语气从容……”

    言至于此,若有所思的钱大人幡然醒悟,当他看向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时,眼中的好奇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思量与怀疑。

    “你就是枢密副使钱大人?”

    未等钱大人决定进退,白衣女子悄然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你有何冤屈?”钱大人不答反问,“姑且说来听听。”

    “我要状告一人,此人诬陷忠良,戕害无辜,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哦?”钱大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说道,“大宋律法公正严明,若真如你所言‘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地方府衙纵使吃了熊心豹子胆,恐怕也不敢徇私包庇。”

    “此人是一位朝廷命官,有权有势,莫说官府不敢治他的罪,纵使朝廷……也要对他忌惮三分。”

    闻言,钱大人心中暗惊,同时面露沉吟,谨慎追问:“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朝廷命官?当然,前提是证据确凿,不能栽赃诬告。不知……你说的究竟是谁?”

    “大人能否替民女伸冤做主?”

    “这……”钱大人踌躇道,“判罪伸冤乃提刑司之责,依律枢密院无权过问。不过你若真有冤屈,本官倒是可以敦促提刑司尽快为你平冤昭雪。”

    “枢密院?看来大人就是枢密副使。”

    “这……”

    见女子一再追问自己的身份,钱大人感到一阵莫名忐忑,反问道:“你究竟有什么冤屈?又要状告何人?”

    “我并无冤屈,因为真正有冤屈的人已经亡命天涯,生死不明。而我……只是替他伸冤。”

    “你说的是……”

    “钱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女子冷笑道,“这么快就将自己做过的坏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冲本官来的?”钱大人恍然大悟,一时间又惊又怒,“你要状告的人是我?”

    “说对一半!”白纱遮掩下,一双美目寒光乍现,女子的语气变的阴戾如冰,“我找你不是为告状伸冤,而是为……血债血偿。”

    “就凭你?”

    站在前方的一名年轻护卫因立功心切,故而未等护卫首领下令,他已迫不及待地挥刀朝白衣女子砍去。

    “留活口!”钱大人于千钧一发之际匆忙提醒。

    “呼!”

    话音未落,心浮气躁的年轻护卫已抡起钢刀狠狠劈向白衣女子的肩颈。

    凌厉的刀锋呼啸而落,迅猛的劲气直将白衣女子的面纱轻轻撩动,但她却如木雕泥塑般毫无反应,任由寒光四射的钢刀疾速下坠,她仍气定神闲,稳若泰山。

    “这……”

    “嗤!”

    在众护卫的一片惊呼中,出人意料的一幕突然出现。杀气腾腾的钢刀竟诡异地悬停在距白衣女子不足一尺之遥的半空,任由年轻护卫豁出吃奶的力气,可悬滞在空气中的钢刀仿佛凝固在铁水中一般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抬也抬不起、落也落不下、捅也捅不进、抽也抽不出……

    渐渐地,当意识到不妙的年轻护卫欲弃刀而逃时,他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亦如半空中的钢刀,被一股无形力量紧紧包裹、束缚,直至凝固、僵化。

    不知不觉,年轻护卫对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掌控,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在一股无形之力的操控下,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将刀锋缓缓调转,刀尖死死抵住自己的小腹。

    此刻,他的内心极度恐慌,无奈心有余而力全无,只能用近乎绝望的眼神不断地表达自己的懊悔与不甘。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能动弹半分,甚至发不出一丝哀鸣。

    “噗!”

    众目睽睽之下,悬浮在半空的年轻护卫将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地刺入自己的身体。霎时间,肚烂肠穿,鲜血四溅,直将周围的人惊的头皮发麻,后背发凉。

    突然,白衣女子眼神一缓,惨不忍睹的年轻护卫怒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噗通”一声坠落在地,有出气、没进气,身体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此女的武功深不可测,大家小心!”见此一幕,护卫首领大惊失色,同时朝众护卫急声喝令,“刀斧在前,长枪在后,保护大人!快快保护大人……”

    可惜,未等护卫首领于慌乱中排兵布阵,白衣女子已迈步朝面如死灰的钱大人走来。

    “上!”

    面对从四面八方涌上前来的甲士护卫,白衣女子目不斜视,脚下不停,朝不断后退的钱大人步步紧逼。

    在她周身一丈疾风骤起,草叶横飞,一旦有甲士护卫靠近,这些漫天飞舞的残花落叶登时化作锋刀利剑,毫不留情地刺穿他们的铠甲,割破他们的咽喉,轻则伤痕累累,满身血污,重则一叶封喉,当场殒命。

    偶尔有几名身手灵活之人冲破重重险阻杀至白衣女子身前,亦会被一股无法抗衡的浩瀚气劲震的五脏崩塌,经脉寸断,死相令人不忍直视。

    白衣女子内力之深厚,当世罕见。这些甲士护卫虽是百里挑一的精兵强将,但在她面前却根本不值一哂,甚至连逼她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片刻之间,百余名甲士护卫死的死、伤的伤,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不绝于耳。

    心慌意乱的钱大人早已方寸全无,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不堪,当白衣女子闲庭信步来到近前,魂惊胆落,骨软筋酥的他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绊,狼狈地瘫坐在马车旁。颤颤巍巍的身体轻轻倚靠着车轮,一双疲惫而绝望的老眼呆呆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白衣女子,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久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白衣女子的声音冷若冰霜,几乎不参杂一丝感情,令钱大人听不出半点“讨价还价”的机会。

    “本官……自知为朝廷效力永远不可能做到尽如人意,面面俱到,必然结下许多仇家,也知道早晚会有一死……”权衡再三,钱大人终于鼓足勇气缓缓开口,“但本官……好像不认识你,更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已指名道姓找你血债血偿,你认为还有误会吗?”白衣女子怒极而笑,看向钱大人的眼中布满鄙夷。

    “我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钱大人叹息一声,又道,“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在替谁伸冤?或者说……是谁让你来杀我?”

    “看来你自知仇家不少,想杀你的人很多。”白衣女子蔑笑道,“不过我从来不替别人作嫁衣裳。你给我记住,今日的报应,皆因你谋害柳寻衣而起。你将他害的身败名裂,生死堪忧。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

第八百八十章:护子情深

    “柳……”钱大人一愣,错愕道,“你找本官的麻烦,是因为……柳寻衣?”

    “是。”

    “莫非你是少秦王的人?”

    “你说什么?”白衣女子黛眉微蹙,似乎没听懂钱大人的弦外之音。

    见状,钱大人心领神会,暗想柳寻衣交友甚广,眼前的女子虽不是少秦王的人,但八成是他在江湖中结交的朋友。稍作沉吟,再度出言试探:“本官亲眼见识过柳寻衣的武功,他算是一等一的高手。然而,你在举手投足间将我这些不争气的手下打的丢盔弃甲,毫无招架之力,柳寻衣与你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本官虽不是江湖人,却对江湖事略知一二,如你这般深不可测的武功……在中原武林当属凤毛麟角。如此想来,你应该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人物……”

    “怎么?你在探我的底细?”

    “不不不!”钱大人神情一禀,连忙解释,“你们的规矩我知道,不该问的……多一个字也不能问。本官只是好奇……你究竟是不是中原武林的人?如果是,你认不认识……清风盟主?”

    “清风盟主?”白衣女子柳眉轻挑,恰巧一阵微风拂过,将遮在她面前的白纱轻轻撩开,电光火石,惊鸿一瞥,登时令心乱如麻的钱大人双瞳一凝,呆若木鸡。

    他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女子不仅武功登峰造极,其庐山真面更是人间罕见,冷艳无双。

    “你说的是武当掌门清风?”

    “正是!”钱大人迅速收敛杂念,满含期待地说道,“他是中原武林盟主,与本官有些交情,如果……”

    “不认识!”白衣女子一眼洞穿钱大人的心思,冷漠道,“你可以死心了!”

    “本官冤枉,如何死心?”钱大人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作大义凛然,“凭你的武功,取我性命易如反掌。但我在死前必须澄清一件事,柳寻衣沦落至此绝非本官之错。我与他鲜有往来,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白衣女子冷哼道,“如果无冤无仇,他为何行刺你?”

    “是柳寻衣行刺本官,又不是本官行刺柳寻衣,这些话你应该问他……”

    “去和阎王狡辩吧!”

    “等等!”见白衣女子眼泛杀意,钱大人不禁心头一颤,再也不敢耍什么心机,“其实,柳寻衣行刺我并非仇怨,而是被人利用。”

    “什么意思?”

    “本官承认,他被罢官夺权我确有推波助澜之错,但他身陷囹圄却断断与本官无关,一切都是利用他的人精心谋划的一场骗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人想利用柳寻衣除掉我,然后再设法除掉柳寻衣。如果你今天杀我,非但不能替柳寻衣报仇,反而令真凶逍遥法外,坐收渔利。”

    “鬼话连篇……”

    “本官对天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见白衣女子不肯轻信,钱大人连忙举手起誓,以证赤诚。

    “那你倒是说说,利用柳寻衣的人究竟是谁?”见钱大人信誓旦旦,白衣女子将信将疑。

    “你答应不杀我,我就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你。”钱大人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的条件,“如果本官没有猜错,你应该不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如果你肯放我一马,本官愿意将他的去向告诉你。”

    “你知道他的下落?”白衣女子的语气中抑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紧迫之意。

    “我知道他被何人救走,凭你的本事顺藤摸瓜应该不难。”

    “快说!”女子急声追问,“将你知道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可……”

    “要么说、要么死!”白衣女子眼神一寒,玉掌轻推,一股柔中带刚的劲气顺势而出,凌空拍在钱大人的胸口,虽不致命,却足以令其胸闷气短,浑身颤栗。

    “我说……我说……”

    钱大人自知小命攥在白衣女子手中,故而不敢激怒她,只能抱着赌一局的心思将贾大人借刀杀人、少秦王临危出手的事和盘托出。

    其中,不利于自己的内容只字未提,不利于贾大人的内容却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尤其是以潘家四口为质,要挟柳寻衣现身一事,钱大人更是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罪过统统推到贾大人头上。

    当白衣女子听完钱大人的供述,久久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而难以自拔。

    “原来……我的寻衣在这段日子竟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到白衣女子如泣如诉的喃喃自语,钱大人的眼神悄然一变,心中暗暗诧异:“她说‘我的寻衣’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柳寻衣的姘头?”

    根据秦卫提供给钱大人的消息,柳寻衣自幼失去双亲,除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妹妹,世上再无其他亲人。看白衣女子的年纪,俨然不是柳寻衣的妹妹。

    因此,面对黯然伤神的白衣女子,钱大人根本不可能猜到他们沾亲带故。

    “现在你应该知道,柳寻衣本来有机会逃走,是贾大人……欺骗他、利用他。”钱大人趁热打铁,煽风点火,“贾大人是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想借柳寻衣的手除掉我,从而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若不是他,柳寻衣不可能去而复返,不可能刺杀本官,更不可能身受重伤……”

    “我凭什么相信你?”白衣女子的眼神冷若冰霜,死死盯着振振有词的钱大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钱大人叹道,“如果你不相信,日后可以找柳寻衣当面问清楚……”

    “就算你所言非虚,东府丞相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可你……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意思?”钱大人心头一沉,怛然失色,“难道你想出尔反尔?难道你想让罪魁祸首白捡便宜?”

    “不!所有参与谋害柳寻衣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说过不杀我……”

    “是你自己说的,我从未答应。”白衣女子幽幽地说道,“不过我仍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告诉我一切,我至今仍蒙在鼓里,不知道寻衣落难的背后竟隐藏着这么多卑鄙下流的肮脏勾当。”

    “你……”

    “为表谢意,我可以留你全尸。”

    “不……”

    “住手!”

    就在白衣女子狠下决心,欲对满心恐惧的钱大人痛下杀手之际,一声暴喝陡然自半空传来。紧接着,三道苍劲而迅猛的劲气倏忽而至,直取白衣女子的天灵要害。

    “砰、砰、砰!”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女子眼神一凝,内力瞬间化作三道气盾,将纷至沓来的劲气尽数抵挡在一丈之外,响起一阵如炸雷般的惊天巨响,直将周围的花草树木震的分崩离析,断枝横飞。将马儿惊的挣脱缰绳,纵蹄狂奔。将百余名残兵败将晃的目眩耳鸣,胃海翻腾。

    当余威散尽,尘埃落定,三道笔直如枪的苍老身影已静静地站在白衣女子身前,将不省人事的钱大人挡在身后。

    来人,正是清风、孤星、孤月。

    “大人!大人!”

    心急如焚的秦卫紧随其后,他先看看迎面对峙的清风与白衣女子,而后冲到钱大人身旁细细查探。

    “钱大人伤势如何?”

    “三位放心,大人只是受惊过度,并无大碍。”

    听到秦卫的回答,清风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而后将凝重的目光投向白衣女子,沉默许久,方才意味深长地缓缓开口:“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萧谷主。”

    不错!拦路伸冤,一心替柳寻衣报仇的白衣女子,正是绝情谷主,萧芷柔。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萧芷柔对清风的半路杀出颇有不满,故而语气十分生硬,甚至有些针锋相对。

    其实,清风与萧芷柔在临安城外不期而遇,对他二人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尴尬。换言之,他们并不想遇见对方,或者说……不想让对方遇见自己。

    萧芷柔为母则刚,舔犊情深,当柳寻衣行刺枢密副使的消息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时,满心担忧的她根本来不及派人打探真相,便独自一人离开绝情谷,昼夜兼程赶奔临安,只为找到自己命途多舛的儿子,并替他报仇雪耻,一尽做母亲的天职。

    因此,萧芷柔对临安事变的细节毫不知情,她只知道柳寻衣行刺失败,负伤而逃。今日找钱大人报仇,一是出于护子情深的冲动,二是出于母爱无疆的本能。

    然而,本能归本能,冲动归冲动,萧芷柔并不愚蠢,她知道在找到柳寻衣之前,最好不要向外泄露他的身世,以免将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于是,当萧芷柔见到清风的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惊诧,随之而来的是懊悔与担忧。懊悔自己不该率性而为,担忧清风猜出端倪。

    同样,清风来临安密会钱大人也是机密中的机密,如今让萧芷柔‘逮个正着’,一旦宣扬出去,对他的声誉和威望极为不利。

    此时,清风懊恼无比,早知对方是萧芷柔,他宁肯不救钱大人也不会贸然现身,凭白招惹一身麻烦。

    可如今,二人面对面,眼对眼。一如捅破的窗户纸、撕破的渔网、泼出的水,再想装的若无其事已是万万不可能。

    因此,他二人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忐忑与忧虑,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同样是“贼”,看看究竟谁先心虚?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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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