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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一章:忍痛揭发

    “嘶!”

    洛凝语此言,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令谢玄双瞳骤凝,脸色煞白,立时心乔意怯,呆若木鸡。

    “谢二叔……”

    不知被洛凝语呼唤多少声,恍若失神的谢玄方才幡然醒悟,眼神复杂地望着满眼泪水的洛凝语,踌躇良久,断断续续地问道:“凝语,你……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会逢场作戏地试探,也不愿虚情假意地隐瞒。”洛凝语自嘲道,“也许你会笑我傻,但……我将谢二叔当成一家人。常言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家人之间各怀鬼胎,勾心斗角,试问世上还有何人可信?谢二叔,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要用……敷衍娘和外公的那一套说辞搪塞我?”

    “你先告诉我,这则消息究竟从何而来?”谢玄急不可耐地问道,“只要你告诉我实话,我一定回答你的问题。”

    “当真?”

    “当真!”

    “好……”

    “等一下!”

    未等洛凝语狠下决心将真相和盘托出,谢玄突然挥手打断,从而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左右张望一番,再三确认四下无人,方才将房门紧紧关上。

    “凝语,你不必解释太多,说的越简单越好。”

    其实,看见谢玄如此忐忑不安,洛凝语的心中已猜出答案。一瞬间,身体如泄气的皮球迅速萎靡,有气无力地挤出一丝惨笑:“看来……娘和外公说的不错,谢二叔……果然是暗中联络少秦王的人。”

    “这……”

    谢玄一下听出洛凝语的言外之意,惊诧道:“你的意思是……柳寻衣的消息是清风盟主和夫人告诉你的?”

    “不!是我在无意间偷听到的……”

    事已至此,洛凝语为满足自己的好奇也好,为查清事情的真相也罢,决意不再隐瞒,而是将当日躲在凌潇潇房间外偷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谢玄。

    说来也怪,凌潇潇与谢玄相比,明明“母女”的关系更加亲近,但洛凝语却从未在凌潇潇面前表露过半分异样,反而在谢玄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许,这就是她善良的天性。毕竟,凌潇潇的秘密是“杀人”,而谢玄的秘密是“救人”。

    “这……”

    洛凝语的一席话令谢玄神湛骨寒,心惊肉跳。以至洛凝语说完后,他仍深陷震惊而久久难以自拔。

    “你的意思是……清风盟主和夫人早就知道柳寻衣的身世,而且他们早就怀疑我是‘内鬼’?”谢玄思绪万千,喃喃自语,“如此说来,这段时间清风盟主和夫人一直在故意试探我,诱我露出马脚。而你……一直在默默地帮我躲避他们的试探……”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复杂目光投向凄凄惶惶的洛凝语。犹豫再三,终究将心一横,伸手入怀,将自己写给少秦王的密信缓缓掏出。

    “这一次……恐怕也是他们联手设下的圈套。”心有余悸的谢玄目光颤抖地望向手中的密信,苦涩道,“如果你晚来一步,谢某必中计无疑。”

    “为什么?”

    终于,默默承受一切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谢二叔,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柳寻衣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为什么娘和外公不死不休地追杀他?为什么你要暗中保护他?你们……到底隐藏着多少秘密?”

    伴随着洛凝语炮语连珠似的追问,心神不宁的谢玄脚下一阵踉跄,“噗通”一声摔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呢喃低语:“凝语,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柳寻衣是府主与萧芷柔的私生子,是府主当年在湘西……留下的血脉。除柳寻衣之外,府主和萧芷柔还有一个女儿,这些年一直被云追月照顾,名叫……云剑萍。”

    “什么?”接踵而至的惊天秘闻令洛凝语骤不及防,不知所措。

    “清风盟主和夫人执意追杀柳寻衣,真正目的并不是替府主报仇雪耻,而是……斩草除根,替鸿轩和你守住洛家的基业。”谢玄恍恍惚惚地说道,“至于我为何暗中保护他……是因为我受府主临终托孤,保住柳寻衣就是保住洛家的香火……”

    “此事柳寻衣知不知道?”

    “他……应该不知。”

    “我爹呢?”洛凝语心有不甘地追问,“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真如外界流传……被柳寻衣残忍杀害?”

    “为什么这么问?”谢玄眉头一皱,狐疑道,“难道你认为此事有假?”

    “是!”洛凝语直言不讳,“一者,柳寻衣曾亲口答应我,绝不会伤爹性命。二者,爹生性谨慎,怎么可能轻易掉入朝廷的陷阱?三者,谢二叔与爹情同手足,如果柳寻衣真是元凶,纵使他是爹的……私生子,你也不会袒护他。”

    “这……”望着振振有词的洛凝语,谢玄不禁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问了。”

    “为什么?”

    “我是为你好……”

    “借口!”见谢玄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洛凝语不禁恼羞成怒,“砰”的一声将茶杯扔在地上,嗔怒道,“谢二叔,我受够了猜来猜去!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难不成……有什么秘密比柳寻衣的身世更离奇……”

    “嘘!”

    见洛凝语情绪激动,谢玄担心隔墙有耳,连忙劝阻道:“不要声张,万一惊动夫人……”

    “为什么不要惊动娘?”洛凝语横眉竖目,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谢二叔,如果你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就去问娘……”

    “万万不可!”

    谢玄大惊失色,本欲苦口婆心的劝说。却见洛凝语杏目圆瞪,态度决绝,眉宇间的气韵像极了昔日的洛天瑾,令谢玄恍如隔世,倍感哀思。与此同时,他自知搪塞无望,故而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叹息。

    “我爹的死果然不简单!”洛凝语从谢玄的反应中笃定疑点,登时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问道,“谢二叔,你至今仍恪守我爹的遗命,足见你对他忠心耿耿,矢志不渝。既然如此,你一定不希望我爹死的不明不白,更不希望柳……柳寻衣变成杀害自己生父的凶手。既然如此,你告诉我去年腊月初七的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我爹……到底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凝语,我可以将真相告诉你。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能冲动。”

    “我保证……”

    “我要你发誓。”

    “我发誓!”

    此刻,洛凝语对呼之欲出的真相求之若渴。因此,无论谢玄提出什么条件,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其实,府主他……”

    或是内心万分激动,或是回忆往昔令谢玄重燃怒火,以至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而凶狠,五官狰狞而扭曲。一时间,滔天杀意溢满整间书房,直令洛凝语掩面失色,不寒而栗。

    “府主是被清风、凌潇潇联合云追月、赵元一起害死的!”谢玄咬牙切齿地说道,“算起来,云追月和赵元只是清风和凌潇潇的帮凶,至于柳寻衣……更是赵元的一颗棋子。其实,府主早已识破赵元的诡计,但他并没有急于揭穿,而是将计就计,欲与寻衣父子团圆。因此,当夜只凭赵元设下的陷阱,根本不可能得逞。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府主万万没有料到在一切几成定局的时候,与自己同床共枕二十余载的女人竟会从背后捅自己一刀……”

    “这……”

    血淋淋的真相远比洛凝语想象的更残酷,当她从谢玄口中听到“凌潇潇”和“清风”的名字时,神思之惊骇、心念之恍惚、情绪之繁复,是其平生从未感受过的惶恐与孤寂。

    被自己最信任、最爱戴、最贴心的人背叛,远比被全世界抛弃更加卑鄙、更加残忍、更加恐惧,直令洛凝语心死如灰,欲哭无泪。

    这一刻,她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该打破砂锅问到底,后悔自己不该不听谢玄的劝阻,后悔自己的好奇,后悔自己听到的一切……

    然而木已成舟,她纵使悔断肝肠,也无法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

    “不仅如此!”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愤懑道,“其实,你的江三叔、邓五叔、黄六叔……也是被清风和凌潇潇害死的。”

    “不要再说了!”

    惊恐万分的洛凝语匆忙捂住耳朵,将剧烈颤抖的身体紧紧蜷缩成一团,发疯似得连连摇头:“谢二叔,求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信!我不信!娘对爹情深义重,她怎么可能谋杀亲夫……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此事……寻衣也曾亲眼目睹。”望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洛凝语,谢玄既心疼又无奈,欲伸手安抚,但手伸出一半又缓缓缩回来,叹道,“凝语,你可知寻衣明知自己被人冤枉,却为何迟迟不辩解?因为……他在竭尽所能地弥补自己对你的亏欠,甘愿替清风和凌潇潇背负千古骂名……”

    “这……”一想起柳寻衣,洛凝语的内心再度感到一阵酸涩,泪水如黄河决堤般簌簌而下,“谢二叔,你打算怎么做?难道杀了我娘和我外公……替我爹报仇?”

    当洛凝语说出这句话时,每一个字都如剜心利刃,将她那颗鲜血淋漓的心捅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原本……我只想遵从府主的遗命,帮寻衣平反昭雪,从清风和凌潇潇手中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谢玄面如死灰,双眸浑浊而忧郁,唇齿微微颤抖,“但现在……你已经知道真相,因此谢二叔将决定权交给你。你可以佯装对一切一无所知,让我继续履行府主的遗命。也可以……去清风和凌潇潇面前告发我。”

    “谢二叔,你……你怎么能这样?”这一刻,洛凝语心如刀割,柔肠寸断。只觉自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怕是世上最凄楚可怜的人,“一边是我娘和外公,一边是我爹和同父异母的哥哥,你让我怎么选?手心手背……你们怎么可以如此残忍?谢二叔,如果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选?”

    “凝语,我……”

    言罢,痛不欲生的洛凝语蓦然起身,全然不顾谢玄的惊慌,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踉跄着消失在瑟瑟寒风之中。

    书房内,仅留谢玄一人。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已浑身颤抖,老泪纵横。

    ……

第九百四十二章:失之东隅

    十一月二十三,霜降静江府,雪覆鸠摩崖。

    上午,一袭紫金大氅的金复羽默不作声地坐于青天阁内,身体侧倚着围栏,一双精光涌动的眸子静静地眺望着银装素裹的漓江山水。任寒风阵阵呼啸而至,雪花飘飘扑面而来,他却静若泥塑,岿然不动。

    一尊雕龙刻凤的玲珑暖炉伫立于青天阁内,香烟袅袅,逸出阵阵暖意的同时亦散出缕缕清香,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此刻,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分立左右,一个个神思凝重,满眼纠结。除他们之外,另有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两人跪在正中。

    此二人,正是从沈州返回静江府的姬侯、扶隐。

    其实,他们昨天下午已抵达金剑坞,但求见金复羽时却吃了闭门羹。

    心知自己擅自从沈州返回静江府,必然惹得金复羽不悦。姬侯、扶隐暗生忐忑,于是向宋玉寻求和解之法。

    宋玉给他们的建议是:“坞主喜欢在青天阁冥思,如果你们想见坞主,何不去青天阁恭候?”

    宋玉一言,令姬侯、扶隐茅塞顿开,他二人于昨日傍晚来到青天阁,在此整整跪候一夜,以示诚意。

    今日上午,金复羽姗姗而来,却仍对他们的殷勤视而不见。

    用过早膳,临江而坐,近两个时辰一言未发。不仅令姬侯、扶隐胸中如堵,浮想联翩。同时令陪候的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咳咳!”

    突然,深陷沉思的金复羽发出一阵轻咳,令心猿意马的冷依依和董宵儿脸色一变。二人赶忙迎上前去,一左一右,一个递上热茶,一个递上锦帕。

    “说你们赤胆忠心,你们却‘自作主张’。说你们反复无常,你们却‘言出必行’。难道……这就是桃花剑岛教出来的规矩?”

    伴随着一道平淡如水的质询,金复羽缓缓转头,一双讳莫如深的眸子默默审视着面面相觑的姬侯、扶隐。沉吟稍许,似乎仍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又道:“你们好歹是闯荡多年的江湖前辈,如今为何被唐阿富牵着鼻子走?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如此有商有量,哪里是江湖人?分明是生意人。”

    “坞主,唐阿富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他有自己的计划,不希望外人搅和。我们知道他是坞主派去刺杀柳寻衣的关键人物,因此不敢与之闹僵……再加上‘无情剑客’凶名在外,料想此人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凶名在外?”

    姬侯话未说完,金复羽突然发出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声。他漫不经心地朝丁傲一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态度变幻之快令姬侯、扶隐如坠深渊,心里七上八下。

    “念给他们听!”

    “什么?”

    “遵命!”未等思绪混乱的姬侯、扶隐面露惊愕,丁傲已拱手领命,从而顺袖中掏出一纸书信,面无表情地念道,“金坞主如晤,唐某自诩以一人之力足可取柳寻衣项上人头,不料学艺不精,技不如人,纵然拼尽全力仍非其敌手。推诿之辞,莫敢多言。唐某回天无力,痛心疾首,愧于君子之约,羞于歃血之盟。今功败垂成,不胜自哀,故盼君另觅高明,唐家旧怨亦不再劳烦阁下。自此山长水远,与君……江湖无期。”

    “嘶!”

    当姬侯、扶隐听出丁傲念的竟是唐阿富的书信时,心里不由地“咯噔”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这……这是……”

    “这是唐阿富的亲笔信,比你们二位……先一步抵达金剑坞。”丁傲淡淡地说道,“至于信中的意思……想必二位皆听的一清二楚,老夫不必赘言。”

    “这……”

    姬侯、扶隐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对唐阿富信守承诺,换来的非但不是事半功倍,反而是……前功尽弃。

    “好一个‘山长水远,江湖无期’。”金复羽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究竟什么叫‘江湖无期’?唐阿富有始无终,背弃我们之间的约定,非但没有一丝愧意,反而用一封虚情假意的书信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字眼打发我,这算什么?刚刚是谁笃定‘无情剑客’不会出尔反尔?又是谁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唐阿富一定能取回柳寻衣的首级?你们信心满满地坐收渔翁之利,自以为运筹帷幄,结果人家临阵倒戈,这……又算什么?”

    “坞主,如果我们早知道唐阿富是此等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沈州。此事……错在我们有眼无珠,被唐阿富的花言巧语轻易蒙蔽,敢请坞主治罪!”

    后知后觉的姬侯、扶隐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唐阿富当猴一般戏耍,顿时羞愤交加,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若非碍于金复羽的情面,不好当场发作,只怕他二人早已暴跳如雷地破口大骂。

    江湖早已今非昔比,姬侯、扶隐恪守的“盗亦有道”在今时今日的江湖非但不会有人买账,反而尽显他们的迂腐,沦为世人的笑柄。

    “昨夜你们告诉我,唐阿富年轻气盛,说话不知深浅。”宋玉沉声道,“他说‘桃花剑岛常年孤悬海外,你二位安逸多年,久疏战阵,难免固步自封,老马失蹄’。当时听着有些刺耳,可现在听来倒是十分痛切。只不过,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策绝不是‘人之常情’,而是‘罪不容赦’!”

    言至于此,宋玉眼神一寒,义正言辞地朝金复羽拱手提议:“姬侯、扶隐听信唐阿富蛊惑在先,违背坞主之命在后,铸成弥天大错,罪无可恕。依我之见,应将他二人斩首示众,并将尸体吊于山门七天七夜,以儆效尤!”

    “嘶!”

    宋玉的冷酷不仅令姬侯、扶隐心头一紧,同时令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大吃一惊。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泰然自若的金复羽。

    从始至终,金复羽的表情不阴不阳,语气不喜不悲,别有深意的眼神一直绕着姬侯、扶隐来回打量,似是斟酌宋玉的陈词,又似权衡自己的得失。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沉默良久,金复羽方才幽幽开口,“归根到底,借唐阿富之手除掉柳寻衣是我的主意。姬侯、扶隐不敢与他闹僵,也是担心破坏我的计划。至于唐阿富的脾气……你们都见识过,他在我面前尚且桀骜不驯,更何况面对姬侯、扶隐?因此,此事之过我占八成。其余两成……他们与唐阿富各占一半。宋玉,如果你要将他们斩首示众,身为罪魁祸首的我……岂不是要曝尸荒野?”

    宋玉吓得身子一颤,连忙解释:“坞主,在下断无此意……”

    “说笑而已,不必较真。”金复羽打断宋玉的辩解,而后将目光投向暗松一口气的姬侯、扶隐,话锋一转,“话虽如此,但你们毕竟自作主张。如果我视而不见,又如何立威于其他弟子?因此,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你们任选其一。一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依照金剑坞的规矩,抗命不遵者轻则斩去一手一脚,重则削为人彘。念你们是初犯,姑且以轻罪论处。”

    “坞主,我们……”

    “别急!”金复羽淡然一笑,摆手打断诚惶诚恐的姬侯、扶隐,不急不缓地说道,“二者,戴罪立功,将功补过。柳寻衣是从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理应由你二人将他的首级取回来。不过,清风举中原武林之力尚且拿他束手无策,只凭你们……只怕难上加难。因此,我决定退而求其次,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

    “坞主的意思是……”

    “唐阿富!”金复羽坦言作答,“只要你们能取回唐阿富的脑袋,沈州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坞主为何要杀唐阿富?”

    “因为他招惹到不该招惹、也招惹不起的人。”冷依依替金复羽回答扶隐的好奇,语气阴戾如冰,“坞主刚刚说过,唐阿富休想用一封虚情假意的书信和几句无关痛痒的寒暄打发我们。既然他选择背信弃义,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哪怕只为出口恶气,唐阿富也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你们要让他知道,金剑坞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董宵儿不甘示弱地补充。

    “明白了……”

    “胡闹!”金复羽眉头微皱,面露不悦,“江湖恩怨不是小孩子吵架,岂能意气用事?如果只为出口恶气,我断不会杀他。唐阿富毕竟是萧芷柔的徒弟,杀了他……绝情谷必与我们势不两立。”

    “那坞主为何……”

    “因为唐阿富的脑袋在有些人眼里……远比柳寻衣的脑袋更值钱。”金复羽淡淡地说道,“既然唐阿富不能替我拿回柳寻衣的脑袋,我何不拿他的脑袋换一份天大的人情?至少……可以弥补我们这段时间耗费的精力和心血。”

    “难道坞主不怕得罪萧芷柔?”

    “不是怕不怕,而是值不值。”金复羽的眼中浮现出一丝诡谲之意,意味深长地说道,“常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素昧平生的萧芷柔,我更喜欢和‘老朋友’打交道。不杀唐阿富,萧芷柔依旧陌生,并不会感谢我。但杀了唐阿富,将有不止一位‘老朋友’对我感激涕零,慷慨相报。”

    ……

第九百四十三章:收之桑榆

    “老朋友?”

    金复羽的一席话立刻将姬侯、扶隐等人的胃口高高吊起。

    “不错!”金复羽神思凝重,眼眸深邃,似乎陷入过往的回忆,“自从武林大会一场风波,我惜败于洛天瑾,不仅错失武林盟主的宝座,而且害的金剑坞被洵溱付之一炬。后来在河西遭到蒙古大军的围追堵截,险些丧命。事后……横山寨消息走漏,迫使我们不得不打乱全盘计划,重新筹备。回来后,我每日三省吾身,痛定思痛,反思自己究竟比洛天瑾差在哪儿?直至陆庭湘不请自来,商议和我们联手追杀柳寻衣,我才茅塞顿开,幡然醒悟。相比于洛天瑾,我为何棋差一招?皆因我行事过于尽善尽美,从而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以防风云有变。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一直‘顺势而为’,却在不经意间忽略‘瞬息万变’。历经无数挫折才令我渐渐意识到,无论我们的计划多么周密、准备多么充足,皆不可妄夺天意,更不可左右天命。因此,一旦事情有变,我们往往措手不及。这几次遇难成祥,金剑坞上上下下无不是险象环生。说到底……也只是我们运气好罢了。”

    “坞主所言甚是!”见金复羽知耻而后勇,宋玉不禁面露羞愧,“在下深受坞主器重,却不能替主分忧,实在是……枉为人臣。”

    “欸!”金复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迄今为止,我遇到的最难缠的对手无疑是洛天瑾。可他既是我的敌人,也是我的知己,甚至……是我的老师。从他身上我学会凡事不可孤注一掷,无论多么有把握……都要心存顾忌,永远给自己留下退路。如此一来,纵使‘失之东隅’,亦可‘收之桑榆’。可惜,洛天瑾虽深谙此道,却仍大意失荆州,最终在自家府宅丢了性命。因此,仅仅向他‘求教’仍远远不够,我们要举一反三,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董宵儿满眼钦佩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金复羽,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连连追问:“敢问坞主,何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留有余地,是我向洛天瑾学到的本事。但在退路中再留退路、余地中再留余地,才是我真正领悟的心得。”金复羽微微一笑,慷慨解惑,“当初,我和陆庭湘联手追杀柳寻衣,唐阿富就是我的退路。果不其然,陆庭湘在河西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终究铩羽而归。于是,我打算利用唐阿富找出柳寻衣的踪迹,并伺机除掉他。然而,我对唐阿富并不能完全信任,故而派姬侯、扶隐作为唐阿富的‘退路’紧随其后。我猜中的是,唐阿富果然对柳寻衣下不去手。但我没有猜中……姬侯、扶隐竟会擅自做主,去而复返。”

    “这……”提及此事,姬侯、扶隐无不满心尴尬,哑口无言。

    “万幸,在姬侯、扶隐之后……我仍提前预留了一条‘退路’。”金复羽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说道,“其实,我和唐阿富立下约定后不久,便与一位‘老朋友’立下另一个约定。而我们约定的内容……就是唐阿富的项上人头。作为交换条件,他将资助我们十万大军整整三年的军需粮草。你们说,用唐阿富的一颗头颅换十万大军三年的补给,究竟值不值得?”

    “嘶!”

    金复羽此言一出,在场除宋玉处变不惊之外,其他人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唐阿富的脑袋……竟值这么多钱?”董宵儿发出一道难以置信地惊呼。

    “值不值钱,要看对谁而言。对我们而言,唐阿富的脑袋一文不值,但对我这位‘老朋友’……却是无价之宝。”

    “坞主的老朋友……可是沈东善?”丁傲大胆猜测,“放眼天下,胆敢出手如此阔绰之人……恐怕也只有‘大宋第一富贾’。”

    “不错!”

    金复羽早已将在场几人视作心腹,故而并未隐瞒唐阿富与沈东善的恩怨,饶有兴致地笑道:“其实,沈东善真正想买的并不是唐阿富的人头,而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唐阿富活在世上一日,他一日提心吊胆,坐卧难安。唯有唐阿富死了,他才能永除后顾之忧。如此算来,用十万大军三年的军需粮草换‘大宋第一富贾’的身家性命……似乎不算奢侈。”

    “不算!当然不算!”董宵儿听的心潮澎湃,激动地连连点头,“我们追杀柳寻衣,也是为清风和凌潇潇承诺的好处。中原武林副盟主也好、金银珠宝也罢,说到底皆是为坞主的复国大业效命。”

    言至于此,董宵儿眼珠一转,好奇道:“刚刚坞主说‘不止一位老朋友’对唐阿富的人头感兴趣,不知……除沈东善之外还有谁?”

    然而,面对刨根问底的董宵儿,妙语连珠的金复羽却突然三缄其口。

    见状,丁傲连忙出面圆场,趁机转移话题:“我很好奇,柳寻衣究竟用什么办法令唐阿富连灭门之仇都可以弃之不顾?据我所知,‘无情剑客’可不是一位能轻易改变心意的人。”

    “原因只有一个,他从始至终都不想杀柳寻衣。”宋玉冷笑道,“他只是假意与我们示好,企图骗取唐家灭门的线索……”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事已至此,尔等多说无益。”金复羽颇为不耐地打断众人的议论,“刺杀柳寻衣的最佳时机,是在他进入虎穴龙潭之前,可惜我们与天赐良机失之交臂。眼下的长白山人满为患,休看各路人马摩拳擦掌,一个个势在必得。但我敢断言,他们此行一定空手而归。”

    “为何?”

    “因为我收到消息,沈州一位名叫袁孝的‘地头蛇’,担心东北鱼龙混杂,影响自己的地盘和生意,于是主动站出来欲从中调和。”金复羽幽幽地说道,“仗着自己人熟地熟充当‘和事老’,替武当派和虎穴龙潭牵线搭桥。游说黄阳明、梅紫川敞开大门,让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搜查柳寻衣的下落,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呵呵……如果黄、梅二人不同意此事,袁孝根本不敢站出来说和。然而,他们同意并不代表他们真的清白,只能代表他们有恃无恐。换言之,他们有十足的把握让武当弟子在虎穴龙潭一无所获。”

    冷依依黛眉微蹙,若有所思:“坞主的意思是……柳寻衣早已离开虎穴龙潭?”

    “不错!”金复羽的眼中精光一闪,笃定道,“唐阿富在信上说自己技不如人,证明柳寻衣的伤势已经痊愈。能令一位将死之人短短数日恢复如初,天下除桃花婆婆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位。如此想来,柳寻衣必定去过虎穴龙潭,向桃花婆婆求救。如今,黄阳明和梅紫川敢主动‘开门揖盗’,唯一的解释是……柳寻衣早已离开。”

    “那……我们怎么办?”

    “柳寻衣已经找到一位新靠山,日后对付他只会越来越难。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一块‘肥肉’,而是一块‘臭肉’,冒冒失失地吞下去非但不能解馋,反而有可能肠穿肚烂。因此,我们索性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清风。毕竟,事关武林盟主的江湖地位,他比任何人都心急。让清风与少秦王二虎相斗,我们趁机厉兵秣马,徐图进取。”金复羽用手指轻轻滑动着杯壁,慢条斯理地说道,“眼下,你们需要办好三件事。其一,尽快拿回唐阿富的人头,此事交给姬侯、扶隐。其二,暗中打探袁孝的底细。我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这位沈州的‘地头蛇’……并不像外界流传的那么简单。‘双宿谪仙’一向心高气傲,连昔日的洛天瑾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又岂肯给袁孝情面?不久前,江湖有一则传闻……大概意思是袁孝与柳寻衣、洵溱关系暧昧。不过此事纯属捕风捉影,全无证据,因此流言蜚语很快消散的无影无踪。”

    “坞主,此事交给我和董宵儿去查!”丁傲神情一禀,主动请缨,“我在天山玉龙宫时曾与少秦王打过交道,如果袁孝和洵溱真有渊源……我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将真相查的水落石出。”

    “如此甚好!”

    金复羽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稍作思量,从而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宋玉和冷依依,戏谑道:“他们各司其职,因此最后一件差事……也只能交给你们。”

    “坞主尽管吩咐!”宋玉、冷依依齐声领命,“我们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谈不上生死,只是辛苦你们去一趟湘西。”

    “湘西?”宋玉一愣,“坞主说的是……湘西腾族?”

    “不错!”金复羽缓缓起身,举目远眺山川河流,伸手遥指北方天穹,“探子来报,这段时间腾三石大排筵宴,陆续邀请少林、昆仑、崆峒、唐门的重要人物,行径反常闻所未闻,举止古怪见所未见,故而十分可疑。因此,我想让你们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亲自‘尝尝’腾三石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酒?”

    ……

第九百四十四章:母女连心

    腊月初一,绝情谷,流觞渡。

    上午,一袭白衣的云剑萍临江而立。寒风阵阵,衣袂飘飘,远观如广寒仙子,姑射神人。近看似芙蓉出水,玉树临风。

    纤腰楚楚,秋水盈盈。冰肌玉骨,雪肤花貌。好一位仙姿玉质,国色天香的绝世美人。

    自从她来到绝情谷,谷中的男弟子无不翘首以盼,希望一睹美人芳容。可一旦见到云剑萍,一个个又变得笨嘴拙腮,手足无措,为此闹出不少笑话。

    其中,尤以绝情谷二弟子常无悔表现的最为殷切。有事无事总想接近她、讨好她、关心她,结果非但没有赢得云剑萍的青睐,反而令其愈发不自在。再见面也由最初的谈笑风生变得沉默寡言,处境十分尴尬。

    值得一提的是,云剑萍经历过“母女重逢”、“一家团聚”的人生转折和巨大喜悦后,最近一段日子她开始变得郁郁寡欢。经常独自一人跑到流觞渡,一动不动地站在江畔默默发呆,凝视着滔滔江水浮想联翩,往往一呆就是一天。

    今日,亦是如此。

    “萍儿!”

    突然,一道温柔的呼唤自云剑萍身后传来。紧接着,满眼关切的萧芷柔缓步上前。

    然而,面对萧芷柔的招呼,云剑萍却纹丝未动,久久没有做出回应。似是望得出神,根本没有听到萧芷柔的声音,更没有察觉她的临近。

    直至萧芷柔将自己身上的白绒大氅披在云剑萍的肩头,她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娘?”

    话音未落,云剑萍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白绒大氅,登时脸色一变,匆忙转身,欲将大氅退还萧芷柔。

    却不料,萧芷柔先一步按住她的手,在其紧张而感动的目光下,温柔地将大氅系好。从始至终,萧芷柔含笑不语,满眼疼惜。

    “娘……”

    “江边风寒,小心着凉。”萧芷柔一边替云剑萍整理着衣衫,一边温柔地说道,“萍儿,是娘不好。这段时间一直在外边东奔西跑,没有好好陪你。”

    “不不不!”云剑萍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是女儿不好,非但没有替娘分忧,反而让娘一直惦记着。”

    “傻丫头,娘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惦记着你们。”

    “你们?”面对脱口而出的萧芷柔,云剑萍黛眉微蹙,似有一丝不解。

    “是啊!除你之外,还有你外公和腾族的亲戚长辈。”

    在云剑萍的“提醒”下,萧芷柔幡然醒悟,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慌乱。万幸她急中生智,及时为自己的失言找到说辞,并未引起云剑萍的怀疑。

    言及于此,萧芷柔忽然心念一转,伺机试探:“萍儿,在这世上……除娘和外公之外,你……还有哪些亲人?”

    “还有‘爹’。”云剑萍不假思索地答道。

    当然,她口中的“爹”并非“生父”洛天瑾,而是将她养育成人的“义父”云追月。

    “娘问的不是云追月。”萧芷柔心急如焚,却不敢操之过急,故而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也不是龙象山的同门,娘问的是……其他亲人?”

    “其他亲人?”

    云剑萍愣愣地望着满眼期待的萧芷柔,苦思半晌仍一头雾水,似乎根本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小时候的事……你当真不记得?”

    “小时候?”云剑萍黛眉紧蹙,喃喃自语,“小时候……小时候我一直在龙象山呀……”

    “去龙象山之前呢?”或是由于内心过于激动,以至萧芷柔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

    似乎感受到萧芷柔的紧迫,云剑萍不由地心生焦虑。

    平心而论,云剑萍真想帮萧芷柔解开心结,说出她想听到的答案。可惜天不遂人愿,无论云剑萍如何回忆,龙象山以前的记忆始终如一团浑水,任她想破头仍一无所获。

    见云剑萍眼泛纠结,苦思不语,萧芷柔不由地心中一软,从而将其拥入怀中,轻声安抚:“好了!好了!娘只是随便问问,你若记不得……也就罢了。”

    “娘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云剑萍将脑袋轻靠在萧芷柔的肩头,迟疑道,“去龙象山以前……我应该在哪儿?又该和什么人在一起?世上除你们之外,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亲人?”

    听到云剑萍纯真无邪的疑问,萧芷柔心痛如绞,同时眼圈一红,哽咽道:“萍儿放心,只要是我们的亲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在哪儿?娘都会将他找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

    “娘……”

    “萍儿,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未等思绪万千的云剑萍追问,萧芷柔忽然展颜一笑,顺势转移话题,“我听他们说,娘不在绝情谷的这段日子,你一直闷闷不乐,常常一个人跑到这里发呆。究竟有什么心事,能不能……说给娘听?”

    望着满眼好奇的萧芷柔,云剑萍的脸颊悄然浮上一抹红晕。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发一言。

    见状,萧芷柔的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悟。

    “是不是……无悔令你十分困扰?”

    “啊?”云剑萍一怔,连连摇头,“虽然常大哥有时……但女儿的事与他无关。”

    “既然与他无关……那就与另一个人有关。”见云剑萍神态踌躇,举止扭捏,萧芷柔顿时了然于胸,从而眼珠一转,故作不悦,“告诉娘,究竟是谁害你整日心神恍惚?娘非重重地惩罚他不可……”

    “千万不要!”云剑萍脸色一变,慌忙劝阻,“与他无关,是我自己……”

    言至于此,云剑萍发现萧芷柔嘴角上扬,似乎并不是真的生气。稍稍一愣,恍然大悟,心知自己误中萧芷柔的“圈套”,一时间又羞又怯,又气又恼,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让娘猜猜。”萧芷柔故作沉思,煞有介事地分析,“应该不是绝情谷的弟子,难道是和你青梅竹马的黎海棠?”

    “娘……”

    “不对!不对!”萧芷柔不顾心慌意乱的云剑萍,一本正经地继续猜测,“黎海棠眼下就在绝情谷,如果是他……你不会如此惆怅。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一人有本事令你六神无主,寝食难安……”

    “娘……”

    “吴双!”萧芷柔神情一禀,一语道破云剑萍心里的秘密,“萍儿,你实话告诉娘。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想他?”

    “我……我……”此刻,云剑萍的心里再无气恼,只剩羞怯。

    “果然是他!”

    萧芷柔紧紧注视着眼神飘忽,手足无措的云剑萍,心中不由地发出一阵感叹:“果然天意难测,为娘此生败给一个‘情’字,本以为你可以逃过一劫,却不料……唉!”

    “萍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吴双?”萧芷柔关心道,“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女儿不知道……”

    “你对他了解多少?”萧芷柔眉心微皱,迫不及待地连连追问,“吴双究竟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家住何处?师承如何……”

    “娘!”云剑萍哭笑不得,连忙打断炮语连珠似的萧芷柔,坦言道,“您问的那些我统统不知道,我只知道……吴大哥是好人。”

    “此子来历不明,年纪轻轻却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绝不简单。”萧芷柔担忧道,“我料,吴双身上一定藏着许多秘密。如果你不了解他,又怎知他是好人?”

    “吴大哥一定是好人……”云剑萍心生愤懑,固执己见,“至少……他从未害过我。”

    “萍儿,娘不是阻挠你,我只是关心你。”见云剑萍误会自己,萧芷柔不禁叹息一声,从而面色一缓,柔声道,“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娘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一根头发。如果吴双身家清白,真心待你,娘断不会插手你们的事。可如果吴双心怀狡诈,别有所图……娘断不会袖手旁观。”

    “娘,我知道您为我好,可我和吴大哥……是清白的。”云剑萍羞涩道,“我承认……自己喜欢吴大哥,也希望他喜欢我。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快不得、慢不得、迎不得、拒不得……女儿只是好奇吴大哥在什么地方?过的好不好……”

    “傻丫头!”萧芷柔悉心劝慰,“如果吴双心里有你,他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找你,你又何必胡思乱想?见你日渐消瘦,为娘心疼得紧。”

    “娘,吴大哥……真会找我吗?万一他不知道我在这里?万一他找不到这里?万一……”

    “吴双何许人?堂堂正正的龙象榜首,虽然娘与他接触不多,却知道此子的本事远非寻常人可比。”萧芷柔戏谑道,“更何况,想和我的女儿谈情说爱,岂能是平庸之辈?如果他连找到你的本事都没有,我们不睬他也罢!”

    “娘!”

    此刻,云剑萍的心中既羞又喜,脸上的红晕自面颊一直染到耳根。肤若凝脂,白里透红,令人垂涎欲滴,不禁想狠狠咬上一口。

    “萍儿,你又在向你娘撒娇了?”

    就在萧芷柔与云剑萍互诉衷肠之际,一道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陡然自江上传来。

    循声而望,但见云追月与黎海棠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撑篙推浪,徐徐而来。

    ……

第九百四十五章:北方音讯

    “爹!”

    一见云追月,云剑萍不禁面色一喜,下意识地松开挽着萧芷柔的手,快步朝江边迎去。

    俨然,在云剑萍的内心深处,云追月仍是她最亲近、最熟悉的人。

    毕竟,云追月将其养育成人,从小到大一直是她“唯一”的至亲。在云追月面前,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嬉笑怒骂,尽显自己的“孩子气”,完全不必忌讳什么。

    虽然萧芷柔是云剑萍的亲娘,但骨肉分离二十余载,而今相认不过寥寥数月,彼此仍有几分隔阂与陌生。

    因此,云剑萍在萧芷柔面前,终究不如在云追月面前活泼率性。

    望着云剑萍的背影,感受着掌心残留的余温,心思细腻的萧芷柔忽然感到一阵酸涩。虽然她知道此事怪不得任何人,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在云追月面前笑逐颜开,在自己面前却小心翼翼,作为一个母亲心里仍难掩一丝惆怅与失落。

    与此同时,她对云剑萍愧疚更甚,对自己当初的选择愈发懊悔。

    终究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萍儿!”

    远远地看到云剑萍,黎海棠激动地连连招手。

    “爹,你来了!”

    然而,云剑萍的心思全在云追月身上,只朝满脸殷切的黎海棠轻轻点头,并未过多寒暄。

    “我和你娘说几句话,你们先回绝情谷。”

    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云剑萍一门心思放在云追月身上,对黎海棠心不在焉。而云追月却一门心思放在萧芷柔身上,对云剑萍同样爱答不理。

    “可是……”

    “听话!”

    未等云剑萍撒娇,云追月眼神一正,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那……好吧!”

    云剑萍朝不苟言笑的云追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又朝思绪万千的萧芷柔讪讪一笑,最后在黎海棠的搀扶下跳上小船。

    “爹、娘,我们先走了!”

    “小心慢行!”

    云、黎相继拱手施礼,而后在萧芷柔的叮嘱下逆流而上,渐行渐远。

    “你们母女刚刚聊些什么?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心情不错。”目送二人远去,云追月眼珠一转,伺机调侃,“萍儿刚刚叫我们‘爹’、‘娘’。恍惚间……像是一家人。”

    萧芷柔无意与云追月暧昧,故而对他的“试探”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个黎海棠……似乎对萍儿有意?”

    “此乃龙象山人尽皆知的事,算不得秘密。”云追月悻悻地说道,“他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黎海棠对萍儿有意也是人之常情。此子勤奋好学,品性尚佳,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萍儿只将他当成同门师兄,却不喜欢他。”

    “哦?”萧芷柔似乎从云追月的话中听出一丝蹊跷,狐疑道,“莫非你知道萍儿喜欢谁?”

    “柔儿,你何必明知故问?”云追月不答反问,“难道你不知道她喜欢吴双?”

    “我正要问你,吴双究竟是什么人?”萧芷柔黛眉微蹙,凝声道,“你对他的底细知道多少?”

    “我只知道他曾单枪匹马刺杀剑南节度使,与少林藏经阁四位高僧是忘年之交。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云追月坦言道,“我不止一次派人打探他的底细,却屡屡无功而返。此子好像从天而降,想查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与萍儿又是……”

    “也许是郎才女貌,一见钟情。”云追月出言戏谑,却见萧芷柔面露不悦,登时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柔儿,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女人心宛若海底针,她的心事从不告诉我,因此我知道的也不多……”

    “既然知之甚少,为何不主动关心?你究竟有没有将萍儿当成自己的女儿?”萧芷柔义愤填膺地问道,“万一吴双图谋不轨……”

    “他若敢图谋不轨,我发誓第一个杀了他。”见萧芷柔大动肝火,云追月连忙信誓旦旦地承诺,“我绝不会给他伤害萍儿的机会。”

    “不必劳烦,日后有关萍儿的事我会亲自过问。”萧芷柔淡淡地说道,“对了,你找我何事?”

    “北方有消息传来。”云追月一边说着,一边顺袖中掏出一封密信,补充道,“是唐阿富写给你的信。”

    “阿富?”

    萧芷柔脸色一变,连忙接过书信。伴随着她的目光游走于字里行间,脸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担忧、好奇渐渐衍变为震惊、骇然,紧接着是羞恼、愤懑,最后是如释重负的轻松与大喜过望的激动。

    望着神情一变再变的萧芷柔,云追月群疑满腹,小心翼翼地问道:“信中……说些什么?”

    “阿富已找到寻衣的下落!”

    萧芷柔难掩心中狂喜,下意识地凑到云追月身旁,想和他一同分享这份喜悦。

    然而,云追月望着近在咫尺的萧芷柔,嗅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幽香。一时间魂颠梦倒,如痴如醉,哪里还有心情在意柳寻衣的死活?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及云追月的异样,萧芷柔脸色一变,连忙退开两步,嗔怒道:“你在看什么?”

    “柔儿,我想……”

    “休要胡言乱语!”见云追月又想对自己倾诉衷肠,萧芷柔不禁眼神一寒,冷漠道,“如果你不希望被我赶出绝情谷,就不要让我们彼此难堪。”

    “我……”云追月心思繁重,胡乱搪塞,“我只想知道唐阿富在哪儿找到柳寻衣?”

    “阿富在沈州见到寻衣,并且一直和他在一起。”萧芷柔将信将疑地回答。

    “沈州?”云追月一愣,狐疑道,“岂不是和江湖传闻一样?柳寻衣果真去了长白山,可为何我们派去的人迟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我们和其他门派一样,皆晚到一步。”萧芷柔解释道,“阿富说,寻衣早在中原大批人马杀到长白山之前,便已悄悄离开。”

    “这……”云追月越听越糊涂,“既然我们都晚一步,唐阿富为何未卜先知?”

    “是金复羽告诉他的!金复羽以彻查唐家灭门惨案为由,让阿富替他们刺杀寻衣。好在阿富悬崖勒马,并没有助纣为虐。反而在虎穴龙潭被洵溱游说,现在和寻衣共同进退。”

    “这……”唐阿富曲折的经历令云追月一时绕不过弯,“他竟和金复羽勾结在一起……”

    “阿富也是报仇心切,病急乱投医。更何况,他已在信中向我认错,此事不提也罢。”萧芷柔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和寻衣在一起。他在信上说,寻衣在桃花婆婆的帮助下,非但伤势无碍,而且侥幸继承了黄阳明前辈的毕生功力。”

    “什么?”

    此言一出,云追月登时大吃一惊。一双满含惊愕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喜形于色,情见乎词的萧芷柔,半晌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柳寻衣他……他继承了黄阳明的毕生功力?这……怎么可能?”

    “阿富亲笔所书,想必千真万确。”萧芷柔笃定道,“如此一来,清风父女再想伤害寻衣必将难上加难,甚好!如此甚好!”

    “他们现在在哪儿?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们知道中原危机四伏,于是决定北上漠河向苏禾求援。”萧芷柔欣慰道,“苏禾是寻衣的八拜之交,也是一位光明磊落的豪杰。若能得他相助,我儿必将如虎添翼。”

    “不对!不对!”云追月心思一动,连连摆手,“清风号令在先,‘虎狼’出关在后,眼下的东北应该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囚笼。柳寻衣和洵溱身为众矢之的,如何能在清风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出生天?就算他们先一步离开长白山,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路北上,沿途必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中原各派并非全是酒囊饭袋,怎么可能一点蹊跷都察觉不到?难不成……有人帮他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应该没有。”

    洵溱将唐阿富的信翻来覆去观阅几遍,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关于“上京四府”的消息。

    其实,关于“西律武宗”的消息唐阿富本不想隐瞒。最初,他在信上将发生在沈州袁府的事写的清清楚楚。却不料,在发出信鸽的前一刻被洵溱发现。

    当洵溱得知唐阿富欲将自己的行踪传回绝情谷时,立即亮明态度,并严辞正色地与之交涉一番。她知道唐阿富对萧芷柔感情深厚,不可能隐瞒不报。故而权衡再三,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同意唐阿富在信中提及柳寻衣,但万万不可泄漏少秦王的秘密。

    唐阿富几经踌躇,料想少秦王与绝情谷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二者一向没有交集。因此,关于“上京四府”和“西律武宗”的事,想必萧芷柔兴趣缺缺,索性不提也罢。

    毕竟,少秦王与萧芷柔井水不犯河水,唐阿富又何必推绝情谷入坑,平白无故地招惹麻烦?

    缘由于此,萧芷柔今天收到的这封信,才会对“上京四府”和“西律武宗”只字未提。

    耐人寻味的是,当唐阿富决定飞鸽传书时,洵溱为何能及时发现?

    难不成……真是误打误撞的巧合?

    ……

第九百四十六章:以逸待劳

    腊月初七,湘西腾族,百翠湖畔。

    晌午,酒足饭饱的腾三石优哉游哉地坐在湖边垂钓,十余名持刀带剑的腾族弟子呈扇形伫立在三十米开外。一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如炬,默默守护着腾三石的周全。

    距腾三石不远,是一座修葺规整的坟墓。原本,百翠湖畔有两座坟。不过当腾三石得知萧芷柔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腾柔”后,便第一时间派人将她的“衣冠冢”拆尽铲平。

    故而,今日的百翠湖畔只剩“腾夫人”一座孤坟。

    “啵啵啵……”

    “噗!”

    “嗖!”

    突然,平滑如镜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同时鱼竿下压,登时令深陷沉思的腾三石眼神一变。

    手腕轻提,挥臂疾甩,长长的鱼线钩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桂鱼破水而出,于半空划过一道粼粼波光,最后被腾三石牢牢抓在手中。

    “又一条!”

    腾三石一边兴致勃勃地摘下鱼钩,一边心满意得地喃喃自语。

    然而,当他将剧烈扑腾的桂鱼扔进鱼篓时,目光却下意识地朝夫人的坟墓望去。

    霎时间,一双兴致浓郁的老眼微微一滞,脸上的喜悦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难以名状的失落与思念。

    “夫人,你生前最爱吃我做的‘腌鲜桂鱼’。可惜那时的我年轻气躁,总是不能静心垂钓。我记得,那时候你和柔儿经常在我耳边喋喋不休,连哄带骗地让我为你们钓新鲜的桂鱼。你骗柔儿说‘只有爹爹亲手钓上来的桂鱼,才是世上最好吃的桂鱼’。为此,柔儿常常抱着我的腿不停地撒娇,让我寸步难行。万般无奈,只能陪你们来这里钓鱼……那时候,我以为幼稚的人是你们,可当你们走后……我才发现真正可笑的人……是我。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们娘俩的真正心思。你们喜欢的并不是枯燥的垂钓,而是……一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轻松惬意。然而,我每次都趁你们娘俩不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死鱼偷偷藏在鱼篓里滥竽充数。经常草草了事,陪你们钓鱼的时间最长……也不过半个时辰……”

    言至于此,腾三石的眼角变得有些湿润,自责道:“夫人,当初我没有好好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真是后悔!现在,我多想用自己的余生换与你们娘俩半个时辰的团聚……不!哪怕是一炷香、一盏茶的团聚,我也求之不得。夫人啊!这条新鲜的桂鱼我钓了整整二十年。如今鱼已钓到,可你……却不在了……”

    伴随着一道无尽惆怅的叹息,腾三石拂袖一抹,自嘲道:“真是老喽!动不动就流眼泪,如果你在……一定会笑我多愁善感。呵呵……”

    话未说完,腾三石又将鱼饵抛入湖中,从而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万幸老天爷可怜我,没有让你们全部离我而去,也没有让我变成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如今,不仅女儿回来了,而且带回一双儿女,是我们的亲外孙……老夫高兴!实在是高兴!就像……当初和你们娘俩在这里嬉笑打闹一样高兴。夫人,相信你在天有灵……一定也像我一样高兴。虽然我们的外孙眼下遇到一些麻烦,但老夫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天下没人敢欺负他。这段日子我见过不少‘老朋友’,也打听到一些蹊跷。清风父女狡猾如蛇,狠毒如蝎,他们想让我的外孙做替死鬼,简直是痴人说梦,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拆穿他们的虚伪面具,将洛天瑾遇害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一提起洛天瑾,腾三石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纠结,呢喃道:“洛天瑾固然卑鄙无耻,但他在临死前总算做下一件好事,帮柔儿和绝情谷洗脱江湖魔头和武林异教的污名,让她日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人。如此想来,洛天瑾已自食恶果,也算死得其所。如今,柔儿已找到自己的儿女,老夫甚是欣慰。夫人,辛苦你再等我一些日子,待我将柔儿和寻衣、萍儿的麻烦统统解决,马上去九泉之下与你团聚。到时,我一定耐着性子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

    “族长!”

    就在腾三石百感千愁,思绪万千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响起。

    须发灰白的腾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先朝鱼篓轻轻一瞥,又朝腾三石细细打量,低声谄笑:“看来族长今日收获颇丰。”

    “何事?”腾三石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说道,“老夫钓鱼一向是愿者上钩,你不必嘘声嘘气,有事但说无妨。”

    “是。”腾苍讪讪一笑,可声音依旧低缓,“不久前,族长命我秘密打探的事,现已收到消息。”

    “哦?”

    闻言,腾三石的一双虎目猛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凝声道:“结果如何?”

    “其实,龙象山在云南的日子并不好过,甚至……可以用‘苟且偷生’来形容。”腾苍恭敬作答,“万不得已,云追月只能将司无道、唐轩、邵元庆、无名四大护法全部带在身边。非但如此,龙象山弟子亦陆陆续续离开云南,相继进入中原。想来……云追月和龙象山在云南的‘基业’已是摇摇欲坠,朝不保夕。故而远赴中原,以求东山再起。”

    “嘶!”

    腾三石大惊失色,似乎难以置信:“为何如此?”

    “蒙古驻守大理的统兵将军兀良合台,不喜欢自己管辖的地盘出现江湖人称霸一方。”腾苍回忆道,“此前,云追月屡次三番派人向兀良合台示好攀交,可惜‘热脸贴上冷屁股’,人家根本不睬他。”

    “不奇怪,虽然龙象山在江湖中凶名赫赫,但在统领千军万马的蒙古将军眼里……不过是一群流寇。”腾三石沉吟道,“更何况,武林大会时云追月出卖过蒙古人,他们怀恨在心也是人之常情。”

    “族长所言极是。”

    “大理皇族作何反应?”腾三石眉头一挑,好奇道,“听说段家与龙象山关系匪浅,多年来一直相互帮衬。如今,龙象山被蒙古人排挤,段兴智……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蒙古人看似排挤龙象山,可他们的真正意图却是打压段家在大理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腾苍讳莫如深地答道,“大理投降之初,云南有许多部族不肯屈服,于是蒙古人让段兴智率军平叛。那时的龙象山鞍前马后,帮段家解决不少麻烦。如今,大理境内的‘刁民’死的死、逃的逃,纵使侥幸残存,也再难形成气候。于是,蒙古人决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调转矛头直指云南‘最后一股’原生势力,即大理段家。但蒙古大汗与段兴智有言在先,归顺后不得斩尽杀绝,因此他们不敢直接对段家出手,以免落人口实。于是,蒙古人决定断其羽翼、挫其锋芒,将段兴智软禁在荣华富贵的笼子里,此生此世再无翻身的机会。然而,大理段家的本部势力早已消耗殆尽,兵马更是荡然无存。眼下,段家的最大羽翼,无疑是高手如云的龙象山。因此……”

    “我明白了,段兴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腾三石茅塞顿开,面露无奈,“如此说来,云追月这一次是‘拖家带口’亡命中原?”

    “算是吧!”腾苍苦笑道,“虽然哀牢山仍有龙象山的旗号,但……早已名存实亡。”

    “难怪龙象山倾巢而出,原来如此。”腾三石将手中的鱼竿斜插进泥土,在腾苍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看来是老夫多虑了!襄儿他……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出现在中原,而非我臆想的那般……图谋不轨。”

    “族长以为他……”

    “我以为他和清风父女……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勾结。”

    “云追月隐瞒在先,推诿在后,怪不得族长怀疑他。”腾苍耐心劝解,而后话锋一转,“对了!这几天关外的局势已渐渐趋于稳定。自从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一无所获之后,已有不少人放弃追杀柳寻衣的念头,并陆续撤回中原。”

    “柳寻衣呢?”腾三石心中窃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可有他的消息?”

    “说来也怪,柳寻衣宛若人间蒸发,竟消失的无影无踪。”腾苍费解道,“现在有不少人怀疑清风盟主放出的消息有误,甚至怀疑崆峒掌门钟离木邀功心切‘谎报军情’,崆峒弟子根本没有在东北见过柳寻衣。我听说……不少人打算联合起来向清风盟主讨要‘车马费’,毕竟关里关外折腾一通,人吃马嚼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武当、崆峒这般家大业大当然无所谓,可千里迢迢跑去关外凑热闹,欲‘吃肉喝汤’的小帮派却是叫苦不迭。”

    “让他们闹吧!”腾三石冷笑道,“闹得越乱越好,最好无法收场。”

    “这……”

    “族长!”

    未等大惑不解的腾苍追问缘由,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陡然将二人的谈话打断。

    循声而望,但见神色匆匆的腾琴儿快步朝湖畔走来。

    “何事慌慌张张?”

    “回禀族长,有两位‘老朋友’不请自来。”

    “老朋友?”腾三石与腾苍登时一愣,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脱口而问,“谁?”

    “金剑坞的宋玉、冷依依。”

    ……

第九百四十七章:今非昔比(一)

    “静江府故人,拜见腾族长!”

    面对毕恭毕敬的宋玉和冷依依,腾三石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波澜不惊的湖面,似是全神贯注于垂钓,并未听到身后的动静。

    腾苍、腾琴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任由宋玉二人面面相觑,满眼尴尬,他们却置若罔闻,一言不发。

    常言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曾几何时,金剑坞的人到访湘西,腾三石必以大礼相迎。莫说宋玉、冷依依这般金复羽的心腹红人,纵使来的只是一位寻常的金剑坞弟子,腾三石也不敢轻易怠慢。

    毕竟,他们不是代表自己,而是代表金复羽和金剑坞。不看僧面看佛面,腾三石不得不细细掂量。

    然而,今日的腾三石明知来者何人,却未出门远迎,亦未大礼相候,甚至连屁股都没有挪,直接命腾琴儿将宋玉二人带来百翠湖陪自己“钓鱼”。

    如此怠慢,本身已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当宋玉和冷依依强压着内心的不满,硬着头皮来到百翠湖畔时,腾三石竟对他们的热情不为所动。态度冷傲,全无待客之礼。

    “腾……”

    “咳咳!”

    冷依依忍无可忍,欲出言质询,却被宋玉及时拦下。

    稍作沉吟,宋玉再一次朝腾三石拱手施礼:“金剑坞宋玉、冷依依奉坞主之命,前来拜望腾族长。如有打扰,万望前辈海涵。”

    闻言,静若木雕的腾三石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问道:“腾族与金剑坞久未联络,二位来此作甚?”

    “奉我家坞主之命,前来拜望您老人家。”

    腾三石的态度出乎宋玉的意料,但细细琢磨,却又在情理之中。故而稍一愣神,迅速开口作答,言辞依旧恭敬有加。

    “武林大会过后,难得金坞主还能记得老夫。”也许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腾三石缓缓转身,别有深意的目光在宋玉、冷依依身上来回打量,不咸不淡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老夫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万万不敢!”宋玉忙道,“是我们不请自来,打扰腾族长的雅兴。”

    “金坞主近来可好?”

    “托腾族长的福,坞主一向安好。”宋玉笑道,“坞主说自己与腾族长是多年挚友,昔日常在一起纵论天下。近些日子因琐事缠身,故而未能与腾族长把酒言欢,心中甚是想念。”

    “老夫对你家坞主同样十分挂念。”

    腾三石朝候在远处的腾族弟子轻轻挥手,立刻有人搬来两把竹椅,放在宋玉和冷依依身后。二人连忙谢坐。

    “老夫刚刚钓上来几条桂鱼,一会儿请二位尝尝鲜。”

    “多谢腾族长盛情,我二人今日定要大饱口福。”

    “哈哈……”

    面对七窍玲珑,随机应变的宋玉,腾三石放声大笑,令紧张而压抑的气氛渐渐舒缓一些。

    “坞主深知腾族长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但十分担心前辈的身体。故而派人从天山采购十余株百年雪莲,另有人参鹿茸等滋补之物,命我二人一同带来。”

    “啪!啪!”

    宋玉话音未落,冷依依已轻轻拍手,在远处恭候多时的十几名金剑坞弟子鱼贯而入,每人手中捧着一方木盒。

    依次掀开,一盒盒价值不菲的天材地宝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见此一幕,腾苍和腾琴儿不禁暗暗感慨:“金复羽出手果然一如既往的阔绰。”

    “金坞主太见外了。”面对足以令人垂涎三尺的厚礼,腾三石却表现的宠辱不惊,“老夫无功不受禄,你们拿回去吧!”

    “腾族长不收,便是将我家坞主当成外人。我们回去……恐怕无法交差。”宋玉为难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腾族长不吝笑纳,千万不要为难我们。”

    “既然如此,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腾三石也不矫情,大手一挥,十余名腾族弟子赶忙上前接过礼物。

    “一会儿老夫也为金坞主准备一些薄礼,劳烦二位带回去。”

    “这……”

    “只是一些湘西土产,不值几个钱,你们不必推诿。”

    “好吧!”宋玉勉强答应,朝腾三石拱手一拜,“在下先替坞主谢过腾族长。”

    “区区小事,不必多礼。”腾三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而后话锋一转,直言不讳,“你们是金坞主的左膀右臂,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二位此番前来,究竟有何赐教?”

    “万万不敢!”宋玉脸色微变,故作惶恐,“我们只是奉坞主之命前来拜望腾族长,断无其他心思,更不敢谈‘赐教’。”

    “当真没有其他的事?”腾三石的眼睛微微眯起,似是将信将疑。

    “没有!”宋玉信誓旦旦地保证。

    “那好!”腾三石缓缓起身,慵懒地舒展着腰肢,心不在焉道,“既然没有其他的事,二位在此宽坐,恕老夫失陪。”

    言罢,腾三石不顾宋玉、冷依依的惊愕,毅然决然地抬脚朝远处走去。

    “腾族长且慢!”

    未等腾三石走远,宋玉满含纠结的声音陡然响起:“实不相瞒,我们来此确为探望腾族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事想向腾族长请教。”

    见宋玉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腾三石哈哈一笑,转身走回湖边,揶揄道:“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不必藏着掖着。”

    “腾族长快人快语,宋某佩服!”宋玉在心中快速盘算,反复措辞,同时摇头苦笑,出言自嘲,“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家坞主听说腾族长这段时间在湘西大排筵宴,广邀天下英雄来此相聚。然而,我们金剑坞却迟迟等不到腾族的请帖……我家坞主按捺不住内心的忐忑,甚至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腾族长不悦。因此,坞主派我们登门拜访,以求探明缘由。倘若真是我们的疏忽,坞主必会亲自前来向腾族长当面谢罪。”

    “言重了!”腾三石心头一惊,表面上却佯装无事,“什么大排筵宴?什么广邀天下英雄?根本是无稽之谈!老夫只是人老念旧,于是约上三五老友聚在一起叙叙旧,聊聊昔日的江湖趣事。至于为何不邀请金坞主……一者,金坞主宵衣旰食,日理万机,老夫岂敢因微不足道的小事冒昧打扰?二者,金坞主与老夫的年纪相差甚远,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是土埋半截的将死之人,叙的是四五十年前的江湖旧事。金坞主正值春秋鼎盛,又岂能知道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可我们听说,腾族长的‘老友’不少来自昆仑、崆峒甚至蜀中唐门……”

    “放肆!”

    宋玉话未说完,腾苍的眼神骤然一寒,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金坞主管天管地,难不成连我家族长交什么朋友他也要管?”

    “腾长老息怒,宋某断无此意……”

    “你的意思我们很清楚,无非和从前一样,稍有不满便大张旗鼓地向我们兴师问罪。”在腾三石意味深长的目光怂恿下,腾琴儿的眼中精光一闪,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可置否,我们腾族和你们金剑坞早年确实关系匪浅……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当初的武林四大世家无一不是金剑坞的忠实拥趸。金坞主一句话,四大世家莫不竭尽所能,全力以赴。在过去很长一段日子里,金坞主‘率领’四大世家与贤王府‘率领’六大门派分庭抗礼,牢牢占据中原武林的半壁江山。那时候,大家的江湖地位互为伯仲,相互帮衬亦相互牵制。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在金坞主与洛天瑾长达十余年的明争暗斗中,他终究棋差一招,于武林大会遗憾败北。与此同时,他也辜负了我们对金剑坞的殷切希望。武林大会过后,洛天瑾以中原武林盟主之尊,执意将各门各派划分宗级。此一招,不可谓不阴毒。虽然洛天瑾天命不假,惨遭横死,尚未来得及打破现有的江湖格局,但宗级之策却实实在在地留下一些挥之不散的阴霾。至少……六大门派不再是铁板一块,四大世家同样变得分崩离析。江南陆府、河西秦氏、蜀中唐门究竟何去何从我们不想干涉,也无权干涉。只论湘西腾族,我们已下定决心自力更生,日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更不会……对任何人马首是瞻。”

    腾琴儿固然放胆直言,却仍有些许委婉。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并不是“不会对任何人马首是瞻”,而是“不会对金剑坞马首是瞻”。

    此一节,虽然腾琴儿没有挑明,但宋玉和冷依依却将她的言外之意听的一清二楚。

    如此想来,今日腾三石对他们的态度与往日大相径庭,倒也是合情合理。毕竟,有求于人方才受制于人。倘若无欲无求,自是软硬不吃,随心所欲。

    此言,虽出自腾琴儿之口,但发自腾三石之心。

    由此足见,湘西腾族已笃定与金剑坞分道扬镳,腾三石也再不可能向金复羽“俯首称臣”。

    虽然宋玉和冷依依来此之前多少有些准备,但腾三石及腾族上下竟有如此鲜明的态度,甚至不打算为自己留一丝一毫的还转余地,着实令他们始料未及。

    一时间,宋、冷二人心乔意怯,呆若木鸡,久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

第九百四十八章:今非昔比(二)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不得不说,自从腾三石与萧芷柔父女重逢,并得知云追月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义子,他在江湖中的底气变得愈发充足。纵使面对金剑坞的“责难”,亦能从容应对,游刃有余。

    若是以前,腾三石断不敢堂而皇之地与金剑坞分庭抗礼。

    其实,并非腾三石心高气傲,故意和金剑坞作对。只因柳寻衣的生父是洛天瑾,而洛天瑾和金复羽又是缠斗多年的死对头,昔日的柳寻衣也曾屡屡与金剑坞的人发生矛盾。腾三石顾及自己的外孙,不得不趁早与金剑坞划清界限,以免日后柳寻衣因此与自己心生间隙。

    再者,洛天瑾虽道貌岸然,罪不容诛,但他对腾三石始终抱着一份愧疚之情。二十几年,任贤王府在江湖中方兴未艾,北贤王声名显赫,权势滔天,却从未向湘西腾族发出半点刁难。

    更有甚者,纵使被腾三石当众冷嘲热讽,洛天瑾也只是埋头不语,从未顶撞一句。

    再加上武林大会一场风波,洛天瑾为龙象山和绝情谷正名,间接撮合他们父女相认、父子重逢。不拘一格将腾三石擢升为中原武林的副盟主,江湖地位一举超越各派掌门,直接与“武林泰斗”清风平起平坐。

    以上种种,无一不是洛天瑾对湘西腾族的一种弥补。

    时至今日,腾三石一家团聚,洛天瑾自食恶果,故而在腾三石的内心深处,对洛天瑾的怨恨早已渐渐淡薄。

    尤其是他得知自己的外孙、外孙女竟是洛天瑾的亲生骨肉之后,腾三石非但不再仇视洛天瑾,反而对他的悲惨遭遇抱有一丝难以名状的怜悯与惋惜。

    他不是惋惜洛天瑾的死活,而是可怜自己的外孙痛失父爱。

    如果洛天瑾活在世上,也许不能带给萧芷柔母子幸福,但……至少不会让自己的儿子沦落到人人喊打的窘迫境地。

    “腾姑娘的话……宋某有些听不懂。”踌躇再三,心乱如麻的宋玉试图诡辩,“金剑坞与湘西腾族一向是相濡以沫的朋友,谈何‘马首是瞻’一说?腾姑娘此言……令我二人诚惶诚恐,万万承受不起。”

    “宋公子号称‘神算子’,可谓一等一的聪明人。”腾苍似笑非笑地说道,“既然是聪明人,又何必装糊涂?我家族长有一言说的痛切,大家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谁也不必藏着掖着。”

    “这……”

    “那好!”未等宋玉纠结,忍无可忍的冷依依陡然开口,“既然腾族长爽快,那我们也不再含蓄。恕我直言,腾族长宴请的大都是去年出现在贤王府的人。换言之,这些人曾亲身经历贤王府的巨变,目睹北贤王的噩运……”

    “那又如何?”腾苍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善,“彼时,腾族无一人前往贤王府,洛盟主之死更与我们无关。”

    “乍一看,确实如此。可有趣的是,不久前腾族长突然宣布,自己与绝情谷的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而江湖传闻……萧芷柔与洛天瑾似乎……”

    “你想说什么?”腾苍的眼中寒光一闪,愠怒道,“难不成你怀疑洛盟主的死与湘西腾族有关?”

    “腾长老不必动怒,我们只是有些好奇。”见冷依依与腾苍越闹越僵,宋玉赶忙出言圆场,“众所周知,腾族长一向看不惯洛天瑾的为人,曾不止一次在我家坞主面前痛斥洛天瑾是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可如今……为何对他的死如此感兴趣?”

    “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出心里话。想必,这才是你们来此的真正目的吧?”腾三石哼笑一声,不答反问,“是谁告诉你,老夫对洛天瑾的死感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洛天瑾,腾族长又为何与昆仑、崆峒、唐门频繁密会?”宋玉眼珠一转,狡黠道,“腾族长千万别告诉我……一切只是巧合。”

    “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果然料事如神。”未等宋玉趁势追问,腾三石已心不在焉地答道,“不错,正是巧合。宛若去年的今天是洛天瑾的死忌,也是巧合。”

    “这……”

    腾三石如此直白的敷衍,不禁令宋玉一阵语塞。他本想从腾三石的解释中探出一丝蹊跷,却不料腾三石竟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直接用一句连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的鬼话糊弄自己。

    “我们以诚相待,但腾族长却虚以委蛇。看来……湘西腾族已不打算再认金剑坞这位朋友?”冷依依可没有宋玉的胸襟,腾三石的蔑视令其恼羞成怒,毫不避讳地沉声质问,“莫不是腾族长找回女儿,攀上绝情谷这位‘新朋友’,于是忘了‘老朋友’?”

    “湘西腾族就是湘西腾族,从来不需要攀交任何人。”腾苍驳斥道,“芷柔是绝情谷的谷主,更是湘西腾族的大小姐。骨肉之亲、血脉之情,又岂是外人可以比肩?”

    “腾长老的意思是……金剑坞是外人?”

    “难不成你们是‘内人’?”腾琴儿反唇相讥,讽刺十足。

    “你……”

    “好了!”

    见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愈演愈烈,腾三石不禁眉头一皱,一本正经地对腾苍和腾琴儿训道:“人家问一句、你们呛一句,岂是待客之礼?”

    “族长……”

    “住口!”

    腾三石不给腾苍和腾琴儿辩解的机会,转而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心有不忿的宋玉和冷依依,皮笑肉不笑地赔罪:“老夫管教无方,让二位见笑了。”

    “不敢!”宋玉似乎心有不甘,于是硬着头皮向腾三石示弱,“我家坞主一向敬佩腾族长的为人,时常告诫我们要以前辈为榜样。实不相瞒,在武林四大世家中,金剑坞最重视湘西腾族。我家坞主的肺腑之言是‘虽然在武林大会上我们两家因为一些误会而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区区小事绝不会影响我们十几年的交情。无论腾族遇到任何麻烦,也无论腾族长做过什么……或者想做什么?但有需要,金剑坞一定腹心相照,形影相随。”

    “多谢金坞主的美意,老夫心领神会,不胜感激。只不过,湘西腾族一切如常,并无任何麻烦。”腾三石煞有介事地思忖道,“老夫的年纪越来越大,所剩无几的日子不再奢求什么功名利禄,只想安安稳稳地享受天伦之乐,过几天与世无争的悠闲日子。闲暇时候下下棋、练练字、钓钓鱼……如此足矣。祈盼,金坞主能够成全。”

    “这……”

    望着遗形藏志,返璞归真的腾三石,宋玉和冷依依不禁对视一眼,无不满心踌躇,进退两难。

    “腾族长老当益壮,又是武林巨擘,岂能轻易言退?”见腾三石油盐不进,宋玉心中郁闷却又无可奈何,叹道,“也罢!无论前辈有何打算,我家坞主一定鼎力支持。”

    “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腾三石猛然抬手挥臂,又一条大鱼破水而出,立时引来腾族弟子一阵喝彩。

    “再这样钓下去,今晚的饭菜非是‘百鱼宴’不可。”

    “桂鱼鲜美可口,百鱼宴倒也十分滋补。”

    “哈哈……”

    伴随着腾苍和腾琴儿的一唱一和,腾三石再度挂上鱼饵,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新一轮的垂钓中,似乎已彻底忘却宋玉和冷依依的存在。

    这一刻,宋玉二人就像两根木头愣愣地戳在百翠湖畔。一时间,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走不是、不走亦不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场面甚是尴尬。

    说好听些,腾三石没有将他们当成外人。可说难听些,腾三石根本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

    腾三石几人说说笑笑,却对宋玉和冷依依不理不睬。就这样晾着他们……甭提有多别扭。

    “腾族长……”

    宋玉不着痕迹地拦下欲言又止的冷依依,而后朝腾三石拱手请辞:“既然腾族长难得浮生半日闲,那……我们也不再过多打扰。”

    “今夜的‘百鱼宴’……”

    “恕我们有事在身,恐怕无福消受。”宋玉苦笑道,“若有机会……我们愿请腾族长和各位品尝静江美味。”

    “也好!”腾三石毫不勉强,爽快点头,“既然你们负命在身,老夫也不再强留。腾苍,替我送客。”

    “遵命!”腾苍欣然领命,“二位,请随我来。”

    “腾族长,我等告辞!”

    “二位走好,恕不远送。”

    话不投机半句多,一阵聊胜于无的寒暄过后,心烦意乱的宋玉拽着愤愤不平的冷依依,紧随腾苍的脚步匆匆离去。

    然而,当他们即将走出百翠湖时,却见两名腾族弟子引着一位年逾五旬,身材精壮的黑脸汉子迎面而来。

    黑脸汉子神思凝重,目光内敛,双手紧紧抱着一只精雕细琢的檀木匣子,看样子价值不菲。

    双方正面相遇,两名弟子和黑脸汉子迅速退到一旁,毕恭毕敬地朝腾苍拱手施礼。

    腾苍脚步不停,径自引着宋玉、冷依依与他们擦肩而过。由于双方素不相识,再加上各怀心事,虽然打了一个照面,但谁也没有留心。

    “礼物已准备妥当,劳烦二位转呈金坞主。”

    “我们代坞主先行谢过。”

    “二位来的突然、走的匆忙,竟连一杯茶都没有来得及喝,实在是……招待不周。恕罪!恕罪!”腾苍故作内疚模样,“此去静江山道崎岖,水路汹涌,二位多多保重。”

    “腾长老保重!”

    事已至此,虚情假意又有何用?

    此刻,宋玉和冷依依皆一肚子闷气,谁也不想多言。敷衍道别,继而率十几名金剑坞弟子飞马离去,眨眼消失在腾苍的视线中。

    “哼!”

    待宋玉一行走远,腾苍脸上的笑容缓缓消散,柔和的目光渐生鄙夷。冷哼一声,拂袖而回。

    ……

第九百四十九章:邵州风波(一)

    宋玉和冷依依从腾族铩羽而归,并未第一时间赶回金剑坞,而是吩咐麾下将腾三石准备的礼物送回静江府。

    他二人换乘快马,绕路东南,直奔五十里外的邵州。

    当初,金复羽将秘密培养的十万大军调出横山寨,其中有两万兵马,就藏在邵州远郊。

    金剑坞八大高手之一,金复羽的另一位“心腹”石镇山,眼下正在邵州练兵。

    自从简仲殒命于唐古拉山,徐广生惨死在云牙古镇,金复羽渐渐对“外人”心灰意冷,决定将统兵重任寄托在“自己人”身上。

    其中,又以石镇山和温廉的统兵经验最为丰富,潜质最佳。于是,金复羽倾其所有,对他们悉心栽培,希望他二人尽早从有胆有识的江湖高手,蜕变为运筹帷幄的统兵大将。

    依照宋玉的原话:“如今,石镇山和温廉吃得好、穿得好,一切应用之物统统是最好的。坞主用金山银山养着他们,却不需要他们赚一文钱。金剑坞的一切必须先紧着他们挑,挑剩的才归我们。”

    此言虽有调侃之意,但也从侧面反映出石镇山和温廉在今时今日的金剑坞,地位是何等超然?

    尤其是石镇山,无疑是金复羽麾下最具统兵才能之人。相比于儒雅内秀的温廉,石镇山刚烈悍勇的性格更适合统领千军万马。至于温廉,更像一位出谋划策的军师。

    二人一文一武,一刚一柔。既能相互弥补,又能相互制衡,此乃金复羽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我以为你们至少在腾族滞留三五日,为何朝发夕归?难道腾三石那个老家伙没有盛情挽留?”

    尚未露面,石镇山洪亮而粗犷的声音已率先传来,直将落座不久的宋玉和冷依依吓了一跳,刚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险些一口喷出来。

    黄昏过后,夕阳已落而金月未起,天色黯淡无光,恰似宋玉和冷依依此刻的心情,阴沉而苦闷。

    “盛情挽留?人家根本不欢迎我们,没有将我们乱棒打出已是十分客气。”宋玉一边用手帕擦拭嘴角,一边出言自嘲。

    “什么意思?”虎背熊腰的石镇山迈着流星大步登堂入室,一屁股坐在宋、冷二人对面,拎起桌上的茶壶,嘴对嘴“咕咚咕咚”一通豪饮,而后大手一抹,瓮声瓮气地问道,“以前我们去湘西,他们哪一次不是热情如火?为何这一次让你们吃瘪?腾老头不给你们面子就是不给金剑坞面子,反了他不成?”

    “这段时间你一直忙于练兵,对江湖上发生的事知之甚少。”宋玉无奈道,“热情如火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如今人家可是‘冷若冰霜’。呵呵,腾三石的眼睛已经长到头顶上,江湖已无人能入他的眼。”

    “为何?”

    “今时不同往日,腾三石仗着自己和萧芷柔、云追月关系亲近,三家联手足以睥睨天下,纵横江湖。当然有恃无恐,甚至不屑于和我们逢场作戏。”

    “如此说来,你们这一趟是热脸贴上冷屁股,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石镇山,你的嘴真是刁毒。明知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你却偏偏站着说话不腰疼。”冷依依不悦道,“腾三石老奸巨猾,从头到尾问一句答一句,说来说去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字眼,你指望我们能问出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今天已将‘窗户纸’捅破,湘西腾族从今往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更不再对任何人马首是瞻。”宋玉苦笑道,“话里话外无不在敲打金剑坞,分道扬镳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就差从腾三石的嘴里说出来。任我们好话说尽,可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事已至此,我们能说什么?倘若将两家的关系彻底闹僵,我们回去又如何向坞主交代?”

    “难道你们空手而归就能向坞主交代?”石镇山嘴巴一撇,直言不讳,“依你们所言,我们和腾三石闹不闹僵又有什么区别?如果你们回去后这般辩解,非但不会得到坞主的体谅,反而会被其他人耻笑。我听说……丁傲和董宵儿越来越受坞主的器重。甚至连姬侯、扶隐也被坞主宽仁以待。长此以往,只怕金剑坞再无我们这些元老的立身之地。难不成……你们打算效仿我和温廉,跑到驻军大营谋差事?

    “怎么?你怕我们抢你的饭碗?”冷依依揶揄道。

    “石某一介粗人,有些话……也许只有我敢说。”石镇山眉头紧锁,沉吟道,“坞主最关心的事当然是复国大计。但蒙古铁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几十年来一向骁勇善战,几乎可以说天下无敌。如今,天下十分蒙古已独占七分,偏安一隅的大宋王朝亦是苟延残喘,岌岌可危。此等境遇之下,我们想从兵强马壮的蒙古人手里夺回金国的地盘……谈何容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坞主的年纪已经不小,其雄心壮志也许只能再延续一二十年。敢问二位,二十年内……我们有没有可能排除万难,光复大金?纵使有可能,你们又有几分把握可以活到那一天?”

    “石镇山,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宋玉的眼神骤然一寒,愠怒道,“难不成你对坞主的复国大业心存动摇?”

    “当然不是!”石镇山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复国大业绝非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代人可以完成。在此期间,积聚兵马钱粮犹如开枝散叶,无论多么茂盛,都离不开根基的供养。对我们而言,坞主就是最大的根基。他在哪儿?哪儿就是权力的核心。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坞主会亲率大军东征西讨。但就眼下而言……金剑坞仍是重中之重。如果我们这些元老被丁傲、董宵儿那些‘外来的和尚’排挤出局,谁能保证他们会不会趁机蒙蔽坞主的心?从而鸠占鹊巢,取我们而代之?”

    “这……”

    “因此,无论是驻军大营还是金剑坞,掌控大权的必须是我们自己人。”石镇山慷慨激昂地说道,“眼下,坞主交代三件差事,如果丁傲和董宵儿、姬侯和扶隐都能趁机建功,凯旋而归,唯独你们灰头土脸,折戟沉沙……丢人现眼不说,更是于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他们。到时,纵使坞主想袒护你们,只怕也张不开口。”

    “石兄这番话……也算至情至性,肺腑之言。”宋玉渐渐领悟石镇山的用心,冷峻的表情顿时缓和许多,苦涩道,“实不相瞒,丁傲已不止一次在坞主面前抢我的风头。而坞主……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坞主不是赏识丁傲,而是赏识有本事的人。”冷依依插话道,“我们追随坞主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性子?简仲、徐广生皆是如此。坞主的爱才之心,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正因如此,你们更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纰漏,尤其是和‘外人’同台较量的时候。”

    “你以为我们不想替坞主分忧?”宋玉愤懑道,“无奈腾三石傲慢无礼,固执己见,根本不给我们斡旋的机会。”

    “他不给你们机会,难道你们不会自己找机会?”

    “什么意思?”望着故作高深的石镇山,冷依依柳眉一挑,狐疑道,“莫非……你有腾三石的消息?”

    “没有!”

    “你……”

    “别急!”石镇山摆手打断气急败坏的冷依依,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我虽然没有腾三石的消息,却得到一个比腾三石更骇人听闻的秘密。我相信,如果你们将此秘密告诉坞主,他非但不会追究你们办事不利,反而会重重褒奖。”

    石镇山的故弄玄虚立刻勾起宋玉和冷依依的兴趣,二人下意识地坐直身体,满眼期待地望向得意洋洋的石镇山,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秘密?”

    “我今天抓住一个‘细作’。此人与我们口音不同,又是生面孔,在邵州赌坊鬼鬼祟祟地打探江湖消息,麾下的兄弟见他形迹可疑,于是抓回来审问。结果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此人果然不简单。”

    “细作?”宋玉眉头一皱,“哪来的细作?”

    “关外。”

    “关外?”冷依依一怔,“什么意思?”

    “这小子一开始也算硬骨头,被兄弟们严刑拷打仍跳着脚骂娘,其他的一字不说。”言至于此,石镇山的脸上绽露出一抹嗜血狞笑,“不过他的骨头再硬,也硬不过我的手段。最终,老子剁下他四根手指,削掉一只耳朵,挑断一条脚筋,再挖出一只眼,总算撬开他的嘴。”

    “这……”

    “此人来自泰州,号称什么‘泰州洪府’。”

    “泰州洪府?”宋玉和冷依依相视一眼,皆面露茫然。

    “对!就是‘泰州洪府’。”石镇山一拍桌子,似是恍然大悟,“他们的老大名叫洪寺,据说在关外小有名气,也算一方豪强。”

    “洪寺?”宋玉一脸愕然,“我们好像不认识此人,你说这些……与我们何干?”

    “你们认不认识洪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是泰州吗?”

    “不!他在你们刚刚‘碰壁’的地方,湘西腾族。”

    ……

第九百五十章:邵州风波(二)

    “湘西腾族?”

    石镇山的解释令宋玉和冷依依暗吃一惊,二人眉心紧锁,似乎在琢磨什么。

    “泰州距湘西千里之遥,洪寺跑来作甚?”冷依依满眼费解,“难道他和腾三石……”

    “等等!”

    冷依依话音未落,宋玉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骇人精光,凝声道:“石兄,你刚刚说细作来自哪儿?”

    “泰州洪府,怎么了……”

    “我说为何听着有些耳熟,泰州洪府乃‘上京四府’之一。”

    “没错!此人也屡次三番提到‘上京四府’。”望着神情激动的宋玉,石镇山幡然醒悟,连连点头。

    “是了!”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坞主让丁傲、董宵儿暗查的袁孝,同样来自上京四府。”

    “你的意思是……”冷依依若有所思,“洪寺和袁孝是一丘之貉?可坞主说袁孝只是沈州的地头蛇,似乎不足为虑……”

    “金国沦难已二十余载,我们为掩人耳目,同样二十多年未再出关,因此对东北的局势知之甚少。”宋玉沉吟道,“不过他们既然号称‘上京四府’……想来应该由四方势力共同组成。如我所料不错,袁孝是沈州的霸主,这位洪寺应该是泰州的霸主。”

    “若真如此,坞主的担忧就不是空穴来风,上京四府一定有蹊跷。”冷依依连声附和。

    “与其猜来猜去,何不当面审问?”石镇山大手一挥,别有深意地笑道,“我保证,你们一会儿听到的秘密,远比想象的更加离奇。”

    “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们随我来!”

    言罢,石镇山蓦然起身,引着似懂非懂的宋玉和冷依依朝堂外走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石镇山带着二人穿屋过院,来到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

    当两名侍卫合力推开地牢深处的铁门时,一股酸臭刺鼻的血腥味掺杂着腐霉之气扑面而来,直令宋玉和冷依依胃海翻腾,忍不住阵阵干呕。

    这间牢房无门无窗,放眼望去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黑暗深处,隐约传出阵阵痛苦而虚弱的呻吟,加上浓郁而难闻的气味,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及暗无天日的绝望之感。

    “掌灯!”

    石镇山一声令下,两名侍卫连忙拿着火折子钻入黑暗中,待他们将牢中的两盏烛灯点燃,方才晕出一丝聊胜于无的昏黄,令宋玉和冷依依勉强看清牢房中的一切。

    方圆不过三五米的狭窄牢房内,一名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男人被牢牢地绑在架子上,墙边摆着一排破旧不堪的长桌,桌上横七竖八地堆满刑具。皮鞭、火烙、钢钩、铁签、竹夹、剔刀……一用俱全,应有尽有。

    墙角放着一个肮脏不堪的马桶,不过里面盛放的不是屎尿,而是浓稠腥臭的血水。

    之所以浓稠,是因为血水中浸泡着断指、耳朵、眼珠等触目惊心的残忍之物。

    当宋玉和冷依依步入牢房,鞋底踩在红黑交融的地面能明显感到一阵滑腻粘稠,抬脚时甚至能听到“咝咝啦啦”的轻响。

    透过四面坑坑洼洼,血迹斑斑的砖墙,宋玉二人不敢想象,在这间如地狱般恐怖的地牢中……究竟封印着多少惨死于此的亡魂?

    “叫醒他。”

    “遵命!”

    听到石镇山的吩咐,一名侍卫赶忙拎起水桶,两步上前,将半桶污水狠狠泼在男人的身上。

    寒冬腊月,凉水浇身本就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更何况,男人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而这桶污水中却混杂着盐粒和辣椒籽,突如其来的痛楚更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啊!”

    一声如杀猪般的惨叫,昏昏欲睡的男人猛然惊醒。全身的肌肉于一瞬间紧绷如铁,冻的瑟瑟发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一层冷汗。

    “你们先出去!”

    见男人清醒,石镇山屏退侍卫,亲自将牢门死死关上。

    “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不过要快一些。”石镇山云淡风轻地提醒道,“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撑不了多久。”

    “你叫什么名字?”宋玉用手帕轻轻捂住口鼻,缓步来到男人面前,试探道,“从哪儿来?”

    “杀了我……杀了我吧……”

    男人疯狂地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阵阵如鬼哭狼嚎般的嘶鸣。奇怪的是,当他开口的时候,嘴里竟不断地向外淌血,以至声音变得含糊不清。

    “他这是……”

    “我担心他咬舌自尽,因此用铁钳将他的牙齿统统拔下来。”

    石镇山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竟全然不顾牢房中的腥臭,津津有味地喝起茶来。

    “你是不是很痛苦?”宋玉上下打量着惨不忍睹的男人,淡淡地说道,“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毫无痛苦地解脱。如若不然,我不敢保证你在临死前还会经历什么。”

    似乎被宋玉的威胁戳中软肋,哀嚎不止的男人猛然抬头,用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宋玉,眼中布满惶恐与惊惧。

    看样子,男人已被石镇山的狠辣手段彻底吓破胆,宁肯死也不愿再经受折磨。

    见状,宋玉的嘴角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蔑笑,不急不缓地问道:“你叫什么?”

    “洪……洪洋。”

    “从哪儿来?”

    “泰州……洪府。”

    “洪府?洪洋?”宋玉好奇道,“莫非你和洪寺是本家?”

    “是……我是府主的侄儿……”

    “难怪!想必洪寺对你十分信任,否则也不会派你出来打探消息。”

    “这……”洪洋面露纠结,苦涩道,“算……算是吧!”

    见洪洋唯唯诺诺,宋玉狡黠一笑,又道:“如此说来,你知道洪寺很多秘密?”

    “这……”渐渐意识到自己误中圈套的洪洋,看向宋玉的眼神涌出一丝忌惮。

    俨然,站在面前的宋玉看似文质彬彬,实际上他比凶神恶煞的石镇山更难对付。

    “我再问你,洪府和上京四府是什么关系?”

    “沈州袁府、济州严府、泰州洪府、庆州雷府……共称‘上京四府’。”洪洋颤颤巍巍地答道,“四府以……沈州袁府为首。”

    “袁府的主人叫什么?”

    “叫……袁孝。”

    见洪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玉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满意之色。

    “听说洪寺在湘西腾族?”

    “是。”洪洋如实作答,“府主花费七万两白银从襄阳换来一支翡翠如意,作为……送给腾族长的见面礼。”

    “七万两?”宋玉大吃一惊,“洪寺出手竟如此阔绰?”

    “是……”洪洋轻轻点头,“单单装翡翠如意的匣子……就足足花费八百两。”

    “匣子?”洪洋的回答似乎勾起宋玉某些回忆。

    突然,冷依依脸色一变,惊呼道:“难道是我们从百翠湖出来时遇到的黑脸汉子?”

    “府主……确是方面大耳,皮肤黝黑。”

    得到洪洋的肯定,宋玉困惑更甚,同时好奇更甚。

    “洪寺为何给腾三石送礼?而且礼物如此贵重。”宋玉费解道,“难道他们有旧?”

    “不……府主与腾族长素不相识……”洪洋艰难地摇晃着脑袋,“府主送礼……是因为我们想投奔腾族……”

    “投奔腾族?”宋玉越听越糊涂,直觉告诉他此事绝不简单,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为什么?难道洪寺在泰州遇到什么麻烦?”

    “不……因为关外地偏人稀,上京四府欲更上一层楼……必须进入中原另谋霸业……”

    “上京四府?”宋玉眼神一变,“你的意思是……进入中原的不止洪寺一人?”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四位府主皆要入关……在中原另谋安身立命之地。”

    “什么?”

    直至此刻,宋玉和冷依依终于明白石镇山口口声声“骇人听闻的秘密”,指的究竟是什么?

    “上京四府”一起进入中原,若说没有图谋,只怕傻瓜也不会相信。

    “你的意思是……袁孝、严顺、雷震也会投奔湘西腾族?”

    “不……”洪洋断断续续地回答,“他们投奔其他门派……”

    “哪门哪派?”

    “不知道……此等机密,府主岂会告诉我们这些下人?都是他们秘密商定……”

    “秘密商定?”宋玉眉头一皱,眼神愈发狐疑,“你的意思是……上京四府入关暗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我……我没有这么说……”

    “你刚刚说上京四府入关是为‘更上一层楼’,后来又说他们秘密商定,分明是前后矛盾。如果你们动机纯良,光明磊落,又何必藏头露尾,分兵行事?”宋玉脸色一沉,冷声道,“洪洋,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否则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宋玉说出这句话时,不仅冷依依群疑满腹,甚至连石镇山也放下茶壶,饶有兴致地走上前来。

    显而易见,石镇山严刑拷打也只问出刚刚那些事。可宋玉不同,心思缜密的他直接听出洪洋言辞中的破绽,故而趁势逼问,欲挖出更大的秘密。

    “小子,你果然有其他的事瞒着我。老子告诫过你,如有欺瞒先砍四肢,再切掉你的命根子。”

    见洪洋惊慌失措,吞吞吐吐,石镇山虎目一瞪,怒啐一口,而后走到桌旁“叮叮咣咣”地挑选趁手的刑具,俨然要对洪洋再动一次酷刑。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做一笔交易。”宋玉配合着石镇山,对洪洋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如果你肯将自己知道的秘密和盘托出,我可以放你一马。”

    “这……”

    “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虽然变成残废,但总好过丢命。”冷依依趁机怂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洪寺不肯放过自己。但只要你肯说实话,我们非但不杀你,而且给你一笔银子。你可以远走高飞,下半生衣食无忧。如何?”

    “此话……当真?”求生的本能令洪洋心生动摇。

    “机会我们已经给你,说不说自己选择。”宋玉冷漠道,“但我必须提醒你,上京四府既已进入中原,他们的秘密迟早都会暴露,瞒得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你为一个瞒不住的秘密付出自己的性命,值与不值自己掂量。”

    “少废话!先让我砍下他的胳膊……”

    “别别别……我说!我说!只要你们不杀我,我什么都说……”

    面对宋玉和冷依依的游说及石镇山的威吓,在东北从未见过这般场面的洪洋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一时间声泪俱下,屁滚尿流。

    “上京四府不在关外安分守己,为何突然入关?又为何兵分四路?一切蹊跷的背后……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又是谁……在幕后操纵全局?”

    “我说……我说……是……是……”

    “快说!”

    面色铁青的石镇山一声暴喝,直将阴森可怖的地牢震得抖三抖,更将噤若寒蝉的洪洋吓得肝胆俱裂。

    “有什么阴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上京四府已改称‘西律武宗’,陆续进入中原……是大小姐和副宗主的意思……”

    “哪来的大小姐?什么副宗主?”

    “大小姐是洵溱,副宗主是……柳寻衣……”

    ……

第九百五十一章:邵州风波(三)

    “事不宜迟,快快备马,我要连夜赶回金剑坞!”

    深夜,忧心忡忡的宋玉快步走出地牢,同时向石镇山和冷依依发出一阵迫不及待的催促。

    “这么急?”石镇山错愕道,“此时天色已晚,何不等天亮再……”

    “兹事体大,岂能耽搁?其实,坞主早已怀疑袁孝和少秦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也不会派丁傲和董宵儿去查。可我万万没有料到,坞主竟一语成谶。”宋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石镇山的劝阻,“我敢断言,‘西律武宗’的消息一旦泄露,必会在中原武林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既然我们已抢占先机,就必须早作应变。否则一旦祸起,我们就会像其他门派一样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不错!”神思凝重的冷依依重重点头,“西律武宗明显是少秦王安插在中原武林的一颗棋子。昔日,我们只知道他在西域兵强马壮。万没料到,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于东北布下一张大网。一旦令其东西呼应,形成风卷残云之势,今时今日的中原武林……恐怕无人能与之抗衡。覆巢之下无完卵,中原武林一旦沦丧,金剑坞焉能独活?”

    “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少秦王竟然和柳寻衣勾结在一起。”宋玉一边快步朝院门走去,一边嘟嘟囔囔地不停感慨,“天下皆知,柳寻衣是害死洛天瑾的凶手,是中原武林人人诛之的公敌。少秦王拉他入伙……岂不是自找麻烦?”

    “难道……你们不认为此事有些巧合?”冷依依黛眉紧蹙,思忖道,“柳寻衣是杀死洛天瑾的凶手,却和少秦王同流合污。上京四府是少秦王暗中培植的傀儡,他们进入中原第一个投奔的是湘西腾族。然而,腾三石不久前才密约昆仑、崆峒、唐门等亲身经历过贤王府巨变的人,其目的……八成与洛天瑾之死有关。”

    “什么意思?”石镇山似乎从冷依依的分析中听出一丝端倪,可一时又辨不清缘由,故而心急如焚,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想说的是,少秦王拉拢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止柳寻衣一人,更有湘西腾族以及袁孝、严顺、雷震分别投靠的其他门派。”宋玉替冷依依解答石镇山的困惑,“有可能尚在谈判,也有可能……已经拉拢入伙。”

    “你说的是……腾三石?”石镇山虎目骤变,下意识地发出一道惊呼。

    “不错!”宋玉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腾三石没有被少秦王收买,他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秘邀昆仑、崆峒那些人?如果他不是少秦王的人,洪寺又怎么可能送出如此贵重的礼物?”

    “可洪洋说洪寺与腾三石素不相识……”

    “洪寺与腾三石也许是第一次见面,但少秦王和腾三石……也许早已暗中联络多年,甚至早已狼狈为奸。”宋玉越想越心悸,越想越愤怒,越想越耻辱,“若真如此,与腾三石交好的萧芷柔、云追月……极有可能被少秦王一并收买。”

    “这……”

    宋玉的大胆揣测令冷依依和石镇山面面相觑,怛然失色。

    “如此想来,唐阿富为何迟迟不杀柳寻衣?会不会是萧芷柔……”

    “不要再说了!”

    宋玉沉声喝断冷依依的忧虑,一字一句地说道:“少秦王是辽人,与我们金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西律武宗’的横空出世,对我们百害而无一利。眼下,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尽快将此消息告知坞主,让坞主亲自定夺。”

    “说的是!说的是!”

    在宋玉和冷依依的解释下,石镇山终于想通利害,匆忙命人牵来两匹快马。

    星河月下,宋玉、冷依依、石镇山站在院门外一边等候马儿,一边相互道别。

    “那个洪洋如何处置?”石镇山问道,“难道真放他走?”

    “这……”

    “糊涂!”未等冷依依踌躇,面沉似水的宋玉已抢先开口,“此人一肚子秘密,你放他走,岂非后患无穷?”

    “我明白了!”石镇山恍然大悟,同时面露狞笑,“待我送走你们,马上将他……”

    言至于此,石镇山比手成刀,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抹,意思不言而喻。

    “不止是他!”宋玉眼神一狠,语气冷厉如冰,“今天所有见过他的人、审过他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那些可是自家弟兄……”

    “对洪寺而言,洪洋也是‘自家弟兄’,依旧撑不过我们的严刑拷问。”宋玉根本不给石镇山辩解的机会,阴戾道,“现在,我们不只防着‘西律武宗’的秘密外泄,更要防着‘洪洋’的秘密外泄。换言之,洪洋的失踪必会引起洪寺和腾三石的疑心,从而派人四处打探他的下落。而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洪洋曾落在金剑坞手里。最好……让洪洋的失踪变成一桩无头悬案。”

    “我明白了!”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石镇山深知此事的利害,故而不敢徇私,叹息道:“放心吧!我会把屁股擦的干干净净,绝不给坞主留下一丝隐患。”

    “石兄,洪洋之事你厥功至伟,我们回去一定为你请功。”

    “我有什么功劳?算起来,都是坞主未雨绸缪,料事如神。当初,坞主得知腾三石和萧芷柔是父女,当机立断派人密切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不过,你们现在非但可以交差,而且顺便将丁傲和董宵儿的功劳一并抢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哈哈……”

    望着一脸阴险的石镇山,宋玉不禁面露苦涩,惆怅道:“风云突变,江湖莫测,现已不是和丁傲他们勾心斗角的时候。眼下,我们必须同仇敌忾,一起解决少秦王这个天大的麻烦。”

    “也不必太在意!”石镇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最可笑的是什么狗屁‘上京四府’,这些地痞无赖在关外蛮横惯了,以为中原武林和他们老家一样是小孩子过家家。哼!进入中原非但不知低调收敛,反而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大张旗鼓地跑到老子地盘上打探消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水深水浅。”

    “在关外他们是‘鹤立鸡群’,可来到中原他们就是‘鸡立鹤群’。”冷依依揶揄道,“洪洋在入关前,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可笑的方式丢了小命。细细想想,让洪洋‘凭空消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给洪寺这些人提提醒。中原武林不是东北绿林,由不得他们肆意妄为。”

    “这些人行事如此莽撞,足见他们城府不深,本事不大,料想翻不起什么浪花。”石镇山蔑笑道,“你们替我劝慰坞主,让他不必过于担忧。少秦王也许厉害,但他手下这些人却是酒囊饭袋,蠢笨如猪。必要时,石某愿率人将‘上京四府’赶回老家,甚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记下了!”

    说话的功夫,两名侍卫牵着两匹骏马来到门前。

    “石兄,后面的事劳烦你处置,我们先行告辞。”

    “替我向坞主问好,你们一路小心。”

    寒暄作罢,心急如火的宋玉和冷依依朝石镇山拱手一拜。翻身上马,吆喝一声,飞马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来人!将今天见过洪洋的人……统统叫到西院。”

    “遵命!”

    ……

    就在石镇山、宋玉、冷依依如火如荼地分头行事时,湘西腾族却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腾三石本无意理睬登门拜访的洪寺,但见洪寺态度诚恳,言辞谦卑,并且第一次见面就奉上极其贵重的礼物,令腾三石的心里十分感动。

    常言道“开口不骂送礼人”。洪寺在腾三石面前自贬身价,对其毕恭毕敬地一表仰慕之情。与宋玉、冷依依的“兴师问罪”、“含沙射影”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或是出于内心的虚荣、或是出于对洪寺的极佳印象、或是出于“中原武林副盟主”的使命,腾三石终究半推半就着收下礼物,并交下洪寺这位朋友。

    当晚,腾三石大排筵宴,招待洪寺及洪府弟子畅快吃喝。并以腾族歌舞为伴、篝火酒令为乐,场面甚是热闹祥和。

    “府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当醉意阑珊的洪寺慵懒地瘫坐在竹椅上,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腾族女子跳舞时,一名行色匆匆的洪府弟子穿过熙攘喧嚣的人群,悄无声息地凑到洪寺身旁。

    “何事?”

    醉眼迷离的洪寺一边举酒与不远处的腾三石遥相而敬,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不是洪洋回来了?”

    闻言,弟子不禁面露尴尬,低声道:“回府主,我们已将方圆三十里找寻一遍,但……依旧找不到洪洋的下落。”

    “混账东西!”洪寺面色一沉,愠怒道,“出关前,我千叮万嘱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中原不比东北,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稍有不慎就会沦落万劫不复,一定要像小媳妇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凡事低调再低调,他为何不听话?”

    “府主息怒,我料洪洋只是想替府主打探一些江湖消息,帮府主尽快了解中原武林的风土人情……”

    “借口!名为打探消息,实为邀宠献媚。当然,根源是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哼!到了中原,开了眼界,心思就变了。他在襄阳偷偷领着你们逛青楼的丑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府主息怒!”弟子脸色一变,连忙叩首认错。

    “洪洋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点花花肠子我岂会不知?”洪寺沉声道,“我猜……他今晚不在赌坊就在青楼,一身的臭毛病早晚害死他。去!多派一些人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天亮前必须将洪洋带回来。”

    “是……”

    “记住!你们出去找人一定要夹起尾巴,小心收敛。中原藏龙卧虎,我们谁也得罪不起。谁再敢狐假虎威,横生枝节,本府主定严惩不贷!”

    “遵命!”

    ……

第九百五十二章:举重若轻

    邵州距静江府不远,宋玉和冷依依马不停蹄地飞奔一夜,终于在天亮前赶回金剑坞。

    当二人火急火燎地来到金复羽的庭院,正巧与刚刚出门的艾宓迎面相遇。

    一见风尘仆仆的宋玉二人,艾宓不禁一愣,错愕道:“宋公子、冷姐姐,你们不是在湘西腾族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宓儿,坞主昨夜休息的如何?”

    “挺好的。”艾宓似乎被宋玉的紧迫模样吓了一跳,“坞主已醒,让我去打盆清水……”

    “太好了!”

    宋玉和冷依依答应一声,迅速绕过一头雾水的艾宓,朝紧闭的房门拱手施礼:“宋玉、冷依依求见坞主。”

    “宋公子、冷姐姐,你们……”

    “宓儿,去打水吧!”艾宓话未出口,一道慵懒而平静的声音悄然自房中传出,“宋玉、依依,进来说话。”

    “是。”

    欣然领命,拾级而上,走到门前又忽然驻足。待他们将自己的衣袍整理一番,方才轻缓地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步入房中。

    房间内,披头散发的金复羽正襟危坐,桌上摆着香茗,手中捧着书卷,身后焚着清香。摇摇欲坠的烛火与晕染半天的朝霞交相辉映,在房内映出一缕宛若夕阳的金黄。

    这一幕,看上去既安静又恬淡。纵使宋玉和冷依依一路忧心如焚,此刻也情不自禁地放松几分。

    “坐。”

    面对心事重重的二人,金复羽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儒雅的目光一直深陷于手中的书卷,心不在焉道:“你们稍候,待我看完此章。”

    “谢坐!坞主慢慢看,我们……不急。”

    当宋玉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时,冷依依朝他投去一道抱怨的目光。

    一时间,三人皆沉默不语,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金复羽心若止水,看书看得如痴如醉。宋玉和冷依依满怀心事,如坐针毡,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扰金复羽的雅兴。

    “吱!”

    不知过去多久,艾宓端着一盆清水回到房间。金复羽缓缓抬头,将手中的书卷放在桌上,朝欲言又止的宋玉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和丁傲、董宵儿及姬侯、扶隐同时下山,却是第一个回来复命,甚好!如何?湘西之行是否顺利?”

    “禀坞主,湘西之行……并不顺利。”金复羽的赞扬令宋玉二人愈发尴尬。

    “哦?”金复羽接过湿帕的右手在半空稍稍一滞,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擦拭着脸颊,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回事?”

    “腾三石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言辞间……颇有与我们划清界限之意。”宋玉吞吞吐吐地作答,“任我们好话说尽,可腾三石他……”

    言至于此,宋玉忽然察觉金复羽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晦涩,登时脸色一变,不敢再委过于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诚挚赔罪:“无论如何,是我二人办事不利,恳请坞主责罚。”

    闻言,金复羽讳莫如深的目光渐渐缓和几分,随手将湿帕扔进水盆,淡淡地说道:“今非昔比,我知道你们看人脸色受尽委屈,也知道此行诸多不易。不过……如果此事轻而易举,我又何必派你二人前往?”

    “坞主教训的是,我二人一定引以为戒,铭记于心。”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金复羽伸手搀起满脸羞愧的宋玉,又朝心神不宁的冷依依轻轻一瞥,似笑非笑地问道,“看你们的模样,莫非此行有什么意外收获?”

    “坞主明鉴!”宋玉神情一禀,正色道,“我们在湘西吃了闭门羹,本打算在邵州商量对策,却不料石镇山告诉我们一则惊天秘闻,迫使我二人不敢再耽搁分毫,于是连夜赶回金剑坞请坞主定夺。”

    “我就知道,以你们的性子绝不会知难而退,突然跑回来一定有其他的事。”

    金复羽一边戏谑谈笑,一边将身体坐直,以便站在身后的艾宓替自己梳头。

    “坞主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等佩服!”

    “说吧!石镇山究竟打听到什么惊天秘闻,竟值得你二人如此大惊小怪?”

    “回禀坞主,石镇山在邵州抓到一个细作,此人来自‘上京四府’……”

    见金复羽开门见山,宋玉亦不再含糊其辞。他和冷依依一人一句,将邵州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金复羽。

    伴随着二人激扬愤慨的讲述,金复羽脸上的表情渐渐发生变化,由好奇变成狐疑、由狐疑变成惊诧、由惊诧变成凝重……甚至连为其梳头的艾宓也被“惊天秘闻”深深吸引,一时间听得入神,竟忘却手中的动作。

    当宋玉和冷依依将自己在邵州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统统讲给金复羽后,房中的气氛已不能用紧张、凝重来形容,简直是……压抑、阴沉。

    “西律武宗……”金复羽的双眸死死盯着几近湮灭的烛火,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好一个‘西律武宗’,耶律泰不愧是耶律泰,果然名不虚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耶律泰,正是少秦王的名讳。

    “坞主,少秦王一直隐鳞戢翼,韬光养晦,几十年来深居简出,几乎从未踏出西域半步。如今,他突然在中原大搞什么‘西律武宗’,究竟意欲何为?”

    “耶律泰虽深居简出,但他的鹰爪却走南闯北,纵横千里。远的不提,就说洵溱。此女心狠手辣,诡计多端,当初隐匿身份来到中原,不知在暗中替耶律泰做过多少事?正因为我们对她不够警觉,甚至全无提防,才令其有机可乘,一把火将鸠摩崖烧成一片废墟。由此足见,耶律泰虽然人在西域,但他的手足却早已蔓延中土,甚至遍布天下。一个洵溱尚且将中原武林搅得鸡犬不宁,如今又冒出‘上京四府’……江湖上不知又会掀起多少血雨腥风?最令我担忧的是,在洵溱、上京四府之后……中原会不会还有少秦王的内线?如果有……又有多少?”

    “这……”

    金复羽的一席话,令宋玉和冷依依的心里“咯噔”一沉,脸色变得愈发纠结。

    “你们所虑不错,如果腾三石已经被耶律泰收买,则意味着萧芷柔、云追月极有可能与他们沆瀣一气。”金复羽的眼神忽明忽暗,言辞耐人寻味,“这些事摆在明面上,真也好、假也罢,不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令我百思不解的是……柳寻衣。”

    “不错!”见金复羽的心思与自己不谋而合,冷依依忙道,“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好歹是一派之主,少秦王为扩张自己的势力而拉拢他们无可厚非,可柳寻衣……非但无门无派、无权无势,反而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少秦王拉拢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就算少秦王不计较柳寻衣的名声,也不在意他的处境,那也没必要在‘西律武宗’成立之初,直接委以‘副宗主’的重任。就算是收买人心,也该收买腾三石这样的人物。柳寻衣何德何能,岂敢窃居腾三石之上?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如此慷慨抬举,若说没有企图……打死我也不信。”宋玉沉声附和。

    “难道……少秦王的目标是柳寻衣的朋友?”冷依依灵光一闪,大胆猜测,“比如……河西秦府的秦苦?”

    “不无可能。”宋玉沉吟道,“若能借柳寻衣之手拉拢秦苦入伙,对西律武宗而言无异于锦上添花。”

    “在真相没有查清之前,不要妄下判断。”金复羽提醒道,“腾三石有没有被少秦王收买?洪寺拜访腾族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萧芷柔和云追月又是否知道西律武宗的事?一切我们皆拿捏不准。甚至……连石镇山抓到的细作究竟是真是假,我们也要细细斟酌。如果洪寺愚蠢,洵溱不可能让他率人进入中原,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可如果洪寺机谨,又岂会冒冒失失地派人四处打探消息?难道他不知道出门在外应该低调收敛,尽量少惹麻烦?”

    “坞主怀疑……细作有问题?”宋玉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难道有人故意挑拨我们和少秦王的矛盾?又或者……有什么人故意放出消息引我们上钩?”

    “我认为……不会。”冷依依紧紧注视着沉思不语的金复羽,解释道,“石镇山和宋玉对洪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除非此人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否则在那般严苛的处境中……不可能撒谎。”

    “也有道理。”宋玉似乎对冷依依的分析颇为认同,“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坞主,我们不得不防。”

    “防!当然要防!”金复羽不可置否,“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究竟要提防什么人?又该如何提防?”

    “马上派人去湘西找腾三石和洪寺当面对质……”

    “不!”未等情绪激动的冷依依脱口而出,金复羽已别有深意地缓缓摇头,“眼下的局势扑朔迷离,我们一动不如一静。谁是人、谁是鬼我们分辨不清,现在既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能彻底否定任何人,因为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他们精心设计的陷阱。因此,我们绝不能急功近利,更不能贸然行事,因为……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

    “坞主的意思是……”

    “既然洪寺已率先入关,料想‘上京四府’的其他三位也将‘轮番登场’。”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意,先不要打草惊蛇,以免引起耶律泰和其他门派的警觉。也不要召回丁傲和董宵儿,让他们继续查探袁孝的底细。你们派人死死盯住严顺和雷震,必须第一时间探清他们的去向以及投靠的门派。一旦查清‘上京四府’在中原武林的目标,‘西律武宗’站稳脚跟的第一步也将尘埃落定。到时,真相必浮出水面,局势亦柳暗花明。至于何去何从?待我们审时度势,再从长计议不迟。”

    ……

第九百五十三章:百密一疏

    腊月二十三,已持续三天三夜的鹅毛大雪仍未有停歇之意,地上的积雪足已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

    漠河一带天寒地冻,川河冰封,高悬于天际的红日宛若一幅墨画,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寒风呼啸如锋刀利剑割肉刺骨,大白天的街上竟寻不到一个行人。

    知道的,当地百姓早已备足柴禾、口粮躲在家里避寒取暖,寒冬腊月往往十天八天也不出一次门,此乃当地风俗。不知道的,只看家家闭户、店店关张,还以为漠河是一座空无一人的边陲荒镇。

    “大小姐!”

    上午,漠河唯一的一间客栈内,行色匆匆的萧阳、苏忽、荀布道相继来到洵溱的房间,并将他们收到的密信陆续交出。

    身裹羊皮袄的阿保鲁将火炉上的水壶拎到桌上,一边为萧阳三人沏茶,一边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坐在窗边,静静观阅书信的洵溱。

    “什么鬼地方?简直冻死人!”苏忽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坐到火炉旁,一边缓和几乎被冻僵的身体,一边哆哆嗦嗦地连声抱怨,“这几天我们早出晚归,围着漠河四处打探苏禾的消息,却迟迟不见他的踪迹。你们说……会不会是洪寺的消息有误?”

    “借他十个胆,洪寺也不敢欺骗大小姐。”萧阳冷笑道,“依我之见,苏禾确实在漠河出现过,但在我们抵达前已经离开。”

    “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找?”荀布道大嘴一撇,揶揄道,“柳寻衣‘有情有义’,对他的结拜大哥不离不弃,却也不拿我们当外人。他舍不得让唐阿富和潘雨音出去受冻,却将我们这些兄弟彻底豁出去,夜以继日地顶风冒雪,恨不能当牲口一样使唤……”

    “住口!”阿保鲁脸色一沉,斥道,“柳寻衣现在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尔等休要胡说八道!”

    “我所言句句属实。”荀布道心有不甘地辩解,“一起来的二十几名兄弟,至少有一半承受不住如此恶劣的气候。其中大部分感到身体不适,更有几人高热不退,一直卧病不起。再折腾几天,恐怕兄弟们都会病倒。到时,只靠我们几个出去找人……纵使不被冻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见荀布道义愤填膺,阿保鲁面沉似水,萧阳赶忙出面圆场:“话也不能这么说,潘姑娘一介弱质女流,我们怎好与她攀比?至于柳寻衣和唐阿富……他们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我们率人在外奔波,他们同样在挨家挨户地打探苏禾的下落。”

    “可……”

    “有没有派人去漠河马场?”阿保鲁目不斜视地盯着欲言又止的荀布道,头也不回地向萧阳、苏忽问道,“那里可有苏禾的消息?”

    “派人去过三次,可每一次皆无功而返。”苏忽无奈作答,“我们花钱向看守马场的兵油子打听,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苏禾,马场里也没有叫苏禾的人。”

    “这……”

    “咣啷!”

    就在阿保鲁、萧阳几人各抒己见,议论纷纷之际,静观书信的洵溱突然将刚刚端起的茶杯重重地摔在桌上。霎时间,杯翻茶洒,肆意横流,直将喋喋不休的阿保鲁几人惊得脸色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大小姐,你这是……”

    “上京四府南下中原,一直按部就班,顺风顺水,一切尽在我们的意料与掌控之中。袁孝成功缓解虎穴龙潭的窘境,并顺利接近武当。严顺的出现可以帮秦苦制衡内部的反对势力,眼下已在河西站稳脚跟。雷震更不必提,在谢玄的安排下已渐渐融入洛阳城。西律武宗进入中原的第一步本应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在所有人严以律己,谨小慎微的时候,依然有害群之马跳出来搅局、败兴!”

    “砰!”

    言至于此,洵溱似乎越想越气,一掌将书信拍在桌上,任由茶水浸透信纸,沾湿其芊芊玉手,她仍浑然不察。

    “这……”

    见洵溱十分罕见地大发雷霆,萧阳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踌躇半晌,阿保鲁方才硬着头皮小心试探:“是谁出了岔子?刚刚你提到袁孝、严顺、雷震皆事半功倍,难道出现意外的人是……洪寺?”

    “是洪寺的侄子,洪洋!”洵溱愠怒道,“越是同宗同源,越难约束管教。信上说,洪洋仗着自己是洪寺的侄子,一向自视甚高,处处特立独行。洪寺念及叔侄情分,常常对他犯的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至洪洋愈发没有规矩,愈发胆大妄为。此次入关,洪洋竟枉顾洪寺的严令,不止一次擅自跑出去花天酒地,甚至夜不归宿。”

    透过洵溱这番话不难猜出,给她通风报信的人……并非洪寺。

    “洪洋犯错,洪寺难辞其咎,至少也有管教不严之责。唉!枉洪寺谨言慎行,事事小心,结果一世英名没有败在自己手中,却败在自己的侄子手中。”萧阳先顺着洵溱的心思埋怨几句,而后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试探,“敢问大小姐,洪洋只是不守规矩,还是……已经捅出娄子?”

    “不知道,因为洪洋现在下落不明。”

    “什么?”

    此言一出,阿保鲁几人无不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信上说,洪洋最后一次跑出去喝花酒是腊月初六,当时他们已进入湘西地界。洪寺本打算第二天率人正式拜访腾族,却不料洪洋当晚再一次擅离职守,而且是不顾洪门弟子的重重劝阻,一意孤行。临走前,他让其他弟子替自己遮掩,万一被洪寺发现就说自己出去打探消息,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天亮前一定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洪洋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嘶!”

    阿保鲁几人越听越心惊。直至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一向宠辱不惊的洵溱为何如此动怒。

    殊不知,洪洋身为洪寺的亲信子侄,必然对“柳寻衣”和“西律武宗”的秘密烂熟于心。一旦他落入“贼人”之手,极有可能泄露天机。如此一来,不仅令西律武宗陷入无尽的麻烦,更可能令袁孝等人陷入险境。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洵溱对“西律武宗”的计划部署一直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却万万没有料到,以刚正不阿著称的洪寺……竟连自己的侄子都管不住。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令洵溱愈发胆战心惊,愈发怒不可遏。

    “洪洋迟迟未归,会不会是他玩的乐不思蜀,于是……”

    “不可能!”洵溱直截了当地打断阿保鲁的劝解,“洪洋虽然满身恶习,但多少知道一些分寸,否则他不会好端端地活到今天。他玩忽职守并非一两次,为何前几次都能及时回来,唯独这一次有去无回?更何况,他明知第二天拜访腾族,如此重要的事又岂能忘得一干二净?”

    “言之有理!”荀布道眉头紧锁,细细琢磨,“湘西毕竟是腾族的地盘,会不会是腾三石捣鬼?”

    “有可能,但……机会不大。”洵溱缓缓摇头,“腾三石与洪寺萍水相逢,谈不上任何顾忌。他有什么疑虑大可直言不讳,没必要绕过洪寺,私下对付洪洋。”

    “大小姐的意思是……洪洋有可能落在别人手里?”

    “别忘了,湘西腾族紧邻静江府,金剑坞的眼线遍布天下,更何况自家门口?”洵溱思忖道,“如果洪洋至今仍下落不明,我猜……他八成已凶多吉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追查真相势必难如登天。因此,我们无法料定洪洋究竟在哪儿?又经历过什么?就算我们笃定他惨遭不测,也无法知道他究竟死于何人之手?更无法断定他在临死前有没有泄漏我们的秘密?如此一来,纵使我们怀疑金剑坞也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从‘瞒天过海’变成‘欲盖弥彰’。到时,本来人家不知道的秘密,经我们一闹……反而满城风雨,天下皆知。”

    “那我们怎么办?”

    “洪洋于腊月初六失踪,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三。这么长时间过去,江湖中仍没有一丝风吹草动,袁孝等人仍在依计行事。如此算来,洪洋至少有三成机会没有泄漏‘西律武宗’的秘密,他的失踪……也许真是一场意外。”洵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一滴浑圆的水珠从自己的指尖缓缓坠落,语气复杂而凝重,言辞迟疑而纠结。

    俨然,她对自己的猜测缺乏足够的信心。或者说,洪洋死于意外只是洵溱内心深处的一种“奢望”。

    “那……剩下七成是什么?”阿保鲁迫不及待地追问,“如果洪洋不是死于意外……”

    “如果洪洋的失踪不是意外,亦或他在临死前已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那……知道我们秘密的人就是故意秘而不宣,否则袁孝、严顺、洪寺、雷震不可能安然无恙。”

    “为何?”

    “原因很简单。”洵溱讳莫如深地说道,“要么,此人是‘朋友’。他为达到某种目的而借机讨好我们,希望与我们达成合作。要么,此人是‘死敌’。他在审时度势,暗中谋划布局,待时机成熟将我们……一举击溃。”

    “哪种可能更大?”

    “一样大!因为死敌也可能是朋友,朋友也可能变成死敌……”

    话未说完,洵溱忽然美目一抬,别有深意的目光径直穿过心烦意乱的阿保鲁几人,直抵房门。

    “大小姐,你……”

    “砰、砰砰!”

    未等一头雾水的萧阳开口,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在阿保鲁几人狐疑的目光中,满眼兴奋的柳寻衣大步流星地迈入房间。

    “洵溱,我找到大哥了!”

    ……

第九百五十四章:漠河马场

    “苏禾在哪儿?”

    “漠河马场。”

    “漠河马场?这……怎么可能?”

    “大哥与马场的管事有旧,在他的安排下隐姓埋名。其他军士不知道大哥的来历,只见他来时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故而唤他‘努桑哈’。”

    “难怪我们的人几次三番前往漠河马场,皆打听不到苏禾的下落,原来那些‘马倌儿’根本没见过苏禾,更不知道‘怒桑哈’就是苏禾。”

    “没错!”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算起来,都是潘姑娘的功劳。她曾在西京府买过一匹马,那匹马正是来自西京马场,也就是段家堡。自此,潘姑娘得知为蒙古人饲养战马的马场虽戒备森严,但不是每一匹马都能被送到阵前效力,有一些体型瘦弱或马力不济的马儿,会被‘马倌儿’牵到集市上变卖换钱。今天早上,唐兄和潘姑娘乔装成买马的夫妻,多掏几十两银子哄得‘马倌儿’带他们进入漠河马场挑选‘好马’。在马场中,唐兄无意间看到大哥的身影,于是以取钱为由,匆匆赶回来告诉我。”

    “原来如此……”

    “副宗主、大小姐,我们到了!”

    就在柳寻衣向洵溱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时,阿保鲁的声音陡然自车外响起。

    “我们下车!”

    未等洵溱应答,心急如火的柳寻衣已撩帘钻出车厢。

    今日与柳寻衣、洵溱同行的除阿保鲁之外,只有唐阿富、潘雨音、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其他西域高手并未一同前来。

    漠河一带地广人稀,沃野千里。

    漠河马场占地数千亩,位于漠河镇西北约十五里。由于它是蒙古四大马场之一,蒙古的战马有三分之一来源于此,地位极其重要。因此,蒙古大汗钦命一支由五千人组成的漠河大营常年驻扎于此,一为饲养军马,二为保护马场。

    “站住!什么人?”

    就在他们陆续钻出马车时,马场大门的数名守卫立刻抽出弯刀,虎视眈眈地朝柳寻衣几人走来。

    “军爷,是我们!”

    未等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抽刀对峙,潘雨音已抢先上前,毕恭毕敬地朝几名守卫盈盈一拜:“刚刚我们相中一匹好马,但身上的银子没有带够,于是回去取……”

    “我认识你们,却不认识他们。”一名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趾高气扬地审视着柳寻衣几人。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听说这里有好马,于是想来看看。”

    “笑话!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尔等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中年汉子冷笑道,“刚刚让你们进去是看真金白银的面子,但不要忘记漠河马场乃军营重地,不是菜市场……”

    “你想要多少银子?”柳寻衣迫不及待地打断,“一百两够不够?”

    洵溱从阿保鲁的手中接过银票,不假思索地递给油光满面的中年汉子,道:“这里是二百两,请几位军爷喝茶。”

    见洵溱出手阔绰,几名守卫无不眼冒精光。

    稍作犹豫,中年汉子咧嘴一笑,伸手去接银票。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银票的一刹那,中年汉子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贪婪邪魅之意。与此同时,他如蒲扇般的大手竟舍弃近在咫尺的银票,猛然向前一伸,不怀好意地摸向洵溱的手背。

    “你干什么?”

    似乎被中年汉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洵溱不禁发出一道惊呼,面露愠怒的同时下意识地躲到柳寻衣身后。

    “噌!噌!噌!”

    见洵溱受辱,柳寻衣看向中年汉子的目光陡然一寒。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更是勃然大怒,纷纷抽刀出鞘,与凶相毕露的蒙古守卫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一试便知,你们果然不是善茬。”面对阴森胆寒的刀锋,中年汉子浑然无惧,不怒反笑,“平日一个买马的都没有,今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冒出这么多?你们千方百计地混入马场究竟有什么企图?是不是想投毒?”

    “断断不是!我们只是买马……”

    “想买马去市集,这里不是卖马的地方!”

    潘雨音话未说完,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陡然自马场内传出。

    紧接着,一位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蒙古将军在十几名彪形大汉的陪同下快步走来。

    “老八,怎么回事?”蒙古将军向中年汉子沉声质问。

    “将军,这些人在马场闹事!”

    “我们不是闹事,是买马。”潘雨音怯生生地纠正“他已经收过我们的钱……”

    “是收过,但不够!我让你们回去取,可没让你们带人来闹事。”老八连忙打断潘雨音的话,“将军,其实……”

    “行了!从外栏牵一匹马给他们,让他们走。”蒙古将军颇为不耐地摆摆手。

    唐阿富眉头轻挑,“不合时宜”地插话:“我们刚刚相中的是内栏的马,不是外栏的。而且谈好的价钱,一百五十两……”

    “放屁!”被唐阿富一语揭穿,老八登时面露慌乱,气急败坏地骂道,“内栏都是军马,岂能售卖?你们买的都是外栏的马……”

    “外栏的马何需一百五十两?”蒙古将军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问道,“老八,究竟是他们不知行情?还是你滥竽充数?或者……你在私售军马?”

    “将军明鉴,私售军马可是死罪,小人就是长着十颗脑袋也不敢僭越行事。”老八情绪激动,以至吐沫横飞,“我承认,自己见他们是外地来的客商,于是虚报高价想趁机捞点好处,可我万万不敢售卖军马……”

    “你究竟有没有撒谎,我日后一查便知。今日暂且作罢,将钱还给他们。”

    言罢,蒙古将军深深看了一眼神思复杂的柳寻衣,而后率人离去。

    “敢问将军,苏大哥是否在马场?”

    未等蒙古将军走远,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焦虑的柳寻衣陡然开口,并且直言不讳:“我是苏大哥的‘结义安达’柳寻衣,求将军让我进去见大哥一面。”

    闻言,蒙古将军的脚步陡然一滞,头也不回地问道:“哪个苏大哥?”

    “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此言一出,几名守卫无不暗吃一惊,满心错愕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漠河马场没有人叫苏禾,这位兄弟……恐怕找错地方了。”沉默良久,蒙古将军幽幽地吐出一句回答。

    “听将军的语气,似乎与我大哥有些交情。”柳寻衣眉心紧锁,义正言辞,“大哥光明磊落,想必他的朋友同样胸怀坦荡。大哥明明是名震天下的‘漠北第一快刀’,如今却因为一场比武而沦为众矢之的,不惜自甘堕落,躲在冰天雪地以养马聊度残生。将军是大哥的朋友,想必你也不希望他一蹶不振,更不希望一位重情重义的英雄豪杰惨遭埋没。你们现在都叫他‘努桑哈’,据说此名颇有贬义。虽然大哥从未拒绝,亦未替自己辩解,但将军心里清楚,苏禾绝不是‘努桑哈’,而是真真正正的‘巴特尔’。”

    “你究竟想说什么?”不知为何?蒙古将军的语气变得愈发低沉。

    “昔日的草原英雄一夜之间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大哥的同族或是口诛笔伐、或是冷嘲热讽、或是冷眼旁观……最不济也是避而远之。唯独将军,在他虎落平阳之际仍以诚相待,不离不弃,非但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帮大哥隐藏身份,收留于漠河马场。常言道‘患难见真情’,将军才是大哥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真朋友。”

    “那你呢?”不知是不是被柳寻衣的肺腑之言打动,不近人情的蒙古将军渐渐松口。

    “将军问我什么?”柳寻衣神情一禀,不卑不亢。

    “你算不算他的真朋友?”

    “当然……”

    话未出口,蒙古将军蓦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弯刀,龙行虎步朝柳寻衣快速逼近。

    见状,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脸色骤变,本欲挺身而出,却被洵溱挥手制止。

    望着气势汹汹的蒙古将军提刀而来,站在柳寻衣身后的潘雨音忽觉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手心抑制不住地向外冒汗。只可惜,她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纵使焦心如焚亦无可奈何。

    面无表情的唐阿富默默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望着岿然不动的柳寻衣和杀气腾腾的蒙古将军。虽一言未发,但左手拇指却在悄无声息间将剑阁缓缓推开一寸。

    三步并两步,蒙古将军越走越快,几乎以奔袭之势杀至柳寻衣面前。

    没有一句废话,蒙古将军纵身一跃,挥刀狠劈,锃光瓦亮的弯刀在半空划过一道耀眼的银弧,卷起一阵凌厉的劲气,集雷霆万钧之势于三尺锋刃,毫不留情地砍向柳寻衣的天灵盖。

    “柳大哥小心……”

    “嘶!”

    伴随着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弯刀呼啸而落,绝非虚张声势,看其架势非要将柳寻衣从中劈成两半不可。

    然而,蒙古将军穷尽毕生之力使出的“力劈华山”,却未能如愿以偿地令柳寻衣脑浆迸裂,反而在距其头顶约半尺之遥遭到一股无形之力的顽强抵抗。

    任蒙古将军睚眦俱裂,青筋暴起,恨不能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无法令刀锋再向下挪一寸。

    望着诡异悬停在半空的弯刀,以及龇牙咧嘴,脸色胀红的蒙古将军,柳寻衣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从而眼神一凝,只听“咔嚓”一声,头顶的钢刀瞬间碎裂成数段,四散而落。

    蒙古将军忽觉身前一空,举刀的双手猛然下坠。

    只可惜,刀已无刃,只剩残柄。因此,蒙古将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残破的刀柄紧贴着柳寻衣的身体倏忽而下,却未能伤他一分一毫。

    “兄弟们,我们一起上!”

    见蒙古将军在柳寻衣面前颜面尽失,老八当机立断,暴喝一声,招呼周围十几名蒙古军士一齐举刀朝柳寻衣砍去。

    “砰砰砰!”

    然而,尚未等他们扑至近前,一股柔中带刚的劲气悄然而至。宛若一道涟漪划过虚空,瞬间将众军士的刀剑震成数截,“叮呤咣啷”地散落一地。

    “这……”

    柳寻衣神乎其技的内力,直令众军士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一个个满眼惊骇地愣在原地,再无人敢贸然攻杀。

    “看来苏禾没有说谎,你也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败给你乃技不如人,而非受你蛊惑,徇私舞弊。”

    蒙古将军满眼震惊地望着从始至终站在原地,连手都没有抬的柳寻衣。踌躇再三,终究发出一道由衷的叹服。

    “将军,我大哥他……”

    “其实,这几日时常有人打探苏禾的消息,他早就料到是你。只是忠义难两全,因此他一直不愿见你。”蒙古将军神情一暗,语气颇为无奈,“但你刚刚的一席话至情至性,令我倍受感动。不错!我也不希望他一辈子躲在漠河马场苟且偷生,我希望他能重新振作,变回以前的苏禾。只可惜,他一直不肯听我的劝解。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现在唯一能帮他的人……只有你。”

    ……

第九百五十五章:画地为牢

    “将军深明大义,在下感激不尽!”

    在蒙古将军的带领下,柳寻衣一行顺利进入重兵把守,森严壁垒的漠河马场。

    偌大的马场由中军、内栏、外栏、草场、兵营几部分构成,从中军至兵营呈“同心圆”层层包围。

    其中,蒙古将军及一千亲兵驻扎于中军,即整座漠河马场的中心。千挑万选、精心饲养的战马圈养于内栏,无法作战的老弱瘦马圈养于外栏。再往外是延绵千亩的肥沃草场,四千军士以五百人为一营,分别驻扎于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位,每一营管养军马数千匹。他们战时为兵,平日牧马,各自巡逻布防,饲养繁殖,最终由中军统一调配。

    刚刚与柳寻衣一行发生矛盾的,正是八营中的一营。

    当柳寻衣等人穿过草场、外栏,来到马场的内栏,赫然发现这里的戒备远比外边森严。虽然是一座马场,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丝毫不逊于兵马大营。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今天,柳寻衣亲眼见到漠河马场的井然有序,心中不由地连连感慨:“一座饲养牲口的马场尚且军纪严明,更何况冲锋陷阵的兵营?管窥知豹,单从一座马场足可看出蒙古的强悍绝非浪得虚名,大宋的战力远不及蒙古亦是情理之中。尤其是这位守正不阿的将军,相较于大宋的马政不知高明几许。”

    并非柳寻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他曾亲眼见过大宋群牧司那些官员脑满肥肠,大腹便便的慵懒模样。同为武官,他们与眼前这位雄壮魁梧,耸膊成山的蒙古将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差。

    说句不好听的,倘若两国交战,纵使双方精锐势均力敌,后勤援兵一旦在阵前相遇,同样会生死两命,高下立判。

    心念及此,柳寻衣快走两步,追上头前带路的蒙古将军,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本将苏日格,与苏禾同出一族。”蒙古将军也不含糊,瓮声作答,“算起来,他应该叫我一声‘阿哥’。”

    “原来是大哥的兄长,难怪能在大哥危难之际不避流言,慷慨相助。”柳寻衣恍然大悟,看向苏日格的眼神愈发钦佩,“将军既是大哥的‘阿哥’,自然也是小弟的‘阿哥’……”

    “不必多礼,我和苏禾虽是同族,但不同志。他愿与汉人结拜安达,与你称兄道弟,但我不会。”苏日格毫不避讳地打断柳寻衣的恭维,“虽然蒙宋和亲,暂时和睦。但你我心里都清楚,两国之间早晚必有一场血战。到时,我们沙场相遇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苏日格快人快语,令柳寻衣不禁一愣,苦笑道:“苏将军所言极是!两国尚未交战,我已将大哥害的剑沉丰狱,倘若战端一开……我和大哥之间不知又会平添多少麻烦?”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和苏禾虽然都是蒙古人,但我们的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尽相同。严格来说,他只是拥护大汗的江湖人,而我是誓死效忠的马前卒。因此,他可以不受束缚与汉人相交莫逆,但本将王命在身,于心、于行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将军此言令在下茅塞顿开,受教了!”

    “你们汉人就是礼数太多,太虚伪。”

    见柳寻衣再一次对自己拱手作揖,苏日格不禁眉头一皱,并未还礼,而是快步朝远处走去。

    “其实,蒙古人的规矩并不比汉人少,但他们的俗礼却远不及你们万分之一。也许……这就是大宋偏安一隅,一直无法北定中原的缘故。”

    不知何时?优哉游哉的洵溱从满眼尴尬的柳寻衣身前飘过,脚步未停,却留下一句耐人寻味的讽刺。

    “什么意思……”

    “虽然我是汉人,但我认为……洵溱言之有理。”

    未等柳寻衣追问,唐阿富的声音接踵而至,打断他的同时亦令其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幡然醒悟的柳寻衣忽觉内心沉痛无比,说不出的压抑。欲出言争辩,却发现他们早已走远。

    “苏禾就在里面!”

    不一会儿,苏日格引着柳寻衣一行来到一座由断壁残垣和木头栅栏围成的大院子外,透过栅栏的缝隙,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院内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马厩。

    在其中一间马厩前,一位头发蓬乱、满脸胡茬的汉子,穿着一件褴褛破旧,磨损褪色的皮袄,顶风冒雪地不断往马槽里倒草料。

    粗糙脏乱的脸庞、污损遍布的衣衫、略显佝偻的身体、迟缓颤抖的动作……踽踽凉凉,凄凄惶惶。任谁也想象不出,眼前这位邋里邋遢的“努桑哈”,竟是昔日叱咤风云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区区数月,苏禾竟将自己作践到这般地步?

    若非苏日格指名道姓告诉柳寻衣那人就是苏禾,恐怕他打死也不敢相认。

    “大哥……”

    看到苏禾的第一眼,满心期待的柳寻衣忽觉如坠深渊,血凉半身。同时眼圈一红,泪流满面。

    他万万没有料到,苏禾的落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残酷。

    “从他来到漠河马场至今,一直没有洗过澡,也没有换过衣服。”苏日格叹道,“每日只吃残羹冷炙,勉强果腹。莫说酒肉,就连一碗像样的米粥……他都没有喝过。”

    “为什么会这样?”柳寻衣缩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对苏日格的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问道,“将军不是大哥的亲族兄长吗?你为何这般对待自己的兄弟……”

    “并非我吝啬刻薄,而是他……故意用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苏日格无奈道,“他来马场的第一天就告诉我,自己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他愧对天地、愧对草原、愧对祖先、愧对大汗与王爷,更愧对多年来一直以其为傲的族人。他本应以死谢罪,但死并非英雄所为,反而是懦夫行径。因此,他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折磨自己,弥补对草原的亏欠,平复内心的愧疚。”

    “苏禾自认为愧对所有人,也许他唯一不愧对的……就是你。”洵溱若有所思地盯着神郁气悴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如我所料不错,苏禾不肯以死谢罪,并非他贪生怕死,而是……不希望你这位结义兄弟抱憾终生。”

    洵溱字字如刀,剜心刻骨,直令柳寻衣凄入肝脾,哀感顽艳。一时竟手足无措,哑口无言。

    “柳大哥,苏大哥因为你变成这样,你千万不能见死不救。”潘雨音早已被苏禾的重情重义深深感动,同时对他的悲惨处境分外同情。

    “柳寻衣,如果你能容忍苏禾在这里虚度余生,你将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徒。”唐阿富的语气虽平淡无奇,但寓意却令柳寻衣心绪不宁。

    “柳寻衣,你……进去吧!”言罢,苏日格将栅栏门缓缓推开。

    伴随着苏日格手指的方向,心神不宁的柳寻衣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如行尸走肉般朝苏禾缓缓走去。

    见状,阿保鲁、萧阳本欲紧随其后,却被洵溱挥手拦下:“不要跟着,让他自己进去。”

    此刻,柳寻衣的双腿如灌铅般沉重,一步步地朝苏禾走近,几乎耗尽他毕生气力,以至寒冬腊月他竟汗如雨下,气喘如牛。

    “咔嚓!”

    当柳寻衣的右脚不小心踩断一根被积雪覆盖的枯枝时,似乎引起苏禾的察觉。

    其浑浊的双眼微微转动,倾倒草料的动作慢慢停下。一脸困惑地挺起身子,稍稍抬头,循声而望。

    “大哥……”

    望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苏禾,柳寻衣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惊愕与悲伤。他的嘴角强挤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颤颤巍巍地站在马厩旁,泪眼婆娑地望着震惊不已的苏禾,用近乎抽泣的声调强颜欢笑:“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寻……寻衣?”

    短暂的震惊过后,苏禾的理智迅速恢复,他先低头看看狼狈不堪的自己,又抬眼看看寒酸简陋的马厩,下意识地伸手整理须发,却发现它们早已被残雪遮盖,变成一绺一绺的冰碴。

    尴尬过后,苏禾的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惆怅,从而朝柳寻衣咧嘴一笑,戏谑道:“见你安然无恙,大哥就放心了。只是……大哥如此狼狈,反而让你见笑了。”

    “大哥,这又是何苦?”柳寻衣眼神颤抖,声音嘶哑。

    “无碍!无碍!大哥四处漂泊难免有些倦乏,因此跑到这里图个清闲自在。”苏禾满不在乎地笑道,“你不必忧心,漠河马场的将军与我是本家兄弟。我在这里好吃好喝……”

    “苏将军早已将大哥的处境告诉我,如果你当我是兄弟,就不要在我面前装的若无其事。”

    话未说完,悲愤交加的柳寻衣一个箭步冲到苏禾面前,不由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料桶,替他将草料倒入马槽。

    “小弟在此,这些脏活、累活岂能轮到大哥动手?”

    柳寻衣一边说着,一边褪下自己的大氅,披到苏禾身上。轻装上阵的他迅速拎起地上的几桶草料,全然不顾苏禾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将前后几间马厩的石槽统统填满。

    “寻衣,你这是作甚?”苏禾一把拽住忙前忙后的柳寻衣,语气颇有不悦,“这里不是你干活的地方。”

    “大哥吃苦受累,小弟岂能置身事外?”柳寻衣紧紧拽着料桶不肯撒手,与苏禾僵持不下,“这里不是我干活的地方,同样也不是大哥干活的地方。堂堂‘漠北第一快刀’,岂能屈身喂马?我要带你离开……”

    “寻衣,大哥心意已决,绝不会走!”

    “既然如此……我留下陪大哥一起喂马!”见苏禾态度坚决,柳寻衣既不辩解,也不顶撞,而是神情一禀,一本正经地说道,“哪怕十年八年、哪怕三五十载、哪怕一辈子……小弟誓与大哥同甘共苦,跬步不离!”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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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