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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二十六章:强势出山(二)

    闻听此言,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纷纷心生愠怒,本欲破口大骂,却见洵溱如众星捧月般姗姗而来。

    她别有深意的目光朝欲言又止的众人扫视一圈,从而加快脚步,毫不避讳地坐上堂中第一把交椅。

    这个位子,本该属于袁孝。

    见此一幕,坐在椅子上的三人下意识地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相视一眼,但谁也没有多言。

    “严顺、洪寺、雷震,愣着作甚?难道不认识大小姐?”

    在袁孝的提醒下,心猿意马的三人幡然醒悟,连忙起身朝洵溱施礼:“见过大小姐!”

    “我等只知大小姐将至,却不知大小姐来的这么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三人中,一位鹄面鸠形,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先向洵溱拱手赔罪,而后向袁孝低声抱怨,“袁兄,你为何对大小姐的行踪隐而不报,故意害我们出丑?”

    “眼下局势混乱,我也是为大小姐的安危着想,以免走露风声……”

    “谁人不知袁兄的沈州城固若金汤,什么风声、雨声统统进不来也出不去。更何况,大小姐已抵达贵府,你派人唤我们时大可道明缘由,何必故弄玄虚,说什么‘故人来访’?”另一位豹头环眼,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愤愤不平地说道。

    “冤枉!实在冤枉!”袁孝一脸委屈,“是下人们不懂事,断不是袁某故弄玄虚。”

    “袁孝啊袁孝,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三人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位方面大耳的黑脸汉子,他似乎对袁孝的“狡辩”十分不满,撇嘴道,“只因我不肯告诉你苏禾的下落,你就诚心让我们在大小姐面前囧态百出?真是年纪越大越小气!”

    被此人一通揶揄,袁孝欲哭无泪,百口莫辩,另外两人却煞有介事地添油加醋,大笑起哄。

    上京四府的四位家主时而相互攻讦,仿佛水火不容。时而插科打诨,又似相交莫逆。上一句还是针锋相对,下一句却又笑成一团。如此若即若离、似亲似疏的诡异关系,令柳寻衣颇为意外。暗想“眼前四人若不是亲如兄弟,出言无忌,则是明和暗斗,逢场作戏。

    究竟是斗是和?柳寻衣初来乍到,与他们萍水相逢,故而难以做出判断。

    “四位不必相互推诿,我不会将此事告诉少秦王。”洵溱饶有兴致地望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袁孝四人,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倒也省去那些繁文缛节。闲言少叙,我先为你们引荐一位朋友。”

    言至于此,洵溱朝站在远处的柳寻衣轻轻招手,而后向众人说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柳寻衣,如今关外出现许多不速之客,十之**冲他而来。对于他的种种传闻,不用我说想必你们早已耳熟能详。”

    言罢,洵溱不顾众人交头接耳,又向柳寻衣介绍:“沈州袁府的袁老爷你已经认识,当年凭借一柄大环刀在龙蛇混杂的辽阳府杀出一条血路,打下一片基业,成为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另外三位同样威名赫赫,年纪最长的是泰州洪府的家主洪寺,他的洪家拳内外兼修,刚柔并济,在东北一带颇负盛名。身材削瘦的是济州严府的家主严顺,他的枪法千变万化,气势凶猛,二十年前就有‘济州小罗成’的美誉。这位体壮如牛的是庆州雷府的家主雷震,下盘功夫扎实稳健,素有‘下三路无敌手’之称。他们就是执掌上京四府的四大家主,亦是东北一带势力最大、门徒最多、人脉最广、手段最强的四位枭雄。

    细细聆听洵溱的介绍,柳寻衣的目光在袁孝四人身上一一扫过,并用心记下他们的相貌和姓名,终而神情一禀,态度谦和又不失礼数:“在下‘江湖末路人’柳寻衣,今日与四位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阁下就是柳寻衣?”雷震上下打量着柳寻衣,眼中颇有一丝失望,“恕雷某心直口快,我原以为能将大宋朝廷和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的人有多厉害,今日一见……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初次见面,雷震竟出言不逊,不仅令柳寻衣感到意外,同样令洵溱、阿保鲁等人心生错愕。

    “雷兄此言,严某不敢苟同。”严顺眼神一动,趁势反驳,“柳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做的每件事都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足以令你我这般庸碌半生之人汗颜。更何况,你今天第一次见到柳兄弟,以貌取人岂非惹人耻笑?”

    “有目共睹,柳寻衣是大小姐的朋友。严兄这般抬举他人而贬低自己,当心被人怀疑有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嫌?”洪寺皮笑肉不笑地调侃几句,而后向柳寻衣问道,“阁下以‘江湖末路人’自居,洪某听着十分新鲜,不知何为‘江湖末路人’?”

    “江湖难容之客,穷途末路之人,是为江湖末路人。”柳寻衣自嘲一笑,“两个月前,若非洵溱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救,在下恐怕早已变成冢中枯骨……不!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尸骨无存。”

    “末路也好、枯骨也罢,与我们又有何干?”雷震将阴郁的目光投向沉思不语的袁孝,话里有话地问道,“袁兄,我们的日子一向平静快活,多年来不争不抢,相安无事。可眼下却因为你的缘故引来中原虎狼,闹得东北鸡犬不宁,此事……你作何解释?”

    “我……”

    “雷老爷,你不必明知故问,含沙射影。”未等惊慌失措的袁孝设法解释,洵溱已幽幽开口,“你明知柳寻衣是我带来的,找你们帮忙也是我的主意,又何必为难袁老爷?你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不讳,如果想兴师问罪……也尽管找我。”

    “雷某不敢!”雷震眼珠一转,又道,“我只是……有点糊涂。”

    “糊涂什么?”

    “大小姐或有不知,自从我们收到袁兄的消息,遵照大小姐的吩咐行事。短短数日,上京四府遇到的威胁和麻烦比过去三五年还多,为打探各方消息、应对各路人马而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更是远胜往常……”

    “雷震,你什么意思?什么人力、物力、财力……难不成你想向大小姐讨账?”阿保鲁虎目一瞪,厉声训斥,“干脆点!与其拐弯抹角地诉苦,何不拉出清单,让大小姐如数补偿?”

    “雷兄一向快人快语,有时难免词不达意,但你也不要听风是雨,妄自揣度。”洪寺沉声道,“我们每年的收成、花销皆有定数,早在年初时便已上报少秦王,将一整年的计划调度安排妥当。如今,大小姐一句话就要临时抽调……而且是大规模地抽调人力、物力、财力,我等难免有些分身乏术,顾应不暇。”

    “什么意思?”洵溱柳眉一挑,不悦道,“你这是拿少秦王压我?”

    “大小姐千万别误会,他们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大小姐面前狐假虎威。”见双方话不投机,越闹越僵,袁孝赶忙出面圆场,“还是让我来解释吧!好比上京四府每年的收成只有一百两银子,抛去日常开支剩余八十两。这八十两并非我们中饱私囊,而是用来遵循少秦王的吩咐,不断扩张地盘和势力。官府差役、绿林好汉、富贾乡绅、市井混混……什么地方打点不到都不行,什么地方照顾不周都会出乱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需要人、财、物的巨大消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十两也只是刚刚够用,勉强维持。如果临时遇事,拿走二三两倒也无妨,可如果一下动用三四十两,短短数日耗去上京四府大半年的开销,那……我们难以为继,吃苦受累是小,耽误少秦王的计划才是大。”

    “不错!”严顺附和道,“大小姐只看到我们耗费一些精力和人手,却没有看到我们欠下的一笔笔人情。远的不提,只说袁兄此次派人从长白山将柳兄弟接回沈州,看似一帆风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实则袁兄早已派人先一步在沿途打点。你们经过的一城一镇、一道一路皆是用人情铺出来的。一笔笔人情无异于一个个无底洞,今日人家舍给我们一张脸,日后我们就要十倍、百倍、千倍地砸银子。人情世故,礼尚往来,最怕的就是这种难以提前预料、难以改弦更张、难以讨价还价,却又不得不欠的人情债。”

    “还有……”

    “罢了!罢了!”

    袁孝眼神一正,朝义愤填膺的雷震三人大手一挥,正色道:“替大小姐办事就是替少秦王办事,哪有这么多抱怨?眼下,你们该做的也做了、该花的也花了,何必再给自己添一个‘遇事推诿’的坏名声?这几天耽误的事,日后抓紧时间补回来就是,没什么好啰嗦的!难不成,你们真想向大小姐伸手讨债?”

    “这……”

    雷震三人脸色微变,稍作踌躇,一齐朝洵溱拱手一拜:“我等知错,望大小姐海涵!”

    见雷震三人恭敬赔罪,袁孝阴沉的脸色方才稍稍缓和,转而朝洵溱和柳寻衣咧嘴一笑,无奈道:“大小姐、柳大侠,我等山野匹夫一身穷气,都是铁公鸡一毛不拔,一向只占便宜不吃亏,实在是……不成体统,让你们见笑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的眼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思忖之意。

    “这……”

    “呵呵……”

    未等柳寻衣开口,黛眉微蹙的洵溱竟“扑哧”一笑,直将堂中众人惊得一愣。

    紧接着,她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满眼叹服地缓缓起身,优哉游哉地走到柳寻衣身旁,和他一起审视神态迥异的袁孝、严顺、洪寺、雷震。

    沉默片刻,洵溱突然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柳寻衣,还记得我说过什么?有时候,山野匹夫非但不比中原虎狼容易对付,反而比他们……更加狡猾。”

    ……

第九百二十七章:强势出山(三)

    “这……”

    洵溱意在言外,令袁孝四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彼此顾盼,满堂哗然。

    “哼!”阿保鲁早已对雷震几人的阴阳怪气十分不满,此时又见袁孝敲边鼓,满腔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叱道,“什么‘吃苦受累’?什么‘一身穷气’?少秦王对你们一向慷慨,凡上京四府提出的要求几乎无一不允,何时让你们吃过苦?尔等扪心自问,这么多年少秦王对上京四府只有恩典赏赐,何时向你们交代过差事?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大小姐不过吩咐几件小事,你们就百般抱怨、千般诉苦,究竟是何居心?如果连区区小事都要推三阻四,日后又如何替少秦王办大事?”

    “阿保鲁,你休要欺人太甚!”洪寺面沉似水,愠怒道,“依你所言,我们都变成养尊处优,好逸恶劳的废物?变成苍蝇见血,饿虎吞羊的蛀虫?虽然你是少秦王的亲信,但也不能信口雌黄,恶意中伤。眼下,我们尽心尽力帮你们办事,你们非但不领情,反而往我们身上泼脏水,简直岂有此理?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将此事禀告少秦王,请他主持公道!”

    “好一个‘帮我们办事’?”萧阳讥笑道,“原来在你们心里,替大小姐办差是帮人做事。大小姐视你们为自己人,你们却视她为外人……”

    “这……一时口误,你休要断章取义。”洪寺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赶忙极口辩解,“我从来没说过大小姐是外人……”

    “你让我们不要对你断章取义,自己又为何对阿保鲁断章取义?”荀布道揶揄道。

    “我……”面对萧阳、荀布道的一唱一和,洪寺一时难以招架,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袁孝。

    “天干物燥,火气也大。呵呵……”万般无奈,袁孝只能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先看看面色铁青的阿保鲁及同仇敌忾的萧阳、荀布道,又看看愤愤不平的洪寺,义正言辞地说道,“洪兄所言确有不妥,怪不得人家奚落你。什么‘好逸恶劳’、什么‘苍蝇见血’,这些屎盆子人家提也未提,偏偏你往自己的脑袋上扣。至于向少秦王告状,更是无稽之谈。少秦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理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是……”

    “大丈夫顶天立地,有错就要认。”袁孝打断洪寺的狡辩,催促道,“只要你诚心实意地向大小姐赔礼道歉,相信以大小姐的气量一定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袁兄教训的是,此事……怪我莽撞。”言至于此,心有不忿的洪寺朝洵溱拱手一拜,悻悻地说道,“大小姐大人大量,洪某刚刚只是一时气愤……”

    “一个巴掌拍不响,此事不能全怪你,阿保鲁也有不对的地方。”洵溱饶有兴致地望着“深明大义”的袁孝及“知错就改”的洪寺,安抚道,“你们若游手好闲,岂有今时今日的上京四府?少秦王并不是没有向你们交代差事,只是他交代的差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看见成效,非要经年累月,方可集腋成裘。”

    “还是大小姐体恤我们的苦衷……”

    “刚刚袁老爷的比喻十分巧妙,如果一年只有八十两银子,又岂能强做一百两的买卖?”洵溱不以为意地打断严顺的奉承,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连连自责道,“一边帮我缓解燃眉之急,一边又不敢懈怠少秦王交代的事。让你们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此事怪我思虑不周,临时打乱你们的计划部署。不怪你们手忙脚乱,心怀不满。”

    “大小姐此言,令我等诚惶诚恐。”

    “放心!放心!有过一次教训,我必引以为戒。来日方长,以后断不会再发生此类误会。”

    “嘶!”

    洵溱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一愣,面露愕然。

    “大小姐,你说‘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洪寺眉头微皱,小心试探,“指的是少秦王还是……柳兄弟?”

    “当然是柳寻衣。”洵溱答道,“少秦王何需多此一举?”

    “柳……”严顺下意识地朝柳寻衣轻瞥一眼,尴尬道,“大小姐的意思是……柳兄弟的事仍未了结?”

    “当然!”洵溱望向欲言又止的袁孝,迟疑道,“莫非袁老爷没有将我的意思告诉他们?”

    “大小姐的吩咐,袁某岂敢不遵?”袁孝眼神飘忽,言辞吞吐,“我已将大小姐的吩咐告诉大家,这段时间我们力排万难,谨慎行事。只不过……柳大侠在中原结下的梁子太多,我们高估了自己的本事,也低估了那些人追剿柳大侠的决心。因此,很多事做起来远比我们想象的棘手。时至今日,除沈州一城勉强肃清之外,其他地方皆乱成一团,短时间内……恐难以收场。”

    “所以呢?”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宇间浮现出一抹凝重之色,“你们打算如何应对?”

    “袁某才疏学浅,人微言轻,岂敢在大小姐和柳大侠面前自作聪明?”袁孝心生尴尬,断断续续地说道,“只不过,关外的局面一直乱下去,对我们、对上京四府乃至对少秦王皆十分不利。据我所知,现在已有不少人暗中怀疑我们和柳大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一些财大气粗的中原门派不再满足于听风辨雨,被人牵着鼻子走,于是他们开始暗中攀交当地的官民士绅,广布耳目网罗消息……常言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然这些人平日拿着我们的好处,嘴上对我们毕恭毕敬,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见利忘义,两面三刀。万一有人禁不住诱惑,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非但保不住柳大侠,反而将上京四府拖入泥潭。尤其令我担心的是,少秦王在东北投入无数心血,苦心经营二十余载,若因此出现什么闪失,乃至前功尽弃……”

    “攀交当地的官民士绅?”洵溱一下听出要害,不动声色地问道,“上京四府在东北势力最大、名头最响。外人若想攀交……首先想到的应该是你们。”

    “大小姐英明,上京四府这几天确实收到不少拜帖。正因为他们千方百计地与我们攀交,而我们却一直漠然置之,因此才被人怀疑与柳大侠暗中勾结。”

    言至于此,袁孝不禁发出一道苦涩叹息。严顺、雷震、洪寺三人同样百感交集,一筹莫展。

    “既然袁老爷将此事的利弊要害看的如此通透,何不再出一道良策?眼下的乱象究竟该如何化解?”

    “这……”

    面对洵溱的“虚心求教”,侃侃而谈的袁孝竟突然语塞,在众人好奇而狐疑的目光下,他一个劲儿地抓耳挠腮,唉声叹气,似乎无计可施。

    “依雷某之见,眼下的乱象根本不能强行化解,只能等它自行平息。”雷震突然插话。

    “等它自行平息……什么意思?”

    “很简单,尽快安排柳兄弟离开这里,让那些处心积虑的中原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只要他们找不到柳兄弟的下落,自觉无趣必然打道回府。如此一来,一切将恢复原状,乱象也将渐渐平息。”

    “不错!”洪寺似乎十分赞同雷震的提议,连声附和,“大小姐命我们打探‘漠北第一快刀’苏禾的下落,如今洪某已查出眉目。柳兄弟可以前往漠北,一来寻找苏禾,二来暂避风头……”

    言至于此,洪寺又担心洵溱和柳寻衣误会自己胆小怕事,于是匆匆补充道:“我们绝不是害怕被柳兄弟连累,只因那些中原人风头正劲,现在和他们硬碰硬难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不值得。更何况,上京四府的行事风格一向沉稳内敛,对中原武林的恩怨更是唯恐避之不及。我们能安安稳稳地扩张到今天,正因为从来不蹚浑水,以免破坏少秦王定下的“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训诫。”

    “你们也是这般意思?”洵溱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投向袁孝和严顺。

    袁、严二人对视一眼,含糊其辞地答道:“回禀大小姐,我们以为上京四府无论做任何事,皆应以少秦王的大业为重。一切可能危及少秦王的隐患,皆应能避则避……”

    “我早就说过,大家都是自己人,谁也不必藏着掖着。既然四位早有此意,大可直言不讳,又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面对袁孝四人的此唱彼和,洵溱不怒反笑,“你们不必开口‘少秦王的大事’、闭口‘少秦王的交代’,我知道你们对少秦王忠心耿耿,也知道你们今天说的每一句话皆出自公心。”

    “大小姐明鉴……”

    “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洵溱玉手一挥,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是出于公心不假,可我也不是出于私情。说来说去,你们无非怀疑我自作主张,瞒着少秦王擅自动用上京四府的力量,是也不是?”

    “这……”

    “不必忌讳,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也明白你们的顾虑。你们知道我是少秦王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此不敢不听我的命令,可你们又担心如果此事少秦王不知情,上京四府贸然听从我的驱使,万一闯出弥天大祸,甚至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无法向少秦王交代。因此,你们左右为难,只希望此事尽快了结,两边都不得罪。”洵溱环顾众人,幽幽地说道,“你们小心谨慎没有错,错在不相信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我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带着柳寻衣来这里,定然事先征得少秦王同意。此一节,你们若心存猜忌大可传书西域,向少秦王问清缘由。”

    “我等不敢……”

    “既然大家已心照不宣,我索性开门见山。”洵溱不理会心思迥异,唯唯诺诺的众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对于你们刚刚的提议,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回答……不行!你们不必急着和柳寻衣划清界限,更不必担心捅出篓子被少秦王追究,一切后果由我洵溱一人承担,上京四府尽管听命行事。我知道你们这几天为柳寻衣的事费心费力,十分辛苦,但我们平安回到沈州并不代表此事已经了结。恰恰相反,柳寻衣和上京四府的缘分……今天才刚刚开始。”

    ……

第九百二十八章:一箭双雕

    “即日起,上京四府不再各自为政,亦不再偏安关外。暂时结为同盟,取名‘西律武宗’,正式筹备入驻中原武林。少秦王任‘宗主’,统领大局。柳寻衣任‘副宗主’,掌管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上京四府’改称‘中原四大分舵’,委屈四位家主暂代“分舵主”一职。不过大家可以放心,从今往后少秦王对四大分舵的支援只增不减。唯一不同的是,关于四大分舵的钱粮、人马、兵器、奖惩等一切应用之物的调度分配不再逐一接洽,而由副宗主统一决断。今日在场的诸位皆是上京四府的核心人物,我希望你们可以抛开成见,日后与副宗主柳寻衣同舟共济,风雨不离。”

    “什么?”

    洵溱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大惊失色,柳寻衣亦不例外。

    再看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四位家主,震惊之余脸上更是变颜变色,说不出的难看。

    “大小姐莫不是在说笑吧?”

    当袁孝沉思不语,严顺、洪寺静观其变时,脾气暴躁的雷震已忍不住率先发难:“什么结为同盟?什么‘西律武宗’?什么入驻中原?恕我不恭,大小姐擅自调动上京四府的人马已经违背少秦王定下的铁律,而今又让我们改称什么‘中原四大分舵’,并且遵奉一个外人为副宗主,简直是……胡闹。”

    言至于此,雷震深深看了一眼思绪混乱的柳寻衣,敷衍道:“柳兄弟勿怪,雷某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面对雷震的快人快语,洵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柳寻衣更是一脸尴尬,不知所言。

    “大小姐,我们山野村夫虽然读书不多,但世故人情多少知道一些。”洪寺斟酌半晌,吞吞吐吐道,“你说的‘西律武宗’究竟能不能成事我们不知道,但你说少秦王任宗主统领大局……言外之意是不是‘挂名’头衔?既是挂名,大多徒有虚名,不掌实权。换言之,日后真正掌控上京四府生杀大权的人就是……大小姐,此事非同小可,万望三思而后行!”

    “大小姐,雷兄虽言语激动,但其心赤诚。至于洪兄所言,更是至情至性。”严顺思忖道,“想当初,少秦王不拘一格重用我们四人,扶植我们创立上京四府,其根本目的是……”

    严顺本想说“积聚势力,光复大辽”,但碍于柳寻衣、唐阿富等外人在场,故而有些事不敢明言,于是话锋一转,又道:“如今,大小姐一声令下,让上京四府变成‘西律武宗’,而且要大张旗鼓地涉足中原武林,此事……岂非有违少秦王的初心以及上京四府创立的初衷?”

    “袁兄,此事关系到上京四府每一位兄弟,你也不要装聋作哑,站出来替大家说句公道话。”雷震见袁孝三缄其口,欲明哲保身,登时心生恼怒,嚷嚷道,“你是上京四府之首,你说话比我们更有分量。”

    “不错!”严顺连忙附和,“不知袁兄对此事有何高见?”

    洪寺阴阳怪气地怂恿道:“就是!袁兄不要总拾人牙慧,偶尔也替兄弟们出出头。”

    见雷震三人一唱一和地将矛头指向自己,袁孝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时间,眉心紧锁,心中飞速盘算,踌躇不决道:“此事……听上去并无不妥,但也许有些操之过急。我意,应该从长计议。”

    “袁兄,你又在打马虎眼……”

    “各位,我刚刚已经说过,这件事并非我自作主张,而是遵奉少秦王的命令行事。”洵溱似乎对袁孝四人的吵闹十分不耐烦。

    “少秦王一向明智,岂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雷震愤懑道,“西律武宗倒也罢了,可让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担任副宗主,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此事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此言一出,立即招至一片附和。与此同时,众人将愤愤不平的目光投向柳寻衣,直看的他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好生郁闷。

    “你……”

    “洵溱,能否借一步说话?”

    未等洵溱开口,心乱如麻的柳寻衣突然拽住她的衣袖,并迟迟没有松手的意思。

    见状,洵溱稍作犹豫,而后朝阿保鲁轻轻点头,示意他招呼众人。自己跟着柳寻衣来到偏厅。

    “正是紧要关头,你拉我进来作甚?”

    “难道你没有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我抢了他们的饭碗,人家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扒皮抽筋。”面对洵溱的不悦,柳寻衣既苦闷又迷茫,“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是‘西律武宗’?我为何突然变成副宗主?这些事……我怎么事先一点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洵溱故作惊讶,将信将疑,“你明明已经答应我。”

    “我答应你?”柳寻衣越听越糊涂,“我答应你什么?”

    “答应和我们联手。我们帮你平反昭雪,你帮谢玄扳倒清风父女。”洵溱黛眉微蹙,嗔怒道,“柳寻衣,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我……”柳寻衣一愣,错愕道,“我确实答应和你们联手,但西律武宗和副宗主的事……”

    “西律武宗就是上京四府,只是改个名字而已。”洵溱撇嘴道,“当初我将袁老爷引荐给你的时候,已向你解释的清清楚楚。你也知道上京四府和少秦王的关系,今日又为何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哪有装糊涂?”柳寻衣越描越黑,越解释越混乱,“我只是……”

    “你答应接受我的帮助,也同意我用‘上京四府’帮你聚势,这些都是我们在虎穴龙潭商议好的,你不会反悔吧?”

    “大丈夫言出必行,我岂能反悔?”柳寻衣断断续续地说道,“可我原以为……你只是让我和袁老爷他们交朋友,日后大家彼此关照。却万万没有料到,你口口声声的‘帮助’是……是今日这般局面。”

    “难道不好吗?”望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柳寻衣,洵溱忍俊不禁,咯咯大笑,“你们现在不仅交朋友,而且关系更加亲近。”

    “这……”

    “柳寻衣,你刚刚也看到,袁孝几人一会儿唱红脸、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诉苦、一会儿耍横,可谓花样百出,套路一个比一个深,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般容易驱使。”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正色言辞道,“如果只引荐你们交朋友,他们转身就会将你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关照’?只有扼住他们的要害,你才能如臂使指,挥去自如。”

    “要害?”

    “少秦王每年对上京四府的支援,就是他们最大的命门。”

    “这……”

    望着不遗余力替自己出谋划策的洵溱,柳寻衣反倒有些糊涂。

    按理说,洵溱和袁孝四人都是少秦王的亲信,他们才是不折不扣的自家人。至于柳寻衣,横看竖看都是一个外人。

    既然如此,洵溱又为何帮着一个外人算计自家人?

    更重要的是,上京四府作为少秦王的心腹势力,岂能轻而易举地将生杀大权交到柳寻衣手中?擅交大权极有可能被人架空,此一节难道少秦王和洵溱一点也没有察觉?

    世人皆知人心隔肚皮,说话留三分,越俎代庖已是于理不合,鸠占鹊巢更是江湖大忌。

    上京四府作为少秦王辛辛苦苦扶植二十余年的心血结晶,突然让一个外人指点江山,莫说袁孝几人猜忌不服,纵使柳寻衣自己……心里也极不踏实。

    如此想来,倒也怪不得人家对他横眉冷目,满心敌意。

    “听你的意思……似乎不相信袁老爷他们?”柳寻衣狐疑道,“可我明明记得你说他们都是重情重义,赤胆忠心的豪杰……”

    “他们是豪杰不假,但也是人,是人皆有私心。”洵溱似乎看破柳寻衣的心结,坦言道,“今天这出大戏,表面上是刁难你,其实都是冲我来的。甚至……连少秦王也变成他们深闭固拒,我行我素的借口。”

    “他们不是少秦王的亲信吗?为何冲你?又为何拿少秦王当借口?”柳寻衣诧异道,“如此费尽心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冲我,是因为我打破他们的安逸生活,令他们吃苦受累。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还有一句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洵溱苦笑道,“上京四府与少秦王相隔万里之遥,常年只食君俸却不受制约,更无人监督。袁孝四人背倚靠山,为所欲为,在东北一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整日花团锦簇,锦衣玉食。久而久之,难免养成一些不好的习气。比如……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稍微派给他们一些差事,这些人就哭天喊地,寻死觅活地百般推脱。至于少秦王的交代也好、规矩也罢,统统变成他们偷奸耍滑的借口。反正少秦王不在这里,任他们随意编排。呵呵,我刚刚没有当众点破他们,并不代表我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只是给他们留几分情面,以免大家难堪。”

    “这……”

    “不必大惊小怪,时过境迁、人心思变,诸如此类的事我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这几年,上京四府的实力逐步雄厚,四大家主的年龄渐渐增长,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热血青年,变的越来越贪图享乐、越来越老成圆滑、越来越自以为是、越来越不服管束。”洵溱的眼神忽明忽暗,似乎在思考未来,又似乎在回忆过去,“因此,将‘上京四府’融合为‘西律武宗’,不仅是为帮你,也是为鞭策他们,更是为巩固少秦王的势力。毕竟,上京四府说到底是少秦王的家业,袁孝等人只是少秦王的家奴。可眼下,这里却有些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意味,此事对少秦王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

第九百二十九章:敲山震虎

    “我明白了,你们让我一个外人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是为替上京四府‘松松土’,撬一撬这块‘铁板’。”

    “确有此意。”面对恍然大悟的柳寻衣,洵溱毫不掩饰自己的用心,“其实,少秦王的心思对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借西律武宗的力量替自己平反昭雪。”

    “难道……”柳寻衣眉头一挑,将信将疑,“你们不怕我夺权?”

    “上京四府是袁孝四人一手创立的,勤勤恳恳二十余载。毫不避讳地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栽种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们堆砌的,甚至连每一位上京四府的弟子也是他们亲自培养的。可即使如此,他们仍夺不走少秦王对上京四府的统治权,更何况你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

    洵溱略含讽刺的回答,令柳寻衣哑然失笑,自嘲道:“与我相比,四位家主和上京四府上上下下的弟子当然更信赖少秦王。眼下,他们巴不得我露出‘狐狸尾巴’,以便将我排挤出局。”

    “当然!”洵溱狡黠道,“休看他们反应强烈,其实他们最介意的并不是‘西律武宗’,也不是进入中原,而是屈居人下。毕竟,如果没有你‘半路杀出’,副宗主的宝座……非袁孝莫属。其他三位家主与袁孝相交多年,情同手足,对他自然比对你贴心。”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愧疚更甚。”柳寻衣纠结道,“我抢走人家的位子,又如何教人家信服?”

    “帮你上位是我的事,至于如何服众……那是你的事。”洵溱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位子我已经替你找好,至于能不能坐稳……则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们强势压人,只怕……适得其反。”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自己喧宾夺主,四位家主会因妒生恨,甚至……心怀叛逆。”

    “放心!他们只是人过中年,性情桀骜一些,花花肠子多一些,但对少秦王的忠心却毋庸置疑。”洵溱胸有成竹地笑道,“实不相瞒,虽然相隔万里,但四位家主的一举一动少秦王皆心如明镜。如果他们敢有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断不会好端端地活到今天。”

    “嘶!”

    闻听此言,柳寻衣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对少秦王愈发忌惮。

    袁孝四人可是少秦王一手扶植的亲信,他对自己的亲信尚且留有后手,更何况柳寻衣这样的‘外人’?

    心念及此,又见洵溱讳莫如深的笑容,柳寻衣不由地感到一阵后背发凉,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恍惚间,柳寻衣觉得自己感激洵溱的恩情,接受少秦王的慷慨,表面上天从人愿,风生水起,可实际上……却如同和“魔鬼”做一场不可挽回的交易。

    隐隐约约,他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强烈的意念,似乎……少秦王今日给予他的一切,他日必会百倍、千倍、万倍地讨回去。

    “四位家主中袁孝最会做人,也最精明。很多事明明是他的想法,但他自己却只字不提,喜欢拐弯抹角地借别人的嘴说出来。”洵溱的声音再度打断柳寻衣的沉思,“严顺一向随遇而安,洪寺为人谨小慎微,此二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老手,不足为虑。唯独雷震性情直率,脾气暴躁,最容易听风是雨,唯恐天下不乱,今天……也属他闹的最欢。”

    “什么意思?”柳寻衣从洵溱的话音中听出一丝蹊跷,“难道你打算杀鸡儆猴?”

    “他们是少秦王的功臣,多年来只奉少秦王为主,于情于理皆不受我驱使。如今他们肯心平气和地听我差遣,并不是忌惮我,而是敬畏少秦王。因此,杀鸡儆猴……我恐怕做不到,也不能这样做。”洵溱沉吟道,“可无论他们是否愿意,西律武宗必须进入中原,由你出任副宗主同样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四位家主居功自傲,倚老卖老,我们绝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必须想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既然打不得、骂不得,那……还有什么办法?”

    “恩威并济,敲山震虎。”洵溱美目一转,计上心头。

    “这……”

    “随我来!”

    未等柳寻衣领悟,洵溱已笃定心思,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走出偏厅。

    “你们商量的如何?”

    见洵溱和柳寻衣重返中堂,喧嚣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挤眉弄眼,却谁也不肯率先开口。

    “大小姐!”

    沉默良久,严顺鼓足勇气拱手作答:“我等以为……袁兄所言甚是。此事不应操之过急,应该从长计议……”

    “何事从长计议?”洵溱一怔,佯装糊涂。

    “当然是‘上京四府’融入‘西律武宗’的事,还有进入中原的事。”雷震迫不及待地解释,“最重要的是,奉柳寻衣为副宗主……”

    “且慢!”洵溱黛眉微蹙,连连摆手,“我让你们商量的不是这些,而是‘中原四大分舵’如何分工、如何筹备、如何安顿以及何时进入中原的具体部署。”

    “什么?”

    洵溱此言一出,登时令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茫然失措。

    “大小姐,前边的事尚未商议妥当,后面的事又如何……”

    “前边什么事?”洵溱错愕道,“该宣布的我已经宣布,该告知的我也已经告知,难道你们没有听懂?”

    “大小姐的意思是……”洪寺迟疑道,“将上京四府融入西律武宗的事……已经定了?”

    “定了!”洵溱一脸纯真地点点头,“有何不妥?”

    “那由柳兄弟出任副宗主的事……”

    “也定了。”洵溱莞尔一笑,“怎么?难道你们想让我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这……”严顺一脸惊愕,难以置信道,“此事干系重大、牵连甚广,大小姐冒然决断是不是……有些仓促?”

    “仓促吗?”不知洵溱是不是故意漠视众人的异议,优哉游哉地说道,“罢了!既然你们商量不出结果,索性由我替你们决定。限期三月,待明年开春‘中原四大分舵’的人马必须进入中原。”

    “这……”洵溱的独断专行,令众人既诧异又愤然。

    “恕雷某直言,如此荒诞无稽的事情……根本行不通!”雷震的敢怒敢言,令在场之人心生尴尬的同时亦暗暗庆幸,总算有人替他们说出想说而不敢说的心里话。

    闻言,洵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悦道:“为何行不通?”

    “大小姐根本不了解上京四府的局势,也不清楚我们究竟有多少人马、钱粮、耕地、生意……对于东北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更是知之甚少。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关乎根基命脉的大事可不能纸上谈兵,更不能率性而为……”

    “雷老爷言重了。”洵溱心不在焉地打断雷震的辩解,“你说的那些事,少秦王早有考虑……”

    “我不相信少秦王如此糊涂!”雷震对洵溱的“傲慢”十分不满,沉声道,“就算是少秦王的决定,我也敢直言不讳,道明利害,请他老人家三思。”

    见雷震一点情面都不给洵溱留,洪寺不由地心生忧虑,劝道:“雷兄,你且稍安勿躁,听大小姐把话说完……”

    “不是我不听,而是大小姐已然铁心,根本不给我们商量的余地。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倘若大小姐刚愎自用,荒唐行事,别人怎么做我管不着,但雷某……恕难从命!”

    言罢,怒不可遏的雷震蓦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堂外走去,十余名愤愤不平的雷府弟子紧随其后。

    “站住!”未等雷震迈出堂门,洵溱的声音陡然响起,“雷老爷有何不爽可以说出来,不辞而别是何用意?”

    “大小姐,雷兄他……”

    “我在问雷震,不是问你!”洵溱的双眸死死盯着雷震的背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严顺的劝慰。

    说话的功夫,萧阳、苏忽、荀布道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口,三人呈扇形之势挡住雷震一行的去路。

    “雷老爷,大小姐没让你走,你不能走。”

    面对萧阳的“好心提醒”,雷震不禁眉头一皱。可他尚未开口,麾下弟子中已有年纪尚浅,血气方刚者忍不住跳脚叫嚣。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啪!”

    张牙舞爪的弟子话未说完,雷震的眼神骤然一变,迅速回身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将这名年轻弟子打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口鼻止不住地向外渗血。

    “你又算什么东西?岂敢在大小姐面前大呼小叫?”

    “府主,我……”

    “来人!将这名不懂事的混蛋拖出去重杖八十……不!重杖一百……不不不!给老子一直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停手,直至打死为止。”雷震虎目圆瞪,厉声呵斥,“我看谁还敢乱说话?”

    “是。”

    一声令下,三五名彪形大汉立刻冲上前来,连踢带打地将惶恐求饶的年轻弟子拽出中堂。

    “雷震,你看看自己教出来的都是什么货色?目无规矩,大放厥词,简直丢人现眼!”

    就在中堂内鸦雀无声,气氛愈发微妙之际,袁孝用余光朝洵溱偷偷一瞥。见她眼神冷漠,面色阴沉,连忙起身上前,一边将进退两难的雷震拽回堂中,一边怒气冲冲地严辞斥责:“大小姐尚未开口,你岂敢愤然离席?难怪你的手下没大没小,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表面上,袁孝替洵溱教训雷震,实际上却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袒护他。尤其是他将洵溱口中的“不辞而别”偷偷改成“愤然离席”,更是别具深意。

    殊不知,“不辞而别”乃雷震专横跋扈,一人过错。“愤然离席”却是洵溱激怒在先,雷震离席在后,二人对错各半。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蕴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深意。

    在局面恶化到几乎无法收场的紧张地步,于瞬息间洞悉事态变化,挺身而出并迅速切中要害,三言两语左右逢源,化解僵局。此刻,就连柳寻衣也不得不佩服袁孝的精明圆滑,处世老道。

    ……

第九百三十章:恩威并立

    “愣着作甚?难道等大小姐向你赔罪不成?”

    在袁孝话里有话的敦促下,雷震硬着头皮朝洵溱拱手一拜,含糊不清地说道:“雷某管教不严,麾下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冲撞了大小姐,实在死不足惜……”

    “一个小小的雷府弟子岂敢有恃无恐?如果不是你平日太过放纵,就是有人在背后替他撑腰。”阿保鲁恶狠狠地瞪着口服心不服的雷震,冷笑道,“若是前者,应该受到重杖的人不是他,而是你。若是后者……连重杖都省了,老子直接送你上西天。”

    “阿保鲁,你不必含沙射影地吓唬我!”雷震勃然大怒,奋力推开挡在身前的袁孝,不甘示弱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敢对天发誓,自己对少秦王忠心耿耿,愿为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若有半点不轨之心,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正因为我对少秦王忠心不二,才更不能容忍上京四府大权旁落。你休要阴阳怪气地往我身上泼脏水,若有真凭实据证明我心怀叵测,无需别人动手,我自己砍下脑袋向少秦王和大小姐赔罪。但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就不要妄下雌黄,狗仗人势!”

    “混账!你骂谁狗仗人势?”阿保鲁怒由心起,恶向胆生,“雷震,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论年纪,老子比你大。论资历,老子不比你浅。休以为你是大小姐身边的人就能吆五喝六,耀武扬威。别人怕你,老子可不怕你!”

    “好好好!”

    见雷震狂妄自大,全然不顾洵溱在场,执意与自己针锋相对,阿保鲁怒极而笑,“仓啷”一声抽刀出鞘,明晃晃的刀锋直指怒火冲天的雷震,狞笑道:“雷震,你的拳头最好像你的嘴一样硬,死到临头可别跪地求饶!”

    “去你妈的!谁求饶谁是婊子养的……”

    “放肆!”

    “啪!”

    就在雷震与阿保鲁剑拔弩张,袁孝、严顺、洪寺苦口婆心地连连劝阻,众弟子心乔意怯、手足无措,堂中的局面乱成一团之际,面沉似水的洵溱突然发出一道娇喝,同时拂袖一甩,将桌上的一只茶杯远远抛飞,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登时令喧闹的场面安静下来。

    “你们闹够没有?”

    此刻,洵溱眼神之愠怒、态度之阴沉、语气之冷厉皆十分罕见,不仅将上京四府的人吓了一跳,甚至连柳寻衣、潘雨音这些局外人,也被她那股居高临下的气势惊得暗暗咂舌。

    “大小姐息怒……”

    “萧阳、苏忽!”洵溱对袁孝、严顺等人的劝解充耳不闻,喝令道,“阿保鲁目中无人,口出狂言,给我狠狠掌他的嘴!”

    “这……”

    “恩?”

    “遵命!”

    见萧阳、苏忽面露犹豫,洵溱的眼神骤然一变,登时将二人吓的身子一颤,连忙拱手领命。

    众目睽睽之下,萧阳、苏忽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朝低头不语的阿保鲁劈头盖脸一通招呼。

    “啪啪啪……”

    伴随着一道道清脆的耳光声响,阿保鲁的脸颊渐渐变得又红又肿,口鼻渗出丝丝血迹。

    “大小姐……”

    “继续打!”

    见阿保鲁的脸上血迹斑斑,心有不忍的萧阳本欲出言求情。却不料,话未出口已被洵溱生生噎回去。

    万般无奈,又是一阵密集如雨的耳光。不知何时?阿保鲁的脸已肿成“猪头”。

    “大小姐……”

    “不懂规矩,屡教不改。再打!”

    气氛压抑的中堂内,众人屏息凝神,默默注视着阿保鲁受罚。一声声响亮的耳光,打在阿保鲁的脸上,震慑于众人的心间。

    此刻,已有不少人感到胸闷气短,惶恐不安。

    从始至终,阿保鲁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顽强忍受着萧阳和苏忽的狂风暴雨。既未反抗,亦未闪躲,甚至连一个愤懑的眼神都不敢流露。

    渐渐地,身如铁塔的阿保鲁被打的神志模糊,头晕目眩,脚下开始不由自主地踉跄起来,殷红的鲜血在他的脸上汇聚成河,顺着淤青破裂的眉眼、口鼻、唇齿汩汩外冒,哗哗流淌。

    见状,心慌意乱的袁孝连忙推了推呆若木鸡的雷震,示意他向洵溱求情。

    雷震纵使对阿保鲁再多不满,此刻见他遭受折磨也不免心生恻隐,故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洵溱苦苦哀求:“大小姐,此事不能全怪阿保鲁,我也有言语失当之处。望大小姐念及他一片忠心,姑且……饶他一次。”

    “住手!”

    果不其然,在雷震的恳求下,洵溱眼神一缓,朝萧阳、苏忽轻轻挥手。

    “多谢大小姐……”

    “你不必急着谢我!”突然,洵溱目光一转,凌厉的眼神如锋刀利剑直射雷震而来,“阿保鲁没规矩,你同样放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你不仅放肆,而且狂悖!”

    “这……”面对洵溱突如其来的叱责,雷震不禁一愣,从而面露惭愧,“大小姐所言甚是,雷某刚刚……”

    “行了!”洵溱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我现在不想和你浪费口舌,你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肯听命行事?究竟是不相信柳寻衣……还是不相信我?”

    经此一闹,再加上洵溱强势逼人,雷震的嚣张气焰渐渐萎靡。他敢和阿保鲁叫嚣,却万万不敢与洵溱撕破脸。

    稍作沉吟,雷震吞吞吐吐地答道:“雷某岂敢不相信大小姐,我只是……认为此事有诸多不妥……”

    “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这是少秦王的意思。仓促也好、不妥也罢,你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但不能成为抗命不遵的理由。”

    “这……”

    望着义正言辞的洵溱,雷震思忖再三,终究鼓足勇气据理力争:“少秦王……岂会让一个外人入主上京四府?大小姐,上京四府可是少秦王积攒多年的心血……”

    “既然你知道上京四府是少秦王的心血,就应该明白派什么人掌权是他的自由,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洵溱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们做惯了‘土皇帝’,从万人之上变成一人之下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但你们更该知道,上京四府从创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偏安一隅。南下中原,不过是早晚的事。”

    “话虽如此,可我们一旦入关,将再也无法回头。雷某愚见,依上京四府今时今日的实力,虽然在东北风头无两,但和那些中原门派相比……恐怕仍逊一筹。因此,雷某不是不同意结盟,也不是不同意入关,只是认为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洵溱嗤笑道,“上京四府隐忍至今,早该一鸣惊人,替少秦王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你们一直固步自封,美其名曰‘韬光养晦’,就算再等五年、十年,恐怕也难以和中原门派分庭抗礼。更何况,十年后就算上京四府锐气犹存,只怕你们四位……也将老态龙钟,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一来,你们养精蓄锐的意义何在?上京四府耗费少秦王这么多心血的价值又何在?殊不知,高手过招,遇强则强,既然你们在东北已无敌手,就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闯出更大的作为。”

    “可我们的实力远远不够,纵使进入中原也会被人家打压的无处容身。”雷震辩解道,“大小姐,并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论独当一面的高手,上京四府无一人能在中原武林排上号,甚至连我们四位家主……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值一哂。”

    “正因如此,少秦王才会邀请柳寻衣出任副宗主,执掌西律武宗在中原的一切事宜。”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们不是高手,可他却是名副其实的高手,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不仅柳寻衣是高手,他的朋友唐阿富……”

    言至于此,洵溱伸手朝唐阿富一指,得意道:“江湖人称‘无情剑客’,乃龙象榜第七位的高手。还有我让你们找的‘漠北第一快刀’苏禾,常年高居龙象榜第二位,亦是柳寻衣的八拜之交。除此之外,龙象榜第四位,河西秦氏的家主秦苦,龙象榜第八位,少林达摩院的悟禅,龙象榜第十位,龙象山十大无常之一的黎海棠……他们都和柳寻衣相交莫逆。因此,由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何愁找不到独当一面的高手?”

    “可柳寻衣眼下正被中原武林追杀……”

    “福祸相依,否极泰来。我们帮他平反昭雪,正是西律武宗扬名立万的天赐良机!”

    “可是……他毕竟是外人。”

    “此言差矣!柳寻衣深得少秦王赏识,如今已被少秦王视若心腹。”洵溱信誓旦旦地说道,“若非如此,少秦王又岂会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地将他从临安救出来?”

    “这……”

    洵溱对答如流,侃侃而谈,令在场之人纷纷心生踌躇。

    尤其是一些雄心壮志的年轻弟子,似乎对门派林立、高手如云的中原武林充满期待,难免心生动摇。

    雷震虽心有不甘,无奈笨嘴拙舌,面对能言善辩的洵溱毫无招架之力。一时间,方寸大乱,连连语塞。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洵溱环顾众人,忽然神情一禀,正色道,“现在,我以少秦王的名义给诸位两个选择,上至四位家主、下至寻常弟子,一视同仁。其一,听从少秦王的安排,将上京四府改称西律武宗‘中原四大分舵’,奉柳寻衣为副宗主。其二,收拾包袱,带着家小另谋去处,我会给你们一笔安家费,足够你们买田置地或者做做小生意。除此之外,断无第三条路可选。倘若有人既不想奉命又不想离开,企图打着上京四府的旗号、占据上京四府的地盘、拿着上京四府的钱粮自立门户。我敢以性命担保,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活不过今年除夕。”

    “嘶!”

    洵溱此言恩威并重,令在场之人听的心惊肉跳,思绪万千。

    尤其是袁孝、严顺、洪寺、雷震,他们对洵溱的用意心知肚明。

    表面上是“奉劝”,实际上是“威胁”。

    看看掷地有声的洵溱,又看看愁眉不展的柳寻衣,再看看面无人色仍目光如炬的阿保鲁。最终,严顺、洪寺、雷震不约而同地将迟疑的目光投向魂不守舍的袁孝。

    沉默良久,袁孝的眼神悄然一暗,嘴角微微抽动几下,似不甘、似苦涩、似无奈、似自嘲……从而精神一怔,深吸一口气,在四周难以置信的惊呼中,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朝柳寻衣俯身而拜。

    “西律武宗,‘袁门舵主’袁孝……拜见副宗主!”

    ……

第九百三十一章:长线大鱼(一)

    一场各怀鬼胎,斗智斗勇的闹剧最终在洵溱的“强硬态度”下徐徐落幕。

    尚未做好准备的柳寻衣被洵溱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地坐上第一把交椅。从一无所有的“末路人”摇身一变成为手握大权的副宗主。

    事后,柳寻衣打算立即前往漠北寻找苏禾,但由于这几日从中原赶赴东北的江湖人越来越多,以至沈州城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为暂避锋芒,洵溱建议暂时按兵不动,待风声稍缓再动身不迟。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柳寻衣开始熟悉上京四府的运作。

    袁孝四人遵照洵溱的安排,将上京四府的人丁名册、土地宅田、钱粮账目等机密卷宗,全部送到柳寻衣手中清点盘算。

    或是由于时间仓促,或是由于心怀不忿,以至他们送来的东西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望着堆积如山的一卷卷宗册账目以及数不胜数的一箱箱金银珠宝,头大如斗的柳寻衣恍如隔世般久久难以相信。

    从天而降的生杀大权、不劳而获的荣华富贵、坐享其成的一呼百应……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岂止是平步青云?简直是一步登天。

    一切的一切宛若一场光怪陆离的春秋大梦,令柳寻衣心怀忐忑,惴惴不安。

    面对上京四府辛辛苦苦二十余载积攒下来的心血,出于江湖道义也好,出于人情世故也罢,柳寻衣本不该、也不愿染指,但洵溱却义正言辞地告诫他:“成立西律武宗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此事关乎数以千计的生死荣衰。既然你坐在副宗主的位子上,就要在其位谋其政,尽心尽力掌管中原四大分舵,为西律武宗的壮大延续而竭尽所能。断不能滥竽充数,浑水摸鱼,更不可尸位素餐,敷衍了事。”

    报恩之心加上知遇之情,令柳寻衣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此,纵使遭到四府弟子的刁难和白眼,纵使被他们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仍硬着头皮锱铢必较,狠下决心将上京四府的底细摸清楚。

    话虽如此,可柳寻衣势单力薄,又如何将乱成一团的账目梳理清楚?他向洵溱求助,却不料洵溱竟以“无暇旁顾”为由婉然拒绝。

    事实上,洵溱是真的分身乏术,而非借故推辞。毕竟,她要亲自部署上京四府南下中原的计划安排。

    眼下,柳寻衣无非是熟悉上京四府的底细,查清他们的账目。虽然耗费一些时间和精力,却并无太多难处,只需静心、细心、耐心即可。此事与洵溱的“呕心沥血”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万般无奈之际,潘雨音和唐阿富挺身而出。前者坐镇中堂,帮柳寻衣厘清卷宗,归档成册。后者明察暗访,替柳寻衣将上京四府的秘闻轶事打听的清清楚楚。

    有他二人相助,柳寻衣如鱼得水,做事得心应手,自然轻松许多。

    这一边,柳寻衣带着唐阿富、潘雨音夜以继日的“精打细算”。另一边,洵溱权衡利弊,苦思斟酌,悉心筹划西律武宗入驻中原武林之事。

    十一月十二,袁府。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被柳寻衣邀至中堂。从早到晚,一卷一册地当面对账,直至夜色渐深才算告一段落。

    然而,当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中堂后,又被突然出现的萧阳截住。

    “四位舵主,大小姐有请。”

    闻言,袁孝四人相视一眼,倦乏的脸上皆是一副兴味索然之意。

    “大小姐在哪儿?”

    “书房。”

    “头前带路。”

    没有多余的废话,简简单单几句问答,萧阳引着袁孝四人朝书房走去。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神色狐疑的袁孝四人先后步入书房。

    一灯如豆,幽暗昏黄,将坐在书案后的洵溱映的有些朦胧。

    “见过大小姐。”

    “不必多礼,四位请!”洵溱热情地招呼他们入座,同时将饶有兴致的目光缓缓扫过闷闷不乐的四人,似笑非笑地问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很累?”

    “有劳大小姐惦念,我等不累。”雷震瓮声瓮气地回道。敷衍的态度、淡漠的语气,无不昭示其内心的不爽。俨然,他至今仍对洵溱的一意孤行而耿耿于怀。

    面对雷震的失礼,洵溱非但不恼怒,反而若无其事地朝阿保鲁轻轻挥手:“给四位舵主看茶……”

    “我们也不渴……”

    “咳咳!”雷震话未说完,袁孝突然轻咳两声,抢话道,“多谢大小姐的美意,我们刚刚在中堂已经喝的水饱,这会儿实在喝不下去,望大小姐体谅。”

    “喝的水饱?”洵溱戏谑道,“我们的副宗主为何如此吝啬?你们为他忙前忙后,他却连一顿饭也舍不得准备?”

    “万幸,好歹有口水喝。再过几天,等我们将全部身家交付给他,只怕连一杯茶也喝不到喽!”雷震大嘴一撇,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今天把我们叫去,我以为有什么好事?结果却是和我们‘算账’,而且是一笔一笔地算、一天一天地算。莫说钱粮土地,甚至连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手上戴的扳指、嘴里镶的金牙……乃至我们全家老小,府里上上下下过去十年的吃喝拉撒统统清算一遍。我就不明白,在自己的地盘花自己的钱,有何不妥?真他妈……”

    “雷震……”

    “真他妈‘认真’、真他妈‘严谨’、真他妈‘负责’……行吗?”未等满脸尴尬的严顺小声提醒,雷震突然提高嗓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是夸他,不是骂他!老子赞美副宗主事无巨细,一丝不苟,行不行?”

    “你……”

    “除此之外,我们的副宗主还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雷震无视洵溱和阿保鲁的不悦,无视袁孝三人的难堪,肆无忌惮地骂骂咧咧,“大小姐已经交代,他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问我们,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我们的副宗主偏偏喜欢另辟蹊径,遇事从来不问,而是派唐阿富四处打听。搜集一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史传闻,将上京四府编排的一无是处,更将我们四位家主奚落的体无完肤。依照他们打听来的消息,我们都是穷凶极恶的王八蛋、都是恃强凌弱的狗杂碎,都应该乱刀砍死,死无葬身之地……”

    “够了!”

    突然,面色铁青的袁孝一掌拍在桌上,登时令滔滔不绝的雷震眼神一变,声音戛然而止。

    “副宗主如何行事,岂容你说三道四?”袁孝斥道,“更何况,他是替少秦王和大小姐办事,轮不到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依我之见,你就是见不得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骑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却又无可奈何,索性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袁孝,你愿意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狗,我可不愿意!”

    “再闹下去,你连狗都做不成!”

    “你……”

    “够了!”

    见袁孝和雷震互不相让,越说越离谱,洵溱不禁心生愠怒。她用茶盖轻轻敲了敲茶杯,意味深长地叹道:“少秦王一向厌恶内斗,可你们和柳寻衣却迟迟不能相容,真是……让人无奈。”

    “大小姐,并非我们不容他,而是他不容我们。”雷震愤懑道,“他宁肯相信外边的流言蜚语,也不愿相信我们……”

    “怎么?难道柳寻衣偏听偏信,冤枉你们?”言至于此,洵溱将狐疑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洪寺,指名道姓地询问,“洪舵主,你说!”

    “这……倒是没有。”洪寺沉吟道,“副宗主对那些流言蜚语……一字未提。”

    “既然一字未提,你们又如何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将你们编排的一无是处?”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到处都有我们的耳目。因此,他派唐阿富出去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我们一清二楚……”

    “放肆!”当雷震得意洋洋之际,洵溱突然美目一瞪,厉声斥责,“你们竟敢派人监视副宗主?”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以防万一……”雷震心头一慌,言辞变得吞吞吐吐,“担心他年纪太浅,江湖经验不足,容易被谣言蛊惑……”

    “借口!”洵溱怒极而笑,“口口声声柳寻衣不相信你们,可你们又相信他吗?你们派人监视他是没有恶意,他派人打听你们就是不怀好意,天下岂有这般胡搅蛮缠的道理?”

    “这……”

    “我不妨实话告诉你们,柳寻衣本无意插手你们的‘小金库’,是我坚持让他将上京四府的账目全部收上来一一清查,也是我叮嘱他事无巨细,一丝不苟。让他多方打探你们的消息,同样是我的主意。如果你们因此心生记恨,那就记恨我吧!”洵溱面沉似水,字字铿锵,“雷震,今天柳寻衣只是查账,你就像被人踩住尾巴一样暴跳如雷。倘若日后由他管账,你岂不是要犯上作乱?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果你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在乎他怎么做?如果你们没有授人以柄,更加不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如今,你们对他步步阻拦、事事抱怨、处处刁难,反而令人生疑,猜忌你们是不是外表忠厚,内心奸诈。甚至……图谋不轨,做贼心虚。”

    ……

第九百三十二章:长线大鱼(二)

    “恕洪某直言,大小姐此言……未免有失偏颇。”洪寺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放胆直言,“这几天,我们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如果这样仍算刁难,恐怕世上就没有顺风顺水的事……”

    “不必叫屈!”洵溱打断洪寺的抱怨,“我承认,这几天你们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也做了很多事。毕竟,以前只有你们差遣别人,何曾受人差遣?一时难以适应也是人之常情。”

    “多谢大小姐体谅……”

    “但是!”未等四人道谢,洵溱突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你们难以适应不代表可以阳奉阴违,更不代表可以在暗地里耍心机、使手段!”

    “这……”

    “上京四府的名册账目明明井井有条,你们却故意打乱顺序,拆的七零八碎,再派一些什么都不懂的人送到柳寻衣手里,让他一问三不知,是不是?”洵溱毫不客气地揭穿四人的鬼蜮伎俩,冷笑道,“你们不要告诉我,那些乱七八糟的账本是老鼠咬的,亦或是家里进贼。”

    “这……”

    “四位早已老大不小,而且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豪杰,为何耍小孩子的把戏?殊不知,为了理清那些杂乱无章的账本,柳寻衣和潘姑娘已连续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面对洵溱义正言辞的叱责,袁孝四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书房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难以忍受的雷震索性将心一横,愤愤不平地说道:“我听说柳寻衣从来不用我们推荐的人,而是从新招募的年轻弟子中挑选一些毛头小子替自己办差,此事……对我们也是一种羞辱。”

    “你不提此事,我险些忘了!”洵溱哼笑一声,揶揄道,“你们推荐的人一个比一个油滑,一个比一个懒惰,他们是真心实意地帮柳寻衣做事吗?我看不然,这些人分明是你们派去捣乱的!”

    “大小姐明鉴,我们绝无此意……”

    “如果不是你们故意安排,则是那些人天性奸猾,不堪大用。”洵溱不屑道,“既然你们推荐的人都是酒囊饭袋,柳寻衣亲自招募一些好手又有何不可?”

    “我们言出肺腑,大小姐一字不听。柳寻衣挂羊头卖狗肉,大小姐却处处袒护,好没道理……”

    “砰!”

    “说起‘挂羊头卖狗肉’,十个柳寻衣绑在一起也不及你们的万分之一。”

    面对避重就轻,反复狡辩的四人,忍无可忍的洵溱拍案而起,直言不讳:“别以为你们做的‘好事’我一无所知。这些年,你们是不是拿着少秦王的钱中饱私囊?是不是巧立名目,向少秦王虚报收支?是不是背着少秦王在东北做出许多出格的事?”

    “嘶!”被洵溱毫无预兆地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四人登时表情一僵,眼神开始变得惶惶不安。

    “勾结官府欺压百姓,纵容手下强取豪夺。表面上都是正当生意,一年到头赚不了仨瓜俩枣。可私底下却开赌坊、开青楼,上下勾结无所不用其极,非但坑蒙拐骗,甚至逼良为娼!”洵溱冷声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西律武宗,反对进入中原,攻讦柳寻衣,无非是担心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大白于天下,自己的逍遥日子一去不返。哼!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若非念及你们对少秦王忠心耿耿二十余载,想给你们一次迷途知返的机会,我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任你们上下其手,自作聪明,等柳寻衣查出你们的‘烂账’,传到少秦王的耳朵里……会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这……”

    洵溱的开门见山令袁孝四人心惊胆战,神湛骨寒。

    踌躇良久,袁孝硬着头皮朝洵溱拱手一拜,苦涩道:“实不相瞒,我们……这些年确实做过一些出格的事,但……绝非我等本意,而是形势所迫。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既然我们意在扩张势力,就不能独善其身,必须迎合一些利欲熏心的权贵。换言之,我们必须和他们臭味相投,如此才能博取他们的信任,将上京四府发扬光大……”

    袁孝一边吞吞吐吐的辩解,一边细细观察洵溱的反应,又道:“但我们敢对天发誓,无论做过多少出格的事,都是为辅佐少秦王成就大业,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叛逆之心。”

    “你们最好永远记住今天的誓言。”洵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惴惴不安的四人,别有深意地说道,“今天我姑且相信你们情非得已,也不再追究你们犯下的过错。但从今往后,我不希望类似的事再发生在你们身上。毕竟,你们阴沟里翻船,少秦王会很难过。”

    “一定!一定!”见洵溱松口,四人无不如释重负。严顺犹豫再三,战战兢兢地问道:“柳寻衣万一查出什么……”

    “放心!就算柳寻衣查出问题,我也会设法替你们遮掩,不会将事情闹到少秦王那里。”

    “大小姐高义,我等感激不尽!”

    “记住!少秦王从来不会亏待自家人,只要你们赤胆忠心,无论想要什么……少秦王都会毫不吝惜地给你们,金山银山更是微不足道。”

    “大小姐所言极是……”

    “既然说到这里,我索性将话挑明,省的日后再生间隙。”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西律武宗乃少秦王亲手布下的一盘大棋,柳寻衣更是这盘棋中极其重要的一颗棋子。因此,事关西律武宗与柳寻衣的事,所有人必须令行禁止,并且心悦诚服,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如若不然,就算你们是追随少秦王二十几年的心腹,也断无情面可讲。”

    “嘶!”

    洵溱此言分量极重,直令袁孝四人心头一颤,面露骇然。

    “其实,我知道你们心有郁结。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直过不去那道坎。”见四人脸色古怪,似是有口难开,洵溱的语气渐渐变得柔和几分,“除了担心柳寻衣查出你们的丑事外,对他出任西律武宗副宗主一事,同样耿耿于怀。”

    “大小姐明鉴!”

    “也罢!难得我们开诚布公,我索性帮你们解开心结。”

    “大小姐的意思是……”

    “论年纪,你们大我一轮有余。论辈分,我应该叫你们一声叔父。论功劳和资历,你们更是远胜于我。”洵溱环顾四人,淡淡地说道,“因此,有些事我也不必隐瞒。与此同时,我希望你们听后可以明白少秦王的良苦用心,不要再因为眼前的一点点得失和柳寻衣明争暗斗。”

    “敢请大小姐示下。”

    “除担心东窗事发外,你们悒悒不乐无外乎三道症结。”洵溱美目一转,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一,西律武宗。其二,涉足中原。其三,柳寻衣。”

    “不错!”雷震毫不避讳地接话,“此三道症结我曾不止一次地追问大小姐,但大小姐每一次都含糊其辞……”

    “倘若我将三道症结解释清楚,你们能否摒弃成见,全心全意效命于西律武宗,听命于柳寻衣?”

    “若能解释清楚,而且合乎情理,我等自当摒弃一切成见。”洪寺郑重其事地应道,“毕竟,上京四府也好、西律武宗也罢,皆是为少秦王效命。我们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说得好!”洵溱欣慰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兜圈子,先向四位解释一下究竟何为西律武宗?”

    “上京四府合而为一,是为西律武宗,对否?”

    “对,但不全对。”面对雷震的试探,洵溱故作高深,“其实,西律武宗的‘西’指的是‘西域大辽’、‘律’指的是‘耶律皇族’、‘武’指的是‘武林高手’、‘宗’指的是‘集之大成’。合在一起,西律武宗就是大辽皇族麾下,集天下武林高手之所在。”

    “嘶!”

    此言一出,四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听大小姐的意思……”袁孝思忖道,“西律武宗不止是上京四府的结盟?”

    “当然!”洵溱不可置否,“上京四府改称‘中原四大分舵’。换言之,你们只是西律武宗的一部分。”

    “这……”雷震好奇道,“除我们之外,还有谁?”

    “眼下,西律武宗只有上京四府的人马。”望着略显失望的四人,洵溱狡黠一笑,又道,“不必失落,其实少秦王早有计划。一旦西律武宗的名号正式打响,三个月内,我们的势力将至少扩大一倍。”

    “此言怎讲?”严顺一脸狐疑,“莫非少秦王早已物色好其他人选?”

    “当然!”

    “谁?”

    “现在的‘西域三教’,即是未来的‘西域三大分舵’。”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讳莫如深,“天葬峰、玲珑海、金轮寺不日将并入西律武宗,其中不乏一等一的高手。除此之外,我们计划在漠北、云贵、吐蕃乃至海外诸岛陆续扩张分舵,广募良才。少秦王意在将天下武林高手、能人异士汇聚一堂,一起为大辽效力!”

    ……

第九百三十三章:长线大鱼(三)

    “我的天呐!”

    直至此刻,袁孝四人才渐渐明白少秦王和洵溱的这盘棋……究竟下的多大?

    一时间,四人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半晌回不过神来。

    “其实,自从洛天瑾死后,少秦王痛定思痛,决定不再将希望寄托于外人,而要将成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洵溱的眼神忽明忽暗,言辞愈发凌厉骇人,“国之强盛,关键在‘武’。昔日,少秦王的核心力量只有大辽旧部组建的兵马,但苦于粮草和路途,隐藏在西域的大军极难长途跋涉地赶赴中原。论战力和人数,我们的兵马远不及蒙古铁骑,甚至比大宋官军……也要略逊一筹。当初,少秦王一直希望在中原结交一位有权有势之人,借他为桥,为我们的大军万里奔袭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只可惜,人心难测变数太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少秦王一改前策,打算将复国的力量分成两股。一股是攻城略地、南征北战的千军万马。另一股……就是我们正在筹划的西律武宗。”

    “原来如此!少秦王果然深谋远虑。”袁孝恍然大悟,面露钦佩,“倘若西律武宗真能囊括天下高手,其力量……丝毫不亚于千军万马。”

    “正是!”洵溱含笑应答,“如今,兵马大权仍由少秦王亲自执掌。至于西律武宗,则是诸位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我明白了!”严顺若有所思道,“论高手之云集,非中原武林莫属。因此,西律武宗必须以中原为根基,不断地向外扩张。倘若失去中原武林,我们将如断线的风筝,无根的浮萍。纵使招募再多人马,也无法成为真真正正的武林第一。”

    “是了!是了!”洪寺幡然醒悟,“难怪大小姐执意命我们进入中原,原来是让我们为西律武宗扎下根基。”

    “四位不愧是少秦王的‘老臣’,果然聪明过人,一点就透。”

    “大小姐谬赞,着实令我等汗颜。”回忆这几日的所作所为,雷震忽觉羞愧难当,尴尬无比,“与少秦王和大小姐的鸿鹄之志相比,我们几人的‘小算盘’实在是……丢人现眼!”

    “那柳寻衣呢?”袁孝心念一转,匆忙追问,“他在少秦王的计划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北有贤王府、南有金剑坞,再加上六大门派、四大世家及‘改邪归正’的龙象山和绝情谷,他们的势力遍布东南西北,掌控着中原武林十之七八的人、财、物。剩下二三,亦由大大小小的地方豪强和绿林帮派牢牢把持。这些人合在一起,几乎将中原武林瓜分殆尽。我们初来乍到,欲从人家手中分一杯羹,必会遭到各门各派的抵制。倘若没有排山倒海的实力,我们连站都站不稳,更谈何风生水起?”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四位平心而论,仅凭上京四府的力量,有没有可能在虎狼横行的中原武林杀出一条血路,抢占一席之地?”

    “这……”四人一怔,眼中皆是一抹惭愧之色,“恐怕不能。”

    “确实如此。”洵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四人不必介怀,又道,“你们无法令西律武宗在中原立足,但柳寻衣可以。”

    “他可以?”雷震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大小姐,我们不否认柳寻衣勇武过人。可俗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柳寻衣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大势所趋下逆流而上。”严顺委婉提醒,“我担心和他走的太近,非但不能借水推船,反而受其连累。”

    “此言差矣!其实,柳寻衣是上天赐给少秦王的福将。”洵溱似笑非笑地摇摇头,“不仅仅因为他武功高强,更因为他无出其右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如果西律武宗由他执牛耳,用不了多久,江湖中那些大名鼎鼎的高手就会望风来归,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到时,莫说中原武林未有敌手,纵使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出能和我们抗衡的第二家。”

    “大小姐此言何意?”

    “天机不可泄露,恕我暂时卖个关子,待时机成熟你们自会知晓。”面对满心好奇的四人,洵溱思忖再三,终究对柳寻衣的身世避而不谈,“不过,我敢以自己的性命担保,柳寻衣在中原武林的号召力和影响力,绝对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当今世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令初出茅庐的西律武宗在中原武林迅速生根发芽,乃至开花结果。”

    “这……”洵溱的信誓旦旦,令袁孝四人既惊骇又讶异,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所言。

    “我是在‘放长线钓大鱼’,你们信不信?”

    “我等对大小姐深信不疑……”

    “那好!从今往后,你们不能再对柳寻衣有一丝一毫的抱怨。”洵溱神情一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道,“非但不能在暗中使绊子,而且要在他面前表现的赤胆忠心,生死相随。记住,柳寻衣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你们待他越诚挚,他对西律武宗越上心。想当初,柳寻衣曾奉大宋朝廷之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结果却被洛天瑾的诚意深深打动,险些临阵倒戈。由此足见,此人心思细腻,极易感情用事。”

    “少秦王真的放心将西律武宗交由柳寻衣掌管?”洪寺迟疑道,“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此子心怀叵测,我们该如何是好?”

    “他只是掌管中原四大分舵的副宗主,并非统揽大局的宗主。而你们……才是中原四大分舵的中流砥柱。因此,只要你们心向少秦王,柳寻衣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既要顺从他,也要提防他。既不能架空他,也不能让他滥权。总之,你们的人可以受柳寻衣驱使,但你们的心……必须永远忠于少秦王一人。个中尺度,我相信四位一定能拿捏的恰到好处。”

    “我等明白!”

    在洵溱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下,袁孝四人相视一眼,一齐拱手领命。

    “敢问大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不是亮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正式入关?”

    “时机未到,万万不可!接下来,我和柳寻衣前往漠北寻找苏禾。”洵溱黛眉微蹙,慢条斯理地将自己思虑多日的计划娓娓道出,“你们留下三成心腹留守上京,而后率领七成人马相继入关。严舵主率严门弟子前往河西,投奔秦氏家主秦苦。洪舵主率洪门弟子前往湘西,投奔腾族族长腾三石。雷舵主率雷门弟子前往洛阳城,投奔贤王府府主谢玄。至于袁舵主……率袁门弟子赶赴武当,投奔当今中原武林盟主清风。切记,你们不能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也不能提及柳寻衣,更不能暴露自己与少秦王的关系。外人追问起来,只说关外偏远,人稀物乏,继续留在东北恐难有所作为。你们早已羡慕中原繁盛,故而斗胆南下,另谋安身立命之所、一展宏图之机。”

    “大小姐为何这般安排?”

    “眼下根基未稳,贸然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极有可能被人扼杀于萌芽之中。你们先行渗入,待柳寻衣重返中原再以雷霆之势一拥而起。”

    “纵使不打出西律武宗的旗号,我们也可以自立山头。”雷震愤愤不平地嘟囔一句。

    “自立山头?说的轻松。”洵溱揶揄道,“如果你不想三天两头被人找茬,不想连吃饭睡觉都小心翼翼,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棵大树暂时栖身。”

    袁孝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好奇道:“大小姐言之有理。只不知……为何选秦苦、腾三石、谢玄和清风?”

    “秦苦掌权不久,在河西秦氏一直争议不断,现在亟需外部力量帮他制衡秦家的老顽固。而且此人十分贪财,只要严舵主携带厚礼前去投奔,相信他求之不得。腾三石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为人老成持重,恪守江湖道义,尤其是与萧芷柔父女相认后,更是感念天地,善心大起,越来越喜欢扶危拯溺,帮自己积累功德。因此,洪舵主前去投靠,腾三石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就算不肯收下你,也会帮你在中原落脚。至于谢玄……实不相瞒,他是少秦王的朋友,也是我们帮柳寻衣推翻清风父女的关键人物,算是自己人。因此,雷舵主见到他后不必刻意隐瞒西律武宗与柳寻衣的事,大可直言不讳,以免令其心生间隙。眼下,他在凌潇潇的眼皮子底下步履维艰,正是无人可信、无人可用的时候,雷舵主的出现必能为其缓解燃眉之急。稍后,我修书一封,劳烦雷舵主亲手交给谢玄,后面的事他自会帮你安排妥当。至于其他门派……要么实力不济、要么地域偏狭、要么鼠目寸光、要么与金复羽沆瀣一气,都不是我们的最佳人选。”

    “那清风呢?既然他是我们的对手,大小姐又为何让袁某投奔他?”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洵溱诡谲一笑,狡黠道,“如今,清风是我们最大的绊脚石,此人一日不除,柳寻衣一日不能平反,西律武宗一日不能见光。然而,清风是只老狐狸,不会轻易掉进我们的陷阱。因此,在我们动手前必须千方百计地接近他,只有对他了解的越多,除掉他的把握才会越大。眼下,他虽已贵为中原武林盟主,但其实过的并不舒心,江湖中至今仍有不少人对他阳奉阴违。此时,袁舵主身为‘外来的和尚’登门投效,未必能受到他的欢迎,但一定不会被他拒之门外。我猜,清风极有可能利用你搅一搅中原武林这趟浑水,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

第九百三十四章:牵线搭桥(一)

    十一月十五,上午。

    袁孝、严顺、洪寺、雷震应柳寻衣之邀前往中堂议事。洵溱、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一起来“凑热闹”。奇怪的是,身为主角的柳寻衣却迟迟不见踪影。

    “大小姐,自从你向我们讲明利害,我们就笃定心思欲与柳寻衣化干戈为玉帛。”坐在中堂闲来无事,雷震忍不住向洵溱抱怨,“可不知为何?前几天我们不想见他,这几天他却故意躲着我们。害我们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化敌为友’。”

    “我知道为什么。”洵溱揶揄道,“他八成已发现账目中的纰漏,知道你们的城府一个比一个深,因此不敢再和你们轻易见面。”

    “大小姐,我们已经知错……”

    “不必多言,稍后看我眼色行事。”

    “明白!”

    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潘雨音领着数十名袁门弟子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进中堂,有条不紊地排列在众人面前。

    望着熟悉的箱子,心事重重的袁孝四人登时脸色一变,彼此顾盼,眼中皆是一抹忐忑之意。反观洵溱,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默默观察着堂中的局势。

    “副宗主到!”

    伴随着一声亮如洪钟的吆喝,柳寻衣在唐阿富与一名年轻男子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中堂。

    “拜见副宗主!”

    一见柳寻衣,如坐针毡的袁孝四人蓦然起身,毕恭毕敬地朝他拱手施礼。

    值得一提的是,当袁孝看见跟在柳寻衣身后的那名年轻男子时,眼中悄然闪过一抹惊诧之意。

    二十上下的年纪,朗目疏眉,日角珠庭,衣冠楚楚,仪表堂堂,眉宇间透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与韧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睿智的精光。

    细细观瞧,年轻男子在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气韵,竟与“上京四府”之首的袁孝颇有相似。

    “四位都是在下的前辈,不必拘礼。”见袁孝四人态度大转,对自己恭敬有加,柳寻衣暗吃一惊,连忙朝他们还礼,同时向潘雨音问道,“潘姑娘,东西可否备齐?”

    “都在这里!”潘雨音快速清点一遍,回道,“袁门十五箱、严门十三箱、洪门十二箱、雷门十二箱,共计五十二箱。其中,上京四府的人丁名册、生意账簿、地契田契、银票当票十二箱。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四十箱。”

    “全部打开!”

    柳寻衣一声令下,站在箱子旁的数十名袁门弟子一齐打开箱盖,露出一卷卷皱巴泛黄的卷宗账簿及一堆堆璀璨夺目的金银珠玉。

    见状,袁孝、严顺、洪寺、雷震暗吃一惊,下意识地抬眼朝自家的箱子望去。

    当他们看到原本被自己故意拆乱的账簿,井井有条地罗列在箱中时,四人心中隐约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们知道,柳寻衣经过数日的不眠不休,现已将上京四府的账目查的一清二楚。再对比眼前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银票当票、地契田契等物,逐一核验盘算,想摸清他们的底细以及找出账目中的纰漏,根本不算难事。

    殊不知,柳寻衣曾为大宋朝廷效命多年,他在天机阁勤学苦练的十几个春秋,除文才武功外,识人、辨凶、探听、追踪、盘问、查账、抄家……亦是每一位东府少保必学、必会、必精的本领之一。

    因此,当柳寻衣拿出对付朝廷大臣的那套本事对付袁孝四人,纵使达不到信手拈来,至少也算驾轻就熟。

    此刻,心中有鬼的袁孝四人纷纷面露难色,不约而同地向洵溱投去恳切的目光。

    然而,洵溱却佯装对他们的担忧一无所知,非但不替他们解围,反而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上京四府的机密,可否查出什么问题?”

    “实不相瞒,确有……一些问题。”柳寻衣深深看了一眼心猿意马的袁孝四人,勉为其难地回答。

    言罢,柳寻衣从潘雨音手中接过一本账簿,苦涩道:“这本账簿……是唐兄四处打探并一一查证后,与潘姑娘重新清算的数目。其中,上京四府的弟子与人丁名册大致相同,不算打理生意的伙计和混吃等死的闲人,袁、严、洪、雷麾下各有弟子千余人。袁门弟子最多、雷门弟子最少,但上下相差不过一二百人。然而,除人丁名册之外,其余的府宅田地、生意盈亏、钱粮收支等等,皆与四位交给我的账目……略有不同。”

    此言一出,袁孝四人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哦?”洵溱黛眉微蹙,故作惊奇,“有何不同?”

    “这……”望着心神不宁的袁孝四人,柳寻衣面露迟疑,踌躇不语。

    “为何不说?”洵溱迫不及待地追问,“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如先让大家回去,我们私下……”

    “不!又不是偷鸡摸狗的事,为何不能公之于众?更何况,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有事不必藏着掖着。”洵溱打断柳寻衣的建议,转而将摄人心魄的目光投向六神无主的潘雨音,凝声道,“潘姑娘,你告诉我究竟有何不同?是多了……还是少了?”

    “这……”潘雨音看看眉头紧锁的柳寻衣,又看看心急如焚的洵溱,纠结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答道,“与我们清算的数目相比,这些账簿中记录的……支出更多,收入更少。”

    “潘姑娘的意思是……他们花出去一文,却记账一两?反之,收入一两,却记账一文?”洵溱将冷厉如冰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袁孝四人身上,质问道,“难道这就是你们天天哭穷的理由?”

    “哼!”阿保鲁怒叱道,“当日,大小姐找你们帮忙,你们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人力、物力、财力有限’……如今被人家揭穿老底,又有何话可说?”

    “我们知错……我们无话可说。”

    面对洵溱与阿保鲁一唱一和的叱责,袁孝四人表现的心灰意冷,噤若寒蝉。

    “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将他们四人统统拿下!”洵溱似乎越想越气,“砰”的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怒道,“一群吃里扒外的白眼狼,枉少秦王对你们委以重任,有求必应,你们竟敢利用他的信任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实在可恶、可恨、可耻,我要斩下你们的首级向少秦王复命!”

    “我等知错!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见洵溱怒不可遏,袁孝四人连忙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朝她叩首求饶。与此同时,堂中的数十名弟子亦纷纷跪倒在地,一起替四人求情。

    见状,柳寻衣与潘雨音、唐阿富同时一愣。虽然他们料到洵溱有可能动怒,却万没料到她竟对少秦王的四位“功臣”心生杀意。

    犹记得,洵溱信誓旦旦地告诉柳寻衣,自己对袁孝四人只能敲山震虎,不能杀鸡儆猴。

    今天这是怎么了?洵溱为何突然转性?难道她一点也不在乎袁孝四人的劳苦功高?一点也不顾忌少秦王和他们二十几年的情分?

    亦或是……洵溱一直看他们不顺眼,以前苦于没有真凭实据,因此打不得、骂不得。而今柳寻衣查出如山铁证,正好让她顺水推舟,借刀杀人?

    一瞬间,无数念头在柳寻衣的脑海一一闪过,令其一头雾水,心乱如麻。

    “柳寻衣,都是你害我们!”雷震气急败坏地骂道,“早知道你想置我们于死地,但没想到你的手段竟然如此卑鄙!我们好心好意地配合你,你却鸡蛋里挑骨头……”

    “我……”突如其来的乱局令柳寻衣骤不及防,百口莫辩。

    “冥顽不灵!”洵溱眼神一狠,冷声道,“明明自己做错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萧阳,给我狠狠掌雷震的嘴!”

    “遵命……”

    “我来!”

    未等萧阳上前,一直憋着一口恶气的阿保鲁猛然飞身而至。未等雷震朝他挤眉弄眼,阿保鲁已抡起蒲扇大手,毫不留情地朝他的脑袋狠狠扇去。

    “啪!”

    一巴掌下去,雷震的脸上瞬时留下五道殷红指印,同时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阿保鲁,你他妈来真的……”

    “你中饱私囊是真,老子打你凭什么作假?”

    见雷震口无遮拦,阿保鲁脸色一变,为免露出破绽,连忙咒骂一声,紧接着劈头盖脸一通狂风暴雨,直将有苦难言的雷震打的瘫倒在地,嘴里“呜噜呜噜”囫囵不清。

    “你们还在等什么?”

    洵溱目光不善地盯着不知所措的萧阳几人,催促道:“去将袁孝、严顺、洪寺绑起来,今日午时送他们上路!”

    “是……”

    “等一下!”

    情急之下,柳寻衣已来不及权衡利弊,不假思索地挺身而出:“此事因我而起,你不能杀他们。”

    “明明是他们自己手脚不干净,与你何干?”洵溱话里有话地说道,“更何况,他们一直不服你,今天好不容易找到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

    “若是如此,则更不能杀他们!”柳寻衣眼神一变,笃定道,“我查账只是听从你的建议,断无故意找茬的企图。倘若他们因此落难,你让上京四府的兄弟如何看我?又让世人如何看我?”

    “这……”

    见柳寻衣义正言辞地替袁孝四人出头,洵溱心中窃喜,表面上却故作坚持,愤懑道:“有道是‘以小见大,管窥知豹’。他们在账目上弄虚作假,说不定在其他地方同样掩人耳目。少秦王最憎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他们犯了大忌,你一句话就想大事化小,凭什么?”

    “这……”

    当柳寻衣欲言又止,踌躇不决时,站在其身后的年轻男子似乎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紧迫慌乱,不顾身份地贸然插话:“就凭他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掌管中原四大分舵一切事宜,也包括四位舵主的生杀赏罚,不知道……行不行?”

    ……

第九百三十五章:牵线搭桥(二)

    年轻男子话一出口,立即招至所有人的目光。其中,尤以袁孝的眼神最为复杂。

    萧阳眉头一皱,斥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我……”

    “他所言……不无道理。”

    未等年轻男子应答,洵溱忽然眉头一挑,若有所思道:“既然少秦王钦点柳寻衣为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则中原四大分舵的生杀大权应尽归其手。如此想来,我自作主张……多少有些越权。”

    “大小姐……”

    “不必多言!”洵溱摆手打断阿保鲁的辩解,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西律武宗也有西律武宗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有恃无恐,随心所欲。”

    言至于此,洵溱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神思凝重的柳寻衣。

    见时机已到,袁孝连忙招呼严顺等人向柳寻衣叩首求饶:“我等知错,望副宗主开恩!”

    “这……”

    柳寻衣似乎被袁孝四人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一脸茫然地望向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洵溱,似是向她求助。

    “依我之见,杀之后快,以儆效尤!”

    洵溱假装自己看不出柳寻衣的心思,非但不替他解围,反而在一旁添油加醋,唯恐柳寻衣心慈手软。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柳寻衣试探道,“非要置人于死地?”

    “你在问我?”洵溱不答反问,“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是你,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此事由我做主?”柳寻衣将信将疑,“纵使我网开一面你也没意见?”

    “我有意见你会听吗?”

    “这……”

    面对洵溱的不瘟不火,柳寻衣犹豫再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年轻男子,问道:“袁霆,你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心慌意乱的袁霆被柳寻衣当众点名,眼神变得愈发纠结,为难道,“副宗主,此事与家父有关,依理……在下应该避嫌。”

    袁霆口中的“家父”指的正是袁孝。休看袁孝家大业大,膝下却只有袁霆一个儿子。

    不过父子俩却是一对冤家,任袁孝八面玲珑,为人处世圆滑老道,待人接物无往而不利,却偏偏在自己儿子面前放不开手脚,甚至屡屡出糗。

    究其根源,皆因袁孝发迹之初,私欲膨胀,再加上当年的他血气方刚,垂涎美色,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莺莺燕燕,令自己的糟糠之妻伤心欲绝,最后抑郁而终。

    由此,在年幼的袁霆心里埋下一颗怨恨的种子,以至父子二人心生隔阂。

    庆幸的是,发妻的离世令袁孝幡然醒悟,痛不欲生的他在亡妻灵前立下誓言,此生此世绝不再沉迷酒色,混沌度日,而要奋发图强,壮大家业,让他们唯一的儿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逝者已矣,袁孝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倍疼爱袁霆,也算对亡妻的一种慰藉。

    这些年,袁霆的年纪慢慢长大,渐渐体会到袁孝的良苦用心,故而父子俩不再像昔日那般水火不容。

    尤其是近两年,他们的关系愈发好转。虽不如寻常父子那般亲近,但至少能和平相处。不像当年,三句话不到就要吵的天翻地覆,闹得不欢而散。

    其实,怨恨归怨恨、不和归不和,父子终究是父子,血浓于水的感情又岂能轻易磨灭?

    今日见袁孝面临“生死之虞”,袁霆表现的忧心如焚,足见在他心中对袁孝并非毫无感情。他只是将亲情深埋心底,不愿轻易示人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柳寻衣不知从哪儿打听来袁孝父子的往事,故而主动拉拢心怀壮志却一直被袁孝捧在手心,悉心呵护,以至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袁霆。

    由于他们的年纪相差无多,再加上袁霆和袁孝一样,对大名鼎鼎的柳寻衣早有耳闻,并心怀仰慕,因此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

    说句不好听的,柳寻衣能顺利查出上京四府的诸多问题,除唐阿富和潘雨音能力出众外,袁霆同样功不可没。

    帮柳寻衣查账,极有可能为袁孝引来麻烦。此一节袁霆并非不知,恰恰相反,他是“明知故犯”。

    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令袁霆对“鬼神莫测”、“手眼通天”的少秦王十分忌惮。他本欲借机提醒自己的父亲不要一错再错,以免激怒少秦王,沦落万劫不复。可万万没有料到,帮柳寻衣的后果并非小惩大诫,而是危及袁孝的性命。

    早知如此,纵使袁霆再仰慕柳寻衣,也不会答应帮他。

    只可惜,事已至此,后悔无用。袁霆早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

    “你性情坦荡,才思敏捷,想法往往出人意料,这几日我已深有体会。”柳寻衣不以为意地说道,“今日,我希望你能像前几天一样,暂时抛开袁家公子的身份。就事论事,认为我这位初来乍到,连人名都没有记全的‘副宗主’应该如何解决此事,才不会授人以柄?”

    “既然副宗主相信在下,那……在下斗胆直言。”袁霆心系袁孝的安危,故而不再推辞,思忖道,“古语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爹……和三位叔父一时鬼迷心窍,确实犯下过错。然而,他们对少秦王的忠心却是二十年如一日,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最重要的是,他们从不敢忘记少秦王的交代,为扩张上京四府的势力整日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否则……他们也没机会从中捞取这么多油水。我希望副宗主念在我爹和三位叔父兢兢业业二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姑且饶他们一命,并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倘若副宗主重罚他们,虽然可以明正典刑,但……也容易伤害上京四府数千兄弟的心。毕竟,副宗主初来乍到,对上上下下不太熟悉,如果贸然斩杀功臣,难免惹人非议。更何况,日后进入中原,副宗主仍需我爹和三位叔父从旁辅佐。我意……”

    言至于此,袁霆朝柳寻衣手中的账簿轻轻一瞥,从而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意,副宗主可以效仿‘曹操烧信’,将此物当众烧毁。一者,可以彰显副宗主的宽仁大度。二者,可以令我爹和三位叔父安心。三者,可以借机消除你们之间的误会,令西律武宗上下一心。我相信,只要副宗主和四位舵主抛开成见,赤诚相待。西律武宗必能发扬光大,纵横天下。”

    “说得好!”柳寻衣赞叹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不愧是袁舵主的儿子,果然至情至性,有理有据。”

    闻言,袁霆面露欣喜,而袁孝却暗生惭愧。

    言罢,柳寻衣不再犹豫,于众目睽睽之下点燃烛台,并将手中的账簿烧为灰烬。

    “柳寻衣,你这是作甚?”洵溱故作不悦,“网开一面归网开一面,你岂能烧毁证据?”

    “你刚刚说过,我才是西律武宗的副宗主。”柳寻衣笑道,“更何况,区区小事何必小题大做?我意……此事不必惊动少秦王,相信四位舵主日后不会再犯。”

    “一定!一定!”袁孝四人赶忙附和。

    “柳寻衣,这些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四位舵主的命是你保的,那从今往后西律武宗在中原有任何事你都要负责到底。”洵溱眼神一正,讳莫如深道,“如果你敢‘临阵脱逃’,他们的命……我随时可以收走。”

    “还不谢谢大小姐的不杀之恩?”

    见洵溱松口,柳寻衣如释重负,催促袁孝四人向洵溱道谢。

    “谢谢大小姐……”

    “谢我作甚?”洵溱毫不领情,“你们要谢就谢柳寻衣!”

    “多谢副宗主救命之恩!我们以前多有得罪,希望副宗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严顺眼珠一转,对柳寻衣感激涕零,连连拜谢,“从今往后,我们愿为副宗主效犬马之劳,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我等愿为副宗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袁孝、洪寺、雷震的“诚意”紧随其后,引来堂中众弟子一阵山呼。

    “四位快快请起!”

    柳寻衣将袁孝四人一一搀起,谦逊道:“在下本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幸得洵溱相救方才侥幸逃过一劫。而今身陷囹圄,四面楚歌,又有幸得到四位的慷慨相助,实在是感激不尽。柳寻衣何德何能?岂敢喧宾夺主,凌驾于四位之上?若非少秦王错爱,在下万万不敢僭越‘副宗主’之位。中原四大分舵由上京四府组成,而上京四府又是四位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在下断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更不敢在四位面前指手画脚,发号施令?我意,日后我们不必拘泥俗礼,更不必分什么大小尊卑,遇事大家一起商量,盼望四位多多提点。”

    “这……”

    “不必纠结,此事就这么定了!”未等袁孝四人寒暄推让,柳寻衣已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们不肯答应,我宁愿不做副宗主……”

    “万万不可!”袁孝脸色一变,踌躇再三,索性将心一横,痛快答应,“好!一切依副宗主所言,以后大家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好啊!”

    渐渐地,柳寻衣与上京四府打破隔阂。彼此坦诚相待,堂中紧张的气氛立时轻松许多。

    谈笑间,袁孝与洵溱下意识地相视一眼,二人的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有趣的是,虽然他二人脸上的古怪及眼中的狡黠十分隐晦,甚至稍纵即逝,却仍被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唐阿富尽收眼底。

    ……

第九百三十六章:知人善任(一)

    下午,袁府书房外,满眼焦急的袁霆在院中来回踱步,时而看向紧闭的房门,时而朝院外东张西望。

    “霆儿!”

    突然,一声呼唤自院外响起。紧接着,袁孝在两名弟子的陪同下缓缓步入院中。

    “爹,您总算来了!”

    一见袁孝,袁霆登时面露欣喜,一个箭步冲到近前,不由分说地拽住袁孝的胳膊,抬脚朝书房走去。

    “稳当点儿,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副宗主和大小姐已等您多时,孩儿岂能不急?”袁霆一边走一边解释,“在爹之前,严叔叔和雷叔叔已先后来过,孩儿听见他们在房中有说有笑,料想他们与副宗主已解开心结,化敌为友。”

    “休要乱说!什么叫‘化敌为友’?你严叔叔和雷叔叔从未将副宗主当成敌人,之前只是有些误会而已。”袁孝煞有介事地纠正,从而心念一转,又道,“你有没有听见他们谈论什么?”

    “无非是些寒暄叮嘱,什么‘万事小心’、‘不可操之过急’云云而而。”袁霆回忆道,“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对了!严叔叔和雷叔叔临走时,皆派人抬回自家的箱子。”

    “箱子?”袁孝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什么箱子?”

    “就是上午摆在中堂的那些箱子。”袁霆答道,“里面放着账簿、地契、银票……”

    “全抬走了?”袁孝眼神一变,难以置信道,“副宗主和大小姐一箱没留?”

    “一箱没留!”袁霆笃定道,“我一直数着,严叔叔十三箱,雷叔叔十二箱。”

    “这……”

    “爹,您先进去,别让副宗主和大小姐久等。”

    “也好!”

    “砰、砰砰!”

    “进来!”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袁孝将自己的衣衫迅速整理一番,而后昂首挺胸地迈入书房。

    袁霆本欲从外边将房门关上,却不料柳寻衣的声音再度响起:“袁霆,你也进来吧!”

    “见过副宗主!见过大小姐!”

    “袁舵主,我们有言在先,没有外人的时候不必多礼。”

    柳寻衣十分热情地迎上前来,将拱手作揖的袁孝拉到桌旁落座,同时朝左顾右盼的袁霆轻轻挥手,示意他自便。

    “抬上来!”

    洵溱一声令下,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迅速将堆摞在角落的十五口箱子陆续抬到近前,并当着袁孝父子的面依次掀开。

    “副宗主,这是……”

    “袁舵主,这些都是袁府的东西。劳烦你仔仔细细点验一遍,看看有没有错漏遗失。”

    “这……这是何意?”袁孝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表现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茫然模样。

    “袁舵主不要误会,在下别无他意,只是想完璧归赵。”柳寻衣云淡风轻地笑道,“如无异议,稍后袁舵主可以派人将它们抬回去。”

    “嘶!”

    本以为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却不料柳寻衣面对金山银山竟然不为所动。

    虽然袁孝在进门前已经知道结果,但当他亲身领略柳寻衣的“慷慨”时,仍情难自已地暗吃一惊。

    “副宗主这是作甚?”

    此刻,面对“朝思暮想”的金银财宝,袁孝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喜悦,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似乎摆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一箱箱金银珠宝,而是一箱箱破铜烂铁。

    “物归原主,有何不妥?”

    “这……”袁孝紧紧注视着郑重其事的柳寻衣,又看看面无表情的洵溱,将信将疑道,“副宗主可知,如果将这些东西全部变卖,其价值……足可买下半座沈州城?”

    “那又如何?”柳寻衣眉头一挑,似乎没听懂袁孝的言外之意。

    “你真舍得……还给袁某?”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的,我有何舍不得?”面对谨小慎微的袁孝,柳寻衣有些哭笑不得,“袁舵主费心费力、省吃俭用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心血,在下岂敢觊觎?”

    “可是……”

    “此言差矣!”袁孝话未出口,洵溱突然插话,“这些不是他的心血,而是少秦王的心血。如今,上京四府已划归西律武宗,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尽归西律武宗所有。”

    言至于此,洵溱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袁孝,幽幽地问道:“敢问袁舵主,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洵溱话里有话,令袁孝心头一紧,连忙点头附和,“这些东西根本不属于袁某,它们从始至终只属于少秦王。昔日,袁某只是代为保管。如今,袁门已并入西律武宗,这些东西……自然归副宗主掌管,袁某又岂敢觊觎?更何况,袁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幸亏副宗主宽仁为怀……”

    “欸!”柳寻衣颇为不耐地摆摆手,“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既然洵溱和袁舵主都认为这些东西应该由我掌管,那……我将它们分给袁门,作为袁舵主进入中原的本钱,如何?”

    “这……”

    “若是‘还’给袁家,此事不妥。但若‘赐’予袁门,倒是合乎情理。”洵溱沉吟道,“身为副宗主,你总不能让袁门上上下下去中原忍饥挨饿。”

    “说的是!说的是!”柳寻衣与洵溱此唱彼和,“袁门弟子千余人,在人生地不熟的中原势必花销甚巨。因此,袁舵主亟需这笔‘盘缠’上路。”

    “副宗主、大小姐!”

    见柳寻衣和洵溱变着花样地帮自己,袁孝不禁心生感动,蓦然起身,朝二人毕恭毕敬地拱手一拜:“你们不计前嫌,对袁某天高地厚之恩。袁家上下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袁舵主言重了!”柳寻衣连忙放下茶杯,上前托起袁孝,从而话锋一转,“其实,我今天还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何事?”

    “洵溱已将你们的计划告诉我,袁、严、洪、雷四门分别投奔武当、秦府、腾族、贤王府等待时变,伺机而动。我斟酌再三,认为此计可行,只是……委屈你们暂时隐匿身份,寄人篱下。尤其是袁舵主,前往武当骗取清风的信任绝非易事。清风此人外表忠厚,内心奸险,他连自己的东床快婿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外人?因此,武当之行……袁舵主千万小心谨慎。如遇凶险,宁可临阵而退,也不要以命相搏。”

    “柳大侠不愧是柳大侠,果然宅心仁厚!”望着情真意切的柳寻衣,袁孝发出一道由衷地感慨,“副宗主放心,袁某知道分寸,一定不会打草惊蛇。”

    “武林局势千变万化,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因此,此次入关……非四位舵主亲自上阵不可,其他人的道行远远不够。”提及此事,柳寻衣的语气甚是无奈,可未等袁孝表明忠心,他又没来由地补充一句,“但道行不够不等于不堪大用,上京四府有不少能文善武,足智多谋的年轻人跃跃欲试,希望自己有机会得到历练,假以时日可以成为像袁舵主这般独当一面的英雄。”

    闻言,听出一丝蹊跷的袁孝心里迅速闪过无数念头。他一边暗暗揣度着柳寻衣和洵溱的意图,一边故作懵懂地接话:“副宗主所言极是,上京四府确实有不少潜力十足的年轻人。这些年,我和严顺、洪寺、雷震一直在默默观察,悉心培养,避免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更不能因后继无人而拖少秦王的后腿。”

    柳寻衣似笑非笑地应道:“四位舵主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只不过东北大局已定,上京四府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再加上你们四位亲自坐镇,恐怕麾下的年轻弟子……找不到太多磨练的机会。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们的日子亦过的顺风顺水。”

    “这……”袁孝一愣,迟疑道,“副宗主的意思是……”

    “雷舵主曾经说过,上京四府一旦入关就再也无法回头。我明白他的担忧,却不同意他的想法。我认为,中原要争,可东北……也不能弃。”柳寻衣神情一禀,义正言辞道,“因此,找一位有能力的人帮你们守护家业十分重要。四位入关后,东北的局势必会发生动荡,这些年被你们压得抬不起头的帮派势力一定会跳出来闹事。借机招兵买马、抢夺地盘、攀交权贵,挤破脑袋争相上位,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新一代的‘上京四府’,主持东北大局。”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副宗主……所虑极是!”似乎被柳寻衣戳中软肋,袁孝不禁面露惆怅,叹息道,“我们兄弟在东北披星戴月,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开辟今天的局面。如今,让我们放弃这里的一切,举家南迁重新开始。说句心里话……袁某确实有些舍不得。”

    “正因如此,我才让你们留下三成人马。”洵溱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和柳寻衣反复商量,一致认为你们离开后上京四府不能再各行其是,必须共同进退,如此才有可能保住你们在东北的家业。”

    “大小姐明鉴!”

    “因此,挑选一位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人临危受命,留在东北主持大局才是当务之急。”见袁孝态度鲜明,柳寻衣不再犹豫,一语道破关键,“不知袁舵主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袁孝眉头一皱,欲言又止,“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意思是……”

    “直说吧!我有一位人选,敢请袁舵主斟酌。”

    “哦?”袁孝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佯装诧异,“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入副宗主和大小姐的法眼?”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小姐说的是……”

    “令公子,袁霆!”

    ……

第九百三十七章:知人善任(二)

    “我?”

    袁霆万没料到柳寻衣和洵溱会突然将“矛头”指向自己,登时心生慌乱,呆若木鸡。

    再看袁孝,听到洵溱的回答猛然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飘忽,表情僵固,反应分外古怪。

    见状,柳寻衣和洵溱不禁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袁舵主,看你的样子……”柳寻衣眉头微皱,似乎困惑不解,“莫非……我们的提议有何不妥?”

    “不不不,副宗主和大小姐通幽洞微,知机识变,你们的提议岂有不妥?”心不在焉的袁孝连连摆手,吞吞吐吐道,“我只是担心袁霆能力平庸,难以担当大任,有负副宗主和大小姐的重托……”

    “袁舵主此言我不敢苟同!”洵溱柳眉轻挑,缓缓摇头,“袁霆是你儿子,论忠心无人能及。而且他胸怀大志,文武兼备,论能力在上京四府年轻一辈中也算翘楚。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自幼在东北长大,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十分熟悉,并与上京四府上上下下极为熟络,在年轻弟子中颇有声望。缘由种种,我们认为袁霆是留守东北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

    “话虽如此,可他年纪尚轻,江湖阅历十分浅薄。从出生至今,我从未交办过一件差事,也从未安排他在府中当差,只是好吃、好喝、好玩地供养着……”袁孝自嘲道,“并非袁某妄自菲薄,在我眼中袁霆根本就是一个不成大器的纨绔子弟。让他寻欢作乐,斗鸡走狗尚可,但让他接管上京四府……却是万万不能。”

    听到袁孝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不堪,渐渐回过神的袁霆不禁面露尴尬,眼中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羞恼与埋怨。

    殊不知,袁孝是故意将他贬得一无是处,其用心良苦恰恰是为保他周全。

    袁霆年轻气盛,不知江湖的水有多深。可袁孝却心如明镜,一旦让袁霆留在东北主持大局,表面风光无限,实际却险象环生。

    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袁舵主,你太谦虚了。”洵溱一眼洞穿袁孝的心思,直言不讳道,“爱护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但要拿捏尺度。如果你一直将他庇佑在自己的羽翼下,他如何能展翅高飞,闯出自己的天地?更何况,你能护佑他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一旦你年老势衰,无力庇佑,他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你打算让他当一辈子纨绔子弟?一辈子混吃等死?该放手时就要放手,该磨练时就要磨练。袁霆在你眼里永远是不懂事的孩子,可在外人眼中,他早已是一位鸿鶱凤立,气充志定的年轻俊才。”

    “可他才二十岁……”

    “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更不问年纪!”柳寻衣反驳道,“非在下大言不惭,我与洵溱又能比袁霆痴长几岁?更有甚者,‘鬼见愁’秦苦与我年纪相仿,但他现在已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河西秦氏的掌门人。当年的北贤王洛天瑾,创立贤王府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武林第一君子’陆庭湘接管江南陆府时也不过二十多岁。”

    “副宗主与大小姐乃人中龙凤,百年难遇。秦苦、洛天瑾、陆庭湘同样天纵奇才,大器早成亦在情理之中。”袁孝似乎对柳寻衣的游说不以为然,连连摆手推辞,“反观袁霆,文不成武不就,才智平庸,天资愚钝,岂敢与皓月争辉?”

    “如果我没有记错,袁舵主承少秦王之命创立沈州袁府的时候,似乎比今日的袁霆大不了几岁。”洵溱揶揄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你袁孝是英雄,儿子岂能是‘狗熊’?”

    “大小姐过誉了!袁某只是一块朽木,人过中年仍高不成低不就,谈何英雄?区区犬子……怎配与龙虎相提并论?”

    “这……”

    见袁孝固执己见,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踌躇。

    他们的本意绝不是故意刁难,更不是将袁霆推入火坑。而是见他与众不同,聪慧过人,故而有心抬举。却不料,自己的好意竟遭到袁孝一而再、再而三的婉拒。

    见状,已经仁至义尽的柳寻衣和洵溱只能扼腕叹息,为免闹出误会,他们不打算强人所难。

    “世上哪有爹这般贬低自己的儿子?”

    然而,未等柳寻衣向袁孝妥协,一直沉默不语的袁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羞愤,毅然决然地出言驳斥,语气异常坚定:“承蒙副宗主和大小姐看得起在下,袁霆愿意留在东北,誓死守卫上京四府。”

    “霆儿,休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袁霆对袁孝的惶恐嗤之以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严辞正色地举手起誓,“我对天发誓,倘若有人敢趁火打劫,我必以死相拼!一句话,家在人在,家亡人亡!”

    “霆儿,你……”

    “我已长大成人,何去何从不再劳爹费心。”袁霆义正言辞地打断袁孝的劝诫,“从小到大,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不想一辈子活在爹的保护下,整日无所事事,终究一事无成。我希望可以像副宗主和大小姐那样,闯出自己的名堂。”

    “混账!你有多少斤两难道自己不知道?岂敢向副宗主和大小姐比肩……”

    “你知不知道娘当年为何会抑郁而终?”袁霆恼羞成怒,满眼悲痛地望着忧心如焚的袁孝,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因为娘一直依靠你,将你视作生命的全部。一旦失去你的关心、失去你的疼爱、失去你的庇佑,甚至失去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娘就像失去三魂七魄,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全然不知自己该如何继续活下去。那时的她,早已失去为自己而活的信念和勇气,她的一生也从未真真正正地为自己而活。因此,当你疏远她、冷落她的时候,她才会郁结难舒,万念俱灰,最终……”

    “无缘无故,提你娘做甚?你说这些话……莫非想让为父痛死、愧死不成?”袁孝回忆亡妻,瞬时心如刀绞,五内俱焚。

    “不!”袁霆神情一禀,字字辛酸,“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爹,我不希望一直活在你的庇佑中,也不希望一直依靠你,更不希望自己变成第二个‘娘’。”

    “你……”

    袁霆此言宛若雷霆一击,狠狠劈在袁孝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令其方寸大乱,哑口无言。一时间情难自已,竟是泪如泉涌。

    “袁霆,逝者已矣!不止你伤心,你爹同样追悔莫及,否则也不会对你如此宠溺。身为人子,你岂忍心故意揭他伤疤?”柳寻衣自幼流离失所,最见不得亲情悲欢,此刻见袁孝父子因往事而“相爱相杀”,心情渐渐变得沉重无比,“既然袁舵主舔犊情深,此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副宗主,我可以……”

    “可以与否,不是你说了算!”面对心有不甘的袁霆,柳寻衣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容置疑,“为人善恶,首观其孝。此事袁舵主不答应,你说再多也无用……”

    “副宗主……”

    不知是伤心未绝,还是感激涕零,袁孝竟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下缓缓跪在柳寻衣身前,任他如何搀扶,袁孝却执意不肯起身。

    “袁舵主,你这是……”

    “副宗主不仅轻财仗义,而且谦逊下士。袁某……此生此世能结识副宗主这般光明磊落的真英雄,实乃三生有幸!”袁孝紧紧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激动道,“袁霆刚刚的一席话……令我五味杂陈。你和大小姐说的不错,他早已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现在的他……看的比我清楚,想的比我明白……”

    “袁舵主的意思是……”

    “我答应让他留在这里守护家业,只希望他不要辜负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一片苦心。”袁孝眼神复杂地望向心乱如麻的袁霆,强颜欢笑道,“也希望他能借此机会好好历练,将来比我更有出息。”

    “爹……”

    “霆儿,此事非同小可,你万万不能视为儿戏!你肩上抗的不止是袁家的担子,还有你严叔叔、雷叔叔和洪伯伯。他们与为父情同手足,如果由你留在东北主持大局,你定要一视同仁,切不可厚此薄彼。”袁孝正色道,“还有!遇事多向前辈讨教,不要贪功冒进,不要自作主张,更不要耍什么威风。没事多去泰州洪府、济州严府、庆州雷府走动走动,不要只守着沈州的一亩三分地……”

    “孩儿谨记!”

    “此事我已和严顺、雷震商量过,他们并无异议,并答应留下一些好手辅佐袁霆。”洵溱道,“千言万语,留着你们父子回去慢慢交代。”

    “多谢副宗主和大小姐的信任!”袁孝沉吟道,“只不过,洪寺他……”

    “洪寺面前我自有解释。”洵溱不以为意地打断袁孝的担忧。

    “如此甚好,千万不要因为袁霆的事令洪寺心生间隙。”袁孝长叹一声,从而话锋一转,“不知副宗主和大小姐对袁霆还有什么吩咐?”

    “我相信四位舵主一定能将上京四府的事向袁霆交代清楚,我不想指手画脚,纸上谈兵。今天……我只叮嘱他一件事。”柳寻衣大手一挥,将袁霆招至近前,从而眼神一正,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否知道虎穴龙潭?”

    “虎穴龙潭,双宿谪仙。黄阳明和梅紫川两位前辈大名鼎鼎,我早已如雷贯耳。”袁霆一脸好奇地问道,“不知副宗主有何吩咐?”

    “实不相瞒,现在除两位前辈之外,虎穴龙潭中还有‘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以及一位‘三岁孩童’,他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柳寻衣郑重其事地说道,“他们救了我,却因此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对此我一直心怀愧疚,不知如何报答。”

    “副宗主的意思是……”

    “我不希望他们因为救我而沦为众矢之的,更不希望有人图谋不轨,打搅他们的清静。再者,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常年隐居深山或有不便之处。我希望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能第一时间挺身而出,帮他们排忧解难,也算替我尽一份感恩之心。袁霆,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

第九百三十八章:上京事毕

    “洪某见过副宗主!见过大小姐!”

    “洪舵主,刚刚在门外可否遇到袁家父子?”

    “回大小姐,遇到了。”

    “说些什么?”

    “只是闲聊几句。”

    “袁舵主有没有提到袁霆?”

    “这……”

    洪寺一向谨小慎微,深谙言多必失的道理。因此,当他面对洵溱的好奇时,始终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有问有答,应声敷衍。

    然而,洵溱的不依不饶,连连追问,却令洪寺渐渐感受到一丝蹊跷。稍作踌躇,小心试探:“大小姐问的可是袁霆留守东北之事?”

    “你意如何?”洵溱不答反问。

    “此事甚妥!”洪寺煞有介事地说道,“袁霆秉性纯良,勤奋上进,颇有袁孝当年的风范。”

    “严舵主膝下只有一女,雷舵主之子尚且年幼,因此他二人对袁霆留守一事皆无异议。”洵溱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洪舵主和他们不一样,洪家也有一位公子,而且年纪比袁霆大……”

    “洪某明白大小姐的意思。”洪寺脸色微变,连忙打断,“大小姐与副宗主能惦记着犬子,洪某感激不尽。只不过,犬子性情优柔,喜文厌武,一向对江湖恩怨避之不及。三年前,他已成家立业,岳父是泰州最大的米商。如今,小两口已有自己的生意,虽然谈不上红火,但日子过得倒也有滋有味。洪某在江湖混迹多年,深知江湖险恶,生死难料。因此,我从未强求他子承父业,只希望他能像寻常百姓一样,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虽然看上去不如我们这般风光,但至少不用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用整日担惊受怕。”

    “袁舵主望子成龙,严舵主盼女成凤,甚至连雷舵主也对他年仅十岁的儿子寄予厚望。殊不知,真正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领悟通透的人仍是洪舵主。”柳寻衣钦佩道。

    “副宗主言重了!”洪寺宠辱不惊,谦逊依旧,“江湖并无对错,只有成败。犬子胆小怯懦,妇人之仁,强迫他打打杀杀,必定一败涂地,甚至死路一条。”

    “罢了!”洵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原本担心洪舵主会埋怨我们厚此薄彼,器重袁霆而轻视令郎。刚刚听君一席话,俨然是我们多虑了。”

    “大小姐此言令洪某诚惶诚恐。”

    “洪舵主不必如此谨慎。”柳寻衣伸手朝角落的十几口箱子一指,淡笑道,“该说的想必袁舵主已经说过,我也不再赘言,稍后你派人将它们抬回去吧!”

    “这……多谢副宗主!”洪寺稍作犹豫,从而拱手领命。

    “言归正传,我要的东西呢?”

    洵溱神情一禀,朝洪寺伸出右手,故作一副“讨债”模样。

    “在这儿!”洪寺连忙从袖中掏出一纸密信,毕恭毕敬地递到洵溱手中,“有人看见苏禾出现在漠河马场。”

    “漠河马场?”柳寻衣一脸错愕,“那是什么地方?”

    “专门为蒙古大军饲养战马的地方。”洪寺答道,“相传,蒙古大军的战马主要来自四大马场,分别是和林马场、罗布马场、漠河马场与西京马场。其中,漠河马场原是金国最大的马场,后来金国覆灭,马场随之易主。”

    “漠河地远人稀,气候寒冷,苏禾去那里作甚?”

    “洪某不知。”

    “也许只有在那种雪窖冰天的地方,大哥才能躲避外人的闲言碎语。”一想起苏禾因自己而声名一落千丈,柳寻衣的心里不由地感到阵阵酸涩,“既然已经知道大哥的去向,我们事不宜迟,马上动身前往漠河。”

    “这几日外边风声如何?”洵溱向洪寺问道,“如果我们离开沈州会不会有麻烦?”

    “不可置否,在清风的号令下,出关追杀副宗主的人越来越多。然而,他们十分笃定副宗主隐匿在虎穴龙潭,无不火急火燎地赶奔长白山,沿途几乎不作停留。可虎穴龙潭乃江湖禁地,这些人不敢硬闯,只能聚集在长白山周围,意在守株待兔。殊不知,副宗主早已金蝉脱壳。”洪寺蔑笑道,“从位置上看,长白山在东边,漠河在西北,根本是南辕北辙。洪某拙见,只要副宗主和大小姐低调行事,料想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他们一直守在长白山周围也不是办法。”柳寻衣担忧道,“虎穴龙潭虽是江湖禁地,但并非绝对安全。万一那些人狗急跳墙,联合起来攻入虎穴龙潭……后果不堪设想。”

    “我有一策!”洵溱思忖道,“待我们离开沈州,可以让袁舵主和武当‘亲近’一下,再和黄、梅二位前辈合演一出好戏。由袁舵主出面,引武当弟子进入虎穴龙潭,让他们知道柳寻衣根本不在那里,并让黄、梅二位前辈一口咬定从未见过柳寻衣。如此一来,由武当弟子出面作证,中原各派必定深信不疑,不会再继续守着长白山徒做无用之功。一者,可以平息虎穴龙潭的危机,守住黄、梅二位前辈的声誉。二者,可以让袁舵主借机攀上武当,为他进入中原铺路。”

    “武当弟子和中原各派岂会相信?”柳寻衣眉头紧锁,顾虑重重,“万一他们一口咬定我曾在虎穴龙潭治伤,那……”

    “也许相信,也许不信,并不重要。”洵溱满不在乎地说道,“重要的是,虎穴龙潭没有柳寻衣,他们找不到如山铁证,纵使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又能如何?”

    “万一他们怀疑袁舵主和我们串通一气……”

    “那时的我们早已北上漠河,他们根本找不到袁孝和我们串通的证据。更何况,在东北真正见过我们的人只有崆峒弟子和金剑坞的姬侯、扶隐。除他们之外,其他人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是亲眼所见。”洵溱慢条斯理地分析,“就算是崆峒派和金剑坞,与我们也只是偶遇,并不知道我们的最终目标究竟是哪儿?至于虎穴龙潭……不过是他们依据你的伤势,以及潘姑娘和桃花婆婆的师徒关系做出的猜测。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只要你不落在他们手里,一切猜测都是枉然。”

    “这……”

    “还有,外人根本不知道上京四府与少秦王的关系,更猜不到袁孝他们会冒险帮我们暗度陈仓。”

    “有道理!”柳寻衣踌躇再三,终于笃定心思,重重点头,“一切依你所言。”

    “副宗主和大小姐打算何时动身前往漠河?”

    “此事宜早不宜迟,我意……明日启程。”

    “我同意!”对于洵溱的提议,早已迫不及待见到苏禾的柳寻衣欣然允诺。

    “我们走后,你们依计行事。该交代的交代、该安排的安排,袁霆是你们的晚辈,因此在他面前你们不必藏着掖着。”洵溱道,“待你们将上京四府的事告一段落,便陆续前往中原,等我们南下再做进一步打算。”

    “大小姐放心,洪某知道该怎么做。”

    “时机成熟,我会派人通知你们下一步动作。”洵溱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此之前,你们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凡事都要夹着尾巴做人。”

    “明白!”

    见洪寺一本正经地洗耳恭听,洵溱忽然自嘲一笑,似乎在埋怨自己太过唠叨,故而话锋一转,又道:“你们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手,昔日能在东北闯出一番名堂,明日必能在中原混的风生水起。”

    “借大小姐吉言,洪某必竭力而为!”

    “你们留在东北时日无多,快快回家早作安顿。”

    “副宗主所言极是,洪某先行告退。”

    “我送你出去!”

    伴随着一阵临别寒暄,柳寻衣亲自将洪寺送出庭院。

    然而,当他欲转身回房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疑问:“洵溱究竟将谁当成自己人?”

    “嘶!”

    闻听此言,柳寻衣不禁暗吃一惊。循声而望,但见面无表情的唐阿富自黑暗中缓缓走出。

    “唐兄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唐阿富淡淡地说道,“乍一看,你和洵溱无话不说,你们一唱一和,将袁孝四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再一看,好像你才是被戏耍的人。我想知道,洵溱究竟将谁当成自己人?是你……还是袁孝四人?”

    “这……”

    “我想提醒你,不要因为天上掉下一个‘副宗主’砸在你头上,你就洋洋自得,忘乎所以。袁孝他们在你面前只是逢场作戏,他们真正在乎的、忌惮的、谄媚的人不是你,而是坐在你身旁的洵溱。或者说……是洵溱背后的少秦王。”

    “这……我又何尝不知?”唐阿富一言,令柳寻衣黯然神伤,“虽然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副宗主’,但我心里明白,只要少秦王和洵溱一句话,我这个‘副宗主’……任何人都可以取而代之,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正因我深受其害,才想劝你一句。永远、永远不要轻易相信那些突然向你示好的人。”

    话音未落,唐阿富与柳寻衣擦肩而过,脚下未有半分停留。最终,在柳寻衣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唐阿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黑暗尽头。

    ……

第九百三十九章:治家不易

    十一月十七,洛阳城,贤王府。

    清晨,七八名婢女依次端着清水、香茶、漱盂、米粥、糕点等物来到内院。待为首的婢女轻叩房门,听到房内传出一声慵懒的应答,方才小心翼翼地引着其他婢女推门而入。

    这里不是卧房,而是书房。

    自从谢玄出任贤王府的府主,为应对虎视眈眈的江湖群雄,稳住洛阳城的大局,对上安抚刚愎自用的凌潇潇,对下震慑日益涣散的众弟子,不遗余力地保住洛天瑾留下的这份家业,可谓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书房”渐渐变成他的“卧房”,十天几乎有九天在这里度过,秉烛思劳,夙夜忧叹。

    不知多少夜晚,谢玄独自一人坐在洛天瑾昔日的位子上,望着“故主”的笔墨纸砚、丹青画卷而仰屋窃叹,向隅而泣。深感“孤家寡人”之苦,“形影相吊”之殇。

    婢女们蹑手蹑脚地步入书房,一字排开朝形似假寐的谢玄欠身施礼,而后各自散开。

    有人推开窗扇、有人吹熄烛台、有人清扫地面、有人擦拭桌椅、有人浇花灌草、有人换炉焚香、有人整理案上凌乱的书卷、有人将杯筷碟碗排放整齐……

    一切如当年伺候洛天瑾那般,她们的动作轻盈而熟练。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有条不紊。整个过程几乎未发出半点声响,生怕惊扰闭目养神的谢玄。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婢女们将一切收拾妥当,精心烹调的早膳五花八门地呈现在谢玄面前。

    至此,先后四五名婢女慢步轻声地退出书房,仅留三人。一人将用清水沾湿的锦帕递到谢玄面前,一人端着茶杯、一人捧着漱盂,三人无不颔首垂目,毕恭毕敬。

    “二爷!”

    当谢玄随意擦拭几下脸颊,欲举杯漱口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呼喊。

    “进来说话……”

    “砰!”

    话音未落,虚掩的房门已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满身血污,手拎钢刀的林方大风风火火地闯入房间。

    虽然谢玄已贵为府主,但贤王府的一些“老人”至今仍喜欢用昔日的称呼。其中,尤以林方大最为明目张胆。

    究其根源,皆因林方大从小追随洛天瑾,深受恩宠,他对洛天瑾的感情天高地厚。因此,在他心里贤王府永远只有一位府主,无论其是生是死,谁也无法取代。

    谢玄深知林方大性情耿直,感恩图报。故而对他的“无礼”非但不恼怒,反而倍感欣慰。久而久之,林方大也变成府中唯一一位可以不顾场合、不顾身份直呼其“二爷”的人。

    “噗!”

    一见浑身狼藉的林方大,满脸疲惫的谢玄不禁眉头微皱,匆匆吐掉嘴里的茶水,从而向三名婢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是。”

    待婢女们离开,谢玄又朝林方大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又动刀了?”

    “动了!”林方大冷哼一声,骂骂咧咧,“不动刀,镇不住这帮狗眼看人低的王八蛋!”

    “见血了?”

    “见了!”

    “这次……死了几个?”

    “三个!”面对谢玄的追问,愤愤不平的林方大不假思索地放胆直言,“二爷,我思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以前府主在的时候,也是由我挨家挨户地收账,洛阳城大小买卖无不笑脸相迎,一个个恨不能上赶着给我交数,生怕落在别人后面。那时候,府主根本不用露面,这帮王八蛋就像孙子一样听话。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买卖还是那些买卖、掌柜还是那些掌柜、我还是我,可他们的态度却和以前截然不同。非但不再主动交数,反而百般推脱、千般抵赖,能不交就不交、能少交就少交,真他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昨晚若非我杀鸡儆猴,恐怕西城几家买卖,我们一文钱也收不回来。”

    “物是人非,世态炎凉。”谢玄叹道,“洛阳城仍是原来的洛阳城,但贤王府早已不是昔日的贤王府。你可知,近一个月洛阳城又冒出多少帮派?”

    “我听许衡他们提过一句,好像有七家,都是从外地来的。”林方大回忆道,“这段时间,下三门忙的热火朝天,不分昼夜地在外边折腾,一连数日看不见人影。”

    “若不是许衡他们盯得紧,洛阳城恐怕早已被人瓜分殆尽。”谢玄无奈道,“眼下,洛阳城内牛鬼蛇神,鱼龙混杂,商不商、民不民、官不官,都想跳出来替自己谋一份私利。这种混乱的场面,府主在时何曾出现过?”

    “既然如此,二爷何不替自己立威?”

    “谈何容易?你以为那些商贾是故意和我们作对?其实,他们也是被逼无奈。既要应付我们,也要应付那些不懂规矩,只知道狮子大张口的混账。”

    “我就不信这些人真不怕死!前阵子我们明明已连根拔起好几家,为何他们仍有恃无恐地前仆后继,而且……越来越多?”

    “你以为这些人真是路边的阿猫、阿狗?”谢玄冷笑道,“非也!其实每一个想在洛阳城立足的帮派,背后都有强大的势力做靠山。这些人不过是他们派来试探贤王府深浅的傀儡。如果我们阵脚不乱,他们就暂时按兵不动。可一旦我们放松警惕或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乱,马上会有成群结队的虎狼蜂拥而至,将我们啃噬的连骨头都不剩。”

    “他们的靠山是谁?”林方大怒道,“二爷何不派人将他们一一铲除?如果我们的人手不够,可以向武当求援……”

    “罢了!罢了!”谢玄似乎不愿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颇为不耐地摆摆手,“既然闹出人命,则不能听之任之。你让苏堂亲自去一趟将军府,上上下下打点妥当,不可再节外生枝。”

    “明白。”

    “还有!”未等林方大领命而去,谢玄再度补充,“让苏堂准备一份厚礼,就说……是我专程送给洛阳将军的。”

    “这……”

    “去吧!”

    “唉!”

    叹息一声,林方大深深看了一眼两鬓泛白的谢玄。不再犹豫,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门外。

    其实,心有不甘的人岂止林方大?谢玄同样怒火冲天,恨不能将所有图谋不轨之人碎尸万段。

    只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含羞忍辱。

    并非谢玄胆小怕事,亦非其优柔寡断,皆因他这位“府主”有名无实,做任何事都会上下掣肘,步履维艰。在夹缝中勉强维持现状已是万分不易,岂有精力再去对付那些人背后的靠山?

    至于凌潇潇,终究只是一位妇道人家。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她早已失去应有的理智,现在的凌潇潇一门心思只想将柳寻衣斩草除根。至于贤王府的兴衰荣辱,她根本来不及考虑。纵使考虑,也远不及谢玄那般周全。

    在她心里,只要清风和武当这座靠山不倒,贤王府就不会衰败。

    可实际上,武林盟主并非说一不二,武当派更非天下无敌。清风亦有许多难处、许多顾忌、许多软肋。因此,一心指望武当为贤王府撑腰,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只可惜,今时今日的贤王府真正“当家作主”的人并不是居安思危的谢玄,而是寒腹短识的凌潇潇。

    “唉!”

    “一大清早何必唉声叹气?”

    当谢玄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却提不起半分食欲时,凌潇潇的声音突然自院中响起,登时令其眼神一变,下意识地停杯投箸,一双尽显苍老的眼睛微微眯起,死死凝视着紧闭的房门。

    凌潇潇每一次不请自来,皆不是什么好事。同时意味着谢玄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与绵里藏针的她斗智斗勇。

    “吱!”

    没有招呼、没有寒暄、没有敲门,凌潇潇径自而入,在谢玄欲言又止的古怪眼神中,闲庭信步般走向窗边的椅子。

    “夫人找我……有事?”

    “柳寻衣的事……”没有多余的废话,凌潇潇矮身落座,开门见山,“你进展如何?”

    “谢某还在查……”

    “还在查?”凌潇潇揶揄道,“你想查到什么时候?我若不问,是不是十年八年也查不出结果?”

    “这……”面对凌潇潇的质问,谢玄不禁一阵语塞。

    “我告诉你柳寻衣的线索。”

    “哦?”谢玄心中暗惊,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知道柳寻衣的下落?”

    “他的消息早已在江湖中传的沸沸扬扬,妇孺皆知。恐怕……天底下也只有你谢玄仍不知道。”

    面对凌潇潇别有深意的嘲讽,谢玄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心中飞速盘算,从而灵光一闪,决定先发制人:“夫人说的可是东北传来的消息?”

    “哦?”凌潇潇眉头一挑,语气愈发阴阳怪气,“莫非你早就知道?”

    “略有耳闻。”

    “既然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动作?难道……你不想替瑾哥报仇?”

    面对凌潇潇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谢玄始终泰然自若,不慌不忙:“回夫人,并非谢某不想替府主报仇,只是……不想被柳寻衣的障眼法牵着鼻子走。”

    “什么意思?”凌潇潇狐疑道,“你怎知这是柳寻衣的障眼法?”

    “夫人又怎知不是?”

    “我当然知道!”凌潇潇神情一禀,正色道,“此消息由崆峒掌门钟离木亲自派人告知我爹,武林群雄亦是听从我爹号令出关追剿,岂能有假?”

    “夫人恕我冒昧!犹记得上月初,清风盟主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已布下天罗地网,一个月内必将柳寻衣、洵溱赶尽杀绝。可眼下近两个月过去,柳寻衣和洵溱仍神龙见首不见尾。由此足见,清风盟主的消息……也未必准确。”

    ……

第九百四十章:虚实难辨

    “谢玄,你敢质疑武林盟主?”

    “不敢,我只是就事论事。”

    面对气定神闲,对答如流的谢玄,凌潇潇的眼中悄然闪过一道耐人寻味的精光,从而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地问道:“且不论消息是真是假,如果我一定要你派人出关……你肯不肯?”

    “倘若夫人下令,谢某岂敢不从?”谢玄脸色微变,故作惶恐,“如果夫人心意已决,我立刻着手安排此事。”

    望着煞有介事的谢玄,咄咄逼人的凌潇潇却展颜一笑,摆手道:“不必紧张,我刚刚只是与你说笑。”

    “说笑?”见凌潇潇的态度忽冷忽热,谢玄的心里不禁暗暗打鼓,“夫人此言何意?”

    “实不相瞒,武当派出孤日、孤月两位道长,已于十几天前在长白山发现柳寻衣和洵溱的踪迹,并与各派高手暗中联络,布下天罗地网,一步步将浑然不察的二人逼入绝境。”凌潇潇一边云淡风轻地解释,一边顺袖中掏出一纸书信,得意道,“这是我爹刚刚派人送来的密函,昆仑派‘掌剑大弟子’宁落在咸州截下一只信鸽,正是洵溱向少秦王发出的求救信。现如今,他们已察觉到自己身陷囹圄,插翅难飞。我爹在信上说,月底前柳寻衣必定落网,因此让我们提前准备英雄帖。一旦捷报传来,立刻派人向各门各派发帖,邀天下英雄共聚贤王府。届时,我爹将当众斩下柳寻衣的头颅,告慰瑾哥的在天之灵。”

    “什么?”

    谢玄心头一惊,连忙接过凌潇潇手中的密信,迅速观阅一番,认出信中的字迹确是清风无疑,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为避免凌潇潇看出破绽,谢玄不得不强作镇定,用喝茶掩饰内心的惊骇。

    “来来回回折腾一年,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凌潇潇不急不缓地收起密信,似笑非笑地叮嘱道,“该提前准备的就要提前准备,以免事到临头自乱阵脚。”

    “夫人所言极是……”

    “我先走了,后面的事由你安排!”

    言罢,凌潇潇在强颜欢笑的谢玄相送下,满面春风地离开书房。

    “砰!”

    凌潇潇一走,谢玄立刻关上房门。与此同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忧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眉头紧锁的谢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来回踱步。

    “清风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谢玄在心中反复琢磨,“上一次清风唬我,宣称一个月内必将寻衣擒下,这一次……会不会又是虚张声势?可他们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难不成……他们已开始怀疑我?不对!上一次他们的埋伏主要集中在西边,幸亏洵溱有言在先,绝不会带着柳寻衣西逃,因此我才能对清风的‘信誓旦旦’置之不理。然而,这一次他得到钟离木的消息,从而剑指东北,并以武林盟主之尊号令群雄杀至长白山,怎么看也不像做戏……万一消息是真的,寻衣岂非四面楚歌?不行!此事关乎寻衣生死,我断不能冒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寻衣和洵溱在东北孤立无援,一旦陷入重围势必九死一生……”

    心念及此,谢玄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一个箭步冲到案旁,手忙脚乱地摊开纸砚,火急火燎地奋笔疾书。转眼间,洋洋洒洒百余字,将柳寻衣和洵溱的处境写的清清楚楚。

    收信入封,滴上蜡油,而后在信封上龙飞凤舞题上一行小字“少秦王亲启”。

    眼下,谢玄身不由己,无力出手,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少秦王。虽然时间上也许来不及,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忧心如焚的谢玄匆匆起身,一边将密信塞入怀中,一边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吱!”

    然而,就在谢玄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洛凝语那张削瘦而抑郁的脸庞赫然浮现,登时将猝不及防的谢玄吓得身子一颤,双手下意识地护住怀中的密信,脚下后退两步。

    “凝……凝语,你大病未愈,不在房间好好养息,跑来这里作甚?”

    望着神郁气悴,面无人色的洛凝语,谢玄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浓浓的哀伤与怜惜。

    想当年,洛凝语是何等意气风发?何等无忧无虑?何等仙姿玉色?何等古灵精怪?再看看今天的她,哪里还有“大小姐”的影子?俨然已被接踵而至的苦难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乎香消玉殒,尽显哀婉凄凉。

    谢玄知道的是,柳寻衣的背叛、洛天瑾的死令洛凝语痛不欲生,大病一场。

    但他不知道的是,尚未痊愈的洛凝语曾在无意间听到清风与凌潇潇的谈话,此事令她的身心再遭重创。经受不住连连打击的她旧患未愈,又添新疾,一病至今仍虚弱不堪,不见吉祥。

    “外边风寒,快进来!”

    寒冬时节,洛凝语却身着单衣,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渐渐回过神的谢玄勃然大怒,迅速褪下自己的大氅,迫不及待地披在洛凝语的身上,将她娇小单薄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同时引她步入书房。

    “今天是谁当值伺候?”谢玄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递到洛凝语手中,面沉似水地问道,“你身体虚弱,他们竟允许你独自出屋?而且……衣衫如此单薄,他们是干什么吃的?我非剥下他们的皮不可!”

    “谢二叔不要怪罪下人,是我自己偷偷溜出来的。”两口热茶下肚,洛凝语险被冻僵的身体渐渐恢复几分柔软,青白的脸色慢慢晕出一丝红润,“我听说……娘刚刚来过,因此过来看看。”

    “这……”谢玄俨然没听懂洛凝语的意思,不悦道,“此事与你何干?你不安心养病,瞎操心什么?”

    “谢二叔,娘为何找你?”洛凝语对谢玄的责备充耳不闻,双手紧紧捧着茶杯取暖,颤颤巍巍地问道,“娘对你……说过什么?”

    谢玄眉头一皱,一边将暖炉朝洛凝语推近一些,一边似懂非懂地答道:“凝语,你一向不关心府里的琐事,最近怎么了?近一个月来,几乎我与夫人每一次见面,你都会跑来问东问西,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深知你的脾气秉性,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只不知……愿不愿意告诉我?”

    闻言,洛凝语眼神一暗,默默地垂下头。任谢玄如何追问,她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凝语,你是不是……仍对柳寻衣放心不下?”谢玄心思复杂地试探道,“你每次来找我,是不是想打听柳寻衣的事?”

    被谢玄戳中软肋,洛凝语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知不觉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滴落在杯中,将茶水荡起层层涟漪。

    见此一幕,谢玄暗道一声“果然”,口中发出一道五味杂陈的叹息。

    谢玄以为洛凝语对柳寻衣放心不下,是因为一片痴情。殊不知,洛凝语早已心怀其他症结。

    “罢了!”谢玄苦涩道,“我不瞒你,夫人找我……确为柳寻衣的事不假。你外公……已经发现柳寻衣的踪迹,并派人将他逼入绝境。夫人让我准备英雄帖,邀天下英雄齐聚贤王府共同见证柳寻衣自食恶果,替府主报仇雪耻。”

    “那……谢二叔打算怎么做?”洛凝语泪眼婆娑地望着心乱如麻的谢玄。

    “凝语,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柳寻衣,可……事已至此,你们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谢玄吞吞吐吐,言辞尽量委婉,“更何况,清风盟主和夫人势在必得,我……只能听命行事。”

    “你真的想置柳寻衣于死地?”洛凝语别有深意地问道,“你真的对他恨之入骨?”

    “这……”

    面对洛凝语的质疑,谢玄不由地一愣。

    其实,从洛凝语一进门他就察觉到一丝蹊跷,却一直辨不清缘由。此刻,见洛凝语态度反常,心中古怪更甚。

    “我当然恨他,因为他害死你爹……”

    “你撒谎!”未等心猿意马的谢玄出言狡辩,洛凝语忽然眼神一凝,一字一句地问道,“其实,谢二叔根本不想杀柳寻衣。你非但不想杀他,反而一直在千方百计地保护他,对不对?”

    “这……”

    被洛凝语揭穿自己的秘密,谢玄的心脏宛若被人紧紧攥住,满腔热血瞬时凉透。紧张之情无语言表,骇然之意难以复加。

    一时间,惶恐失措,方寸大乱,支支吾吾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谢二叔,你怀里藏着什么?”

    洛凝语的目光如刀似剑,令谢玄的心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直至此刻,他才渐渐意识到,自己在心慌意乱的时候双手一直虚掩着胸口。却不料,这个动作竟被细心的洛凝语尽收眼底,并察觉端倪。

    “凝语,我……”

    “谢二叔,你们都将我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一味地糊弄我。爹如此、娘如此、柳寻衣如此、你也如此。”洛凝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但我不是三岁小孩,不会天真烂漫地活着。我有血有肉有感情,知道紧张害怕,更知道伤心难过!有些事……如果你们不能瞒我一辈子,就不要瞒我……”

    “凝语……”洛凝语言出肺腑,令谢玄心痛如绞。

    “谢二叔,今天我只问你一句话。”洛凝语拭去眼泪,诚恳道,“希望你能念在我爹的在天之灵……实话实说。如果你此生只肯对我说一句真话……我希望就是这句。”

    “咕噜!”似乎被洛凝语前所未有的气势吓了一跳,饶是久经杀场的谢玄也不由地感到一阵手心冒汗,后脊发凉。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惴惴不安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柳寻衣……究竟是不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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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