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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七十一章:捷报易得

    得到谢玄的解释,甘永麟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焦虑,面对连翻催问的雁不归亦不再避之不及。

    同样是敷衍推脱,甘永麟却表现的不卑不亢,有恃无恐,反而令气势汹汹的雁不归一时应变不及,悻悻而归。

    连日无话,转眼已至三月十五。

    “我要见甘老爷,尔等速速让开!”

    “雁四爷,我家老爷正在午睡……”

    “午睡?他一则消息将我们骗到潞州,自己却蒙头大睡?岂有此理!”

    “雁四爷,我家老爷他……”

    “甘仑,若非念及甘家与府主有旧,你敢一再阻我,早已变成剑下亡魂。”

    “雁四爷威名赫赫,在下岂敢冒犯?只不过……”

    “滚开!”

    未等甘仑好言抚慰,跟在雁不归身后的数名贤王府弟子立刻冲上前来,将苦苦劝阻的甘仑和几名甘家弟子推搡到一旁,蛮横地为雁不归挤出一条通道。

    然而,当怒气冲冲的雁不归来到甘永麟的房间外,尚未举手拍门,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拽开,直令猝不及防的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紧接着,欣喜若狂的甘永麟手拿一纸书信迎面而出,冒冒失失地险些与雁不归撞个满怀。

    “雁……雁四爷?”踉跄驻足的甘永麟满眼惊诧地望着冷若冰霜的雁不归,错愕道,“你怎么……”

    “恕我冒昧,甘老爷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一个交代。”雁不归收敛思绪,沉声道,“我们来此已有七八天,可迟迟不见柳寻衣的踪迹。向甘老爷打听大名府的细节,本欲亲自率人前往查探,你却含糊不清,闪烁其词。如今,夫人在洛阳翘首以盼,我们却在潞州无所事事,简直不成体统!倘若消息有误,或者甘家弟子根本没有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一切只是甘老爷贪功冒进的谎言,那……也请甘老爷实话实说,以免误人误己,虚延岁月。”

    “雁四爷言重了!”甘永麟眉头一皱,似有不悦,“老朽纵使贪功冒进,也断不敢戏耍贤王府。甘家弟子确实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踪迹,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四处打探他们的去向。只不过……柳寻衣诡计多端,找他们并不容易,因此迟迟没有消息。老朽不主张你们去大名府,是因为柳寻衣早已离开,你们此去非但徒劳无功,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行了!”雁不归一脸不耐地打断甘永麟的辩解,“依甘老爷的意思,你们一天找不到柳寻衣,我们就要在这里虚等一天。一年找不到就要虚等一年,那十年找不到、二十年找不到……我们岂非虚等一辈子?”

    “雁四爷不要担心,老朽既然敢将你们从洛阳请来,就有把握尽快找到柳寻衣。”言至于此,甘永麟似乎看出雁不归的烦躁,故而将手中的书信高高举起,“雁四爷请看,这是老朽刚刚收到的密报,正是柳寻衣的消息。”

    “哦?”

    甘永麟此言瞬间勾起雁不归的兴趣,眉宇间的怒气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狐疑,试探道:“什么意思?莫非……你们已找到柳寻衣的下落?”

    “正是!”甘永麟郑重其事地点头应道。

    雁不归心头一禀,连忙追问:“他在哪儿?”

    “甘仑,速去请谢府主到中堂议事。”

    甘永麟并未理睬十万火急的雁不归,径自向甘仑吩咐一声,而后朝不知所措的雁不归憨厚一笑,恭敬道:“雁四爷,我们到中堂说话。”

    “这……好吧!”

    雁不归固然桀骜,却也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

    这里毕竟是潞州甘府,甘永麟毕竟是甘家之主。她来者是客,在甘府吃得好、睡得好,却屡次三番横冲直撞,本已十分无礼。如今又岂能以怨报德,喧宾夺主?

    怀着焦虑而忐忑的心思,雁不归跟随甘永麟来到中堂。此刻,谢玄已在甘仑的招待下静候多时。

    “永麟兄,何事如此着急?”见到姗姗来迟的甘永麟,谢玄并未起身相迎,反而一脸不悦地连声抱怨,“我刚刚打算小憩一会儿……咦?不归,你怎么也来了?”

    “甘老爷发现柳寻衣的下落,我……过来看看。”

    自从洛天瑾死后,雁不归和凌潇潇“越走越近”,自然与谢玄“渐行渐远”。因此,他二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以至彼此生疏,甚至……趋于陌生。

    “二位,快快请坐!”

    甘永麟似乎意识到气氛的微妙及谢玄与雁不归的尴尬,于是挺身而出,笑盈盈地招呼二人落座。

    “甘老爷不必卖关子,快说柳寻衣在哪儿?”雁不归催促道,“这一次……希望他别再‘侥幸’逃脱。”

    当雁不归说出“侥幸”二字时,余光情不自禁地瞥向谢玄,似乎在暗讽柳寻衣的一次次侥幸逃脱,皆与谢玄有关。

    “断断不会!”甘永麟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谢玄与雁不归的身上一扫而过,胸有成竹道,“实不相瞒,柳寻衣现已踏入潞州地界。老朽刚刚已派出三批人马密切监视,眼下的他犹如笼中困兽,瓮中之鳖,定然插翅难飞。”

    “哦?”谢玄故作惊奇,“柳寻衣来了潞州?”

    “是!”甘永麟答道,“不止柳寻衣,还有一伙儿西域人。”

    “消息是否属实?”谢玄明明向甘永麟询问,却故意将目光投向雁不归,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老朽敢以身家性命担保,此消息千真万确!”甘永麟正色道,“柳寻衣谋害洛盟主,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雁不归稍作思忖,问道:“他为何来潞州?又在什么地方落脚?”

    “柳寻衣为何而来……恕老朽不知。”甘永麟一脸惭愧,“但他们在什么地方落脚,老朽却查的一清二楚。”

    “什么地方?”

    “潞州客栈!”甘永麟坦言作答,“非但如此,老朽还查出他们已包下潞州客栈所有上房,俨然打算在此过夜。”

    “好啊!”

    未等谢玄和雁不归作出回应,站在一旁的贤王府弟子已斗志高昂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望着沉思不语的雁不归,谢玄的眼中精光涌动,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不归,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雁不归似乎没有料到谢玄会问自己,登时一怔,从而仓促应答,“依照常理……柳寻衣和洵溱皆是小心谨慎之人,怎么可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潞州闹市?不仅被甘家弟子发现,而且……被人紧紧‘咬住’仍浑然不知。这……似乎和他们的一贯做派大相径庭。”

    “此言在理!”谢玄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也认为他们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

    “怎么?二位是怀疑老朽无中生有?还是怀疑甘家弟子有眼无珠?”甘永麟愠怒道,“是真是假,我们现在去潞州客栈一看便知。”

    “永麟兄千万不要误会,我们断无此意。”谢玄讪讪一笑,伺机圆场,“我们只是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常言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柳寻衣、洵溱固然聪明绝顶,但在潞州地界却未必能躲过甘家弟子的盯梢。”甘永麟愤愤不平道,“倘若柳寻衣不在潞州客栈,老朽情愿向清风盟主请罪。倘若消息属实,希望二位能还老朽及甘家弟子一个公道。”

    言罢,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甘永麟蓦然起身,横眉竖目地向甘仑下令:“即刻召集五十名弟子,统统带上兵刃,随老爷前往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

    “遵命……”

    “且慢!”未等杀气腾腾的甘永麟率人出堂,谢玄赶忙起身劝阻,“永麟兄稍安勿躁,且听谢某一言。绝非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更非我故意贬低甘家弟子。如果柳寻衣和洵溱真在潞州客栈,必然在明里暗里设下重重埋伏,以防不测。只怕五十名甘家弟子尚未接近,他们已闻风而逃。纵使你们兵贵神速,令他们来不及逃窜,可一旦正面交锋……五十名甘家弟子又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血战一场,无论胜负,甘家弟子势必死伤惨重,岂非得不偿失?”

    “谢老弟说来说去,仍然信不过老朽。”甘永麟虎目一瞪,愤懑道,“就算甘家弟子不是他们的对手,老朽也要舍命一搏……”

    “甘老爷恕我直言,你们的舍命一搏……结果必然全军覆没。”终于,沉吟良久的雁不归幽幽开口,“如此一来,甘家弟子损失惨重不说,更会因操之过急而令我们难以收场。”

    见雁不归开口,谢玄与甘永麟的心思同时一变。不同的是,谢玄在心中窃喜,而甘永麟却是如释重负。

    “不知雁四爷有何高见?”甘永麟眉头一皱,佯装固执,“并非老朽刚愎自用,只是你们信不过我……”

    “我们绝对相信甘老爷的消息。”甘永麟的义愤填膺,令雁不归打消疑虑,渐渐松口,“既然柳寻衣决定在潞州客栈过夜,那我们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他们在明而我们在暗,大可不必与他们硬碰硬。我们且周密计划一番,争取用最少的代价解决柳寻衣。最好……兵不血刃,手到擒来。”

    ……

第九百七十二章:兵行险招

    “我……突感不适。二位稍坐,雁某去去就来。”

    “雁四爷请便!”

    由于雁不归暗怀心事,难以专注与谢玄、甘永麟商议围剿柳寻衣的办法,于是借故暂离中堂,率两名亲信弟子火急火燎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四爷,用不用找郎中……”

    “关门!”行色匆匆的雁不归突然神情一禀,昂首阔步地走进房间。

    “这……”

    见状,两名弟子不禁一愣。稍作迟疑,从而快步入房,并将房门紧紧关上。

    “四爷……”

    “刘忠、刘义,夫人可有消息传来?”雁不归摆手打断二人的好奇,关切道,“武当人马何时抵达潞州?”

    刘忠、刘义乃同胞兄弟,二人本是江湖浪子,后被武当派孤日道长相中,收为外宗弟子。哥哥刘忠勇武过人,弟弟刘义精明聪慧,兄弟二人奉清风之命进入贤王府,帮凌潇潇“排忧解难”。

    他们正是谢玄口中“贤王府招募的一批新人,油盐不进,只对凌潇潇马首是瞻”的其中之一。

    “回禀四爷,夫人传来的消息是……武当已于三月初十派人赶奔潞州,但我们至今仍未收到任何音讯。”刘忠大胆揣测,“我料,武当人马尚在途中,至于何时抵达……说不准。”

    “虽然武当距此山长水远,但如果他们马不停蹄地星夜疾驰……应该这一两日抵达潞州。”刘义分析道,“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雁不归眉头一皱,不答反问,“怎么等?又等到什么时候?”

    “在下的意思是……先设法拖住柳寻衣,等武当人马齐聚潞州再一起出手。”刘义似乎察觉到雁不归语气中的不满,战战兢兢地答道,“如此一来,我们擒下柳寻衣的把握更大……”

    “说的容易!”雁不归轻蔑一笑,“拖延几日固然可以等来武当高手,但……你有没有问过柳寻衣肯不肯?难不成让我当面求他在潞州客栈多住几天?”

    “这……”

    “甘永麟说,柳寻衣几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两日。换言之,过了今夜,明天他一定会离开潞州。”雁不归神思凝重,口中喋喋不休,似自言自语,又似说于刘忠、刘义,“如果我们和他正面交锋,胜算大小姑且不论,势必死伤惨重。更何况,谢玄是忠是奸眼下尚未可知,如果他临阵倒戈,仅凭我们几人……必死无疑。”

    “那……如何是好?”刘忠忧虑道,“如果谢玄与甘永麟沆瀣一气,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

    “不能等!”雁不归将心一横,沉声道,“如果谢玄有问题,他巴不得我们犹豫不决,错失良机。我绝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将放跑柳寻衣的罪责推到我头上。”

    “可万一是圈套,我们同样抓不住柳寻衣……”

    “就算是圈套,也要让柳寻衣从谢玄的手里逃走。”雁不归的语气愈发阴戾,“如此一来,纵使抓不住柳寻衣,至少可以让夫人和清风盟主看清谢玄的真伪。”

    “万一情况有变,谢玄和柳寻衣联手对付我们,那我们……岂非身陷囹圄?”刘义忧心忡忡地提醒,“四爷,这里毕竟是潞州。我们在此人生地不熟,说句不好听的……如果谢玄、柳寻衣、甘永麟三方联手,足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一网打尽,甚至……毁尸灭迹。若真如此,纵使清风盟主和夫人有心替我们报仇,只怕……也找不出任何证据指证元凶。”

    闻言,思绪繁杂的雁不归突然面色一沉,丑陋狰狞的面容变得愈发恐怖骇人。她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唯唯诺诺的刘义,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怕死?”

    “在下……在下失言,四爷恕罪……”

    面对喜怒无常的雁不归,刘义吓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捣蒜似的朝雁不归叩头认错。

    见状,刘忠连忙跪倒在地,陪着自己的兄弟一起向雁不归求饶。

    “愚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四爷大人大量,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见雁不归不为所动,刘忠一个劲儿地替刘义辩解,“他绝不是贪生怕死,只是担心我们一旦遭遇不测,谢玄势必颠倒黑白,说不定……会用花言巧语将清风盟主和夫人蒙在鼓里。我们兄弟死不足惜,可万一清风盟主和夫人不明真相,不小心坠入他们的圈套,岂不是……”

    “不必再说!”

    刘忠、刘义的担心不是危言耸听,此一节雁不归心如明镜。刚刚她只是出于对凌潇潇的“偏执钟情”方才一时义愤,此时渐渐冷静,阴厉的眼神亦稍稍缓和,沉吟道:“你们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四爷英明!”

    “刘义。”雁不归别有深意地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这……”经过刚刚的教训,心有余悸的刘义已不敢再胡言乱语。

    “只说隐患,却不说解决隐患的办法,不如不说。”雁不归揶揄道,“既然你慧眼如炬,一语道破要害,何不将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统统亮出来?也省的我们腹背受敌,含冤而死。”

    “这……”

    “这什么这?”见刘义吞吞吐吐,刘忠极为不耐地催促道,“四爷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扭扭捏捏成何体统?”

    “是。”刘义强压心头忐忑,硬着头皮回答,“既然四爷不想错失良机,也不想授人以柄,是不是……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对柳寻衣动手?”

    “当然!”雁不归不可置否,“刚刚中堂议事,你听的一清二楚。甘永麟反复强调‘兵贵神速’,谢玄明知时不我待,却故意推诿不言,反而一直询问我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想让我作出最后的决定。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实则帮自己金蝉脱壳。此事若成,他厥功至伟。此事若败,我首当其罪。因此,我绝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丝犹豫怯懦,否则他必然借题发挥,大做文章。”

    “明白了!”刘义苦涩点头,“既然如此,在下建议……我们最好兵分三路,以策万全。”

    “不算甘家弟子,我们只有区区十余人,如何兵分三路?”

    “一路为主,聚集大批人马,以示关键。二、三路为辅,各派一人,意在有备无患。”刘义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雁不归的反应。

    “说下去。”雁不归的心里反复盘算,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何为‘以示关键’?何为‘有备无患’?”

    “关键是今夜的计划,我们必须紧随谢玄。尊其号令、供其驱使,在潞州客栈布下天罗地网,对柳寻衣进行围剿。毕竟,夫人的意思是……相比于谢玄的忠奸,擒下柳寻衣才是当务之急。因此,在谢玄真的‘倒戈’前,我们必须相信他,并与他齐心协力,同仇敌忾。”刘义惴惴不安地道出内心的想法,“至于有备无患……一者,万一谢玄没有倒戈,但我们实力不济,无法顺利拿下柳寻衣,需有人替我们接应武当强援。二者,万一谢玄突然翻脸,我们……全部遇害,需有人将消息送出潞州。”

    “你的意思是……今夜我亲率弟子与谢玄一起杀向潞州客栈。与此同时,再派两人悄悄出城,一人接应武当人马,另一人……”言至于此,雁不归眉头一挑,思忖道,“另一人静候消息,一旦潞州客栈有变,立刻赶回洛阳复命。”

    “四爷明鉴!”刘义面露钦佩,拱手而拜,“在下正是此意。”

    “刘忠,你意如何?”雁不归对刘义的恭维置之不理,反而将狐疑的目光投向刘忠。

    “在下认为……此法可行。”

    “我也认为此法可行,但……过程略有繁琐。”雁不归淡淡地说道,“我意,无需兵分三路,只需两路即可。一路随谢玄前往潞州客栈,另一路于城外候命。若先等来武当人马,则火速赶奔潞州客栈驰援。倘若……先等来谢玄反叛的消息,则连夜赶回洛阳复命。”

    “这……”

    刘义心中暗惊,可碍于雁不归的身份又不敢多言,只能勉为其难地和似懂非懂的刘忠一起拱手领命。

    其实,刘义的建议暗藏私心。他提议兵分三路,第一路赶奔潞州客栈围剿柳寻衣,无疑变数最多,凶险最大。至于另外两路……无论是接应武当高手,还是回洛阳复命,皆无性命之虞。

    依照刘义的初衷,雁不归最信任的人莫过于他们兄弟。倘若兵分三路,另外两路必然派他二人前往。如此一来,刘忠、刘义大可趋吉避凶,甚至逃过一劫。

    只不过,刘义的心思被雁不归一眼看穿。化繁为简,令其鬼蜮伎俩无法得逞。

    “刘忠!”思绪万千之际,雁不归的声音陡然响起,“命你即刻出城,依计行事。至于刘义……”

    言至于此,雁不归将耐人寻味的目光投向手足无措的刘义,似笑非笑地说道:“刘义的鬼点子多,就让他和我一起去潞州客栈吧!”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难得四爷抬举你,你千万不能给老子丢人!”

    刘忠重重地拍了拍刘义的肩膀,令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刘义哭笑不得,倍感郁闷。

    “砰、砰砰!”

    突然,一阵敲门声将三人的谈话打断,同时令雁不归心神一怔。

    “谁?”

    “在下甘仑,不知雁四爷的身体好些没?”

    “有劳惦念,雁某并无大碍。”

    “那就好!禀雁四爷,我家老爷已与谢府主商议出今晚的计划。他们派我过来问问,倘若雁四爷身体无碍,劳烦过堂一叙。”

    ……

第九百七十三章:潞州客栈(一)

    月黑风高,雷电骤至。

    平地而起的一股旋风卷起漫天尘埃,肆虐在空无一人的狭长街道,将两侧店铺的旌旗刮得“扑扑”作响,掀飞零星瓦片盘旋于天空,后又“噼噼啪啪”地砸落在地上。

    子时将至,潞州城内家家闭门,户户熄灯,天地间一片昏黑。

    在狂风呼啸的遮掩下,数十名蒙面黑衣人自甘府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穿街过巷,直奔城北的潞州客栈。

    行至路口,一位其貌不扬,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暗巷窜出,拦下众人去路。

    “什么人……”

    “诸位莫慌,我是甘家的人。”

    未等冲在前边的两名蒙面黑衣人拔刀,中年汉子已忙不迭地自报家门。

    “甘甫!”

    伴随着一声呼唤,甘永麟一边褪下脸上的黑巾,一边拨开众人,快步朝中年汉子走来。

    “老爷?”一见甘永麟,甘甫不禁一愣,错愕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兹事体大,老夫岂能不来?”甘永麟不假思索地将甘甫拽至近前,催促道,“废话少说,快来见过谢府主和雁四爷!”

    说话的功夫,谢玄和雁不归已相继拽下黑巾,露出庐山真面。

    “小人甘甫,见过谢府主、雁四爷!”

    “柳寻衣在哪儿?”没有多余的寒暄,雁不归开门见山地问道,“眼下情况如何?”

    “诸位请看!”

    甘甫将众人引至街角,从而伸手朝对面的三层小楼一指,介绍道:“这里就是潞州客栈,共有客房二十七间。其中,九间上房从甲字一号至甲字九号全部在三楼。柳寻衣他们,今夜包下整整一层。”

    “柳寻衣住在哪一间?”谢玄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一扇扇黑灯瞎火的窗户,问道,“洵溱又住在哪一间?还有……今夜的客栈共有多少客人?除柳寻衣一行外,有无其他可疑之人?”

    “今晚客人不多,除九间上房被柳寻衣包下之外,其余的客房大概只住下三成,而且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至于柳寻衣住在哪一间……说来惭愧,自从他住进客栈,便派人守住楼梯口,纵使客栈的伙计……也上不去三楼。”甘甫一脸无奈地回答,“因此,我们只知道柳寻衣住在三楼,至于究竟住在哪一间……我们也不知道。”

    “混账东西!”

    甘永麟见甘甫含糊其辞,顿觉颜面无光,故而脸色一沉,愠怒道:“老夫千叮万嘱,让你们紧紧盯着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可你们竟连他住在哪一间客房都不知道,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如此说来……整整一下午你们并没有亲眼看见柳寻衣?”站在雁不归身后的刘义眉头紧锁,幽幽插话,“换言之,柳寻衣究竟在不在客栈里……你们根本不清楚。”

    此言一出,甘永麟、谢玄、雁不归的脸色同时一变,不约而同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大惊失色的甘甫。

    “不不不!”甘甫连连摆手,慌忙解释,“自从他进入客栈,我们的人一直在外边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柳寻衣离开,无论他走门还是走窗户,都不可能逃过我们的视线。除非他上天遁地……”

    “哪来这么多废话?”甘永麟颇为不耐地打断甘甫的狡辩,“老夫吩咐你们在酒菜中投下蒙汗药,可你们竟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

    “投了!我们投了!”甘甫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邀功,“虽然他们不允许任何人上三楼,但茶酒饭菜总是要的。伙计们将酒菜送到楼梯口,再由他们端上去。虽然我们的人上不去,但我们‘精心准备’的酒菜……他们却一样也没有落下。嘿嘿……”

    望着洋洋自得的甘甫,雁不归眉心微皱,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谢玄:“府主,你意如何?”

    “我也拿捏不准……”谢玄踌躇不决,“万一他们没有中计……”

    “不止酒菜,茶水里也被我们掺了蒙汗药。”甘甫一脸坏笑地怂恿道,“为防万一,我们不仅麻翻柳寻衣一行,同时将其他客人一并放倒。半个时辰前,客栈的掌柜、伙计已被我们悄悄遣散。我敢断言,眼下的潞州客栈再无半个清醒之人,诸位可以放心大胆地行事。”

    “这……”

    “谢老弟,甘甫虽是粗人,但粗中有细,办事甚为牢靠。”甘永麟沉吟道,“依你之见,此事……”

    “既来之,则安之!”

    犹豫再三,谢玄的眼神骤然一狠,从而将坚毅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雁不归,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归,我意……”

    “府主、四爷!恕在下斗胆直言,此事未免过于顺利,甚至顺利的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刘义心有顾虑,再度提醒,“柳寻衣明知自己是武林公敌,潞州又与贤王府近在咫尺,他怎么可能毫无防备?怎么可能肆无忌惮地招摇过市?最不济……也该乔装改扮一番,怎么可能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么可能被一群不熟悉他的甘家弟子轻易盯梢?殊知,去年他从漠北返回临安时,可是煞费苦心地‘幻化’出几十上百个真假替身,方才侥幸逃过天下英雄的追剿。今日局势之严苛更胜往日,他非但没有加倍防范,反而放松警惕,难道……你们不觉得蹊跷?”

    “这……”在刘义的提醒下,笃定心思的谢玄似乎又心生动摇。

    “也许……他们深谙‘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的道理,故意剑走偏锋。”甘甫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位兄弟谨慎是对的,但……也不必过于谨慎,更不必过于忧虑。”

    “即使如此,我也不认为蒙汗药可以对付他们。”刘义忧心不减,连连摇头,“柳寻衣和洵溱都是江湖老手,投毒下药这种拙劣伎俩……”

    “阁下此言,在下万万不敢苟同。”见刘义一而再、再而三地拆自己的台,甘甫愈发不满,于是阴阳怪气地反驳,“恰恰因为他们是江湖老手,自诩洞若观火,有恃无恐,反而最容易在拙劣伎俩上栽跟头。”

    “可柳寻衣和洵溱绝非自高自傲之人……”

    “够了!”

    就在刘义与甘甫据理力争,辩论不休之际,心烦意乱的雁不归猛然发出一声厉喝,登时将二人的争执打断。

    “今夜,一切听从府主号令。谁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翻脸无情!”

    “不错!”甘永麟紧随其后地附和,“今夜,甘家弟子一律听从谢府主的调度,连老夫也不例外。”

    闻言,欲言又止的刘义和心有不忿的甘甫恶狠狠地对视一眼。冷哼一声,谁也不再开口。

    “府主,下令吧!”

    “谢老弟,老朽及甘家弟子今夜对你惟命是从……”

    “多谢永麟兄仗义相助!”谢玄朝甘永麟感激一笑,从而话锋一转,“不过,今夜之事凶险莫测,稍有不慎就会赔上自己的性命。我意,甘家弟子……还是留在外边替我们望风吧!”

    “可是……”

    “永麟兄不避生死仗义相助,足以令谢某及贤王府上下感激不尽。倘若甘家弟子因此出现什么闪失,谢某恐万死而难以赎罪。”谢玄义正言辞地打断甘永麟的争辩,“刚刚永麟兄亲口允诺,一切听我调度。现在,我命你们在外望风,未经谢某允许,甘家任何人不得踏入潞州客栈一步。”

    甘永麟心知谢玄替自己着想,又实在拗不过他的性子,故而勉为其难地答应。

    “细细琢磨,刘义所言颇有道理。”谢玄用余光紧紧盯着面无表情的雁不归,吞吞吐吐道,“我意……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先派人进去探探虚实为妙。”

    言罢,谢玄招来两名贤王府弟子,与他们窃窃私语一番,而后送他们进入客栈,其他人原地待命。

    “轰隆隆!咔嚓!”

    就在两名弟子消失在客栈大门的一刹那,一道惊天炸雷毫无预兆地响彻在夜幕天穹,直将屏息凝神,心弦紧绷的众人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紧接着,雷电交加,风狂雨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偌大的潞州城,瞬间沦陷在一场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之中。

    这场雨来的急切,令众人骤不及防。

    这场雨来的狂躁,令众人无处闪躲。

    这场雨来的阴冷,令众人神湛骨寒。

    再看面前的潞州客栈,屹立于电闪雷鸣之下,风雨交加之中,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忽而一团混沌、忽而一片惨白、忽而一尘不染、忽而云雾弥漫……

    恰如,此时此刻伫立在客栈外的一群蒙面黑衣人的复杂心境。

    也许,他们今夜能毫发无伤地回去。从此一飞冲天,一跃成为中原武林炙手可热的“大功臣”。

    也许,他们中的许多人将在厮杀中身负重伤,甚至变成一缕冤魂永远留在这里,再也看不到雨过天晴的璀璨阳光。

    同样是贤王府弟子、同样是黑巾遮面、同样是杀心激越、同样是利刃在手……

    不同的是,乐观者的脑海浮现出功成名就,万人敬仰的辉煌天堂。而悲观者的眼前……却是血流成河,横尸遍地的人间炼狱。

    “砰!”

    “啊……”

    然而,就在众人心悬一线,思绪万千之际,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被人撞开。

    紧接着,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从“黑洞”般的窗口迸射而出,瞬间盖过风雨雷电的咆哮,直令站在楼下的众人没来由地感到汗毛倒立,后脊发寒。

    “呼!”

    “嘭!”

    “噗!”

    说时迟,那时快。尚未等众人辨清状况,一道人影陡然从三楼坠下,重重地摔在一片泥泞之中,凶猛的震荡令其骨骼尽碎,五脏俱烂。

    “那是……我们的人!”

    谢玄定睛一瞧,迅速辨出坠楼者的身份,从而脸色一变,飞身上前将奄奄一息的贤王府弟子拥入怀中,悲愤道:“怎么样?柳寻衣是不是早有防范?你们是不是中了埋伏……”

    “不……不……咳咳……”

    贤王府弟子五官狰狞,七窍流血,一双血手紧紧攥住谢玄的衣袖。唇齿颤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道:“他们全部中了蒙汗药……大多睡如死猪……却有一些意志顽强之人精神未泯,药效无法彻底压制,因此……因此……噗!”

    话未说完,奄奄一息的贤王府弟子突然身体一僵,口吐鲜血,脑袋一歪,一命呜呼。

    天堂地狱尽在一念之间,虽然众人早在心中隐约预感到今夜不会太平无事。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场血雨腥风的杀戮……竟然从自己人的惨死开始。

    ……

第九百七十四章:潞州客栈(二)

    “啊!”

    惊魂未定,楼上再度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令众人精神一振,下意识地抬眼观望。

    “卑鄙无耻的狗杂碎,竟敢在爷爷的酒菜里下药,看我不活劈了你……”

    伴随着一道囫囵不清的咒骂,另一名贤王府弟子被人蛮横地推到窗口。

    此刻,他的脖子被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脸色憋得胀红如血。在对方强势而粗暴地逼迫下,可怜的贤王府弟子脚下一阵踉跄,半截身子悬于窗外。他的兵刃早已不见踪影,只剩赤手空拳毫无章法地胡乱撕扯、捶打着对方。

    然而,此举非但不能帮他脱困,反而令对方愈发亢奋,另一只手高举着一柄阴森冷灿的锋利弯刀,在谢玄等人慌乱的目光中,在那名贤王府弟子绝望的注视下,对方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

    “噗!”

    电光火石之间,那名贤王府弟子的脑袋被弯刀从中劈开,半颗头颅掺杂着血腥粘稠的红白之物顺着漫天大雨洒落而下,直浇得楼下猝不及防的众人满身血污,引起惊叫连连。

    “轰隆隆,咔嚓!”

    一声巨响,电闪雷鸣倏忽而至。照亮天地的同时,亦将潞州客栈三楼那扇黑漆漆的窗口照的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一张沾满鲜血,五官狰狞的嗜血面容,如地狱恶鬼般赫然浮现在众人眼中。

    那人,正是洵溱的近身护卫,阿保鲁。

    此时,阿保鲁在上,谢玄一众在下。当他们彼此相视的一瞬间,阿保鲁似乎被雨幕中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吓了一跳。不过,他脸上的惊诧之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浑然无惧的恐怖狞笑。

    众目睽睽之下,阿保鲁将淌着鲜血的弯刀拿到嘴边,伸出猩红的舌头顺着刀刃慢慢舔动。从而大手一挥,将早已殒命的贤王府弟子从三楼窗口狠狠抛下,“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谢玄面前。

    “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老子的弯刀早已如饥似渴,只等着送你们归西,哈哈……”

    面对阿保鲁的挑衅,谢玄面色铁青,将双拳攥的咔咔作响。雁不归及其他贤王府弟子无不悲愤交加,一个个怒瞪着通红的血目,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阿保鲁剥皮抽筋,碎尸万段。

    甘永麟及一众甘家弟子心有余悸地站在远处,他们大都心乔意怯,面无血色,俨然被阿保鲁的凶残手段吓得不轻。

    “虽然蒙汗药未能麻翻他们,但也不是毫无作用。”怒不可遏的谢玄凝视着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咬牙切齿地说道,“迷药之效,越是剧烈活动越是难以抵挡。他们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撑不了多久。”

    “既然阿保鲁在,想必柳寻衣和洵溱一定也在。”此刻,雁不归除悲愤于两名弟子枉死之外,心中更多的是狂喜与激动,故而迫不及待地连声催促,“清风盟主率天下英雄苦寻一年有余,却不料狡兔三窟,让柳寻衣一再逃脱。而今天佑武林,助我们惩恶除奸。府主,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就是柳寻衣的末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

    “说得好!”谢玄的眼中寒光乍现,大义凛然道,“中原武林的第一败类、谋害府主的第一元凶、大宋王朝的第一奸贼柳寻衣,眼下就在里面。此乃百年难遇的不世之功,诸弟子随我冲杀进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誓替武林除害,替府主报仇!”

    “替武林除害!替府主报仇!”

    雷鸣不止,怒吼不休。十余名贤王府弟子热血沸腾,杀意滔天。在谢玄、雁不归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朝潞州客栈杀去。

    客栈内一片昏暗,四处可以听见含糊不清的咒骂、凌乱嘈杂的脚步、撞翻桌椅的响动……

    俨然,阿保鲁已将被围困的消息告知众人,以至客栈内一片惊慌失措,喧闹哄乱。

    “掌灯!”

    雁不归一声令下,客栈内的十几盏烛台被人一一点燃。顷刻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潞州客栈映出片片幽黄。虽不明亮,却足以令人看清周围的一切。

    有趣的是,在烛光点亮的同时,乱哄哄的客栈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柳寻衣,你已陷入我们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今夜插翅难飞。若是英雄好汉,就不要枉费心机地寻找出路,更不要藏头露尾地做缩头乌龟。你若有种,便堂堂正正站出来与我们做个了断,如何?”

    谢玄沉稳老练,处变不惊。他命众弟子在一楼大堂呈雁翅式排开,不许任何人轻举妄动,而后独自迈步向前,表情不卑不亢,声音亮如洪钟。

    “谢二爷,枉我们一路小心谨慎,却不料……今夜仍栽在你的手里……”

    沉寂良久,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悄然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位神态迷离,步伐飘忽的男男女女,相互搀扶着从三楼跌跌撞撞地走下来。

    其中,为首之人正是令谢玄和雁不归“朝思暮想”的柳寻衣。

    柳寻衣身后,左边是搀扶着洵溱的阿保鲁,右边是搀扶着潘雨音的萧阳。除此之外,还有苏忽、荀布道与两名西域高手。

    奇怪的是,这些人中竟不见苏禾与唐阿富的身影。

    一见柳寻衣,谢玄和雁不归的眼神同时一变。不同的是,雁不归的眼神阴戾贪婪。谢玄的眼中却闪过一道若有似无的感动与难以言明的喜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寻衣,连武林盟主都奈何不了你,今夜却栽给一包小小的蒙汗药,算不算天大的讽刺?”此时,雁不归一门心思擒下柳寻衣,故而未察觉周围的蹊跷,“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苦。”

    “你们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易得逞?”相比于柳寻衣、阿保鲁这些身强体壮的男人,洵溱体质虚弱,全凭一股顽强的意志苦苦支撑,“今夜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

    “哼!早知道你们不会轻易就范,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也懒得和你们废话。”未等谢玄开口,急于求成的雁不归眼神一狠,径自向众弟子喝令,“除柳寻衣、洵溱之外,其他人格杀勿论!”

    “遵命!”

    此刻,这些忠于凌潇潇的年轻弟子再也顾不上对谢玄虚情假意。得到雁不归的命令后,一窝蜂地冲杀上前,欲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柳寻衣一行赶尽杀绝。

    “拦下他们。”洵溱推开阿保鲁的搀扶,冷漠的目光死死注视着杀气腾腾的贤王府弟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惜代价,也不必……留情。”

    “是……”

    精神恍惚的阿保鲁眼前已出现一道道重影,双手、双脚已有些不听使唤。可即使如此,他仍不假思索地欣然领命,口中发出一道如野兽般的嘶吼,率萧阳、苏忽、荀布道等西域高手不畏生死地挥刀迎战。

    论战力,这些千挑万选的西域高手无疑更胜贤王府弟子一筹。但由于他们受到蒙汗药的影响,只能靠着求生的渴望与求胜的意志,勉强与贤王府弟子鏖战一团。

    “真看不出来,这些人倒是一群难啃的硬骨头!”

    雁不归饶有兴致地观望着僵持不下的战局,右手在不知不觉间摸向自己的剑柄。

    这一幕,被谢玄尽收眼底。不知何时?他的额头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柳寻衣,我不信他们敢负隅顽抗。”

    “噌……”

    “且慢!谢某做梦都想将柳寻衣挫骨扬灰,以告慰府主的在天之灵。今夜谁也不要和我抢,他的命是我的!”

    未等雁不归拔剑出鞘,谢玄脸色骤变,暴喝一声,抢先飞身而出。

    “柳寻衣,拿命来!”

    见来人是谢玄,早已蓄势待发的柳寻衣不禁一愣,下意识地与洵溱相视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见状,洵溱黛眉微蹙,不着痕迹地朝柳寻衣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草率行事。

    “受死吧!”

    伴随着一声怒吼,张牙舞爪的谢玄飞身而至。凌空一指,一道罡猛劲气直射柳寻衣的天灵盖,吓得他手忙脚乱,不顾体面地朝远处翻滚,十分狼狈地堪堪躲开谢玄的杀招。

    与此同时,一道浑厚的气劲呼啸而至,眨眼将柳寻衣刚刚站立的楼梯震得四分五裂。

    “弑主奸贼,哪里跑?”

    见柳寻衣仓皇逃窜,谢玄勃然大怒。脚下一点,腰马急转,朝柳寻衣的方向猛追而去。

    “反骨奸贼,我今天非杀你不可!”

    谢玄杀意盎然,一边追赶抱头鼠窜的柳寻衣,一边疯狂调转内力。

    十指齐发,如流星箭雨般射出一道道凌利劲气。铺天盖地,延绵不绝,不仅将客栈大堂戳的千疮百孔,更将鏖战双方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众人再也顾不上厮杀,无不诚惶诚恐地找地方藏身,免遭池鱼之殃。

    再看柳寻衣,在谢玄的凶猛攻势下,竟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磕磕绊绊地东躲西藏,将自己摔得鼻青脸肿,满身狼藉。

    值得一提的是,纵然柳寻衣被打的落花流水,却能屡屡躲开谢玄的一次次杀招。一场“猫捉老鼠”的好戏演下来,他虽皮肉受苦,筋骨吃痛,却无一处致命之伤。

    其中隐情,谢玄知晓、柳寻衣知晓、洵溱也知晓,可忘乎所以的雁不归和一众贤王府弟子却一无所知。

    更有甚者,于暗中惊诧谢玄的疯狂,鄙视柳寻衣的窘迫。与此同时,又为今夜十拿九稳的胜局与明日耀武扬威的凯旋而心潮澎湃,窃喜不已。

    ……

第九百七十五章:潞州客栈(三)

    虽然出师不利,被阿保鲁以雷霆手段连杀两人,但客栈内的局势远没有雁不归和众贤王府弟子想象的那般糟糕。

    至少,谢玄的高屋建瓴与柳寻衣的一蹶不振相比,贤王府的胜算已由最初的四五成激增至**成。依照当下局面,纵说贤王府稳操胜券亦不足为过。

    谢玄与柳寻衣的较量根本称不上一场“争斗”,只能算一场“追逃”。

    在谢玄的穷追不舍下,狼狈逃窜的柳寻衣渐渐被逼入死角。此刻,潞州客栈的大堂已是满目疮痍,可谢玄依旧肆无忌惮地凶狠猛攻,出手毫不留情。

    “府主,现在不能杀他!”

    见谢玄杀心大起,雁不归担心柳寻衣闪避不及而一命归西,于是忍不住开口劝阻:“夫人和清风盟主有令,生擒柳寻衣,不能杀他!”

    闻言,谢玄、柳寻衣、洵溱同时眼神一动,三人不约而同地暗松一口气。

    幸亏雁不归及时开口,否则谢玄真不知如何收场?

    “不行!我发过誓,一定要用柳寻衣的脑袋祭奠府主的在天之灵!”凶神恶煞的谢玄故作愤懑,面对雁不归的劝阻仍固执己见,“我知道清风盟主和夫人的意思,大不了……将尸体交给他们。”

    “万万不可!”见谢玄六亲不认,雁不归大惊失色,“柳寻衣早晚必死,何必急于现在?他的狗命尚有利用价值……”

    “不归,你可知清风盟主和夫人一直不肯相信我,他们怀疑我……怀疑我包庇柳寻衣!”谢玄佯装羞愤难平,吐沫横飞地抱怨道,“为今之计,只有亲手杀死柳寻衣,才能证明谢某的清白……”

    “今夜之事,我一定如实禀告夫人和清风盟主,相信他们对你的虚实自有公断。”见谢玄攘袂切齿,蜷缩在角落的柳寻衣如同待宰羔羊,雁不归的心中愈发担忧,耐着性子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你。夫人之所以怀疑你,是因为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的人是洵溱,而洵溱是少秦王的人。府主死后,贤王府还有谁能暗中联络少秦王?夫人第一个想到你……其实是人之常情。你不妨细细琢磨,如果现在杀死柳寻衣……会不会有‘杀人灭口’之嫌?纵使你能证明自己没有包庇他,但……如何证明你没有暗通少秦王?”

    “这……”

    “眼下,柳寻衣已是我们的掌中物,杀他易如反掌。”雁不归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安抚谢玄的情绪,“若想洗脱夫人对你的怀疑,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将他们全部擒下,交由夫人和清风盟主处置。到时,一切疑团必将迎刃而解,对你的怀疑……也将不攻自破。”

    “这……也罢!”

    “阿保鲁……”见谢玄与雁不归一拍即合,忧心忡忡的洵溱连忙催促,“绝不能让柳寻衣落在他们手中……”

    “明白……”

    此刻,被蒙汗药控制精神,视觉、听觉、触觉渐渐迷失的阿保鲁几乎站立不稳。他的眼前模糊不清,耳畔嘈杂凌乱,只能依稀看到一团团不断晃动的身影,却难以分辨谢玄和柳寻衣的方位。

    拼命摇晃着脑袋,不让自己陷入沉睡。一次又一次地挤眉弄眼,努力辨清周围的事物。凭着若即若离的感觉拎着弯刀,踉跄着朝雁不归的方向扑去。

    俨然,视线混乱的阿保鲁错将雁不归当成谢玄。

    “哈哈……”

    在一众贤王府弟子的哄笑中,尚未等他挥刀砍杀,雁不归已跃身而起,凌空连踢三脚,直将猝不及防的阿保鲁远远踹飞,重重地砸落在一片翻倒的桌椅中。

    任其不断嘶吼、挣扎,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这一刻,岂止阿保鲁濒临丧失意志的极限?萧阳、苏忽、荀布道及其他西域高手同样历经刚刚的一场打斗,令药效加剧发挥。一个个头晕目眩,天旋地转,抑制不住地东倒西歪,稍一迈步即是左脚拌右脚,甚至连站着不动都变成一种奢望。

    “刚刚还是宁死不屈的英雄,现在连狗熊都不如。”雁不归环顾着摇摇欲坠的阿保鲁等人,嘴角毫不掩饰地翘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刘义,柳寻衣和洵溱远没有你想象中那般聪明,是你多虑了。”

    面对雁不归别有深意的调侃,刘义不禁心头一颤,面露惶恐。

    其实,他从始至终都不敢相信,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柳寻衣和洵溱会掉以轻心而误中埋伏,尤其是……如此低劣不堪的埋伏。

    然而,事情的进展与他的设想南辕北辙。最终,忐忑归忐忑、怀疑归怀疑,眼前的局势有目共睹,令刘义不得不相信,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谨慎”究竟是不是“多虑”?

    毕竟,以柳寻衣这些人的“恍惚”状态,面对谢玄、雁不归率领的精锐弟子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换言之,即使谢玄率人一鼓作气地冲杀进来,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而,由于刘义在客栈外“自作聪明”地谏言,害的两名贤王府弟子惨死在阿保鲁的刀下。现在想来,他们也许不用先行打探,更不用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心念及此,刘义难免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担心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担心谢玄和雁不归秋后算账,担心两名无辜枉死的同门深夜向自己索命。

    “四爷……所言极是。”此刻,刘义已不敢再“胡言乱语”,只能顺着雁不归的话音应承,“既然柳寻衣已不足为虑,那……其他人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你没有听到我刚刚说的话吗?”雁不归语气一沉,不悦道,“除柳寻衣和洵溱之外,其他的一个不留。”

    “是……”

    “等等!”见雁不归欲将洵溱的手下赶尽杀绝,谢玄难免心生唐突,沉吟道,“既然他们已无反抗之力,何不一起擒下?”

    “府主莫不是在耍笑?”面对谢玄一本正经的提议,雁不归却忍俊不禁,“一者,柳寻衣和洵溱乃首恶元凶,抓住他们足以向天下英雄交代。至于其他的阿猫、阿狗,根本没人在乎。二者,这些人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是身经百战的亡命徒,留在身边岂非后患无穷?”

    “这……”

    谢玄知道雁不归是对的,也明白自己站在贤王府府主的立场应该痛下杀手。但他毕竟是洵溱的“盟友”,如果任由雁不归大开杀戒而袖手旁观,难保不会在洵溱和少秦王的心里留下裂隙。

    “府主生前与潘八爷交情匪浅,潘雨音是潘八爷的孙女,并且弱不禁风,她是不是……”

    “府主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谢玄话未说完,雁不归已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潘雨音是潘初八的孙女不假,但从她决定帮柳寻衣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贤王府的朋友。府主生前待潘家情深义重,此女非但不知感恩,反而与贤王府的叛逆奸贼厮混在一起。是可忍孰不可忍!依我之见,潘雨音恩将仇报,罪加一等,应该立即斩杀,以保住潘初八的一世清明。”

    “这……”

    当谢玄踌躇不决之际,心意已决的雁不归猛然拔剑出鞘,不顾谢玄的惊愕,大步流星地朝依偎在楼梯旁半昏半醒的潘雨音走去。

    显而易见,这一刻的谢玄虽然名义上仍是府主,但实际左右大局的人已经变成雁不归。谢玄欲盖弥彰,说多错多,非但不能扭转局面,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洵溱……”

    心慌意乱的柳寻衣面露焦急,匆忙呼喊洵溱的名字。虽未明言,但深意已不言而喻。

    他并非让洵溱做出取舍,而是让她想办法化解危局。

    毕竟,以柳寻衣的性子,纵使可以对阿保鲁、萧阳的死活置之不理,也断不可能对潘雨音的安危弃之不顾。

    此一节,不仅洵溱知道,谢玄同样清楚。

    正因如此,当雁不归笃定杀心的那一刻,谢玄看向她的眼神渐渐由纠结变成凝重,再由凝重变成冷漠,最后由冷漠变成狠厉。

    须臾间,时空仿佛静止,空气似乎凝固,在场每个人的思绪及心跳不由自主地停滞在一刹那……与柳寻衣对视而神思愈发纠结的洵溱,余光无意中瞥见面沉似水的谢玄,登时脸色一变,一个恐怖的念头映入脑海,令其精神颤栗,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全身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发冷。

    只需一个表情,心思缜密的洵溱足以猜出谢玄的计划。为保万无一失而早有预谋的……最终计划。

    它不是最佳选择,更不是最稳妥的选择。恰恰相反,它是谢玄最坏的打算,亦是风险最大、变数最多、最没有把握的打算。

    然而,它也是万般无奈之际,相机行事下最后的一道防线。

    毕竟,柳寻衣和洵溱没有足够的时间与谢玄详细筹备今夜的计划,他们甚至连事先见面沟通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边揣测对方的意图,一边部署自己的安排,同时暗中祈祷对方与自己不谋而合。

    从始至终,只有雷震转交的一封书信,简简单单的时间和地点。至于其他的……只能依靠彼此默契配合以及双方见机行事。

    今夜的追剿,宛若一场未经排练即登台演出的大戏。

    从谢玄率人抵达潞州客栈的那一刻,好戏开锣,粉墨登场。这场戏中的任何一个人皆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上错台、唱错词、会错意,也要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因为今夜的台上不仅有“戏子”,更有“看官”。

    如果让“看官们”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这场戏必将土崩瓦解,功亏一篑。

    为保万无一失,谢玄早在行事前便已谋划上、下两策。

    上策是,活捉柳寻衣,借故放走洵溱一行,最不济可以在押解途中制造机会让他们逃跑,以便日后里应外合。

    下策是,万一事与愿违,不能名正言顺地放走洵溱一行,则……一不做二不休,“戏子”联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光所有“看官”,封锁一切消息,再由谢玄独自押柳寻衣回洛阳复命。

    至于在清风和凌潇潇面前如何交代,又能不能交代清楚……谢玄并无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缘由于此,当谢玄眼睁睁地看着洵溱一行无力反抗,雁不归又决意痛下杀手时,迫不得已的他只能动用下策,以一己之力斩杀雁不归及在场贤王府弟子,一个活口也不能留下。

    此一节,才是他执意不肯让甘永麟及甘家弟子进入潞州客栈的真正原因。

    ……

第九百七十六章:潞州客栈(四)

    众目睽睽之下,心狠手辣的雁不归提剑朝虚弱不堪的潘雨音步步逼近。

    此刻,贤王府弟子的眼神无不嗜血而亢奋,似乎胜利在望。

    谢玄将一股浑厚的内力暗暗运至掌心,蜷缩在袖中的右手缓缓伸出两根手指,隔空指向雁不归的后心。

    面对性命垂危的潘雨音,柳寻衣再也顾不上揣度洵溱和谢玄的心思,更不敢将绝处逢生的希望寄托于潘雨音本人。因此,蠢蠢欲动的他一改刚刚的恍惚模样,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雁不归,并悄无声息地坐直身体,左手不着痕迹地掩于身后,用五根手指稳稳地撑住墙壁。

    一旦时机成熟,柳寻衣方可借力飞身,以迅若闪电之势掠至潘雨音身旁。今时今日的他,有十足的信心能在雁不归出手前救下潘雨音。

    只不过,柳寻衣出手意味着今夜的伪装前功尽弃。到时,无论是谢玄还是雁不归,都将被逼入“你死我活”的绝境,别无他选。

    这一刻,洵溱将谢玄的计划与柳寻衣的打算尽收眼底,并于心中飞速盘算。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洵溱不希望“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但她又不能放任雁不归将潘雨音、阿保鲁等人一一斩杀。

    进退维谷,难以两全。纠结再三,洵溱索性将心一横,眼睛一闭,任由柳寻衣和谢玄自作主张,自己不再从中干涉。

    思绪万千的变化尽在转瞬之间,当谢玄、柳寻衣和洵溱相继摒弃杂念,决定放手一搏之际,雁不归距潘雨音已不足十步之遥。

    “噔、噔、噔……”

    鸦雀无声的潞州客栈内,雁不归低沉而决绝的脚步声一下下地敲在众人的心底,令在场所有人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越来越粗重。

    “铿!”

    七步之遥,雁不归右手一挥,潇洒地将锋利而狭长的宝剑甩于身侧,精钢淬炼的剑尖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道如丧钟般的震耳金鸣。震撼众人的同时,亦令精神萎靡的潘雨音于梦醒迷离之间黛眉微蹙,白皙如玉的额头上渐渐溢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千钧一发,柳寻衣和谢玄同时身体一颤,双瞳骤凝,一股罡猛的杀意于四目迸射而出。

    “砰!”

    “咔嚓……”

    “嗖!”

    然而,未等柳寻衣和谢玄争相出手,大堂东侧一扇紧闭的窗户陡然被人蛮力撞开。伴随着一道窗扇破裂的巨响,一股凛冽的寒风掺杂着豆大的雨滴席卷而入,风狂雨横呼啸肆虐,登时将客栈内的烛火吹熄大半,幽黄的光影瞬间黯淡许多。

    与此同时,一道青色身影宛若闪电蛟龙般踏风而入,破雨而出。

    “仓啷”一声,银剑出鞘,寒光乍现。来人挥出一道凌厉剑气,扫断梁木围槛无数,震落沙石土砾万千,掀翻桌椅板凳一片,仍攻势不减,气劲不散,以驱雷策电之势直取雁不归的项上人头。

    “什么人?”

    “砰!”

    就在大惊失色的雁不归匆忙闪避之际,又一声门窗破裂的巨响自大堂西侧传来。

    紧接着,一道速度更迅于青衣人的灰衣人以排山倒海之势,饿虎吞羊之勇闯入人群,闪转腾挪间将七八名猝不及防的贤王府弟子打翻在地。从而脚下一点,于地面留下一道深约半尺的凹坑,身形爆射而出,眨眼逼至仓惶闪躲的雁不归身后。

    “你又是谁……”

    “下药设伏,胜之不武!真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千里独行剑’行事手段竟如此卑劣,连一位弱质女流都不肯放过。”

    伴随着一道满含失落的训斥,灰衣人出手如电,五指如钩,势如破竹般探向面露惊慌的雁不归的咽喉。

    “说我手段卑劣?你们趁乱偷袭又算什么高明?”

    雁不归也不是吃素的,面对青衣人与灰衣人的前后夹击,她临危不惧,迅速稳定心神,同时挥手出剑,猛刺灰衣人的心口。

    按照雁不归的计划,她先虚晃一剑逼退灰衣人的攻势,再转身迎战杀至近前的青衣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灰衣人似乎一眼洞穿她的心思,非但没有被雁不归的虚招吓退,反而迎剑而上,于电光火石间将身体一横,任由锋利无比的宝剑刺穿自己的衣袍,冷冰冰的剑锋紧贴着自己结实的胸膛一划而过。

    “呼……”

    “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雁不归虚招落空的一瞬间,后脖颈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凉风,同时头皮发麻,后脊发紧。

    出于练武之人的本能,她根本没有时间惊讶灰衣人的果决,而是不假思索地腰马急转,剑锋一横,挑破灰衣人的衣袍,顺势迎上青衣人的杀招。

    常言道“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于赤手空拳的灰衣人,挥剑而来的青衣人自然威胁更大。因此,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雁不归明知自己的转身会令灰衣人有可乘之机,却仍毫不犹豫地回身抵挡青衣人的利剑。

    毕竟,被灰衣人掐住咽喉,总好过被青衣人一剑刺穿脖颈。

    果不其然,当雁不归堪堪挡下青衣人的剑锋时,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宛若五根牢不可破的铁爪死死掐住她的脖颈,难以匹敌的恐怖力道令其瞬间失去反抗力。

    紧接着,雁不归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被灰衣人如拎小鸡崽一般轻而易举地钳制在坚硬如寒铁,粗壮如柳木的孔武臂弯之下,任其拼命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

    一切说起来慢,实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局势逆转尽在电光朝露之间。

    “你们……来了。”

    直至此刻,惊魂未定的众人方才渐渐从黯淡的烛影下辨清两位“不速之客”的身份。

    看到他们,洵溱欣喜若狂,谢玄如释重负,贤王府弟子却面如死灰。

    青衣人,正是“无情剑客”唐阿富。灰衣人,则是“漠北第一快刀”苏禾。

    如此想来,并非雁不归武功不济,无奈对手实力太强。放眼整座江湖,有本事单独抗衡唐阿富与苏禾联手偷袭而不落下风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俨然,雁不归并非其中之一。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原本心灰意冷的洵溱眼珠一转,赶忙朝一脸惊愕的柳寻衣投去一道讳莫如深的目光。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领神会,寒光涌动的双眸瞬时恢复慵懒疲态,蓄势待发的身躯亦如残花败柳般重新瘫软在墙边。

    与此同时,知机识变的谢玄如猛虎扑食般冲上前来,迅速将“萎靡不振”的柳寻衣擒于掌下。

    “苏禾、唐阿富,如果你们敢伤害雁不归一根汗毛,谢某定教柳寻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刻,谢玄钳制着柳寻衣,苏禾钳制着雁不归,双方人马或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或强撑着精神涣散的躯壳渐渐左右分开。

    不一会儿,潞州客栈的大堂内已呈泾渭分明的对峙之势。

    唐阿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相互搀扶,满脸愤懑的贤王府弟子,而后将无情剑缓缓抵住雁不归的脖颈,淡淡地说道:“谢府主,如果你不希望她身首异处,立刻放了柳寻衣。”

    “唐阿富、苏禾,你们一个是绝情谷弟子,一个是赤风岭的人。今夜是贤王府与柳寻衣的私人恩怨,与你们何干?”谢玄勃然大怒,冷语威胁,“难不成你们想让绝情谷、赤风岭与整座中原武林为敌?”

    “赤风岭与绝情谷无意插手此事,贤王府与柳兄弟是私怨,我们与柳兄弟亦是私交。谢府主,不如……一个换一个?”苏禾目光如炬,掷地有声,“你放回柳兄弟,我们放回雁四爷……”

    “不必与他们商量!”苏禾话音未落,雁不归已扯着脖子朝谢玄喊道,“我死,不足惜!今夜仅凭他二人,休想将这些昏昏欲睡的西域人全部救走。夫人和清风盟主的意思你一清二楚,柳寻衣绝不能放……”

    “可是……”

    “雁四爷说得对,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今夜仅凭他二人,谁也救不走!”

    未等左右为难的谢玄沉吟应答,一道愤愤不平的声音陡然从客栈大门外响起。

    紧接着,甘永麟率数十名虎视眈眈的甘家弟子涌入客栈。眨眼将苏禾、唐阿富、洵溱等人团团围住。

    “永麟兄,你……”

    一见甘永麟进来搅局,谢玄不禁心生懊恼,却又不敢表现出丝毫异样,只能强作镇定地说道:“谢某有言在先,让你们在外边守着……”

    “眼下局势有变,老朽岂能隔岸观火?”甘永麟不明真相,故而对谢玄的忧虑毫无察觉,反而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慷慨姿态,“谢老弟尽管放心,老朽今夜豁出这条老命不要,也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永麟兄,对方虽只有区区两人,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甘家弟子虽然人多势众,可在‘无情剑客’与‘漠北第一快刀’面前仍……难以匹敌。”谢玄强压着心中苦闷,哀怨道,“一旦厮杀起来,甘家弟子在他二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只会白白送死……”

    “哈哈……谢老弟的善意老朽岂能不知?”面对有苦难言的谢玄,甘永麟却满不在乎地放声大笑,似乎有恃无恐,“其实,并非老朽自命不凡,亦非甘家弟子不知天高地厚,老朽之所以敢率人大张旗鼓地冲进来,皆因……”

    “皆因贫道为甘家撑腰!”

    甘永麟话未说完,又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客栈外传来。闻听此言,谢玄的脸色登时一变,眼神愈发复杂,因为他已听出这道声音的主人。

    不出所料,十余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武当弟子顶风冒雨步入客栈大堂,走在最后的是刘忠小心翼翼地撑伞护送着一位闲庭信步的黑袍老者。

    此人,正是“武当四象”之首,地位仅次于掌门清风的首座道长,孤日。

    ……

第九百七十七章:潞州客栈(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潞州客栈的局势峰回路转,成败瞬息万变。一次次出人意料地变化不仅令胜利的天平摇摆不定,更令心弦紧绷的谢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刚刚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孤日率武当弟子及时赶到,令苏禾、唐阿富顿失主动。至少在明面上,孤日与谢玄联手足以抗衡苏、唐二人,再加上贤王府、武当及甘家的人马,优势立竿见影。

    更重要的是,孤日及武当弟子的出现,意味着谢玄的“斩草除根”计划将变得难上加难。更何况,甘永麟和数十位甘家弟子亦在旁观看。倘若谢玄破釜沉舟,则必须将在场之人全部灭口。

    且不论他能不能狠下决心,单说对方的几十号人马,一旦作鸟兽散,逃窜于茫茫黑夜,仅凭谢玄、柳寻衣、苏禾、唐阿富几人必然顾应不暇,想赶尽杀绝……更是难如登天。

    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将潞州客栈的真相散播出去,洵溱的精心谋划势必功亏一篑。到时,他们非但不能如愿以偿地帮柳寻衣平反昭雪,反而会丧失在中原的立足之地,彻底沦落万劫不复,遭到以武当为首的江湖各派的疯狂报复。

    退一步而言,纵使谢玄将所有知情人除掉,他独自一人押解柳寻衣回洛阳城,见到清风与凌潇潇又该如何交代?为何雁不归、孤日及众弟子全部殒命,偏偏他安然无恙?如果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又为何能生擒柳寻衣?

    强行圆谎,岂非十分诡异?十分蹊跷?

    毕竟,清风老奸巨猾,凌潇潇阴险狡诈,谢玄想骗取他们的信任……几乎不可能。

    因此,孤日及甘永麟的突然搅局,无疑将谢玄的退路彻底堵死,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利弊得失,不仅谢玄心知肚明,柳寻衣、洵溱、苏禾、唐阿富同样了然于胸。

    “本以为是一则假消息,却不料柳寻衣真在这里。一个穷官府与江湖之力,遍寻四海八荒,耗时一年有余仍不知所踪的人物,今夜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着实令老夫难以置信,亦或是……受宠若惊。”

    当在场之人各怀鬼胎,浮想联翩之际,姗姗而来的孤日一眼锁定被谢玄擒于掌下的柳寻衣,登时面露惊奇,快步上前,一双深邃而精明的老眼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着“奄奄一息”的柳寻衣,似是再三确认他的身份真实无误,从而眉宇间难以抑制地涌现出一抹激动之情。

    武当派对柳寻衣的“期待”,犹如久旱盼甘霖。武当上下几乎可以用“茶饭不思”、“梦寐以求”、“望眼欲穿”来形容内心的迫切。

    尤其是历经一年多的屡屡失手,武当派甚至比贤王府更渴望早日找到柳寻衣。不仅为清风当初许下的承诺,更为武当一次次铩羽而失去的威望与颜面。

    难怪一向老成持重的孤日,今夜见到柳寻衣后竟如此喜不自禁。

    “柳寻衣,老夫不知道你用什么诡计哄得黄阳明、梅紫川与你狼狈为奸?但我敢断言,你能重伤痊愈,死里逃生,必然与桃花婆婆有关。”孤日颤抖的手紧紧攥住柳寻衣的衣领,生怕他再从自己的眼前溜走,面露得意的同时信誓旦旦地说道,“不得不说,你能从重重围困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虎穴龙潭,确有几分手段。能令黄阳明、梅紫川、花楹联起手来替你遮丑,也确有高明之处。如我所料不错,其实你在各路人马抵达长白山前,已先一步悄悄离开。你一边利用虎穴龙潭吸引天下英雄的注意,一边利用我们与黄、梅对峙的时间秘密潜逃。当你顺利逃出我们的追杀范围后,黄、梅又故作慷慨地请我们进入虎穴龙潭搜查。如此一来,他们既能帮你逃过一劫,又能明哲保身,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证自己的清白。你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帮自己金蝉脱壳,却令武林各派竹篮打水,令武当、崆峒颜面尽失。”

    被孤日戳穿自己与黄、梅的秘密,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阴郁的眼神情难自已地闪过一丝忧虑,从而佯装力不从心的虚弱模样,吞吞吐吐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听懂,你自己心里清楚。此事若非老夫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威名赫赫的‘双宿谪仙’竟会与一名欺师叛主的无耻奸贼沆瀣一气。”孤日并不在意柳寻衣的狡辩,自顾宣泄着积压已久的阴霾,“不得不承认,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确实令人佩服。老夫明知你曾在虎穴龙潭疗伤,却无奈找不出任何证据,既无法追查你的下落,也无法追究黄阳明、梅紫川和花楹的罪责。到头来,只能由武当默默背负天下人的埋怨,替你……承受本不该由我们承受的冷嘲热讽。”

    “真是一个好故事,武当为掩饰自己的愚蠢,不惜将在下抬举成一位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神人……”柳寻衣冷笑连连,语气中满含不屑,“我也不得不承认,孤日道长编的故事十分精彩……只可惜,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从未去过长白山,更未去过虎穴龙潭……”

    “死到临头仍不忘替你的救命恩人遮掩,也算良心未泯。”孤日缓缓松开柳寻衣的衣领,揶揄道,“不过你可以放心,黄阳明、梅紫川也好,花楹也罢,对中原武林而言都是归隐多年,土埋半截的活死人。只要他们不再惹是生非,武林盟主可以网开一面,让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毕竟,天下英雄真正在乎的并非他们的死活,而是……你的狗命。”

    当孤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挂在嘴角的笑容悄然消失。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沉而狠戾。

    “北贤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天下英雄想替洛府主报仇雪恨,可该死的人……真的是我柳寻衣吗?”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回视着目光如刀的孤日,似笑非笑地反问,“孤日道长,究竟谁才是害死北贤王的元凶……你比我清楚……”

    闻言,孤日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出于恼怒,灰白的眉梢挑动几下,冷冷地瞪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一声未吭。

    “柳寻衣,你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吗?你不是将天下英雄耍的团团转吗?”武当弟子张松义见孤日陷入尴尬,于是主动出面解围,指着柳寻衣的鼻子冷嘲热讽,“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名鼎鼎的‘柳大侠’为何像霜打的茄子?你的胆识呢?你的武功呢?你的傲气呢?哼!依我之见,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满腹祸心,作恶多端,莫说江湖不容你,就连你心心念念的朝廷也不容你。”

    “我不想和你们逞口舌之争,既然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去你妈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啪!”

    柳寻衣话音未落,横眉竖目的刘忠已恶狠狠地冲到近前,毫不犹豫地挥出蒲扇大手,狠狠甩在柳寻衣的脸上。

    霎时间,五道指印在柳寻衣的脸颊浮现而出,口鼻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住手!”

    “啊……”

    未等刘忠挥手再打,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喝,紧接着是雁不归的惨痛哀嚎。

    循声而望,但见唐阿富右手持剑抵住雁不归的脖颈,左手食指深深插进雁不归那只早已失去眼珠,只剩恐怖腐肉的左眼。硬生生地捅破愈合不久的疤痕,残忍地抠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你动柳寻衣一下,我就动雁不归一下。”唐阿富的语气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一拳换一拳、一刀换一刀,看看他二人谁先撑不下去?”

    “你……”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谢玄喝住勃然大怒的刘义,而后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孤日,低声道:“前辈,雁不归在他们手里……”

    “无论谁在他们手里,柳寻衣绝不能放!”孤日不假思索地打断谢玄的提醒,“谢府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柳寻衣对清风盟主、对武当、对贤王府……究竟意味着什么?‘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想必不用老夫提醒。今日莫说雁不归落在他们手里,纵使老夫落在他们手里,你也不能用柳寻衣交换。”

    “此间道理……谢某当然明白。可雁不归毕竟是贤王府的元老,又是夫人的心腹,如果我们见死不救,只怕在夫人面前……难以交差。”

    谢玄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暗藏心机。

    毋庸置疑,他当然不希望用柳寻衣换回雁不归。毕竟,依照洵溱的安排,他要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为后面的计划铺路。

    然而,他也不希望雁不归活着离开潞州客栈。

    从始至终,谢玄对雁不归杀心未决,是担心回到洛阳后无人替自己作证。可眼下情况不同,孤日的身份、地位远胜雁不归。谢玄欲骗取清风和凌潇潇的信任,孤日无疑比雁不归更有说服力。

    缘由于此,谢玄临机而动,再起杀念,企图借孤日之手送雁不归一程。令其魂断潞州,命丧九泉。

    ……

第九百七十八章:潞州客栈(六)

    如果雁不归因孤日的刚愎自用而惨死在潞州客栈,对谢玄百利而无一害。

    既能砍掉凌潇潇的一只臂膀,又不会引起她的怀疑。纵使凌潇潇心生不满,也只能抱怨孤日冷酷无情,断不会迁怒于谢玄。

    只可惜,虽然谢玄有意借刀杀人,但孤日并不糊涂,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

    “谁说老夫见死不救?”

    孤日此言一出,谢玄不禁一愣,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感,迟疑道:“前辈的意思是……”

    “雁四爷不仅是洛夫人的心腹知己,更是贤王府的中流砥柱,是你谢府主的左膀右臂。她若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谢府主岂不伤心?”孤日话中有话,令谢玄心神不宁。

    “前辈,挟持雁不归的绝非莽夫庸手,而是大名鼎鼎的苏禾与唐阿富。凭他二人的手段,于电光火石间取走雁不归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谢玄担忧道,“纵使前辈武功盖世,可想从他们手中救下雁不归,只怕……”

    “此事不劳谢府主担心。”

    孤日颇为不耐地打断谢玄的滔滔不绝,转而朝苏禾、唐阿富迈近两步。昂首挺胸,眼睛微微眯起,默默审视着他们。沉吟良久,方才淡淡地吐出一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当心引火**。”

    “前辈,我们与柳兄弟……”

    “不必多言!”苏禾话未出口,孤日已兴趣缺缺地缓缓摇头,“老夫不想和你们做无谓的争论,更不想以大欺小。今夜之事,我权当是一场误会。如果你们不想害人害己,何不从哪来回哪去?”

    “既是武林前辈,又为何如此天真?”唐阿富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你以为我们是三岁孩童,会被你的三言两语吓得屁滚尿流?今夜,谁也不必卖弄资历辈分,更不必倚老卖老。我们不怪你以大欺小,你也不要怪我们‘不敬老’。如果你想出手,我不介意陪你过两招。”

    “放肆!”孤日不怒自威,沉声训斥,“中原武林没人敢在老夫面前没大没小,晚生后辈更不敢在老夫面前口出狂言。唐阿富,不要以为你在江湖上赚得一个‘无情剑客’的匪号就能目中无人,为所欲为。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纵使你师父萧芷柔,在老夫面前也不过是一介晚辈。至于你……更是差得远!”

    “若论嘴上功夫,我确实差得远。”唐阿富宠辱不惊,语气虽平淡如故,但话里话外却一点也不吃亏。

    正因其不屑一顾的傲慢态度,反而令孤日愈发恼火。

    “唐阿富,你以为有萧芷柔撑腰,就能在江湖上横行无忌?”张松义怒声喝斥,“去年,你替万柳山庄追杀龙威镖局的少镖头贺青,一路追至武当山下的凤凰城,贺虎向武当求援,可你却连一点情面都不讲,当众取走贺青一条胳膊。此事虽小,却管窥知豹,足见你平日行事何其野蛮霸道?如今,你的闲事越管越宽,与龙威镖局作对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敢向武当和贤王府公然叫板,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唐阿富眼皮一抬,挑衅道:“怎么?你的胳膊也不想要了?”

    “你……”

    “休要忘记,绝情谷如何从江湖异教变成武林正统?”孤日摆手打断张松义的争辩,幽幽地说道,“是洛盟主不计前嫌,帮你们洗脱异教污名。如今,你却堂而皇之地与谋害洛盟主的奸贼为伍,算不算恩将仇报?此事……萧谷主又是否知情?”

    一提起萧芷柔,唐阿富的眼神悄然一变,萦绕在脸上的冷傲之意渐渐消散殆尽。

    其实,孤日是故意用萧芷柔试探唐阿富,看看他对萧芷柔与柳寻衣的事知道多少。

    然而,当孤日看到唐阿富踌躇不决的表情后,已然心中有数,从而话锋一转,又道:“闲言少叙,你们怎样才肯放过雁四爷?”

    “一个换一个!”

    “你的意思是……交换人质?”孤日揣着明白装糊涂。

    “是。”

    “老夫可以和你们交换人质……”

    “什么?”

    孤日话音未落,谢玄、甘永麟、雁不归等人纷纷怛然失色,传出阵阵惊呼。

    “稍安勿躁!老夫交换的人质并非柳寻衣,而是……”言至于此,孤日神情一禀,冷峻的目光缓缓扫过潘雨音、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最后落在苏禾与唐阿富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你们。”

    “我们?”苏禾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孤日的言外之意,“前辈此言何意?”

    “只要留下柳寻衣和洵溱,其他人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

    “混账……”

    “等一下!”苏禾摆手打断勃然大怒的阿保鲁,狐疑道,“敢问前辈,莫非在你的眼中……我们都是人质?”

    “当然!”孤日胸有成竹地笑道,“阁下不妨看看四周,谁是刀俎?谁是鱼肉?难道你分辨不出?”

    “不错!”幡然醒悟的甘永麟忙不迭地出言附和,“你们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两人,一人挟持雁四爷,仅剩一人可以出手。反观我们,上有孤日道长、谢府主两位一等一的高手坐镇,下有武当、贤王府、甘家数十名弟子助威。一旦交起手来,你们身后那些昏昏欲睡之人无异于待宰羔羊,你二人势单力薄又能照顾几个?因此,你们虽不在‘刀下’,却在‘笼中’,不是人质又是什么?”

    “笑话!”唐阿富怒极而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即使我们是人质,也会在临死前拉足垫背的,不信可以试试。”

    此言一出,双方人马无不激扬愤慨,一个个抽刀拔剑,相互叫嚣。霎时间,凝重而压抑的客栈大堂变得躁动而喧嚣。

    “武当与绝情谷、赤风岭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今夜,老夫也不想与二位结梁子。”孤日陡然抬高自己的声音,压下周围的嘈杂,“老夫知道二位是刀口舔血,视死如归的好汉,不惧怕我们人多势众。但老夫和谢府主也不是浪得虚名,一旦交手,我们虽然有些死伤,但你们……同样不会好过。尤其是那些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更是必死无疑。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亦有宽仁之心,难道你们真想让潞州客栈血流成河?”

    “这……”

    “更重要的是,此事将直接影响绝情谷、赤风岭与中原武林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必在江湖中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到时,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于这场本可避免,并且毫无意义的争斗。”孤日义正言辞,恩威并施,“绝情谷一向低调内敛,‘无情剑客’何必替萧谷主招惹麻烦?何必让她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至于‘漠北第一快刀’,素闻阁下是一位顶天立地、敢作敢为的英雄豪杰,岂能忍心因一己之私而连累无辜?今夜,老夫念在侠义仁者同气连枝的情分上,愿以德报怨,用雁不归一条命……换你们所有人的命。二位是江湖中的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绝不可因一时意气而断送大好前程。柳寻衣乃武林公敌,世人皆知其早晚必死,你们又何必逆天而行?当然,如果你们不肯听从老夫的劝诫,执意舍命一搏,老夫情愿豁出一张老脸,情愿背负以大欺小的恶名,亲自下场领教二位的高招,并奉陪到底,至死方休。”

    “休听老匹夫花言巧语……”阿保鲁挣扎起身,气喘如牛,“我宁肯死在这里,也不会丢下洵溱……”

    “我们也一样,宁死不退……”萧阳、苏忽、荀布道连声附和,声音虽虚弱萎靡,但态度却坚定不移。

    “前辈,你听见了?”苏禾朝阿保鲁几人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纵使我们答应,他们也不会答应。”

    “老夫知道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知道年轻气盛,不惧生死。但你们应该明白,别的东西丢了可以再找,但命只有一条。”孤日轻蔑道,“你们的义气,非但不能让柳寻衣和洵溱活命,反而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死一个,总好过死十个……”

    “一派胡言!”阿保鲁忍无可忍,破口大骂,“老东西,你少他妈妖言惑众……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的心思?怯战就怯战、怕死就怕死,何必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可不像你们汉人那般虚伪?满嘴仁义,满腹祸心……”

    “你……”

    孤日被阿保鲁的出言不逊气的脸色发青,但身为武林前辈的他又不能像泼妇一样当众与人对骂,尤其是对方的身份、名气、辈分皆与自己大相径庭,与之相互攻讦非但不能挽回颜面,反而自贬身价,惹人耻笑。

    似乎看出孤日的郁结,甘甫眼珠一转,主动献媚,替孤日与阿保鲁叫骂:“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孤日道长面前大放厥词……”

    “你又算什么东西?”萧阳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你们甘家不过是武当和贤王府养的一条狗!”

    “你……”

    “够了!”

    见双方的骂战愈演愈烈,‘江湖争斗’即将衍变成‘地痞骂街’,心烦意乱的孤日顿觉颜面尽失,从而眼神一狠,大手一挥,果决道:“既然你们不知江湖深浅,执意替柳寻衣和洵溱陪葬,老夫索性成全你们。顺便领教一下,当今武林后进中的翘楚人物究竟有没有传说中那般厉害?比起我们这些土埋半截的老家伙……又当如何?”

    ……

第九百七十九章:潞州客栈(七)

    “前辈……”

    “少废话,接招!”

    苏禾话未出口,孤日已使出一招移形换位。消失在原地的瞬间,于半空幻化出重重残影,眨眼出现在苏禾与唐阿富面前。

    “你们小心……”

    “我来……

    “不!唐兄弟尽管擒住雁不归,让苏某会一会武当道长的高招!”

    伴随着洵溱的惊呼,未等跃跃欲试的唐阿富出剑,苏禾已飞身而起,迎上气势汹汹的孤日。

    “砰!”

    风云突变令众人心神恍惚,他们尚未辨清眼下的局势,一声如雷巨响陡然自客栈大堂平地而起。

    紧接着,一圈圈几乎肉眼可见的劲气涟漪辐散而出,在虚空中荡起层层微波,直将四周猝不及防的人群远远震飞。

    桌椅板凳、门窗梁木、杯碟碗筷、酒坛水桶无不炸裂四散,漫天飞舞。仅存的几盏烛台更是在风卷残云中湮灭一空,令整间潞州客栈重新陷入一片漆黑。

    仅此一招,已有天塌地陷之威。倘若二人拼出十成功力血战一场,非将这间客栈拆的四分五裂不可。

    “守住客栈门窗,休要放跑任何一个人!”

    一片狼藉,哀嚎四起,甘永麟在甘甫的搀扶下慌忙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扯着嗓子朝乱成一团的人群呼喊:“敢有靠近门窗者,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遵命!”

    甘家弟子于昏暗中匆匆领命,一个个举着刀剑朝月影斑驳的门窗跑去,中途有不少人因眼力不济而撞在一起,又是一阵痛呼叫骂。

    “不愧是常年占据龙象榜第二位的高手,果然有些本事。”

    “前辈功力深厚,云淡风轻的一掌即有雷霆万钧之势,苏某佩服!”

    “不必虚情假意,刚刚不过是小试牛刀,可敢再接老夫一掌?”

    “晚辈斗胆请前辈不吝赐教……”

    “狂妄!”

    见苏禾非但临危不惧,反而故作谦逊。孤日怒由心起,恶向胆生,脚下迈出八卦游龙步,双手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凌空翻覆,蕴出一团青色气旋,从而双掌齐出,伴随着一道虎啸龙吟,一股浩瀚无边的掌风以摧枯拉朽之势,扫穴犁庭之威铺天盖地,呼啸而出,将整间潞州客栈震得天摇地动,隆隆作响,更将黑暗中的众人惊得心乔意怯,掩面失色。

    虽然他们辨不清孤日与苏禾的方位,但如刀似剑的余波气劲于黑暗中横冲直撞,到处乱窜,令四周的墙壁门窗千疮百孔,身边的桌椅板凳上下翻飞,如此狂躁的气势足以令众人感到压抑而恐惧。

    “好惊人的掌力!”

    感受到孤日的掌势威力无穷,苏禾心中暗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血影刀。

    可当他的五指攥紧刀柄的一瞬间,却又心念一转,从而放弃抽刀,双手迅速回归身前,于丹田气海调转内力,于奇经八脉周天运行。屏息凝神,万念归一,苏禾在行云流水间集浑厚内力于掌心要穴,终而屈指成拳,呈金戈铁马,大江奔流之势,以丝毫不逊于孤日的罡猛气势直直地迎上他的双掌。

    “轰!”

    拳掌相撞的瞬间,逸散而出的内力竟然诡异倒流,形成一团无影无形,却又力量雄浑的恐怖漩涡,将弥漫在四周的肃杀之气贪婪而疯狂地吸收融合。并于孤日、苏禾方圆一丈之地凝聚出一片灰蒙蒙的氤氲之气,似一股疾速飞旋的狂风,又似一团静若浮沉的阴霾。

    “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

    “砰!”

    “呼!”

    当心有余悸的众人一脸茫然地睁大眼睛望向孤日、苏禾时,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道闷响。紧接着,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在聊胜于无的月光映射下一左一右,倒飞而出。

    “噔、噔、噔……”

    伴随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场众人听音辨位,发现落地后的孤日连退五步即稳住身形,苏禾却连退七步方才将力道泄去。

    值得一提的是,众人可以清楚地听见二人的脚步声,却看不见他们脚下的“细微不同”。

    孤日脚下的地面略有凹陷,而苏禾脚下的地面却平坦如常。

    “好一个‘漠北第一快刀’,竟能接下老夫的‘太虚掌’,果然厉害。”

    “若非前辈手下留情,苏某不死也要重伤。”苏禾苦涩地望向鲜血淋漓,颤抖不止的双手,自嘲道,“武当‘太虚掌’柔中带刚,绵力无穷。苏某只是不知者不畏,倘若再来一次,晚辈一定不敢硬接。”

    “你最擅长的明明是刀法,老夫见你刚刚已蓄势待发,又为何临阵变招?”孤日狐疑道,“莫不是小觑老夫?”

    “万万不敢!”苏禾神情一禀,连忙解释,“刀剑无眼,一旦见血势必不可挽回,我想……对彼此都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前辈赤手空拳,晚辈又岂能借助兵刃?”

    “难怪人家都说苏禾是一位胸怀坦荡,光明磊落的真豪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刻,孤日看向苏禾的目光毫不掩饰赞许之意,意味深长地叹道,“越是如此,老夫越舍不得杀你,以免天下人戳我的脊梁骨。”

    “晚辈也不想……”

    “哼!”

    “铿!”

    “嗖!”

    当所有人的精力集中于孤日与苏禾,惊诧他们刚刚的龙争虎斗之际,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冷喝,紧接着是一阵短暂而激烈的打斗声响。

    众人大惊失色,循声而望,但见一道削瘦的人影迅速而敏捷地掠过半空,眨眼飞落在谢玄身旁。

    此人,竟是趁唐阿富不备,借机挣脱束缚的雁不归。

    “可恶……”

    “唐兄弟且慢!”

    当懊悔不及的唐阿富挥剑追杀时,苏禾猛然冲天而起,于半空截下怒不可遏的唐阿富,以免他落入谢玄、孤日、雁不归三大高手的围困中。

    “哈哈……”

    见唐阿富满腔怒火却无从发泄,心满意得的雁不归放肆大笑,揶揄道:“无情剑客,不过如此。”

    “你……”

    “现在他们手上已无人质,不如我们联手……斩草除根?”雁不归对唐阿富的咬牙切齿与苏禾的面沉似水嗤之以鼻,径自将嗜血的目光投向孤日,“不知孤日道长意下如何?”

    瞬息万变的局势令谢玄的心情五味杂陈,沉吟再三,方才小心翼翼地斗胆相劝:“前辈,唐阿富和苏禾皆是身经百战的亡命之徒,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不顾一切地大开杀戒,我们必然死伤惨重。更重要的是,凭我们三人的武功……纵使能力压他们一筹,却未必能留下他们。再者,眼下的武当和贤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贸然招惹赤风岭、绝情谷绝非明智之举。殊知……他们两家都不是善茬,一个背后是蒙古朝廷,另一个与龙象山、湘西腾族亲如一家。常言道‘打狗看主人’,一旦他们咽不下这口恶气,决意联手闹事……清风盟主固然无惧,可大小也是一桩麻烦。”

    “此言何意?”雁不归拂袖抹去脸上的血迹,语气不善地问道,“难道你想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言差矣!”谢玄郑重其事地摇头辩解,“我们真正需要的人是柳寻衣,而非其他。杀光他们除一时痛快之外,别无好处。反之,我们会因此树立诸多强敌……”

    “清风盟主乃武林至尊,难道怕他们不成?”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清风盟主固然势大,可休要忘记中原武林并非铁板一块。远的不提,就说金剑坞的金复羽,何尝不觊觎武林盟主的宝座?何尝不与峨眉、青城、江南陆府等门派相互勾结,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谢玄苦口婆心地晓以利害,“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当与贤王府皆在临渊而行。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遇事必须三思而后行,断不可意气用事,更不可率性而为。”

    “谢玄,你……”

    “孤日道长代表清风盟主而来,谢某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至于是否采纳……尽凭孤日道长决断!”面对愤愤不平的雁不归,谢玄见好就收,将话锋转向沉默不语的孤日。

    其实,谢玄的“善意提醒”,孤日何尝不知?他打骨子里并不想和苏禾、唐阿富拼个鱼死网破,一是谢玄提出的种种后顾之忧皆在情在理。二是孤日刚刚与苏禾的一番交手,令他见识到“漠北第一快刀”实至名归。纵使拼死一战,他……亦无必胜的把握。

    此战,孤日身为武林前辈,获胜并不威风。可万一落败,他的一世英名必将毁于一旦。并且,以孤日今时今日的年纪,恐怕此生再无重振雄风的机会。

    因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孤日都不愿冒险与苏禾、唐阿富一决雌雄。

    至于刚刚那场较量,一半是试探对手的深浅,另一半是故作姿态的表演。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德高望重的孤日总不能被人指着鼻子骂仍不为所动。

    思虑再三,孤日渐渐辨明利弊,从而笃定心思,眼神一缓,不顾欲言又止的雁不归,一字一句地向谢玄问道:“谢府主言之有理。依你之见,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闻听孤日松口,在黑暗中翘首以盼的谢玄心神一颤,脸色骤变,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却又迅速恢复原状。与此同时,他奋力压制着跌宕起伏的思绪,克制着近乎颤抖的身躯,脑海中飞速闪现出无数念头,眼眸深处泛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狡黠精光。

    越是胜利在望,越要小心谨慎。以免忘乎所以,露出马脚。

    此番道理,眼下的谢玄比在场任何人都领悟的更加深刻。

    ……

第九百八十章:潞州客栈(八)

    “嗤!”

    一道轻响,刘忠、刘义率人将七零八落的烛台挑拣点亮,漆黑的客栈大堂再度晕出一缕昏黄。

    此刻,整间客栈几乎已寻不到本来面目。放眼望去一如废墟,坑洼遍布的地面、千疮百孔的墙壁、残破不堪的门窗、摇摇欲坠的楼梯、支离破碎的桌椅……

    当然,也少不了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众人。惨烈而凄慌的场面令人恍如隔世,似乎他们并不是在繁华似锦的潞州城,而是置身于一片焦土的修罗战场。

    “谢府主?”

    见谢玄神思凝重,迟迟未发一言,孤日不禁眉头一皱,轻声唤道:“谢府主,不知你有何高见?”

    “这……”谢玄故作冥思苦想,言辞吞吞吐吐,“刚刚……前辈有一言说得好,上天有好生之德,前辈亦有宽仁之心。谢某愚见,比起睚眦必报,拼的你死我活。不如……以德报怨,彼此各让一步。”

    “以德报怨?”雁不归难以置信地问道,“莫非你打算放过柳寻衣?”

    “当然不是!”

    “那你……”

    “雁四爷何不听人将话说完?”孤日沉声打断雁不归的逼问,从而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满腔义愤”的谢玄,“敢问谢府主,如何以德报怨,又如何各让一步?”

    “既是前辈垂问,谢某不敢隐瞒。我……斗胆道出浅见,敢请前辈定夺。”谢玄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我意……各取所需,互不强求。”

    “各取所需?”

    “不错!”谢玄不急不躁,顺势接话,“前辈也许不知,洵溱的出身绝不简单,她是西域少秦王的心腹干将。因此,她的手下宁肯留下陪葬,也不愿弃她而去。因为一旦洵溱出现闪失,少秦王定会治他们‘护主不力’之罪,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正在乎的人是洵溱,而不是柳寻衣?”孤日若有所思地反问。

    “正是。”谢玄重重点头,“关于少秦王的背景,无需谢某赘言,想必前辈早已烂熟于心。我的意思是……清风盟主根基未稳,贤王府元气大伤,眼下与少秦王为敌实非明智之举……”

    言至于此,谢玄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在给孤日充分考虑的时间。

    “说下去!”

    “虽然他们手中已无人质,看似穷途末路,但有苏禾、唐阿富在场,我们想兵不血刃地解决麻烦仍非易事。而且……后患无穷。”谢玄一边观察孤日的反应,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可如果我们继续遵循承诺,并且……再让一步,让他们带走洵溱,只留下柳寻衣。如此一来,他们必定对我们感恩戴德。纵使心里有些不情愿……恐怕也不敢得寸进尺。更重要的是,我们此举无异于向他们背后的势力施以恩情,日后大家就算不能做朋友,至少也不会成为死敌。”

    “这……”谢玄的直言不讳令孤日心生踌躇,低声道,“谢府主,你应该明白洵溱从临安救走柳寻衣,等于公然与大宋朝廷作对。如今,她可是朝廷钦点的要犯……”

    “朝廷的权威不容挑衅,此一节谢某当然明白。可眼下的局势……我们总不能因为朝廷的一句话而树立强敌,甚至牺牲自家兄弟的性命。再者,朝廷财雄势大,为何借我们之手对付洵溱?会不会是……他们不愿与少秦王为敌,于是推我们出来做挡箭牌?”

    “这……”

    经谢玄一番提醒,再回忆褚茂拜访武当时的种种言行,孤日难免心生动摇。

    “还有!”谢玄趁热打铁,“万一混战中出现意外,逼得柳寻衣宁死不从。甚至……鸡飞蛋打,岂非得不偿失?”

    “这……也有几分道理!”孤日眉头紧锁,缓缓点头,“可留下柳寻衣,他们能否同意?”

    “我料……**不离十。”谢玄煞有介事地分析,“西域人只在乎洵溱,根本不在乎柳寻衣。唐阿富自诩无欲无情,料想他和柳寻衣狼狈为奸只是出于某些利益,绝非死心塌地。苏禾虽重情重义,但不会因为自己与柳寻衣的私交,拿无辜者的性命冒险。至于潘雨音……弱质女流,不值一哂。”

    望着振振有词的谢玄及渐渐妥协的孤日,雁不归的心中又急又恼,坦言道:“府主所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实不可取,恕我万万不敢苟同!如果今夜放走洵溱,无异于放虎归山。你以为她会感恩戴德?不!此女唯利是图,心狠手辣,我们饶她一命非但不会得到她的感激,反而会遭到她的蔑视。如果柳寻衣对她有利用价值,她一定不会轻易收手,说不定……会变本加厉地与我们为敌。”

    “不可置否,有这种可能!”谢玄对雁不归的愤懑先扬后抑,有条不紊地反驳,“然而,你有几分把握可以斩杀苏禾与唐阿富?又有几分把握可以保证混战中柳寻衣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我们刚刚踏入客栈的时候,本已胜券在握,却突然冒出苏禾、唐阿富两大高手搅局,险些扭转乾坤。若非孤日道长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谁又能保证苏禾、唐阿富后面没有其他强援?不归,我并非瞻前顾后,而是稳中求胜。没有十成把握,意味着凶险莫测,变数无常,不值得我们冒险。毕竟,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拿下柳寻衣,替武当和贤王府挽回声誉,一雪前耻。”

    “可是……”

    “不必可是!”心意已决的孤日大手一挥,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打断雁不归的辩驳,“谢府主思虑周全,此事为求稳妥,必须有所取舍。老夫斟酌再三,决定……以大局为重,依谢府主之策行事。倘若他们冥顽不灵,我们再出手剿杀不迟。”

    孤日此言一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下意识地与柳寻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难掩一抹隐晦的激动。

    一波三折,步履维艰,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又如何不教人欣喜若狂?

    “你们都听到了?”

    在孤日的默许下,谢玄轻咳两声,义正言辞地向苏禾、唐阿富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孤日道长清风高节,不忍戕害无辜,因此对你们网开一面,准许尔等全部离开。今夜,我们只要柳寻衣一人。”

    闻言,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纷纷一愣,眉宇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

    “此言当真?”

    “孤日道长乃武林名宿,言出必行,一诺千金,岂会哄骗你们这些晚辈后生?”谢玄沉声道,“不过,我要你们回去告诉少秦王。谢某念在大家相识一场的情份上,今日之事姑且不再追究。但他擅自与柳寻衣勾结,实乃谢某万万不能容忍。因此,从今以后谢某及贤王府与少秦王恩断义绝。日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你们休想插手中原武林之事,最好滚回西域再也不要踏入中原半步。如若不然,清风盟主及天下仁人义士必与尔等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谢玄,你敢威胁我们……”

    “住口!”

    气势虚弱的洵溱打断阿保鲁的驳斥,心有不甘的目光冷冷地盯着谢玄、孤日、雁不归等人,绝望道:“今天栽在你们手里,是我们倒霉……小女子愿赌服输,无话可说……”

    “既然无话可说,马上收拾东西离开潞州!”甘永麟怒气冲冲地催促,“你们在甘某的地盘兴风作浪,将潞州搅得鸡犬不宁,临走前别忘记留下银两弥补店家的损失……”

    “洵溱姑娘,你……当真答应他们的条件?”潘雨音强撑着萎靡的精神,忧心如焚地问道,“当真弃柳大哥于不顾?”

    “并非我弃他于不顾,而是我现在……自顾不暇。”洵溱在阿保鲁的搀扶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语气甚是苦涩,“你们中原有句俗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我们和柳寻衣……”

    见洵溱如此无情,潘雨音难免急火攻心:“可你们当初不顾一切地救他……”

    “此一时、彼一时。”洵溱叹道,“潘姑娘听我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大哥!”见洵溱指望不上,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又将希望寄托于苏禾,“你与柳大哥情同手足,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

    “你们不必管我!”未等苏禾开口,柳寻衣已趁势抢话,“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们不必难过,我不想在临死前连累无辜,更不想加深自己的罪孽。如果你们当我是朋友,就不要再犯傻……”

    “可是……”

    “如果你们执意救我,我马上咬舌自尽,省的有人因我枉死……”

    面对“生离死别”的感人场面,孤日始终冷眼旁观。

    洵溱的自私残忍、潘雨音的惶恐不安、苏禾的进退两难、唐阿富的铁石心肠……被其尽收眼底。与此同时,他的嘴角悄然扬起一丝满含不屑的冷笑。

    “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们的样子……想必已做出决定,如此甚好!老夫并非不近人情,既然你们药效未过,体力不支,不妨留在这里慢慢恢复。”审视片刻,孤日心念一转,幽幽开口,“谢府主、雁四爷,劳烦你二人亲自押解柳寻衣,我们走!”

    言罢,为免夜长梦多的孤日既不等谢玄、雁不归回答,也不等苏禾、唐阿富反应,径自在十几名武当弟子的引路下,大步流星地朝客栈外走去。

    讳莫如深的谢玄与心有不忿的雁不归分别与洵溱对视一眼,从而一左一右牢牢钳制着头晕目眩,双腿发软的柳寻衣,在贤王府弟子及甘家弟子的重重保护下紧追孤日而去。

    “不!柳大哥……”

    任由情绪激动的潘雨音奋力挣扎、哭喊,却仍抵不过萧阳、苏忽的死死阻拦。

    最终,她只能和一脸无奈的阿保鲁、扼腕叹息的洵溱、神思纠结的苏禾及面无表情的唐阿富一起,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望着谢玄等人将柳寻衣拖出客栈,消失在茫茫雨夜。

    ……

第九百八十一章:有惊无险

    “我已亲自率人在四周查探,将甘家留下的眼线全部擒获。”

    半个时辰后,精神抖擞的阿保鲁率七八名西域高手风风火火地回到潞州客栈。

    此刻,萧阳、苏忽、荀布道及其他西域高手持刀携剑聚在大堂,他们满眼机谨地围成一圈,将盘膝而坐的洵溱和潘雨音护在其中。

    苏禾与唐阿富一左一右,前者背倚着窗框,凝视着潇潇不歇的大雨,似乎望得出神。后者翘腿坐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桌子上,不知从哪儿捡来半壶浊酒,不时小酌几口。

    这一刻,他二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洵溱,身体恢复的如何?”

    阿保鲁将湿漉漉的油纸伞扔到一旁,一边挥手掸去遗落在身上的雨珠,一边大步流星地朝洵溱走来。

    阿保鲁、萧阳等皆是身强体壮的汉子,服下解药后没一会儿即恢复如初。由于洵溱、潘雨音身体娇弱,故而恢复的稍慢一些。

    “幸亏潘姑娘事先调配出解药,否则我们天亮也休想清醒。”

    似乎被阿保鲁的声音惊扰,洵溱缓缓睁开双眸,苦笑道:“万幸功夫不负有心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结果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依照你最初的设想,他们在酒菜中投下蒙汗药,目的是将我们全部擒下。”阿保鲁心有余悸地说道,“你让苏禾、唐阿富去城外埋伏,待天亮后再出手营救。却不料,谢玄中看不中用,真正的生杀大权尽在雁不归之手。”

    “是啊!”洵溱不可置否地叹道,“千算万算,我没有算到雁不归的心肠竟然如此狠毒。更没有算到谢玄身为贤王府的府主,竟连几名俘虏的生死都决定不了。唉!此事怪我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祸。”

    “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故意吃下那些掺有蒙汗药的酒菜。”阿保鲁大嘴一撇,仿佛在埋怨洵溱的一意孤行,“大不了……装模作样糊弄一番就是,何必真让自己陷于险境?”

    “你以为雁不归和那些贤王府弟子是瞎子?”洵溱不答反问,“你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在那些常年行走江湖的老手面前,一眼就能辨出虚实,由不得你装疯卖傻。”

    察觉到洵溱的不悦,阿保鲁心有不甘地小声嘀咕:“万一破釜沉舟,我们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

    “柳寻衣在葬龙潭浸泡七天七夜,经剧毒淬体,如今已是百毒不侵。有他在,你担心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难道你怕他见死不救?”

    “哦!”听洵溱的语气愈发不耐,阿保鲁讪讪地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顶嘴。

    洵溱没好气地白了阿保鲁一眼,从而柳眉轻挑,将狐疑的目光投向苏禾与唐阿富,好奇道:“你们明明已乔装改扮离开潞州,为何去而复返?难道……猜出我们会有麻烦?”

    “我们在城外发现武当人马,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于是抢在他们入城前先一步赶回客栈。”苏禾将手探出窗外,任由冰冷的雨水“噼噼啪啪”地砸落在掌心,头也不回地答道,“本不想轻易露面,却不料雁不归竟对你们痛下杀手,迫使我们不得不现身。”

    “难怪孤日和武当弟子紧随你们之后杀到,原来不是巧合。”洵溱恍然大悟,“幸亏你们当机立断,否则孤日与雁不归合兵一处,今夜的局势必然难以收场……”

    “寻衣怎么办?”洵溱话未说完,忧心忡忡的苏禾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蓦然转身,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直直地望向欲言又止的洵溱,“中原武林视其为弑主奸贼,贤王府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万一再像今夜这般骤起杀心,那……”

    “苏大哥的担心不无道理!”不知何时?潘雨音已从昏迷中清醒,“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我们不能拿柳大哥的性命冒险。”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刚刚经历一场有惊无险,洵溱已不敢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沉吟道,“我虽摸不准清风和凌潇潇的心思,但有一事却敢以性命担保。”

    “何事?”

    “在他们回到贤王府前,没人敢伤柳寻衣的性命。”洵溱的眼中精光闪烁,言辞愈发笃定,“你们不妨细细回忆,刚才谢玄欲杀柳寻衣的时候,雁不归反应如何?她亲口承认柳寻衣尚有利用价值。由此足见,只有清风和凌潇潇才能决定柳寻衣的生死。除他二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左右柳寻衣的命运。”

    “洵溱姑娘的意思是……”

    “我知道苏大侠与柳寻衣是生死之交,也知道你放心不下……”言至于此,洵溱美目一转,提议道,“既然如此,苏大侠何不先行赶赴洛阳城?如此一来,你既能监视贤王府的一举一动,亦能暗中保护柳寻衣。万一……他真遇到什么麻烦,你也能及时出手相救。”

    “如此甚好……”

    “我和你一起去。”未等苏禾欣然允诺,唐阿富已拎着酒壶走上前来,“多个人也能多个照应。”

    “这……”

    虽然苏禾、唐阿富、洵溱彼此独立,互不相属,但从关外一路南下,沿途遇到的大事小情皆由柳寻衣和洵溱主持决断。苏禾与唐阿富虽不是他们的麾下,却也一直无甚异议。

    因此,当唐阿富主动提出与苏禾同往洛阳城时,苏禾出于礼数并未自作主张。而是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洵溱,俨然在征求她的意见。

    然而,洵溱也没有料到唐阿富竟会主动请缨,登时一愣,眼中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隐晦幽光。思忖片刻,方才若有似无地轻轻点头,口中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动身。”见洵溱答应,苏禾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不必跟着孤日和雁不归,以免节外生枝。我意……星夜南下,赶在他们抵达贤王府前先一步潜入洛阳城。”

    “倘若轻装简行,马不停蹄,明日下午即可入城。”唐阿富漫不经心地接话,“孤日他们人马冗余,速度一定不如我们。”

    “言之有理。”

    “入城后,你们可先与雷震联络,由他替你们安排落脚事宜。”洵溱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苏禾,叮嘱道,“你将玉佩交给雷震,让他知道你们是自己人。顺便告诉他,我和阿保鲁三天后……即三月十九正午抵达洛阳,让他妥善安排。”

    “没问题。”

    “那……二位一路小心,我们三天后于洛阳城再会。”

    “洵溱姑娘保重!”

    简单寒暄,苏禾与唐阿富冒雨离开潞州客栈,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小姐,苏禾性情豪爽,又是柳寻衣的结义大哥,他挂念柳寻衣不足为奇。可唐阿富为何……”

    “唐阿富是想趁机甩掉我们。”心猿意马的洵溱脱口而出,忽而察觉到一脸懵懂的潘雨音正愣愣地望着自己,顿时心神一禀,从而话锋一转,“毕竟,‘无情剑客’过惯无拘无束的日子,焉能忍受我们的羁绊?”

    其实,洵溱的言外之意是“唐阿富不想被我们没日没夜地监视,甚至连写一封‘家书’都要受人约束。”

    碍于潘雨音在场,有些话洵溱不宜挑明,只能点到即止。

    “大小姐,甘家的眼线如何处置?”

    “萧阳,送潘姑娘上楼收拾东西。”

    “遵命。”

    当萧阳将依旧有些头重脚轻的潘雨音护送上楼后,萦绕在洵溱脸上的柔和笑意陡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耐人寻味的阴戾之色。

    “你明知柳寻衣短时间内不会遇到危险,却对苏禾的担忧表示默许,甚至同意他们先行一步,是不是……想故意支走他们?”阿保鲁被洵溱的“喜怒无常”吓得脸色一变。反复思量,他渐渐察觉到一丝蹊跷,故而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现在你又找借口支走潘雨音,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吩咐?”

    “阿保鲁,看来这段时间你确实长进不少。”洵溱开门见山,“眼下,确有一桩棘手的麻烦……我必须亲自解决才能踏实。”

    “什么麻烦?”

    “生擒柳寻衣,势必令谢玄在清风父女心中的地位急剧攀升。但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以他们的精明狡猾,料想不会轻易相信谢玄的‘忠心’。我料,清风父女十之**会派人事无巨细地逐一查探。”

    “逐一……查探什么?”

    “查探谢玄追剿柳寻衣的每一个细微环节,以及整件事中出现的每一个可疑之处。”

    “今夜之事,孤日和雁不归亲眼目睹,我们与谢玄配合的天衣无缝,好像……没有什么破绽?”

    “今夜也许没有,可今夜之前呢?”洵溱讳莫如深地反问,“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实,一个天大的破绽就摆在所有人眼前。孤日和雁不归刚刚擒获柳寻衣,一时间心想事成,难免被胜利冲昏头脑,因此他们精力混淆,耳目闭塞并不奇怪。可你不一样,身为旁观者,难道你也看不出破绽?”

    “这……”阿保鲁绞尽脑汁,却百思不解,“你说的破绽是……”

    “为谢玄提供‘线索’,替贤王府效犬马之劳的……潞州甘家。”

    ……

第九百八十二章:做贼心虚

    “今夜能成功擒下柳寻衣,甘家功不可没。哈哈……”

    因达成所愿而心情大好的孤日及谢玄、雁不归等人,在甘永麟的亲自相送下连夜离开潞州。

    直至分道扬镳之际,春风满面的孤日仍不忘对甘家的“义举”大加赞赏,素昧平生的二人表现的如相识多年的老友,此唱彼和,甚为热情。

    谢玄表面上笑而不语,内心却早已七上八下,叫苦不迭。

    毕竟,孤日和雁不归认为柳寻衣的行踪是甘家弟子发现的,一旦甘永麟不小心说漏嘴,必然引起他们对谢玄的猜忌,乃至苦心谋划的一切化为泡影。

    万幸,甘永麟并未被孤日的虚情假意迷惑,从而得意忘形,亦未过多提及发现柳寻衣的细节。

    恰恰相反,他似乎心怀忐忑,面对孤日的热情一直强颜欢笑,潦草敷衍。途中,甘永麟不止一次对孤日、谢玄盛情挽留,然而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此举,令甘永麟的心绪愈发惴惴不安。

    “待老夫见到掌门,一定将潞州发生的事如实禀告,替甘老爷请功。”

    “老朽何德何能,岂敢向武林盟主邀功?今夜能顺利拿下柳寻衣,皆因孤日道长与谢府主、雁四爷齐心协力,老朽……不过是凑凑热闹。”

    “欸!”孤日摆手笑道,“甘老爷不必自谦,若非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蛛丝马迹,我们再齐心也没用。不得不说,甘家弟子果然精明强干,天下英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竟被你们轻而易举地发现。佩服!实在佩服!哈哈……”

    “承蒙孤日道长抬举,老朽及甘家上下不胜惶恐。”甘永麟满心尴尬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谢玄,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憨实一笑。

    “前辈,我们该上路了。”谢玄趁势岔开话题,“尽快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以免夜长梦多。”

    “说的是!”孤日神情一禀,从而朝甘永麟拱手拜别,“夜里风阴雨寒,甘老爷留步,我等告辞。”

    “那个……洵溱他们……”

    “放心!他们今夜死里逃生已是上天恩赐。眼下,他们最担心我们临时反悔,一定迫不及待地夹着尾巴逃离是非之地,断不敢在潞州停留。”孤日早已洞穿甘永麟的心思,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笃定道,“甘老爷回去沐浴更衣,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待明日醒来,潞州仍是你的天下。”

    “借孤日道长吉言。”

    “永麟兄请回,我们走了。”

    谢玄担心甘永麟言多必失,故而一边催促甘家众人回城,一边搀扶着孤日登上马车。

    “谢老弟一路保重!”

    “永麟兄保重!”

    匆匆道别,几辆马车不避风狂雨横飞驰而去,迅速消失在甘永麟的视线中。

    “老爷,他们为何走的这么急?”甘仑撑伞上前,用一句稍显抱怨的质疑唤醒陷入沉思的甘永麟,“说什么感谢我们,结果只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一点诚意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诚意?”甘永麟凝视着如深渊般深邃而幽暗的远方,头也不回地问道,“难不成让武林盟主赏我们金银珠宝?即使他敢赏,你……敢要吗?”

    “老爷,我说的不是黄白俗物。”甘仑别有深意地辩解,“天下皆知,清风盟主和洛夫人有言在先,谁能抓住柳寻衣,谁就能得到黄金百万、良田千顷……更重要的是,作为酬谢,洛夫人愿献出三本贤王府珍藏的武功秘籍,清风盟主承诺中原武林副盟主之位……”

    话未说完,甘永麟蓦然转头,阴郁的眼神直令甘仑心头一颤,溜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究竟是谁抓住柳寻衣,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当心贪多嚼不烂,非但尝不到甜头,反而被活活撑死。”

    言罢,甘永麟不再理会诚惶诚恐的甘仑,径自钻入马车。

    “老爷……”

    “回府!”

    “是……”

    怯生生地拱手领命,甘仑连忙招呼众弟子策马回城。

    风雨潇潇,延绵不绝。

    天气虽然没有刚刚那般狂躁,但依旧寒意逼人,阴气刺骨。

    “什么时辰了?”

    “回老爷,寅时三刻。”

    “天快亮了。”

    “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

    一问一答之间,甘永麟在甘仑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拖着慵懒而疲惫的身体迈入甘府大门。

    “我马上安排人替老爷沐浴更衣……”

    “不急!”甘永麟打断一脸殷勤的甘仑,问道,“甘甫他们回来没有?”

    “我刚刚问过守夜弟子,甘甫他们尚未回府。”

    “从我们离开潞州客栈到现在……有没有一个时辰?”

    “差不多。”面对甘永麟的狐疑,甘仑似懂非懂地点头应答。

    “早该回来了。”甘永麟眉头一皱,口中不住地呢喃自语,“难不成……洵溱他们还没有离开潞州客栈?”

    “老爷命甘甫监视他们出城,说不定眼下正在回来的路上。”见甘永麟忧心忡忡,甘仑耐心劝解,“老爷不必担心,孤日道长说过……”

    “事不关己,风凉话当然说的轻巧。”一提起孤日,甘永麟不由地面色一沉,不悦道,“一路上,你一直问我为何闷闷不乐,皆因武当、贤王府薄情寡义,鸟尽弓藏。他们只顾着押柳寻衣回去领赏,却不顾留在潞州的烂摊子。”

    “老爷在担心什么?”甘仑从甘永麟的话中听出一丝端倪,登时心头一沉,艰难地吞咽一口吐沫,“莫非老爷担心洵溱报复……”

    “他们以为将柳寻衣这只猛虎擒获就能万事大吉。殊不知,洵溱一伙也是一群虎视眈眈的恶狼。他们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可万一洵溱将这笔烂账算在甘家头上,那我们……”

    言至于此,甘永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已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不如趁他们惊魂未定,我们先下手为强……”

    “你想找死不成?”

    “这……”

    “刚刚,老夫话里话外再三挽留,可他们却故意装聋作哑,对甘家的忧虑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仔细想想,我真后悔没有听从谢玄的劝诫,竟然傻乎乎地跟着孤日闯进客栈与洵溱他们当场对峙。却不料,孤日这只老狐狸只想利用甘家转嫁矛盾……唉!”

    “既然如此,老爷何不求谢府主留下帮忙?”

    “谢玄名义上是贤王府的府主,可实际上……他也是有苦难言,身不由己。再者,他不愿让孤日和雁不归独吞活捉柳寻衣的功劳,势必与他们一起返回洛阳。”

    “这……”

    “罢了!”心烦意乱的甘永麟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沉声道,“叫醒所有人,拿上兵刃,天亮前统统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另外,紧闭府门,在甘甫他们回来前,任何人不许擅自出入。”

    “遵命!”

    “希望是老夫多虑,一切太平无事……”

    “砰、砰砰!”

    突然,一阵沉闷的敲门声打破深夜的寂静,不禁将众弟子吓了一跳,同时将思绪不宁的甘永麟及准备传命的甘仑惊得心神一颤,二人下意识地相视一眼,眉宇间皆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凝重之色。

    “什么人?”

    在甘永麟的眼神示意下,甘仑抽出钢刀,小心翼翼地朝大门走去。

    “是我,甘甫。”

    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甘仑登时一愣,下意识地回望眉心深锁的甘永麟。

    甘仑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用近乎嘶哑的声音问道:“你……真是甘甫?”

    “废话!难道你们连老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是甘甫,快开门!”

    再三确认身份,甘仑大喜过望,一边将钢刀插入鞘中,一边帮着守门弟子合力抬起门闩,将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开门的瞬间,甘甫如一条迅猛的豹子“呲溜”一下钻入府中,快步朝如释重负的甘永麟走来。

    “看见你安然无恙,老夫总算放心了。”甘永麟笑盈盈地迎上前去,“如何?他们是不是已经离开潞州……”

    “老爷快走!”

    甘永麟话未说完,匆匆而来的甘甫突然脸色一变,一边挥手推搡猝不及防的甘永麟,一边朝站在门口的甘家弟子放声呼喊:“快关门!”

    “什么?甘甫你……”

    “砰!”

    未等大惊失色的众人辨清状况,虚掩的大门猛然被一股强横而粗暴的蛮力狠狠踹开,直将站在门后的甘仑和几名弟子生生撞翻在地。

    紧接着,十余名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一手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手拎着熠熠生辉的弯刀,气势汹汹地闯入院中。

    见此一幕,甘永麟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全身的血液瞬时凝固如冰。头皮发麻、心底发寒、胸腹发紧、双腿发沉……这一刻,他的眼中布满惊骇之意。虽拼命抑制,却仍止不住唇齿剧烈颤抖,苍老的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血色。

    “别他妈磨磨蹭蹭的,快走!”

    突然,甘永麟的身后传来一片叫骂哭喊,继而是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数十名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甘家内眷及大梦惊醒,仓皇失措的甘家弟子,在手持利刃、势如虎狼的十余名魁梧大汉的凶狠威胁下,如一盘散沙般朝前院缓缓聚拢而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混乱中,心乔意怯的甘永麟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活腻了不成……”

    “呵呵……甘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区区一个时辰不见,竟然将我们忘得干干净净。”

    伴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戏谑笑声,一位笑靥如花的妙龄女子,在四名神情冷峻的大汉陪同下,闲庭信步般缓缓踏入四敞大开的甘府大门。

    来人,正是令甘永麟郁结难舒,坐立不安的洵溱。

    ……

第九百八十三章:玩火**

    “老子和你们拼了!”

    见甘府上下彻底沦落洵溱的掌控,自知逃生无望的甘甫不禁心生绝望,从而恼羞成怒,一把夺过身旁弟子的腰刀,嘶吼着朝迎面而来的洵溱扑去。

    “砰!”

    “额……”

    然而,尚未等他靠近洵溱,早有提防的萧阳纵身而起,凌空甩出一记鞭腿,狠狠地踢向甘甫的右肋。令其闷哼一声,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钢刀顺势脱手,“咣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

    “噗!”

    狼狈地砸落在积满雨水的墙角,甘甫欲破口大骂,却忽然感到一阵胸闷气短,紧接着喉头一甜,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伴随着甘家众人的一阵惊呼,面色惨白的甘甫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哼!自不量力。”阿保鲁满眼不屑地将手中的弯刀指向战战兢兢的甘家众人,狞声道,“还有谁想尝尝分筋错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甘家上上下下加在一起足有一百多口,眼下却被洵溱率领的二三十人围堵在自家地盘,奇耻大辱令不少年轻气盛的甘家弟子热血沸腾。他们悄无声息地摸向自己的兵刃,下意识地将愤懑的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甘永麟,似乎在等待他的号令。

    然而,身为家主的甘永麟与鲁莽冲动的年轻弟子不同。他很清楚,对方虽人数不多,但他们杀人的手段和搏杀的经验却远非甘家弟子可以企及。

    更何况,在甘家一百多口人中,真正能提刀上阵的不过七八十人,而且大都武艺平庸。其余的老弱妇孺,多是甘永麟的内眷至亲,任何一位出现闪失都会令他伤心不已。

    反观洵溱的人马,大多出自西域三教,历经千锤百炼。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心狠手辣,即便遇到名门正派的精锐弟子亦浑然无惧,小小的潞州甘家在他们眼中更是不值一哂。

    因此,双方一旦爆发冲突,一场混战毋庸置疑将变成一场屠杀,猝不及防的甘家极有可能惨遭灭门。

    心念及此,甘永麟担忧更甚。他缓步向前,奋力平复内心的跌宕,令自己的言行举止看上去镇定自然:“真想不到……你们恢复的如此之快。”

    “我也想不到,武当和贤王府来去匆匆,竟也……如此之快。”

    洵溱的阴阳怪气令甘永麟胸中如堵,硬着头皮放胆直言:“对于你们的来意,老夫大概能猜出一二。我想说……冤有头、债有主。今夜之事,归根到底是你们和武当、贤王府的恩怨,与甘家无关。”

    “是甘家弟子发现我们的行踪、是甘家弟子在我们的酒菜中下毒、是甘家弟子和武当、贤王府的人马一起将潞州客栈围得水泄不通,令我们插翅难飞。事到如今,甘老爷岂能说今夜之事与甘家无关?”洵溱缓缓摇头,煞有介事地纠正,“更何况,甘老爷在临走前指责我们在潞州兴风作浪,并吩咐我们一定要弥补店家的损失。种种教诲,小女子一直铭记在心,一个字也不敢遗忘。”

    “其实,你也许有些误会……”

    甘永麟见洵溱果然将今夜的血债算在自己头上,登时脸色一变。再想到孤日、谢玄他们不顾甘家隐忧而执意离去,一时间悲愤交加,怒火中烧。心中既惶恐又委屈,既懊恼又愤恨,既难过又无奈。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潞州甘家窃居中原一隅,若想平安无事,自当遵奉中原武林盟主之令。其实,我们与柳寻衣无冤无仇,与你们更是素昧平生。今夜只是听从武当和贤王府的调遣,实属无奈之举……”

    “那又如何?”面对极力辩解的甘永麟,洵溱满不在乎地揶揄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敢作敢当,甘老爷又何必诿过他人?”

    “刚才在潞州客栈,你们为何不质问武当和贤王府?为何不在孤日、谢玄面前谈什么‘敢作敢当’?眼下见他们离去,趁机闯入甘家大放厥词,分明是欺软怕硬!尔等如此行事,又岂是大丈夫所为?”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耳提面命,甘永麟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甘老爷最好看清楚,我从来都不是大丈夫,更不想做大丈夫。”洵溱云淡风轻地笑道,“我非但不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反而是锱铢必较的小女人,尤其……喜欢记仇。一个时辰前,甘老爷在潞州客栈威风八面,痛斥我们就像痛斥一群丧家之犬。呵呵,你不会天真地认为……小女子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吧?”

    “你……咳咳!”

    见洵溱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甘永麟一时急火攻心,忍不住一阵猛咳。

    他本应是隔岸观火的局外人,却被谢玄先斩后奏,稀里糊涂地拽入这场风暴漩涡。如今招来杀身之祸,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然而,事已至此甘永麟纵使悔断肝肠亦于事无补。毕竟,该发生的已然发生,无论他多么抵触、多么懊悔、多么不甘,皆已无路可退。

    常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木已成舟,与其唯唯诺诺,倒不如开门见山。

    笃定心思,甘永麟的眼中涌现出一抹坚毅之色,沉声道:“既然你执意寻仇,则不必再装腔作势,直说吧!你们……究竟怎样才肯罢休?”

    “这座府宅的庭院精致错落,山水连廊。处处丹楹刻桷,画栋雕梁。想必……造价不菲。”洵溱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别有深意地问道,“如此洞天福地,不知值多少银两?”

    “什么意思?”洵溱的绵里藏针令甘永麟五味杂陈,同时他也从洵溱的话中听出一丝转机,“莫非……你想敲诈钱财?若真如此,你尽管开价。只要不伤害甘家一人,老夫……情愿用钱化解这段误会。”

    见甘永麟为息事宁人不惜含羞忍辱,洵溱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隐晦幽光。

    “怎么?难道你担心老夫言而无信?”

    面对甘永麟的咄咄追问,洵溱却迟迟不语,似乎在思忖什么。

    “洵溱,你……”

    “甘老爷,你认为甘家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此言何意?”甘永麟眉头一皱,迟疑道,“难道你想让老夫出价?”

    “确有此意。”

    “这……”甘永麟不明白洵溱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故而沉吟良久,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甘家上下一百余口,老夫愿出……十万两买他们平安,应该够诚意吧?”

    “知难而退,花钱消灾,甘老爷果然能屈能伸。”

    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回答,未等甘家众人面面相觑,洵溱已从阿保鲁的手中接过厚厚一沓银票,不急不缓地递到甘永麟面前。

    见状,心中既紧张又期待的甘永麟不禁一愣,一脸茫然地望着洵溱手中的银票,狐疑道:“这……什么意思?”

    “这里有五十万两。其中,十万买你们的人,其他的弥补今夜的损失,不知道够不够?”

    “这……”

    洵溱的态度大转令不明真相的甘永麟愈发糊涂。他愣愣地望着一本正经的洵溱,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莫不是在戏耍老夫?”

    “甘老爷见过有人拿真金白银戏耍别人的吗?”洵溱柳眉一挑,同时晃了晃手中的银票,“我敢以性命担保,每一张都是真的。”

    “恕老夫愚昧,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甘永麟的心情愈发复杂,眼神愈发纠结,“你想弥补今夜的损失?可潞州客栈远远不值五十万两……”

    “不止是潞州客栈。”洵溱讳莫如深地笑道,“还有其他……我想买的东西。”

    闻言,甘永麟下意识地与满身泥污的甘仑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想买什么?”

    “甘家所有人,以及……贵府这座大宅。”洵溱直言不讳,“如果五十万两不够,我可以再加。”

    此言一出,思绪万千的甘家众人无不脸色骤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洵溱用平淡如水的语气道出不容置疑的果决,甚至比阿保鲁、萧阳等人手中的锋利弯刀更令人恐惧。

    “混账!”认定洵溱在戏弄自己,甘永麟勃然大怒。拂袖一挥,将她手中的银票打落在地,从而厉声叱责,“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休要欺人太甚!”

    见甘永麟动怒,甘家众人有的同仇敌忾、有的惶恐不安、有的面如死灰、有的绝望垂泪……只看这副凄慌景象,似乎甘家厄运将至,大祸临头。

    “甘老爷恕小女子无礼。今夜我要的东西,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洵溱神情一禀,正色道,“我现在心情好,可以带一百多个活人离开。倘若我心情不好……也不介意带一百多具尸体离开。因此,甘老爷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活人?”甘永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反问,“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杀光我们?那……你又要带我们去哪儿?”

    “其实,消除隐患的最好办法……就是斩尽杀绝,一了百了。”洵溱幽幽作答,语气甚是无奈,“可碍于某些人和某些原因,我不得不暂时留下你们的性命。前提是……你们不能不识抬举。至于我为何如此?又要带你们去哪儿?甘老爷不必问,我也不会说。”

    “那甘家的府宅……”

    “我买了!”洵溱毫不客气地打断甘永麟的担忧,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开始,这座宅子归小女子处置,委屈甘老爷日后另觅安身之地。”

    “这……”

    “我相信,待时机成熟,自然有人给甘老爷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过今夜……”

    言至于此,神情坚定的洵溱缓缓转身,朝府门一指,似笑非笑地说道:“府门外,我已命人备好车马。如果不想血溅三尺,伏尸遍地,希望甘老爷和诸位欢欢喜喜地主动上路。不要让小女子为难,更不要让我这些茹毛饮血,嗜杀如命的手下……感到难堪。”

    ……

第九百八十四章:旁观者清(一)

    三月十八,孤日、谢玄、雁不归将柳寻衣顺利押回贤王府。欣喜若狂的凌潇潇亲笔修书,连夜派人将捷报送至武当。

    三月二十四,翘首以盼的清风终于从凌潇潇的亲笔信中证实连日来的江湖流言,并以中原武林盟主的身份于武当金顶昭告天下,亲口承认柳寻衣被擒。

    一时间,“武林巨奸”柳寻衣折戟潞州城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当下最热闹的谈资。

    上至大雅之堂,下至穷街陋巷,人们无不津津有味地谈论着柳寻衣的“传奇故事”。

    短短数日,真真假假的“目击者”及形形色色的“参与者”如雨后春笋般在大江南北遍地冒头,于中原武林掀起一场声势空前的“口诛笔伐”。

    虚虚实实的传闻,经过那些“嫉恶如仇”的知情者添油加醋,传的满城风雨,妇孺皆知。

    有趣的是,关于柳寻衣被擒的细节众说纷纭。但关于成功擒获柳寻衣的第一功臣,世人的看法却出奇的一致。

    厥功至伟的谢玄,再一次成为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四月初一,静江府。

    “郑少侠,坞主已在青天阁恭候多时,请!”

    “有劳宋公子引路。”

    晌午,伴随着一阵热情寒暄,一位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的年轻男子在宋玉的带领下昂首阔步地踏入金剑坞。

    二人穿庭过院,拾级上山,直奔坐落于鸠摩崖之巅的青天阁。

    沿途遇到不少金剑坞弟子,见到年轻男子后无不侧目观望,面露好奇。待有人辨出年轻男子的身份,金剑坞众人更是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年轻男子,竟来自一向与金剑坞井水不犯河水的武当。而且是武当派大弟子,郑松仁。

    自从凌潇潇假传洛天瑾的遗嘱,帮清风篡取中原武林盟主之位后,金复羽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不阴不阳。

    虽然他从未公开反对清风接任武林盟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金复羽从始至终都不肯听从清风的号令,一直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甚至明目张胆地勾结江南陆府和清风唱反调、打对台。

    其实在金复羽的心中,整个中原武林也许只有洛天瑾配做他的对手。至于清风……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投机取巧之徒,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此一节,清风亦心知肚明。因此,在他继任武林盟主后,一直将金复羽视作潜在对手,甚至威胁自身地位的最大隐患。

    然而,武林大会时的一场大火令金剑坞元气大伤,至今仍未恢复。柳寻衣的一再逃脱令清风的盟主之位朝不保夕,现在根基未稳。

    因此,互有忌惮的武当派和金剑坞在这段时间一直保持着十分微妙的平衡。

    无论是因柳寻衣而焦头烂额的清风,还是因“天时地利”欠佳而被迫隐忍的金复羽,眼下皆无意打破这种平衡。以免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如今柳寻衣被擒,意味着清风即将摆脱自身的束缚。下一步,他势必腾出手来整顿一盘散沙似的中原武林,从而夯实自己的江湖地位。

    为此,清风必会不遗余力地铲除一切有可能阻碍自己的人。其中,金复羽和他的金剑坞毋庸置疑地排在第一位。

    此间利弊,清风算的明明白白,金复羽同样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清风和金复羽迟早步入“顺者昌、逆者亡”的水火境地,但眼下一切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仍是潜藏在水面下的滚滚暗流。表面上看,江湖局势及双方关系依旧风平浪静,一团和气。

    正因如此,才有今日郑松仁的诚心求见、宋玉的热情接待、金复羽的静候多时……

    “武当弟子郑松仁,奉掌门之命拜见金坞主!”

    “郑少侠不必多礼。金某近日偶感风寒,故而未曾远迎,万望恕罪。”

    “岂敢?不知金坞主身体不适,在下唐突打扰,应该赔罪的人是我。”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头疼脑热。区区小病,无关紧要,今日能见到郑少侠这般江湖新秀,金某喜不自禁,病势也好了一大半。呵呵……”

    “承蒙金坞主抬举,在下不胜惶恐。”

    “绝不是逢场作戏,金某说的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金复羽一本正经地辩解,从而朝对面的茶座一指,“郑少侠请入座,尝尝静江府独有的苦茶。”

    闻言,坐在一旁的艾宓从琴后盈盈起身,亲自为郑松仁斟茶倒水。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美人如玉近在咫尺。

    艾宓的神态彬彬有礼,举止温文尔雅,举杯敬茶行云流水,落壶起袖动静相宜,直看得血气方刚的郑松仁神摇魂荡,目乱情迷。

    “郑少侠,请用茶。”

    面对艾宓的轻声呼唤,心猿意马的郑松仁竟一时不察,似是三魂不见七魄。

    “郑少侠,请用茶!”

    伴随着艾宓的声音逐渐提高,郑松仁终于从恍惚中惊醒。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不禁面露尴尬,匆忙答应一声,慌乱起身朝艾宓拱手拜谢:“有劳姑娘!”

    见此一幕,金复羽笑而不语,依旧优哉游哉地自顾饮茶。候在一旁的宋玉、冷依依、丁傲、董宵儿却面色迥异,看向郑松仁的目光既有嘲弄,亦有鄙夷。

    “郑少侠不必见外,尝尝味道如何?”

    “多谢金坞主的美意,在下求之不得……噗!”

    在金复羽的盛情邀请下,心绪未定的郑松仁囫囵着将茶送入口中,却不料一股难以抵御的苦涩令其味蕾骤缩,同时脸色一变,刚刚入口的茶水情不自禁地喷涌而出,登时溅的满桌水花。

    “这……在下失礼,万望金坞主恕罪!”

    望着面红耳赤,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的郑松仁,金复羽微微一笑,安抚道:“不知其味,难免如此。郑少侠不必在意,下一口……喝的慢些就是。”

    “谨遵……金坞主教诲。”

    郑松仁战战兢兢地端起茶杯,欲再饮一口却心生忌惮。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勇气再试一次,故而将茶杯缓缓放下。

    见状,金复羽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诡笑。

    平淡无奇的一杯茶,云淡风轻的几句话。金复羽在弹指一挥间令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武当大弟子丑态百出,心气尽失。

    自此,郑松仁在金复羽面前将一直处于被动,落于下风,哪怕……他代表中原武林盟主而来。

    见时机成熟,丁傲趁势开口:“郑少侠是清风盟主的高足,想必身兼重任,日理万机。今日,阁下不避山长水远,专程拜访我家坞主,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万不敢当!”郑松仁一边拂袖抹去嘴角的茶迹,一边仓促作答,“在下奉掌门之命,专程给金坞主送英雄帖。”

    “英雄帖?”宋玉眉头一挑,狐疑道,“什么‘英雄帖’?”

    “武林败类柳寻衣被擒获的消息,想必金坞主早已有所耳闻……”

    “此事我略有耳闻,却不知是真是假?”金复羽漫不经心地打断振振有词的郑松仁,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郑少侠突然提及此事,莫非……消息是真的?”

    “千真万确!”郑松仁重重点头,“柳寻衣在大名府暴露行踪,先被甘家弟子发现,后被我派的孤日道长、贤王府的谢府主、雁四爷合力擒于潞州客栈。眼下,柳寻衣被囚于贤王府的地牢,由武当和贤王府的精锐弟子昼夜看守,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甚好。”金复羽不动声色地说道,“此子背叛贤王府,残杀洛盟主。天理不容,人神共愤,早该料到会有今天。”

    “金坞主所言极是。”

    “既然你们已经抓住柳寻衣,何不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以告慰洛盟主的在天之灵?”董宵儿佯装好奇地问道,“清风盟主不去惩治首恶元凶,反而派你送什么‘英雄帖’,究竟意欲何为?”

    “其实,柳寻衣不仅是杀害洛盟主的奸贼、贤王府的叛徒,更是中原武林的公敌,是天下汉人的耻辱。”郑松仁将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娓娓道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愤懑模样,“掌门的意思是,此等国贼巨奸绝不能让他死的太容易,更不能让他死的太痛快。因此,掌门决意以中原武林盟主的身份广邀天下英雄,五月端午在贤王府召开‘锄奸大会’,共同见证柳寻衣罪有应得。”

    言罢,郑松仁蓦然起身上前,小心翼翼地顺怀中掏出一张烫金大帖,毕恭毕敬地递到金复羽面前。

    “掌门说金坞主乃中原武林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因此,他亲笔写下此帖,交代我务必亲手交给金坞主,以示诚挚!”

    “锄奸大会?”金复羽别有深意地望着义正言辞的郑松仁,伸手接过英雄帖的同时用余光轻轻一扫,沉吟道,“据我所知,柳寻衣虽是武林巨奸,但他在江湖上仍有不少臭味相投的朋友。清风盟主历经千辛万苦,耗时一年有余,而今好不容易擒住他,不忙着斩草除根,反而办什么‘锄奸大会’。难道……他不怕夜长梦多,中途再闹出什么岔子?”

    “实不相瞒,掌门早在数日前已亲自驾临贤王府。除此之外,少林方丈玄明大师、崆峒派掌门钟离木、昆仑派掌门殷白眉等多位前辈皆已抵达洛阳城。”郑松仁似乎早就料到金复羽有此一问,故而胸有成竹地回答,“如今,洛阳城内高手如云,更有无数英雄豪杰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赶去。堪称‘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如此阵势,纵使大罗金仙也休想救走柳寻衣。眼下,莫说没有人敢以身试险。纵使有人胆大包天,也必定有去无回,十死无生。”

    ……

第九百八十五章:旁观者清(二)

    “如此兴师动众,想来清风盟主不仅要替洛盟主报仇,还要借‘锄奸大会’替自己雪耻。”

    “这……”

    面对金复羽话里有话的揶揄,郑松仁不禁面露尴尬,从而讪讪一笑,伺机转移话题:“此次‘锄奸大会’,武当共发出上百封英雄帖。其中,只有金坞主与玄明大师的帖子由掌门亲笔所书,其他的一概由武当弟子代劳。由此足见,金坞主在掌门心中的地位何其重要?”

    “哦?”金复羽将英雄帖放于案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清风盟主厚爱,令金某受宠若惊。”

    “掌门常常在我们面前称赞金坞主是凤毛济美,来者居上的天纵奇才。金剑坞创立至今不过二十余载,却能跻身武当、少林、昆仑、峨眉等百年宗门之列,实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欸!”金复羽对郑松仁的恭维一笑置之,“金某在清风盟主面前永远是不成气候的晚辈。金剑坞与武当、少林相比犹如萤火比皓月,更是相去甚远。”

    “金坞主过谦了!”郑松仁眼珠一转,小心试探,“此次‘锄奸大会’乃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武林盛事,不知……金坞主肯不肯赏光?”

    “恕我多嘴,不知清风盟主究竟邀请哪些人参加‘锄奸大会’?”未等金复羽思忖,宋玉已抢先发问。

    “中原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全部收到掌门的邀请。”

    “不对吧?”丁傲眉头一挑,沉吟道,“据老夫所知,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似乎没有收到你们的邀请。难道他们在中原武林‘没头没脸’,是无名小卒?休要忘记,湘西腾族的族长腾三石,至今仍是中原武林的副盟主。”

    “这……”

    被丁傲突然发难,郑松仁不禁一怔,脑中飞速盘算,口中含糊其辞:“腾族长是武林副盟主不假,可他也是萧谷主的父亲,因此……”

    “什么意思?”冷依依迟疑道,“难道清风盟主不想让萧芷柔参加‘锄奸大会’?”

    “为什么?”董宵儿煞有介事地连声附和,“虽然绝情谷曾是江湖异教,可在武林大会时洛盟主已将其归入正统,莫非清风盟主不认?”

    “这……”面对冷依依、董宵儿的咄咄逼问,郑松仁难免心慌意乱,言辞变得愈发吞吐,“个中缘由,我也不太清楚。也许……也许是武林大会上洛盟主与萧谷主的‘特殊’关系……惹人猜忌。掌门担心此事影响洛夫人及其一双儿女,因此才没有邀请萧谷主参加‘锄奸大会’。至于腾族长和云圣主,由于他们与萧谷主相交莫逆,因此也没有被邀请。毕竟,武林大会时洛盟主与萧谷主、云圣主三人……闹得并不愉快。”

    “清风盟主不仅仅是叱咤风云的英雄,更是一位舔犊情深的父亲。”沉默良久的金复羽幽幽开口,“他顾念自己的女儿,不希望有人喧宾夺主,也是人之常情。”

    “金坞主明鉴!”

    “依你所言,此次‘锄奸大会’被邀请的皆是中原武林中人?”

    “正是……”

    “他撒谎!”

    郑松仁话音未落,青天阁外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驳斥。

    紧接着,神色匆匆的姬侯、扶隐快步而来。

    “拜见坞主!”

    “你们回来了。”

    望着叩首而拜的二人,金复羽的眼中闪过一道难以名状的精光。不过,他并未追问姬侯、扶隐刺杀唐阿富的成败,而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为何说郑少侠撒谎?”

    “回禀坞主,据我们打探的消息,清风……清风盟主的英雄帖不仅仅发给武林各派,更发给大宋朝廷。”

    “是吗?”金复羽朝冷汗直流的郑松仁投去一道耐人寻味的目光,戏谑道,“清风盟主不愧是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果然‘广结善缘’。”

    “误会!”郑松仁怛然失色,连忙辩解,“不是掌门邀请朝廷的人参加‘锄奸大会’,而是朝廷主动派人参加。”

    “为何?”

    “因为柳寻衣与蒙古人暗中勾结,吃里扒外,害得兴元三府粮仓被抢,百姓无粮可食,一个冬天不知活活饿死多少无辜百姓。”郑松仁煞有介事地答道,“因此,他不仅是武林公敌,更是朝廷钦犯。当朝廷得知我们抓住柳寻衣的消息后,立刻派人前往武当,恳求掌门准许他们参加‘锄奸大会’。朝廷此举……是为给兴元三府的百姓一个交代。掌门顾念天下苍生,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此事。不过金坞主可以放心,‘锄奸大会’的主角永远是中原武林。掌门与朝廷有言在先,他们的人前往洛阳城只能从旁观看,不能出手干涉。如若不然,无需天下英雄出面,掌门自会将他们逐离。”

    “这……”

    “好了!”金复羽摆手打断欲言又止的宋玉,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是清风盟主的安排,我等自当遵奉。劳烦郑少侠回去告诉清风盟主,五月端午,金某一定前往洛阳城与天下英雄共同‘锄奸’。”

    “如此甚好!”见金复羽允诺,郑松仁难掩欣喜之情,“掌门知晓此事,定然十分欣慰。在下负命在身,不宜过多打扰,恭祝金坞主早日康复,我们洛阳再会。”

    “宓儿,替我送郑少侠下山。”郑松仁辞行,金复羽并不挽留。

    “金坞主保重,在下告辞。”

    “郑少侠一路保重。”

    寒暄作罢,心满意得的郑松仁朝金复羽再三作揖,而后在艾宓的陪同下离开青天阁。

    待郑松仁消失在视线中,金复羽又将深邃的目光投向愤愤不平的姬侯、扶隐,直盯得他二人浑身不自在。

    “坞主……”

    “唐阿富死了?”

    面对金复羽的开门见山,姬侯、扶隐脸色微变,心乔意怯的二人默默相视一眼,从而怯生生地回答:“没……没有……”

    “意思是……你们的差事又办砸了?”金复羽的语气平淡无奇,非但没有一丝怒气,甚至听不出一丝不满。

    然而,在姬侯、扶隐的耳中,金复羽却字字如刀,句句似剑,割肉削骨,剜心刺肺。

    “是……”

    听到二人断断续续的回答,金复羽端起茶杯的手陡然停滞在半空,静静地凝视着他们。一股无影无形、无声无息的威压不仅令姬侯、扶隐手足无措,心胆俱裂,同时令站在一旁的宋玉、丁傲、冷依依、董宵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想听听你们的解释。”沉默良久,金复羽的声音再度响起,同样不喜不悲,同样温润儒雅。

    “这段时间,唐阿富一直和柳寻衣他们在一起。”扶隐苦涩道,“我们……找不到单独下手的机会。”

    “凶名赫赫的‘日月双剑’,竟然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而胆怯?”宋玉忍俊不禁,轻蔑之意毫不遮掩,“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说错了?”

    “我们绝不是因为对方人多而怯战,而是因为唐阿富身边不止柳寻衣一位高手,更有……”

    “更有什么?”

    “更有‘漠北第一快刀’苏禾。”姬侯坦言作答,“当柳寻衣在潞州客栈被谢玄生擒后,唐阿富和苏禾星夜赶奔洛阳城,那是我们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

    “不错!”扶隐连连点头,“我们在半路设伏,企图偷袭唐阿富,结果……”

    “结果你们失手了。”金复羽的语气已有些许不耐,“我很好奇,凭你二人的武功难道打不过苏禾、唐阿富?”

    “说来惭愧,让我们对付唐阿富不难,可再加上一个苏禾就……”

    “行了!”金复羽兴趣缺缺地打断道,“我交代的三件差事,只有丁傲和董宵儿办得干净利索,成功查出袁孝与少秦王不可告人的秘密。宋玉和冷依依虽然在湘西碰壁,但在回来的途中却阴差阳错地发现‘上京四府’的秘密,与丁傲他们打探的消息不谋而合,也算将功补过。至于你二人……罢了!一路劳顿,下去歇息吧!”

    “坞主!”

    金复羽话音未落,姬侯、扶隐已心生惶恐,连忙跪倒在地。

    “这是作甚?”金复羽眉头微皱,“我并未责怪你们……”

    “坞主不打不骂,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惩罚。”姬侯急声道,“虽然我们没有杀了唐阿富,却在外边打探到一些消息。希望对坞主有用,以求将功折罪。”

    “比如清风暗通朝廷?”金复羽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确实有些用处。”

    “不仅如此!”扶隐忙道,“我们还打探到,就在柳寻衣被押回贤王府的第二天,凌潇潇先后派出三拨人马秘密前往潞州。”

    “前往潞州?”宋玉若有所思,“如我所料不错,应该是前往潞州甘家打探柳寻衣被擒的始末。江湖传言,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行踪,于是将消息透露给谢玄。”

    “看来凌潇潇信不过谢玄,哪怕他为贤王府立下大功。”丁傲一脸坏笑,“一个是洛天瑾的女人,一个是洛天瑾的兄弟。我以为洛天瑾死后他二人会无媒苟合,却不料……各怀鬼胎。”

    “凌潇潇虽然狡猾,但她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金复羽似乎被姬侯的话勾起兴趣,“什么意思?”

    “早在柳寻衣被擒当夜,潞州甘家惨遭灭门,整座甘府……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什么?”扶隐此言一出,金复羽等人无不眼神一变。

    “那……甘家的人呢?”

    “与甘府一样,付之一炬,化为焦土。”姬侯一边回忆,一边咂舌,“火海无情,连一具完整的尸骸都找不到,剩下的只有掺杂在废墟中的一滩滩骨灰。据传,甘家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婴孩……无一幸免。”

    “谁干的?”

    “坊间传闻,是柳寻衣的朋友前去寻仇。甘家四邻当夜依稀听到一些对话,我们推测是……洵溱所为。因为当夜能够出现在潞州,对甘家有怨恨,并且有能力将甘家上下赶尽杀绝的人……只有洵溱。”

    “是她!”扶隐话音未落,眼神阴郁的金复羽已沉声断言,“此女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而且……惯用纵火焚烧,毁尸灭迹。休要忘记,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也曾被她一把大火烧的片瓦不存。”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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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