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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七尺书生     血蓑衣txt下载     血蓑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六章:旁观者清(三)

    “仔细想想,洵溱血洗甘家并不奇怪!”

    思忖片刻,宋玉率先打破沉默:“她后面有少秦王撑腰,本就天不怕、地不怕,否则也不敢在大宋皇城救走柳寻衣。近半年来,洵溱……或者说少秦王在柳寻衣身上投入无数心血。又是舍命相救、又是保驾护航、又是出关求医,甚至连少秦王秘密培植的‘上京四府’也贡献出来,让柳寻衣出任‘西律武宗’的副宗主。由此足见,少秦王对柳寻衣何其重视?如今,柳寻衣在潞州落难,无疑会打破少秦王的某些部署。以他们的权势和手段,岂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潞州甘家,栽在他们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我是洵溱,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大风大浪都能挺过来,却不料阴沟里翻船,确实憋屈。”董宵儿嘲讽道,“不过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也许柳寻衣命中有此一劫,纵使不栽在甘家手里,也会栽在赵家、王家、李家、孙家的手里。”

    “甘家撑死是帮凶,真正擒下柳寻衣的是武当和贤王府。”丁傲愁眉不展,似乎心有怀疑,“就算洵溱对甘家有些怨气,也不至于将他们赶尽杀绝。如此行事……会不会太过狠毒?”

    “坞主刚刚说过,此女一向心狠手辣。”见丁傲质疑宋玉的分析,冷依依不禁出言辩驳,“更何况,若非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行踪,武当和贤王府再有本事也抓不住他。”

    “我料……洵溱此举不仅仅是复仇泄愤,更是杀鸡儆猴。”宋玉接话道,“她要让天下人知道,谁敢得罪少秦王,甘家就是他们的下场。”

    “如此不留余地的杀鸡儆猴,恐怕不仅令天下人畏惧少秦王,更令天下人痛恨少秦王。”丁傲不敢苟同宋玉和冷依依的看法,又将迟疑的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金复羽,见他神情坦荡,并无不悦,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江湖规矩,祸不及妻儿。恕老朽直言,少秦王之志……也许不亚于坞主。如此人物,岂能是小肚鸡肠之徒,锱铢必较之辈?既然他志在天下,势必将‘威名’看得比‘凶名’重要。除非洵溱一时冲动而自作主张,否则她血洗甘家非但不能帮少秦王立威,反而逼得天下仁人义士同仇敌忾,将少秦王视作‘冷血魔头’。此举……弊大于利,绝非明智。”

    “也许是洵溱自作主张……”

    “洵溱年纪轻轻便成为少秦王的心腹,又岂是冲动鲁莽之人?”董宵儿打断冷依依的质疑,替丁傲据理力争,“刚刚坞主也说过,此女诡计多端。”

    “你……”

    “咣啷!”

    见宋玉、冷依依与丁傲、董宵儿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并有愈演愈烈之势,金复羽忽然将手中的茶杯扔在桌上。虽然茶杯并未摔碎,却足以令在场之人心神一颤,喋喋不休的争论戛然而止。

    “你们为何只会说、不会听?”金复羽淡淡地问道,“难道你们都有一叶知秋、管窥知豹的本事?”

    “我等不敢!”宋玉四人一齐拱手赔罪。

    “刚刚打听到一些皮毛,就敢信誓旦旦地评头论足。究竟是你们急功近利?还是……不甘人后?”

    “坞主息怒,我等知错!”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唐阿富?”金复羽对战战兢兢的宋玉四人置之不理,将平和的目光投向姬侯、扶隐,“你们对柳寻衣一路南下的细节又知道多少?”

    “回禀坞主,我们打探到唐阿富的行踪时,他已从漠河离开。我们找到他时,是在河间府一带。”姬侯仔细回忆,小心作答,“也是在河间府,我们才知道唐阿富一直和柳寻衣、洵溱在一起。”

    “河间府?”金复羽面露沉吟,“也就是说……你们发现柳寻衣时,他尚未抵达大名府?”

    “是。”

    “说下去。”金复羽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斟酌之意,“从你们发现柳寻衣到他在潞州客栈被擒,期间发生的一切,我要事无巨细地全部知道。”

    “遵命!”

    似乎预见将功补过的机会,姬侯、扶隐心中窃喜,欣然领命。

    二人理清思绪,你一言、我一语地向金复羽讲述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当然,他们口中的主角早已不再是唐阿富,而是柳寻衣。

    当他们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及沿途打探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后,心思缜密的宋玉、丁傲率先发现端倪,冷依依和董宵儿亦感到一丝不对劲儿,纷纷陷入沉思。

    “如何?”金复羽似笑非笑地望向宋玉,“你听出什么?”

    “我听出……三个疑点。”渐渐意识到自己以偏概全的宋玉,脸色有些泛红,喉头微微蠕动,吞吞吐吐地回答,“其一,姬侯、扶隐并未在大名府发现可疑之人,因此我怀疑甘家弟子是不是真的去过大名府?其二,在客栈的酒菜中投入蒙汗药……如此拙劣的伎俩岂能骗过天性狡猾的柳寻衣和洵溱?其三,苏禾、唐阿富非但没有中毒,反而半路杀出来替他们解围。我怀疑此事不是碰巧,而是……有意为之。”

    “如果不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下落,又是谁暴露柳寻衣的行踪?如果蒙汗药不能凑效,柳寻衣又为何被擒?如果苏禾、唐阿富是故意躲出去,再半路杀回来,则说明他们早就知道当晚会有麻烦。换言之……他们早就知道酒菜中有蒙汗药?既然如此,柳寻衣和洵溱又为何要吃?”冷依依心乱如麻,思绪万千,“此事听上去像是……像是……”

    “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金复羽不急不缓地接话,“其实,我更好奇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一切?目的又是什么?”

    “这……”金复羽一语道破玄机,宋玉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哑口无言。

    “总之,我不相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你们不妨大胆设想,此事……究竟有多少可能?”

    “老朽斗胆猜测,会不会……潞州甘家根本没有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一切都是‘幕后黑手’的巧妙安排。”丁傲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道出心中揣测,“非但如此,他们在潞州客栈误中蒙汗药,苏禾与唐阿富神出鬼没,甚至连柳寻衣被擒……都有可能在计划之中。”

    “嘶!”

    丁傲此言一出,在场除金复羽外,其他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感到汗毛倒立,后脊发寒。

    “不可能吧?”冷依依纠结道,“依你之见,这位‘幕后黑手’究竟是谁?难道是一位隐藏在暗处……柳寻衣的死敌?”

    “不对!”宋玉突然打断冷依依的疑惑,“如果‘幕后黑手’是柳寻衣的死敌,他不可能让苏禾、唐阿富置身事外,而应一网打尽。再者,怎样的‘死敌’能令谨小慎微的柳寻衣、洵溱暴露行踪?而且令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下掺有蒙汗药的酒菜?”

    “这……”

    “依我之见,这位‘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人。甚至……”言至于此,宋玉神情一禀,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是柳寻衣自己!”

    “不错!”丁傲十分赞同宋玉的想法,故而连声附和,“若真如此,洵溱血洗甘家就不是复仇泄愤,更不是杀鸡儆猴,而是……杀人灭口。毕竟,是甘家弟子在大名府发现柳寻衣的行踪,甘家对此也一直不予否认。”

    “你的意思是……柳寻衣故意将自己的行踪透露给甘家?”姬侯一脸惊诧,“故意引贤王府和武当追杀自己,又故意被他们擒下?”

    “不无可能。”宋玉和丁傲异口同声地回答。

    董宵儿似懂非懂地追问:“柳寻衣为何如此?难道他活腻了?”

    “你们记得吗?”宋玉提醒道,“数日前探子来报,虽然清风并未向湘西腾族、绝情谷和龙象山派发英雄帖,但腾三石、萧芷柔和云追月在得到柳寻衣被擒的消息后,竟主动率人赶赴洛阳城。难道……你们不认为此事有些蹊跷?”

    “不仅如此!”丁傲顺势补充,“昔日的上京四府,今日的西律武宗。袁、严、洪、雷四家于年前相继进入中原,眼下隐匿在武当、秦氏、腾族和贤王府身边。表面上只有柳寻衣一人,背后却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如果一切不是巧合,而是一场精心谋划的杀局。上至武林盟主,下至绿林豪杰……将统统沦为这场杀局中的一颗颗棋子。”

    “坞主果然有先见之明!”宋玉满眼钦佩地望向金复羽,口中发出由衷的感慨,“坞主曾说‘一动不如一静’。如果我们过早地将‘西律武宗’的秘密泄露出去,势必引起他们的警觉,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场好戏。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正因坞主隐而不发,作壁上观,方才令我们洞若观火,辨清这盘扑朔迷离的大棋,不至于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

    “这是一场生死局。”终于,金复羽面露欣慰,幽幽开口,“柳寻衣用自己做饵钓清风父女上钩。他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赌清风父女的身家性命。所谓‘锄奸大会’,看似是清风一统江湖的大好时机,其实是他万劫不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巨大陷阱。如我所料不错,清风好大喜功,贪慕虚荣,欲借‘锄奸大会’之机替自己立威,此举恰恰在柳寻衣和洵溱的周密算计中,而且……正中他们下怀。眼下,清风自己给自己掘墓非但浑然不知,反而沾沾自喜。如此蠢材,焉能担当中原武林盟主的大任?”

    “坞主的意思是……”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柳寻衣究竟有什么魔力?竟能引得江湖动荡,波澜不休。五月端午,不仅是清风耀武扬威的时候,更是柳寻衣厚积薄发的时候。到时,我们不仅能看到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更能看清柳寻衣的身后……究竟暗藏着一股怎样的势力?”金复羽讳莫如深地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既然两边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坐山观虎斗,何乐而不为?因此,你们什么也不必做、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插手,尽管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热闹。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戏,若不能挑一个好位置细细观赏,岂不可惜?呵呵……”

    ……

第九百八十七章:鸠占鹊巢

    近日,由于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掌门、家主陆续率众抵达洛阳城,冷冷清清一年有余的贤王府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不少人暗中感慨,今年这场“锄奸大会”颇有两年前洛天瑾举办的那场“端午盛宴”的影子。

    只不过,端午仍是端午、贤王府仍是贤王府、武林群雄仍是武林群雄,唯独这场武林盛事的“主人”由昔日的洛天瑾变成今日的清风。

    望着物是人非的贤王府,感受着似曾相识的人影憧憧、欢声笑语,一些因与柳寻衣有旧,故而被凌潇潇日益打压的贤王府弟子忽觉恍如隔世,五味杂陈。

    整日无所事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打着“贤王府”的名义招摇过市,自己却三五成群地聚在偏僻角落借酒浇愁,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苦闷。

    自从洛天瑾遇害、柳寻衣叛逃,这些贤王府的“老臣”……尤其是下三门弟子越来越不受重视。纵使谢玄极力斡旋,仍抵挡不住他们被凌潇潇及其心腹刁难、排挤甚至放逐的厄运。

    其中,尤以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四人的处境最为尴尬。

    因为他们不仅是贤王府的元老,更是下三门的门主,在府中的地位远非寻常弟子可比。

    凌潇潇的一众心腹既将他们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却又不能像对待其他弟子那般肆意欺压,更不能驱逐出府。于是,他们绞尽脑汁地针对许衡几人,隔三差五故意找茬,意图逼他们忍无可忍而犯下大错,被凌潇潇名正言顺地扫地出门,或者不堪侮辱而主动离开。

    如此一来,贤王府内弟子最多、势力最大的下三门,就能被凌潇潇顺理成章地安插自己的心腹,从而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谢玄深知凌潇潇“疑人不用”的心思,故而时常叮嘱下三门弟子,遇事一定要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万万不可授人以柄。

    如此一来,夹缝生存的许衡几人既要抵挡“新人”的排挤,又要包容“旧人”的埋怨。既不能奋起反抗,也不能一走了之,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其实,对于凌潇潇的险恶用心,谢玄早已看的一清二楚。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相信过洛天瑾遗留下的“旧臣”,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吐故纳新,将贤王府一点一滴地变成自己的乐土。

    洛天瑾遇难之初,凌潇潇极力举荐谢玄继任贤王府的府主,并非出于真心实意,而是一场趋利避害的算计。

    一者,凌潇潇一介女流,武艺稀松平常,如果由她接任府主之位,贤王府必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二者,洛天瑾在世时,凌潇潇极少过问府中事务。因此,她对贤王府的大事小情、买卖生意及上上下下的人手安排皆一窍不通。反观谢玄,常年作为洛天瑾的左膀右臂,对府中各项事宜驾轻就熟。由他主持大局,人心才不会散,局势才不会乱。

    因此,凌潇潇一边将谢玄高高捧起,以应对内外的质疑和麻烦。一边私下插手府中事务。从生意买卖、盈亏账簿到弟子招募、功过奖罚,事无巨细她统统都要过问,统统都要干涉,逐步将贤王府的财政大权及人事大权紧紧攥在自己的掌心。

    贤王府的女主人、洛天瑾的遗孀、中原武林盟主的女儿,如此尊贵的身份再加上清风的幕后指点、武当的鼎力支持,凌潇潇在贤王府的一切计划皆无往不利,顺风顺水。

    时至今日,凌潇潇几乎已将谢玄这位“府主”完全架空。

    数月前,她遇事还会与谢玄心平气和地商量,纵使偶有不满也会藏在心里。可如今,凌潇潇已毫不避讳地向谢玄发号施令,倘若谢玄不听,她马上安排其他人去做。

    在凌潇潇的眼中,如果谢玄忠心,可以留他继续做自己的傀儡。如果谢玄心存异心,可以马上夺走他的一切,包括生命。

    这一次,若非谢玄成功将柳寻衣擒获,为中原武林立下大功,恐怕他早已被清风父女打入“冷宫”,含恨待死。

    即使如此,今天的贤王府依旧轮不到谢玄做主。

    毕竟,中原武林盟主亲自驾临。莫说谢玄靠边站,纵使凌潇潇也要交出大权。

    今时今日的贤王府,已然变成另一个武当山。出出入入皆是武当弟子,大事小情概由清风决断。甚至连轮值守夜、安排客房、准备酒宴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亦随处可见武当弟子的身影。

    失去“主心骨”的贤王府弟子,尤其是不被凌潇潇重视的“闲杂人等”,已彻底沦为武当弟子的附庸,被他们颐指气使地呼来喝去,埋头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杂活。

    有趣的是,雁不归以“宾客盈门,人手捉襟见肘”为由,安排许衡、凌青、廖川、廖海每夜清扫茅房。

    当他们跑去向谢玄告状时,得到的答复却是“一切听从四爷的安排,身为贤王府弟子,不可自视甚高,更不可挑三拣四”。

    万般无奈,许衡四人只能在臭气熏天的茅房里夜夜辛苦到天明。

    不知不觉,这种“暗无天日”的悲惨日子已持续半月有余。

    四月十五,夜深人静。

    当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将偏院的一间茅房打扫干净,四人连忙拎着马桶、刷子冲入院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妈的!让我们四人一晚上打扫十几间茅房,分明是故意刁难……”

    “抱怨有个屁用?”许衡没好气地喝断喋喋不休的廖海,“你只敢在我们面前过过嘴瘾,有本事去找四爷理论?”

    “四爷早已不是当年的四爷。”凌青席地而坐,连连感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府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压抑。以前我们无忧无虑,过的逍遥自在。现在天天提心吊胆,饭不敢乱吃、话不敢乱说,生怕被人揪住小辫子,一状告到夫人和四爷那里,又要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和四爷不知从哪儿招募一批生人,一个个贼眉鼠眼,一看就不像好人。”廖川愤懑道,“今天下午,四名惊门弟子与两名武当弟子在东院发生争执。四爷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惩罚我们的人,简直岂有此理?”

    “这里到底是贤王府还是武当山?”廖海揶揄道,“四爷竟然胳膊肘向外拐?”

    “我感觉……夫人和二爷越来越不和。”凌青话里有话地说道,“眼下,府里好像分成两派,效忠夫人或者……效忠二爷。”

    “我也有同感!”许衡连连点头,“四爷是夫人的亲信,那些新招募的弟子也是夫人的忠实拥趸。七爷、八爷和我们屡遭排挤,八成是因为和二爷走的太近。”

    “二爷现在是‘府主’,他们究竟为什么不和?”廖川苦思不解,一脸忧愁,“二爷对夫人一直毕恭毕敬,夫人对二爷也没有什么不满,他们这是……”

    许衡毫不避讳地接话:“二爷和夫人有什么矛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这样斗下去,贤王府迟早散伙!”

    “你们说……”凌青心念一转,小心翼翼地问道,“府主的死会不会另有隐情?夫人和二爷会不会因此不和……”

    “嘘!”

    此言一出,许衡三人的脸色骤然一变。

    “休要乱说!如果让夫人和四爷知道我们又在乱嚼舌根,非将我们逐出府门不可。”

    “黑执扇……”话一出口,廖川忽觉失言,故而匆匆纠正,“我是说柳寻衣……眼下,他被关在地牢中,待五月初五‘锄奸大会’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管他作甚?”许衡气冲冲地抱怨道,“贤王府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都是拜他所赐。如果不是他害死府主,贤王府岂能轮到那些外人指手画脚?”

    “我上次去地牢清扫,听说清风盟主下令,每天喂他服下一颗武当秘制的慢性毒药,再抽打他十鞭。每隔两个时辰用盐水泼他一次,让他一直保持清醒,一直痛不欲生。如此一来,既能让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又能让他的精神和身体永远虚弱不堪,无法恢复。”廖海叹道,“柳寻衣每天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遭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虐待折磨。真真切切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

    当廖海道出柳寻衣的悲惨处境后,其他人无不陷入沉默。就连刚刚对柳寻衣满腹牢骚的许衡,眼中亦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哀愁。

    凌青一脸惆怅,呢喃自语:“他每天经受这种折磨,不知……能不能撑到五月初五……”

    “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廖川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无奈,“眼下,他们只想让柳寻衣吊着最后一口气。只要人不死,无论他经受什么折磨、伤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在乎。”

    “虽然夫人和二爷都说柳寻衣是杀害府主的凶手,但我至今仍不敢相信……”

    “呜……”

    就在许衡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长吁短叹之际,黑暗中突然传出一道十分轻微的声响,似是……有人在低声抽泣。

    “什么人?”

    许衡四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马桶、木刷,满眼谨慎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再不现身,休怪我们不客气!”

    “别紧张……是我。”

    伴随着一道紧张的应答,墙角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瘦小而孱弱的身影,踉跄着出现在许衡四人面前。

    “小……小姐?”

    辨清来人是洛凝语,许衡四人连忙扔掉手中的“兵器”,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知所措。

    “虽然你们都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但我能预感到……贤王府将有大事发生。”洛凝语楚楚可怜的模样惹人心碎。

    “小姐,你误会了!我们刚刚只是……”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洛凝语忧心忡忡地打断凌青的辩解,“五月初五、锄奸大会、柳寻衣被关在地牢、每天经受折磨……”

    “小姐,是我们口无遮拦,是我们乱说话……”

    “如果你们还认我是小姐……答应我一个要求。”洛凝语心不在焉地说道,“不然……我去问娘或者谢二叔。”

    “万万不可!”许衡四人脸色一变,纷纷心生惶恐,“小姐……有什么要求?”

    “带我去见柳寻衣!”

    ……

第九百八十八章:积怨已久

    “小姐,柳寻衣已是将死之人。你私下见他非但毫无意义,而且会惹夫人不悦……”

    “我意已决!你们只管带我去见他,其他的无需操心。”

    “如果此事被夫人知道,我们一定没有好下场……”

    “如果被娘发现,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可是……”

    “我知道柳寻衣背叛爹……令你们对他深恶痛绝。但他好歹救过你们的命,而且与你们同生共死,也算兄弟一场。难道你们不想在他临死前见他一面?哪怕是……送他最后一程?”

    “这……好吧!不过现在看守地牢的都是武当弟子,他们不会听我们指挥,更不会轻易放人进去。因此,委屈小姐乔装改扮,我们以‘刷洗马桶’的名义混进去。”

    “可行吗?”

    “不知道。不过几天前廖海进去过一次,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法子。”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试试。你们帮我找一身脏衣服,我们一起混进去。”

    “小姐,万一失败……”

    “只要你们尽力,我不会怪你们。”

    “那好!进入地牢前,小姐一定要躲在我们身后,千万不要出声,以免露出破绽。”

    “好好好!只要能让我见柳寻衣,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那……我们走吧!”

    商议作罢,笃定心思的许衡四人带着乔装改扮的洛凝语朝地牢走去。

    其实,他们答应洛凝语的要求,不仅是被迫胁从,更是出于内心意愿。

    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害死洛天瑾固然令人发指,但他也确确实实救过许衡四人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朝夕相处结下的同门情谊,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抹杀?同甘共苦打下的兄弟义气,又岂是一朝一夕可以遗忘?

    因此,许衡四人打骨子里都希望再见柳寻衣一面,至少……送他一程。今夜,洛凝语的突然出现,阴差阳错地赋予他们将心念付诸行动的勇气。

    细细琢磨,也不算一件坏事。相比于含羞忍辱的活着,此举至少可以让他们不留遗憾。

    “站住!”

    当许衡一行趁着朦胧月色,拎着脏兮兮的木桶、刷子来到地牢时,四名手持宝剑的武当弟子连忙拦下他们的去路。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他们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贤王府。早在洛天瑾在世时,他们就被清风派来暗中协助凌潇潇,因此与许衡几人也算老相识。

    “哎呦!原来今夜值守的是你们四位,失敬!失敬!”

    满身臭气的许衡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去,凌青与廖川、廖海不着痕迹地将身材瘦小的洛凝语挡在身后,避免被张松义几人认出来。

    “原来是许门主!”张松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同时用衣袖遮住口鼻。虽未明言,但他的眼神中已布满嫌弃之意,“三更半夜,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我们都是苦命人,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许衡将手中湿漉漉的刷子朝张松义四人一甩,自嘲道,“四爷曾吩咐我们按时刷洗地牢的马桶,以免里面的兄弟不舒服。你们也知道,地牢阴暗潮湿,臭味久聚不散。如果不及时清扫,那股味道简直熏得人头晕。嘿嘿……”

    “也对!你们等着,我让人将马桶拎出来……”

    “不用!不用!”张松义话未说完,许衡已煞有介事地摆手打断,“几个马桶而已,不用拎来拎去这么麻烦。干活的家伙就在我们手里,进去刷也一样。快点干完活,我们也能快点回去睡觉。”

    言罢,许衡也不等张松义应答,径自率人朝地牢走去。

    “等等!”

    见许衡埋头硬闯,张松义登时脸色一变,将宝剑横于身前,死死挡住他的去路,沉声道:“掌门有令,地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里面臭烘烘的,你以为我们想进去?”许衡大嘴一撇,“要不是为交差……”

    “我刚刚说过,可以让人将马桶拎出来。”张松义固执道,“你们不能进去。”

    “拎来拎去简直是瞎折腾!老子眼皮发沉,只希望早点回去睡觉,你何必故意刁难?”廖海伺机插话,语气颇有不满,“更何况,我前几天进去清扫也没有这么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锄奸大会’日益临近,贤王府的客人越来越多,我们对柳寻衣的看守也自然越来越严。”张松义软硬不吃,语气分外冷漠,“许门主,你我都是奉命办差,希望不要让彼此为难。”

    “什么意思?”凌青揶揄道,“难道我们也是贤王府的客人?”

    “你们当然不是客人,但你们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与他交情匪浅……”

    “放屁!”

    胡松智话一出口,忍无可忍的廖川勃然大怒,毫不避讳地指着张松义四人破口大骂:“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贤王府,不是武当山。我们在自家地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轮不到你们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叫‘曾是柳寻衣的手下’?什么叫‘与他交情匪浅’?你的意思是我们暗中勾结柳寻衣图谋不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俗话说捉贼拿赃,你们若拿不出真凭实据,就别他妈腆着脸信口雌黄!”

    “廖门主,当心祸从口出!”刘松礼面色一沉,冷声威吓。

    “去你妈的!凭你也敢吓唬我?”暴跳如雷的廖川一个箭步冲到张松义四人面前,怒气冲冲地骂道,“我们好声好气和你们商量,没想到你们竟然蹬鼻子上脸。不要以为有武林盟主在背后撑腰就能横行无忌,为所欲为。别人怕你们,老子可不怕。如果你们给脸不要脸,也休怪我们不给清风盟主面子……”

    “廖川!”见廖川渐渐失去理智,凌青赶忙出言提醒,“不要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是受够了!”廖川虎目一瞪,怒气冲冲地说道,“凭什么我们在自家地盘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凭什么脏活、累活我们干,风光的事他们做?凭什么双方发生争斗,错的是我们?挨罚的也是我们?凭什么他们能肆无忌惮地使唤我们,而我们连多问一句都是胡闹?他们……他们究竟算什么东西?”

    言至于此,怒不可遏的廖川猛然出手,直将猝不及防的张松义推得趔趄。

    “噌!噌!噌!”

    见状,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及守在周围的四五名武当弟子立刻抽出宝剑,虎视眈眈地朝许衡几人逼来。

    “亮家伙?哼!你们以为只有武当有剑?贤王府就没有刀吗?”

    见对方一言不合即拔剑相向,一直压着火气的许衡终于发飙。

    他们迅速扔掉手中的木桶、刷子,抽出腰间的钢刀,面无惧色地与武当弟子正面对峙,混战一触即发。

    此刻,躲在凌青身后的洛凝语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花容失色,手足无措。

    她并不是惧怕这种针锋相对的场面,而是没有料到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之间的怨气与矛盾,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积攒到如此恐怖的境地。

    在洛凝语的意识中,贤王府是家,武当也是家。

    双方弟子在她面前永远是和和气气,笑脸相迎。本以为两家弟子应该情同手足,亲如兄弟,却万万没有想到……今夜双方一见面就冷嘲热讽,进而衍变至剑拔弩张。

    马松信拽住蠢蠢欲动的张松义,沉声道:“许门主、凌门主、廖门主,我家掌门与你家夫人乃骨肉至亲,我们在此守卫也是你家夫人的意思。敢请诸位自重,不要自取其辱。”

    “不怕告诉你们,今夜我们一定要进地牢!”许衡狞声道,“不为别的,只为替贤王府弟子争口气。如果你们不让开,我们只能硬闯!”

    “你闯一个试试!”张松义眼神一寒,三尺青锋直指凶神恶煞的许衡,挑衅似的连连冷笑,“你敢向前迈一步,我就送你去见北贤王。”

    “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北贤王。”许衡挥刀“回敬”张松义,杀气愈发凌厉,“即使你是武当弟子,敢侮辱府主,老子一样将你剁碎了喂狗!”

    “不必和他们废话!这段日子我们都忍够了,再忍下去,他们真以为贤王府弟子是软柿子。”凌青面沉似水,字字铿锵,“今夜闹到这步田地,想安然无恙地收场已经不可能。既然如此,索性和他们将新仇旧怨一起算清楚。就算二爷和夫人不帮我们,大不了……兄弟几个一起赴黄泉。见到府主也能问心无愧,洒脱做鬼。”

    “就是!府主生前最恨孬种,我们再忍下去,死后有何颜面见他老人家?”廖川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嘴角扬起一丝嗜血狞笑。

    见双方势同水火,互不相让,心乱如麻的洛凝语既紧张又担忧。她既担心贤王府弟子,又担心武当弟子。思忖再三,决定亮明身份化解这场由她引起的危机。

    “你们在干什么?”

    然而,未等下定决心的洛凝语挺身而出,一道低沉的质询陡然自身后传来。

    紧接着,神情冷峻的谢玄在林方大的陪同下,快步朝众人走来。

    ……

第九百八十九章:左右为难

    谢玄的突然出现,俨然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洛凝语,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同时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破斗篷,斗篷帽恨不能遮住她半张脸。

    然而,许衡一行与张松义一伙此时怒气正盛,面对行至近前的谢玄皆无动于衷,依旧刀剑相向,僵持不下。

    “许衡?凌青?”辨清眼前的局势,林方大暗吃一惊,催促道,“府主在此,还不快将兵刃收起来?”

    “不行!”许衡愤愤不平地一口回绝,“要收也是他们先收。”

    “胡闹!”见谢玄的脸色愈发阴沉,林方大的心里又气又恼,斥道,“你们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见到府主非但不行礼,反而和武当弟子怄气……”

    “不是怄气,事关贤王府的尊严,我们宁死也不能退让。”凌青义正言辞地辩解,“府主恕罪,我们……”

    “够了!”

    谢玄一声断喝,登时将众人惊得心神一颤。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缓缓审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直至他的目光扫过抱头缩项的洛凝语时,脸色悄然一变,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为隐晦的惊愕之意。

    “贤王府与武当一向同气连枝,而今你们却刀剑相向。如果我不出现,你们是不是真要拼个你死我活?”谢玄缓步走到双方中间,用自己的身躯推开许衡的刀锋与张松义的剑刃,愠怒道,“若因此破坏两家和睦,甚至影响清风盟主与夫人的父女感情,尔等谁来担待?”

    “这……”听到谢玄的威吓,许衡、张松义等人纷纷面露踌躇。

    “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

    “回谢府主,许门主他们未经允许,擅闯地牢。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胡说!”见张松义恶人先告状,廖川连忙驳斥,“分明是你们故意刁难在先。”

    “如果不是你们硬闯,我们何来刁难?”

    “你……”

    “住口!”廖海话未出口,谢玄已沉声喝断,“还嫌不够丢人?”

    “府主,我们……”

    “张松义,让你的人将兵刃收起来。”谢玄不理会心有不甘的许衡几人,径自对张松义说道,“此事,由我亲自处置。”

    “这……”

    “怎么?难道要我将已经睡下的清风盟主叫醒,让他给你们下令?”

    “区区小事,岂敢惊动掌门?谢府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面对谢玄的绵里藏针,武当众人脸色微变。彼此相视一眼,而后勉为其难地收起宝剑。

    “一场误会而已。其实,是我让许衡他们清扫地牢,只是忘记派人告诉你们。”谢玄一边漫不经心地替许衡几人解围,一边亲手替张松义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从而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今夜,地牢的守卫由林方大接管,你们下去好好歇息。”

    “什么?”

    谢玄此言一出,张松义几人的心里无不“咯噔”一沉。一时间,武当众人心慌意乱,面面相觑。

    “谢府主,我们奉掌门之命……”

    “清风盟主面前,本府主自有交代。”谢玄颇为不耐地摆摆手,“你们尽管回去歇息,其他的事不必费心。”

    “可是……”

    “难不成你们连我也不放心?”谢玄眉头一皱,语气愈发不善,“别忘了,柳寻衣可是我亲手抓回来的。”

    “我等断无此意!”谢玄毕竟是贤王府的府主。因此,张松义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像对待许衡几人那般强势,“我们只是……只是……”

    “我猜……你们也不希望今夜的事传到清风盟主的耳中。”林方大走到张松义面前,低声劝道,“闹得刀光剑影,险些酿成血案。纵使我家府主不计较,恐怕清风盟主也不会轻饶你们。诸位的性格如此冲动,我们岂能放心将柳寻衣交给你们看守?”

    “你……”

    “你的面子再大能大过贤王府的府主?分量再重能重过上千名贤王府弟子?万一闹得无法收场,你猜清风盟主会不会包庇你们?”林方大凑到张松义的耳畔呢喃低语,“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我家府主心情好,可以对刚刚发生的事既往不咎,阁下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者,武林群雄齐聚洛阳城,清风盟主不仅是武当掌门,更是中原武林盟主。你们也不希望此事宣扬出去,令天下英雄非议武当弟子在人家的地盘耀武扬威,喧宾夺主。”

    “这……”

    看看似笑非笑的林方大,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谢玄,再看看趾高气扬的许衡,张松义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犹豫再三,他终究不敢忤逆谢玄的意思,更不敢影响清风的声誉,于是忍气吞声地拱手道别:“既是谢府主下令,我等自当遵奉。”

    言罢,羞愤不已的张松义率武当弟子匆匆离去。

    “你们的胳膊不酸吗?”

    见武当众人走远,谢玄蓦然回首,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依旧举着刀剑的许衡几人。

    闻言,沉浸在扬眉吐气的喜悦中的许衡四人幡然醒悟,连忙收起刀剑,一齐朝谢玄拱手叩拜:“我等知罪!”

    “三更半夜不睡觉,竟敢跑到这里私会柳寻衣,真是好大的胆子!”

    “府主,我们……”

    “我说的是你!”

    未等许衡辩解,谢玄一个箭步冲到凌青身后。出手如电,将骤不及防的洛凝语拽出人群。

    “凝语?”

    待谢玄扯下洛凝语的斗篷,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庞时,不明真相的林方大怛然失色,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道惊呼。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林方大一脸错愕地望着惊魂未定的洛凝语,忽然眼神一变,难以置信地望向手足无措的许衡,“是你们?”

    “林方大,休要胡说!”

    见事情败露,洛凝语索性不再狡辩。她伸手拽住谢玄的衣袖,恳求道:“谢二叔,你不要怪罪他们,是我逼他们带我来的。”

    洛凝语的出现令谢玄万分纠结,这也是他为何冒险将张松义几人轰走的原因。担心洛凝语听到不该听到的事、说出不该说出的话。

    “语儿,你……不该来这里。”谢玄目光闪烁,似乎不敢直视洛凝语的眼睛。

    “如果我不来,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洛凝语不答反问,“谢二叔,五月端午‘锄奸大会’……是怎么回事?”

    “这……”

    谢玄哑然失色,将恼怒的目光投向惶惶不安的许衡几人,似乎在埋怨他们多嘴多舌。

    “谢二叔不必看他们,我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洛凝语看出谢玄的心思,故而主动解释,“近日,府里冒出许多外人,他们时常谈论‘锄奸大会’,我……想不听都难。”

    见洛凝语替自己解围,许衡几人纷纷暗松一口气。

    “语儿,其实……”

    “罢了!”洛凝语挥手打断含糊其辞的谢玄,自嘲道,“我知道你又想编故事骗我,我不想听。”

    “何出此言?我从未骗过你,更不想骗你……”

    “如果你不想骗我,为何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柳寻衣怎么会在地牢?”洛凝语伸手朝地牢一指,语气沉痛而悲愤,“如果你没有骗过我,那你刚刚说……柳寻衣是你亲手抓回来的,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前和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谎言?就因为我单纯好骗,所以你们联合起来骗我?其实,你和娘、外公他们一样,从始至终都想置柳寻衣于死地……”

    “语儿!”

    见洛凝语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越来越肆无忌惮,谢玄担心她泄露秘密,故而脸色一沉,厉声喝止。

    “二爷,凝语为什么说你骗她?”洛凝语的声嘶力竭,林方大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故而迫不及待地向谢玄追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与柳……柳寻衣又有什么关系?”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心烦意乱的谢玄突然发出一声如雷暴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林方大吓得脸色一变。

    “谢二叔,如果你想证明自己没有撒谎……让我见他!”洛凝语非但处变不惊,反而态度愈发坚定。

    “语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书房,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不!”

    洛凝语下意识地松开谢玄的衣袖。此刻,她看向谢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道貌岸然,心口不一的伪君子。

    “语儿,我现在不能让你见他,因为……”碍于林方大、许衡几人在场,谢玄心存顾虑,不得不欲言又止。

    “谢二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洛凝语苦涩一笑,“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如果你以前告诉我的都是事实,那柳寻衣……就有权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

    “这……”

    “你若执意不肯,证明你心里有鬼。”洛凝语狠狠推开谢玄伸向自己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若真如此,我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娘和外公……”

    言罢,见神思纠结的谢玄迟迟不语,洛凝语不禁面露失落。在林方大几人茫然而惊愕的目光中,心灰意冷的她蓦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远处走去。

    “等一下!”

    就在洛凝语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那,思绪万千的谢玄陡然将心一横,声音颤抖地无奈妥协:“语儿,我可以让你见柳寻衣,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说话的功夫,谢玄已迈着沉重如铅的步伐来到洛凝语身旁,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喃喃低语:“见过他后,你……必须连夜离开贤王府。‘锄奸大会’结束前……不能再回来。”

    ……

第九百九十章:地牢之厄

    在谢玄的授意下,林方大、许衡、凌青正式率人接管地牢,并将孤日与雁不归安排的守卫统统替换。

    待一切准备就绪,谢玄命林方大等人于地牢外守候,自己引着洛凝语步入地牢。

    从始至终,只有谢玄、林方大与许衡四人知道洛凝语的身份,其他弟子无论“新人”、“老人”,皆一无所知。

    进入阴暗潮湿的地牢,穿过狭长幽暗的通道,处处可见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与肮脏可怖的蛇虫鼠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霉气息,而且越往深处,味道越发浓郁呛鼻。

    今日的贤王府地牢只囚禁着一位“犯人”,而且被囚禁在整座地牢最幽深、最阴暗、最恐怖的地方。

    从地牢大门至最深处的石室,谢玄和洛凝语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足足行走一炷香的功夫,先后穿过六道铁门,防范之周密、戒备之森严足可窥见一斑。

    这里的地面因常年积水而变得有些泥泞,四周的墙壁更是苔藓遍布,斑驳不堪。

    腐霉之气、屎尿之气、血腥之气一股脑地糅杂在一起,充斥在狭窄而闭塞的空间,溢满每一寸空气。若非心中执念太深,恐怕洛凝语一刻也无法忍受。

    除关在石室中的“囚犯”无从选择外,其他人……包括地牢的守卫都不会在此过多停留。且不论环境多么恶劣、空气多么糟糕,单说常年烛火昏黄,不见天日的诡异氛围,足以令人心生压抑,精神崩溃。

    “寻衣他……就在里面。”

    当心情沉重的洛凝语置身于满目疮痍的阴森环境而浮想联翩之际,谢玄的声音悄然响起。声虽不大,但在静如死寂的地牢中却显得分外洪亮,甚至荡起阵阵回音。

    幡然醒悟的洛凝语顺着谢玄手指的方向举目观望,但见一丈之外竟是一面漆黑如墨的“石墙”。待她走近一些,方才认出那是一扇嵌于墙壁中的厚重铁门。

    谢玄将一把铜钥匙插进铁门上唯一的孔洞,缓缓转动,伴随着一阵“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响,静止的铁门陡然一颤,从而打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

    “进去吧!”

    好不容易知道柳寻衣的下落,千方百计得到谢玄的允许。眼下,洛凝语与柳寻衣只差一门之隔。

    然而,满心期待的她却忽然心生犹豫,站在铁门前久久不肯向前迈出一步。

    似乎,洛凝语已经预感到自己与柳寻衣的这场见面,将会牵出更多的秘密,引出更大的麻烦,令她陷入更深的纠结。

    既然如此,她还要不要见面?是假装一无所知地继续逃避,还是……认清现实,勇敢面对。

    如果逃避,她坎坷的命运能否结束?悲惨的结局又能否改变?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可如果她选择面对,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对此,洛凝语同样一无所知。

    “语儿,我们回去吧……”

    “不!”

    沉默良久,早已猜破端详的谢玄幽幽开口,然而他话音未落,洛凝语却断然拒绝。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我逃不掉……”

    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感慨,洛凝语在谢玄惆怅的目光中缓缓伸出双手,轻轻搭在铁门上。

    霎时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她的指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遍全身,直抵内心深处,将隐藏在那里的最后一丝温暖……彻底湮灭。

    “吱!”

    洛凝语鼓足勇气奋力一推,伴随着一道犹如丧钟的刺耳声响,厚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与此同时,一股比外边浓郁千百倍的血腥味扑面而出。莫说洛凝语猝不及防,纵使见惯生死的谢玄亦情不自禁地一阵蹙眉。

    渐渐适应,心有余悸的洛凝语连忙定睛观瞧。

    “啊!”

    只需一眼,洛凝语即被惨绝人寰的一幕吓得发出一道惊呼,双手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眼泪如断线的珠串,抑制不住地滚落而下。

    石室中伫立着一只铁架,一个衣衫褴褛、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血葫芦”被六根小臂粗细的铁链牢牢地拴在铁架上。

    脖颈、胸腹、双手、双脚各拴一根,令其深受束缚,动弹不得。

    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不知被鲜血浸透过多少回的衣袍,支离破碎地挂在身上。

    从头到脚,纵横交错地布满淤青血痕。尤其是皮开肉绽的胸口,森白的骨头于血肉模糊间若隐若现,伴随着心脏的跳动而快速起伏,令人毛骨悚然,不忍直视。

    日复一日的折磨,令其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全身上下几乎寻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

    如果不是谢玄告诉她,洛凝语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奄奄一息,垂垂将死的“血葫芦”,就是昔日风度翩翩,神采奕奕的柳寻衣。

    强忍着内心的巨大悲痛,洛凝语踉跄着朝柳寻衣一步步走近。

    这一刻,她的心在滴血,她的泪已决堤,她的神智游离于躯体之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却又……不得不信。

    “寻……寻衣……”

    洛凝语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右手颤颤巍巍地探向柳寻衣,似乎想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额……”

    突然,柳寻衣的口中发出一道痛苦哀吟。洛凝语误以为自己碰到他的伤口,登时面露惶恐,迅速缩回右手。

    似乎被近在咫尺的呜咽声惊醒,柳寻衣艰难地睁开双眸,萎靡而浑浊的目光愣愣地望向掩面痛哭的洛凝语。

    “寻衣,你受苦了……”

    不知何时?谢玄已走上前来,满眼悲愤地上下打量着伤痕累累的柳寻衣,缩在袖中的双拳攥的咔咔作响。

    “二爷、凝语,你们怎么……嘶!”

    逐渐清醒的柳寻衣被眼前的二人吓了一跳,由于一时激动,不小心牵动伤口,故而眼神一变,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

    洛凝语慌忙安抚,她想帮柳寻衣止痛,却又因伤口太多而无从下手。一时间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

    再见洛凝语,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上心头,柳寻衣忽觉羞愧难当,从而眼神一暗,内疚道:“凝语,我……对不起你……”

    闻言,洛凝语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如果你因为爹的事而向我道歉,我想……大可不必。”

    “什么?”

    柳寻衣眉头一皱,俨然没听懂洛凝语的意思,从而将好奇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谢玄。

    “谢二叔……已将爹遇害的真相告诉我。”

    “嘶!”

    心灰意冷的洛凝语用近乎绝望的回答,打破柳寻衣的所有疑惑。令其心头一紧,愈发不知所措。

    透过柳寻衣的复杂表情,洛凝语心中默认,谢玄并没有撒谎。洛天瑾的死……确实与清风、凌潇潇有关。

    心念及此,洛凝语悲恸更甚。但她并没有沉醉忧伤而罔顾一切,而是断断续续地道出心中不解:“我不明白,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如果寻衣不是杀害爹的凶手,谢二叔……又为何抓他回来?”

    “这……”面对洛凝语的质疑,思绪万千的谢玄不知该如何作答。

    “凝语,其实……”一眼洞穿谢玄的郁结,柳寻衣昧着良心出言搪塞,“其实,谢二爷也是迫不得已,毕竟是武林盟主下令,他……必须遵奉……”

    此言一出,柳寻衣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卑鄙无耻”。

    明明是他和谢玄合谋演戏,现在却煞有介事地信口开河。尤其是……洛凝语对他关怀备至,令柳寻衣愈发感觉自己是以怨报德,禽兽不如。

    然而,顾念洵溱、谢玄的救命之恩以及他们谋划已久的大事,柳寻衣又不得不在洛凝语面前掩盖真相。

    此刻,他内心的煎熬,远比身上的伤痕更加痛苦。

    “如果谢二叔言之无虚,他……他怎么可能听从外公的命令?”洛凝语连连摇头,笃定道,“谢二叔不可能抓你回来,更不可能杀你……”

    “凝语,我知道你很糊涂。可谢二爷是贤王府的府主,很多事身不由己……”

    “不,真正糊涂的人是你!”洛凝语迫不及待地打断柳寻衣的抚慰,“你根本不知道真相,因此才认为谢二叔将外公的命令看得比你的性命重要。其实在他心里,世上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本就一头雾水的柳寻衣越听越糊涂,越听越迷惘,“我知道在你心里我罪不至死,也知道在你心里谢二爷一向刚正不阿。可眼下……”

    “我说的不是谢二叔,而是你柳寻衣!”

    “我?”望着情绪激动的洛凝语,柳寻衣错愕更甚,将似懂非懂的目光投向面色复杂,眼神纠结的谢玄,迟疑道,“谢二爷,凝语她……究竟在说什么?”

    “这……”

    这一刻,惶惶不安的谢玄面色之凝重前所未有,心脏恨不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几次欲言又止,却终究未吭一声。

    “谢二爷,你这是……”

    “柳寻衣!”

    突然,泪流满面的洛凝语一声娇喝,登时将群疑满腹的柳寻衣惊得心神一颤,下意识地与其四目相对。

    “怎么……”

    “你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叫……云剑萍,是不是?”

    “这……”

    洛凝语此言一出,心不在焉的柳寻衣忽觉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脸上抑制不住地变颜变色,眼神情不自禁地剧烈颤抖。

    “你……你……你怎么会……”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洛凝语屏息凝神,任眼泪无声而落,她却字字珠玑,“因为你们根本不姓‘柳’,更不是举目无亲的孤儿。其实,你们的爹叫洛天瑾、你们的娘叫萧芷柔,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

第九百九十一章:石破天惊

    洛凝语不给柳寻衣一丁点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他一丝揣度的机会,甚至不顾他愿不愿倾听、能不能接受、肯不肯承认,便一股脑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直令身处漩涡中心的柳寻衣如遭当头一棒,立时魂飞天外,魄散九霄。

    霎时间,惊诧、怀疑、悲伤、懊恼……无数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如黄河决堤般涌入心田,令其时而亢奋、时而失落、时而欣慰、时而酸楚、时而愤懑、时而苦涩、时而千头万绪、时而一片空白……

    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悲是欢、是喜是忧?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该不该证实?更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谢玄和洛凝语?如何面对日后的萧芷柔和云剑萍?乃至如何面对死去的……洛天瑾?

    意识混沌,精神恍惚。电光火石之间,柳寻衣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春秋大梦,一切皆是臆想而出的飘渺虚无,一切皆是无稽怪诞的旷古奇闻。

    不可置否,昔日的他万分羡慕洛天瑾、凌潇潇、洛鸿轩、洛凝语一家人的美满幸福。也不止一次地暗中幻想,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能够感受家人的和睦,亲情的温暖。

    然而,这些只是柳寻衣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美好希冀,支撑他在万千苦难中咬牙坚持的一股执念。

    他从未奢望美梦成真,更不敢奢望早已逝去的“父母”死而复活。在他的意识里,柳寻玉是自己唯一的亲人。除她之外,柳寻衣在世上再无亲情可言。

    至于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的私生子,更是柳寻衣连做梦都想不到的奇闻。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其实我也一样……”

    “凝语,你……你在说什么笑话?”

    洛凝语话未说完,静如泥塑的柳寻衣忽然眼神一动,为解尴尬而强颜欢笑:“我知道你想救我,但也不必编出如此荒诞的故事……”

    “当初我也不相信你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可惜天意弄人,事实偏偏如此。”洛凝语的表情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自嘲、苦涩且无奈,“你不妨细细回忆,当洵溱揭发你是朝廷内奸时,爹明明雷霆大怒,甚至命人架起油锅,誓要将你碎尸万段。可他后来为何态度大转?非但无视你的嫌疑、包庇你的罪过,而且不顾众人非议,一意孤行地找借口放你一马?”

    “这……”

    “还有……就算你是朝廷安插在贤王府的奸细,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差人。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是朝廷,是那位‘天机侯’赵元。为何娘与外公不找他们算账,偏偏将你视作首恶元凶?”洛凝语自顾说道,“因为他们对你的怨恨不只与爹的死有关,更与你的身世有关。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杀你,是因为你的身世一旦公之于众,他们……谋害爹的秘密以及蒙蔽世人的谎言都将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到时,娘和外公不仅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更会身败名裂,甚至沦为……武林公敌。”

    “这……”

    “寻衣,语儿所言……字字无虚!”

    望着神郁气悴的洛凝语和六神无主的柳寻衣,谢玄不禁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怎么可能……”

    “其实,你心里已经相信,只是……嘴上不愿承认罢了。”谢玄一语道破柳寻衣的心思,“当年,府主在湘西对滕柔一见钟情,二人私定终身才……有了你们兄妹。郎才女貌,天作璧人,本应是一段大好姻缘,只可惜时机不对。当时的府主……早已成家立室,并育有公子鸿轩。后来,不明真相且身怀六甲的滕柔孤身一人来洛阳‘寻夫’,不料竟遭到……”

    言至于此,谢玄将难以名状的纠结目光投向默默垂泪的洛凝语。踌躇再三,方才吞吞吐吐地继续:“遭到凌潇潇的伏击……幸好天佑怜人,大难不死的滕柔侥幸逃出洛阳城。但凌潇潇仍不肯罢休,派江一苇一路追杀……当江一苇得知她身怀府主的骨肉时不禁心生恻隐,于是暗中放她一马。事后,滕柔将这笔账算在府主头上,笃定府主薄情寡义,始乱终弃。万念俱灰的她在诞下你们兄妹后跳崖自尽,却不料非但大难不死,反而阴差阳错地成为今时今日的绝情谷主。正因这段往事,绝情谷多年来一直针对贤王府。可怜府主……始终被凌潇潇蒙在鼓里,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一无所知,以为滕柔是殉情而死……”

    伴随着谢玄的娓娓讲述,柳寻衣忽觉五内俱焚,心如刀割。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又十分强烈的复杂情绪令其眼圈一红,泪水渐渐模糊视线。

    “云追月本名杜襄,既是腾三石的义子,也是滕柔青梅竹马的朋友。他一直深爱着萧芷柔,若非府主突然出现,他们也许……早已双宿双栖。因此,云追月一直对府主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置府主于死地,以报夺妻之仇。”谢玄又道,“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意外邂逅……竟彻底改变许多人的命运。府主、萧芷柔、云追月还有……凌潇潇,皆因此踏入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当然,影响最大、危害最深的……仍是你们兄妹。毕竟,你们是无辜的。”

    “难怪云追月带走妹妹、难怪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我、难怪他暗通侯爷利用我对付……北贤王。”恍然大悟的柳寻衣又惊又怒,一幕幕往事情难自已地涌入脑海,“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云追月既不想让我死,也不想让我活。他想让玉儿‘认贼作父’,想让我和……北贤王‘父子相残’,以此宣泄积压在内心二十多年的仇恨。”

    直至此刻,一直萦绕在柳寻衣心中的诸多疑团统统迎刃而解。

    然而,得知真相的他并没有半点如释重负的轻松,反而心情愈发沉重,感情愈发纠缠。

    “云追月因爱生恨,行事自然不择手段。”谢玄幽幽地说道,“他深爱你娘,却怨恨你爹,心里一定十分矛盾。”

    “如此说来……”突然,柳寻衣心念一动,眼神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是我……亲手害死自己的父亲?”

    回忆起洛天瑾遇害前的那段日子,每次与自己见面皆表现出无与伦比的温柔慈爱。柳寻衣的心里溢满感动、懊悔、自责、思念、不舍……千滋百味,令其泫然流涕,黯然神伤。

    “寻衣,你不要胡思乱想,府主的死与你无关。”谢玄义正言辞地纠正,“一切都是清风和凌潇潇的错,是他们害死府主,是他们害得你们父子阴阳永隔……”

    当谢玄全心全意地安抚柳寻衣时,一旁的洛凝语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恸,蹲在地上掩面而泣,失声痛哭。

    是啊!如果不是柳寻衣与洛天瑾“父子相残”,那就是凌潇潇与洛天瑾“夫妻反目”。

    此二者,无论孰真孰假,对洛凝语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沉痛打击。

    心乱如麻的柳寻衣呆呆地望着泣不成声的洛凝语,心中既怜悯又疼惜。

    他本欲出言安慰,但自己尚未从复杂的情绪中剥离,眼下又如何面对这位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谢二爷,你如实告诉我……”柳寻衣早已失去方寸,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少秦王派洵溱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我,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他们如此关照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说呢?”谢玄不答反问,“寻衣,你真的很像年轻时的府主。聪明、机谨、天赋异禀……有些人,你比我看的更清楚。有些事,你比我想的更明白。”

    “可是……”

    “我想说的是……”未等柳寻衣追问,谢玄已言之凿凿地抢话,“无论你日后何去何从,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就像……当年支持你爹那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谢玄的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既感动又惶恐,一时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在这里度日如年,受尽折磨。但无论如何,你必须再忍耐几天。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能半途而废……”

    “谢二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似乎被谢玄在无意间流露出的杀气吓到,伤心欲绝的洛凝语渐渐停止哭泣,一双满含惊恐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欲言又止的谢玄,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什么‘半途而废’?难不成……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你故意抓寻衣回来,是想……对付娘和外公?”

    “凝语,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越痛苦……”

    “不!”幡然醒悟的洛凝语仓惶起身,双手紧紧拽住谢玄的胳膊,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无论娘和外公有什么错,他们始终是我最亲的人……谢二叔,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砰!”

    话未说完,谢玄突然眼神一狠,出手如电,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洛凝语打昏在地。

    “你这是作甚?”柳寻衣大惊失色,语气中略显一丝急迫和愠怒。

    “放心!我不会伤害她。”谢玄一边将洛凝语拦腰抱起,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语儿知道我们太多秘密,不能继续留在府里,我会妥善安顿。”

    “可是……”

    “寻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断不能感情用事。”谢玄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摆出一副长辈对晚辈的教诲模样,“此一节,你应奉洵溱为师。学习她的铁石心肠,心狠手辣。”

    “此话怎讲?”

    “潞州甘家帮我们瞒天过海,但事后……被洵溱屠灭满门。”

    “什么?”

    “我在此不宜久留,以免引起清风和凌潇潇的怀疑。我知道你现在内力雄厚,百毒不侵,不惧严刑拷打,也不惧武当的毒药。但人心险恶,世事无常,你切记不可轻敌大意!”

    没有多余的解释,谢玄匆匆叮嘱几句,而后抱着不省人事的洛凝语快步离开地牢。

    ……

第九百九十二章:隐忍克制

    “二爷,凝语她……出什么事了?”

    当谢玄抱着昏迷不醒的洛凝语走出地牢时,林方大、许衡等人无不脸色骤变,快步迎上前来,七嘴八舌地追问缘由,其中尤以林方大的反应最为紧迫。

    “语儿病势未愈,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再加上见到柳寻衣后过度伤心,一时激动哭昏过去。”谢玄敷衍道,“你们好生守卫地牢,我送语儿回去休息。”

    “可是……”

    “府主!”

    未等林方大多言,一道急切的声音陡然从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跃过围墙,轻盈地飞落在众人面前。

    “见过七爷!”一见来人,林方大几人先是一愣,从而纷纷拱手施礼。

    然而,慕容白却径直走到谢玄面前,与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片刻之后,眉头紧锁的谢玄将洛凝语交给慕容白,又附耳叮嘱一番。

    当一脸茫然的慕容白掀开遮在洛凝语脸上的斗篷时,眼神骤然一变,欲出言追问,却被谢玄挥手打断。

    在他急切而坚定的眼神催促下,欲言又止的慕容白不再犹豫,抱着洛凝语飞身而起,眨眼消失在夜幕尽头。

    “七爷……”

    “如果你们心里还承认自己是贤王府弟子,眼中还有我这位府主。从现在开始,管好自己的嘴,千万不要胡说八道。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关于语儿的事,一个字也不要再提。如若不然,休怪我不念旧情。”

    “这……”

    谢玄突如其来的威吓,直将不明真相的许衡几人吓得脸色一变。纵使心中疑惑重重,却再也不敢多问半句。

    “日后,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解释。”望着惶惶不安的几人,谢玄语气一缓,好言抚慰,“记住!只要你们忠于贤王府、忠于死去的府主,我谢玄……永远和你们站在同一阵营。”

    “是不是武当……”

    “还问?”谢玄伸手朝凌青一指,立时将他后面的话生生噎回去。

    “无论如何,我们誓死捍卫贤王府,誓死效忠‘先府主’,誓死追随二爷!”许衡眼神一狠,率先表态。

    “我们也一样。”凌青、廖川、廖海摒弃杂念,紧随其后。

    唯独林方大,因顾念洛凝语的安危,无心揣度谢玄的弦外之音,从始至终表现的有些心不在焉。

    “方大,你在想什么?”谢玄早已看穿林方大的心思,却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二爷,恕我多嘴。刚刚在地牢……凝语和柳寻衣究竟说过什么?”

    “你是担心语儿?还是担心柳寻衣?”谢玄不答反问。

    “当然是……”林方大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却不料话说一半又心生犹豫,眼神变得纠结无比,脸色更是难看至极,“我当然关心凝语!柳寻衣是背叛贤王府的内奸,是害死府主的恶贼,我与他……不共戴天。”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是你的结拜兄弟。”谢玄死死盯着面目狰狞的林方大,别有深意地试探道,“你们曾对天发誓同生共死,当初他进入贤王府也是你极力举荐。如今,你真能断情绝义,与他不共戴天?”

    “难道二爷信不过我?”或是由于情绪激动,或是由于内心羞愤,此时的林方大眼神凶狠,喘息粗重,全身的肌肉紧绷如铁,双拳攥的骨节泛白,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先不仁,岂能怪我不义?”

    “不义?”谢玄的眼睛微微眯起,语气愈发耐人寻味,“你打算如何‘不义’?莫非……你能对自己的结义兄弟痛下杀手?”

    “我……”

    面对谢玄不依不饶地咄咄相逼,林方大左右为难,一阵语塞。

    此刻,他多想痛痛快快地一口答应。然而,当他好几次鼓足勇气欲表明自己的坚定立场时,信誓旦旦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令其在心中暗骂自己“妇人之仁”。

    最终,林方大如泄气的皮球,罡猛的气势于一瞬间变得萎靡不堪,呢喃道:“不瞒二爷,我……下不去手。”

    闻言,谢玄看向林方大的目光悄然一变,蛰伏在眼眸深处的一缕杀机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欣慰之意。

    “身为柳寻衣的结义大哥,他犯下滔天大罪,我同样难辞其咎。”林方大神情落寞,字字穿心,“他该死,我也不该活……”

    “林门主,你……”

    “谢府主!”

    未等茫然无措的许衡几人好言相劝,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阵凌乱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从黑暗中匆匆赶来。

    眨眼间,以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为首的十余名武当弟子,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孤日、孤月两位道长来到地牢外。

    见对方去而复返,且来势汹汹,林方大等人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个个伸手摸向腰间的刀剑。

    “你们干什么?”

    谢玄眉头一皱,沉声喝止蠢蠢欲动的林方大几人。他迈步上前,漫不经心地朝孤日、孤月拱手一拜,同时朝武当众弟子投去一道审视的目光。

    “谢府主千万不要误会!”似乎看出谢玄的不满,孤日拱手笑道,“老夫与师弟来此别无他意,只是张松义、刘松礼这些年轻弟子办事轻浮,说话又颠三倒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清楚为何擅离职守。我们实在放心不下,于是过来看看。”

    “谢某见武当弟子尽忠职守十分辛苦,于是派下三门弟子替换轮值,让张松义他们回去歇息。”谢玄不喜不怒地答道,“区区小事,却不料惊动二位道长。”

    “替换轮值?我们为何不知?”孤月狐疑道,“事先商议时,谢府主亲口答应由武当弟子全权负责地牢守卫,今夜又为何派人替换?而且……如此突然。”

    “是谢某临时起意,望孤月道长见谅。”谢玄宠辱不惊,出言直截了当,“当然,如果二位道长信不过谢某,亦或信不过贤王府弟子,可以随时换回来。”

    “谢府主言重了!武当与贤王府同气连枝,我们是一家人,谈何信与不信?”孤日不着痕迹地拦下欲反唇相讥的孤月,皮笑肉不笑地故作谦逊,“只不过,看守柳寻衣兹事体大。虽然谢府主体谅武当弟子的辛苦实属好意,可临时换人未免有些……令人猝不及防。此事不出闪失则罢,万一出现闪失,大家都不好向武林盟主交代。呵呵……”

    面对笑里藏刀的孤日,谢玄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寒光,不过稍纵即逝。

    最终,他将羞愤咽于腹中,将怒火压于心底,故作恍然大悟,连忙拱手赔罪:“孤日道长教训的是,此事是谢某思虑不周,唐突了。”

    “欸!”孤日故作不悦地摆摆手,“谢府主哪里是唐突?分明是疼惜晚辈!若非眼下的洛阳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掌门又千叮万嘱,三令五申。老夫断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更不敢辜负谢府主的一片盛情。此事……祈望谢府主雅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万万不敢!”言罢,谢玄朝愤愤不平的林方大几人挥手下令,“让你们的人回去睡觉,将地牢交由武当弟子看守。”

    “府主……”

    “没有听到我的命令?”谢玄脸色一沉,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遵命!”

    心有不甘的林方大几人勉为其难地拱手领命,从而招呼麾下弟子,气冲冲地离开地牢。

    “年轻人不懂规矩,望二位道长海涵。”

    “年轻气盛,难免如此。刚才张松义他们也冲撞过谢府主,此事权当扯平。”

    “一切依孤日道长!谢某俗务缠身,先行告辞。”

    “谢府主请便!”

    聊胜于无的寒暄过后,强颜欢笑的谢玄与满面春风的孤日、孤月匆匆道别。

    “师兄,谢玄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望着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谢玄,孤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今夜这场闹剧……他究竟意欲何为?”

    “不知道。”孤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忽明忽暗,“但以老夫对谢玄的了解,他做事……绝不会无缘无故。”

    “说一千、道一万。今夜总算有惊无险,没有激发更大的矛盾,否则又是一桩麻烦。”

    “显而易见,谢玄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否则他不会轻易妥协。”

    “幸亏张松义及时通报……”

    “他是及时通报,但不是通报我们,而是通报雁不归。”突然,孤日面色一沉,冷厉的目光直射诚惶诚恐的张松义,“因为害怕被我们责罚,于是找雁不归帮忙。你有没有脑子?难道你希望他们因为一点小事撕破脸?来此之前,掌门如何吩咐?‘锄奸大会’结束前,谁也不能闹出一丁点乱子。尤其是谢玄,他可是擒下柳寻衣的第一大功臣,天下英雄人人追捧的对象,更是万万不能招惹。”

    “我们本来是去找师姐帮忙,结果雁四爷也在,她才执意告诉你们……”张松义怯生生地辩解。

    他口中的“师姐”,指的正是凌潇潇。

    “幸亏雁不归告诉我们,否则今夜无法收场!谢玄给我们面子,不一定给她们面子。”孤日斥道,“更何况,贤王府内宾客如云,你们的师姐身为洛天瑾的遗孀岂能肆无忌惮地干涉谢玄的决定?休要忘记,谢玄可是贤王府的府主。万一他不肯让步,万一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你让凌潇潇如何自处?”

    “这……”

    “记住!在贤王府遇到任何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断不能因为害怕责罚而自作主张,更不能将祸水引向凌潇潇和雁不归。在天下英雄的眼中,她们和谢玄……始终是同仇敌忾的一家人,关系远比我们亲近。”

    “记住了!”

    “快去地牢看看柳寻衣有没有异常。”孤日颇为不耐地打断似懂非懂的张松义,忧虑道,“不知为何?经谢玄一闹,老夫一直心神不宁。似乎今夜之事并未结束,相反……它只是一个开始。”

    ……

第九百九十三章:鞠躬尽瘁

    拂晓前,贤王府的书房内一灯如豆,泛起一圈淡淡幽黄,却依旧难掩黎明前的昏暗。

    谢玄坐立难安,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时凑到窗边向外瞭望一番,眼神甚是忧虑。

    “砰、砰砰!”

    突然,一阵低沉的敲门声打破沉静,登时令谢玄精神一振,火急火燎地朝房门走去。

    “吱!”

    一声轻响,门分左右,满面愁容的慕容白映入谢玄的眼帘。

    “回来了!”

    见慕容白独自一人,谢玄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方才踏实几分。

    “语儿怎么样?可否安顿妥当?”让进房间,谢玄一边替慕容白斟茶倒水,一边迫不及待地追问情况,“看你的样子,她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遵照你的意思,将小姐秘密送往城郊,暂时交由洵溱……照料。”慕容白的语气十分复杂,因为他知道洵溱对洛凝语名为“照料”,实为“软禁”,故而心里多少有些忐忑,“洵溱向我保证,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清风和凌潇潇绝对找不到小姐。”

    “由她照看语儿,我们再无后顾之忧。”谢玄欣慰道,“幸亏张松义去找凌潇潇告状,欢儿才能及时通知你,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妥善安顿语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对小姐是不是太过残忍?”慕容白远没有谢玄那般“乐观”,回忆刚刚洛凝语的哭喊哀求,他不禁为自己的铁石心肠深感懊悔,“她现在不仅仅知道自己的父母反目成仇,知道自己与柳寻衣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更知道我们串谋演戏,意图对付她的娘和外公。此事……”

    “此事对语儿确实有些残忍,但为替府主报仇雪恨,为完成府主的遗志,为保住贤王府的家业……我们别无选择。”谢玄将一杯热茶塞进慕容白的手中,语气生硬地打断他的感慨,“放心!日后寻衣一定会善待语儿,他们毕竟是兄妹。”

    “这……”

    “我知道你于心不忍,但现在绝不能妇人之仁。如果我们与清风父女交换立场,试问他们会不会心慈手软?又肯不肯放我们一马?”谢玄义正言辞地问道,“如今,我们和清风父女都站在悬崖边上,谁也没有退路,若想活命只能拼死一搏。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可选。”

    “我……明白了。”满心惆怅的慕容白眼神一暗,苦涩点头,“只不过,寻衣是府主的骨肉,小姐也是府主的骨肉,我们这般厚此薄彼,实在……”

    “鸿轩半死不活,寻衣是唯一能替府主延续香火的子嗣。至于语儿,我会一直将她视若己出,尽量不让她受一点委屈。”谢玄无奈道,“除寻衣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先顾及语儿,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

    “唉!如果府主泉下有知,但愿不会怪罪我们。”慕容白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故而话锋一转,关心道,“寻衣怎么样?”

    “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谢玄苦涩道,“不过,他今夜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反应十分强烈,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势必万分煎熬。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接受。”

    “真是可怜……”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谢玄神情一禀,言辞愈发笃定,“我相信,经此一劫的寻衣必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对了!林方大他们知道小姐去过地牢,此事如何处置?”

    “我刚才已严词厉色地告诫过他们,相信他们不会胡言乱语。”谢玄沉吟道,“不过为防万一,我会派他们出去办差,不给他们和清风、凌潇潇私下接触的机会。”

    “小姐突然失踪,凌潇潇那……如何交代?

    “自从语儿知道凌潇潇害死府主的真相后,他们母女的感情越来越冷淡,关系越来越疏远,几乎每次见面都话不投机,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过去的几个月,语儿三四次赌气离家,不是流连于寺庙古刹,就是寄情于山水之间,凌潇潇早已见怪不怪。眼下,凌潇潇和清风的心思尽在‘锄奸大会’,料想不会因为语儿‘闹脾气’而分散太多精力。纵使追问起来,八成也像以前一样派人四处去找。就算起疑心,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我们头上。”

    “‘锄奸大会’近在咫尺,府中宾客越来越多,他们分身乏术,必然难以面面俱到。”对于谢玄的分析,慕容白不可置否。

    “眼下,我是生擒柳寻衣的功臣。清风和凌潇潇顾及自己的体面,纵使对我心存不满,也不敢轻易找我麻烦。因此,在‘锄奸大会’结束前,我足以应付他们的刁难,你不必担心。说说外边……情况如何?”言至于此,谢玄的眼中精光一闪,声音下意识地压低几分。

    望着明明已十分疲惫,却强撑着精神应对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局势的谢玄,慕容白的心里既担忧又敬佩。

    短短一年时光,谢玄苍老十岁不止,岂能不令人唏嘘?

    千头万绪,杂乱无章,谢玄的劳心劳力何止一星半点?但他从始至终无怨无悔,亦未向任何人抱怨半句。究其原因,只为报答洛天瑾的知遇之恩,厚待之情。

    与其相比,同样深受洛天瑾大恩的慕容白难免相形见绌。

    他希望帮谢玄分忧,却自知才疏学浅,无从下手。尤其在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前,稍有差池便会沦落万劫不复之地。

    论通幽洞微、知机识变,慕容白远不及谢玄。

    “府主的三位义兄得知凌潇潇‘谋害亲夫’的真相后,无不雷霆大怒,当场允诺率三义帮的弟兄来洛阳城替‘寻衣侄儿’主持公道。算算日子,他们差不多月底赶到。”慕容白有条不紊地回答,“邓泉召集‘御林军’旧部,情况和我们预想的差不多。国破家亡,百业俱废,活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此,只要我们舍得真金白银,能让他们每天吃饱肚子,这些人就愿意将命交给我们。眼下,邓泉已秘密招募一千人马,现由雷震代为安置。至于洵溱……她没有过多提及自己的计划,只让我转告你八个字。”

    “哦?”谢玄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哪八个字?”

    “万事俱备,只待端阳。”

    “这……”谢玄先是一愣,从而会心一笑,“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已安排妥当。这段时间,你和邓泉尽量留在府中做好分内的事,千万不要让清风父女抓住把柄。至于外边的事,我相信洵溱自有分寸。”

    “其实,我一直有些担心……”望着踌躇满志的谢玄,慕容白不禁面露纠结,“我们如此相信洵溱,可万一她靠不住……”

    “眼下,她和我们是绑在一条绳上的两只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玄幽幽地说道,“如果她不是真心实意地与我们合作,也不会连夜放火将甘家烧的寸草不留。”

    “这……”提及甘家,慕容白的脸色微微一变,“甘永麟与你交情匪浅,洵溱过河拆桥会不会……过于狠毒?”

    “欸!”谢玄颇为不耐地大手一挥,“欲成大事必须懂得取舍,至于潞州甘家……木已成舟,不必再提。更何况,凌潇潇事后派人前往潞州秘密打探寻衣被擒的始末,若非洵溱先发制人……说不定他们早已查出破绽,我今日又岂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可……”

    “其实,洵溱对付甘家是一箭双雕。”谢玄补充道,“一者,杀人灭口,替我消除隐患。二者,她借报仇之名夜袭甘家,恰恰证明是甘家弟子发现柳寻衣的踪迹,从而引火烧身。更从侧面印证我对清风和凌潇潇的‘忠心’。如此想来,洵溱此举乃料敌于先,我非但不能怪她,反而应该感激她。哪怕……她的手段有些狠毒,却不得不承认十分明智。”

    “此女蛇蝎心肠,凡事只讲利益,将恩情道义视为草芥。她今天为保住我们的计划而对付甘家,明天会不会为保住自己的利益而……对付我们?”慕容白谨慎提醒,“毕竟,在她眼里甘家是外人,我们……同样不是自己人。她现在对我们许以厚利,无非是想利用寻衣的身份拉拢中原各方势力,待少秦王一手创办的‘西律武宗’日渐强盛,直至称雄中原之时,寻衣和我们这些人非但再无利用价值,反而会变成他们的束缚与累赘。到时,我们会不会变成隐患重重的‘甘家弟子’?寻衣……又会不会沦为下一个甘永麟?”

    “少秦王想利用我们,我们又何尝不想利用他?”谢玄深邃的目光凝视着一本正经的慕容白,似笑非笑地说道,“府主生前常常教导我们,做事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绝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少秦王和洵溱固然聪明,可我们……也不是傻子。”

    “你的意思是……”

    “待他们帮寻衣解决清风和凌潇潇,令他顺理成章地继承贤王府的一切,再凭借自己的身份合纵连横,一举成就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到时,究竟是谁送谁过河?又是谁拆谁的桥?恐怕……只有天知道。”

    ……

第九百九十四章:一反常态

    清晨,一夜无眠的孤日、孤月被雁不归邀入内院,与清风、凌潇潇共同用膳。四名婢女从旁侍候,其中一位正是对慕容白暗怀情愫的欢儿。

    席间,孤日将昨夜发生在地牢的风波与自己的隐忧和盘托出。

    “柳寻衣有没有异常?”

    清风反应平淡,似乎他对昨夜发生的事兴趣缺缺。

    “垂死挣扎,奄奄一息。看上去……一如往常。”

    “那就好……”话未说完,清风突然发现坐在一旁的凌潇潇黛眉紧蹙,神思凝重,不禁心生好奇,问道,“潇潇,有何不妥?”

    “有古怪!”

    凌潇潇与清风的反应截然不同,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凡与谢玄有关,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要慎之又慎,斟酌再三。

    “不归,将林方大、许衡、凌青、廖川、廖海叫来,我要亲自问问他们。”

    “回夫人,洛棋刚刚告诉我,他已另择人选操持府中杂务。因为许衡、凌青、廖川、廖海被府主派去迎接三义帮,林方大也在同行之列。”雁不归尴尬应答,“据说,天未亮他们已离开贤王府。”

    “什么?”雁不归的回答不仅令凌潇潇大吃一惊,同时令孤日、孤月面露愕然。

    唯独清风,依旧泰然自若地端着碗筷,吃的津津有味。

    “谢玄为何如此?”

    “府主的意思是……三义帮的三位帮主是‘先府主’的结拜义兄,非但身份与其他宾客不同,而且屡次帮贤王府渡过难关,从来不计回报。如此大恩大德,贤王府断不能因‘先府主’离世而一笔勾销。”面对凌潇潇的质问,雁不归如实作答,“因此,他派与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相熟的林方大、许衡等人出迎数百里,一为合乎长幼尊卑之礼,二为彰显贤王府知恩图报的江湖气派。”

    “爹,您听到了?”凌潇潇将恼怒的目光投向安之若素的清风,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一定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清风似懂非懂地望着义愤填膺的凌潇潇,费解道,“谢玄尊重天瑾的三位义兄有什么问题?他派人出迎三义帮又有什么问题?天瑾毕竟是贤王府的‘旧主’,薛胡子、马如风、尹三刀乃天瑾义兄,论辈分……比谢玄还要高出一筹,受此礼遇也是理所应当。”

    “女儿说的不是三义帮,而是……整件事过于巧合。”见清风曲解自己的意思,凌潇潇的心里又急又气,“林方大几人昨夜与武当弟子发生摩擦,今晨即火急火燎地离开贤王府,分明是有意逃避,难道爹不觉得可疑?”

    “是你多虑了!”清风满不在乎地笑道,“依为父之见,谢玄此举意在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武当弟子与贤王府弟子的矛盾日益加剧,林方大他们留在府中迟早闹出乱子。谢玄将他们派出去,是为避免双方弟子同在一个屋檐下,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尴尬。想来……也是一种让步,女儿不必过于苛刻。”

    “是吗?”凌潇潇似乎对清风的回答倍感惊讶,将信将疑道,“可我感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谢玄一声不吭地将人放走,是不是……担心我们查出什么?”

    “查出什么?”清风不答反问,语气颇有不悦,“潇潇,你究竟担心什么?如果谢玄打算包庇柳寻衣,当初就不会亲手将他抓回来。更何况,柳寻衣现在仍在地牢,你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谢玄图谋不轨,岂能因为自己的臆想偏见而言之凿凿地怀疑人家?休要忘记,他这位‘府主’可是你极力举荐。区区一年光景,难道你想在天下人面前出尔反尔,自己拆自己的台?”

    “爹,女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你为何处处针对谢玄。”清风颇为不耐地摆手打断凌潇潇的辩解,又见她一脸委屈,难免于心不忍,故而面色一缓,话里有话地柔声教诲,“潇潇,如果你想学‘武则天’君临天下,就要先学她的胸襟与远见。谢玄从来都不是你的‘绊脚石’。恰恰相反,他应该是你的‘垫脚石’。你将他视作最大的对手,其实大错而特错。此人精明强干,老成练达,实乃中原武林不可多得的‘辅弼能臣’,你千万要懂得珍惜。天瑾能从籍籍无名的武当弟子一步步成为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除他自身天赋异禀及坚韧不拔之外,谢玄的忠心辅佐亦至关重要。否则,他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客死湘西,又岂会有后来呼风唤雨的北贤王?然而,凡才能出众者无不锋芒毕露,你不能因为谢玄的锋芒而怀恨在心,更不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殊知,硬碰硬的结果非但不能成就自己,反而会两败俱伤。因此,你要学着以柔克刚,尝试接触他、包容他、感化他,直至令其为你所用。”

    “听爹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女儿受益匪浅。”凌潇潇若有所思道,“其实,女儿并非厌恶谢玄,亦非怀恨在心。只不过……此人忠奸难辨,心机莫测。时而故作谦逊,时而刚愎自用,实在难以驾驭。而且……他虽然亲手擒下柳寻衣,但不知为何?我心里仍旧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闻言,清风的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问道:“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清楚……”凌潇潇吞吞吐吐道,“只是一种感觉,谢玄擒获柳寻衣……宛若一场玄之又玄的怪梦,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潞州发生的一切,顺利的……令人有些难以置信。本打算从潞州甘家探取一些消息,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此事也令我耿耿于怀。”

    “潇潇,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

    “你应该相信谢玄的忠心,不能仅凭自己的猜测便疑神疑鬼。”清风煞有介事地劝道,“他刚刚为贤王府立下大功,你至少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倘若以‘莫须有’的罪名扼杀功臣,莫说谢玄不服气,天下英雄也不会服气。”

    “爹今日为何对谢玄如此抬爱?”凌潇潇柳眉一挑,狐疑道,“您以前对他可是诸多不满……”

    “昔日,谢玄对为父的号令阳奉阴违,我自然信不过他。可如今他用事实证明自己的忠心,为父还有什么理由再怀疑他?”清风一本正经地答道,“既然他是贤王府的府主,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尽管交给他,你不必事事躬亲,操心劳力。潇潇,近日你又削瘦不少,为父甚是心疼,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这……”

    “饱了!”

    未等群疑满腹的凌潇潇开口,清风已放下碗筷,缓缓起身,一边慵懒地舒展着腰肢,一边漫不经心地笑道:“难得武林各派齐聚洛阳城,爹有许多老朋友等着喝茶叙旧,你自己慢慢吃,爹去会会他们。记住,不要再胡思乱想,万事有爹撑腰,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言罢,清风将桌上的一碗米粥亲手塞入凌潇潇的手中,笑盈盈的目光在四名婢女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在孤日、孤月的陪同下优哉游哉地离开房间。

    “爹今天……怎么回事?”凌潇潇愣愣地望着空空荡荡的门口,不住地喃喃自语,“为何感觉……怪怪的。”

    “也许清风盟主不希望你过于操劳。”对于凌潇潇的疑惑,雁不归同样一头雾水。

    “爹如此肯定谢玄的忠心,莫非……我对他的怀疑真是多虑?”

    ……

    离开内院,心事重重的孤日、孤月跟着清风一路走出贤王府。

    “掌门,其实我也认为谢玄……”

    “谢玄一定有问题。”未等踌躇不决的孤日说出自己的想法,一路沉默的清风突然开口,但立场与刚刚大相径庭。

    “这……”

    望着判若两人的清风,孤日、孤月不禁面面相觑。

    “既然如此,刚才掌门在小姐面前为何……”

    “一者,洛阳城暗流涌动,危机四伏,老夫不希望潇潇过于惶恐。二者,老夫怀疑潇潇身边有‘内鬼’,我们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到谢玄的耳朵里。”

    “嘶!”

    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怛然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如此说来,掌门刚刚是故意抬举谢玄……”

    “不错!老夫要借‘内鬼’之口令谢玄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破他的真正意图,引出躲在暗处的所有敌人。”

    “所有……敌人?”

    孤日与孤月相视一眼,眉宇间尽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

    “掌门怎知小姐身边一定有内鬼?”

    “眼下,连老夫身边都暗藏内鬼,更何况潇潇?”言至于此,清风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戾如冰,“他们以为老夫是洛天瑾,竟敢在我身上故技重施,真以为我老糊涂不成?哼!”

    “掌门说的是……”

    “不必多问!老夫带你们去见一个人,等你们见到他,自会明白一切。”

    ……

第九百九十五章:背水一战

    半个时辰后,清风引孤日、孤月来到位于洛阳城西的一间民宅。

    “拜见掌门……”

    “不必多礼,人在哪儿?”

    “被我们关在北屋。”

    “带我们进去。”

    “遵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名布衣打扮的武当弟子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及满眼好奇的孤日、孤月快步朝北屋走去。

    “吱!”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腐霉气味迎面而出。抬眼望去,房中除四面斑驳不堪的墙壁外再无他物。坑洼遍布的地面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杂草,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窗户射入房间,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浮满尘埃的光线,又在地面映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

    不难看出,这间宅子已许久未有人烟。

    此时,另有四名武当弟子倚墙而站,见到清风三人连忙叩拜施礼。

    墙角,一位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年轻男子被人五花大绑,身体于昏迷中自然蜷缩成一团。

    “你们先出去。”屏退众弟子,清风向孤日、孤月问道,“你们可认识此人?”

    “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究竟。”孤日、孤月朝年轻男子再三端详,终究缓缓摇头。

    “你们有没有发现,此人的相貌……很像我们的一位‘朋友’?”

    “朋友?”

    孤日暗吃一惊,再度朝年轻男子打量一番,忽然灵光一闪,似是恍然大悟:“此子的眉眼颇有……袁孝的神韵。”

    “袁孝?”孤月一愣,“你说的是……沈州袁家的袁老爷?”

    “正是。”

    “这……”孤月将信将疑地凑到近前,拎起年轻男子的脑袋左右晃动,“这么一看……确有几分相似。掌门,不知他是……”

    “他是袁孝的独子,袁霆。”清风淡淡地说道,“去年,你们从长白山铩羽而归,老夫就怀疑袁孝帮你们与虎穴龙潭牵线搭桥绝非偶然。后来,袁孝率人投奔武当,对我们百般殷勤,此举令老夫疑心更甚。为免打草惊蛇,老夫并未亲自派人去查,而是向临安修书一封,劳烦秦卫借朝廷之力帮我打探袁孝的底细。这位袁公子……正是秦卫昨日给老夫的答案。昨夜,你们与谢玄‘斗智斗勇’时,老夫正在此地与袁公子‘促膝长谈’。果不其然,让我从他身上问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孤日、孤月心头一紧,异口同声地追问,“什么秘密?”

    “袁孝投奔武当并非走投无路,而是有人刻意安排。”清风愠怒道,“他是洵溱和柳寻衣安插在老夫身边的奸细,目的是替他们监视老夫的一举一动。”

    “什么?”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脸色一变。

    “不止袁孝,还有严顺、洪寺、雷震。他们分别率人投奔河西秦氏、湘西腾族及贤王府,皆暗藏祸心。‘上京四府’倾巢而出,根本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清风冷笑道,“昔日,老夫对谢玄始终抱有一丝迟疑,生怕一不小心冤枉他。然而,当我查到谢玄与雷震一见如故,二人频繁密会后,现已万分笃定……谢玄与柳寻衣、洵溱根本是一丘之貉。当初,柳寻衣在临安遇险,向少秦王通风报信的人……就是他!”

    “等等!如果谢玄是内奸,他应该竭尽所能地保护柳寻衣,又为何亲手抓他?”孤月似懂非懂,一脸困惑。

    “如果老夫所料不错,他们是在合谋演一场大戏。”清风的眼睛忽明忽暗,语气愈发阴沉,“据我所知,腾三石、萧芷柔、云追月已率人大张旗鼓地赶来洛阳城。殊知,老夫并没有发帖邀请,但他们却不请自来,可知为何?”

    “难道是为柳寻衣?”

    “除此之外,老夫想不出第二个答案。”或是由于内心羞愤难平,清风脸上的肌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事已至此,老夫也不必忌讳,索性与你们开诚布公。数日前,老夫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闲谈叙旧,趁机打听他们与腾三石‘密会’的消息。果然,腾三石找他们是为打探洛天瑾遇害当夜的细节。至于他为何如此?想必无需老夫多言,你们也能猜出一二。我假设柳寻衣的秘密已经暴露,他以自己为饵钓我们上钩,洵溱以袁、严、洪、雷四家为线,将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龙象山及以谢玄为首的贤王府旧部秘密串通勾结,暂时组成一股实力雄厚的庞大势力,意图厚积薄发,于合适的时机给老夫致命一击……”

    “嘶!”清风的大胆揣测,令孤日、孤月重足屏息,掩面失色。

    “掌门口中‘合适的时机’是指……”

    “正是我们一手操办的‘锄奸大会’!”清风神情一禀,开门见山,“试想,如果在‘锄奸大会’上谢玄临阵倒戈,于天下英雄面前揭露洛天瑾遇害的真相。紧接着,以洵溱为首的各方势力一拥而上,对我们群起而攻……到时,中原各派将作何反应?我们又该如何应变?”

    “这……”

    清风的担忧绝非危言耸听,孤日、孤月根本不敢想象,万一“锄奸大会”当日东窗事发,武当的下场将会何等凄惨?

    “若真如此……”孤日眉头紧锁,呢喃自语,“中原各派不一定相信他们对我们的‘中伤’,但一定不会贸然站出来与我们共同进退。我料……他们八成会袖手旁观,任我们与柳寻衣、洵溱一伙拼的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孤月苦涩自嘲,“哪有什么你死我活?分明是死路一条!仅凭武当一家,岂能抵挡他们的联手围攻?”

    “不错!”清风重重点头,“如果被老夫不幸言中,莫说我们性命难保,纵使屹立百年的武当……恐怕也难逃灭顶之灾。”

    “既然如此,掌门还等什么?”孤月眼神一狠,提议道,“一不做、二不休!马上除掉柳寻衣,以绝后患。”

    “谢玄昨夜的举动已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柳寻衣不是我们想杀就能杀的。”孤日叹道,“休看柳寻衣被囚于地牢,实则他的一举一动尽在谢玄的掌控中。如果我们打算对柳寻衣痛下杀手,你以为谢玄会坐视不理?还有,眼下的贤王府究竟有多少和谢玄暗中勾结的‘内奸’,你知道吗?那些贤王府弟子究竟谁是人、谁是鬼,你分得清吗?”

    “这……”面对孤日炮语连珠似的质问,孤月不禁一阵语塞。

    “谢玄敢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他的命。我料,暗中保护柳寻衣的人不只在贤王府内,贤王府外同样有人虎视眈眈。”清风沉声道,“如果我们贸然行事,非但不能扭转危局,反而会提前掉入他们的陷阱。一旦他们借题发挥,将我们提前对柳寻衣动手诠释为‘做贼心虚’。到时,我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等于不打自招。更何况,就算柳寻衣死了,萧芷柔、腾三石又岂肯善罢甘休?他们势必与武当不死不休,日后必然祸患无穷。”

    “那……从谢玄下手!”孤月心有不甘道,“此等内奸应该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对谢玄出手的结果也一样。”清风缓缓摇头,“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局势对我们十分不利。更何况,他们已筹备多时,只待一触即发。只要我们稍微偏离他们的计划,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我们一网打尽。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已深陷泥沼而难以自拔。纵使临阵退缩,只怕也难以顺利回到武当。纵使回到武当,也难以向天下英雄解释。洵溱、谢玄皆是心狠手辣之辈,深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他们好不容易诱我们掉入精心设计的圈套,又岂肯白白错过斩草除根的大好时机?”

    “这……”

    “千错万错,错在老夫急功近利,思虑不周。”清风惭愧道,“听到柳寻衣被擒的消息竟一时得意忘形,匆匆举办‘锄奸大会’。倘若老夫谨慎一些、稳重一些,或者等秦卫查清袁孝的底细后再作定夺,也不至于沦落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既然退无可退,索性和他们拼了!”孤月怒道,“我马上传书武当,让孤星、孤辰率所有弟子星夜赶来接应。”

    “不可!”孤日眼神一变,断然拒绝,“休要忘记金剑坞的前车之鉴。如果洵溱在武当山下暗藏一支伏兵。孤星、孤辰一旦率众下山,武当必将后院起火。到时,我们腹背受敌,进退无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让我们坐以待毙?”

    “世事无绝对,福祸且相依。”清风话锋一转,将别有深意的目光投向生死不明的袁霆,思忖道,“若能抓住柳寻衣和洵溱的要害,就能换回一线生机。这位袁公子,正是我们破局的关键。只要我们利用得当,五月初五老夫依旧能以武林盟主之尊号令天下英雄同仇敌忾。到时,莫说化险为夷,纵使反败为胜也不无可能。既然他们不打算给老夫留活路,老夫也不必顾忌其他。这一次,我豁出一切奉陪到底,一次解决所有麻烦,省的日后隔三差五跳出来与老夫作对。”

    “哦?”清风此言一出,孤日、孤月无不眼前一亮,“难道掌门已想出应对之策?”

    “与其藏头露尾,不如迎面而上。”清风幽幽地说道,“但在与他们决一死战之前,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起谢玄和洵溱的警觉。眼下,老夫仍需一些新的筹码,以提高我们的胜算。二位师弟,未来几日劳烦你们替我做三件事。”

    “请掌门示下!”

    “其一,派人给湘西腾族、绝情谷、龙象山分别送一张英雄帖。既然他们执意要来,我们阻拦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待他们抵达洛阳城,你们找机会与云追月单独一叙。我与他在临安时有过约定,看看能否从他身上寻求一丝转机。”清风一边谨慎思量,一边缓缓说道,“其二,‘天机侯’秦卫代表大宋朝廷来洛阳城参加‘锄奸大会’,你们替老夫好生招待,切不可怠慢。其三,尽快揪出潇潇身边的内鬼,而后让其与袁孝一起……找老夫‘谈谈心’。”

    ……

第九百九十六章:群英荟萃(一)

    自从清风宣布五月初五于贤王府举办“锄奸大会”,天南海北的英雄好汉齐聚洛阳城,令城中各家客栈、茶楼、酒肆、赌坊、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

    其中,尤以天香楼、东海茶楼、四喜客栈等规模最大、招牌最响的买卖最为红火。纵使他们的房钱、饭钱、酒钱已比平日翻好几番,可每日正午一过,这些地方依旧门庭若市,家家户户皆一房难求、一桌难求甚至一位难求。

    且不论店内何其热火朝天,只看门外举着银子排队的客人,每家每户至少也有数十位之多。

    由此足见,这场席卷中原武林的‘锄奸大会’,究竟为洛阳城带来多大的生气与商机?

    四月二十三,晌午。

    东海茶楼一如既往地宾客如云,门前的车水马龙几乎堵住大半条街。三五成群的客人大都拎着刀剑包袱,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相隔甚远,人们已能清楚地听到茶楼内宾客们的喧嚣、伙计们的吆喝以及断断续续、此起彼伏的小曲、小调。

    此番热闹,至少从晌午持续到深夜,虽然令东海茶楼赚的盆满钵满,但也令四周的百姓昼夜不得安宁。

    无奈的是,百姓们虽然苦不堪言,但望着从自家门前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这些安分守己的寻常百姓也只能关起门来忍气吞声。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辆马车肆无忌惮地穿梭于人流之间,不时引来阵阵抱怨叫骂。

    然而,当来往行人看清悬挂于马车上的木牌写着“贤王府”三字时,溜到嘴边的脏话又被他们生生咽回腹中。胆大的姑且小声嘀咕几句,胆小的索性埋头躲到一旁,生怕自己刚刚的出言不逊被马车上的人听到,招来无妄之灾。

    众目睽睽之下,马车缓缓停在人来人往的东海茶楼门前。

    半个月前,掌柜见南来北往的客人越来越多,于是刻意安排十几名“伙计”于店外侍候。一为招揽客人,二为维持秩序。

    寻常客人行至门前,要么快进、要么快出。若敢在此停留,轻则被他们催促推搡,重则皮肉受苦。

    这些游手好闲的汉子名为“伙计”,实则是洛阳街面上的地痞无赖。一个个斜眉歪眼,嚣张跋扈,颈上挂着项圈,腰间别着木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虽然客人中不乏拉帮结伙,性情刚烈的江湖“猛人”,但东海茶楼的背后却有贤王府撑腰。因此,这些“伙计”狐假虎威的本事自然水涨船高,寻常的绿林好汉和外地来的帮派弟子,根本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从早到晚地趾高气扬、狠话叫嚣、冷嘲热讽……若敢顶他们几句,这些人立刻纠集爪牙以多欺少。倘若遇上硬茬子,他们也不较真,要么搬出贤王府的名头威吓对方,要么马上换一拨人过来笑脸赔罪。

    当然,这些人说到底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看门护院”罢了。

    掌柜的求财不求气,因此找的“伙计”大都“眼明心亮”,深谙识人之道。往往一眼就能辨出什么样的客人可以招惹,什么样的客人不能招惹。

    恰如姗姗而来的马车,寻常客人连站一站都要被驱赶的“禁地”,这辆马车却明目张胆地堵住东海茶楼的大门。

    再看守在门前的几名伙计,非但不像对待其他客人那般盛气凌人,反而一窝蜂地迎上前来,满脸谄媚地撩帘摆凳,毕恭毕敬地将马车上的“贵客”搀扶下来。

    说话的功夫,一名尖嘴猴腮的伙计忙不迭地跑出茶楼,朝迎面走来的客人拱手施礼:“小人顺喜,拜见孤月道长,见过各位少侠。”

    顺喜,正是凌潇潇安插在东海茶楼的亲信。

    “你就是顺喜?”孤月上下打量着点头哈腰的顺喜,漫不经心地问道,“可知老夫的来意?”

    “小人知道,夫人已交代清楚。”

    “既然知道,还等什么?”

    “是是是!”似乎听出孤月语气中的不耐,顺喜吓得脸色一变,慌忙应答,“贵客已在楼上雅间恭候多时,道长请随我来。”

    言罢,顺喜引着孤月几人快步走入人满为患,沸反盈天的东海茶楼,于摩肩接踵的大堂拥挤前行,直至登上楼梯才相对安静、宽敞一些。

    “道长,贵客就在里面。”

    二楼雅间外,顺喜在孤月的眼神授意下轻轻叩响房门。

    “砰、砰砰!”

    “什么人?”房内传出一道瓮声质问。

    “小人顺喜,秦公子的朋友到了。”

    “进来吧!”

    得到允诺,顺喜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从而侧身站于一旁,将孤月和几名武当弟子让入房间。

    “褚茂,你们下去喝茶,本侯要和孤月道长单独叙旧。”

    “遵命!”

    雅间内竖着一扇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未等孤月几人绕过屏风,屏风后已传出一段云淡风轻的对话。

    紧接着,四五名神情冷峻,腰挎钢刀的彪形大汉相继走出屏风。见到孤月几人,为首的褚茂稍稍拱手一拜,而后默不作声地走出房间。

    “你们也出去。”孤月幽幽开口,“在……门外守着。”

    “是。”

    拱手领命,几名武当弟子鱼贯而出,顺势将房门轻轻关上。

    “本侯送给清风盟主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伴随着一道戏谑笑声,一位轻裘缓带,纶巾羽扇的翩翩公子缓缓绕过屏风,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孤月面前。

    此人,正是昔日与柳寻衣相依为命,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今日大宋朝廷,东府天机阁的主人,秦卫。

    一见秦卫,本欲拱手寒暄的孤月不禁一愣,错愕道:“秦大人今日的打扮……”

    “这里毕竟不是大宋地界,本侯身为朝廷命官诸有不便。乔装改扮一番,免得招惹是非。”秦卫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的行头,煞有介事地问道,“如何?像不像一介书生?”

    “秦大人丰标不凡,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出英雄气魄,岂是文弱书生可以相提并论?”

    “真想不到,纵横江湖的武林前辈夸起人来,竟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混迹官场的人逊色。”言罢,秦卫与孤月似是心照不宣,一起放声大笑。

    “来此之前,掌门千叮万嘱,让老夫一定要再三感谢秦大人的仗义相助。”孤月朝秦卫拱手一拜,“掌门说过‘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这一次,是我们一时窃喜而掉以轻心,让他们有可乘之机。若非秦大人及时派人出关将袁霆擒获,五月初五的‘锄奸大会’恐怕难以收场。”

    “哦?”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袁霆果真如此重要?就凭他……也能左右‘锄奸大会’的成败?”

    “袁霆不重要,但他背后的人……却比秦大人想象的更重要。”

    “你是说袁孝?”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出于谨慎,掌门不得不将结果想到最坏。”孤月不急不缓地答道,“至于袁霆背后……不是一个人。更准确的说,不止是一个人。不过秦大人可以放心,就算发生最坏的情况,掌门也能从容应对,绝不会连累秦大人和诸位官差。”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秦卫没有被孤月的“含糊其辞”蒙混过关,而是一针见血地追问道,“袁孝究竟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何止袁孝?”孤月凝视着若有所思的秦卫,沉默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直言不讳,“掌门推测的最坏情况是……眼下的武当已四面楚歌,洛阳城已成为一座表面富丽堂皇,实则杀机四伏的囚笼。凡与我们亲近者,皆难逃噩运,无一能活着离开。”

    “此言何意?”

    秦卫的反应远没有孤月想象中那般惊慌。年纪轻轻,却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无疑令孤月对其刮目相看,同时心中暗想:“朝廷并非全是酒囊饭袋,如秦卫这般‘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胸襟与气魄,纵观中原武林也鲜有人能做到。”

    “掌门怀疑自己误中洵溱和柳寻衣设下的圈套,袁孝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孤月开门见山地回答,“一切都是他们事先算计好的阴谋,其中包括柳寻衣被谢玄生擒以及……掌门欲借柳寻衣的人头挽回武林盟主的颜面,也就是我们举办‘锄奸大会’的初衷。”

    “清风盟主是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纵使柳寻衣和洵溱机关算尽,也不可能改变他们是‘武林公敌’的宿命。”秦卫似懂非懂地反问,“他们与清风盟主对抗,无异于蜉蝣撼树。至于袁孝之流……更是不值一哂。我不明白,你们的反应为何如此激动?难不成……他们有扭转乾坤的法宝?”

    “倘若他们能‘颠倒是非’,下一步即是‘扭转乾坤’。”孤月话里有话地摇头苦笑,“前年腊月初七夜,贤王府究竟发生什么?洛天瑾又是怎么死的?秦大人可是亲身经历、亲眼目睹,难道你会不记得?”

    “你的意思是……”

    “你能记得,柳寻衣同样也能记得一清二楚。”孤月神情一禀,重重点头,“如果他在锄奸大会上‘反咬一口’,再加上谢玄、洵溱及一群乌合之众的煽风点火,妖言蛊惑。秦大人以为……武林各派还会拥护一位‘窃权篡位’的武林盟主吗?一旦武当阴沟里翻船,于五月端午陷入孤立,这场‘锄奸大会’岂非替他人作嫁衣裳?锄奸、锄奸,自己却沦为欺天诳地,嫁祸于人的巨奸,岂非……难以收场?”

    ……

第九百九十七章:群英荟萃(二)

    “孤月道长的意思本侯明白,但明白不等于理解。”思量片刻,秦卫似乎仍有不解,沉吟道,“恕本侯见识浅薄,柳寻衣在天机阁当差二十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也不过官居五品。对朝廷而言……几乎可以用‘微末小吏’来形容,莫说皇上对其不屑一顾,纵使当年的‘天机侯’赵元也能将他管教的服服帖帖。然而,他与你们中原武林打交道不过短短三五年,何以一飞冲天?如何有这么大的号召力?说句不恭敬的话,武林盟主在江湖的地位……相当于皇帝在王朝的地位,生杀予夺信手拈来,岂会将一个穷途末路的柳寻衣放在眼里?更令我诧异的是,清风盟主明明已发出江湖追杀令,为何还有这么多人不计后果地帮他?殊知,从皇上将柳寻衣定为‘朝廷钦犯’的那一刻,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官府差役无一人再敢与柳寻衣扯上半点关系,生怕枉遭株连。如此唯我独尊的威慑力,为何在武林盟主身上寻不到一丝踪迹?”

    “秦大人久居朝廷,习惯王命法度,令行禁止,对江湖中的人情世故知之甚少。”孤月苦笑道,“武林盟主虽贵为中原武林之主,但与九五之尊的皇帝仍有天壤之差。皇权乃天命所授,世袭罔替,因此一言九鼎,上上下下莫敢不从。武林盟主是‘半路出家’,靠自身实力与江湖威望一步步上位,由天下英雄共同推举,以三年为期。因此,武林盟主虽有号令群英之权,却无调度诸雄之力,更无执掌各派之能。更何况,江湖中人有别于朝廷命官,但凡在江湖中闯出一番名堂的英雄豪杰,大都龙心虎胆,桀骜不驯。这些人往往随心所欲,软硬不吃。他若服你,上刀山、下火海亦无怨无悔,乐在其中。他若不服你,就算捅他十刀八刀,他也照样敢指着你的鼻子骂娘。因此,皇帝威服大于恩服,武林盟主则是恩服大于威服。一旦威望受损,令天下英雄心生不满,武林盟主的权势也将不复存在。柳寻衣闯荡江湖虽然不久,却结交不少亡命之徒,他们只认‘情义’,不认‘权势’。莫说武林盟主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纵使天王老子也休想动摇他们与柳寻衣狼狈为奸的决心。”

    其实,真正的原因孤月只说出一半。柳寻衣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号召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鲜为人知的身世。

    然而,此一节孤月并不打算现在告诉秦卫。

    究其原因,无外乎秦卫与柳寻衣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清风担心过早泄漏柳寻衣的身世,有可能令秦卫心生动摇。

    万一他顾念兄弟情义而临阵倒戈,甚至说服朝廷由‘扶持清风’改为‘扶持柳寻衣’,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清风仍要谨慎小心,以防万一。

    对于孤月的解释,秦卫将信将疑,不过他并未刨根问底,而是心念一转,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

    似乎担心被孤月看出自己的忐忑,秦卫眼皮一垂,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柳寻衣现在如何?”

    “昔日在临安侥幸捡回一条命,如今在洛阳休想逃出生天。”孤月冷笑道,“秦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掌门只想在‘锄奸大会’上借柳寻衣的命,给天下英雄一个满意的交代。此事过后,我们愿将柳寻衣的尸体交给大人,至于朝廷如何处置……与我们无关。”

    “本侯与柳寻衣好歹相识一场,孤月道长能否替我向清风盟主转达一个请求?”秦卫眉头微皱,断断续续地说道,“此事……与朝廷无关,是本侯自己的意思。”

    “老夫洗耳恭听。”

    “本侯知道,五月初五柳寻衣必死无疑。我千里而来,自当客随主便,不会对清风盟主的安排横加干涉。只不过……”秦卫眼神复杂,言辞愈发踌躇,“清风盟主处决柳寻衣的时候,能否……留他一个全尸?”

    “这……”孤月一愣,“大人何意?”

    “人都死了……一切恩怨也该尘归尘、土归土。我与他自幼相识,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无全尸。”

    “秦大人重情重义,老夫深感敬佩。但此事……恕老夫不敢自作主张。”孤月面露迟疑,“掌门的意思是……用柳寻衣的脑袋告慰亡灵。倘若留他全尸,只怕难泄心头之恨。”

    “这……”

    “不过秦大人的心意老夫会如实转达。纵使不能留柳寻衣全尸,事后也会找人将他的脑袋和身体缝起来,交给秦大人一个囫囵尸首。”

    “如此……也罢!”

    “其实,老夫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与否?”孤月眼珠一转,趁势开口,“当然,此事亦非掌门之意,只是老夫自己的想法。”

    “愿闻赐教!”

    “五月初五,万一柳寻衣狗急跳墙决定‘反咬一口’。必要时……老夫希望秦大人可以挺身而出,替我家掌门……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秦卫眉头一挑,狐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站出来反驳柳寻衣,替清风盟主作伪证?”

    当孤月听到“伪证”二字时,脸色悄然一变,而后讪讪一笑,算是默认。

    “不知你口中的‘必要时’……是什么时候?”此时,秦卫的心里已有些不悦,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难道清风盟主和洛夫人加在一起,说话的分量都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柳寻衣?”

    “秦大人言重了!如果只是柳寻衣一人乱咬,自然无关痛痒。毕竟是将死之人,‘栽赃诬陷’也是情理之中,相信天下英雄不会在意。”孤月别有深意地答道,“可如果有其他人站出来帮腔,尤其是前年腊月初七夜出现在贤王府的人……”

    “你说的是……谢玄和云追月?”

    “不错!”孤月坦言作答,“其中,尤以谢玄最为致命。他是洛天瑾的生死之交,眼下又是贤王府的府主,倘若由他开口胡言乱语……难保天下英雄不会对掌门滋生非议。此时,如果有一位极具分量的人站出来替掌门说几句‘公道话’……”

    “阁下用心……似乎不善。”见孤月将自己当成傻瓜一般愚弄,秦卫终于忍无可忍,毫不避讳地出言揶揄,“如果本侯站出来挑明身份,固然可以替清风盟主‘作证’,但同时也会让所有人知道洛天瑾的死……与我有关。如此一来,那些大喊替洛天瑾报仇的江湖人岂非将本侯视作柳寻衣的同党?孤月道长想帮清风盟主‘力证清白’无可厚非,但将本侯作为‘祭品’,置我于万劫不复……好像不太厚道。”

    “秦大人千万不要误会,老夫断无杀鸡取卵的心思。”孤月眼神一变,连忙解释,“我只是考虑当下的处境,大人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大家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倘若掌门在‘锄奸大会’遭到刁难,甚至沦落下风,恐怕大人在洛阳城的周全……将难以得到保障。反之,只要掌门稳坐武林盟主的宝座,令天下英雄虔心归顺。大人必然高枕无忧,任谁也不敢找你的麻烦。”

    “孤月道长是在威胁本侯?还是在提醒本侯?”秦卫的语气愈发不善,已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都不是,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相信以秦大人的慧眼,必能看到老夫一颗赤诚之心。”孤月故作谦卑,“当然,此事成与不成皆由秦大人决断,老夫断不敢强求。”

    “此事我会慎重权衡,一切待‘锄奸大会’再相机行事。”

    “老夫也希望锄奸大会顺顺利利,我们一切担心都是多余。”言至于此,孤月似乎看出秦卫有些不耐,故而神情一禀,故作关心,“秦大人在这里是否住的习惯?用不用老夫在贤王府替秦大人安排一间客院?”

    “不必麻烦!”秦卫不假思索地摆摆手,“我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有不少人见过我,知道我是朝廷的人,也知道刺杀洛天瑾……我也有份。本侯之所以乔装改扮,就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挑起无谓的事端。现在,我只是江湖中一个无名小卒,和大家一起凑凑热闹罢了,如果清风盟主格外关照,反而惹人怀疑。”

    “哈哈……既然秦大人……哦不!应该是秦公子有自己的打算,老夫也不再强人所难。”孤月顺坡下驴,佯装慷慨,“顺喜是自己人,秦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找他。你们在洛阳城的一切花销,全部算在老夫头上。”

    “孤月道长太客气了……”

    “啪!”

    就在秦卫与孤月逢场作戏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声茶壶破碎的巨响。紧接着,是一阵乱哄哄的打砸吵闹和叫骂嘶吼。

    “砰、砰砰!”

    未等一脸茫然的秦卫、孤月辨清状况,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师叔,楼下出事了。”

    闻言,孤月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秦卫,沉声问道:“何事如此吵闹?”

    “大堂有两拨人因争一壶茶而相互叫嚣,乃至大打出手。”门外传来武当弟子略显尴尬的回答,“其中一拨人……正是秦大人的手下。”

    ……

第九百九十八章:群英荟萃(三)

    “九爷,有人在茶楼闹事,掌柜的请您过去看看。”

    一名十五六岁的小伙计跌跌撞撞地跑出东海茶楼,朝街上一位满脸横肉、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大声疾呼。

    汉子名叫胡九,无门无派、无家无业、无儿无女,常年混迹于市井街头,在洛阳城大大小小的地痞无赖中颇有名望。

    此次“锄奸大会”引来各路英豪齐聚洛阳,东海茶楼的掌柜担心鱼龙混杂闹出事端,贤王府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不敢贸然惊动,于是花重金邀请胡九及其一众喽啰替自己“看门护院”。

    那些在门口颐指气使、吆五喝六的“伙计”,正是胡九的手下。

    “因为什么?”胡九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抬脚朝茶楼走去,十几名耀武扬威的喽啰紧随其后。

    “和上回打架差不多,一桌客人嫌上茶慢,于是从伙计手中强行拎走另一桌客人的茶,双方因此叫骂起来……”

    “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屁大的事。”胡九颇为不耐地打断小伙计的解释,又道,“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没见过,都是生面孔。”

    “他们有没有自报家门?”

    “没有!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我们忌讳的那些门派、世家。八成是从小地方来的,仗着有几个臭钱故意在这里摆阔。”

    “不是最好,省得麻烦。”

    伴随着胡九的喃喃自语,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入东海茶楼。

    此刻,大堂已是一片狼藉。上百位客人围在四周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壶茶杯、干果点心甩得满地都是,踩在上面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大堂中间,两拨人抽刀拔剑,相互对峙。一拨四五人,一拨七八人。双方皆有人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俨然刚刚已打斗一场。

    茶楼的掌柜、伙计与唱曲的老汉、姑娘忧心忡忡地站在远处,憷于闹事者手中锃光瓦亮的刀剑,谁也不敢上前劝和。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东海茶楼闹事?”

    伴随着一道亮如洪钟的喝问,胡九大步流星地走到近前,阴沉的目光在大堂内环顾一圈,本欲向褚茂几人发难,余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一脸急迫的顺喜一个劲儿地朝自己使眼色。

    胡九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将矛头转向另外一方,叱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客人。”对方回应的语气十分强硬。

    “狗屁客人!”胡九虎目一瞪,“如果客人都像你们这般胡作非为,我们的买卖怎么干?”

    “爱怎么干就怎么干!能干就干,不能干就他妈别干。”

    伴随着一道阴阳怪气的冷笑,一位身材削瘦的中年男人优哉游哉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几名手下,缓缓出现在胡九面前。

    看其架势,无疑是这拨人的首领。

    “抢我们的茶非但不知害臊,反而理直气壮,真是恬不知耻!”以褚茂为首的天机阁武官一个个横眉冷目,恨得咬牙切齿。

    “没有送到你们桌上,凭什么说是你们的茶?”中年男人蔑笑道,“在场上百位客人,难不成人家喝的都是你们的茶?”

    “凡事都有先来后到,岂容尔等胡搅蛮缠?”见对方蛮横无理,褚茂勃然大怒,“刚刚你怎么喝下去的,现在我就让你怎么吐出来!”

    “夸夸其谈,尽管放马过来……”

    “等等!”

    见双方互不相让,胡九不禁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向中年男人问道:“看来……是你们故意找茬?”

    “是又如何?”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见对方明目张胆地挑事,胡九怒极而笑,“你要是活的不耐烦,趁早找没人的地方一头撞死,不要打搅我们做生意。你要想讹诈钱财,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追悔莫及。行了!老子也懒得和你们磨叽,既然是你们无事生非,今天的损失一概由你们赔偿。”

    言至于此,胡九伸手朝褚茂指了指,又朝满地狼藉指了指,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百两,赔给人家当汤药费。三百两,赔给茶楼更换桌椅茶具。再出一百两,给在场每一桌客人添一壶新茶,权当赔罪。总共五百两银子,留下就可以滚了。”

    言罢,胡九不顾对方的反应,又向褚茂几人说道:“我们打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各位能不能将兵刃收起来,别吓到其他客人?”

    “这……”

    “东海茶楼归根到底是贤王府的买卖,我料……你们也不想将事情闹大。”胡九一边将翻倒的桌椅扶起来,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息事宁人,大家都不麻烦。如果你们执意僵持,万一惊动贤王府……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胡九话音未落,一众喽啰已虎视眈眈地围上前来。

    “猪鼻子插大葱,本事不大,派头不小。敢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手段!”

    见胡九煞有介事地威逼利诱,中年男人冷哼一声,脚下一挑,一条长凳顺势而起,呼啸着朝“埋头干活”的胡九砸去。

    “九爷小心……”

    “啊!”

    未等喽啰们急声提醒,长凳已迎面飞来。胡九万没料到对方敢偷袭自己,一时猝不及防,口中发出一道惊呼,慌忙用双手护住脑袋,任由长凳狠狠砸在自己身上。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胡九似乎经不住长凳的力道,顿时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呼!”

    与此同时,中年男人飞身而至,势大力沉的右脚毫不留情地踹向胡九的胸口,将其牢牢踩在脚下,任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法脱身。

    “人模狗样地大放厥词,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虚有其表,败絮其中的废物。就凭你三脚猫的花架子也敢学人家‘出头’?”中年男人没有料到气焰熏天的胡九竟如此不堪一击,稍稍一怔,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记住,没有真才实学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我脾气好,可以不与你计较。倘若遇到一位脾气不好的……我怕你会被人家活活打死。”

    “混账东西!竟敢在贤王府的地盘闹事……你死定了!”

    胡九当众出丑,难免有些气急败坏,为挽回一些颜面,嘴里骂骂咧咧不停。

    “哼!”褚茂朝外强中干的胡九轻轻一瞥,又朝手足无措的众喽啰扫视一圈,嘴角不禁扬起一丝轻蔑的冷笑,而后向中年男人挑衅道,“欺负一个‘憨货’算什么本事?今天若不向我们赔礼道歉,我保证你的下场比他更狼狈。”

    “不是我小觑你,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主事的。”中年男人一脚将胡九远远踢开,上下打量着咄咄逼人的褚茂,兴趣缺缺地说道,“和你打没意思,将你们主事的叫出来。让他给老子奉茶认错,再磕三个响头,也许我会放你们一马……”

    “放肆!”

    中年男人的出言不逊,令褚茂怒从心起,恶向胆生。脚下一点,身形冲天而起,眨眼掠至半空。气出丹田,双手握刀,使出一招“力劈华山”,狠狠朝对方的天灵盖劈去,誓要将其从中劈成两半。

    “拿枪来!”

    “是!”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褚茂愤然出手的一瞬间,中年男人暴喝一声,随行弟子迅速领命,合力将一杆丈二点钢枪抛向半空。

    中年男人甩开弓马步,左手向前一探,将倏忽而来的点钢枪挑于手背,紧接着腰马一转,肘臂一抖,双肩一翻,一杆沉甸甸的大枪不偏不倚地滚入右手。

    但见其单臂甩枪,一招“枪扫**”于半空划出一圈黑色涟漪,发出一阵若隐若现的风啸雷鸣。小臂上挑,手腕一翻,右手托着枪尾朝天一举,蓄势待发的点钢枪如出海苍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地迎上褚茂的刀锋。

    “铿!”

    一声巨响,枪尖点中刀刃,登时将刀刃崩开一道缺口。直令骤不及防的褚茂眼神一变,心生慌乱。蕴藏在枪尖上的恐怖力道令其双臂发麻,虎口震裂,钢刀不受控制地脱手而飞。

    “此人其貌不扬,却不料竟是一位枪法出众的高手……”

    就在褚茂为自己的轻敌大意而懊悔不已时,点钢枪已冲破他的双手,锋芒毕露的枪尖在他的双瞳急剧放大,直刺其眉心而来。

    “嘶……”

    周围众人发出阵阵惊呼,更有甚者已忍不住捂住双眼,仿佛不愿目睹血腥残忍的一幕。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暴喝自二楼传来。

    紧接着,一道潇洒飘逸的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过围栏,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飞至褚茂身旁。

    此人出手如电,先将恍若失神的褚茂一掌推开,而后凌空翻腾一周,接连踢出数脚,但闻“噔噔噔”一阵密如急雨的闷响,他的双脚交叠而出,延绵不绝,顺着枪尖一路踢向枪尾、手腕、胳膊直至中年男人的胸口,并且一脚比一脚迅猛、一脚比一脚凌厉、一脚比一脚沉重。直令对方应接不暇,章法大乱,于电光火石之间被那人逼得节节败退。

    “侯……公子!”

    来人稳占上风却不穷追猛打,反而急流勇退,趁势收招,飞落于褚茂身旁。

    当众人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大都一脸愕然,唯有褚茂几人面露欣喜,纷纷拱手施礼。

    来人,正是乔装改扮成“文人公子”模样的天机侯,秦卫。

    ……

第九百九十九章:群英荟萃(四)

    “好俊的枪法!丈二点钢枪少说也有五六十斤的重量,但阁下却信手而舞,收放自如,将本应大开大合的罡猛枪法施展的隐秘而诡谲。急中有稳、慢中有快、柔中有刚、破中有立,令人大开眼界,忍不住拍手叫绝。”

    中年男人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着侃侃而谈的秦卫,刚刚的短暂交手令其颇为震惊,似乎在诧异秦卫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身手,又仿佛在感慨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

    “你明明胜我一筹,却将我的枪法夸的天花乱坠。究竟是在炫耀自己见识广博?还是在衬托自己武功高强?”

    “我只是有些意外,如阁下这般枪法卓绝的高手,岂会因为区区一壶茶而与人结梁子?至于刚刚那位酒保说什么‘讹诈钱财’,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面对中年男人的冷嘲热讽,褚茂几人无不怒目而视,唯独秦卫一笑置之,“我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倘若阁下不弃,你们今天的茶钱……算我的。”

    “公子……”

    “不必多言。”秦卫目不斜视地望着神思凝重的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对褚茂几人说道,“向人家赔礼道歉。”

    “什么?”此言一出,不仅令褚茂几人脸色一变,同时令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甚至连中年男人也忍不住面露愕然。

    “因为一壶茶,竟与人当众厮打,成何体统?”秦卫教训道,“几位朋友一时口渴难耐,你们纵使送人家一壶茶又能如何?”

    “公子,是他们无礼在先,而且一直挑衅……”

    “同一句话,我不想说两遍。”

    在秦卫不怒自威的提醒下,褚茂几人吓得心头一颤。犹豫再三,终究硬着头皮朝中年男人拱手赔罪。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态度谦恭的秦卫,中年男人纵使心有不满,此刻也找不到借口发难。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秦卫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能否交个朋友?”

    “这……”

    “啧啧啧!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果然宠辱不惊,能屈能伸,远非我们这些俗人可比。常人受此侮辱,就算不打一架也得骂几句。这位公子非但不打不骂,反而以德报怨,甚至想和羞辱他的人交朋友。佩服!真是佩服!”

    未等中年男人踌躇不决,一道戏谑的笑声陡然自人群中传来。紧接着,一位憨态可掬的大胖子在一群彪形大汉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朝秦卫走来。

    此人一出现,四周众人无不眼神一变,下意识地交头接耳,安静的大堂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那人……好像是河西秦氏的家主。”

    “是他!跟在后面的是‘秦氏三杰’,鄙人有幸见过一次。”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麻衣刀客‘鬼见愁’秦苦?”

    “你说的是‘老黄历’,昔日的秦苦浪迹天涯,穷困潦倒,因此只能穿麻衣。如今他坐拥荣华富贵,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早已不是‘麻衣刀客’,而是‘锦衣刀客’。”

    “没想到他也会来,听说他和柳寻衣……交情匪浅。”

    “同床共枕的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朋友?我听说柳寻衣去蒙古送亲的时候,秦苦串通武当在半路设伏截杀,为此……搅黄了江南陆府的好事。”

    “此事我也听说过。当时,陆庭湘亲自出手,眼看就要将柳寻衣擒下,结果被秦苦半路搅局。传闻,当时秦苦和陆庭湘大战一场,打的惊天动地,难舍难分。”

    “龙象榜上陆公子排在第三位,秦府主排在第四位,他二人的武功不相伯仲,打起来肯定难舍难分。”

    ……

    伴随着周围人群的窃窃私语,秦卫看向秦苦的眼神变得愈发谨慎、凝重。

    其实,他对秦苦的大名早有耳闻,也知道他与柳寻衣相交莫逆。正因如此,当秦苦站出来替中年男人“解围”时,秦卫的心里隐约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似乎……今日这场“误会”的根源,并不是一壶茶这么简单。

    “严老爷,既然人家问你‘高姓大名’,你尽管回答便是。又不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自报家门不必扭扭捏捏。嘿嘿……”

    秦苦一番调侃,立即引来一片哄笑。

    中年男人对秦苦的出现非但不感到意外,反而如释重负般暗松一口气。一瞬间,他脸上的冷傲与敌意收敛殆尽,颇有礼数地朝秦卫拱手一拜:“在下,济州严顺。”

    “济州严顺?”秦卫先是一愣,从而幡然醒悟,“阁下是‘上京四府’之一济州严家的家主?难怪枪法如此精湛,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济州小罗成’。”

    “这位公子果然见多识广,竟连在下的诨号都知道。”严顺似笑非笑地答道,“我敢打赌,今日在场之人听过在下名字的……最多不过两三成。阁下一句‘大名鼎鼎’,着实令在下汗颜。”

    “严老爷过谦了。”

    此刻,近在咫尺的秦苦犹如一根布满荆棘的毒刺,又似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锋,对自己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令秦卫心神不宁,故而无暇与严顺寒暄。

    “想必这位就是河西秦氏的秦府主,久仰大名!”秦卫故作镇定地朝秦苦拱手施礼,“久闻秦府主鸿鶱凤立,年轻有为,乃当世豪杰。今日一见,实乃三生有幸。”

    “欸!小弟只是侥幸继承祖业,承蒙江湖朋友错爱,让我能无忧无虑,饱食终日,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嘿嘿,论真才实学恐不及阁下万分之一,实在不值一哂。”秦苦大手一挥,将一张七零八乱的桌子囫囵干净,然后一屁股坐在上面,不顾体面地翘起二郎腿,嬉皮笑脸地望着彬彬有礼的秦卫,煞有介事地向身边的严顺、秦大等人连连感叹,“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同是男人,又年纪相仿,人家生的剑眉星目,一表人才,而我……”言至于此,秦苦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故作委屈模样,“我就像十月怀胎的妇人,而且怀的还是双胞胎。”

    “哈哈……”

    秦苦一番自嘲,再度引来哄堂大笑。

    “唉!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秦苦一脸无奈地说道,“罢了!罢了!看阁下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身边几位壮士亦是人高马大,龙精虎猛,料想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

    秦卫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打眼望去尽是陌生面孔。稍作迟疑,从而神情一禀,拱手道:“在下……秦商,扬州人士,江湖一无名小卒而。”

    “秦商?原来与我是本家,真是有缘。”秦苦眼前一亮,笑容愈发灿烂,“你也姓秦、我也姓秦,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秦某出身低贱,岂敢高攀?”秦卫揣摩不透秦苦的真正意图,故而不敢胡乱接茬,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似乎想尽快结束这场不知所谓的谈话。

    “算起来,咱们姓秦的也是人才辈出。”不知是不是故意?秦苦对秦卫的不耐视若无睹,依旧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头和他攀交情,“河西秦氏不过是一群莽夫,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整天只会舞刀弄枪,徒有虚名,不提也罢。你不一样,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对了!咱们‘秦氏’还有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可是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你知不知道?”

    “哦?”面对莫名其妙指东道西,驴唇不对马嘴的秦苦,秦卫心中起疑,表面上却佯装懵懂,“不知秦府主说的是何方神圣?”

    “他年纪轻轻就在朝廷里做了大官,去年被皇帝敕封为‘天机侯’,在官场混的风生水起,如日中天。”秦苦摇头晃脑,振振有词,“此人名叫秦卫,当初柳寻衣设局刺杀北贤王的时候,他也在杀手之列。据说,秦卫以前只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自从他参与刺杀北贤王后才慢慢发迹。”

    伴随着秦苦滔滔不绝的讲述,秦卫、褚茂等人的脸上无不变颜变色,看向秦苦的眼神愈发不善,握在手中的刀剑亦情不自禁地攥紧几分。

    “我还听说……秦卫与柳寻衣自幼相识,本是一对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但他为求上位,竟对时运不济的柳寻衣落井下石,不仅踩着自己的好兄弟往上爬,而且诡计频施,巧取豪夺,将原本属于柳寻衣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统统占为己有,真他妈不要脸!”言至于此,秦苦似乎已不能用言语表达内心的愤懑与鄙夷,重重一拳“砰”的一声砸在桌上,直将厚实的桌面生生砸穿一个窟窿,又道,“照此下去,秦卫很快就会变成咱们‘秦氏’第二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虽然有权有势,但……与此等厚颜无耻之辈,狼心狗肺之徒同为一姓,老子总感觉有些……丢人现眼。”

    言罢,秦苦眼皮一抬,皮笑肉不笑地盯着面沉似水的秦卫,别有深意地问道:“秦公子,与秦卫一姓,你是不是也觉得丢人?”

    “这……”

    “秦府主,你说的‘上一个大人物’是谁?”未等秦卫作答,人群中已有好事者忍不住大声追问。

    “还能有谁?秦桧呗!”秦苦大嘴一撇,一脸嫌弃。

    “哈哈……”

    此刻,周围的笑声传入秦卫的耳中一如漫天箭雨穿心而过。

    秦苦于大庭广众将他比作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秦桧,令其心情愈发沉重,面色愈发阴戾,看向秦苦的眼神更是难以掩饰地透出一抹刺骨杀机。

    “实不相瞒。”见秦卫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秦苦的笑容变得越来越诡异,“我第一眼看到你,以为你就是那位利欲熏心,背信弃义的秦卫。因为你的年纪、气场、武功与那王八蛋颇有相似。毕竟,如阁下这般‘青出于蓝’的年轻俊才,在江湖中竟然籍籍无名,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呵呵……”

    秦苦此言听似玩笑,实则暗藏玄机。

    至少,经他一番“提醒”,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心念一动,看向秦卫的眼神不再像刚刚那般单纯好奇,平添几分耐人寻味的审视与将信将疑的猜忌。

    “秦府主,秦公子涉世未深,今日不过是来凑个热闹,你又何必张冠李戴,危言耸听?难道不怕天下英雄笑你恃强凌弱,以大欺小?再者,柳寻衣乃武林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你却口口声声替他鸣不平,难道不怕天下英雄骂你蒙面丧心,是非不分?”

    就在秦卫无法忍受秦苦的刁钻刻薄,欲反唇相讥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陡然自二楼响起。

    紧接着,满面春风的孤月在几名武当弟子的陪同下自雅间缓步而出,一边朝四面八方的江湖朋友拱手寒暄,一边闲庭信步般拾级而下,直奔秦苦而来。

    ……

第一千章:群英荟萃(五)

    孤月的出现无疑令东海茶楼的局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众人原以为只是两拨小人物的寻常摩擦,却不料接连引出河西秦氏与武当两大势力。

    直至此刻,一些聪明人已隐约猜出一丝端倪。今日这场热闹绝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巧合,更不会这般简单。

    “我道何人多管闲事,原来是孤月道长。”望着姗姗而来的孤月,秦苦的态度依旧放荡不羁,丝毫没有因为孤月的身份而有所改观,“你们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孤月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岔开话题,“这场‘锄奸大会’由掌门发起,凡参会者皆是武当贵客。如今你们闹出误会,老夫既然碰巧遇到,岂能坐视不理?”

    “误会?”秦苦一脸茫然地反问,“什么误会?我与秦公子一见如故,又是本家,于是忍不住多聊几句。反倒是你,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又笑我以大欺小,又骂我是非不分,着实令秦某惶恐不已。不知……前辈此举算不算以大欺小,是非不分?”

    “秦苦,你休要装疯卖傻,逞口舌之快!”

    武当弟子对“傲慢无礼”的秦苦一向心存芥蒂,此刻见他对孤月出言不逊,难免有性情冲动之人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横眉怒目地疾口驳斥。

    “你又算什么东西?岂敢对我家府主无礼?”秦大虎目一瞪,厉声反击。

    “你……”

    “住口!”孤月对出言无忌的武当弟子训斥道,“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恰恰因为你一言、我一语地呛来呛去,反而将小事闹大。非但破坏武当与秦氏的和睦,更可能酿成血光之祸。”

    “前辈不愧是前辈,果然明白事理。”秦苦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投向气愤填膺的秦大,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一把年纪,我都不好意思说你。人家年轻不懂规矩也就罢了,难道你也不懂规矩?大庭广众吵吵嚷嚷,一点也不矜持。”

    “我……”

    “欸!既然是一场误会,此事休要再提,我们也不要僵在这里耽搁人家做生意。”孤月明知秦苦指桑骂槐,却隐忍不发,朝秦卫抱拳拱手,话里有话地劝道,“秦府主天性率真,喜好调侃,但绝无恶意。刚刚他只是与你说笑而已,希望秦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言罢,孤月又向秦苦热情相邀:“秦府主贵为秦氏家主,于大庭广众之下放浪嬉笑,难免有**份。老夫刚刚在楼上沏好一壶极品香茗,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倘若秦府主赏光,我们不妨上楼一叙?”

    此刻,说孤月息事宁人也好,说他含羞忍辱也罢。总之,他一门心思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令一切回归平常。

    毕竟,秦卫站在风口浪尖的时间越长,越引人注目,同时引起的非议越多、猜疑越多,他暴露身份的危险也越大。

    尤其是在清风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孤月绝不希望秦卫遇到麻烦。换言之,他不希望“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秦卫令武当陷入更大的麻烦。

    然而,局势的发展往往不尽人意,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更是一语成谶。

    当忧心如焚的孤月忙着左右逢源,一边好言劝慰秦苦高抬贵手,一边暗中催促秦卫尽快抽身之际,一群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突然闯入东海茶楼。

    他们的出现,令孤月的苦心斡旋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来的是贤王府弟子,为首之人是“雪衣银蛟”慕容白。

    “什么人敢在洛阳城闹事?不知道这里……”

    在慕容白的眼神示意下,林方大率先冲到近前。然而,当怒气冲冲的他欲一问究竟时,目光却在无意间瞥见似曾相识的秦卫,眼神登时一变,声音戛然而止,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浓浓的惊骇之意。

    “七爷、林门主,你们来的正好……”

    “闭嘴!”

    林方大一声暴喝,将满眼兴奋的胡九吓得脸色一变,说出一半的话又被他生生咽回腹中。

    从始至终,林方大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秦卫,似乎在仔细辨认他的身份。

    “你是……”

    “咳咳!”

    见势不妙,孤月连忙挺身而出,不由分说地将幡然醒悟的林方大与杀意尽显的慕容白拽到一旁,同时令武当弟子拦下其他几名跃跃欲试的贤王府弟子。

    “孤月道长,你可知那人是谁?他是朝廷的人,曾随赵元拜访贤王府。前年腊月初七夜,他也参与行刺……”

    “老夫知道!”孤月摆手打断咬牙切齿的林方大,低声道,“但你们不能揭穿他的身份,更不能对他出手。”

    “为什么?”慕容白心有猜想,但表面上不动声色,“秦卫是谋害府主的凶手之一,我做梦都想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现在人就站在我面前,你竟然让我放过他?简直岂有此理!”

    “因为他是掌门请来参加‘锄奸大会’的客人。”孤月深知慕容白性情秉直,林方大更是脾气火爆,故而也不找借口搪塞,直截了当地开门见山,“如果你们揭穿他的身份,于武当不利、于贤王府不利、于‘锄奸大会’更不利。”

    “什么意思?”林方大听的一知半解,心中又急又气,语气愈发不耐,“中原武林与朝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清风盟主为何邀请朝廷命官?而且……还是参与刺杀府主的狗贼!”

    “此事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此刻,孤月左手拽着林方大,右手拽着慕容白,生怕他二人一时冲动与秦卫撕破脸,“但老夫可以对天发誓,此事是掌门深思熟虑,再三权衡之后作出的决定。个中缘由,容老夫回去后再慢慢解释。眼下,希望二位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如何?”

    “这……”慕容白与林方大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踌躇之意。

    “怎么?难道二位连老夫也信不过?”

    “断无此意。”沉吟片刻,慕容白将心一横,勉为其难地点头妥协,“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也不揭穿他的身份,但必须将他带回贤王府,以免其逃之夭夭。至于如何处置,待清风盟主将一切解释清楚,由府主和夫人共同定夺。”

    “没问题!”见慕容白松口,孤月暗松一口气,又道,“接下来的事交由老夫处理,你们谁也不要插手,也不要问任何问题。”

    “好!”

    商议作罢,孤月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总算踏实几分。不知不觉,他已是一身冷汗。

    回到场中,孤月先与心神不宁的秦卫窃窃私语,然后走到秦苦面前,赔罪道:“秦府主恕罪,掌门与谢府主临时有事,派七爷前来寻我。老夫今日恐怕不能与你叙旧,我们改日再一起喝茶。”

    “无碍!无碍!孤月道长是清风盟主的左膀右臂,势必百事缠身,不必招呼我们这些闲人。”秦苦满不在乎地大手一挥,“道长请便!”

    “对了!秦公子刚刚告诉老夫,他对掌门与谢府主仰慕已久。难得今日有机会见到老夫与七爷,也算缘分一场。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也愿替他引荐,不知秦府主能否改日再与自己的‘本家’畅聊?”

    “既然秦公子有机会攀交清风盟主与谢府主,秦某岂敢阻挡人家的‘锦绣前程’?”秦苦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甚至故作羡慕地连连感慨,“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说不定秦公子会变成下一个柳寻衣……”

    言至于此,秦苦忽觉言辞不妥,故而匆匆改口:“山野村夫,不会说话,望秦公子勿怪。我的意思是……你会像昔日的柳寻衣那般遇到一位武林雄主,得到他的赏识与擢拔,从而一飞冲天,名扬四海。待阁下功成名就之时,可千万别忘记今日的一场缘分,咱们好歹五百年前是一家。秦某才疏学浅,自知守业艰难,又偏偏瞧不上秦卫那种乌龟王八蛋,不屑攀他的高枝。因此,日后只能仰仗秦公子念及同姓之情,对小弟多多关照。嘿嘿……”

    “哼!”

    以秦卫今时今日的地位,所遇之人大都对他卑躬屈膝,阿谀谄媚。纵使钱大人、贾大人见到他也是和颜悦色,何曾见过秦苦这般笑里藏刀,贫嘴贱舌之人?

    如今被他明里暗里地辱骂嘲弄,心高气傲的秦卫早已忍无可忍,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与之逢场作戏。因此,面对秦苦的涎皮赖脸,秦卫连虚情假意的寒暄都没留一句。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公子,保重啊!”

    对于秦卫的不屑一顾,秦苦非但毫不在意,反而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他依依不舍地朝匆匆离去的孤月、秦卫、慕容白一行挥手道别,装模作样地擦拭“眼泪”,令众人忍俊不禁。

    终于,一场风波落下帷幕。在掌柜与伙计的收拾中,东海茶楼迅速恢复常态,大堂再度陷入一片嘈杂。

    秦苦在秦家弟子的陪同下坐于大堂角落,硕大的身躯慵懒地仰靠在椅子上,优哉游哉地闭着眼、翘着腿、端着茶、哼着曲,煞是惬意。

    就在严顺与秦大、秦二、秦三津津有味地聊着刚才的闹剧时,形似假寐的秦苦突然眼皮一抬,一道耐人寻味的精光自双眸迸射而出。

    与此同时,二楼走廊一位白衣胜雪,风姿绰约的“翩翩公子”凭栏而站,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饶有兴致地俯瞰着熙熙攘攘的大堂。

    在与秦苦“无意间”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二人的嘴角竟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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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蓑衣介绍:
一纸招安令,神秘孤儿化身金牌卧底,人前是江湖浪子,人后是朝廷密探。庙堂重臣、武林豪杰、隐世高手、外族恶人、异教魔头、富贾巨商、绿林好汉……皆在名、利、权、欲中相爱相杀,纠缠不清。伪装、谎言、阴谋、野心……柳寻衣在生与死、黑与白之间临渊而行,上演江湖“无间道”。江湖风雨漫天下,天下风雨尽江湖。蓑衣掩掩避风雨,风雨潇潇血蓑衣!血蓑衣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血蓑衣,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血蓑衣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