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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大佬上线中全文阅读

作者:楼七阙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txt下载     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04 摘胆剜心51

    待在祝融城的最后一个月,兰疏影让桑卓去打听的事终于有了结果。

    当年被莽塔爷爷送走的那名女婴,她如果还在世,应当跟式微年岁相符。此外,受托把女婴带出雪原的那名蒙族人,正是哥舒钰口中的那位老祖宗,蒙族的大族老。

    在他之前,没有蒙族人深入过雪原。因为祝融族十分排外,他们会把靠近的外人引走或者直接杀掉。

    大族老说过,他曾被一个雪原异族打成重伤,险些命丧当场,好在被另一个异族救下。

    救他的那个异族就是莽塔爷爷的手下,而后,大族老被带进祝融族腹地,有人交托了这个任务给他。

    大族老见女婴可怜,也因为自己的性命受人拿捏,就答应了这件事,他把女婴带出雪原,后来不知怎的,却将这个孩子遗失了。

    再后来,这个女婴被路过的药皇捡到,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兰疏影用两根手指拎出一块折成方形的纱布,缓缓擦拭肩背。

    浸透热水的布巾一受力,就被榨出一条条水流,顺着她的后肩向下滑,刚好掠过一道陈年伤疤。

    她舒了口长气。

    ……

    “您……明日就离开?”桑卓站在桌前,烛光照着他的忐忑。

    兰疏影看出了他的心思,莞尔一笑,安抚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处理,这趟去中原,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回来了。”

    桑卓舍不得的可不是她,而是她手里的祝融族至宝。

    哪怕她把话放在这里,桑卓的愁色丝毫未减。

    去中原,哪怕是只待一个月吧,等她再回来,这两趟都要跨越雪原,耗费的时间可不算短啊。

    桑卓作为新上任的族长,他要如何稳住那些吸至宝上瘾的族人,这是个大问题。

    对此兰疏影爱莫能助。

    她是一定要亲自押送药皇回谷的。

    这具身体遗传的血脉本来残缺,所以能在中原安全地活了那么多年,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的那枚红色圆球不但凝聚了出来,还比其他祝融族人的更加纯粹。

    如果同时离开至宝和雪原,她也怕会死在外面,因为单单用大寒丹或者寒石根本就压不住它。

    “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兰疏影观察着桑卓的神色,发现他只是愁,而没有怨恨,心里稍稍满意了些,转而轻描淡写地说道:“不过我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对你现在的情况很有帮助,待会我带你去看。”

    桑卓一愣,转忧为喜,心里顿时安定了大半他就说嘛,大人既然能得到先祖的认可,定是一心为着祝融族的!

    兰疏影要是听见他这句心里话,一定会感慨一句:老哥你真的想多了……

    她发现炎洞里有不少至宝留下的能量,所以花了半天时间找出一个最合适的地点,布了个简易版聚灵阵,能把那些游离的小家伙抓回来,之前她就是在聚灵阵里改善体质的。

    兰疏影就是想看看桑卓的态度,如果他是真心给她办事,她就把这个阵的存在告诉他,这样就不会影响祝融族接下来的朝拜大典了。

    ……

    祝融族之旅平静地宣告结束,兰疏影拿着桑卓给的令牌,驾车向雪原边界驶去,车厢里坐着两个人,分别是药皇、用着苏迪雅身体的式微。

    药皇已经认命了,不用绑也知道乖乖坐着不动弹,式微之前的反抗已经彻底失败,却没放弃挑衅她,不知道是谁给的勇气。

    兰疏影完全无视这两个人的眼神,一路上也懒得跟他们交流,因为嫌弃式微太吵,她堵了式微的嘴,只在吃饭的时候才施舍一般把那块兽皮拿下来。

    离药皇谷更近了,还有几天路程的时候,式微反而不再吵闹了。

    她拒绝吃喝,只是每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发呆。

    即将进谷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一句:“他们俩,怎么样了?”

    兰疏影刚从茶馆回来,兴致勃勃地听了一肚子故事,听了这个问题,她下意识一挑眉,讽道:“你还挺长情。”

    话里说的是他们俩,其实式微关心的只是叶星河的现状罢了,真当她听不出来吗?

    兰疏影拿起缰绳,索性调了个头,淡淡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们就去亲眼看看好了。”

    式微眼睛里泛起微弱的光亮,对面的药皇看见她这个样子,侧过眼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神剑宫离这里更近些,少宫主的情况也很好打听。

    不过就是夜夜笙歌,风流放纵罢了。

    兰疏影提着全身僵硬的式微在一排排屋脊上飞快地踏过,身形轻灵,彷如乘风而至,黑色裙衫在夜幕中留下干脆果决的一笔墨色。

    无人察觉她们的闯入,越靠近厉雪崖的住处,守夜的神剑宫弟子数量却越少,兰疏影明白了,今晚她撞大运,正好能赶上一场好戏。

    式微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眼中满是期待和恨意。

    很多人觉得,如果能在将死之前,目睹仇人死在自己前面,当是一件快意的事,她也是一样。

    厉雪崖是一步步废掉的。

    叶星河废的是身体,而厉雪崖四肢完好,他被催毁的是心。

    他曾想在武阳城大展拳脚,从一枚小小守城卒开始,步步青云,成为康王的左膀右臂,武阳城的定海神针,把蒙军挡在城外!即便哪天武阳城再也守不住了,旁人提起他来,也都晓得他厉雪崖是抗蒙的大英雄!

    结果武阳城莫名其妙就没了。

    他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成了屠戮同袍的刽子手。

    这个骂名他注定要背一辈子。

    哪怕他退伍入江湖,成了神剑宫少宫主,仍然改不了他犯过的错。多少人嫉妒他有个厉害的剑皇外公,多少人明里暗里用他的过去讥讽他。

    那是他最灰暗的时光,是叶星河陪着他度过的。

    当他意识到自己握着的是怎样一颗诚挚的心,那个温暖他岁月的人却被外公折了翅膀……他忘不掉那一夜的缠绵,更忘不掉叶星河躺在血泊里茫然无助的样子。

    现在,厉雪崖躺在血泊里,心口插着外公的剑,眼中的茫然如出一辙。

405 摘胆剜心52

    “为什么……”他感受着飞速流逝的生命力,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剑皇默默把剑抽回来,血箭扬起,落下,他看着这个亲外孙的胸前血花盛放。

    满室腥甜干扰不了他的思绪。

    亲人的死改变不了他追求剑道的心。

    前几天,神剑宫里降生了一个健康的女婴,她生得玉雪可爱,伴着那场瑞雪而来,便以此为她的名字。

    他只记得她用的是豆绿色襁褓,并没有上前看过她的容貌,更不会抱她一下。

    而今想到女婴,他心如平镜,不生半点波澜。

    剑皇摩挲着他的剑柄,仿佛根本没听见厉雪崖的问题。

    心腹以为他在感伤今日不得不杀这个外孙,其实,他只是在琢磨一个问题,他的无情剑道何时能够真正大成?

    为什么,他已经杀了这个孩子,却还是没有触动呢?莫非他的选择又错了,就不该成全女儿的遗愿,给厉雪崖留这个后代下来?

    “那个孩子送到哪里了?”剑皇沉声问。

    心腹赶忙报出地名。

    这事由他经办,事关剑皇的最后一个血脉亲人,他十分谨慎,给女婴安排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去收养她。

    片刻沉默之后,汩汩的血流声中响起老人沉稳有力的吩咐:“杀了。”

    “……杀,杀了?”

    剑皇没再说话,他专注地擦拭掉剑上最后一点血液,随后,踏着坚定的步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心腹满脑袋问号,主子说的真是那个女婴?

    昨天还叮嘱他找个踏实人家养活这孩子,今天,说杀就要杀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昨天把女婴交出去的时候,女婴用细弱的小手握住他的食指,她满足地咯咯直乐,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映着蓝天白云,分外美丽。

    ……

    “听过白雪公主和猎人的故事吗……”

    “从前有位皇后,她有一面魔镜,有一天,魔镜告诉她,白雪公主比你更美,于是皇后派出一个猎人,去杀公主……”

    “剧情何其相似啊……”

    就是不知道后面的剧情会不会如童话里那样发展。

    兰疏影蹲坐在屋顶看着这一切,像是在跟式微说话,也像是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她站起身,轻哼起一首歌谣,为那个年轻人送行。

    这一晚,厉雪崖死了。

    违背主角不死定律的一死。

    或许也算不上违背,因为,再次见面,厉雪崖身上的主角光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跟穆雅那个位面差不多,当剧情彻底被颠覆,又刚好诞生了新的主角,那么旧人就该退场了。

    “我知道你很关心叶星河的下场,不过抱歉了,我更关心那个女孩子。”

    兰疏影提着式微,不远不近地跟在剑皇心腹后面。

    三日后,心腹在一处林子边追上了抱着女婴的人。

    他杀了那个人,剑尖在女婴脖子上来回伸缩了好几次,最后他哆嗦着还剑入鞘,抱起熟睡中的女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另一条路。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

    女婴身上豆绿色的襁褓缀着金线,因此反射出道道金芒,但是比不上她冲天的气运那样灼目。

    又是新的故事了。

406 摘胆剜心53

    见到叶星河的那一刻,兰疏影毫不意外,可式微几乎要疯了。

    这是一间搭得很随意的茅草屋,昨夜刚下过雨,很多地方的茅草都凝在薄冰里,窗户纸被孩童使坏戳出很多个洞,一股股骚臭味从里面传出来。

    曾经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少女的归雪山庄少庄主,而今四肢瘫废,双目无神,仰面躺在积了灰的矮床上。

    伺候他的仆人显然很不精心,地上摆着小半碗馊了的白粥,角落里是一小堆没及时清理掉的尿布,整间屋子明明已经四面漏风,却散不掉那股混合的臭味。

    如果不是对他的感情早已渗进骨子里,式微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认出他。

    哪怕是当年叶星河骗她的时候,两人从药皇谷里出来,被各方势力暗中拦截,路上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累,更有很多时候叶星河为了让她心软,故意使一使苦肉计。

    可是所有那些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现在的凄惨,不,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见也见过了,走吧?”兰疏影耸耸肩,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幸灾乐祸,式微想见他,那就带她过来见识一下,看看她对这具躺在屎尿上的烂肉还能有多少痴恋。

    式微紧捂着嘴,眼神里有惊恐,有质疑,有厌恶,但更多的是迷惘。

    兰疏影瞥她一眼,心下了然几分,弯起嘴角,故意问:“你是在同情他?”

    没有回答。

    指缝里偶尔传出气流通过喉咙的声音,式微的胸腔就像一个漏了气的烂皮囊。

    “既然这么放不下他,那就在这陪陪他吧。”

    式微的眼睛瞪圆了,满室异味中,她猛地看向说出这句话的女人。

    兰疏影摊手:“我没开玩笑,算算看你都活了三辈子了,还没放下这个人,可见你们素有良缘,轮回都斩不断你们这根姻缘线。”

    她恶趣味地提议道:“作为叶家娶进门的妻子,在丈夫落难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照顾,这不是应该的吗?”

    还没等式微断然摇头,兰疏影无情地补充道:“我知道你有必死的决心,没错,等你师父被我顺利送回谷里,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太舒坦。不过你这具身体寿命还不错,我有足够的时间留在这里玩耍。哦对了……等你死后,我还打算带着你师父到处游历,让所有人都来看看,昔日的三皇之一如今落魄成什么模样……”

    药皇的待遇并不糟糕,只要他自己别作死。

    她没有虐待俘虏的习惯,所以,药皇至少还维持着老前辈最基本的体面,可是既然在威胁人嘛,当然要往重了说。

    兰疏影兴致勃勃地给式微描绘着日后的场景,譬如要给药皇穿囚衣,烙奴印,挂枷锁游街,让他饿到极致不得不舔食地上的饭菜,等等。

    式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终于回答了,就像刚吞了一嘴的牛粪,艰难地说:“你,别说了……我,我愿意留下……照顾他。”

    兰疏影停下叙述,冷冷地看着她:“很好!我会带你师父在谷外住下,叶星河什么时候自然死亡,你再过来见我。”

407 摘胆剜心54

    刻意咬重了“自然”这两个字,兰疏影顺便提醒式微,为了药皇这段时间里得到的待遇,她最好是保质保量地做好这份工作。

    “乖一点。”

    欣赏够了她压抑的怨愤,兰疏影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接下来,兰疏影没有留在这个小村子里当监工,只是让眼线看着式微在那儿都干了些什么,以及定期派人给式微送一包加强版的大寒丹过去,免得到时候叶星河还没死,倒先把这个女人给熬死了。

    式微曾经有过被遗弃的经历,药皇并没有对她隐瞒这一点,这使她格外重视成长过程中每个对她好的人,也可以理解为:讨好型人格。

    她的优点,也可以说最大的缺陷,就是重情。

    兰疏影知道,只要药皇还在她的手里,式微跑不了。

    ……

    一转眼,四年过去了。

    这天,有人敲响了她家的门。

    兰疏影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教书先生家的夫人。

    “兰姑娘,多谢你上回帮忙,我来还伞,”女邻居被她让进来,把上次借的伞细心地靠在墙边,小声说道:“你家院子外面站着一个女人,看打扮像是逃荒来的,如果她不是来投亲的话,我打算给些干粮就让她走吧,莫吓着来上课的学生……”

    兰疏影谢过她,瞥了一眼院门口露出的衣角,轻描淡写地说:“那个是我家的亲戚,她早年做了许多错事,所以我见她来了就故意晾她一会,好让她长长记性。”

    女邻居听后,面露了然。

    兰疏影又体贴地抱歉道:“但也不能因为她一人,害得孩子们不能安心读书,嫂子放心,我这就让她进来。”

    这句话末尾她特意扬高了声音,让院子外面的式微也能听见,过了十几秒,一个蓬头垢面的高胖女人出现在她们眼前。

    如果祝融族的前族长死而复生,站在这院子里,八成认不出这是他的心肝宝贝苏迪雅。

    当然,从身体的芯子上讲,她的确不是。

    苏迪雅天生丽质,是从小美到大的那一型,即使生过一个孩子,也没对她的身材造成一点破坏。祝融族人的骨架高大,苏迪雅也不例外,在雪原生活的她几乎顿顿都是肉食,所以在身材管理上一直很下功夫。

    可是式微自从四年前被留在那间茅草屋里,每天都要伺候叶星河,洗衣做饭,忙里忙外地操劳。

    兰疏影当时可没给她留过半块银子,她想活下去,就得自己去做工赚钱。

    于是,式微每天早上急匆匆地起来洗米煮粥,忍着叶星河的挑剔和毒舌把饭喂完,还要给他端屎端尿,一切伺候妥当了才能出门。

    叶星河武功被废之后,身体也跟着废了,隔三差五地生病,式微自己是大夫,所以诊费可以免掉,可是她没空去采药,药费得占他们生活费的大头。

    单单是盥洗和缝补衣裳的那点收入,根本就不够两个人用。

    式微想了个办法,祝融族人力大,她索性一有空就去码头帮人卸货,平日里也干起搬运东西之类的体力活,如此,工钱好歹够他们俩糊口,偶尔还能买些肉食回来开开荤。

    代价就是,每天风里雨里奔劳,她的身形飞快地走样,还要忍受同伴们无止境的骚扰和女人的日常谩骂。

    叶大少爷本来没认出她。

    身边突然降落了一个仙女般的人,虽然她每天都面挂着寒霜,伺候起他来却是样样周到。他自是得意非凡,没几天,恢复了精神就开始对她口花花起来,甚至还想让她送信去神剑宫,帮他打听厉雪崖的现状。

    那天,式微忍无可忍,爆发了一场。

    叶星河不明真相,只以为是他的肆意行状惹恼了美人,于是收敛起来,开始对她软语体贴。

    令人诧异的是,式微居然就这么被他哄好了。

    两人在一起生活,或许是因为同处困境的惺惺相惜,他们过了一段相互体贴的日子,没多久,式微还怀了个孩子。

    兰疏影得知这消息的时候,心情可想而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评价式微了。

    每次听式微那边的消息,她都没避着药皇。

    发现爱徒被发配到叶星河身边任凭他磋磨,药皇那个心疼啊,没几天,头发就全白透了。结果这还没过几个月呢,她居然就被那个败类哄了过去,竟然还心甘情愿为他怀胎!

    药皇当场就气得呕血昏了过去!

    兰疏影一阵啧啧过后,选择静观其变。

    式微自己是大夫,她自然清楚怀胎初期的孕妇必须精心照顾,还得多多补养,尤其是苏迪雅这具身体,已经算得上是大龄孕妇了,更是要万事小心。

    可是叶星河没法理解啊。

    他发现自从式微怀孕后自己的待遇竟然下滑了,对式微肚子里这个小生命忍不住多了怨愤,经常对她口出恶语。

    物资上的匮乏,夫君的不理解,生活来源这个大问题也要落到她肩上,式微很快就扛不住了,在一次劳作中昏了过去,流血不止。

    醒来的时候,小生命已经离开了她。

    从赤脚医生委婉的暗示里,她明白自己再也不可能怀上孩子了。

    当式微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身心都处于最虚弱无力的时候,叶星河不但没为孩子的夭折而伤心,反而在暗暗高兴:那个小祸害没有了,他又能得到最精心的照顾了。

    他虚伪地安抚了几句,却被式微听出破绽,夫妻俩大吵一架。

    叶星河从她歇斯底里的怒骂中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他从药皇谷里骗出来的那个无知少女,式微!

    同时他也明白了,她最开始并不是自愿过来照顾他,而是有人用她师父做威胁,强令她留下。换句话说,无论他对她到底怎么样,只要他没死,她就不能离开!

    叶星河琢磨了一会,要是他的手还能动,一定会拍着大腿大叫:妙啊!

    现实中他没那样做。

    他面向式微狂笑了一阵,被愤怒的女人扇了一巴掌后,叶星河不甘示弱,用最恶毒的话去嘲讽她,奚落她,反正她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408 摘胆剜心55

    “叶星河已经死了?”

    女邻居走后,兰疏影给自己倒了杯茶,明知故问。

    式微麻木地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怎么死的?”兰疏影再度明知故问。

    式微抬起一双混浊无光的眼睛,短短四年,岁月已经给她留下伤痕,沟壑爬上眼角,积满疲惫。

    单看这双眼睛,甚至能看出迟暮老者的味道,她太累了。接近土色的嘴唇动了两下,撕开一道新鲜裂口,式微沙哑地答:“是病死的。”

    兰疏影嗅着茶香玩味地笑了,缓缓道:“可我记得你就是大夫,顶尖的大夫。”

    式微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直到这杯茶被女人一小口接着一小口,抿到最后已经没有热气的时候,她才挤出一句:“大夫也医不了世上所有的病。”

    兰疏影放下凉透了的茶杯,抚掌道:“我这里有他生病后的完整档案,你跟他说过什么话,开过什么药,何时熬煮,何时喂下,药引为何……全都记载得一清二楚,你,想不想看看?”

    式微的麻木终于裂开一条缝。

    她惊疑地看着兰疏影,头部小幅度地摇晃起来,可能并不是有意为之,那是由心而发。

    “你,你在说什么……”

    兰疏影没搭理她,指甲敲打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名黑衣人从房梁上无声地落下来,从她的侧后方将一叠纸搁在她手边。

    屏风后面有道呼吸加重了。

    “药皇前辈,你可以出来了。”兰疏影把那叠纸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翻阅了一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

    哪怕她对《慈悲药典》的领悟暂时还不能超越药皇,这四年的工夫,她跟式微的水平应当是不差多少了,所以,叶星河的这份“病历本”,她随便一翻就能看出里面到底有多少道杀机。

    医者难自医,但只要能越过心里这条道德底线,从一名医生变成一个杀人魔,其实真的只有一步而已。

    式微把这个道理实践了一遍。

    四年前她告诉式微,要想回来见师父,就必须得让叶星河“自然死亡”。

    所以,就算式微处在最愤怒的时候,她也没有选择掐死、闷死、打死叶星河,她只是在对方服用的药里悄悄做手脚而已。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从她失去那个孩子开始下定决心,放弃了医者仁心,开始布局,一点一点把毒素沉淀在叶星河的身体里。

    她让他衰弱,让他疯癫,把他从废人变成一个中风的弱智。

    最终,叶星河在上个月死于一场风寒。

    ……

    纸片在药皇那双布满皱纹的手里颤抖,摇晃,落到地上。

    白纸黑字,蘸上朱砂墨的狼毫已经圈画出那些有问题的地方,可谓是字字惊心。

    药皇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他指着式微,目睹了她的闪躲和羞愧。

    她含着眼泪告诉师父,她不后悔这样做,如果他处在她的位置,经历过她的委屈,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不会……”药皇沉默了很久很久,在式微分外渴望理解的目光中,他给出了这个答案。

    他是当真仔细地思考过,如果他是式微,他会怎么做?

    最后药皇失望地把目光从这个弟子身上移开,经历过长时间的酝酿之后,他的言辞掷地有声。

    “如果我是你,当初我宁可当场自尽,也不会留在叶家小子身边受辱。”

    “如果我是你,我会谨记先师遗训,对待每个病患一视同仁,不因私怨祸罪他人,更不会把救人的本事用来杀害一个弱者。”

    “式微,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师徒俩对峙时,兰疏影安静地坐在一旁欣赏着。

    她想到了一个比喻,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适狗咬狗,一嘴毛。

    药皇的沉默太久,她等得无聊,就让人安排了茶点,在他发表完这通讲话后,师徒俩才意识到这里极有规律的咀嚼声。

    被两双眼睛同时盯着,兰疏影毫无愧色地欠了欠身,两条腿的位置上下一换,拍掉裙子上的碎屑,再捧香茗入手。

    这姿态,怎一个悠闲了得。

    师徒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她才是害他们落入这种纠结局面的罪魁祸首!

    凭什么,当他们被痛悔烧心的时候,这个恶鬼还能这样坦然无愧地吃东西!

    兰疏影轻声笑了笑,猜度着这两人的心思,扣着杯盖问道:“你们是觉得,要不是我把式微丢在那儿伺候叶星河,她就不会被迫用药杀人了?”

    默认。

    她仰头望向天花板,漫不经心地点了两下头,“那就往后看看,要不是她又信了叶星河的鬼话,好像也不至于白白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式微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上来掐死她,被药皇拽住点了麻穴,只拿一双眼睛怒视着兰疏影。

    “唉,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是女儿身,没法让你怀孕的,我让你留下照顾他到死,可没让你跟他滚到一张床上,自己眼瞎看错了男人,也能赖到我这儿?”

    兰疏影觉得自己这张嘴其实不算毒,只是喜欢说点实话罢了。

    “也罢,那我们往前慢慢看……”兰疏影指指式微,“要不是你想知道那对苦鸳鸯的现状,我或许也不会心一软,带你去看叶星河。”

    “要不是你们在祝融城想要借刀杀人,巴不得我送命,我真懒得计较。还记得我们说定的吗?只要把你师父带回来,我的事就完成了,这具皮囊啊,到时候没准心情一好就还给你了……怎么,你不信啊?爱信不信。”

    “再往前推,要不是你老是藏着记忆不肯给我,我对你可能会多点耐心。”

    ……

    她数了一圈下来,“再再往前……”

    兰疏影终于看向药皇,冷冷地说:“要不是这个人当初执意要去雪原,你不会遇到叶星河,不会走出药皇谷,不会嫁进归雪山庄,不会搅和在那两人的中间,当个不得超生的怨妇,更不会被剜出心脏,死后还要在我这里多讨一回苦吃!”

    “冤有头债有主,今天这场戏,你们倒是说说看,到底该演一出弑师报仇,还是清理门户?”

409 摘胆剜心56(终)

    填完最后一铲土,兰疏影想了想,还是弄来一根木头埋下去,提笔在上面给药皇写了名字,但是没写落款。至于式微?算了吧,身体她还用着呢,没道理给自己立碑。

    “足够了……该准备回去了。”

    ……

    药皇跟式微的死亡时间相差不超过五分钟。

    把他们之间的争执和对话扣除掉,简述起来,就是药皇一本正经地念了一遍门规,然后先下手为强,选择清理门户,保全他自己。

    而式微爆发出一股生念,顾不得药皇对她的养育之恩,用苏迪雅的那团神火进行反抗。

    最后式微被药皇的掌力震死,神火失控,顺着药皇的外袍继续蔓延,而且很难扑灭,药皇空有一身功力却拿它没办法,绝望地被烧死。

    兰疏影没有插手整个过程。

    她其实很懒,一般只会设定一个大方向作为行动准则。在那之后的细枝末节基本上都是顺势而为的,她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故事的最终结局。

    无数个人的选择构成最后的结果,这已经很合理了。

    她把骸骨收拾起来,带进药皇谷,择一块风景优美的地方下葬。式微也葬在这里,因为本次在这个位面的破坏非常成功,兰疏影心情好,附赠一次收尸业务。

    另外,药皇尸骨越过谷口的那一刻,式微的心愿已经彻底完成,在契约的力量下,她的灵魂从苏迪雅尸体里抽离出来,重新回到兰疏影的识海。

    至于如何发落她,全看心情。

    看着这个瑟瑟发抖的魂魄,兰疏影没再废话,直接把她投进祝融族至宝的火焰空间。

    器灵已死,里面的火却不会停息,或许几万年后又会诞生新的器灵。当然了,式微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就让她自己在里面玩吧。

    祝融族从万族之地流放下来,他们就好比古时候被皇帝发落下来反省的没落贵族,这个位面的规则也不能随意处置他们,最后只好从祝融族人的那团核心火焰入手。

    祝融族的祖先们为求生存繁衍,主动迁移到雪原上,这样就不会对外界造成影响,位面平衡得到维护。

    同时,他们不属于这个位面,至宝也是同样,这样的东西可以直接拿走,不受规则管制。

    兰疏影已经在至宝上烙印了灵魂气息,她可以把至宝带回芥子舟,可是想了想,她觉得还是物归原主更为妥当。

    登天梯依然放在至宝里,她设了特殊禁制,除了她之外谁都不能取出它。之后她把至宝送回了祝融族。

    朝拜是必须继续的,因为修复登天梯需要海量的信仰之力。

    但她不会抽取祝融族人的生命力去滋养登天梯。

    现在的朝拜就像借还款一样:每个祝融族人的一生中都会经历无数次朝拜,这让他们不断地积累神力,而当他们死去,神力又会流回至宝这里。

    其间自然会有损耗,但是跟他们贡献的信仰之力比起来,那点损耗也值得。

    做完这些,兰疏影从雪原收集了一大批珍贵的药植特产,派人送出去,分别送给哥舒钰和刀皇一家。

    蒙军早已占领了大楚皇宫,建立起新的王朝。

    蒙王妃在征战的过程中病逝,哥舒钰的母亲当了皇后。

    蒙王登基称帝,大权在握,果断认回了哥舒钰这个最宠爱的孩子,但是皇后坚决不肯答应让哥舒钰当太子,最后,蒙王封了她一个逍遥王。

    当真合了这个头衔,她带着阿水四处游览,好不逍遥快活。

    收到这批东西,饶是哥舒钰见惯宝物也不禁吃了一惊,拆开信封,阅罢,才算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回头,无奈地对着阿水笑了笑:“阿水,咱们看来得回老家一趟了。”

    阿水目露疑惑。

    哥舒钰用打趣的口吻解释道:“去帮某个惫懒家伙还个人情,我还真不晓得咱家老祖宗干过这种好事,这趟回去,我得跟他老人家好生问一问。”

    阿水还是没懂她的意思,也不再问,只是柔和地低头望着她,揉揉自家“小王爷”柔顺的头发。

    “我陪你。”

    “好咧。”

    哥舒钰靠在他胸前笑得眉眼弯弯,如同一只偷了糖的小狐狸。

    ……

    杂役们将东西搬到门外的时候,刀皇家里正在办喜事,宾客络绎不绝,门口唱礼声不断,场面十分热闹。

    刀皇家有二子一女,老二早年间已经跟青梅竹马的师妹成亲,而今孩子都能当喜童了。

    粉雕玉琢的娃娃穿着一身漂亮的红绸衣裳,甜笑着在姑姑身边窜来窜去,没个老实气,少不得要遭他母亲笑着训斥几句。

    今天是独孤月月跟渡生山庄少主的大喜之日,她容貌本就不差,这一打扮,更是艳惊四座。

    听说有雪原来客送上贺礼,四座皆寂然,独孤月月下意识想到了她的式微姐。

    她还记得,几年前跟着父母和大哥追去雪原拦人,确实是把式微姐拉了回来,父亲还特意在药皇谷外住了几个月,后来他感觉不对,进谷里一看,人早就不在那儿了。

    如果不是及时收到了式微姐的平安信,独孤月月相信,父亲八成还要冒险追进雪原去找人呢。

    “是谁送的?”

    她还没问,就听见一句不太标准的官话。

    那是莽塔的声音,说起来,这个汉子娶了个身份不一般的媳妇,他妻子娜仁是蒙族人,而且跟蒙王最宠爱的妃子是亲姊妹,现在蒙王当了皇帝,他们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收礼的人仔细看了落款,答道:“这单子底下落着式微二字。”

    刀皇喜道,“果然是我家大侄女儿,来,让我看看!”

    接过这长长的礼单,他才晓得表弟为何刚才不敢读,这礼着实是太厚了。

    随礼还附了一封信,言辞恳切,解释了她不能亲自参加婚礼的原因。

    他颇为感慨,又有些怅然,“看来她是决意在雪原住下去了……也好,也好,她本就属于那里。”

    独孤月月撩开凤冠珠帘,关切地看向长兄,见他怔了一会,似乎是释怀了。

    她放心地弯起红唇,执着新郎的手,只觉岁月煦然。

410 金枝不下堂1

    兰疏影在这个位面里满打满算只待了六年,她回到芥子舟的时候,两个小家伙还是没什么动静。

    先前她在阿加莎世界里得到了那枚红莲业火的火种,被红莲吞下去,在体外形成一个火茧。现在火茧的颜色更深了,乍看上去像一团暗黑植物。

    红莲就平躺在里面,头部代表眼睛的那两个空洞变成一条细缝,看起来……嗯,睡得很香。

    奶糖发现她回来,钻石身躯亮起一阵波动,化为一只巴掌大小的星钻小猫,跳到她脚边,一双蓝宝石眼闪着光,奶声奶气地贴着裙摆喵喵叫。

    这个体积其实更像是仓鼠。

    兰疏影伸指在它下巴那里挠了两下,下意识撇撇嘴。

    不是真实的毛皮,手感不好。

    “休息够了吗?下次跟我一起去?”

    她琢磨着,到时候让奶糖去找个合适的身体附上去,实打实的壳子撸起来才有意思。

    奶糖美滋滋地答应了。

    它上次“放烟花”的消耗太大,现在只恢复了一小半,过去估计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就当是去旅游吧。

    主仆俩愉快地达成协议,留下红莲在芥子舟里孤单躺尸……

    不是,是看家。

    选定低级位面,勾选契合度从高到低排序,宿主绝望值接近顶点……

    唔,这个可以。

    “奶糖,去跟她讲讲道理。”兰疏影关掉光幕,淡淡地吩咐道。

    “得嘞!”

    奶糖先行化作一道流光,熟练地窜进界门,找那个宿主谈人生去了。

    这个步骤是为了降低宿主的抵抗意识,让对方在梦境里先看一遍自己接下来会经历的人生,等她自己表露出订立契约的意愿,兰疏影才会过去。

    过了一会,接到奶糖传来的讯息,兰疏影满意地点点头。

    出发。

    ……

    身下一片冰凉,还有濡湿的感觉,从肩背往下就像浸泡在雪水里,风一吹,冷得让人直想打哆嗦。

    兰疏影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她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初步推测离这里应该有十几二十米,都是女声。

    “夫人太可怜了……”

    “可不是嘛,老爷这心啊,长得也太偏了,前天我跟王嫂出去的时候还听见秀才说呢,他说咱们老爷是宠妾灭妻,猪狗不如……”

    “啐,这话你也敢说,要是被老夫人给听见了,她不是正好有机会扣你月钱!”

    “月萍姐,这,夫人这样晕在雪里也不是个事啊,万一,万一……”

    那个叫月萍的似乎地位也不高,拿不定主意,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一个激愤的声音:“你们一个个的平时看着都机灵,遇到事了怎么就这么糊涂,还不赶紧把夫人扶进房里,月萍去请大夫来,给夫人瞧瞧!”

    “都愣着干什么啊,麻利的,去!”

    这女人又咋呼了一嗓子。

    丫头们恍如梦醒,急吼吼地冲到雪地里。

    兰疏影感到身体被她们七手八脚地拽离地面,抬起来往一个方向走去,她们的动作一点也不体贴,就像在搬沙袋。

    结合着前面那些对话,看来这位宿主在家里的地位很有问题啊。

    后背骤然从雪地里离开,冷得她颤了一颤。

    女人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谢天谢地,好在她还有气……”

    从女人身边经过时,兰疏影又听见她念叨一句:“万一就这么死了,郭家差人过来要走嫁妆,咱们这么多口子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去?……”

    兰疏影也只听到这儿,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宿主这具身体的状态实在太差,还没等她被丫头们抬进房间,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雪地上两排小爪印飞快地铺到走廊,小猫的毛色与雪地几乎融为一体,直到它踩上走廊的地面,才能看出这个雪团子。

    它盯着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茫然地抬起前爪,挠头:“喵?”

    ……

    兰疏影一开始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传说中的佛系宿主。

    从她逃出夺情狱以来,去掉一个解密世界里的华若瑜,其他的所有宿主,她们都有明确的、可以记录在契约上的心愿。

    可是眼前这个郭宜臻苦思冥想许久,最后一脸无辜地告诉她:我想不出来。

    兰疏影克制着毒舌的冲动,问她:“是因为想做的事情太多吗?”

    郭宜臻很苦恼,摇摇头。

    “不是,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

    “有只小猫让我做了个梦,梦里我居然成了皇帝的姐姐,那种生活离我实在太远了,简直不像真的。还有……我相公虽然不喜欢我,可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妾室休了我吧,七出之条,我,我哪一条都没犯过……”

    兰疏影微微皱眉。

    郭宜臻接着说,多了些神采飞扬:“而且,就算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我已经看过一遍了,当然不会让那些想害我出丑的人得逞,再怎么着,我也不可能落到被男宠偷走印信,倾家荡产的地步!要是我真能当上县君,一定会讨得母后和皇弟的欢心,活得风风光光,还要找个真心爱我的如意郎君,儿女绕膝,把日子过得……”

    兰疏影渐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好笑地征询道:“所以,你是想自己重来一遍?”

    “没错!”郭宜臻笑着拍手,满眼期待地问她:“可以吗?”

    兰疏影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给奶糖传了一句话:“你刚才怎么没告诉我,这个宿主脑子有问题?”

    ……

    契约最后还是签了,郭宜臻的心愿就是让她自己上,那么兰疏影选择成全她一次。

    这是她首次作为一个旁观者,吃瓜围观宿主作死。

    当然,这一切可不能发生在现实里,梦可以重来无数遍,生活最多一遍,她不可能让这个女人破坏她的事。

    郭宜臻很自信地觉得自己是去翻盘的。可是兰疏影觉得这个词需要修改一下,因为以郭宜臻的表现来看,比翻盘几率更大的是:翻车。

    “给她造一个梦。”兰疏影吩咐奶糖。

    “一切拟照现实里的人物,性格不能有差,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出手干涉梦境进程。我也想看一看,她抓住先机的情况下,能不能像她说的那样,活得风风光光。”

    郭宜臻今天之所以昏迷在雪地里,是因为她斥责了败家小妾依依。

    可悲的是,她的软饭男丈夫早就被这个依依迷得神魂颠倒,果断跳出来袒护小妾,把郭宜臻气晕了。

    另外,这个家现在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就像兰疏影昏迷前听见的那样,他们多半是靠郭宜臻的嫁妆生活。尽管这样,郭宜臻却没能拿到管家权。

    因为,她头顶还有一个尖酸吝啬、以儿子为天的老夫人。

    “真是期待啊……”

    丫头们只知道自家夫人昏迷后一直没醒,却不知道这具身体不但换了个芯子,而且正在看戏。

411 金枝不下堂2

    奶糖给郭宜臻造的这场梦境,是从她这次雪中昏倒开始的。

    郭宜臻闭着眼睛,思绪还沉浸在神秘女人跟她说的那些话里。

    原来当真有这样玄妙的事……郭宜臻心想,这可真是捡了大便宜,虽然不是什么仙人抚顶的大造化,可也算得上是预知祸福、未卜先知了吧!

    更没想到的是,她本来以为自己就是个自幼丧母的可怜人,原来不是那样!

    她娘亲没有病死,而是好好地活着,而且还当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

    郭宜臻眼前晃过那个梦里的片段,想着自己当上县君之后的富贵生活,心里一片火热,几乎连身上这些不适都顾不得了。

    要是梦里的一切是真的,她就该盼着这日子可以过得再快点,就等着那一天,皇弟的车驾停在她家门口,然后他会亲自进来找她,叫她“大姐”,还请她坐进龙辇,一路在百姓的叩拜中进宫跟母亲团聚!

    美梦是在一阵呛咳里结束的。

    郭宜臻睁开眼,发现是一个清秀的丫鬟在给自己喂药,她记得这个人,在那个梦里有人陷害她有罪,是这个名叫“月萍”的丫鬟毅然站出来给她顶罪!

    她定是个极忠心的丫头。

    这样想着,郭宜臻看月萍的目光立即柔了下来,因为生病的缘故,还闪着水光。

    这让月萍愈发紧张,瓷勺跟碗沿碰出了断断续续的声响。

    “夫,夫人,您醒啦……”她结结巴巴道。

    郭宜臻咽下那一口苦涩,突然就想起了自己昏迷的原因,顿时怔住。

    周况,那个害自己被气晕了的无情冤家,他怎还不来?

    在那个梦里面,她刚一醒来,他就巴巴地跑来认错,哄她开心,还给她带了最爱吃的红霞酥,温言软语,连书也不读了,在这儿陪了她一整天……

    郭宜臻想着那次难得的温存,心里某个角落竟然软了下来:

    要说她嫁进来之后受的委屈,多是因为那个老妖婆跟小贱人依依的缘故,周况待她却向来是哄着让着,几乎没有红脸的时候,或许……等她做了县君,可以先留着他?

    转而她又想起,梦中自己在书房发现了一封休书,心里又酸又气,实在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居然想休了她?

    难不成真合了那句话,男人一当官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不,不对……她既然知道后事,又拿不准是不是真的,正好可以一件接一件地去核实,就……先从周况这里开始。

    郭宜臻想了这么多,这段时间里,门口的丫鬟已经把她醒来的消息传了出去。

    她刚回过神,就看见一个丰神俊朗的长衫男子冲了进来,满脸惊喜道:“娘子,你终于醒了!”

    郭宜臻想过自己再见到这个人该是什么反应,可她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昨天刚刚晕倒,然后脑子里被塞了一堆的东西,几乎转不动了。

    一看见自家夫君这张俊脸,她心脏砰砰跳,脸上一热,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羞恼道:“夫君怎么就这样闯进来,我,我还未梳洗呢……”

    识海里,兰疏影仰面躺在幻化出的藤床上,看到这儿,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合着这宿主还是个颜狗,看见帅哥就忘了仇?

    而此时的周况听了郭宜臻这句话,再观察她的表现,顿时心事放下了一大半,暗自得意:这个蠢货,果然好哄得很!这下他好回去跟娘交待了。

    他撩开衣服,从胸口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纸包,捧到郭宜臻的面前。

    郭宜臻露出抑制不住的笑容,拆开纸包,果然见到了跟梦里一模一样的红霞酥。

    周况亲手拈了一块递到她嘴边,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满眼心疼和懊悔。

    “娘子,昨天都怪我不识好歹,猪油蒙心,竟然干出那样的错事,心中实在有愧!娘子你刚喝完药,嘴里一定苦得很,我特意去排队买了酥点过来,是你最爱吃的,正好压压这苦味,来,张嘴,我喂你。”

    四目相对,郭宜臻似乎是忘了之前的事,含羞带怯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红霞酥入口即化,只在舌尖留下甜味,一路通向喉管,去到心头。

    周况见她肯吃,这下彻底安心了,抓着她的玉手往自己脸上轻拍一下,哄道:“娘子要是还不开心,先吃完这些红霞酥,我再让人端些吃的过来给你补补身子,缓缓气,之后要是还恼为夫,你尽管打,打得越疼越好,只要能给你消气,怎样都可以!”

    “夫君……”

    郎情妾意,看起来真是甜甜蜜蜜,活生生一对鸳鸯。

    兰疏影翻了个身,叹息道:“看不下去了,我……想吐。”

    奶糖附身在小白猫身上,这会儿正藏在床后面,听见主人的心声,白猫眼中的神光顿时暗了下去,而识海里多了一只星钻小猫。

    它蹭到兰疏影手边,万分讨好地舔舔手背:“喵~~~”

    “得了,我没怪你,这回的宿主是我自己挑的,眼拙了。”她不是那种不敢承认错误的人,何况这事根本怪不着奶糖。

    郭宜臻的梦境还在继续,而现实中,因为兰疏影沉浸在识海里没出去,在整个周家看来,夫人自从抬回来就一直没醒,已经烧了快两天了,请来的几个大夫都说情况不妙。

    兰疏影冷眼旁观,她掐着时间,始终不“醒”过来,周家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其间,周况的母亲带着两个婆子进到郭宜臻房里,赶走丫鬟,毫不避讳帐子后面的病人,开始大动作地翻箱倒柜。

    听起来周母是想趁这个机会,找到郭宜臻的令牌或者钥匙,好去开她的嫁妆库。

    这对母子可以说是把不要脸做到境界了。

    要知道,在郭宜臻这个时代里,新妇嫁人之后可以选择拿嫁妆贴补夫家,这传出去有几分美名。可要是婆家打嫁妆的主意还被传出去,那就是实打实的恶名。

    像周母这样,趁着儿媳妇生病进房搜东西,这属于偷盗,如果人赃并获的话,别说是面子,里子都要空了。

412 金枝不下堂3

    兰疏影就默默旁观着郭宜臻在这场梦境里沉沦。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未卜先知,并不代表可以免祸。

    如预示里一样,郭宜臻渐渐沉溺在周况的甜言蜜语里,三瓜俩枣的小恩小惠,漫不经心的敷衍式讨好,这些都能成为稳住她的“岁月静好”。

    周况蒙住了郭宜臻的眼睛,让她只能看见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错以为这个男人已经渐渐被她迷住。

    却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这个男人在小妾依依面前又是何等的柔情体贴。

    兰疏影能猜到郭宜臻的一点小心思:现在该享受的就全享受了,反正几个月后她就会被接回去,跟那位陈太后相认,然后被封县君,不但享有公主级别的待遇,还有陈太后的怜惜,荣华富贵应有尽有,唯独缺的……就是一个体贴的枕边人。

    说白了,郭宜臻就是一个从小缺爱的人,否则也不会被周况蒙蔽那么久,按现实里后来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她太想得到来自男性的疼爱,也不会被一个男宠骗走身份印信,导致不可挽回的损失。

    郭宜臻是喜欢周况的,否则就不会死缠烂打着要嫁他,甚至宁可跟父亲闹翻。

    她想着,如果接下来这几个月里周况能被她调教得服服帖帖,等她见到皇弟,就带着周况一道回去见母后,给他谋个高官,让他得以一展所长,夫妻俩一起风光。周况感念她的“提携之恩”,日后一定会待她更好。

    兰疏影读着她的心事,真的很想撬开她的脑袋,把里面的水倒出来:他对你好?好到成天俩眼就盯着你的小金库,好到早早就写好休书,好到让全府的下人私底下称呼一个小妾为“夫人”……

    旁的不说,就说说那笔嫁妆吧。

    周况现在哄着郭宜臻可不是白哄的,他是打算要出三分之一的嫁妆,去行贿买官!

    奶糖紧张地盯着自家主人,见她脸色极为难看,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干预梦境,主仆俩就这样看着一切继续发展下去。

    很快就到了周况提出买官的那一天。

    他叹着气从门外走进来,郭宜臻之前看过自己的一生,稍微一想,立即就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

    这会儿她闭上眼就能看见以后的荣华富贵,那金银珠宝啊,多得够塞满好几个库房,她哪还在乎眼下这三分之一的嫁妆?被周况哄了几句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郭宜臻大手一挥,不但答应了周况的请求,还直接把库房钥匙抛了出去,让他去自取,比梦里做的选择还要大方:

    怕什么?反正以后她的钱花都花不完。

    周况吃了一惊。

    他忙收好钥匙,欺身上来亲了她的面颊,一口一个好娘子,哄着郭宜臻吃了一碗甜酒,她红着脸睡下之后,周况立即带着钥匙直奔库房,不客气地搜刮起来。

    当然,不止原先说好的三分之一。

    事后郭宜臻拿回钥匙,一时兴起,跑去库房看了一遍,发现还少了几套自己中意的头面。

    她去找周况询问,意外地发现其中一套红宝石头面正戴在小妾依依身上,这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揪着依依闹了一场。

    依依在混乱中被推搡在地,血顺着腿流下来,周况急忙找来大夫一看,原来依依刚怀了身孕,正是不安稳的时候,摔倒之后直接小产了。

    周母一直在为儿子无后发愁,听了这事立即出来作妖,罚郭宜臻禁足,还尖酸地讽刺她是不生蛋的母鸡,威胁郭宜臻再不听话就要让儿子休了她!

    郭宜臻又委屈又气,一改往日的温软,站在院门口骂了一通,言语间已经揭露了自己不凡的身世。

    下人们吓得跪了一地,没有一个敢靠近她,都以为她是中邪了:皇亲国戚,哪是容易攀的?这话要是传出去被县令知道,可没有周家好果子吃!

    巧就巧在,周况行贿的成果来了,正好这天有人上门给他贺喜,马上就能去长修县上任当县丞了!

    郭宜臻的话落到那人耳朵里,事情很快传开。

    外面有说周家儿媳疯了的,也有人觉得确有其事。

    郭家离这里隔着几座城,恰好有游商路过,跟当地人说起了她父亲郭淮德。那可是有名的大财主,郭宜臻是他原配的女儿。她才几岁的时候,原配陈氏不幸病逝,郭淮德才又娶了一位杨氏进门。

    说起来,她夫婿周况还是杨氏的远方亲戚呢!

    当地人听说郭淮德的原配夫人早已病逝,死者为大,本不打算再追问,忽然有知情人说到了当今的陈太后。

    陈太后本来是太子府的一名侍妾,她貌美恭顺,又知情知趣,很是受宠,陆续给太子生了好几个子女,太子登基为帝,破例给她封了妃位,荣宠不减。

    此外,陈氏的长子自幼聪慧,挂在仙逝的皇后名下,被太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后来成为了当今圣上。

    母凭子贵,便有了现在的陈太后。

    知情人士爆出猛料,陈氏是被陈王妃送到太子府里的,她进府那年,恰好也是郭家原配陈氏“病逝”的年份。

    两个陈氏,一个是商贾之妻,一个是当今太后,地位天差地别。

    可是郭宜臻之前暴怒的时候咬定了她娘亲就是陈太后,这要不是疯话,事情可就大了……

    就在传闻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龙辇真的来了。

    皇帝亲自来到周府的门口,找到郭宜臻,见面之后口称“大姐”,正好坐实了之前郭宜臻说的气话。

    本该是姐弟相认的温馨场面,可是皇帝事后听到了当地县令的汇报,事情就不一样了。

    怎么,他之前还没来的时候,姐姐就已经知道了真相?

    她居然这么蠢笨,还把身世揭露出去……现在坊间到处都在传陈太后的桃色新闻!

    他对郭宜臻的态度顿时冷了下来。

    郭宜臻还不知道这位皇弟已经怀疑上自己,她坐在龙辇里沾沾自喜,只盼着早点拿到属于自己的身份,让周况后悔为一个小妾那样打她的脸。

413 金枝不下堂4

    进宫的头几天,陈太后待郭宜臻确实极好。

    直到皇帝看不下去了,他把自己在长修县的见闻悄悄说给陈太后听,陈太后怒由心头起,先前给郭宜臻的怜惜也化为恼恨:

    一想到自己在民间的形象被抹黑成那个样子,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大女儿。

    而且,她再也不提要给郭宜臻比照公主待遇的事了。

    母子俩一番商议,草草地给她封了个县君,就催促她回去跟夫君团聚,并不想她继续留在都城,空惹人笑话。

    可是郭宜臻领会不到这两位的意思,她还在做着美梦,想留在这里享受她的美丽人生。

    这时候,新的麻烦找上了她。

    那是她在周家的时候几次当众给依依难堪,无形中给自己结了一枚恶果。

    ……

    “雎阳县君,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郭宜臻满眼是泪,激动地拽住那名将军的披风,拼命摇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她想不通,她明明已经严防死守,把府里打理得没有破绽可寻,那个暗中谋害她的人,他到底是怎么把这些鬼东西放进来的?!

    满室狼藉,负责搜寻的将士对她的东西毫无怜惜,一件件珍宝被他们扫到地上,一片杂乱中,有几件东西十分显眼:

    有剪纸小人,有木心破布偶,还有两个扎了气孔的木盒,里头不时传出虫子爬动的声音……

    这是巫蛊之术,专用于诅咒仇敌,最受皇家忌讳。

    那将军冷笑着用剑柄挑开纸人和布偶,念出上面的人名和生辰,指责她谋害圣上,其心可诛。

    “怎么可能呢,他是我的弟弟啊,我怎么会想害他!”

    郭宜臻的叫喊和眼泪全都没有用,将军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示,连陈太后的面子都没给,直接给她上枷游街,一路锁进皇宫。

    见了皇帝和陈太后,他将搜到的东西拿出来,上首这两位立即变了脸色,尤其是皇帝。

    “好,好啊,真是朕的好姐姐……”他抓起布偶,看清上面的字样之后脸色铁青。

    银针扎破了他的手指,血滴到木偶胸前,更加不祥。

    陈太后认出那确实是郭宜臻的字迹,心里的震惊和失望无法言说,她避开眼,默认不会插手。

    郭宜臻直到这个时候还抱着侥幸。

    她记得梦里也有人用类似的东西陷害她。不过被诅咒的是一名普通皇族,而且有月萍给她顶罪,事情后来不了了之。

    后来她虽然被迫远离京都,却还有丰厚的财富傍身,很长一段时间内,她过得不比原先差。

    然而,直到郭宜臻在狱里等到了下毒的饭菜,那个忠心的月萍还是没有出现。

    ……

    “不应该这样的……”郭宜臻目光呆滞,很不能接受事实,她明明知道后事,为什么下场比梦里还惨!

    她瞪着藤床上的红衣女人,几年的县君生活教会了她盛气凌人,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温软的女人了。

    郭宜臻咄咄逼问道:“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恨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故意破坏是不是?”

    兰疏影反问:“我让你听什么了?”

    “是你们突然出现给我看那个梦,你要借用我的身体,要跟我签契约,说什么,会帮我完成心愿,但是完成之后你要拿走我的灵魂……”

    郭宜臻刚经历过一场压缩的梦境,思绪偏向于混乱状态,“我,明明一开始都很顺利的,为什么会这样,所有人都变了,他们都跟我作对,谁都跟我作对……”

    “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故意的……”

    奶糖在主人发火之前跳到空中,落地时化为一只巨猫,一人高的前爪按住这个魂体,猫脸狰狞,对着郭宜臻吼了一声:“喵嗷!”

    我,凶萌凶萌的。

    兰疏影的不耐烦莫名地被它安抚了,她噗嗤一笑,招呼奶糖回来。

    “我没必要破坏。”她略微停顿,微笑着说:“你的愚蠢,足以搞砸一切。”

    “你以为在长修县只有两个敌人,一个是你那个成天挑刺的恶婆婆,另一个是故作柔弱的依依,其实不是。因为这两个人仰仗你的钱过日子,只要你硬起腰板,周家早就该是你做主了。”

    “可你总怕周况会因此对你不满,收回对你的好,于是一让再让。”

    郭宜臻脸上几乎滴血,好半天才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敌人,我……我谁也没招惹过。”

    “那不一定。”兰疏影从藤床上坐起来,幻化出一套青瓷茶具,给自己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慢悠悠道:“你还记得杜夫人吗?”

    “是杜县令家的?”

    郭宜臻苦思冥想一会,她跟杜夫人没什么交情,因为周况当了长修县的县丞,这位夫人有几次跟着杜县令来家里赴宴,都是她招待。

    每次都有其他女宾客在场,杜夫人是其中最沉默的一个。

    唯一一次露风头,还是因为那天依依故意使绊子,郭宜臻气急了,命令下人扇巴掌,被杜夫人劝住,她说脸是女人家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轻易让粗鄙之人碰了……

    兰疏影抿了口茶:“难为县君日理万机还记得这件往事,那你记得之后做了什么吗?”

    郭宜臻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脯:“当然,她说依依的脸不能被粗鄙的下人碰,那就我来碰,这总可以了吧!”

    兰疏影点头,笑得漫不经心。

    “可以啊,可你当时还说了几句话,你说,花楼里出来的贱人,永远是贱人,别以为有男人宠着就能为所欲为。”

    “我说的有错?”

    郭宜臻并不觉得那是她的问题,依依是用她的钱赎来的,在她这儿不比奴婢好多少。要不是周况总说君子不欺凌弱小,她早就让依依滚出周家了。

    “唉……昔日,依依在明月楼里当着一个小小浣衣奴的时候,这位杜夫人,恰好是那年明月楼的花魁啊。”

    郭宜臻愣住了。

    她可以看不起依依,可是杜夫人不一样。

    长修县里谁都知道杜县令十分惧内,宠妻如命。宁可得罪杜县令,不能得罪杜夫人。

    她是真不知道还有这一茬啊……

    郭宜臻心乱如麻时,又听见女人开口:“另外,你应该很好奇吧,为什么陷害你的罪证会比之前更重?又是为什么,本该给你顶罪的月萍没有来……”

414 金枝不下堂5

    郭宜臻以为女人接下来会给她解释。

    她刚才没想通的主要就是这点,就算是她不够小心,被暗处的那个人又一次陷害成功,可是为什么月萍这次没给她顶罪呢?

    就是因为在梦里看见过月萍的忠义,所以,重来一遍,她才会对月萍那般信任,对方却辜负了她!

    然而,她期待地盯着女人的红唇时,女人却忽然皱起眉,从藤床上瞬间消失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只古怪的小猫。

    郭宜臻一愣,下意识扑过去,双手在空荡荡的藤床上摸索一阵。

    哎,人呢?

    她蹲坐在没有时间流动的静谧识海里,一脸茫然。

    ……

    杏色银纹的被面上泼开一片褐色花朵,很快渗透下去,带着一股药汤特有的浓厚酸臭味。

    兰疏影面无表情地擒着那只端着药碗的手腕。

    药的温度还很高,因为药碗的倾斜,汤汁顺着周况的手滑进袖管,烫得他龇牙咧嘴可想而知,要是这药直接喂到昏迷的“郭宜臻”嘴里,八成要烫出几个血泡。

    身体被兰疏影接管着,迟迟没有醒过来,这只蝴蝶翅膀在不应当的时间节点扇动了一下,命运线已经发生偏移,自然就没有了那包用来讨好郭宜臻的红霞酥,也没有周况来认错的事件。

    她遇到的只是一碗不怀好意的药,如果醒得稍晚一点,这碗就灌到嘴里了。

    “这是什么药?”兰疏影冷声问道。

    别说郭宜臻的身体底子并不怎么好,就算是个健康的人,在雪地里泡上大半个小时,感冒发烧也是必然的。

    这具身体正处于病中,手脚多少有些虚软乏力。

    但因为兰疏影对人体构造十分了解,她这一下正好让周况难以发力,一时半会抽不回手,只能任那滚烫药汁浸透了几层衣裳,湿衣再贴上皮肤,更是难忍。

    周况额上冒汗,竭力按下心虚,装作惊喜的样子:“娘子,你可算是醒了!”

    “来,为夫给你端了药过来,是城南的纪老板开的方子,你喝下去病就好了,我喂你。”

    他说话的时候满眼真诚,而且很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

    打个比方,大多数明星都能在镜头前面很好地表现自己,但只有极少数能永远展露出最好的一面,那是一种天生的镜头感。

    在兰疏影的印象里,上一个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是现代位面宿主孔陌仪的女儿,孔真真。她曾经促狭心起,想给那个小姑娘拍几张黑历史,可是一直没有成功。

    如果是郭宜臻在这里,一定顶不住周况发射的魅力光波,最后周况说什么她都能迷迷糊糊地应下。

    可是兰疏影是什么人,他这点小伎俩,也只能骗骗不懂事的小姑娘罢了。

    “不必了,这碗药洒了许多,喝下去也见效不大,”兰疏影松开周况的手腕,手指在被面上蹭了几下才瞥向门口,淡淡道:“让香嫂子再去端一碗新的过来吧,我等着。”

    她观看郭宜臻作死的时候还看了本该有的命运,现在说的这个香嫂子,是如今周府的管家。

    当时她刚进来,小丫鬟觉得让郭宜臻躺在雪地里十分不妥,月萍拿不定主意,后面就出现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那就是香嫂子。

    香嫂子在关系上是周家亲戚,职务上是周母的心腹。

    因为老人家想捏住管家权,真正管起事来又精力不济,最后挑个可信的人进来代管,香嫂子平时做事听的多是周母的意思。

    听了这话,周况还没感觉出什么,倒是门口的香嫂子有些诧异:平时这位深知自己是老夫人的人,不敢明着使唤她,今儿这是……病糊涂了?

    周况的目光滑过被面上那摊药汁,再看看碗里仅剩的一小半,心里很是惋惜,回头看见香嫂子站着不动,顿时有几分不悦:“快去吧,娘子身子骨不舒坦,正等着服药呢。”

    周家男主人发话,这才勉强使唤动了香嫂子,她绷着脸,敷衍地挤出几个字:“我这就去熬。”

    兰疏影欠了欠身,挪到床的里侧,避开了那团继续下渗的药渍。

    这种时候,要是周况是个真心的,早该提议把脏被褥更换一下,可是他不管不顾,只想凑上来亲近她,以及打量她的反应。

    周况那双眼睛,形状生得极好,可惜里面满是算计和铜臭味。

    也只有郭宜臻那个傻姑娘还觉得自家夫君是个清高不凡的读书人。

    他清高?这书怕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兰疏影心里吐槽着,毫不留情地把周况推出去,冷着脸说:“我这儿好得很,依依那边更需要你,去吧,别在这讨嫌。”

    周况一听,以为是女人家说的酸话,心里莫名地安了一半。

    他嬉笑着来拉她的手,又被她闪过去,“娘子这是喝了几缸子醋啊,唉,都怪为夫当时没能解释清楚,惹得娘子动了这么大的火气,还晕了过去,可把我心疼坏了。”

    兰疏影挑眉:“哦?解释?那你说吧,我听着呢。”

    周况被她噎住,清嗓子的工夫,脑子里已经飞快地编织出一张草稿。

    “娘子,我不过是见依依可怜,所以平时多帮衬着罢了。依依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跟她之间不带半点男女私情。为夫苦读多年,每每想起圣人教诲,总是不忍见到弱者受苦,可是我心里只有娘子一人,这心意,日月可鉴,不知道娘子能不能懂……”

    他像个苦情戏男主角,下巴贴在被面上,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仰视着兰疏影。

    这股落寞,就好像她要是不回应他的感情,就是天底下最坏的罪人。

    兰疏影微微一笑,品味道:“妹妹?没有男女私情?”

    “不错,如有半句虚言,宁愿天打雷劈!”周况举起右手,万分坚毅。

    “哦……看来我得去跟婆婆讨教讨教,原来周家竟有这样的规矩,能让男人跟自己妹妹同床共枕,大行周公之礼。”

    周况脸上一白,尴尬地说:“为夫,为夫是想,依依是个弱女子,若能给她个名分,由周家护着她,最是妥当……”

    “也好,夫君心善,我自是不会反对。”

    周况刚放心一点,忽然听见她话锋一转:“既然夫君这么说了,依依那边的花销就从周府的公账上走吧,往后我就不操心了。”

415 金枝不下堂6

    “公,公账?”周况愣住了。

    他傻愣愣地瞪着若无其事的女人,心里大叫糟糕。

    平时他是不管内务的,可是家里的收入来源他还能不清楚吗?

    郭宜臻进门之前,周况跟老娘两个人相依为命,靠平时卖点字画、代写书信、抄录古籍等,勉强维持着一个读书人的体面。

    而娶了郭宜臻之后,好说也是给富贵人家当了女婿,他也已经过了在书院学习的年龄,每天光是结交朋友,想法子走门路都忙不过来,哪会去做以前那些买卖?

    再说了,那哪能说是买卖呢,他现在想想都觉得不自在,忒掉身价。

    以郭家的富裕,就算是从郭宜臻指缝里流出来的一点儿,都够他们原先的几个月花销。

    多种因素叠加下来,周况不事生产,倒是更加精心地哄着老婆。

    偌大一个周家,包括母子俩和郭宜臻这三位主子,还有享受着主子待遇的妾室依依,剩下的管家香嫂子、婆子三五人、丫鬟十余人,这么多口人,全靠郭宜臻那笔嫁妆撑着。

    所以香嫂子才担心郭宜臻万一不在了,郭家派人把剩余的嫁妆运回去,那他们这么多人靠什么吃饭?

    周况暗暗叫苦,她这会儿说走公账?

    问题是,哪来的公账哟!

    他并不是以为郭宜臻突然脑袋灵光了,而是更加坚信她是在吃醋!

    要不然,怎么不针对旁人,只提依依的花销?

    周况又得意又苦恼,他默默掂量一番他自己的小金库,觉得用来养依依一段时间应当不成问题。等过段时间,他把这个女人哄高兴了,莫说是一个依依的用度,他还能多要些出来填充他的小金库呢!

    于是周况一点都没跟兰疏影争执,满口答应,好话是不要钱一样往外蹦。

    兰疏影懒得搭理他。

    她这会儿坐着,是在等那个香嫂子送药过来,如果她的嗅觉正常的话,那碗药绝对有问题。至于具体效用,还得细测才知道。

    耳边这只苍蝇嗡嗡叫个没完,兰疏影也懒得跟周况要那剩的一点儿药底,就等着看香嫂子等会端上来的是什么样子了。

    她偶尔嗯哼两声,其实是在检查,看看这身体有没有习武的资质。

    郭宜臻明显的优势有两样:一是钱,二是她这张遗传自陈太后的漂亮脸蛋。

    诚然,兰疏影完全可以去招几个像样的打手,可是打手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她身后跟着,某些时候还是得靠自己。

    很幸运,郭宜臻的身体虽然不是上乘资质,不过只要选对了功法,循序渐进去调理,先打熬基础把体质提上来,兰疏影目测习武到小成应该不会太慢。

    在这个位面,她只要能把一本功法练到五六层的水平,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毕竟她是皇帝的姐姐,而且还是跟太后的前夫生的,身份略微尴尬,他总不会派她上战场,要那么高的武功派不上用处。

    “娘子,娘子?”

    苍蝇又开始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兰疏影瞥了周况一眼:“药拿来了?”

    “呃,还,还未。”

    周况跨到门边去看了看,正好香嫂子端着托盘过来,他一把接过,讨好地送到床前,药味飘过他鼻下时,周况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异光。

    “娘子,药来了,快趁热喝了吧,你这两日病着,为夫可心疼了,一行字都读不下去,全在惦记着你。”

    兰疏影似笑非笑,伸手取过药碗,见他紧紧盯着,巴不得她立即送进嘴里,愈发肯定这药有问题,“你出去,看见你在这我喝不下去。”

    周况错愕,沉默了几秒,果真出去跟香嫂子站在一块,两人嘀嘀咕咕几句,不知道说了什么。

    终于安静了。

    兰疏影舒了口气,用手扇动几下,凭药香辨认出几味药材,怕认错了,她又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即抓过枕巾吐在里面,卷起来扔到地上,最后用袖子抹掉唇上的残余。

    不是毒,但对一个深宅妇人来说,不亚于害命的毒药。

    这是大剂量的绝育药,药性极强,对身体的伤害一旦造成,一辈子都难治愈。以郭宜臻的底子来说,这碗药如果灌下去,她别想有自己的子嗣了。

    这种事稍微一思量就能明白。

    郭宜臻现在一心扑在周况身上,可如果她有了孩子,心思必然会分给孩子一大部分,对周况和这个家,她就不会再那么傻愣愣地付出了。

    郭宜臻对待感情很拎不清,可她毕竟是大商人的女儿,精通算学,做生意很有天分,周况一定舍不得这棵摇钱树。

    他就是想留着郭宜臻,源源不断地生财。

    要是郭宜臻以后发现自己生不出孩子,再被周母多斥责几次,那股愧疚就会让她选择继续忍让,一边卑微地受辱受苦,一边心甘情愿赚钱供养周家母子,以及其他能给周况生孩子的女人。

    要是像那样活着,真连周家养的一条狗都不如。

    兰疏影顺便把这个发现告诉了识海里的郭宜臻,后者情绪很激动,死活不相信这是真的,除非有医术高明的大夫过来辨认。

    “可以,没问题。”兰疏影淡淡地回道。

    “娘子,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兰疏影看向周况,冷漠而不容置疑地说:“去把邹师傅请来,我有要事找他。”

    邹师傅又是何许人也?

    那是郭宜臻跟她父亲最后一根联系的纽带。

    她出嫁那天,因是远嫁,郭淮德在最后关头心软了,派这位武艺高强的护院头领随行,如今人在周家外院工作。

    得到主家传唤,邹师傅捋着一把浓密的胡子,压下疑惑,跟着月萍一路目不斜视地走到内院门前,月萍先去回报,再回来带他进去。

    床前挡上了屏风,模模糊糊的一团人影,他从声音里认出,里面的确是自家小姐。

    可是她的吩咐让他更摸不着头脑了。

    “劳烦邹师傅现在带人去升平街与长定街的交汇口,摆上桌椅,把这碗药原封不动放上去。在我请的人没到之前,这碗药只能经邹师傅的手,其他人不得靠近……”

    “然后……”

    ……

416 金枝不下堂7

    邹师傅用肩膀撞开拦路的周况,带着仅有的两个下属护院,冷着脸走出周府大门,直奔升平街而去。

    他肩负着小姐给他安排的任务,环抱一个方形食盒,第二层隔板抽掉了,宽敞的内部空间只放着一碗药。

    一个护院扛桌椅,另一个跑进沿途的一个个医馆,去请坐堂大夫出诊。

    可不要误会,这个出诊不是去看人,而是把大夫们汇集到一块,来看看这碗药。

    邹师傅原本不明白,越往前走,心里就越亮堂这药怕是问题不小啊。

    他想到刚才姑爷极力制止的反应,脸色不觉阴沉下来。

    他老邹待在这长修县可不止是为了保护小姐,更要把小姐的情况定期汇报回去,郭家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在等着他的信呢。

    邹师傅早就看那个周况不对劲,要是这混球真敢对小姐下毒,今儿回去就让他尝尝砂锅大的拳头!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完成小姐交待的活。

    他自幼习武,四肢粗壮有力,大步流星,没一会就到了地方,从下属背上取下桌椅摔在地上,食盒往上面一放!

    整个长修县里没几个像样的武师,邹师傅这相貌又辨识度极高,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他,好奇地凑到跟前。

    “这不是邹师傅吗,今天怎么有空出来耍,你这食盒里,嘿,放的是什么?”

    邹师傅把胳膊一拦,闷声道:“这你甭管,一会就清楚了!”

    他一只巨掌盖在食盒顶上,虎目圆瞪,自有一股威慑力。

    路人不敢造次,却都被勾出了好奇心,不知不觉,升平街尾这一块围着他聚起一群人。任这些好事者怎么说,邹师傅充耳不闻:大夫没来呢,这药谁都甭想碰!

    过了一会,那个去请人的护院回来了,背着一个白发老大夫,脖子上还挂着药箱。

    只要给够了钱,请大夫出诊并不难,此时,街的另一头又有几个背药箱的人朝着这边走。

    邹师傅数了数,见到人齐了,他起身施礼,先奉上诊金,才大声说道:“几位先生,有礼了!我家小姐前两日被人气晕在雪地里,身体不适,到今天才醒,不知道是哪个给开的药方,她还没喝就腹痛不止,今请几位过来,麻烦各位帮忙看看这药!”

    他是粗人,但是粗人说话也有一样好,几句话就能把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附近的人不论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反正都能听懂。

    话就在这儿了:我家小姐出事了,我就怀疑这药有问题,你们给看看吧!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隐约觉得卷入了麻烦,可是诊金刚捏在手里,厚重得很,舍不得放弃,他们相互推辞一番,决定由那位白发老大夫先看。

    大家都是跟药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观一观汤色,再闻闻气味,心里大概就有数了,老大夫的面色严肃起来,用食指蘸了一下递进嘴里,眉心挤出一个细纹纵横的川字。

    “老先生要是看出点什么,只管大声说出来,大恩大德,我们自会铭记!”邹师傅立时说道。

    “这药……”老大夫有点犹豫。

    其他几位大夫先前谦让他,到这时却不甘落后了,纷纷伸指去蘸取药汤品尝。

    绝育药里有一两味是必需品,特征很明显,他们几乎同时得出了答案,实在忍不住,心里已经对周府女主人产生了同情。

    怪不得她要让人把药摆到大街上……

    要真是为了辨药,把他们任意一个请到府里,认完也就罢了,她分明是已经知道了这药是什么,只想借他们这些人的口,把事情给闹大啊!

    那周家,到底是干了多少丧良心的事,能把一个妇道人家逼到这种地步,宁可不要名声也要拖他们一起倒霉。

    一边是坚持让他们大声揭露药名的邹师傅,另一边与周况没什么交情,还同情郭宜臻遭遇的大夫们,这下子可算巧了。

    几位年轻些的大夫不约而同地选择说出答案,街头一片哗然。尤其是路过的小媳妇和姑婆们,看那药时如同在看虎狼,细想这等畜生行径,个个露出了鄙夷和恨意。

    要是找出下药的人,她们怕是要一人上去挠一爪子解恨:给女人下绝育药,断了人家子嗣就是毁了她的后半辈子啊,这样的人太恶毒了,活该下油锅!

    这一切都被别人看在眼里,街角茶馆里,一对夫妻正在对话。

    身穿官服的丈夫喃喃自语:“周家主人我见过几面,学问很好,人也磊落,十分健谈,这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夫人却不赞同地摇摇头。

    “夫君,人有千面,你见到的那一面,不过是他想展示给你的罢了,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唯有最亲近的人知道。我听说那郭氏出身富贵,手里攥着十几个铺子,难免遭人眼红!即便这碗绝育药的事周况并不知情,那也是他治家不严惹出的祸患。”

    “夫人言之有理,不过别人的家事我们不好多问,还是……”

    女人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夫君身为长修县令,受万人敬服,不正是因为专打抱不平,救民于水火吗?郭氏无辜被害,她人在病中,不能出来求助,我们刚好遇到这事,至少该帮她把凶手抓出来,否则,有一就有二,她一个远嫁的女人在这里无亲无故,连做官的都不帮她,谁来帮?”

    她说了这一串,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伤心事,连连哽咽,把杜县令吓得忙去给她拭泪,哄了好一会,美妇这才破涕为笑,娇嗔道:“还怪我爱管闲事吗?”

    “哪敢,哪敢……”杜县令说到一半,看她略微变了脸色,立即话锋一转,正色道:“本官身为一方父母官,路见不平,必须得管!这怎么能说是闲事呢?来人,去请那几人过来说话!”

    此时的兰疏影还在卧房里坐着。

    床上架了矮桌,她亲点了老实的月萍去准备吃食。

    厨娘是她从郭家带出来的,做事很用心,一碗白粥,三盘小菜,这桌饭菜的量不大,看起来却很别致。

    之前已经饿了两天,这会儿她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管外界因她一个命令闹出了怎样的风波。

417 金枝不下堂8

    兰疏影认真吃完了这餐饭,她用帕子擦拭干净嘴角,这才淡淡地看向一旁侍立的月萍。

    后者意识到了她的注视,目光闪烁着,忐忑地飘向地面,棉裙摆也有小幅度的颤抖。

    “你羡慕我,怕我,还可怜我……”兰疏影的声音幽幽响起,这不是空口白话,而是综合了郭宜臻对月萍的全部记忆,加上她自己亲眼所见,最后总结出来的。

    月萍脸色剧变,扑腾一声把自己摔在地上,连声辩驳说她不敢那样想。

    她自认心如明镜,以郭氏的高傲,前两点或许可以一笑而过,可是最后一个她一个穷困不堪的下人,有什么资格去可怜身为主人的郭氏?

    还是先操心自己吧!

    “你起来说话。”女人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月萍心神不定地站起来,仍然不敢跟她对视,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淋了雨的鹌鹑,丧气得很。

    “之前就看你脸色不好,是最近香嫂子给你安排的活太多了?”

    分明是关切的语气,月萍却被吓得连忙摇头。

    兰疏影若无其事道:“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这……月萍闻言,心里更苦,夫人今天这是一定要拿她开刀?莫非……

    她心头转过无数个想法,最后恭顺地拜下,低眉顺眼,居然把这话应承了下来:“是奴的过错,跟旁人无关的。”

    兰疏影盯着这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足足过了十几秒,忽然轻笑出声。

    这丫头从来都不傻,也正因为不傻,这个反应才让她更加不快。

    因为月萍分明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周府的心理准备。

    先前兰疏影故意提到香嫂子,是为试探,而月萍的回答直接把香嫂子摘了出去,哪怕这可能是“郭宜臻”刻意找事,她也一力揽下。

    说明……在这个小丫头心里,香嫂子的能耐还大过郭宜臻。

    要是她果真把月萍赶走,今天的事传到香嫂子那儿,没准会给月萍多拿点遣散费。

    香嫂子管的钱是从哪儿来?自然是周母批准的。

    周母的钱又是从哪儿来?那自然是……用上各种由头从郭宜臻手里挖去的。

    “月萍,你在这里待了有多久了?”

    月萍迟疑地答:“奴是二月来的,到今天,正好满十一个月份……”

    “嗯,那你应当清楚我一直没有贴身婢女,知道是为什么吗?”

    “奴……不知。”月萍的额角开始渗汗。

    兰疏影面无表情,指节扣着矮几,一下一下,极有节奏,仿佛打在她的心上。

    “离家之前是有一个的,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处处优待于她,直到有一天,她偷拿了我的东西。”兰疏影顿了顿,声音发沉,“那点儿小玩意倒是不值钱,可她撞倒蜡烛,烧毁了我母亲的画像,也是唯一的一幅,这是我平生一大憾事。”

    汗珠向下流去,凝在下巴上,月萍的手掌隐在长袖底下,蜷得更紧了。

    “今天我发现了第二个偷拿我东西的人,你说,会是谁呢?”

    美人眉眼凌厉,她侧坐在床边,倾身用一根食指挑起月萍的下巴,强制她看着自己,仅仅对视了几秒钟,月萍撑不住了,哆哆嗦嗦从衣裳夹层里摸出一支玉兰花簪,面如死灰。

    兰疏影瞥了一眼那簪子,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赏你了。”

    月萍愣住,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兰疏影收回手,不耐烦地说:“听不懂话吗,属于我的东西,偷取不行,至于怎么处置那是我的事!我也不带你见官,从今天起,你跟着我,月钱加一倍,从这边走,我会让邹师傅教你练武,只有一个要求……”

    摄于她的气势,月萍傻愣愣地听着。

    她说:“只要你在这院子里,不准任何人进我房间,谁都不行。”

    这个任何人,当然也包括周家母子俩。

    她实在腻味了那个老太婆趁人之危,过来搜屋子的举动,过几天抽个空,她还得去把那些丢的东西要回来,一件也别想跑。

    东西不打紧,面子一点都不能丢。

    至于月萍,这个小姑娘其实是不经意目睹了周母的强盗行径,兰疏影当时在识海里观望着,看见她犹豫了一下午才走进来,拿走了郭宜臻诸多首饰里最不值钱的一支银杆花簪。

    “能做到吗?”

    见她一副还在神游的样子,兰疏影补了一句:“不愿意的话,那就……”

    “见官”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月萍已经迸出泪花,感激地跪下连连磕头。

    把这姑娘从内院丫鬟提为贴身侍女,她手里还捏着月萍偷盗主家财物的把柄,在月萍心里,对她显然是恐惧大过敬重,兰疏影放缓语气,再度问起月萍最近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她记得月萍家没有男丁,跟姥姥和母亲相依为命,而那两个人的身体都不太好。

    郭宜臻得到的记忆太多,或许是记不清了,月萍之所以肯站出来顶那次巫蛊之罪,因为这是个记恩的姑娘。

    郭宜臻当了县君之后待遇飞涨,整个人飘飘然,有一天她翻出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觉得跟自己不衬,于是随手赏给了路过的月萍。那时候月萍家有人重病,是最缺钱的时候,月萍悄悄把玉拿去当掉,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在郭宜臻的梦境里,她自己尚且过得不顺心,哪会去管一个小丫头?没有赏玉这件事,月萍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病逝,她倒不会因此恨上不知情的郭宜臻,当然,替她顶罪也是不可能的了。

    一饮一啄,皆有来由。

    当月萍哭着把家里的情况说出来,兰疏影心里已经有数了,问了她姥姥的病状,随口说了个方子给她听。

    都是些便宜的药材,以她的月钱绝对抓得起,兰疏影就没提让她提前支月钱的事,要是一下子对她太好,反而会让这姑娘起疑。

    “我在家时学过医术,多的不敢说,长修县应该没有胜得过我的,你若是不放心,尽管拿去医馆询问。”她仰起脸,眉眼凌厉,还带着月萍熟悉的高傲。

    月萍识字不多,把那张一半是符号和错字的纸条藏进胸口,忽然说:“夫人,奴前几天看见老爷将一张药方拿给香管家,他还叮嘱香管家小心行事。刚才夫人用饭前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去花园里商议事情了。”

    兰疏影点点头,毫不意外,示意她可以出去忙自己的了。月萍还想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很是担忧。

    香嫂子是周家的亲戚,她跟周况勾结,给郭宜臻下药,这很说得通。那碗药这会儿应该已经鉴定好了,就看周况打算推哪个替死鬼出去。

    “奶糖,看看周况和香嫂子在做什么。”

    奶糖还没恢复到鼎盛,它降临后一直在汲取规则之力填补自身,监控功能稍受影响,暂时只能看方圆十里内的画面,对于现在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画面里,周况带着两个粗壮婆子正在朝后院走,他眼睛一亮,指着走廊上的月萍大喝一声,两个婆子立即挽袖子冲过去,用绳把月萍绑了。

    兰疏影挑眉。

    可以啊,她刚收了月萍当贴身丫鬟,这就被打成替死鬼了?

    她翻身下床,几天没动弹身体有点不适应,走到院门口,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月萍奋力挣扎着,再有几米就要被拖出去了。

    “住手!”

    周况见是她,吃了一惊,堆起一脸自以为俊朗的笑容,作势要过来扶她:“娘子怎么出来了,可是吵到你休息了?外面风大,为夫扶你回房。”

    兰疏影避开他的手,冷道:“月萍做错了什么,为什么绑她?”

    周况果然把那碗绝育药的事推到月萍头上,说得绘声绘色。

    兰疏影故意目露怀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周况回答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方才有人从升平街过来,特意告诉我的,那里的几位大夫都说那是绝育药,十分阴毒,好在娘子你没喝下去!为夫闻言实在气恼,在府里彻查之后,我发现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他指向月萍,月萍被布巾堵了嘴,在两个婆子的钳制下拼命摇头。

    “松开她,她是被冤枉的。”兰疏影先看那两个婆子,可是两人根本不搭理,她心里冷笑,索性自己一把将月萍嘴里那块布扯出来。

    “夫人,月萍没有下药!那药是……”

    兰疏影横了她一眼,月萍忙咽下后面的话。

    周况下了一番工夫才找到条件这么符合的替罪羊,怎么肯轻易放过,可他还没说话,忽然有丫鬟过来说,杜夫人来了。

    杜夫人?谁?

    周况满头雾水,还在琢磨自己认得的人里哪个是姓杜,而兰疏影已经想到了那位明月楼花魁,悄悄让奶糖看了一眼,在前厅等候的那个素衣美妇果然就是她。

    她怎会来,难道是专门来找依依叙旧?兰疏影的印象顿时坏了一小半。

    丫鬟又说,杜夫人是专程来找她的。

    “月萍,进来帮我更衣。”

    一番梳洗,换了身能见客的衣裳,仗着郭宜臻的底子好,兰疏影并没有上妆,只用口脂润了润唇,素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髻上斜插一根嵌珠金钗,浅浅两分病色,更添风姿。

    见了杜夫人,兰疏影敏锐地看出对方眼底的探究,还有来不及收起的一丝同情。

    又是同情。

    她暗自摇头。

    杜夫人早年曾在明月楼里迎来送往,因是清倌,反而比那些卖身的妓子更要求口才、学问等,她与彼时落魄的杜县令结过一份赠银之恩,杜县令一发达,立即去把她赎了出来。

    按理说这该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可是相处起来,兰疏影却发现对方性情明快,直爽得讨喜。

    看来,郭宜臻原本的命运里这位夫人之所以总是沉默,大概只因为跟郭宜臻话不投机罢了。

    她走这一遭,是为那碗绝育药而来。

    “劳夫人惦记,实在感激,要说这怀疑的人,我心里确实有几个,只是……不太敢说。”

    杜夫人观望着她的神色,愈发怜惜。

    同是女人,她稍微想想就明白了郭氏的处境,周家这娶进来的哪是正房夫人,分明是把她当成摇钱树,连管家权都被架了出去,郭氏在家哪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杜夫人没有直接问她怀疑谁,而是讲起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妓女。

    年轻时,她色艺双绝,名满潇江,是多少男人眼里的一轮明月。

    ……

    兰疏影听到这儿,还以为杜夫人说的是她自己。

    “后来她上了年纪,被一个商人赎去,做的是正室。”

    商人?那就不是她的故事了。

    杜夫人语气愈发低沉,面上蒙着晦暗。

    “可是商人并不爱她,他只爱她的钱。她嫁进去才知道商人的生意早就不行了,只因为他对她体贴,她就傻乎乎地把积蓄拿出来帮他。他对她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她以为是因为他太累了,于是到处找关系,只希望能帮到他。”

    故事的结局一定是悲剧。

    兰疏影心里已有明悟。

    “……他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女人渐渐掏空积蓄,或许她自己也看出了什么,她想给他生个孩子,来挽回他的心。”

    孩子……?!

    兰疏影陡然直视杜夫人的眼睛,而对方点了一下头,像是蝴蝶在花叶边缘站不住脚,向低处跌落的那一下。

    “她怎么也怀不上。可她过去是清倌,向来保养得不错,并没有伤过身子,怎么会这样?她终于开始怀疑枕边人,请外地的名医诊治,这才知道,她嫁人之后每个月喝的一碗补身汤,其实都是避孕的汤药,连服三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怀孕。”

    “你知道商人的解释是什么吗?”

    兰疏影摇头。

    杜夫人怆然道:“他没有解释,因为她已经没用了。他设计她跟家丁躺在一间屋子里,名正言顺地休弃了她。”

    她抹了把眼泪,最后说:“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义母。她教我才艺,送我出楼,喝了我的喜酒之后没多久,就悬梁自尽了。”

418 金枝不下堂9

    杜夫人讲完这个故事之后又低落了好一会儿。

    兰疏影想通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是支持,也是试探。

    因为深知故事里那个女子嫁作商人妇之后的凄惨遭遇,杜夫人对男人产生了深固的怀疑,这种疑心只对她夫君杜县令例外,而周况,显然也在她的怀疑对象之中。

    这对兰疏影来说是个好现象。

    郭宜臻的原定命运和梦境里都没得到杜夫人的支持,尤其是梦境里,反而因为一时口快,重重地得罪了她。

    而且郭宜臻作的死还不止这个。杜县令为人清正,看不惯周况行贿买官的行为,数次当众批评周况,这些被郭宜臻记恨于心,她无意间抓住了杜县令的一个把柄,刚当上县君就告了御状。

    告他什么呢?

    收受贿赂。

    杜县令两袖清风,可是他犯过一次错:当年他着急将杜夫人从明月楼里赎出来,收了一个商人的钱,轻判了过失杀人的商人之子。

    郭宜臻把这事揭破,杜县令的名声大跌,被停了职,郁郁潦倒,最后羞愧自尽。

    然而事情没有结束,痛失所爱的杜夫人刚办完丧事,忽然被人找上门,说她是东海王当年走失的长女。

    东海王是异姓王,东面一霸,也是诸侯王中最强的一支,皇帝有什么行动都要顾忌他的反应,东海王这边向中央暗暗施压,而郭宜臻本身又不讨皇帝和陈太后喜欢,最后就有了那场巫蛊。

    或许陈太后母子俩并不想郭宜臻死,但是她毁了杜夫人和两个孩子的幸福,这笔账已经被护犊子的东海王记下了。

    其中关键,兰疏影身在局外,把这些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当事人一心奔着荣华富贵,没看清荣华之后的杀机四伏。

    而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位柔弱美丽的县令夫人,会有这样奇幻的人生际遇?

    兰疏影给她添了热茶,拣着郭宜臻在周家的一些事说给杜夫人听。

    杜夫人本来就怀疑郭氏遇人不淑,这下证实了猜测,愈发觉得绝育药的事就是周家母子在搞鬼,目的当然是为了进一步钳制住郭氏。

    “宜臻妹妹,你不要太过伤心,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自己,现在他们的龌龊事被揭了出去,要当心狗急跳墙!不瞒你说,我夫君已经打算开堂审理此案,你若是肯出来作证,我们一定帮你把下药的凶手揪出来。”

    杜夫人说话时还在观察她的神色。

    这个女人给兰疏影的感觉很奇妙,她活得就像个斗士,这具柔弱的身躯里,藏着一股超越时代背景的力量。

    “姐姐是担心我会心软,会包庇他们,对吗?”兰疏影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周况当初跪在我父亲面前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成亲不过三个月,他从明月楼领回了依依,从那之后,每个月到我房里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清。”

    “姐姐以为我这病是怎么来的?呵呵,是气的,我实在忍不了依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吹嘘周况待她是如何疼爱,我倒在雪地里,他们携手而去……”

    “我病倒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他娘亲到我房里翻箱倒柜,掠走不少财物,听丫鬟说,她还想找我的嫁妆库钥匙。”

    “我也曾经当他们是家人,我远道而来,满心欢喜,想加入他们这个家庭,可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用行动提醒我你就是个外人,你连给我们家添丁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一家人,我何必留恋呢?”

    她歪头看着杜夫人,两行清泪毫无预兆地流下来,盈盈双眸映着嘴角的苦笑,这一幕令人惊心。

    杜夫人心下酸楚,拿出香帕给她擦拭,拍着她手背说:“委屈你了……既然你已有去意,我一定助你!”

    兰疏影不好意思地接过帕子,自己擦干净,然后破涕为笑,“那就……多谢姐姐了。”

    就在这张茶桌的斜下方,一只奶白色的小猫趴在地上,仰头看着她们俩。

    因为被奶糖附了身,小猫脸上有着很人性化的惊叹。

    它全程观看那个戏精的表演,联想着之前的记忆,忽然领悟到一个事实:主人的眼泪是最值钱也最不值钱的。

    说不值钱,因为说来就来,毫无诚意,就像拧开水龙头一样简单。

    说它值钱,是因为只要她用上眼泪,很快就会有人倒霉。

    这个倒霉蛋此时也在周府里。

    ……

    周况送走报信的朋友,收起脸上真挚的感激,阴沉着脸,朝母亲的卧房走去。

    他刚刚听说了升平街那里的后续发展。

    该死的,那个杜县令怎么会刚巧经过那里?还把这事给揽了过去!

    刚才朋友告诉他,杜县令先把邹师傅和几名大夫叫到茶馆里询问情况,现在还打算回去开堂办理。

    说不准很快就有人过来,找他这个周府主人去问话了。

    周况下定了决心:绝育药的事,必须得找个替罪羊去顶下来。

    他之前跟香嫂子商量过了,所有下人里最容易被栽赃的就是月萍,因为她这几天一直在郭氏院子里做事,人也老实,只需要编造个理由,比如说郭氏虐待过她,她怀恨在心,伺机下药报复。

    而且月萍家里有人生病,正需要银钱,周况已经想好了,用钱去堵她的嘴,让她乖乖把这事认下来。

    反正药没喝下去,承认了这事,最多也只是打几板子。

    谁知道那郭氏横生枝节,把月萍抢过去,直接弄乱了他的计划!

    周母见他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忙问他怎么了。

    一听说是绝育药的事被揭破,老太婆顿时露出惧色,怪罪儿子道:“你这孽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可好了,外面的人都该知道你给她下药的事了,以后我这张老脸可往那搁哟,孽子……”

    周况毫无平时的学子风度,暴躁地横了他母亲一眼:“怪我?药方是你找人开的,药也是混在你的养身汤料里购置进来!要是杜县令追查进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被他这么一吓,周母坐在床边抖个没完,头上叮当作响,弄得周况更加心烦。

    他伸手拔了她发髻上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往被面上一掷!长袖擦着周母的面颊过去,一阵凉风扇起她敷面的脂粉,一片做作的香味。

    “你,你想干什么?!”周母哆嗦着问。

    周况重重地叹了口气,蹲到老母面前,恳切道:“娘,下药的事咱俩都有份,谁都跑不了,儿子如今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就看娘舍不舍得了。”

    “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舍得?舍得什么?”

    周况目光灼灼,先说了自己坑害月萍不成的事,继而向母亲提出:牺牲香嫂子,换他们俩一个安宁!

    “这怎么行!”

    周母第一反应就是离了香嫂子她可怎么办,可是在儿子的劝说和威胁下,她最终怯懦地点了一下头:“那我找她说说吧……”

    “要尽快!杜县令的人很快就到了!”

    “好,好的!”

    母子俩的对话,被藏在窗户底下的月萍听得真真切切,她赶紧跑回来告诉了兰疏影。

    杜夫人这会还没走,听了这番话,她对母子俩的无耻程度又加深了印象,宽慰道:“妹妹别怕,我这就回去告诉……”话没说完,她忽然见到对面的郭氏抬起手掌。

    兰疏影沉吟道:“他们购置药方的证据不好找,平日里的采购都是香嫂子经手,要说是她下药,外人看来也是合情合理。而且周府里几乎都是被他们笼络的人,一定会向着他们说话,到时候证据不足,案子就得僵在那儿。”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逍遥法外,他们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防来防去,何时是个头啊?”

    “那就不防了吧。”兰疏影抬起头,刚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清亮有神,镇定道:“先让他们把香嫂子推出去,后面的事我已经有主意了,姐姐就等着瞧好戏吧。”

    见她说得自信,杜夫人略微犹豫,站起身说:“好,我听你的。”

    但她随后就匆匆告辞离开了,想必是打算在开堂之前把周府见闻告诉杜县令。

    “杜夫人真是个好人啊。”月萍喃喃自语。

    识海里的郭宜臻目瞪口呆,完全不相信这是她认得的那个杜夫人!

    说好的高贵冷艳呢?

    说好的沉默寡言呢?

    怎么突然就变成仗义执言的侠女了?她居然还特意找到周府里,主动要求帮忙,这,这个杜夫人该不是也被孤魂野鬼附身了吧?

    郭宜臻死缠着要个解释,兰疏影淡淡地说:“要是你发现自己被下药之后能多个心思,去查问,去揭穿,做出要跟他们鱼死网破的样子,或许她也高看你一眼。”

    可是原该有的命运线里,郭宜臻知情之后只有哭泣、忍耐和屈服,险些被周况休弃,直到被接回去做了县君。

    要不是她被接走,下场不一定比杜夫人的义母强到哪里去。

    识海里安静了。

    月萍亲耳听了那段对话,知道自己已经逃过这一劫,对兰疏影愈发敬服,主动提出要去县衙打探。

    “用不着,你还是先回去抓药吧,把家里的事忙完了就去准备一份礼,邹师傅爱喝酒,就备两坛酒再加些猪肉,回头我帮你安排。”

    月萍不太理解夫人为何执意让她学武,不过这是她被提拔到贴身丫鬟的条件之一,所以月萍乖巧地应了下来。

    ……

    杜县令那边马上开堂,来周府提人的差役也到了。

    周况换了身新衣裳,绘着墨竹的折扇在手里轻摇,与长衫上的竹绣相互呼应,更添风雅。他昂首阔步,一身正气地走过,街市上对他的非议立即减了大半。

    人是最擅长以貌取人的一种动物,也是最容易被外貌蒙蔽的。

    郭宜臻是这样,这些看客也是同理。

    周况是个读书人,学历还不低,差役对他礼遇有加,对香嫂子就是另一种面孔了:香嫂子被两个大男人按着肩膀,要是走慢了,小腿肚子上还要挨一下,平时在周府里她嚣张惯了,这下直接被打落到尘埃里。

    但她忍下了,因为是她自愿的。

    周母最终说服了她,条件是三百两银子。

    十两银子就能盖一间漂漂亮亮的青砖大瓦房,三百两在他们这个阶层的人看来,可不是小数目。

    香嫂子心动了,只是去应几句话,挨一顿打,回来就能拿钱,这买卖划算!

    几分钟前,杜县令被夫人叫过去说了一番话。

    这个案子他审得很不舒坦。

    堂下这个尖嘴猴腮的妇人,明明在挨板子,却无羞愧,眼里反而是按不住的期待,她连喊痛都忘了!

    他看得愈发气恼,打完板子就直接摔了惊堂木:“好一个无耻刁妇!退堂!”

    ……

    香嫂子被打了二十板,还有几天的牢狱之灾。

    这是厨娘出去打听来的。

    兰疏影很清楚,现在的周府里她能用的只有三个人:邹师傅、月萍和眼前这个厨娘。

    而其他那些从郭家带出来的、忠心于郭宜臻的人,全都被周家母子俩用各种由头撵走了。

    这让兰疏影有点可惜,可是人海茫茫,她也没信心把这些人全找回来。

    过了几天,周况使人悄悄把香嫂子接了回来,安置在周母院子里养伤。

    这天一起来,兰疏影让月萍去门外守着,她在卧房里耍了一套健体拳法,一整套打下来,出了一身汗,感觉全身都松快了,病气一扫而空,月萍见了惊奇地夸赞她今天气色极好。

    “等你练好了也可以。”

    兰疏影宽慰她一句,换了身衣裳,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她唤过月萍,直奔周母所在的院子。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香嫂子招牌式的公鸭嗓门,只是没听清她在叫唤什么,兰疏影走进去,正好看见香嫂子揪着周母的衣角。

    原就尖嘴猴腮的刻薄面相,因为气愤而双目暴凸,就更难看了。

    “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闻言,两人同时转过头来,周母看清是她,顿时眼中透出惊恐,还胜过心虚,尖叫道:“你来干什么?!”

    兰疏影坐到她对面的木椅里,悠然道:“你猜啊。”

    周母沉默了一会,压着那股事情脱轨的心慌,狐疑地问:“你想要回管家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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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满级大佬回炉重造虐哭一众小朋友的故事。她曾经是11区最顶尖的任务者,南明府十三位少府君之一。被囚夺情狱整整百年,一朝破狱而出,这次她不要再为至高的位子拼得头破血流,她只想搅个天翻地覆。主角光环?隐藏boss?兰疏影微微一笑:“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快穿之大佬上线中,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快穿之大佬上线中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