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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零一章 入直第一天

    readx();    长凳上一排大臣们焦急地张望的时候,林延潮与刘虞夔向把守阁门的宫禁递上牙牌,以及一小木牌,这小木牌是他们出入文渊阁的凭证。

    小木牌上写着官阶,官职,官衔,差事。

    如林延潮的小木牌上就写着,官阶承务郎,官职翰林院修撰,差事直文渊阁诰敕房。

    官阶承务郎,是林延潮现在从六品散官的官阶,三年考满若是合格可以升授为儒林郎,儒林郎也是散官。不过散官在明朝只是荣衔,所谓荣衔,对于百姓有用,但对官员而言就是屁用。

    至于官衔就是修撰从六品,当然若是林延潮开坊,也是升官了,升为詹事府的中允,那官衔就是詹事府中允,正六品,但官职还是翰林院修撰不变。

    而差事才是重中之重,直文渊阁诰敕房。

    直就是侍直,特指在皇宫里当差,而在衙门比如六部当差,则是用署。

    一个直字说明林延潮的差事,当然这差事不是当公公,而是驻大内的文臣。京师里十八衙门,公署都在宫城以外,惟独只有内阁与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

    宫禁检查过林延潮的小木牌后,当下恭敬地道:“原来是两位大人,里面请。”

    林延潮与刘虞夔当下从阁门前大摇大摆地走入,而一旁等候阁老接见的大小官员们,都是以一副羡慕的目光看着二人走入文渊阁。

    第一天正式上班,林延潮与刘虞夔先至文渊阁向圣人铜像上香参拜后,再到三位阁老直房门口作揖。

    然后属吏带二人,去公署报道。

    文渊阁东侧,会极门的南侧城墙下有一排庑房,就是内阁东房,也称作诰敕房。

    林延潮站在诰敕房庑房前,左手边是高高的紫禁城南城墙,右手边是文渊阁,背后是制敕房,抬头四望有种坐井观天的感觉,这个办公地点选的着实是很隐蔽啊!

    果真不愧是文渊阁,机密重地。

    林延潮刚到,诰敕房的中书舍人,便来相见。

    中书舍人为从七品,原来隶属中书省。

    但是朱元璋废掉宰相后,中书省就没了,不过中书舍人仍保留。

    大明的中书舍人与其他朝不同,分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直武英殿中书舍人,诰敕房舍人,制敕房舍人。

    中书科与两殿舍人都是直接对皇帝负责的。

    只有诰敕房,制敕房舍人是对内阁负责的。两房舍人名额不定,进士出身可以,举人,监生出身也可以,要成为两房舍人,必须经内阁任命,而不经吏部铨选。

    前面不是说,入阁者不置官署,但朝廷设诰敕房,制敕房后,轮值翰林,两房中书舍人就成了内阁署官。

    原来内阁大学士是替天子起草诏书的,就是一号文秘,但内阁掌权后,将视草诏书的文秘活,转交给了翰林,舍人。

    有了翰林,舍人代劳,内阁就能将重心放在朝政之上,权势进一步扩大。

    诰敕房里没有公堂,众人就在堂下一一见礼。以林延潮过目不忘的本事,毫不费力将东房舍人一一名字相貌都记在心底。

    之后分配值房,在诰敕房五名轮值翰林一人一间庑房,甚至连诰敕房的中书舍人,也是拥有单独的庑房。

    一人一间庑房,也是为了保证机密性。

    林延潮被分配到北起第二间,这间庑房,原本是前一位轮值翰林张嗣修的,三丈见方,还算是十分宽敞了,而且私密性也很好,关上门找个女秘书啪啪啪都没问题的。这对于在翰林院检讨厅里一直合署办公,体会着后世白领方格子生活的林延潮而言,待遇简直好太多了,总算有了一间私人办公室。

    当然这等诰敕房机密重地,除了掌管档案的典籍,孔目之外,是没有值堂吏的。文渊阁里虽有属吏,不过人家是给阁老当差的,不会鸟你这翰林的。

    所以一切卫生,资料归档都要自己动手。

    林延潮将庑房的钥匙贴身收好,打了盆水,将公案,椅子,以及一旁的书架都擦了一遍,要看资料都放在一旁。之后才将自己的文房四宝,书籍一一摆入,至于官印则是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放好。

    林延潮刚刚入直,所以也没什么事,上午就是擦桌椅,空闲时就取了几本书来看。

    到了中午饭点,刘虞夔招呼林延潮去吃饭,林延潮出门时,虽庑房里没什么重要文件,但他还是将门锁上。

    走出房门,刘虞夔,林延潮与另外三名轮值翰林余孟麟,王应选,邓以赞相互见礼。

    轮值翰林们,东房与西房的中书舍人们,一起去公厨吃饭。

    因为文渊阁是机密重地,所以不能见火,饭菜都是烧好后,才端来的。

    公厨就建在紫禁城南城墙下,至于阁老们当然是不会与翰林,两房中书一并吃饭的,他们都有各自的小灶。

    公厨内也是泾渭分明,大明朝官场是个时刻讲上下尊卑的地方,官员尊贵,是不会与吏员一桌吃饭的。

    所以翰林,中书舍人坐在东边,而吏员坐西边。至于五位翰林自是一桌,而两房中书舍人则是各坐一桌。五位翰林中林延潮虽官位不低,但年纪最小,谦让了下坐了下首,顺便看了眼桌上的菜色,很不错嘛。

    烧笋鹅,活虾,牛羊肉等菜肴,五个人,六菜两汤,实在太奢侈了。

    余孟麟笑着与林延潮,刘虞夔道:“这宫里饭食,上至天子,下至太监,原本都由光禄寺负责的,但众人都嫌光禄寺作的难以下咽,于是天子就令尚膳监,尚食局来置办御膳,至于宫女,太监也有各自小厨,我们文渊阁也是,就让光禄寺直接将饭食折成银子,咱们自己请了厨子。”

    王应选笑着道:“前几年元辅请的是荆州那边的厨子,这几年则是换成吴中的厨子,两位甫进东房,以后可是有口福了。”

    五人听了都是哈哈一笑,然后彼此谦让了一番,这才动筷。

    几位翰林边说边聊,谈些文章典章,聊得十分高兴,一顿饭吃完,还上了饭后点心,以及消暑凉汤。

    林延潮喝着宫中特供的凉汤,不由感叹,内阁的福利真是甩了翰林院N条街啊,以后咱赖这不走了!

    PS:这更补这个月拖欠的一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闹事

    吃过饭,喝完凉汤,林延潮回到房内,但听门外知了声阵阵,日头暴晒。

    林延潮索性关了门将热浪挡在门外,然后自己开始打盹,准备睡个滋补的午觉。

    反正入值第一天不会有什么事,睡完午觉差不多就要退衙了,晚上翰林院那边的酒宴才是重点呢。正当林延潮以为自己入阁第一日,就要如此平静的渡过时,就听得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人喊道:“阁老,阁老,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宫外闹兵变了。“

    林延潮本是浅睡,但听到兵变二字,醒了过来。

    历朝历代的王朝最忌讳兵变二字,有宋太祖陈桥兵变珠玉在前,故而历朝历代对军队控制都很严厉。

    而眼下自己入值第一日,就闹出一个兵变,这未免得也太奇葩了吧。

    林延潮打开了房门,至于其他房里值守内阁中书舍人,翰林们都是出门。

    林延潮见左右官员都是十分惊慌,然后众人不约而同的向文渊阁聚去。

    此刻文渊阁正堂上,张居正和申时行两位阁老站在那,然后一名官员跪在地上。

    张居正镇定自如,丝毫没有迫在眉睫的惊慌,平和地道:“你慢慢说来。“

    “是,启禀元辅,京营的武官与兵卒,将户部衙门围起来了,说是要讨俸,不仅是要这个月的俸米,还有往年积欠的俸米,他们说如果不给就冲进户部衙门去!“

    听了缘由,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初时还以为京营的兵马要搞兵变,胁迫天子呢。现在听来是欠饷闹事,那事态就没那么严重。

    不过京营官兵居然包围了户部,事情也是不小就是。

    听这人说完,张居正眉头一皱问:“你禀告完了?“

    “下官说完了,大司农令下官入宫禀告元辅,解户部之危。“

    听对方这么说,林延潮心道,此人真蠢,没看见张居正申时行脸色都变了吗?

    “将此人拖下去打一百杖。“

    那官员一听一百杖还不将人活生生打死了,连忙大呼道:“元辅,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

    但见张居正道:“不过官兵包围户部之事,被你说成了兵变,大言欺人还不知罪。“

    “元辅,下官也是一时心急,恳请元辅见谅。“

    张居正道:“你平日在衙门大言欺人也就罢了,也不看看这是何地?此乃枢密重地,也是你随意喊得?枢密重地也罢了,这还是皇宫大内,若是因你一时之言,惊扰了圣驾,又该当何罪?“

    这官员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垂下了头。

    “来人,将此人拉至门外重责,再言此人失心错乱,胡言乱语,以安人心。“

    “是。“当下几人将对方押出。

    见张居正果断处置了此人后,众人稍稍心安,申时行道:“元翁,京营官兵包围户部之事也是不小,此事非重臣处理不可,仆去一趟平息此事。“

    申时行说完后,一名内阁属吏道:“阁老,此事万万使不得啊,户部那边闹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而且那些丘八都是粗鲁之人,岂可听进去道理,阁老不可轻身犯险啊!“

    这名内阁属吏这么说,中书舍人们也是纷纷劝道:“阁老乃是千金之躯,不可坐于垂堂之下啊!可调锦衣卫,东厂弹压。“

    没错,官兵闹饷的事虽容易解决,大不了给钱就是,但申时行身份太尊贵了,太重要了,万一出了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申时行道:“户部衙门就在宫门之外,若是不尽快处置,惊扰了天子,就是我等罪过了。此事尔等不必劝我。“

    张居正点点头道:“你走一趟也好,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稍后就到,此事在于本阁部失察,稍后我会上表向天子请罪。“

    众人见此一并道:“阁老还请小心。“

    申时行笑着道:“此事我有分寸。“

    说完申时行点了几名内阁属吏,其余随行就是他的五六个家仆,至于守护宫禁的官兵,大汉将军,不说申时行,连张居正也无权调动。

    众人见申时行就这几人去不由担心起来,正当这时一直处于众文官中的林延潮向前一步道:“阁老,下官随你同去。“

    申时行听了顿时有几分动容,转头看向林延潮。

    众文官亦是吃惊,中书舍人和轮值翰林都是文官中的文官,平时只与笔墨打交道,至于安抚官兵之事与林延潮没有一毛钱关系。官场上官员遇事推诿来不及,哪里有这样主动往身上揽的。

    连张居正也是重新打量了林延潮一番。

    当下申时行点点头道:“也好。“

    于是申时行出了文渊阁,叫上轿子,林延潮跟在轿旁出了宫门。

    申时行掀开轿帘向林延潮道:“宗海,有劳你随我这一趟了。“

    林延潮立即道:“恩师言重了,学生怎么能让恩师一人身赴险地。“

    申时行笑了笑问道:“这一次京营闹饷之事,你可有听得什么眉目?“

    林延潮当下道:“此事并非无由,这个月户部发的月俸,多以折色充抵本色,京中文武百官早有怨言。文官尚好,有各地官员送的冰敬补贴。但武官却没有此项,只能靠正俸过活。弟子想来这一次户部短了正俸,加上以往积欠,因此京营这才闹事。“

    申时行道:“这么说来是户部的不是了?“

    林延潮看申时行神色,猜对方知道其中情由,这么问自己,多是在考校自己分析问题的能力。

    于是林延潮道:“以学生看来,户部虽有其责,但根却在京营。自成祖设三大营至今几经数变,京营虽仍号十二万之众,但到今天能挽强视距者不足三万,其余多是豪贵占役,或者是老弱浪徒冒领粮饷。“

    “这些人平日食朝廷膏脂不说,粮饷稍有不足,就行闹饷,前朝大臣曾向天子提及裁撤京营兵卒,上街时竟被京营兵卒殴打,满朝官员无人敢问,全因其后有权贵撑腰。故而依学生看来,此次闹饷围住户部,表面看是士卒闹事,其实是京中豪贵借胆。“

    申时行听了赞许地道:“宗海果真见事明白,不过这番话说给我听也就罢了,不可与外人提及,否则徒惹麻烦。“

    “学生明白。“

    申时行捏须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平定闹饷之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围门

    readx();    听申时行这么问,林延潮心底自是也有一套方案,但再说下去就有卖弄嫌疑。

    于是林延潮道:“学生这点浅见岂敢妄言,方才的话,恩师不要见笑才是。“

    申时行笑着道:“何来见笑,你的分析鞭辟入里才是。“

    正说话之间,轿子已是抬至了长安左门。长安左门乃官员退朝后还衙走的路径,门外就是几大衙门的官署。

    此刻但见宫门紧闭,宫中禁军如临大敌地驻守在地,待见阁老轿子,当下一并跪在道旁。

    身为申时行的管家申九喝道:“没见阁老要出城吗?怎么还不开门?“

    禁军将领听了当下道:“外面传说宫外京营作乱,为了防止乱兵进入宫门,惊扰圣驾,故而我等提前封闭宫门,还请阁老恕罪。“

    申九喝道:“混账,阁老正要出宫去平定兵乱,速速开城门。“

    禁军将领听了道:“没有御马监太监之命或者符火牌,卑职万死不敢开门。“

    皇宫里的禁卫,是由腾骧四卫以及四卫营,勇士营组成,一并听由御马监掌印太监指挥。

    申九道:“大胆,竟敢拦阁老的轿子,若是外面乱兵真是造乱,你以为一道宫门就能挡住乱兵?“

    禁军将领道:“那此非我等之责也,若是阁老真要出门,要么冯公公,御马监太监在此,要么见调兵的符火牌。“

    申九怒道:“你真朽木不可雕也。”

    申九肝都气炸了,申时行是不可能自**份,亲自与一名禁军将领争执的。

    众人也是焦急不已,这连门都出不去,何谈平乱。这时宫门外又传来几声喧哗,不知是乱兵还是惊乱的百姓,禁军将领见此更是不敢开门。

    申九道:“好胆,你给我等着,我就让冯公公来摘你的脑袋。”

    申九正要走,这时林延潮上前一步道:“申管家,且容我说两句。”

    申九怒气冲冲道:“林修撰,不要求他。”

    “无妨,我说几句就是了。”林延潮笑了笑。

    禁军将领看向林延潮问道:“大人是?”

    林延潮道:“翰林院修撰,直文渊阁林延潮。”

    “原来是状元郎,不过卑职还是那句话要么冯公公,御马监太监在此,要么见调兵的符火牌,否则不可开门。”

    林延潮笑着道:“本官不是来劝你开门的,只是为你担忧罢了。我问你若是轿子里是首辅大人要你开宫门,你开是不开?”

    禁军将领道:“若是首辅大人,连冯公公和掌印太监都要听他的吩咐,卑职自是要开门。”

    林延潮道:“正是如此,眼下申翁虽是三辅,数年后总有任首辅一日,那时冯公公和御马监太监,也需听他吩咐,但是兄台你就不妙了。”

    在一旁申九本是要走,但听林延潮这三两句话,震惊讶然的神情一抹而过,站定脚步看向林延潮,露出佩服之色。

    而禁军将领听了一拍脑袋,懊恼道:“非状元公几句话,卑职险些犯下大错。”

    然后禁军将领转过身来喝道:“速速开宫门,啰嗦什么,快开,慢一步,老子踢你们屁股。”

    一旁禁军士卒连门起开宫门。这禁军将领跪在申时行轿前连声道:“阁老恕罪,阁老恕罪。”

    申九正要大骂,申时行倒是道:“罢了,你也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平定兵乱事大,速速起轿吧。”

    轿夫将轿子一起,当下轿子从长安左门出了宫门,宫门外就是长安街,后左边是宗人府,右边是兵部。

    轿子一路向南过了吏部大门口,就是户部了,但见户部外人头窜动,黑压压一片人围在这里。众人当下远远下轿,不敢靠近,生怕被乱兵瞧见。

    这时大明的户部衙门前大门被擂得山响。

    穿着各色衣裳,好似街头登徒浪子的京营官兵在那破口大骂:“户部的贪官,敢贪墨老子的饷银,开门,不然老子杀进去!”

    “开门,开门,不然老子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老子为朝廷立过功!老子为天子流过血!我要面圣!我要面圣!他娘的,再不出来老子杀进去了!”

    此外还有数人抱着灵牌跪在户部衙门前嚎哭:“我爷爷,我叔公,我伯父都为国家捐躯,一门三口都没在土木堡,我赵家一门忠烈,太祖爷,成祖爷,你睁开眼瞧瞧,你的子孙是怎么对咱们赵家的。”

    听到这里,林延潮不由想问一句,兄台您高寿?土木堡之变已过整整一百三十多年,就算你今年五十多,你爷爷上阵时也要八十高龄了。

    申时行掀开轿帘问道:“事态如何?”

    林延潮道:“依学生之见,京营的官兵这番围攻户部衙门,若是再不制止,恐怕就要冲进衙门了。”

    申时行道:“岂有此理,户部乃朝廷府库重地,他们难道还敢硬闯吗?”

    话音刚落,就是听得锤门之声响起,外面京营的几十名官兵,正在拆修附近民房,作成撞锤要捶门而入了。

    见了这一幕申九不由失色道:“阁老不好了,他们是要破门而入了。我们不可站得太近,免得被乱兵裹挟。”

    申时行道:“你们不必理会这里,先去看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五城兵马司,锦衣卫人马到了没有?”

    于是申九与几名仆人出去寻了一阵,寻来一名五成兵马司的副指挥,以及一名户部的主事。

    副指挥带着一部分五城兵马司兵马其实早已来到,只是看京营围攻户部衙门人多势众,又没有主事的人,所以就与不i啊躲在一旁,蹲在街道两旁的沟渠里观望。

    副指挥,户部主事一见申时行就道:“参见过阁老。”

    申时行道:“事态紧急,就不必多礼了,本阁部问你,眼下乱兵闹事,若让你拿住几个带头闹事敢吗?”

    副指挥连忙跪下道:“回阁老,卑职只有百余号人,而包围户部衙门的京营官兵足足有上千人,实在不敢啊。”

    申时行道:“本阁部没有问罪你的意思。若是你将京营闹事的几个头目请到这来,本阁部与他们说几句话,保证不伤他们如何?”

    这副指挥听了面有难色,但还是道:“卑职这去一试。”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邀功来了

    PS:本书有两章四百零三章,上一章已是更新在后一章里,本章为今天第二更,补欠债。

    国家有难时,挺身而出,正是大丈夫所为,我等士大夫应该负起的责任。现在京营官兵围住户部衙门要饷,林延潮在这时候挺身而出,着实从申时行至下的人,无不佩服啊。

    申时行捏须道:“宗海,真忠勇之臣,此事若是平定,老夫必替你向天子请功。“

    林延潮大义凛然地道:“恩师,弟子也是国家办事,岂敢奢望厚赐。“

    说完之后,林延潮大步而行,向户部衙门前的官兵走去。户部主事看着林延潮远去不由赞道:“状元郎真荆轲聂政之辈。“

    申九听了骂道:“放屁,状元郎此去逢凶化吉,怎么会如荆轲聂政。“

    户部主事听了当下干笑两声,表示失言。

    但见林延潮走进之时,就被一群官兵拦住:“你是何人?来做什么?“

    “若是户部贪官,先吃老子一顿好打。“

    官兵们刀枪竖起,林延潮心底也有几分发毛。不过林延潮喝道:“混账,本官乃是今科状元林延潮,要见你们领头的,还不速速禀告。“

    林延潮这么一说,几名官兵都是变色道:“状元郎?“

    “听闻状元郎乃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咱们不可以得罪的啊!“

    “是啊,你方才居然敢用刀指状元郎,必遭到报应的!”

    这些官兵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被压下去,兵器都是放下了下来。一名官兵连忙赔罪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今科状元,还请恕罪啊!”

    几名官兵一并称是。

    这时候楚大江率领一队人来此。林延潮与楚大江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若非楚大江给自己拍胸脯许诺,林延潮还真不一定敢亲身冒险来乱军之中呢。

    于是楚大江问道:“什么事?“

    几名京营官兵道:“这位是状元郎,说是要见咱们领头的,见还是不见?“

    楚大江骂道:“既知是状元郎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请。“

    “是,是。“众官兵分出一条道来。

    林延潮被楚大江请到户部衙门口前,见到一名落腮胡的大汉站着,身旁还有数人都是披着铠甲。

    此人想必就是郭驴子,对方以及左右都是满脸杀气站在那,令人见之生惧。

    楚大江介绍道:“郭兄弟,这就是当今状元郎。“

    郭驴子看了林延潮一眼,随即对左右道:“你们看如何?“

    左右凶神恶煞几人,打着哈哈道:“真是状元郎,那日御街夸官,我等都是见过,绝对错不了,不是冒名顶替的。“

    郭驴子当下哈哈一笑,上前抱拳道:“楚大江方才与我都说了,大江与我是八拜之交,状元郎你既是他的恩公,也是我郭驴子的恩公,何况状元郎能来这一趟,真给足了我面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郭驴子,我郭驴子也信得过你,若是朝廷答允我们的条件,这一趟不会令你白跑。“

    说完郭驴子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林延潮手中道:“这是跑腿费,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林延潮拿着银票也是无语了,好嘛,自己这一趟成拉皮条的了。

    而且这银票还不能不收,否则被对方视作看不起对方。黄白之物谁能不爱,算了,堕落就堕落吧。大家要保持一样的价值观。

    林延潮将银票纳入袖中道:“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郭驴子见林延潮收了钱,都是放了心,几人都是大笑。林延潮道:“既是本官在此,你们是不是退一步,不要再围攻户部了。”

    郭驴子道:“状元郎这么吩咐了,我照办就是。”

    于是郭驴子道:“弟兄们,先停下手来。“

    户部衙门前聚集的京营官兵顿时停下手来,喧嚣停止。

    不久后申时行与京营官兵达成协议,将本该给郭驴子他们闹事官兵的折色,用本色抵了一部分。于是事情就告一段落。郭驴子也是言而有信,事成之后又给林延潮塞了两百两银子。

    得了朝廷承诺之后,京营官兵也是散去。

    这一番上下林延潮倒是赚得盆满钵满,这边京营官兵得了好处,楚大江也是对林延潮感激不已。待林延潮回户部衙门向申时行复命时,申时行下面一帮人夸了林延潮好是一阵。林延潮算是两边得好啊。

    申时行平定了此事,与林延潮一并回文渊阁,这前脚才刚到了文渊阁,还没喝口茶,就听太监传旨,说天子极重视此事,要他们立即去乾清宫禀告此事。

    于是张居正,申时行,林延潮在太监引领下至乾清宫的寝殿之中。

    林延潮随着张居正,申时行心情有些忐忑,这算是自己当官以来第一次面圣。

    林延潮身为从六品官,平日最多也只有在大朝仪时,能抵奉天殿,但这乾清宫属于内廷,属于天子与后宫嫔妃的生活区,唯有天子召见,臣子才能来,否则擅入就是重罪。

    但是天子一般接见大臣都是在乾清宫正殿或是暖阁,怎么会在寝殿里接见大臣,这也是奇了怪了。

    “臣恭请圣躬万福。“三人一并拜道。

    “三位爱卿平身。“小皇帝脸色有些焦急。

    “还不快给张先生看座。“小皇帝身旁一名穿着斗牛服的太监开口道。

    林延潮见对方的年纪,以及身上的斗牛服猜到,此人就是宫里的首席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天子称他为大伴。

    于是内侍给张居正搬来座椅,这是只有张居正才有的待遇,申时行还没这资格,更不用说林延潮了。

    小皇帝身后猩红色的垂帘里,一名女子声音传来问道:“张先生,外面的乱兵退了吗?“

    女子声音清澈,虽听得上了年纪,但口吻里却透着一种雍容。

    张居正当下道:“请太后,陛下放心,乱兵已退。“

    林延潮听得声音心道,这可了不得,这太后就是李太后啊,天子生母。

    才想的天子要张居正来寝殿见面,原来是李太后在此。今日这乾清宫寝殿内,都是大明朝最有权势的人啊,自己这小翰林也风云际会来到了其中。

    垂帘后一个声音传来:“平定就好,幸得有张先生主持大局,非如此不知朝堂上下多少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这一句话令林延潮觉得这位李太后说话口气,怎么有几分深宫怨妇的味道。(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天子赐服

    野史上传说种种,说李太后与张居正二人有一腿。

    林延潮在翰林院做官时,也听说了不少桥段,就差没有二人话本和春宫图了。

    当然张居正已是位极人臣,在老百姓的心里,天下女子对于张居正而言,已是予取予求了。而面对这新寡之妇,还是贵为太后,张居正心底就没有一丝半点意淫的想法?

    咱老百姓可不信。

    林延潮想到这里,忍住胡思乱想,若是叫张居正和李太后看出点什么端倪来,知道他此刻脑中所思所想,定然是拖出午门弹到死的下场。

    张居正道:“回禀太后,此事臣下也有不周的地方,户部之所以缺银,是微臣挪用太仓银充辽东军费所至,故而京营这才闹饷。此事其罪在臣,恳请太后,天子降罪。”

    垂帘后李太后道:“张先生一片为国之心怎会有罪,只是本宫近来听外面风言风语说一条鞭法推行三年,照理说该国库充盈才是,怎么还用度不足。其法是否得力呢?”

    张居正道:“回太后,眼下一条鞭法以及清丈田亩,不过在福建等地试行,还未推及天下,不得力之言实子虚乌有。其实这一次京营闹饷,就是以折色抵本色。试问折色从何而来,是地方府库收百姓折色而来,若是百姓都是以本色缴纳税银,何来有这麻烦?”

    “至于清丈田亩,太后请听臣下说几个数字,洪武年,天下初平,百废待兴,田亩数不过三亿七千七百一十二万亩,到了弘治年,国家昌盛,百姓富足,田亩数抵至八亿两千九百九十三万亩,但到了嘉靖末年,田亩仅剩四亿三千一百一十四万亩,比弘治年足足少了一半,这是为什么?此乃宦室富户飞洒良田、百姓诡寄田亩,以避官服徭役,令我大明税亩足足少了一半。不说长此以往,若不行清丈田亩之策,推行一条鞭之法,明年朝廷就拿不出辽东边军的军费了。”

    张居正振振有声,连太后的面子也不给,林延潮却是心想,这几个数字张居正记的是一点不错,显得其干臣的厉害。

    而且张居正也不是危言耸听,恐吓太后,在明朝军费支出一直占国家太仓银的大头,到了万历五年时,岁入三百五十万太仓银,用在军费上抵达两百六十万,达至百分之七十五的比例。到了萨尔浒之战后,军费花费太仓银达百分九十五之数。

    垂帘后李太后道:“张先生朝堂大事,咱们妇道人家不懂,不由有你打理,我们母子俩一切放心。不说为国操劳,这一次平闹饷之事,可是你金不缺银不缺,又位极人臣,本宫不知如何赏你才是。”

    张居正道:“太后如此说,臣下更是愧疚。”

    “有功岂可不赏,冯保,你就将本宫昨日抄的华严经给张先生吧。”

    张居正当下称谢。

    这时一旁冯保笑着道:“太后,你也别顾着张先生一人啊,此次申先生平定闹饷也有大功啊?”

    经冯保这么说,帘后李太后笑着道:“本宫怎会不记得,申爱卿,你如何平定闹饷之事,说给本宫听听。”

    “是,太后。”申时行当下一五一十地将解决闹饷之事说了,其中没有浮夸之处,至于林延潮所为也是一五一十道来。

    小皇帝听了龙颜大悦,除了小皇帝外,林延潮感觉到屏风后有一道目光看向自己,林延潮知是李太后的目光。

    马上垂帘后李太后笑着道:“林修撰,今年几岁啊?”

    林延潮道:“回禀太后,微臣已是虚度十九载。”

    李太后笑着道:“十九啊,本宫也是十九岁封的侧妃,此番你敢于任事,为国效力且不惜身处险地,你说要你要本宫什么赏赐啊?”

    林延潮当下道:“太后,此事能定闹饷之事,乃是托太后的洪福,天子的恩典,臣下不过尽绵薄之力,哪里有丝毫之功劳呢。”

    小皇帝听了不由一笑道:“林爱卿,既是母后说要赏你,你就不要谦让了,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若是真的要微臣说,微臣只求大明国泰民安。”

    林延潮此言一出,小皇帝顿时大笑,一旁的冯保也是莞尔,垂帘后李太后笑着道:“陛下这林修撰真乃忠君爱国之臣,好好赏赐他就是。”

    “是,母后。”

    小皇帝向身后答允了一声,再转头看向林延潮道:“林爱卿,为赏你这番平定闹饷之事,朕就是赐你麒麟服一套,料用纻丝纱罗,另白银十两。”

    天子赐服是文武大臣难得的殊荣。

    赐服有几个档次,最尊贵的为蟒服,蟒服唯有一二品大员和极为得宠的太监,才能穿。

    其中蟒服又分坐蟒和行蟒,一般内阁大臣也只穿到行蟒而已,而张居正身上大红坐蟒服,这是人臣最高等级的赐服。

    蟒服下一等就是斗牛服,稍逊于蟒服,如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身上就是斗牛服。

    虽说冯保与张居正,一个是外相一个是内相,在明朝官场上称此为宫府两相,但冯保为了对张居正表示尊敬,一直都是穿斗牛服。

    斗牛服下一等就是飞鱼服了,众所周知天子亲军锦衣卫就是穿飞鱼服,此外飞鱼服多赐武官,至于尚书,侍郎有时候也会赐予。

    飞鱼服下就是麒麟服了。

    穿麒麟服的一般是公、侯等勋臣,皇帝驸马,以及三四品的大员。

    一般而言以林延潮现在从六品官穿麒麟服简直就是僭越,六品官怎么能穿公侯驸马之服。

    不过林延潮是翰林,翰林出身清华,赐服不可以品秩定论,前朝天子赐服随意的时候,翰林五品官甚至可借三品服色,甚至还有讲官赐斗牛服的。

    故而小皇帝赐林延潮麒麟服,不仅没有违反制度,也是恰到好处。

    听天子赐自己麒麟服,林延潮当下道:“微臣谢陛下隆恩。”

    下面小皇帝又向张居正道:“张先生,朕以为让林爱卿至文华殿,为经筵官如何?”

    张居正道:“陛下,为天子经筵官本就是翰林之职,臣以为可行。”

    小皇帝听了龙颜大悦道:“好,就这么定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 显摆显摆

从乾清宫出来,林延潮心想自己这一次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啊。。

    从郭驴子那入账五百两银子,这边又得天子赐服,自己一个从六uu234上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零八章 求办事

    此刻广和楼里定军山已是开场。

    戏台左右挂着两灯球,照着四面通亮,戏台一侧写着‘出将’二字的门上,演员一一登台。

    二楼三楼的达官显贵们,居高临下看着戏台子上。

    三楼雅间里,林延潮与几名同僚一边说笑,一边看戏也是十分有趣。

    这边门一开,刘虞夔满脸红光,领着其他几位翰林院同僚如萧良有,张懋修一干也是到了,今日为了庆贺刘虞夔,林延潮入直内阁,翰林院检讨厅里的官员,除了实在身有要事抛不开的,来了十之七八。

    不过轮值内阁余孟麟,王应选,邓以赞的三人没到。

    这几人一见林延潮就是笑着打趣道:“宗海,你今日办得好大的事啊!”

    “是啊,户部衙门里都传开了,一介书生竟对着千名闹事的武夫毫无惧色,真是佩服。”

    “天子赐你麒麟服,这可是咱们检讨厅的头一份了,而几位讲官也是侍直多年,讲书效成,天子方才赐一件麒麟服,哪里比得上你。”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天子赐林延潮麒麟服都是羡慕不已,林延潮心底也是高兴,不过却道:“谢过几位好意了,不过咱们若再闲聊下去,这酒席可吃不成了。”

    刘虞夔哈哈一笑道:“不错,咱们边吃边聊。”

    众翰林们轰然叫好,于是众人列席坐下。这席位是每人一席,面戏台而坐,如此也是为了方便看戏。

    刘虞夔当下点菜,众人见他一口气点了几十道菜。

    众人都是道:“太奢,太奢了。要让直卿和宗海破费了。”

    刘虞夔笑着道:“咱们同僚雅聚,若是只上寻常菜色,岂合我等身份。”

    在翰林院时,林延潮就知刘虞夔此人凡事好讲排场,所以也就随着他去。刘虞夔一一吩咐,掌柜点头哈腰应了,又问刘虞夔要什么酒。

    刘虞夔笑着道:“就要你们广和楼自家陈酿。”

    刘虞夔笑着与诸位翰林们道:“诸位,这广和楼自酿的黄米酒,比上宫里的内法酒,今日大家要不醉不归啊!”

    林延潮知道明朝官面上卖的酒很差,所以民间的商家,官员士大夫经常自家酿酒。

    掌柜走后,丰盛的菜肴由侍女一盘盘端上,桌上盛陈海陆,都是珍世佳肴。

    众人见了不由道:“直卿,今日这酒席最少值三十两吧!”

    刘虞夔笑着道:“三十两哪里够,不过诸位莫为我与宗海的钱财心疼,知我今日为何选在广和楼雅聚吗?”

    众人都是摇头道:“这倒是不知。”

    刘虞夔笑着道:“这广和楼的东家无为州知州陈志文,正谋求任临清同知,眼下正往京里说得上话的衙门,满地撒钱呢,你说今日我们来此吃饭,他会收我等的钱吗?”

    众人听了恍然心道,刘虞夔是打这个主意啊,咱们今日来是宰肥羊了。

    黄凤翔道:“原来如此,临清同知可是肥缺,署理临清钞关,陈志文的心可真不小啊!”

    林延潮道:“鸣周兄所言极是,临清钞关乃天下八大钞关之首,税银交纳还多于崇文门钞关,每年过手的银子如江河一般。”

    刘虞夔笑道:“正是,这陈志文为官一任,就经手这么多银子,而我等困坐衙门,无处施展,此来不替他花些钱,岂非亏待了自己吗?”

    说着众人都是大笑。

    这时萧良有道:“直卿兄说笑归说笑,只是我听闻陈志文要临清钞关的署理权却不易。”

    “凡三品以下选官,由吏部裁定,而陈志文临清同知的行文马上就要批下来,萧兄这么说是否听到什么风声?”

    萧良有点点头道:“正是,户部已看中了钞关,有意将榷税之权收归中央,故而请朝廷不用地方官府沾手钞关,准备从本衙门里差官,由一名户部主事署理钞关。眼下吏部和户部为此正在打官司。”

    一名翰林笑着道:“诸位,官场升迁其中详细说个三天三夜也是说不完,这陈志文既已来京活动,一会必来这里敬酒,诸位到时不用说话,平常待之就可。他见我们神色冷淡,稍后必会补一份厚礼。”

    这人说完,厅里众人不由哈哈大笑,然后一并笑骂:“这岂非成了白吃白拿?”

    “这又有何不可啊!”

    有几名为官清廉的翰林听不过去,只是他们也知这是官场风气。

    不久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虽貌不起眼,但走路时昂首挺胸,与一旁低头弯腰的掌柜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用猜此人就是无为州知州陈志文了。

    陈志文一进屋子就道:“诸位大夫能来捧在下的场子,真是受宠若惊啊!”

    知州是正五品,虽是外官也抵得上京官正六品,比在场翰林的官位都高。但翰林官是何等清贵的存在,连起身都不用,坐着答礼就可以了,而且这还是看在陈志文是甲科进士出身的份上。

    陈志文说了几句场面话,当下挨个与列席的翰林们一一敬酒。

    果真不少翰林都是神色冷淡。陈志文也是脾气好,丝毫不动气。

    林延潮心知这临清钞关署理的官司,最后还是要内阁裁定的,对于翰林而言虽说不能影响结果,但怎么说翰林院也是内阁属衙嘛,就算不交好,那肯定也不能得罪了。

    不过对于林延潮这样值文渊阁,能参预枢务的官员来说,这顿饭就不那么好吃的。

    林延潮以为陈志文是要奔张懋修而去的,毕竟他爹才拥有最高权力。但最后对方到了自己面前停下,一脸热情地道:“状元郎,陈某真是久仰大名,没料到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

    这完全是下官拜见上官的说辞嘛。

    脸皮薄的完全受不了,不过戏台下面锣鼓声响起,十分喧闹,二人只能凑近说话,旁人也是听不见。

    林延潮道:“陈州牧实在言重,小弟担当不起啊!”

    “担得起,状元郎十九岁三元及第不说,甫入官场就值文渊阁,今日还得天子赐麒麟服,这等年少有为实是让陈某望尘莫及,陈某先干为敬。”

    说完陈志文拿起酒一杯饮尽。(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九章 红颜一笑

林延潮见陈志文如此讨好自己,心想对方好歹也是五uu234上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百一十章 咱是笔杆子

    清晓朝回秘阁中,坐看宫树露华浓。绿窗朱户图书满,人在蓬莱第一峰。

    承乏词林愧不才,重承恩诏直芸台,筵前视草频封简,带得天香两袖回。

    次日,林延潮入阁办差路途中,突然记起这两首诗来。这两首诗是自己翰林前辈,最后官拜国子监祭酒的胡俨,在永乐八年时蒙皇恩,诏直内阁时写的诗。

    在现在看来这两首,文采并非出众!不过从头到尾可以透出胡俨入值内阁时,那小激动的心情。

    林延潮此刻不免也是如此。

    昨天一日奔波的过后,林延潮今日正式坐衙。

    林延潮身穿麒麟服步入阁门后,路上遇见的中书舍人,内阁属吏都是向他行礼。

    官场上从来都是只敬罗裳不敬人,麒麟服代表着天子恩典,圣眷在身。

    林延潮到了自己东庑值房,开锁进门,打来水先擦桌子,收拾干净后,就坐在公案后坐下,等候今日之事。

    随着云板响起,上衙时间到了。

    昨日体验已是过了,眼下就开始正式办公。林延潮在公案上摆下阵仗,等着今日的差事。

    随着时间流逝,从文渊阁中的阁吏往返出入于东西二房之间,文渊阁中开始忙碌。

    林延潮等待了一阵,就听得脚步声响,一名阁吏来到林延潮房里拱手道:“林修撰,这是兵部手本到阁,呈首辅省览前需书一揭贴,请你速办。”

    说完就放在了林延潮案上。

    林延潮拿起手本,所谓手本就各衙门往来的公文,而题本是各衙门给天子上的公文,这是两种形式的文书。

    各衙门题本林延潮是没有资格看的,但到阁手本却可以,眼下这一叠就是兵部送至内阁的公文。

    要知道天子很忙的,为了偷懒,所以让自己的文秘,内阁大臣以及秉笔太监替他看奏本和题本。

    内阁为了给天子看题本也是很忙的,那么其他衙门给他看的文本怎么办?这事只有交给内阁的文秘,中书舍人和轮直翰林来干。

    内阁可以在各衙门的题本,票拟写上自己意见给天子过目,而身为内阁大秘翰林,舍人,则是手本写上揭贴,将内容简明扼要的阁臣看。

    林延潮将这一叠兵部手本拿起看后,心道,好家伙,这手本好几十页,足足有上万字呢。

    明朝往来公文,奏章,向来都是冗繁复杂至极点,甚至有的一篇公文里好几万字,别说天子一孤家寡人,就算有三位内阁大臣给天子看奏章,这么看也是要看出人命来的。

    所以林延潮要做的事,就是节约领导的时间。

    这兵部送上的是一封向张居正荐人手本,里面一共保荐了二十六员武官,其中每个人年籍,乡贯,住址,脚色介绍了写了几十句话,这样的奏章连篇累牍地看着实在是要命。

    于是林延潮将手本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手本内容简明扼要的,用两三百字写在一张纸上。

    林延潮生怕写得不简练,又或者将手本里重要内容遗漏的,又重新读了一遍,再修改了一遍,最后精简摘抄了一百五十多个字。

    如此林延潮还不放心,到隔壁房请教了一名资深中书舍人,自己这么写是否正确,再经过对方指点进行过一道修改后,将纸上的内容减至一百字内,这才算定稿。定稿后,林延潮这纸贴在手本头页上,再用浆沾住,这写着简介的纸就称作揭贴。

    林延潮将附着手本的揭贴拿起送到文渊阁里,交给吏员里的孔目。

    孔目看过一遍后笑着道:“状元公,第一次入阁办事,揭贴就写的如此妥当啊!”

    说完孔目就将题本送入内阁值房。

    林延潮走回东庑值房,坐下来喝了口茶,这还没休息了片刻。

    这边一名阁吏来到林延潮房里道:“方才你呈上的揭贴,首辅大人已是看过了,首辅命你以方才兵部手本草拟一题本,写好后呈首辅过目。”

    说完这阁吏将方才自己经过的兵部手本附着自己揭贴,放在了公案上。

    “请留步!”

    阁吏停下脚步问道:“状元郎何事?”

    林延潮问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让我将手本一字不易的抄录到题本中,还是将手本精简。”

    阁吏想了下道:“这倒是没说。”

    “那请问以往的惯例呢?”

    “首辅大人说过,行文不得有枝蔓之词,状元郎自己把握吧。”

    “多谢了。”

    对方走后,林延潮拿起手本,心想张居正看得倒快嘛,自己费了快一个时辰功夫给你摘抄,你两三眼就看完了。

    至于题本,就是内阁写给天子奏事,公事用题本,私事用奏本。

    林延潮翻开手本,看揭帖上没有张居正的批注。林延潮不由寻思这替兵部送上来保荐武官的文书,不该是由兵部上题本给天子吗?怎么是交张居正上题本。

    林延潮猜不透,但决定将这念头烂在心底。

    参预枢务,就是自己可以知道,知道不等于能过问,问了就过界了,犯了大忌。咱就是笔杆子一枚嘛。

    于是林延潮将手本又放下,去东房的典籍吏那取了专门给天子进呈题本的题本纸。

    这题本纸和奏本纸看似简单,但其中有秘密。

    不同衙门之间呈给天子御览的题本纸不一样,纸张的长宽高都不等,一品二品衙门用一等纸,三品衙门,四品衙门用纸也是不同,如此天子一收到题本,就知道是哪个衙门发出的,而且不易伪造。

    林延潮将题本纸拿回直房后,心想这上万字的手本明显是太冗长了嘛,而且言辞啰嗦,文采逊色。

    既是张居正说行文不得有枝蔓之词,那么自己可以删减一番。

    于是林延潮一边磨墨一边酝酿,方才那上万字的手本,自己看了两遍,早就在脑海里倒背如流了,所以手旁的手本他连看都不用看一眼,直接就在脑子里酝酿就好了。

    片刻后,林延潮有了思路,当下奋笔疾书,将这上万字手本内容精简成三千字。

    写完之后自己直入文渊阁张居正的首辅值房。(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一章 你就是太小心谨慎了

    距离散班还有差不多一个多时辰,林延潮为了赶公文,中饭也是没吃。

    据说这对于中书,翰林而言也是常有之事。虽说张居正没说什么时候要用题本,林延潮初来乍到,还是以公务为先,中饭也没去吃,一直到赶完了文章为止。

    林延潮入直之前,早就听说,京官虽以直内廷为荣,但实在是不胜其苦,侍直皇帝,每天要垂手侍立,必然气血下注,脚底十指欲肿,早晚得静脉曲张。至于入值房听差写公文,那也得终日伏案而坐,两脚不得屈伸,分分钟钟得椎间盘突出的节奏。

    林延潮走入文渊阁大堂。大堂西侧是会揖朝房,以及属吏的公事房,走到尽头则是上楼的楼梯。

    而阁臣值房,都在大堂东侧游廊侧。

    林延潮进了大堂往东,阁臣值房一共是五间。

    在明朝殿阁大学士一共有四殿两阁,由尊至卑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照道理大学士的极数是六,值房为何只有五间?这其中的原因,是文华殿大学士,唯有永乐年间权谨一人担当过,此后至今一百六十年,再也没有人任此职。

    所以去掉文华殿大学士,默认殿阁大学士,最多只有五名,只可以少,不可以多。

    现在吕调阳,马自强先后致仕,病故后,这两间值房也是空了,在办公的就剩下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三间。

    林延潮经游廊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前敲门进入。

    内阁值房都是内外两大间,无论外间内间都十分宽敞。

    林延潮本以为身为大明首辅,他的值房里会有很多内阁属吏,可事实上他走到外间,只见公案前就坐着一名身穿红袍的机要中书。

    对方三十来岁,板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了林延潮入内,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让他至一旁会客房等候,然后又伏案写字。

    林延潮知能成为大明首辅机要中书,都不是一般人。此人不过从七品,但除了张居正外,完全可以不卖任何官员的面子。称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林延潮向对方拱了拱手,来到一旁会客房等候。

    会客房,已经有三名两房中书在等候。三人见林延潮入内,都是起身拱手道:“见过林修撰。”

    一人还起身让了位子,林延潮道了一句不敢,坐在侧边的一张檀木椅上。

    等候时几人随意闲聊。林延潮默默用套话的功夫,借着闲聊,从几人口中打探出哪位中书舍人,专司吏部户部事。

    这才开了头,就见公案前伏案的机要中书侧眼扫过这里,然后咳嗽几声。

    众人立即知机不语。林延潮心下一凛,也没再说话。

    中书舍人入内奏事完毕后,机要中书要进门请示一句,再从会客房点一名中书入内禀告,之后机要中书再回到公案前提笔写字。

    待上一名两房中书离开后,机要中书先拿了林延潮题本入内,过了片刻后,对方再与林延潮一并入值房。

    “拜见中堂。”

    林延潮垂下头,眼角却是偷看张居正脸上的神色变化。

    可惜林延潮没看出张居正脸上任何表情,对方将自己所呈的题本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在题本上改动了一处,问道:“宗海直内阁也有两日了,可有什么要问本阁部的?”

    林延潮道:“下官初履,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还请阁老让一名文案娴熟的中书,能提点下官一段时日。”

    张居正捋了捋胸前的美须道:“换了旁人或许要的,但你却是不必。”

    林延潮拱手道:“下官愚钝,不知中堂所指,还请示下。”

    张居正道:“观你今日所拟的题本与揭贴,足见宗海对案牍之事十分娴熟,怎么你还需本阁部再夸你吗?”

    林延潮连忙道:“下官不敢。”林延潮面上虽是‘惶恐’的样子,但心底却是得瑟,这还用说吗?我上辈子干得就是这活,这才是自己的职业专精。

    张居正温和地笑着道:“你无需在我面前战战兢兢,本阁部最厌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而最喜用干臣干吏。本阁部眼光不会有错,你当为干臣,可有什么建议与我提的?”

    林延潮听着这位大明第一人夸奖自己,十分高兴,这简直是要加官进爵的节奏啊。

    待听提建议几字时,林延潮心底揣测着是否继续那日的说客之事。正犹豫之间,林延潮心道不对,张居正这是设下圈套让自己跳啊。

    身为轮直翰林,只能参预枢务,哪里有发表言论,指指点点的资格。若是自己贸贸然就提了,就是妄言干政,轻则被张居正重责,重则被赶出两房,回翰林院修史。

    内阁身为天子的文秘,从不能议政到可以议政,身为内阁的文秘,还没走到议政这一步。身在官场最愚蠢的,就是不懂摆正自己所在的位置。

    听说眼前张居正最擅长就是这手,先把人捧得高高的,再上屋抽梯,让你自由落体。

    林延潮当下道:“下官蒙首辅提拔,入阁参预枢务,已是三生有幸,下官虽是愚钝,但也知不可见之一孔,就妄加大方阕词的道理,此乃是以蠡测海啊。”

    林延潮这一番说完,一旁的机要中书看了林延潮一眼,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来。

    张居正笑了笑,用几分‘惋惜’的口气道:“宗海,你这人就是处事太小心谨慎了,也罢,就先在诰敕房多磨练磨练。”

    说完张居正将林延潮所书的题本交给机要中书道:“盖印,发通政司。”

    “是,元辅。”机要秘书拿了题本,走房门前开门,再对林延潮作了个请的手势。

    林延潮知自己算是过关,当下向张居正行了个礼,然后走出屋门。

    坐在公案后的张居正,看着林延潮的背影,双目眯起。

    至于林延潮走出文渊阁后,却是一身轻松,陡然间肚子一阵鸣叫,这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了一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这轮直内阁可不是个容易活。(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张四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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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延潮坐在直房里,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突如其来的大雨,于是起身将门关过半扇,以免疾雨打进弄湿了桌上如小山般的公扎案牍。

    各衙门送至内阁的公文,都是上午送至的,林延潮忙碌了一上午,下午时才稍稍有些空闲。

    林延潮入值房办事,这五六日来是忙个不停,经常在内阁一日上班,就远远超出官员辰入酉出的十小时工作时间,这样干下去果真是要得腰椎间盘突出的节奏。这与自己上一世喝了一日茶,看一日报纸那等尸位素餐的那等空闲完全是两个样子嘛。

    不过尽管忙碌,林延潮却觉得充实而有意义,一来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二来这是自己第一次接触中枢,了解整个帝国运转。

    如眼下向天下推行一条鞭法与清丈田亩之事,林延潮就通过公文往来获得第一手资料。

    此外在户部与吏部那关于临清钞关署理权归属的官司上,林延潮也从吏部户部公文往来,以及同僚闲聊中,窥得了蛛丝马迹,得知朝廷将税金收归中央的决心不可动摇。

    于是他悄悄给陈志文透了风声,说户部会在这争夺中胜出。陈志文得知后,立即更改了原先任临清同知的打算,再谋他职,并遵守承诺给林延潮送了一千两银子。

    这笔钱入账令林延潮赚了一笔。

    现在林延潮办完差事,在公案后算着什么时候下衙时,一名阁吏来到林延潮值房里道:“林修撰,次辅请你去值房一趟。”

    林延潮听对方口气有些怪怪的问道:“请问次辅有什么要事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这阁吏脸上带着笑容,口气却是淡淡。

    听了对方这句公事公办的话,林延潮不由心底一凛,于是搁下笔放在案上道:“那我这就去。”

    说完林延潮将桌案上公文一整,然后将值房大门一锁,撑了把伞走至文渊阁,而来请林延潮那名内阁属吏至始至终,跟在林延潮身后。

    林延潮进了文渊阁搁下伞,经游廊走到最里面一间,这是张四维的值房。

    值房里一名属吏给林延潮开了门道:“林修撰,次辅就在里面!”

    说完对方来到内间,给林延潮开门。

    林延潮进入的张四维公事房,但见对方正在案上写大字,他的官帽脱下放在一旁。张四维的值房里因为没有如张居正,申时行的值房中用冰桶消暑,故而显得很热。

    听说张四维畏寒更甚于畏热,宁可不用冰桶降暑。林延潮听来这就有点类似于现代,夏天外面都到了三十八度,也不肯在室内开空调的人。

    不过张四维丝毫也没有怕热的样子,他的身材有几分消瘦,但是精神却是很好。

    “次辅大人,林修撰已是到了。”

    张四维抬起头看了一眼道:“林修撰先坐,待我写完。”

    当下林延潮坐在张四维的下首,至于领路进来的属吏,给林延潮和张四维都倒了茶,这才出门。

    林延潮静静的等着,凭他的经验,似闻到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

    在三杨时的内阁,奏章的票拟,由几位阁臣协恭,商定后再呈天子,几位阁臣没有主次之分,。

    自嘉靖朝以来,首辅势大,天子委政于首辅,从严嵩,到徐阶,至高拱,再到张居正,首辅权势日重,不仅凌驾于群臣之上,而且次辅与三辅等其他几位阁臣的地位,也如同首辅属吏一般,不敢以同僚相处。

    比如票拟之权,这几位首辅都是操在自己手上,由自己独决,不与他人商议。

    特别是高拱权操在手不说,还十分蛮横,当时为次辅的张居正给皇帝上密谒。高拱知道大怒,对张居正骂道,我高拱当国,一切事由我与大家共决,你张居正怎敢背着我与天子说悄悄话?

    所以张四维的位置,就很尴尬,他名义上虽为文官的二号人物,但是朝堂大事却轮不到他说话。

    当初高拱主政时,还分张居正主户部事,但到了张居正主政时,六部事与张四维一个都没关系,只是让署理阁务。说白了,张四维手中的权力充其量相当于管理内阁的秘书长而已。

    不过尽管如此,张四维的权势,也是林延潮远远难以望及项背的。

    不久张四维将他一副大字写完,然后问道:“宗海,你看老夫这几个字如何?”

    林延潮依言站起身凑到张四维公案前,但见张四维写的‘白马入芦花,银碗里****’十个字。

    这是禅宗的一句名谒,林延潮当下道:“下官书法不过粗通,但也可看得出中堂的笔力真可谓登峰造极。”

    张四维听了不置可否,将笔搁下,走到林延潮身旁的檀木椅上坐下,然后拍了拍林延潮的椅子。

    林延潮会意坐下,只是挨着一点椅子边,不敢坐实了。

    张四维缓缓道:“当初翰林轮直内阁,我本是定下张懋修的,但是本阁部看了你的平夷诏后,觉得你乃可用之才,所以才推你到东房轮直。”

    林延潮听了心道,这搞错了吧,明明是自己一封平夷诏得天子和张居正的赏识,这才入的内阁。但林延潮转念一想,张四维说得也没错。张四维现在替张居正署理内阁大小之事,自己能入文渊阁,最后点头也肯定是张四维。

    虽然他只是顺着天子和张居正心意,顺水推舟而已。

    林延潮面上仍是要摆出感谢的样子道:“中堂大恩,下官自是铭记在心。”

    张四维问道:“前日,议定清丈田亩的公文,是你经手的吧?”

    林延潮将张四维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下道:“是下官经手的。”

    “你没有记错?”

    “下官记得清楚。”

    张四维点点头道:“你肯承认就好了,宗海你初履内阁,见识难免不够,不免有犯错的地方,这也是人之常情。”

    林延潮立即问道:“中堂,下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直言告之。”

    张四维盯着林延潮的眼睛问道:“宗海,你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听了这句话林延潮顿觉不对。

    此刻值房内,忽听得惊雷突然炸响,窗外大雨如注。(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三章 泄密

    文渊阁外风雨如磐。

    从张四维的值房看出去,远处的文华殿处于大雨之中。

    雨水打在屋檐上四处飞溅,不过值房因不开窗的缘故,仍显得十分闷热。

    不过此刻林延潮却没有燥热的意思,次辅张四维狭长的双目看着林延潮,神色却是平静。

    而林延潮虽早有的心理准备,但被张四维这么质问时,仍是心底有几分忐忑。换了旁人这么不善的问林延潮,林延潮可以完全不当回事,但眼下此人乃是当今次辅,一个应对不慎,自己的官途就玩完了。

    身处林延潮眼下的境地,第一个反应,就是张四维是不是针对自己的?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谁说林延潮与张四维无怨无仇,但是官场上不是与人和善,别人就与你和善的。

    内阁属吏,中书舍人,轮直翰林,不经吏部铨选,考评,全由内阁自己定夺。换句话说,内阁里每一人都有现在在位三位阁老中任意一人的背景在。

    比如几位轮直翰林,林延潮是申时行的门生,邓以赞,刘虞夔是张居正的门生。张四维也有自己门生。

    而以张四维的立场上,张居正的门生他不能动,自己的门生不必动,而林延潮就悲催了,他身为申时行的门生,明显就并非自己人,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会被拿来当典型。

    换了别人可能就吓尿了,但林延潮是谁,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又如此年轻,前途可期,就算将来不能入阁,但官至三品也是毫无压力。何况他圣眷在身,又刚刚被天子赐予麒麟服。

    林延潮就算不凭任何人,不靠任何背景,只论自己的实力,张四维这‘边缘宰相’真要动自己也要思量思量,何况他还要顾虑申时行呢。

    盘算了下‘敌我实力对比’,林延潮坐直了身子,迎上张四维的目光,自己行事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面对张四维问他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于是林延潮不卑不亢地道:“中堂,下官是真不知。”

    见林延潮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心虚的神色,张四维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道:“宗海,我叫你来不过询问几件事,若此事真不是你泄露了,我必还你清白。”

    听了张四维这句话,林延潮心底一笑,你心里对我还有几分顾忌的嘛。林延潮一脸诚恳地道:“中堂处事一贯公正,下官自是信得过的,请中堂垂问!”

    张四维道:“那你将昨日经手的清丈田亩制敕说一说。”

    林延潮道:“是中堂,下官记得是昨日午时前,制敕房于中书将这封清丈顺天府田亩制诰送至诰敕房的,在下核对一番后,确认没有违制,于是就加盖官印,送驻阁给事中。。”

    林延潮说的是制敕流程,要知道天子下达的旨章,要经过内阁审核,若是内阁觉得旨章内容不妥,有权不干,将奏章封还丢给天子。

    这是内阁大学士另一项大权‘封驳权’。

    而不经内阁的同意盖章的圣旨,就称为中旨。对于中旨,文官是可以不买账的,抗旨不遵行也不会有事。所以明朝皇帝为了避免被内阁打脸,要下达圣旨前,要么让司礼监太监口传,要么将自己意思写在一张小红纸条给内阁大学士,这称红本到阁。

    内阁大学士根据天子小红纸条上的意思,以及自己的理解,草拟一道奏章。当然内阁大学士这么忙,不可能自己替天子视草,重要的奏章大略写个意思,交给西房制敕房的中书舍人来制敕,不重要的奏章连看都是不看,完全由中书舍人视草。

    西房中书舍人写完后,将制敕拿到东房诰敕房,让五位轮直翰林之一审查核对。轮直翰林确认无误后,二人一并盖印。

    这印称为关防,所谓关防,就是翰林与舍人一人拿半印,拼合后一并盖下,才算生效。

    加盖关防的制敕就存放内阁中,如果不是加急之事,放衙时驻内阁的六科给事中会将制敕取走,带到归极门处六科廊的给事中审查。六科必须在五天内对制敕进行审核,如果奏章不行驳正缴还,称科参,这也是第二道‘封驳权’。

    如果可以行,六科将奏章送至归极门处的中书科缮写。中书科按照诏书的格式缮写完毕后,再上呈御览。天子看完行,盖下御宝,如此这圣旨才算真正生效。至于林延潮在这事件上,扮演的角色,就是对西房送来的制敕进行审核上。

    张四维问道:“你说是午时送至,何时送出?”

    林延潮答道:“下官看了半盏茶的功夫,看完后与于中书一并盖印,依规矩装公函之中,盖上火漆,再一并亲手交给驻阁给事中,之后就去用饭了。”

    张四维问道:“那于中书送来的制敕,你都看清了,一字不漏?”

    林延潮道:“下官自是看清楚了,否则也不会确认无误,加盖关防。”

    张四维又问道:“那盖印之时,可有谁入你的值房?”

    “未曾有人。”

    “那在阁期间,可与谁提过制敕所载之事?”

    “下官未曾。”

    “那放衙之后,你可有将制敕所载之事,与人分说过?”

    “此事涉及国策,乃机密之事,下官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与任何人分说。”林延潮听张四维说,知道肯定是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泄密了,对方来找自己是调查来了。

    此事当然不是林延潮泄露的,西房的于中书,审核诏书的六科给事中都有可能。自己当然有这底气,若是见了张四维逼问,心底就怕,乱了阵脚,那么也太怂了。

    可是自己一张嘴,空口无凭,眼前的张四维显然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但林延潮既是说得如此明白,他的追问已是没有意义。除非他掌握证据,或者是将林延潮拿下审问。

    这二者,张四维自是不能这么办。

    于是张四维沉吟了一番道:“林修撰的话,本阁部自是相信的,不过此事牵涉甚大,今日之事你先不要告诉他人,回去做事。”(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四章 跟我们走一趟

    张四维吩咐一句,即便林延潮没作亏心事,但也是暂且送了一口气。

    “中堂,下官告辞。”林延潮向张四维告辞,张四维微微点了点头。

    林延潮走出张四维的值房,但见申时行的值房却也在这时候开启,但见于中书满头大汗地从值房里走出,正与林延潮在游廊外打了照面。

    在这个场合相见,于中书顿时有几分赧然,向林延潮一拱手,就步伐匆匆的离去。

    林延潮顿时明白张四维审查自己,同样于中书被申时行审查,他们二人成了内阁里的‘嫌疑人’。

    要知道两房中书舍人,是内阁的自留地,进士出身可以进,举人,监生也能进。历史上叶向高为首辅时,把小吏出身的汪文言拉到内阁作中书舍人。林延潮是申时行的人,而这于中书是张四维的老乡,为了避免嫌疑,两边轮换审查,

    林延潮于是走到自己北庑值房。

    此刻他不免无心办公,制敕泄密不是小事,虽说两房中书,翰林,大家都有将内廷之事,透露于外廷换取好处的陋习,这点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人人都这样干。一般而言此事不严重,因为真正机密的制敕,是由内阁亲拟,不会假手两房中书和翰林,能到了两房中书,翰林手上的制敕,都是不那么机密的,所以大家透露点也没什么,阁老们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泄密,看来非同小可,否则不会惊动张四维,申时行这两位次辅和三辅。

    此事关系到林延潮在诰敕房的前程,他不担心是不能的。林延潮有几分犹豫,是不是该去申时行值房里向他报备一下。

    就在林延潮左思右想之际,值房里突来了一人。

    林延潮看去不由大喜,原来是申时行的心腹申九。

    申九对林延潮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道:“老爷让我传口信给你,稍安勿躁,清者自清。”

    林延潮喜道:“恩师,相信不是我作的?”

    “老爷说你做事一贯能知分寸。”

    有申时行这一番话,林延潮顿时心底大定,自己跟对了人啊。身为下属时时刻刻能为领导所想,这是本分。但是领导能替下属设身处地着想,知道林延潮所思所想,这就相当难得了,是领导能力和魅力所在了。

    洞悉官场规矩,人情练达,故而什么事在申时行心底都是清清楚楚的。

    林延潮心底暗暗庆幸有申时行罩着自己,于是道:“替我感谢恩师,此事确不是我的作的。”

    顿了顿林延潮问道:“这事为何会闹得这么大?”

    申九道:“我也是不清楚,听闻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昨日方递至六科廊,今日武清伯联同二三十几名公侯勋戚去太后那哭诉,说首辅不给他们活路。太后被逼的无法,只能传首辅至乾清宫问话。结果首辅回阁之后,大发雷霆。”

    林延潮听了恍然,他看过这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当然是清楚这制敕的详细内容。

    福建左布政使劳堪被任命为右副都御史巡抚福建后,奉旨稽核,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后,成绩卓异,于是向朝廷禀告闽人以为便。

    于是张居正,决定由万历八年九月开始以福建例,向天下推行一条鞭法和清丈田亩。

    要知道清丈田亩,触动权贵利益,京师是天下注目之地,唯有从权贵最集中的京城,顺天府开始推行清丈田亩之策,方能奏效。只有先打压下了京城里这些公侯勋戚的嚣张气焰,其他各省方能服服帖帖的遵行。

    可是张居正清丈顺天府田亩的制敕,才刚刚写完,送六科廊审核的第二日,就被武清伯等人知道消息,跑到太后那去哭诉。

    政令不说实行,连审核还未过,就走漏了风声,被群起围攻,张居正能不大怒吗?

    次日上衙。

    林延潮感觉到了几分风雨欲来之势。

    今日上衙时,林延潮与相熟的同僚打招呼,但见对方的眼神都有几分不自然,闪躲开自己的目光。

    林延潮开门,坐在值房里借着研墨想着此事该如何化解。

    云板敲响一刻,内阁开始办公。

    林延潮将脑中思绪排空,若是因为情绪问题,影响了工作就不好了。

    林延潮坐在公案后,听着两房值房外的脚步声。听了一阵,过往的步伐匆匆,但是却没一个往自己值房来的。

    与以往屁股刚坐到椅子上,从早到晚就忙个不停,今日林延潮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有任何手本要贴揭帖,题本要草拟,西房送来的制敕需审核。

    这是他轮直诰敕房以来从未有过之事。

    于是林延潮明白了自己处境,因身处嫌疑之地,上面的人不信任自己,所以他被停职了。在没有洗脱嫌疑前,不会有任何公文让自己经手。

    猝然遭到这样的事,林延潮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无辜,心底十分委屈,明明不是自己作的嘛。

    想到这里,林延潮忽将值房钥匙,文渊阁铜柜钥匙,以及官印,关防都取出摆在公案上,有几分挂印而去的冲动。

    冲动只是一转而去,林延潮又恢复平常,宽慰自己,此事除了自己,不还有申时行相信自己嘛。想起昨日申九给自己带的话,让自己稍安勿躁,因此自己切不可躁动,反而让自己的嫌疑更重。

    反正闲来无事,就当放假好了。林延潮盖上砚盒,将笔纸收起,起身去茶房打了一壶茶来,路上与同僚们仍如以往般打招呼。

    回到值房后,林延潮就一边喝茶,一边拿起公文看了起来。林延潮就如此在值房里,什么事都没干过了整整一日。

    到了第二日林延潮如常上衙,但才刚进了东华门还没走几步路。

    但见两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武官拦在自己面前道:“敢问是林修撰吗?”

    林延潮心下一凛,面上道:“正是。”

    这名锦衣卫武官道:“如此再好不过了,请林修撰跟我们走一趟。”

    林延潮身子不动,问道:“去哪里,到北镇抚司吗?”

    两名武官对视一眼道:“林修撰,去了就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五章 审问

    锦衣卫在明朝可谓是文官的克星,每个官员一听要被请到北镇抚司喝茶,

    平日那高高在上的样子,顿时不见,当场能够不吓得屁滚尿流,就算你是条汉子。

    林延潮初时惊愕后,镇定下来道:“锦衣卫?给我看看你们的腰牌!“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一人道:“叫去你,你就去,啰嗦什么?“

    另一人上来要强行动手。

    林延潮退后一步,喝道:“你们干什么,这乃是皇宫大内,吾身为六品翰林,入阁办事,难道连腰牌都看不得,你们敢在大庭广众面前动我一下试试!“

    林延潮一声喝出,顿时惊得几名路过的太监看了过来。几人驻足而看,而林延潮正是一脸警惕,要把事情闹大的样子。

    这二人脸上怒色一抹而过,没有料到林延潮居然丝毫不惧。一人道:“林修撰,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另一人道:“罢了,不要动怒,给他看就是,闹大了,就不好看了。“

    说完劝架的人,掏出腰牌递给林延潮。林延潮见对方取出一个铜牌来,心底有数。

    锦衣卫中最低级的力士,校尉用木牌。小旗,总旗等用铜牌。而银牌乃是锦衣卫的高级武官所用,乃副千户以上所用。

    林延潮看对方木牌,知道此人乃锦衣卫试百户,名叫张云达。

    “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林延潮看向另一人道:“还有你的腰牌。“

    那人闻言不怒反笑道:“在锦衣卫前,我还是第一个见到如你这么大胆的文官。“

    “那你今日就算见到了。“林延潮笑了笑道。

    “好啊!“对方眼中露出一抹厉色,当下将腰牌取出。林延潮见了竟是一银牌,对方乃是锦衣卫副千户,名叫何官。

    “原来二位真是锦衣卫,是在下失礼了。“

    二人脸上都是浮出一抹冷笑,一副你现在讨饶已是完了的样子。何官道:“既是如此,林修撰请了。“

    “需我去内阁通报一声,移交庶务吗?“

    “这倒是不必了,我们自有安排。“

    “那好,我随你们去。“

    当下林延潮跟着两位锦衣卫武官,一路来到京城西阙门外。

    林延潮走到一排群房前。

    林延潮知这西阙门外的群房乃是内廷抄录军职贴黄的地方。

    平日有一名兵部主事,一名佥事御史,一名翰林宫坊官坐衙。

    看着锦衣卫带着自己来这地方,林延潮就松了一口气,如果真是去北镇抚司,那么事情就真不好办了。

    这群房只有三六九时办事,一般都是关着的,但今日却派上了用场。

    林延潮抵达时,正巧碰见于中书,但见对方一脸沮丧的样子,显然被锦衣卫请来后,遭受的惊吓可谓是一点都不轻。

    林延潮与于中书对望一眼,林延潮顿时生出了一股难兄难弟的同情。估计于中书看见林延潮也有同命相怜之感。

    这时但见一间群房的门一开,一名官员走了出来。

    林延潮见了此人不由大吃一惊,此人乃是林延潮的老熟人啊!而对方走出门来时看到林延潮也是满脸的吃惊。

    没错,此人就是周裔先,原侯官知县,还是林延潮县试时的考官呢。不过后来林延潮记得对方晋给事中。

    给事中是从七品,官位虽不如自己,但有师生这一层关系,林延潮见了对方还是要自称一声侍生的。

    当初自己初见周裔先时,对方还是自己父母官,一副掌握百姓生杀大权,吊的不得了的样子。但眼下也是一副阶下囚的模样,脸色十分苍白,头发散乱,但好歹是当过一任父母官的,比于中书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好多了。

    在这场合下林延潮也没有贸然与周裔先打招呼,对方也没有这个意思。

    于是林延潮就被张何两位锦衣卫带至方才周裔先出来的屋内。

    屋内较空旷只摆着一张旧桌案,几张旧椅子,地上有柜角印,显来原来这是摆放柜子的,但被人挪开了。

    林延潮坐在椅上,副千户何官隔着公案在林延潮面前坐下,而另一人则站在了林延潮的身后。

    何官就问道:“你可知我们找你是何事?“

    林延潮道:“不知。“

    何官冷笑一声道:“真不知?前日次辅大人召你去他房内审问,你都不记得了吗?你这是有心隐瞒,眼下本官在此还不从头到尾如实招来。“

    林延潮道:“你说的我知道,只是走时次辅大人有交代,让我不要将值房里的事告诉任何人,故而我不能与你分说,却不是有心隐瞒。你若是不信,尽可以找次辅对质。“

    何官一愣,没料到张四维给林延潮交代了这句话,那么林延潮说不知情,也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交锋中,何官就败下阵来。何官见过不少被抓入锦衣卫的官员,却没有一人似林延潮这么镇定的。

    这些官员平日高高在上,受人奉承习惯了,突然遭遇锦衣卫的关押,如同是从云端掉落摔在地上,这等巨大的反差,令他们一时承受不了。

    故而他们被锦衣卫审讯时,等于就被扒开以往身上那层皮,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

    官员崩溃到大哭,各种失态,将自己当官以来做得大小坏事,毫无保留的一一吐露,这才是锦衣卫看来的常有之事。

    反而倒是那些江洋大盗,他们经常犯事,被抓到之后,反而多番抵赖,令这些锦衣卫不好撬开他们的嘴巴。

    而眼下林延潮表现的,就如同这些惯犯。

    不过何官也是释然,毕竟林延潮还年轻,这个时候的人很有锐气,故而表露出不惧的样子。只要将他这锐气打下就好了。

    何官当下换了种口气道:“既是你不愿意说,如此本官就直问你了。方才之人,你可认识?“

    林延潮反问道:“什么人?“

    “就是前一刻,从这房里走出之人。“

    “你说的是周事中,原来是我家乡的父母官,县试时点我的考官。“

    何官盯着林延潮,林延潮与周裔先二人的关系,他当然是知道的,方才故意让周裔先出门与林延潮相见,也是他的一步棋,看看二人是否有关联。

    “那为何你们方才见面,装作不相识?“

    林延潮如实答道:“那是因为我与周事中已是多年不见,何况在这场合相见,实在尴尬,不愿打招呼。“

    “哦,是吗?周事中是你考官,你中了状元后,怎么没有上门拜会?还有你们都直内廷,六科廊与文渊阁相距不过千步,你说你一次都没见过周事中,此绝不可能,你在撒谎!“

    林延潮听到这里勃然动怒,但这怒色一抹而过。

    他想审讯这事就是心理战,自己就算是无辜的,但喜怒也不能被人把握到。

    于是林延潮淡淡地道:“我入直文渊阁还不到十日,六科廊一次都没有去过,我怎么会见过周事中。再说我中状元后,也有去周事中府上拜会,但对方当时不在,只是投了帖子,至于后来我忙于公事,再也没有见过。“

    林延潮的反应被何官看在眼底。林延潮,于中书,周事中,还有六科房里另一位左给事中和都给事中,都是这一次内阁泄密案的重要关系人。

    但见林延潮的答话,以及方才周事中的审讯看来,他排除了二人暗中勾结的可能。但是林延潮明明是无辜的,遭自己冤枉却能忍得住,不爆发出来,与方才对方处处硬顶自己形成鲜明的反差。

    何官心知,看来碰上硬钉子了,林延潮城府很深,令他一点也把握不到,对方心中所想,这个审讯让他顿感觉十分棘手。

    何官道:“你口说无凭,是与不是,本官自会查得清清楚楚。“

    林延潮倒是道了一个好字就没下文了。

    何官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试百户给林延潮端了一杯茶来。

    就在林延潮接过茶正要喝下时,何官突而问道:“林修撰,你入阁后可曾将消息卖给外官?“

    何官突来的问话,令林延潮手中举茶的动作一停,但随即他又恢复了喝茶的动作,没有立即回应何官的问话。

    林延潮借着喝茶在脑中盘算如何回答,如果实话实说,林延潮肯定是有卖给外廷的,这不,自己刚刚收了陈志文的一千两。

    内廷官将消息卖给外廷肯定是不行的,这是明面上的规矩。

    但是实际上内阁内廷官大多没遵守这规矩,而且谁没有点人情往来,赚外快的事,所以禁也禁不住。于是阁老们默认,卖消息给外廷可以,但只要不透露行军打战之类重要公文的消息就可以了,这就是潜规矩。

    林延潮卖消息给陈志文,属于坏了明规矩,但不坏潜规矩。

    可这一次清丈田亩泄密的案子,就是不仅坏了明面上的规矩,还坏了潜规矩,故而要重办。

    如果何官问的是,林延潮你有没有泄露,清丈田亩这制敕的消息,林延潮当然回答没有。

    但何官没有这么问,而是问林延潮有没有向外廷泄露过消息,那这么问就是要纠林延潮小辫子了。

    锦衣卫号称无孔不入,林延潮不知对方掌握了多少内情。

    林延潮将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极其干脆地答道:“没有,我身为朝廷命官,怎么会作此知法犯法的事。“

    开玩笑,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这个道理,林延潮是知道的。

    何官敲着桌子道:“好个林修撰,你倒是把事情推个一干二净,你不说实话,难道真以为我锦衣卫是吃干饭的吗?“

    林延潮表示道:“此事我真的没有。“

    何官见林延潮矢口否认,当下站起身走到林延潮身旁,放低身段道:“林修撰,实话与你说,你的事我们锦衣卫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招你来问话,不过是看你态度,你若是真问心无愧,从实说了又如何,到时本官还会向上面替你说情,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硬的不行,换软的啊?

    林延潮心道,自己在这事上问心无愧,不怕对方怎么查自己,所以不要像那些官员,一见锦衣卫就吓得什么都不知道,竹筒倒豆子般全部招了就行。

    于是林延潮道:“多谢好意,但我真的没有做好,你要我从何说起。“

    啪!

    何官重重一拍桌子怒道:“好,如此休怪本官无情!陈志文你可知道?“

    此刻林延潮也不得不佩服锦衣卫的办事效率,你妹啊,连这事你都挖出来了,看来没少在我身上下功夫啊!

    林延潮答道:“知道。“

    见林延潮承认,何官脸上顿时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当下他追问道:“陈志文可有给你一千两的银票?“

    “没有!“林延潮断然否认。

    对方见林延潮再度矢口否认,顿时抓狂了,自己都问到这个程度了,连陈志文给林延潮多少两银票都一口道出,显然对此事了解到一个程度了,林延潮居然还敢不承认。

    “真好胆,给你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何官顿时扳下脸来。

    “慢着。“林延潮突然开口。

    “怎么现在要承认?“何官问道。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不是要承认,不过若是何千户有心知道,内廷官中有哪几位私通消息给外廷,我倒是知道,怎么样要不要我告诉你?你再上表给天子,将这几人一并办了。“

    林延潮这话听了何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林延潮的意思很显然,你何官要是敢因这事办我,让我丢官,那么好,我就把这事捅到天子那去,这几个人是谁,我是心底有数的,我是怎么丢官的,我也要他们怎么丢官。

    你何官要办我一人不行,要办大家一起办。如果你只办我一人,那么我就去告御状,让他们陪我一起丢官,到时这些人不会怪我林延潮,反而会怪在你何官头上,因为是他先坏了规矩。

    这几人哪个不是有背景的,真要报复何官,何官下场一定比他们更惨。

    这就是我完蛋,你也得跟着完蛋。

    “何千户,这几个人的名字,你敢不敢听啊?“林延潮道了一句。

    何官顿时哑口无言。

    林延潮看着对方,冷笑道:“何千户,你到底敢还是不敢!你给我句话!敢不敢!“(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 冲动

    此刻就在何官审讯林延潮的隔壁屋里。

    周裔先,何中书,以及一名左给事中,都给事中都是坐在那,一旁自也有锦衣卫看押。

    周裔先与何中书都是刚刚审过的,何中书如同霜打了一般,垂头丧气地坐着。

    至于周裔先脸色也很难看。而那左给事中和都给事中则还没有受审,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

    此乃锦衣卫审讯高明的地方,兵法讲究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他们审讯时则是强调造势

    ,让这两个未审之人先来感受一下锦衣卫审讯的氛围,先让他们看几个被审讯过人的惨样,从心理上击垮他们,一会儿审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周裔先和何中书已是被击垮,而在隔壁房间内审问的林延潮也不用多说。

    在这几名锦衣卫想来,一会何官将林延潮提来时,就让这二人见见林延潮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好了。

    果真隔壁房间审了一会,就不时传来几声敲桌拍案的响声,以及何官的质喝。

    这一幕令屋内几人表情各不同,身为阶下囚的自是脸皮直跳,而几名锦衣卫则是浮出冷笑。

    但是拍桌子的声音,才过了一阵,就发觉形势逆转了。

    何官的声音不知如何就没了,隔壁屋里反而是林延潮质问声。

    具体说什么,他们也听不清楚,只是几句,你敢不敢听?

    给句话?

    敢不敢?

    你们锦衣卫怎么办事的?

    这几句话隔着墙壁传来,几名锦衣卫听得都是目瞪口呆。

    这局势不对啊?这到底是谁审讯谁啊?怎么听起来何官他们才是被审问的样子。

    咱们锦衣卫审过那么多文官了,几时遇到这等事啊!

    这一幕不说几名锦衣卫,就是周裔先也是大吃一惊。八年前自己见到他时,不过一山村少年,数年后若不是自己开恩,给他一条功名之路,他恐怕还是在地里刨食的命。

    但没料到他后来中了解元,甚至三元及第的状元,而今身为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自己只是从七品给事中而已,仕途不顺,三年考满还不能升任为左右给事中。

    故而当初林延潮至府上拜见自己时,自己觉颜面无光,不愿意见面。对方明明高自己两级,还要自称侍生,让他面子往哪里搁。

    而此番再度重见,周裔先不仅觉得自己不说在品级上不如对方,连见识也不如林延潮。

    他当年身为地方官时,一方知县,凭着够蛮够狠,这等强横的作风,慑服上下。

    后来周裔先转入六科为官时,却发觉以往自己持之的这一套,在衙门里反而不好办了。他后来才明白在京师里不是靠你够狠够强悍,就能行之一方了。

    自己犯事被锦衣卫拿捏,无从反抗,但是林延潮却把握局面,这绝非强横二字可以办到的。周裔先顿觉得自己远不如这位年轻人。

    几名锦衣卫深觉得颜面丢光的同时,在另一间屋里马功也是不好受。

    马功当了御史不过三年,之前在山东任过某县知县,任内地方大治。

    要知道在山东此县任好知县不容易,山东虽是孔圣故里,礼仪之邦,但此县境内盗贼,响马也是很多的。

    能在知县任上大治,着实说明马功能力不凡。知县任上考满如果得优,一般会出任科道。

    于是马功就当了御史,而这一次内阁,六科泄密之案,他被都御史点了差,来与锦衣卫一并查案。

    当然审人这等粗活,马功是不会干的,御史有检察权,没有审讯权。故而他都是等那些官员被锦衣卫审完了,自己再来接手,抄录供词之类的。

    毕竟被审问都是内阁,六科这等要害部门,这里的官员,自己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故而他聪明的选择了不出面。

    但是此刻他却是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还要怎么审,简直被人牵着鼻子,倒着走嘛。对于锦衣卫他也有几分看不起,简直被人玩弄鼓掌之上嘛。

    于是马功打开屋门,走到林延潮所在的屋外,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再观望一阵,于是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听着屋里的动静。

    但听此刻何官气急败坏地道:“好啊,林修撰,你以为本官不敢问吗?你就将内阁里哪几个人将消息透露给外廷的名字一一说出来,看本官惹得起,还是惹不起。“

    听了这句马功顿时大骂,你中了计了,这话你怎么敢随便乱问,若是林延潮说出了几人名字,我们就不得不审理此事,到时候你我二人就得罪了一大片人,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啊,我就说给你听。“林延潮开口道。

    马功本要进去阻止,但已是慢了,因为林延潮已经开始说了。林延潮每说出一个人名字,马功的脸色就差了一分,心道完了完了,这回事大了。

    至于房内的何官想必也是如此,林延潮刚才说出的名字,虽不过是两房中书,从七品官员,但能入直两房中书哪个人背后没有背景的。

    前朝两房中书出身的官员,出阁后进士出身的可拜郎署,藩台臬台比比皆是,如果是监生举人出身的,也不乏拜卿寺的堂官。

    但更多人都没有外放的意思,宁可在两房中书任上一任二三十年呢。

    这回事情可是真闹大了,得罪了一大片人了,老夫好容易熬上的御史,就这么完了。

    林延潮念了一半问道:“怎么你还要我再说下去吗?这些人办下来可是大案,够你加官晋爵的了,何千户你可不要太贪心啊!“

    此刻马功草死何官的心事都有了,房里何官声音都有几分发颤道:“还有?他们都……都是将消息泄露给外廷的官员?“

    一声笑声传来,林延潮道:“抱歉,让何千户失望了,其实我是想说方才我所叙的这些官员并非私通外廷之人,相反他们都是清白的,从没有干过任何私通外廷之事。“

    被戏耍了?

    不过身在屋外的马功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自己一下活过来了。

    马功从袖子抽出巾帕,宽慰自己道:“娘的,这都要出人命了。“

    他心道,若是真供出来,这屋子里的人,以后都在官场混不下去了。幸亏林延潮也是知分寸的。

    但听林延潮说道:“何千户,你也知我方才若真说出来,此事后果如何,多难以善罢甘休,故而劝你一句继续追究下去没有好处。“

    何官直喘粗气,显然已是大怒道:“你他娘的,竟敢戏耍老子。本官在锦衣卫多年来,还没人敢对本官如此放肆,真卑劣之徒。“

    林延潮道:“住口,本官乃是翰林院修撰,天子钦点的状元,你竟敢称本官是卑劣之徒,本官必至天子面前参你。“

    但听屋内何官咆哮道:“好啊,本官等着。“

    一声掀桌子的声音。

    马功暗道了一句不好,何官在这交锋中已是输了彻底,眼下恼羞成怒。

    马功再也顾不得了顿时冲进屋内,但见林延潮连人带椅摔在地上,双手捧腹露出疼痛之色。

    何官则是握着拳头,作势要打林延潮,然后被一旁另一位锦衣卫拼死拉住道:“何大人,上面交代绝不可对他们动粗啊!特别是此人,还是当今状元,翰林官!“

    马功见了这一幕立即斥道:“何千户,你干什么,还不退下。“

    何官听马功这么说,冷笑两声,当下收手。

    马功则是上前向林延潮赔罪道:“林修撰,何大人这实在是多有得罪,我替他向你赔罪,你大人大量,请千万别往心底去啊!“

    林延潮腹部挨了一拳,口里吐了几口气,方才好了一点。

    马功将林延潮扶坐在椅上,林延潮问道:“多谢,这位兄台是?“

    “下官都察院检察御史马功。“。

    “哦,马御史,幸会,幸会。“

    马功心底其实着怒,何官如此一弄,显然是自己被激动,故而动手。这案子到了这里,已是无法对林延潮再审下去了。

    但马功心想,何官是锦衣卫打了人可以跑,但自己是御史,与林延潮他日还要同朝为官,可绝不能得罪了他。

    于是马功瞪向何官道:“何千户,这里是皇宫大内,而不是北镇抚司,我等只是奉命询问,不可用刑,你如此是坏了规矩,到时候我回复上命时,必参你一本。“

    何官不以为意道:“好啊,马御史,到时悉听尊便就是。“

    说完何官袖袍一挥,与下属一并离开。

    林延潮向马功问道:“你们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马功道:“林修撰,我奉上命,在此事没有水落石出前,大家都要在此屋里接受盘问,何时问清楚,何必才是放人。“

    “哦,这不是将我们关押起来了。与坐牢有何区别?“

    马功连忙道:“林修撰,切莫这么想,没那么严重,上面的意思,就让我们好酒好肉伺候着,切不可委屈了几位,更不可动刑,我保证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我等只是为了查出到底是何人通风报信,所以请林修撰在此暂且委屈几日,事情必有水落石出一日。“(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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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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