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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五百零九章 官场震动

    “制台恭喜你了,福建虽远,但天子可是将制台记在心底呢。“

    劳堪看了圣旨,哈哈一笑,圣旨里是天子对自己褒奖,赏赐了白银百两。

    见宣旨的行**走,劳堪表示挽留道:“吴兄何必匆匆,在此用饭再走。“

    宣旨的行人道:“多谢抚台,不过下官圣命在身,不敢耽搁啊!“

    劳堪听了讶异问道:“吴兄还有别的圣旨?“

    行人点了点头。劳堪心底狐疑,当下屏推左右。行人见左右无人才道:“这三百里加急,其实是给詹事府林中允宣旨的,此人要发迹了,晋日讲官,从此就是天子近臣,帝王之师了。我大明还没这么年轻的日讲官,看来林中允出阁拜相是迟早的事,真不愧是林三元啊!“

    劳堪听了顿时脸色一变,特别是出阁拜相四个字。

    吴大人见劳堪脸色剧变不知何意。

    但见劳堪没有向自己解释的意思,吴大人就向劳堪行礼,然后告退往林延潮府上宣旨去了。

    作为张居正的心腹,一步一步抵至封疆大吏的劳堪,这一刻也猜不透张居正的心思了。

    劳堪又将幕僚叫来,向下面的人问道:“你们看相爷这是什么意思?“

    一名幕僚道:“东翁,我看此事中有名堂啊!“

    “怎么说?“

    此幕僚道:“相爷待自己不喜之人,一贯是不放过一人,这林延潮得罪了相爷,不仅没有被贬官,还被重用这有违常理。“

    “废话,“劳堪大是不快问道,“本院问你从中看出了什么?“

    这幕僚一抹额下的短须道:“我看此乃是捧杀!故意委官用之,再寻个错处贬之,这叫高高捧起,重重摔下。“

    “此言谬矣,“一名幕僚道,“以相爷今时今日地位,要对付一个林宗海,还要如此拐弯抹角的吗?“

    众人都是点点头道:“静之兄所言甚是。“

    劳堪骇然道:“既是这么说,我冷落林延潮,岂非是辜负了相爷的意思呢?“

    众幕僚对望一眼,心底皆是如此认为,但无一人可敢说。

    半饷,一名幕僚方才说道:“东翁此刻想这些已是无用,我们眼下要想如何补救才是。“

    “是啊,林宗海得相爷保荐为日讲官,不说在相爷面前,就是圣驾面前也是说得上话,若是让他有一二之言对东翁不利。“

    说到这里,劳堪顿时惊出了一声汗,若是他身正不怕影斜也就罢了,但他因洪朝选之事,有把柄在别人手上。若是林延潮回到京师,在天子问他这次回乡见闻,林延潮将此事捅到了上面,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啊。

    此刻劳堪心底的那个后悔啊。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否则无论花多少钱,劳堪都要买一颗来尝尝了。于是劳堪长叹一声,当下道:“立即备轿。“

    “去哪里?“

    “还有哪里,林三元府上!“

    众幕僚心底都是震动,堂堂正三品京堂,手握一省军政大权的巡抚,居然屈尊至一名六品官的府邸拜会。

    一人道:“此去状元郎府上宣旨,反正也不是第一趟。“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恍然,没错啊,圣旨虽是没有指定劳堪前去传旨,但是也没有不让劳堪去传旨啊。

    相反巡抚前去传旨代表了隆重之意,这个可以有!

    众人想这既不失颜面,又弥补了之前对林延潮失敬的方法,是两全之策。

    “可是宣旨的行人已是上路了,此怕这时已经到了林宗海府上了。“

    听手下提醒,劳堪失声道:“立即给本院截住圣旨!“

    众幕僚听劳堪这么说,顿时集体泪崩了。

    拦截圣旨?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此话也是你堂堂封疆大吏说得出口的。

    劳堪见属下神色也知自己一时失言,立即道:“并非拦截,只是让其拖延一二,本院立即就到。“

    说完劳堪立即命抚院亲兵出动,而自己则是坐巡抚的八座大轿,急急忙忙去追赶往林延潮府上宣旨的行人了。

    身为堂堂巡抚衙门,众目睽睽所在,这点动静哪里瞒得了人。

    距巡抚衙门不远的福州府衙门立即就得到了消息。

    时任福建府知府李应兰,正在光仪堂内,召六房司吏问话。

    李应兰,字如卿,石冈人,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历户部郎中,总理通漕,监督山东河南精储,而今官至福州知府。

    在同年中自是远远比不上申时行,余有丁这般了得,蹉跎半生,这才刚刚穿上绯袍,勉强跻身高官的行列。

    就在李应兰问话的时候,一名亲信上前在他的耳旁耳语了几句。

    李应兰听了手中的笔差点掉在桌上的端砚里,下面官吏见舒应龙如此神态,都是讶异,但大家都是聪明人,立即低下头去表示没看见。

    李应兰当下不吭声,将笔一搁,从座位上起身,离席而去。

    下面的官员不敢问,一并离座欠身。

    李应兰来到檐下,随从引着一名小吏上前道:“府尊,巡抚衙门那。。。“

    李应兰闻言眼睛一瞪,这官员立即闭口。

    暗中窥视上级衙门,若是传出去,劳堪定会叫自己好好喝上一壶。

    李应兰屏退左右,确认无人在旁后,这官员这才道:“府尊,巡抚衙门那传出消息,抚台大人已是往林宗海府上去了。“

    “竟有此事?你可打听清楚了?“李应兰不由惊讶。

    “此千真万确,绝对错不了。“

    李应兰听了不由道:“这就怪了,当初说不迎林三元的,是他劳堪,可眼下他叫我等不迎,自己却是偷偷溜上门去,你说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这属下不知,抚台大人心底所想,不是属下可揣度的。“

    李应兰见对方这么说,皱眉道:“料来你也不知道什么,下去,把师爷叫来。“

    稍后两名师爷到了,二人见过李应兰后问道:“东翁召我们来,有什么要事?“

    李应兰道:“我有一事想不透,叫你们来给我参详参详。“

    于是李应兰将经过说了,两名师爷也是讶异。

    一名师爷细细想了一番道:“东翁,这抚台大人前倨而后恭,此中必有蹊跷啊!府尊可知,抚台大人决定前往林三元府上发生了什么事?“

    李应兰道:“这本府也是不知,若是明白其中关窍,本府还要在此犯难吗?“

    另一名师爷道:“东翁按道理,这一次状元回乡,抚台大人不为其标榜举名,已是将他大大得罪了。若是将来此事得知乃是误会,抚台大人大可说迎奉之事乃一府一县的地方官之职,而将此事推在府尊身上,将自己脱了干系,但到时府尊又能去哪里寻这替罪羊呢?“

    李应兰道:“此话有道理,这林三元乃申年兄的得意门生,说来也是我的后辈,我一味顾及他劳堪行事,此话传出去恐怕会被同僚,士林笑话我,不顾私谊。“

    师爷道:“东翁的顾虑有理,但抚台大人乃首辅亲信,又是封疆大吏,我们是万万得罪不得。但冷落了林三元也是不妥。“

    “那该如何是好?“

    当下师爷道:“东翁,我有一计,咱们私备卤薄偷偷地跟着抚台大人的轿子后,看看他究竟去林三元府上作什么,到时我们再见机行事。“

    李应兰闻言抚掌道:“此计大妙,仲芝兄真是我的子良啊!咱们就这么办。“

    之后府衙这边也是出动,这消息立即落在有心人眼底。

    连巡抚,知府都出动了,这消息顿时一传十,十传百。不说布政司,按察司这等衙门,连其他无关紧要衙门的吃瓜官员也是惊动了。

    顿时整个省城的官场震动!

    此刻就在林府上。

    大伯原遭了林高著斥责,原来是一声不敢吭,但眼下长了脾气,也会强辩上他几句。

    但今天大伯被林高著骂了,却是直接坐在椅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连林延潮向他施礼,也没有反应。众人心知有异,大娘最是关切,她眼下最担心的可是得罪了林延潮,林浅浅二人。

    当下大娘一推大伯的胳膊道:“怎地不讲话,延潮与你说话呢?”

    三娘在旁笑着道:“是啊,两年多没见了,怎么连亲热话也不说一句。”

    大伯没搭理大娘,三娘,而是看向林延潮问道:“延潮,你与大伯讲,你在官场上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

    听大伯这么说,家里之人一片愕然。

    三叔先是一脸不相信,当即道:“大哥,你瞎操什么心,咱们延潮又不是惹是生非的人,何况延潮是当今状元,又是翰林,除了当朝宰相,还怕得罪什么人呢?”

    “三叔说得对。”林延潮点点头附和道。

    三叔笑了笑表示自己神机妙算,正要说下半句,就听林延潮续道:“我得罪得就是当朝宰相。”

    三叔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

    “噗!”

    大伯正喝一口茶,听了林延潮的话当即喷了出来。

    大伯站起身来,不顾满脸都是茶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道:“延潮啊,你知道不知道,你替我们家惹来了大麻烦了。同安县的洪老爷,你听过没听过,人家正三品京堂就因得罪了张相爷,被地方官抓来说杀就杀了。”

    众人见大伯说得如此严重,都是不知所措。(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章 恭敬

    林高著脸色凝重,屋子里的气氛也是一滞。

    大伯语重心长地道:“延潮,你比得上洪老爷吗?人家张相爷一根毫毛比你的腰还粗,你得罪得起吗?这回可叫我们一家上下如何是好啊?”

    三娘一贯胆子就小,听大伯这么说,不由颤声问道:“大哥,你这么说是真的吗?“

    “还能是假的吗?”大伯懒得多说。

    至于大娘则是哭丧了脸道:“哎呀,这可如何使得,咱们家好容易得了这场富贵,这屁股还没坐热呢,这就要没了。延潮,你可不能这样的,咱们一家可都看着你呢,你好歹想想办法,不然给张相爷他赔不是,道个歉,你看行不行?咱还是保住这官位要紧。”

    林延潮摇了摇头。

    三娘此刻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直接倒了过去。

    林浅浅霍然站起身道:“大伯,大娘,你们别再说了,就算要如何,咱们一家担之,总之不连累你家就是。”

    大娘冷笑道:“你说轻巧,咱家相公还在衙门里当差呢,三叔还经营那大档子什么生意呢,多年辛苦就这么泡汤了吗?“

    林浅浅冷笑道:“平日里没见你怎么提,而今说上来了,敢情潮哥当官,就为了你整日穿金戴银的吗?”

    大娘大怒,正要反驳。

    “够了,“林高著止住大娘道,“你吵什么吵?“

    见林高著发话,大娘委屈的闭了嘴。

    这一家在此刻乱成一团时,就听得门外一阵喧哗。

    林高著问道:“这怎么回事?“

    一名下人急忙入内道:“老太爷不知怎么的,府门外都是官兵。“

    大伯双手一摊道:“坏了,官兵定然是来抄。。。。操练的。“大伯话说了一半,但见林高著板着脸,立即改口。

    “不要慌,先出门看看情况!“林高著吩咐道。

    “是。“几名下人也是有些慌乱,一并出门去了。

    不久又一名下人道:“我们向官兵问话,官兵也不理会咱们,现在巷子的前后左右,都给官兵堵住了。“

    “知道了,下去了吧。”林高著摆了摆手。

    林延潮对林高著道:“爷爷,请你老人家放心……”

    林高著道:“我这一把年纪,有何放心不放心,我唯一不放心的唯有你。”

    外周风吹进堂中,堂内众人都是面色凝重,林浅浅坐在林延潮身边静静地陪着。

    此刻外头传来脚步声,陈济川走入堂内向林延潮道:“老爷,福建巡抚劳堪携旨而至,正在门外!“

    “圣旨?“一家人都是面面相窥。

    话说劳堪,劳巡抚这送圣旨来的一路,也没有这么平静。

    就在半柱香前,前往林延潮府上传旨的行人司行人吴大人,被巡抚衙门的亲兵,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包围了。

    吴大人坐在乘舆里是又惊又怒,自己身为行人司行人,虽然是位卑职轻,连劳堪的一个指头都比不上。但是吴大人他好歹是奉皇命出使四方,手握圣旨在身,无论你哪个王公大臣见了自己都是恭恭敬敬的。

    可你劳堪居然派兵截住了自己乘舆,你他娘是要造反吗?

    吴大人将装着圣旨的匣子牢牢抱在胸前,心想若是劳堪真要行悖逆之举,自己就是拼了命也不要,也要重重的斥责他,如此就算自己遭到不测,将来史书也会留下自己的清名。

    想到这里吴大人其意更坚。

    就在这时,劳堪的座驾到了。吴大人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镇定,将袖子上的皱褶抚平,再正了正衣冠,走出乘舆。

    而劳堪此刻火急火燎的,见了装着圣旨的黄绫匣子,神色一喜,二话不说,一撩袖子,伸出五个指头上前,就要将匣子取回。

    劳堪也是平日蛮横惯了,心道你一个卑官我与你解释干嘛?

    但吴大人他却大义凛然,十指如铁,牢牢抓住黄绫匣子,不肯交给劳堪。

    劳堪眼中哪里将这小小行人放在眼底,又加了把力。

    黄绫匣子争夺两下。

    咔!

    匣子上传来一声脆响,黄绫被扯破了!

    然后匣子从黄绫里一滑,噗地一声掉在地上!

    此刻抚院官兵,幕僚,官员,吏员门嘴巴张得老大,表情都是呆如木鸡。

    圣旨掉地上了???尼玛,这可是欺君之罪!

    饶是劳堪额上也是落下斗大的汗珠。

    吴大人两手一阵哆嗦,官服的袖袍上下抖动,陡然他一声大叫:“陛下,臣死罪!“

    吴大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如母鸡啄食般,不住用头砸着地面。

    劳堪见了二话不说也是跪地。

    其余官员,官兵,也是一并跪在地上,对着一躺在泥尘中的黄匣子叩头。

    忙碌了一阵,劳堪与吴大人解释清楚误会,众人这才重新上路。

    劳堪的八座大轿,在登瀛坊巷前,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三元及第牌坊前落轿。

    劳堪迈步走过牌坊,一名武将上前抱拳道:“制台,弟兄们已是将林府团团围住了,鸟都飞不走一只。“

    劳堪听了点点头道:“办得好!“

    武将得意地道:“谢制台夸赞,此乃末将份内之事。“

    劳堪一个耳刮子甩过来。

    “制台这是?“武将捂着脸。

    劳堪骂道:“你这丘八,谁叫你将林府包围了?立即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武将听了连连道:“是。“

    “不许扰民,更不许惊动了林府和街坊乡里。“

    “是。是。“

    于是众官兵退去,劳堪在众官吏的前呼后拥中来到林府府门前。

    劳堪抖了抖他身上的绯袍,立在府门前的两头石狮子下,吴大人捧着黄绫匣子在他身后半步,其余抚院官吏都是排在后方,一名官吏小步快跑上了台阶,来到府门前拍了拍门环。

    一名林府的下人开了小门出来,但见门外这么大阵仗,红的绿的青的不知多少官员站在门外,顿时腿软了。

    这名官吏向这下人行礼道:“劳烦通禀一声,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钦命巡抚福建地方兼提督军务劳抚台,请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兼翰林院修撰林大夫,出门迎旨。“

    “你说啥?“这一长串下来,林府的下人直接懵了。

    这名官吏琢磨了一下,立即会意过来,将上述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袖子拿出几两银子塞入对方的手里。

    不过这林府的下人还是表示没有听懂。

    这官吏忍住气直接道:“福建巡抚劳抚台请你家状元公出门迎旨。“

    这下人这才听明白了,当下入内禀告。

    台阶下的劳堪见此松了口气,举袖擦了擦额头。

    不久林府中门大开,林延潮,林高著,大伯等都是身着官服一并出迎,至于三叔等人都在身后。

    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他们不知这圣旨到底是福是祸,心底忐忑。

    因是迎接圣旨,林延潮就换上御赐的麒麟服走下台阶。

    他看面前这穿着绯色袍服,狮鼻驴脸之人,就知对方是福建巡抚劳堪。不用听他平时传闻,仅这等面相一见,林延潮就知此人十分难缠,属于非常不好说话的主。

    不过林延潮在内阁多年高官见得多了,从容地向劳堪行礼道:“不知抚台亲至,下官有失远迎。“

    林延潮话说完,林家众人都是心底一紧,认真听劳堪怎么说。

    但见劳堪脸上的肉一抖道:“状元郎,你可知你这罪可是不小啊!“

    劳堪拿捏官腔,众人听了都是替林延潮捏了一把汗。不过林延潮听劳堪的话,却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样子,于是笑了笑道:“那么要请制台责罚了。“

    劳堪见林延潮丝毫不为所动,知林延潮毕竟是翰林,连张居正都敢顶撞的人,又怎么会惧自己三品巡抚。

    劳堪放下上官的架子,笑着道:“林老弟,本院方才与你说笑的,此来过府是特意恭贺你的。“

    听了劳堪这话,众人都是大喜,原来巡抚大人不是来府上兴师问罪的。

    林延潮讶然,一声巡抚亲自来府上道贺?看来这圣旨……莫非是?

    林延潮笑着问道:“哦?这么说制台已是知道了?“

    劳堪心底一凛,他猜测林延潮是否已知圣旨的内容。

    若是不知,说明他这一次升任日讲官,有点纯属碰对运气,若是知道,那就是一切在林延潮运筹帷幄了。

    此刻劳堪对林延潮心底是又敬又惧,再想到洪朝选之案,当下也不顾堂堂巡抚尊严了,笑着道:“是啊,刚接到旨意,本院是片刻也不敢耽误,这就马不停蹄地赶到状元公府上了?”

    林延潮淡淡地道:“诶,制台是堂堂一省上宪,怎么还亲自过府一趟,这可当不起,当不起。”

    劳堪哈哈笑了一声,抚着长须既是林延潮,也是对左右笑着道:“给天下闻名的林三元传一道旨意,本院也是荣幸之至啊!”

    劳堪与林延潮二人对话,大家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林高著,大伯,三叔可是惊呆了,眼前这人是谁?堂堂巡抚,一省最高长官。

    就是一府知府在他面前说话也是必须低眉顺眼,低声下气的。

    但对方此刻居然如此巴结地林延潮说话。

    林延潮当官,居然当到这份上?

    当然也有聪明人揣测,可能是那道圣旨的缘故,到底圣旨写了什么,令劳堪对林延潮如此恭敬。

    劳堪问道:“状元郎,府内这香案可已是备下了?”(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一章 钟鸣鼎食

    “已是备好!“林延潮道。

    劳堪笑着道:“既是如此,我就在堂内宣旨,贺老弟你晋帝王师。“

    听到帝王师三个字,林延潮心底一颤心道,果真如自己所料,自己晋日讲官了。

    这张居正怎么肯?

    今年河北山西山东风调雨顺,丝毫没有旱情之兆,自己这打赌分明已是输了,那张居正为何还肯放我一马?

    莫非是张居正用加官晋爵来羞辱我?若真是如此,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念头在脑中一转,林延潮见劳堪的殷勤也是了然了。

    对方身为封疆大吏,一省上宪,就算自己是状元,也无需如此买自己的账。何况自己还得罪了他的大靠山张居正。

    但身为日讲官就不一样了。

    日讲官乃是天子近臣,随时可以面圣,目睹天颜,似劳堪这样远在地方的封疆大吏最怕就是林延潮这等人。

    就如同三人成虎的故事,大臣远在地方,最怕有人在天子面前给自己上眼药。正所谓朝中无人莫做官,外官为何每年都用大把银子,以炭敬冰敬别敬的名义巴结京官,道理也在其中。

    外官远离中枢,最怕猜疑,如劳堪这样的巡抚,手下肯定不干净,林延潮若真的有意,在天子面前不经意的几句话,就能令劳堪前途尽毁。

    这就是日讲官有职无品,但却令劳堪如此忌惮的缘故。

    想清楚了原因,林延潮想起入城时冷淡的对待,而劳堪此刻前倨后恭,林延潮给劳堪脸色都是轻的。

    不过林延潮轻描淡写地道:“下官不过侥幸而已,哪里如制台治理一方,德政名闻京师,我身在阁中,也多次听相爷夸赞你呢。“

    林延潮话里的意思,劳巡抚,你放心,我回京师不说你的坏话就是了。

    劳堪当然听得出林延潮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由喜出望外地道:“状元公真是谬赞了,还是里面请,宣旨后,咱们再好好亲近亲近。“

    林延潮点点头。

    正要入门,当下外周远远听的车马声。片刻后,一顶蓝呢轿子到了。

    巡抚衙门的亲兵禀告道:“启禀制台,福州知府李应兰到了。“

    不久一名穿着绯袍官员下了轿子来至府前,向劳堪参见道:“下官见过制台。“

    劳堪满脸不悦地道:“何时不来,非这时而来?“

    李应兰心底委屈心道,我还不是顺着你意思的办吗?

    李应兰低下头道:“是,下官疏忽了。“

    劳堪哼了一声,林延潮向李应兰行礼道:“林延潮见过父母官。“

    李应兰连忙道:“不敢当,状元郎三元及第,扬我乡名,兴我一府文教,是本府该先向状元公行礼才是。之前本府因公务缠身,未及迎接状元公,还请不要见怪。“

    林延潮笑着道:“父母官亲自出迎,这如何使得?知府能来敝府,已是蓬荜生辉了。“

    李应兰见林延潮丝毫没有见怪之意,顿时大喜道:“状元公,衣锦还乡,本府这当然是要到府上叨唠了。“

    劳堪满脸不快地道:“好了,好了,你就不必弄这些虚礼了,本院要宣旨,你也一并进来吧。“

    李应兰称是一声。

    李应兰退至一边,就听的又是车马来至坊内。

    林延潮心道,好嘛,这要不来一起不来,要来一起,咱们省城的官员可真够一致的。

    “制台,是福建左布政使舒大人的车马。“

    劳堪哦地一声,布政使毕竟是一省名义上最高长官,他不好再言语上讽刺他什么。

    但见车驾到了坊前停下。

    劳堪来得匆忙,没有大张旗鼓,但左布政使舒应龙则不同,亲兵手持棍棒开道,随从鸣锣,乡坊里的百姓都是争相出来看热闹。

    随着舒应龙而来的,还有提学道督学王希元,左右参政,以及一色蕃司官吏,这排场不输给当年林延潮三元及第时,劳堪上门宣旨时。

    舒应龙走了几步,见劳堪与林延潮一并下台阶相迎,于是笑着道:“这不是抚台大人吗?今日你不是说身体不适,不能来府上见状元公吗?怎么突然又来了?“

    见舒应龙拆台,劳堪始终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一个巡抚,一个布政使,权力相互肘制,很少能处得来的。

    劳堪道:“本官昨日不过偶感风寒而已,何况接了圣旨,人也是精神抖擞,什么病自也是好了。“

    舒应龙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林延潮上前道:“下官见过舒方伯。“

    舒应龙上前拉着林延潮手,十分亲厚道:“听闻状元公还乡,本司不请自来,冒昧作了恶客,还请状元公不要见怪啊!“

    说着众人都是笑起,林延潮心底有些感动,这舒应龙是真正来看自己的,并非如劳堪那般见了圣旨后才来的。

    这舒应龙也不是外人,他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平日与自己老师林烃最善。这一次他是明知可能得罪张居正,还是上门来看自己的。

    林延潮连忙道:“方伯哪里的话,你这样的贵客,我是想请也请不到。“

    舒应龙笑了笑道:“好,若不见外,我就称你一声贤侄,我与你引荐,这位是本省大宗师。“

    林延潮当下向王希元行礼。

    王希元老成持重,一派博学鸿儒的样子道:“状元公,年纪轻轻三元及第并非侥幸,你的文作,本官都读过了,于书经一道上状元公可谓通经二字,本官佩服之至,他日还要向你请教才是。“

    林延潮行礼道:“大宗师言重了,请教二字不敢当之,还是相互切磋。“

    王希元捏须点点头。

    林延潮这边刚刚见礼完毕,这边车马又至。

    “是按察使,巡按御史到了。“

    “还有兵备道,屯盐道。“

    “都转运使徐大人也到了。“

    省城里说得上名字的衙门几乎都是来了。

    舒应龙笑着道:“状元公,你家的锅够不够大啊?若是不够大,怕是管不了这么多人的饭啊!“

    舒应龙说着台阶下几十名官员都是陪着笑起。

    舒应龙这么说,显然是要与劳堪打擂台了。

    劳堪亦是在旁边笑着反击道,方伯此言差矣,状元公乃鸣钟鼎食之家,既是用大鼎,怎么还用锅呢。

    说完,劳堪这一边的官员也是附和地笑起。(未完待续。)

第五百一十二章 帝王师

    劳堪和舒应龙,这两位蕃台和抚台既是互掐,也是捧了林延潮。

    在一旁大伯,三叔,大娘,三娘等人见了这一幕,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满脸春风啊!

    他们心底既是高兴,同时也有几分局促不安,不说巡抚,布政使,就其他这些官老爷,随便一人,平日别说与他们说话,就是见上一面,也是千难万难。

    而此刻林延潮一回家,他们却都是主动上门来道贺。

    平日那些面目可憎,高高在上的官员,这一刻都是变得和蔼可亲,如多年未见的亲戚般亲热。而大伯此刻却有几分内疚,方才自己还质疑林延潮来着。

    “大伯。“

    大伯一愣见林延潮与他说话,他不免有几分心虚。

    林延潮却若无其事地道:“一会宣旨后,我留上门道贺的官员在府上用便宴,你不是之前请了厨子吗?“

    “是,是。“大伯连连应道。

    林延潮道:“这再好不过了,一会这便宴还请你安排了。“

    大伯惭愧地道:“延潮,方才我还怪你,你不怨我?“

    大伯什么样的性子,林延潮早就知道一清二楚。他笑着道:“大伯,你也是为了这个家考虑,我怎么还会怪你。倒是浅浅说话没轻没重的,顶撞了大娘,你们不要往心底去了才是。“

    大伯听了摸了一把眼泪,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大伯我活一大把年纪,却见事不明,越活越是糊涂……延潮你有肚量……我这就去办。“

    大伯这才说完,大娘见林延潮没有怪罪的意思,立即满脸都是笑容地迎了上来道:“延潮啊,你看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林延潮轻轻哼了一声没搭理,而一旁林高著却是道:“你给我闭嘴,就已是帮忙了。“

    大娘听了只能讪讪退下,口里还道:“什么那么大的气做什么?”

    这时林府中门大开。

    林家的正堂上早已是备好了香烛,桌案。

    众官员相互谦让,一并步入林家。

    除了林延潮,林高著和林浅浅也是有冠冕的,也是穿着华服迎旨。

    劳堪手捧圣旨立在当中,林家上下都是聚在左右。

    当劳堪展开圣旨一刻,众人都是拜下。

    但听劳堪念至:“奉天承运皇帝,制曰,自古帝王,勤学图治,必举经筵日讲,以资启沃。。。。詹事府中允林延潮文学尚优,经史娴熟,。。。。侍直文华殿,举日讲,敷陈经史,咨以顾问,省起居注。。。。。“

    举日讲,敷陈经史,咨以顾问,省起居注,这几句话已是令百官侧目,各个露出羡慕之色。

    举日讲,敷陈经史不用说了,就是给天子讲课。

    咨以顾问,省起居注,就是天子身边的秘书,顾问。

    圣旨一读完,众官都是起身向林延潮贺道:“贺状元公,晋日讲官。“

    “是啊,从此鹏程万里。“

    “从此就是帝王之师。“

    没错,日讲官几乎就是帝王师。

    孔子游说列国诸侯,但困于陈蔡之间,孟子以仁义谏梁,齐诸侯,却不能伸张。

    尽管如此孔子仍被赞为历代文官祖,世代帝王师。而后世读书人效仿孔孟,也以身居帝王师为毕生抱负。

    当然本朝真正能称得帝王师,刘伯温可以算一个,张居正也可以算一个。日讲官名义上不敢以帝王师自居,但其他官员为了表示恭敬,都是这么说的。

    就好比布政使,别人称为方伯,方伯是一方诸侯的意思。布政使的权力比古时诸侯小多了,别人这么说是尊敬的意思。

    同理日讲官虽不算真正帝王师,但别人这么称林延潮,林延潮是可以受的。

    林延潮听众人这么说笑了笑道:“多谢各位,此乃是天子恩典,但我是居之有愧啊!今日我在府后设下便宴,还请各位赏光。“

    众官员都是齐声道:“哪里话,今日定是要叨唠状元公的。“

    林延潮请了劳堪,李应兰在前,其余官员谦让了一番,都不敢居前。

    见林延潮受人如此敬重,大伯心底一阵阵高兴上前道:“延潮便宴都摆好了。“

    林延潮点点头,与众官员一并往赴宴。

    大伯为各官员引路。

    “世叔!“

    突一名官员朝大伯作揖,待大伯反应过来后,吓了一跳,但见原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候官知县卢大顺。

    大伯一愣不由问道:“县尊,你不是下乡去了吗?“

    卢大顺笑着道:“已是回来了,你也知本官昨日闻知状元公回来,本是今日要来见的,但突听说常丰仓的廒仓年久失修,遭雨水侵淋,故而去了西门直街一趟。“

    大伯恍然道:“官仓漏水,若至粮米发霉,后果不堪设想啊。“

    卢大顺笑着道:“正是如此,故而走得匆忙,来不及与世叔分说。“

    卢大顺一边说,一边拿手帕擦汗,赔了一个笑脸。

    大伯也知卢知县这话有点不实,不过还是笑着道:“县尊能来就好,一会宴上我替你引荐我侄儿。“

    卢大顺见大伯对他之前放鸽子不以为意,还记得之前对自的承诺,不由感激地道:“这真有劳世叔了。“

    大伯为人厚道,这时一旁陈济川看不过去,他是明眼人看得一清二楚。

    陈济川心道,老爷这大伯也真是个浑人。老爷一心待他,他却不知好歹,这卢大顺分明是摆了他一道,他却仍将他当作好人。

    于是陈济川上前道:“这位是父母官吧!“

    卢大顺见陈济川当然是认得。他在京师为观政进士时去过林延潮府上一趟,当时林延潮无暇接待,就是陈济川出面招呼的。

    “原来是陈兄。“

    卢大顺知陈济川是林延潮的管家,眼下林延潮为帝王师,陈济川也跟着水涨船高。就如同在京城里,张居正的大管家游七无职无品,却能和六部侍郎平起平坐一般。

    故而卢知县见了陈济川,也尊称了一声陈兄。

    陈济川与卢知县点了点头,对大伯道:“二老爷这里的事,我来处置就好了,你还要照看着筵席处呢。“

    大伯一拍额头,笑着道:“我差点忘了,那县尊就拜托你款待了。“

    陈济川应了一声,见大伯走后与卢知县道:“父母官来了,我家老爷本是要迎接的,但老爷的大伯不清楚,今日筵席上我家老爷要忙着招呼几位抚台,蕃台,臬台,恐怕是无暇分身来见父母官你啊。“(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三章 见恩师

    陈济川说得可是与大伯完全两个样。

    卢大顺一愣,连忙道:“可是。。。“

    陈济川笑了笑,道:“我知父母官乃我家老爷同年,交情不一般,但筵席上人多口杂的,又难说几句话,没有功夫细谈,不如这样改日请父母官再来府上,吃个便饭,那时再慢慢与我们家老爷说体己话不迟,你看如何?”

    陈济川这番话说得有理有节,卢大顺也是没有话说,他反而陪笑,拱手道:“也好,到时我会递帖子上门,到时有劳陈兄了。“

    陈济川笑了笑道:“也好,父母官今日就安心赴宴吧。“

    卢大顺点了点头。

    稍候宴席宾客满至,大伯在后院安排了十桌席面早就是给各路官员坐满了。林高著,林延潮与劳堪,李应兰等官员坐在首席,各路官员都是争着前来敬酒。

    劳堪笑着道:“状元公,我府内蓄着一家班,今日不如请来给诸位助兴如何?”

    首席上的官员都是叫好,一人道:“早听闻制台这扬州家班,乃是一绝,可惜平日没有这耳福啊!”

    劳堪哈哈地笑着道:“本院也不过是敝帚自珍罢了。”

    林延潮心知此刻人多耳杂,有些私密话不好说。自己回乡省亲的时间不多,劳堪想借着听戏的机会与自己说几句话。

    一旁李应兰一眼就窥破了劳堪的心思,然后道:“哦,既是如此本司也要留下听上一听。”

    劳堪皮笑肉不笑地笑着道:“也好,若是方伯公务不繁忙才是。”

    李应兰笑着道:“有你的扬州家班,就算再忙也要来见识一下,否则不是被人说成了乡巴佬。”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林延潮也不由莞尔。

    宴席之后,又是听了戏,劳堪点了一出郭子仪拜寿,说是点给林高著。

    郭子仪拜寿取自满床笏的典故,说的是郭子仪六十大寿时,七子八婿都来拜寿,他们都是朝里的高官,手中皆有笏板,拜寿时把笏板放满床头。

    这出戏是李应兰拿来借喻,林家家门福禄昌盛、富贵寿考。

    戏很好,衬得林家眼下的富贵荣华的气象。

    林高著看得十分高兴,待戏散了一直忙至半夜,众官员方才散去。

    林延潮送走劳堪,李应兰这两位大神后,这才回府休息。

    一旁陈济川跟上道:“老爷。”

    林延潮满脸倦容问道:“什么事?”

    “小人今日有一事擅作主张了。”

    于是陈济川将今日替自己回绝卢大顺的事道出了。陈济川道:“小人孟浪,擅作主张了。”

    林延潮道:“当时我不在,若我在。。也是如此的,这等专营幸进之徒,懒得搭理就是。”

    陈济川又道:“我还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林延潮:“既你都这么说了,就说吧。”

    陈济川道:“小人以为老爷对家人太过纵容,之前延寿少爷就不提了,至于大老爷及他夫人,亦是不知分寸,他们只知享眼下荣华富贵,却不记从老爷处而来,没有多少感激之心。”

    林延潮听了不由眉头皱起。

    陈济川连忙拜下道:“小人失言了,还请老爷恕罪。”

    林延潮扶陈济川起身道:“无妨,你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我有我的苦衷,但你能直言相告,也足见你的忠心。”

    “多谢老爷。”陈济川感激地道。

    林延潮道:“你也是许久没回老家了吧,我给你几日的假,回去看看,替我向十三叔问好。”

    陈济川听了讶异道:“老爷,我不在你身边服侍,若是有外人来见怎么办,家里总要人打点?”

    林延潮摆了摆手道:“明日起府上闭门,我微服访客,有展明随我就够了。”

    如此陈济川方才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林延潮果真穿上一身便服,林浅浅正服侍他穿衣。

    林延潮想了想道:“我以前中秀才时,平日穿着那身襕衫还在吗?”

    林浅浅笑着道:“在是在,但许久没穿了,早都旧了,我压在楼下楠木箱的箱底了。”

    林延潮道:“旧也无妨,取来给我穿上。”

    林浅浅笑着问道:“你又不是只有这一件衣裳,就算是微服出门,也不用怕被人认出来。你不是又冒充成生员吧!”

    林延潮笑了笑,知林浅浅打趣自己在杭州被人误认为生员的事。

    林延潮笑着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我在恩师门下,与他说我一定要中生员,考取案首,哪知后来恩师外放任苏州知府,他还未见我进学,我们就分别了。今日我穿上生员的襕衫去见他,也是偿当年之意。”

    林延潮说这句话时,有几分触景伤情之意。

    林浅浅见林延潮如此重情,心底别提多高兴了,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着点点头,然后翻箱倒柜找出了那件襕衫给林延潮穿上。

    于是林延潮只带了展进一人,从后门出门,去水关那雇了艘船,坐船从城东至城西文儒坊早题巷濂浦林府上。

    展进叩了门,门子开了小门出来。

    濂浦林家眼下虽只有林世璧在朝为官,但毕竟是出过四位尚书的,底蕴在那。

    门子见一名生员打扮的人在门外,就有些不耐烦道:“你们找谁的?”

    展进道:“找你们二老爷。”

    “二老爷一大早上北峰采茶,没这么早回来,你把帖子留在这吧,老爷有意自会见你。”

    展明大怒正要说话,林延潮摆了摆手道:“也好。”

    说完林延潮拿了帖子给门人,门子拿着帖子进去关上门。

    林延潮对展明道:“今日正好出来,我们先去喝茶,中午出安泰楼用过饭再来。”

    二人正走了几十步,就听后面有人赶来,大声道:“两位老爷留步!”

    追来的正是那个门子,门子早已不是方才那疲惫的神情,先跪下叩了头道:“我们家大少爷,请二位留步,请屋里坐。”

    林延潮笑了笑道:“好。”

    林延潮与展明到了林府门前,就见中门打开,十几人迎了出来,当先一人喜道:“真是宗海!”

    林延潮看着那人容貌,不由惊喜道:“这不是子楠吗?”

    没错,正是林延潮当年同窗龚子楠,至于龚子楠身后的则是林泉。(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四章 故人之事

    龚子楠原本个子不如林延潮高,但眼下已是高了林延潮半个头,为人也成熟稳重了许多,早不是当年那少年不知愁的样子。至于林泉负手在后,抬起头看天,则依旧是那孤傲清高的少年郎。

    龚子楠见到林延潮,神情激动,双臂的袖子也是微微颤抖,但仍是克制,撩起长衫向林延潮下拜道:“中允大人!”

    林延潮面露局促,将龚子楠扶起道:“使不得。”

    林延潮叹道:“人事沧桑,我们今日只叙旧谊,还是如当年同窗是那般吧。”

    龚子楠推辞了一番,见林延潮坚决,也就是不再坚持。

    林延潮于龚子楠有救命之恩,他们又是濂江书院时的好朋友。龚子楠事林延潮以兄长之礼,二人可谓十分亲厚。

    但后来林延潮与龚家因姻亲之事失和。两边有了芥蒂,龚子楠主动少与林延潮有来往,渐渐二人也就疏远了。

    今日重见,龚子楠又惊又喜,二人之前那些小不愉快,就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

    龚子楠感慨地道:“少年读书时,我就知宗海兄长乃抚世之才,可是兄长今日成就,我还是远远料及不到。”

    林延潮笑着摇了摇头。

    这边林延潮与林泉见礼。

    林泉倒是不客气,淡淡地笑着道:“既是状元公与我等以昔日同窗身份见礼,那也请恕我孟浪了。”

    说完林泉环手行礼,完全是同窗相见的礼数。

    林延潮心道我与龚子楠可以叙旧谊,与你可没有半点交情。所以林延潮懒得假以辞色,只是点点头就算见过礼了。

    林泉见林延潮怠慢自己,不由脸色有几分不愉。

    下面林延潮又与林家几名子弟见礼。这些人林延潮是一个也不认识。但是这些子弟敬重林延潮状元身份,一个个都是十分恭敬,一上来就行以大礼。

    林延潮因是受业于林烃,林垠二人门下,对其他林家子弟也是推恩移爱,除了林泉外,都是以同辈之礼相见。

    如此弄得林泉脸色更是难看。

    于是众人进府,在一厅堂上入座。众人才聊了几句,不久有一名四十多岁的青衫男子从外走来。

    林延潮识得,此人是林世升,乃林燫之子,林世璧的堂兄弟。

    林延潮起身见礼,林世升亦是还礼。

    林世升满脸都是笑容道:“去年捷报,说世璧与你一并及第,你还中了状元,消息传来,我等不知多为你高兴,连家祖也是替你欣喜不已。”

    林延潮问道:“那我在此谢过了,敢问老尚书相公身子可好?可否容我拜见?”

    林世升听了摇了摇头,难过地道:“祖父,身子大不如前,去年家父过世后,更是悲恸过度,遂不能起床,早已是不能见客了。”

    林延潮知林庭机老年丧子,自是十分悲伤,本来还是看望的,但还是道:“当年老尚书相公于我有指点之恩,不敢有一日忘怀。”

    林延潮说完向展明点点头,展明递上了一包裹。

    林延潮拿在手中道:“上门拜见,本是要带人参鹿茸给老尚书相公的,但想府上家大业大,寻常之物什么也是不缺。故而我在京师时去戒台寺求高僧手书了一本《金刚经》,这一次特带至府上,聊表心意。”

    林世升听了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打开林延潮递来的包裹看了之后,含泪笑着道:“宗海,怎知家祖笃信释佛,你真是有心了,你且稍坐,我这就拿给家祖。”

    说完林世升就急匆匆地离去了。

    林家子弟见林延潮如此有心,不由都是在心底赞林延潮仁厚。

    至于林泉则是连连冷笑心道,不就是中了状元吗?来我们家显摆什么。你就算当了正二品的尚书,也不过有资格与我林家说得上话罢了。

    林延潮与龚子楠道:“子楠,你今日怎么这么巧在林府?”

    龚子楠笑道:“我马上就要去金陵了,就到府上看看有什么可稍带给世璧世叔的,正在内堂说话,没料到你就来了。”

    “去金陵?”林延潮讶然。

    龚子楠笑着道:“我马上要去南监了,那边有璧世叔照拂的,故而想在金陵砥砺学问,将来在应天府赴乡试也是一样。”

    林延潮记得林世璧与龚家是有姻亲的,眼下林世璧中了进士,自是风风光光,龚家上下也是有面子。

    说起姻亲,林延潮不由想起,龚子楠的姐姐来。

    龚子楠似知林延潮想到什么言道:“对了,宗海,家姐已是嫁人了。”

    林延潮讶然问道:“什么?”

    龚子楠道:“是啊,去年的事,我姐夫说来也不是外人,与宗海你也是相熟呢。”

    林延潮心底不知怎么地有些失落,但还是问道:“哦,是谁呢?”

    龚子楠笑着道:“是陈一愚。”

    林延潮闻言大出乎意料,不由拍腿道:“竟然是他,实没有想到。”

    “是啊,当初我与他在文林社切磋学问时,也没料到他竟会成为我姐夫。”龚子楠笑着点了点头。

    林延潮不由感慨,叹着道:“陈兄为人敦厚,托付终身不会有错,至于陈家也是诗书传家,状元门第,与你们龚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这真乃事天作之合。”

    龚子楠笑着道:“多谢宗海这一番美言了,确实,陈兄对家姐极好,成亲后可谓举案齐眉,今年家姐为陈家诞下一男丁,母子平安,陈家上下不知有多高兴了。”

    林延潮点点头,又是感慨了一番,老友陈一愚能得良配,他也是高兴,至于心底的失落,也是每个男人多少都有的。

    龚子楠看着林延潮,却是记得,姐姐出嫁时,他曾在她的绣楼看到一叠压着得整整齐齐纸张。纸张上都是林延潮写得文章,他姐姐一字一笔亲自摘写的。

    至于去年林延潮三元及第的消息传至家里后,他亲眼看到姐姐脸上那惊喜交加的神情。

    林延潮当下道:“我与你乃至交,一愚兄也是真是,如此喜事,也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到时我给你们补上一份厚礼。”

    龚子楠听了为难道:“家母恐怕不会收的。”

    林延潮闻言,不由苦笑道:“事情都过多久了,你家大人对我成见还是那么深。”(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五章 一个小目标(第一更)

    林延潮苦笑,龚子楠也是苦笑。

    他还记得林延潮三元及第后,其母气得一天没吃饭的样子。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其母就将女婿陈一愚叫起床来,耳提面令了一番,要他从此用功,绝了交游,听戏等嗜好,在家闭门不出,一心读书,直到考上举人为止。

    不过龚子楠知道母亲是想当然了,尽管陈一愚是状元之子,但考个举人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他又无法劝说已是红了眼的母亲,只能为自己姐夫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林延潮在林府上继续闲坐,至于林烃去了采茶,没有这么快回来。

    林世升是一个劲的赔罪,家里已是派下人去北峰去寻他了,午后就可以回来,林延潮却道自己冒昧上门作了恶客,早知如此该先送帖子上门才是。

    但林家子弟们却很高兴,因为林延潮留在这里,可是一个向他请益的好机会的。

    当今状元,且三元及第,对方又与林家关系如此亲厚,不少人心底都动了拜师的念头,就算不能拜师,眼下持以后辈之礼,将来也是大有好处。

    庭院里的古榕根须扎地,枝叶参天,树荫遮住了骄阳,过堂风拂来,令厅堂里十分清凉爽快。

    树荫一动,这厅堂上过了片刻就会进来一两名闻风而来的林家子弟,向林延潮见礼。

    但无论是谁进来,只要年纪不差太多,林延潮依旧是一般以平辈见礼,丝毫没有自矜之意。

    于是厅堂上就陆陆续续又来了二十几人,除了来拜见林延潮,也是请教学问。众人都知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向当今科举第一人取经的良机。

    林延潮言谈自如,这些人请教的问题,他稍一点拨,就令对方获益匪浅。一个个都是大有收获,也有几人问了几个较难的问题,但林延潮举重若轻一一答了,这些问题竟没有令林延潮多想片刻。

    状元公的名声大家都是知道,但见识到才学这一刻,众人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在场也有几名林家子弟,已是十五六岁了,却一直没有下场科举,他们就是存了科场连捷,然后一鸣惊人的打算,在这中二病最爆棚的年纪,甚至有人以为考举人,中进士易如反掌。

    但见了林延潮的才学心道,我皓首穷经一生,恐怕也达不到状元公这十分之一的才学。

    于是这些人在这番打击下,顿消了狂傲之心,从此脚踏实地,痛下苦功,日后终于崭露头角,却也是从林延潮这里获益的。

    可林泉坐在一旁则是看肝都要气炸,他心道此人当初与我同在二叔公门下,花言巧语讨得我叔公欢心,又私下在叔公面前编排我的坏话。

    以至于二叔公尽心教他而不教我,令我最后院试失利,否则我也不会到现在也没考上举人,被家人嘲笑,被叔辈父兄看不起,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林泉越想越怨,将自己种种不顺,都归咎于林延潮身上。

    见林延潮正在谈道:“科场上有人迷信鬼神之说,有人图幸进之心,此是否全无道理,我不得而知,但我等还是将心思费在文章上,心无旁骛,方能勇猛精进,此乃唯一凭自身可持的。“

    众士子纷纷点头,这时林泉在旁冷笑道:“宗海兄说得轻巧,我就不信你能中状元,全无半点侥幸,或走些其他旁门左道。若单凭真才实学,除非你真敢说一句,你的才学真在天下数百万读书人之上,故而方能连中三元。“

    听了林泉这一句话,在场众人脸色都是变了,这不是讥讽林延潮靠得是投机取巧,走关系等等门路,最后才能连中三元吗?

    大家读书人骂人都是文雅,点到即止,不会到这等撕破脸的地步。

    林泉还很恶毒,若林延潮敢说自己不是走后门,那么就要承认自己才学在天下数百万读书人之上。林延潮若是敢说实这一句,就要被天下人说一句狂妄,中了状元就敢笑天下无人了,从此落人口舌。

    在场之人,不少都知林泉与林延潮的积怨,明白看着一个原先不如自己的人,现在远远将他甩在身后,却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不多,顿时对林泉也生几分同情之心。

    林延潮将林泉怨毒的表情看在眼底,淡淡道:“我能连中三元,确乃侥幸,我并非没有说侥幸不可持,只是说要持旁门左道能连中三元,这就不对了。“

    林泉哦地一声反问道:“敢问不靠旁门左道,仅凭侥幸如何能连中三元呢?请宗海兄直言告知,我想除了我在座之人都很想知道宗海兄的秘诀,请不要藏私。“

    林延潮认真地道:“大家想连中三元,这很好,此乃我等用功所向,但不可一步而就,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要先定一个小目标,先迈出第一步后,再踏出第二步。“

    林泉冷笑问道:“什么小目标?我等是否可办到?“

    “当然可以,比如你要先考个解元,然后再谈连中三元不迟。林兄试问你几年能考取解元呢?“

    林延潮话说完,众人都是失笑。

    而林泉听了几欲吐血啊,什么先定小目标,考个解元?你他娘的在逗我。

    自己连乡试前九十名都考不到,举人都当不成,又何况乡试第一的解元呢?换了旁人这么说,林泉定要一巴掌甩死,骂道你给我考个解元看看。

    但对于林延潮而言,确实从连中三元而言,取中解元真心是一个小目标。林泉被林延潮这一句戳中心底,想起现实,他终于知道现在自己与林延潮的差距有多么巨大。对方早已远远将自己甩在身后,可笑自己还在这里向他叫板。

    自己读书读了一辈子,难道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林泉忍不住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极端。

    至于其他人,则没有这比较之心,觉得林延潮是在说笑,纷纷道:“状元公,解元太远了,我的小目标是先考取生员。“

    “没错,我就先他娘考上个童生再说。“

    “我只要明年县试能过,我爹就不打我屁股了。“

    说着众人都是哈哈大笑,唯独林泉脸色越来越阴郁,然后一声不吭拂袖离席。

    龚子楠见林泉悻悻而去,看了林延潮一眼摇了摇头道:“家母说的没错,宗海你这人就是睚眦必报。“(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六章 装逼失败(第二更)

    龚子楠笑着说林延潮睚眦必报,他则不置可否,咱就是这样的人啊,咱不解释。

    众人也知林泉这纯粹是咎由自取,他平日的性子,大家也明白,此事丝毫怪不得林延潮。

    相反林泉走后,堂上的气氛愈加好了,众人向林延潮诚心请教。林延潮也好为人师了一番,师道相传,没有半点狭隘之心,若是能因自己的几句话,让在座的子弟少走一些弯路,其乐趣丝毫不逊于自己一朝闻道。

    林延潮不由想起当初在几位老师门下求学时,这等感受他们也曾有过吧。

    林延潮有些恍惚,这时他目光看向门外,但见榕树树荫下一名头发用木簪挽起,外罩麻衣内衬蓝衬的书生,正负手站着。

    他的目光里似带着淡淡的喜色,看着厅堂之上的自己,然后微微颔首。

    林延潮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厅堂的台阶之下,向对方持以弟子之礼道:“弟子见过恩师。”

    林烃点点头,他身为儒者,平日在家以居士精修,主静,敬二字,平日为人处事令人觉得淡泊,感情不轻易外露。

    但见到林延潮时,林烃还是流露出欣喜道:“延潮你来了。“

    “是,弟子一返家就来看望恩师。”

    “从京师至家乡路上费了多久?”

    “三月有余。”

    “在家几日?”

    “二十七日。”

    “我以往教你的读书谨身之法,可有****行之。”林烃说到这里,露出关切之色。

    林延潮油然道:“弟子每日行之,只是静字上做不到。”

    林烃听了十分欣然,但仍是道:“此你好斗之心,未能去之之故。不能戒斗,静之一道,不能行,那么慎独也无从说起了。”

    身居庙堂上,怎能戒一个斗字,但林延潮还是顺着林烃的话道:“弟子惭愧。”

    林烃笑了笑道:“你也不必惭愧,你的性子就是这样,若一味强求之,就成空谈心性了。”

    林延潮心道,还是老师了解我。

    林烃又道:“学问当自成,固然不必一日而就,但需每日都比昨日就进益。我有一法辅之,就是将每日之事,具细书之,睡前省之作为日课。”

    林延潮心道这是叫自己记日记啊。

    这也是读书谨身之法,古人也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不过是流水账而已。可后来儒家改将记日记作为省身之法,除了每日三省外,用日记来再加一省。

    比如曾国藩就是每日记日记。他在日记里最喜欢干的事,就痛骂自己,骂得体无完肤。

    曾国藩有一句话,不为圣贤,则为禽兽,莫问收获,只问耕耘。曾国藩在日记里就是用圣人的标准来反省一日所为。

    当然众所周知的日记狂人,还有常凯申。

    “是。”林延潮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允。

    林烃十分满意,最后缓缓地总结道:“我知你志在事功,但事功本于学问,每日勤勉不可断。”

    林延潮继续称是。

    这师徒一问一答,在厅堂上的众人都是看呆了,这一对师徒也是奇葩。

    久别重逢,二人没有互道别来之情,也没有赞林延潮考中状元如何了得。林烃是一见面就追问林延潮读书用功的情况了。林延潮已是当今状元了,学问大家了,可林烃却仍是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继续严加要求下去。

    林烃这是一心打算,让林延潮当圣贤的节奏吗?

    师徒二人对答了一番后,林烃方与林延潮回到厅堂入座。众人都知二人有话要说,于是都是知机告退。

    林延潮拜见老师自不是不会空手上门。他道:“这是弟子在京师为先生求来苏东坡真迹。”

    说完林延潮递上书卷,明朝时存世的苏东坡真迹很多,当然最有名的还是被称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诗帖。不过寒食诗帖好像在董其昌手里,董其昌说他看了苏东坡真迹不下三十余卷,以此为甲观。

    林烃是苏东坡的粉丝,听说弟子给自己送来苏东坡的真迹,涵养的功夫也是减了几分,眼中闪动着喜色。

    林延潮腹诽一句,将真迹奉上。

    对于苏东坡的真迹,林烃是爱不释手的,半响与林延潮道:“延潮,你可知苏东坡最敬仰谁吗?”

    这如何考得倒林延潮,林延潮不假思索地道:“是韩昌黎。”

    林烃将真迹放在一边后道:“韩退之曾有诗云,我生之辰,月宿南斗,苏东坡闻之诗后叹道,退之以磨蝎为身宫,而仆亦以磨蝎为命。磨蝎平生多得谤誉,二人同命相怜。”

    林延潮听后不由失笑,磨蝎为身宫,不就是摩羯座。苏轼以自己身为摩羯座而自黑,这。。。。

    然后林烃又补了一句道:“我也是磨蝎身宫。”

    林延潮听了心觉得老师对苏轼崇拜太过,有些将自己命运寄托到他身上了。苏轼并非是圣人,不过是一位凡人而已。苏轼的一生仕途是很不得意的,但自己老师完全不必走他老路。

    若是林烃愿意出仕,陆树声就肯替他保荐,当官是轻而易举的。

    林延潮这一次来见林烃,也有劝他出山之意。

    其实苏轼也是逗比,林延潮随意想到一则,当下黑之:“弟子近来读苏东坡笔记,有所心得。”

    林烃听了笑道:“有何心得?”

    林延潮道:“苏轼有一首词,一篇文,不知老师听过吗?”

    林烃看了林延潮一眼,那眼神有点你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林延潮道:“一首是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林烃温和地笑着道:“此篇妇孺能诵,我怎不知?”

    林延潮笑着道:“词前有一段话言,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

    林烃点点头道:“不错,此乃文人风骨,众人避雨而狼狈,然苏东坡不惧风雨,竹杖芒鞋在雨中徐行,故有一蓑烟雨任平生之叹。”

    林延潮嘿嘿一笑:“恩师说的不错,此诗记得是,元丰五年三月七日,苏东坡去沙湖道中。苏东坡还有一篇文章,游兰溪,第一句是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此文也是写于元丰五年三月。老师,两文相印证,你看出什么了吗?”(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七章 一家人

    林烃乃聪明人,听了林延潮几句话,就明白了事情来龙去脉,不由莞尔。

    为何林烃莞尔呢?

    先从‘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诗词说起,苏轼有前言,是三月七日,往沙湖道中遇雨,没有雨具,同行为了避雨都十分狼狈,唯有苏轼在雨中装逼,吟啸且徐行。

    换句话说,在大雨中边唱着歌,边慢慢走。这日是元丰五年三月七日。

    至于另一篇文章,游兰溪。第一句,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

    文章意思是苏轼路上病了,去寻访乡村名医庞常安,然后二人相识,共游清泉寺的事。这是元丰五年三月的事。

    两篇文章合起来,说明什么?

    敲黑板,划重点。

    第一首词,往沙湖道中遇雨。

    第二篇文,予欲买田其(沙湖)间,因往相田得疾。

    二者合起来就是,元丰五年三月七日,苏轼要去沙湖相田,在路上遇疾雨,左右皆是避雨,唯有苏轼竹杖芒鞋在雨中吟啸徐行的装逼,然后得了病(非相田得疾,是装逼得疾)去找乡村名医庞常安治病。

    这就是真相,一个悲伤的故事,告诉了我们苏轼是如何装逼装成了逗比的故事。

    林延潮的材料找的是有理有据,连林烃也是承认确有这可能。他摇了摇头道:“你啊你,还是如此爱与我抬杠。“

    林延潮道:“恩师,并非这此意,我只想说苏东坡虽了得,但亦不过凡人。至少他仕途上并非得意,但恩师不同,我路经杭州遇上陆宗伯,他是很愿意出面保荐恩师出仕的。“

    听到陆宗伯这几个字,林烃不由目光一凛。

    林延潮将遇上陆树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道:“恩师春秋正盛,何必辜负此大有作为之身,不出山为天下百姓作一些有益之事。“

    林烃听了林延潮这几句话,笑着反问:“你是在与为师说大道理吗?“

    林延潮听林烃的口气,没有多少不满,而且目光里也有几分亮色,知他有几分被自己说动了。

    林延潮见好就收,当下道:“弟子怎敢教老师,只是说心底话而已。“

    林烃闻言笑了笑,脸上失意之色也是去了几分。

    此刻在三元坊中。

    大伯满脸红润,迈着步子快速走过回廊,回到屋里。

    他手底拿着一叠烫金的帖子放在大娘眼前道:“你看看,你看看,这帖子,都是省城里有头有脸,随便跺一跺脚地都会三摇的人物,你猜怎么地,都是托你相公我约延潮出来吃顿便饭。”

    大娘闻言满脸不屑,在一旁丫鬟小心翼翼地将盅里的银耳莲子汤用汤勺舀起,轻轻地吹了一口后,再送入大娘的嘴里。

    至于大娘是手不动足不动,嘴里嚼了嚼然后道:“他们送这帖子是来请延潮的,又不是请你,你高兴个什么?有出息的话,让他们下帖子来请你吃饭啊!”

    大伯丝毫不以为意笑着道:“以前衙门里又不是没请过,再说了,请延潮,还不是与请我一般,还不是我们林府的脸面,这有何分别。”

    “瞧你那点出息。”大娘闻言顿时大怒,说话间,丫鬟正是舀一勺来,却被她动手打翻,一颗莲子掉在地上。

    “夫人,奴婢错了。”那丫鬟连忙跪下,方才些许汤汁撒在了她的衣裳上

    大娘扫了她一眼道:“没半点用,愣什么愣,还不快把莲子捡来吃了。”

    丫鬟依言吹了吹莲子,然后吃下。

    至于大娘拿起抹布随意往衣裳上擦了几下,端起盅里剩下的银耳莲子汤,一口气咕嘟咕嘟地都喝完了然后对丫鬟道:“你先出去,我有要紧话说。”

    丫鬟走后,大娘低声对大伯道:“相公,我这几日算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来了?”

    “就是这一次延潮升得官不小啊!”

    大伯不耐烦道:“你一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但见大娘铜铃眼一睁,就要变脸,大伯服软道:“娘子,你说,你说,我这听着呢。”

    大娘笑了笑道:“相公,以往延潮中了状元,省城里虽多有人奉承,但眼下又不同往日,你看昨日上门来的巡抚,藩台,臬台,哪个对延潮不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你都没从中看出什么来?”

    大伯笑着道:“怎么没看出,那是延潮的本事啊!”

    大娘怒道:“我说了这么半天,你都没琢磨出来?上一次延潮中了解元,就托人至衙门里给你谋了个典吏,这一次延潮不仅中了状元,还被天子重用,你还不得抓紧机会让延潮替你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

    “这,”大伯听了局促,为难地道,“这不好吧,若是延潮有心,自己会帮我们的,若是我开口就不一样了。”

    “这有什么?你还怕豁不出这脸,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怕难开口的,你谋个官,对延潮,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有什么难办的?”

    大伯连连摇头道:“你不懂,道理不是这样的,延潮眼下当了大官,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若是他替我谋官,反而会坏了他的名声。”

    “这有什么?当初父母官说要提拔你作司吏时,你怎么不吭声,不怕坏了延潮名声,眼下却要皮要脸起来了。只要你开口,延潮看在咱们一家人情分上,还不帮你这个忙。你是他大伯,就该拿出大伯的样子,你不会不听的。你若是丢了面子,开不了这口,我替你去延潮那说去,他怎么也要卖我这婶婶的面子吧!”

    “你敢开这口!”大伯顿时大怒道,“这事轮不到你管。”

    “你凶我!你敢凶我!”大娘顿时哭了起来,“我好心好意,倒成了坏人,你们是两叔侄,我是外人,你们林家从没有把我当作一家人看过。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对于大娘这一套,大伯早就习惯了,也不说话。

    大娘哭了一阵,见大伯不理她,更是怒了:“好了,你这么狠心,多年夫妻情分都不念了,你等着,我给你喝砒霜去!”

    说完大娘冲出了门去,大伯冷笑一声,没搭理。

    但过了片刻,大伯见外面没半点声音,心底还是不放心。大伯正出门去,就见大娘拿起一瓶子站在屋檐前,满脸为难地道:“相公,这砒霜的塞子,我拔不开。”

    大伯不由掩面长叹。(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八章 利在千秋

    从林烃府上回来,林延潮与展明回家。

    到了家中后,林延潮就见陈济川迎了上来。林延潮讶道:“不是,让你回老家一趟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济川道:“回老爷,我家里也什么人了,不过我可给你带来一位贵客。”

    “贵客?”

    “正在客室等候。”

    林延潮点点头,直接去了客室。

    陈济川挑开帘子后,林延潮但见客室里,一位三十余岁,面容黝黑的男子,正侯立在那。

    对方见了林延潮,当下面上狂喜,上前给林延潮叩头道:“小人见过林老爷!”

    林延潮见了大喜,连忙将他扶起道:“陈兄,这是什么话,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快起来。”

    来人正是因林延潮一句话,而出海寻访番薯的陈振龙。林延潮与陈振龙初识时,二人都是生员,平辈相交,林延潮称陈振龙为兄。而眼下再次相逢,林延潮已是清贵翰林,天子近臣,陈振龙不敢再承林延潮呼之为兄,故而他一进门就称林大人。

    林延潮见陈振龙如此,也不再坚持。

    二人重逢各说别来之情,林延潮简单将自己为官的经历一讲,然后向陈振龙问道:“陈兄出海数年,渺无音讯,何时回来的?”

    陈振龙道:“就是去年六月。”

    林延潮道:“我吩咐人,送信给陈兄,让你来京师见我,怎么陈兄没有得信吗?”

    陈振龙笑着道:“已是得信了,不过还请林老爷恕罪。此事说来话长,请林老爷让我从头说起。”

    林延潮听陈振龙说了此中由来,原来他经自己指点后,前往吕宋去找林延潮所说的‘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的朱薯。

    之后此物终于给陈振龙找到。

    陈振龙见朱薯真有林延潮说得那么好,当下十分高兴,于是就购买了薯种准备将之拿回家中,但是不料吕宋番人却禁止陈振龙将朱薯携之出海,将陈振龙船上的薯种通通都给没收了。

    陈振龙顿时大受打击,于是返回家里。

    当时陈振龙觉得没有面目去见林延潮,心底也是憋了一口气,于是准备了一番,再度出海前往吕宋。这一次陈振龙想到了一个走私朱薯的办法,他将薯藤绞入吸水绳中,以此伪装瞒过番人的搜查,然后藏匿在船中,返回了长乐老家。

    陈振龙拿到朱薯薯藤返回家里后,就接到林延潮的来信,让他去北京找他。

    陈振龙知林延潮让自己去找他,是有一场富贵等着自己。但是陈振龙没有贸然前往,他担心来自番邦的朱薯是否能在本地栽活。于是陈振龙先将薯藤拿至老家觅地试种。

    林延潮听到这里大喜问道:“陈兄试种得如何呢?”

    陈振龙脸上浮过一抹激动的神色,一旁的陈济川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陈振龙平静地下激动之情,然后道:“我去年七月份试种下去,十一个月时启土开掘,但见朱薯已是栽活,子母钩连,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可以充饥。后我听说林老爷说朱薯在沙地里也能活,我下长乐一带皆是沙地,于是在此试种,居然也是丰收,实在是没有想到啊!”

    说完陈振龙从衣间取了一绸布来。

    陈济川将此绸布珍而重之的打开,林延潮但见绸布里躺着三颗‘朱薯’。

    三人的目光,都看在这只有小拳头大小的‘朱薯’上。

    “拿刀来!”

    林延潮拿起一个‘朱薯’放在手心,拍掉上面的黄泥,接过陈济川递来的小刀,切下一片放在口中品尝。

    林延潮忍不住道:“太好了,正是此物啊!”

    陈济川与陈振龙二人都是大笑。

    陈振龙想自己五年的辛苦,笑中带泪道:“我闽地隘山阨海,土瘠民贫,赐雨少愆,饥馑存至,偶遭歉岁,百姓待食嗷嗷,有了此朱薯,从此我闽地百姓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林延潮道:“何止是闽地百姓,天下百姓,我华夏子民因此物不知会活多少人命,陈兄,你此功勋当可比之神农,足以名留青史,光照千秋!”

    陈济川也一旁道:“是啊,此乃泽被苍生,功德无量之事。”

    陈振龙听了林延潮的话,当下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若非是林老爷你指点,我怎么会有此机缘,此功怎敢居之,应推林老爷才是。”

    林延潮闻言摇了摇头道:“陈兄,不用再说,如此就是见外了,你有此功劳,我必会向天子推举。”

    陈济川,陈振龙二人都是大喜。

    不过陈振龙想了想又道:“林老爷,这朱薯虽好,但世人未必知之,要说服别人,引种推广恐怕并非易事。”

    林延潮点了点头,陈振龙想得有道理啊,这朱薯虽好,但在全国推广也是用了好几十年的时间,要想一蹴而就,怕不容易。

    当然最理想的办法,就是林延潮利用自己在朝廷的影响力,直接向天子进言,让朱薯强行在全国推广,政令由中枢下达至地方。不过林延潮打算更稳妥一点,先在地方试行推行朱薯的种植,待取得一定的实绩后,自己再向天子奏请,如此成算更大。

    林延潮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反正自己已是等了五年了,也不差再多等两三年。

    林延潮对陈振龙道:“陈兄此言有理,我已有办法行之。”

    见林延潮这么说,陈振龙露出喜色道:“既是林老爷有办法,到时一切听凭行事就是。”

    林延潮满意地点点头,同时也心道,陈振龙此人是个人才啊。

    从寻朱薯的事可以看出,换了旁人若是第一次出海,朱薯被番人扣下,多是垂头丧气,直接向林延潮回复。

    但陈振龙没有灰心,也没有抱怨,而是再度出海将朱薯带回家乡。

    林延潮要给陈振龙富贵,陈振龙也没有贸然受之,而是先担心朱薯能不能栽得活,先在家乡试种,待成功之后,再答复林延潮。

    此人做事比自己还有耐心。

    此刻就算陈振龙没有投效之心,林延潮心底也有一定要将此人招揽的打算。(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九 来客

    林延潮见陈振龙如此有心,决定再试一试他。

    于是林延潮道:“陈兄,原本我是打算等你一找到朱薯,就替你向朝廷请功,封个一官半职的,但我突然有了另一个主意,想让陈兄你再等个两三年,不知可否?“

    林延潮这么说,陈振龙,陈济川都是一愣。

    是啊,林延潮突然改弦更张,改变当初的承诺,拿走陈振龙眼前的好处。换作一般人,肯定是不答允的。

    陈济川闻言替陈振龙担心起来。他在林延潮身边多年,也知自己老爷做事谋定而后动,突然这么做,必是有了一个更妥当的主意,否则不会无的放矢了。

    林延潮呷了口茶,他也是在考验陈振龙。

    但见陈振龙沉思了一阵问道:“敢问林老爷是如何打算呢?“

    林延潮点点头道:“是如此,朱薯推广地方,尚未实用,骤然为之恐百姓信服。我想先在一县,一府试行,如此得大利后,我再向天子进言,可水到渠成,收反掌之功。“

    陈振龙听了欣然道:“林老爷是让我等熟悉朱薯,引种,栽植,推广之农事,待有把握时,朝廷随时可以用之吗?林老爷此举大善,如此我们就等一等又如何。“

    林延潮见陈振龙领会了他的意思,抚掌笑道:“正是如此,陈兄此事交给你办。最重要是培养出擅植朱薯的熟农,以及优良的薯种,故而我们先在省城,各县择地觅地栽植。“

    陈振龙听了犹豫道:“这并非易事,此中人手,财力以及买地之费,恐怕一时筹措不已,还有官府那边也需要打招呼。“

    林延潮道:“官面上,你不用担心,我会与本省各衙门授意,让他们配合于你,至于人手和财力,我也会想办法。“

    陈振龙喜道:“林老爷肯出头就太好了,我回去与十三叔商议一下,钱财和人手上,看看他能否多拨一些。“

    众人商议完细节后,陈振龙当下即告辞而去。

    陈济川替自己送陈振龙离去,林延潮知已是将陈振龙揽至门下。

    虽说只是起了个头,以后开展,还有无数事要调配协调,但大方向已是定下,自己只要朝着目标努力就是。

    在民间这朱薯有六益八利,功同五谷之说,且亩产极高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最重要是口感又非常好,生食如葛,熟食如蜜,是咱们大吃货国国人的最爱粮食。到了林延潮的时代,大吃货国的红薯产量达到全世界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想想后世咱们华夏子民美滋滋地吃着烤红薯,红薯干,红薯粥,红薯粉丝的时候,还不得感谢林延潮和陈振龙二人。

    此举一来利国利民,造福苍生,二来也可在仕途上帮林延潮一把。

    林延潮是打算作为事功来作的,这是自己将来升官的政绩。他与申时行讲过,当官者必有实绩,否则就不配居于德位。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林延潮自然是要身体力行。他将来已是打定主意往技术性官员方向走的。

    次日陈振龙给林延潮送上薯藤。

    林延潮决定亲自种植,就令陈济川挡住来客,自己在家中种起朱薯来。

    林府之内,有一块田亩,就在后院。

    这田亩是林高著开的。现在自己爷爷虽是手脚不利索,但田埂之事还是不肯拉下。

    林延潮也知自己爷爷的脾气,若是叫他一直不动,也是不好。故而林延潮就请了林高著坐在椅上,让他发号施令,自己在他指挥下干活。

    这后院里开出了地,早已是种植了时令蔬菜,还支起了瓜架,用石砖砌起了鸡窝。

    林延潮一见事事齐备,就挽起了裤腿,下地干活。

    他上一世在衙门********时,自己也以种田打算时间。虽是自娱自乐,比乡村的农民技术差了许多,但林延潮也还记得朱薯的习性,就是耐旱,耐寒,但不耐涝。

    闽地多半时候都是的潮湿炎热的,就算眼下是小冰河期,但与旱,寒二字也是不沾边的。但这不代表,闽地不适合种植红薯,反而是极为适合。

    因为闽地土地不肥沃,普通地里一铁锹下去,常常是十分贫瘠的红壤。而且闽地多滩涂,多沙地,这样土地种植其他作物也是难活。但朱薯,在红壤,沙地中都能活,特别是沙壤十分适合种朱薯。

    林延潮忙活得热火朝天,林高著在旁也是指点几句。不久大伯,三叔,大娘,三娘也是来帮忙,连敬昆也是跃跃欲试。

    三叔心疼,不肯让敬昆干活,却被林高著呵斥了几句说,咱们林家的孩子,哪里有娇生惯养的。于是三叔就不说话了,不过眼里却一直往敬昆这瞧。

    当然林延潮看出三叔,三娘平日里是有替林高著打理的,倒是大伯,大娘却是明显的生手模样,但却是一副献殷勤的样子。

    林延潮自是知道二人有什么打算,但也是懒得说破,他只是努力在种他的朱薯。在田埂里,大家一边上干活,一边与林高著说笑话,摆出一家人同享田园之乐的样子。

    大娘不时的过来与林延潮道。

    “潮囝要不要喝水啊!“

    “潮囝看你出了身汗,来擦把脸吧!“

    “潮囝小心,这桶怪沉的,当家的还不来搭把手。“

    见了大娘这亲热劲,令大家顿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三娘在那冷言冷语道:“当家的,你说今天这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

    三娘的嘲讽,大娘听了顿时炸毛,冷笑几声,叉起腰来。三叔见这二人又要干战,呵呵笑了两声,同时使了眼色,让娘子不要多嘴。

    就算三娘不说,林高著也知大伯,大娘这事出反常,必有目的。他对大伯是恨铁不成钢啊。

    于是林高著与家里人道:“家有良田千亩,吃得也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所住的也不过一间瓦房。这道理你们要记住啊!“

    众人听了心底有数,大娘迎上前,要多温顺有多温顺地道:“爹说的是,这是教咱们节俭惜福呢,咱们家一直按着您说得做呢。“

    林高著闻言点点头。这时林浅浅来唤众人吃午饭,大家这才罢了。

    中午饭食也是家常菜,家里种的蔬果,家养的肥鸡都是摆上桌,还有老家亲戚送来的竹笋,口蘑。在林高著眼底自家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要比外头卖得要强上一截。

    大娘摆桌时,将林延潮和林浅浅平素爱吃得几道菜,都是放在二人面前。

    吃饭时,大伯,大娘更是摆出一副也很享受的样子,连添了好几碗饭,连饭碗里一颗饭粒也不剩,几乎就差拿舌头将碗舔干净了。林高著纵是知道二人在演戏,但也是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说话间,陈济川来至厅里道:“有外客到!”

    林延潮皱眉道:“不是说今日来客一律给我挡在门外吗?”

    听林延潮这么说,大娘连忙道:“延潮啊,别生气,别生气,是我们家的客人。”

    林延潮虽说自己不见客,但总不能阻止大娘见客。于是林延潮点点头道:“那好,那我先走了,大家慢用。”

    一听林延潮这么说,大娘连忙道:“延潮,来得也不是外人,既是来了,顺便也见见嘛。”

    大伯也道:“是啊,都一家人,见见亲戚也是一样的。”

    “是。”见大伯开口了,林延潮索性也坐着,一旁林浅浅则是气鼓鼓,也是要看看大伯,大娘买什么药。

    不久两名男子走了进来,一名穿着的大袖圆领的男子在前,对方穿得是读书人的儒衫,但穿起来总有些沐猴而冠的感觉。此人林延潮一眼认出,这不是大娘的老爹,当初与自己打过官司的谢总甲吗?

    跟着后面则是一位老实巴交看似农夫一样的人。

    见了这农夫,林延潮不由站起身来道:“原来是老村长。”

    此人正是林延潮老家洪山村的村长。

    老村长见了林延潮立即下拜道:“林老爷在上,受我一拜。”

    林延潮不等老村长拜下,就快步上前相扶道:“老村长,使不得。”

    林高著见了这老村长也是笑道:“叔,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老村长憨厚地笑了笑道:“还不是早与你商量的事,再加上谢老哥这么一邀,我就与他一并来了。”

    谢总甲就等着老村长介绍自己的这一刻,见对方提了自己,当下轻咳了一声,然后一撩长衫向林高著,林延潮道:“见过林老爷,状元公在上,受我一拜!”

    谢总甲摆出‘推金山倒玉柱’的姿势向林延潮拜下。

    谢总甲方才看林延潮扶起了村长,以为自己怎么说也是他长辈,他看在大伯大娘一家的面子上,如何都会扶自己一把,于是这下拜的架势也就摆得很虚,一心等林延潮上前来扶。

    可是林延潮却半点来扶的意思也没有,就站在那眼睁睁地看着谢总甲,将腰一点一点地弯下。

    谢总甲不愧是练过武的,那马步的架子还在,腰虽弯得,但双膝一直没有碰到地上。

    怎么谢总甲功夫再好,林延潮却仍是一副我就不扶你的样子。

    谢总甲弯腰弯至腰椎间盘突出了,林延潮也没有半点相扶的意思,最后只能在地上叩拜道:“见过状元公。”(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章 碑文之事

    跪礼在明朝官场上很盛行。

    比如地方一个知县,不说是见巡抚,见知府这一级要跪,与你平级的巡按御史也是要跪,除此以外上官都基本都要跪。到了清朝这一制度更严格,已是演化至官场至理‘多叩头,少说话’的地步。

    而林延潮身为翰林,因为是清贵之臣,故而即便遇上上官,这才不用行跪拜之礼,否则初履其他官职,几乎见官就跪,实是有辱读书人的尊严。

    眼下他回乡省亲,到了地方老百姓见他跪礼也是常礼了。

    当然林延潮有权让人免礼,但不让人免礼,也是他的权利。寻常百姓,林延潮让其从头到尾跪着与自己说话,也算非常正常的事。大明的官员都是这么干的。

    不过待谢总甲跪下后,林延潮还是双手虚扶道:“原来是谢总甲,地上凉,起身说话。“

    谢总甲也看出林延潮对他的疏远之意,不过他立即嘿嘿地笑道:“状元郎,眼下我帮着老爷子跑上跑下操持着乡下事情,几乎算是你们林家半个跑腿的,以前有得罪地方,就算了吧!“

    一旁大伯也是道:“是啊,延潮,我泰山他帮了我们林家不少忙呢。“

    帮忙?

    以前自己林家没发达时,谢总甲就一直借着亲家的关系,从林家那占了不少好处。眼下林家发迹了,谢总甲却好心来帮忙了?

    当然林延潮也并非小气的人,自己家发达后,让亲戚间雨露均沾也是可以的。家业大了以后,有些事总是要让亲戚打理的,那么适当的分润也是可以的。

    不过谢总甲却有几分不知好歹。

    当初林延潮在家时,大娘与谢总甲尚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但林延潮一进京赶考,这大娘,谢总甲就不安分起来。谢总甲原是辞掉了里长,但数年后又重新捞了回来,这一次由他儿子谢老三居之,但实际上还是他拿主意。谢总甲身为里长,少不了要帮林家操持乡下的事。不过账目却不清楚,三叔要查账,谢总甲却不给看。

    到了后来,谢总甲还得寸进尺。林延潮中秀才后,在乡下曾买了几十亩免税田。大娘向林高著讨说让谢总甲来代为代理,但林高著可是没有糊涂,家乡的田产,屋产,只是交给乡里族亲打理。

    林延潮对此事听后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今日既是见了谢总甲少不了给他脸色看。但哪知谢总甲,还以为林延潮小心眼,记着当初自己与他打官司的事。

    谢总甲向林延潮赔礼,却落得了自己心胸狭隘的印象。

    老村长来与林高著道:“咱们老家的宗祠已是重修过了,还有状元公爹娘的墓也是重新修葺了一番,这里是条子,开支一笔一笔的都写在上面,请过目。“

    这个时代士大夫荣贵还家,必须上墓焚黄,盛宴亲旧,夸耀乡里。林高著早就盼着林延潮回家这一天,故而让老村长早早先打理好老家一切。

    老村长将条子拿来,林高著推了回去道:“叔,咱们多年的亲戚,我信不过还能信谁,不要看了?“

    老村长听了笑了笑,将条子又拿回来笑着道:“既是这么说,咱也不来虚的,这钱还余二十几两,咱就先替你收下,乡下的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开口。“

    这边老村长说完,这边谢总甲也是道:“老爷子,这次老家修社学,修堤坝的事,我也给你报备一下,这单子我没有拟,不过你放心,一个子都不会少你的。“

    老家的社学旧了要重修,堤坝坏了要重建,这都是费银子,费夫役的事,而且民间集资,官府不会管你的。

    林高著眼下虽不住在老家了,户籍也移至了县里,但遇上这事,却仍是很热心、他总挂在口头,说咱们虽不在老家住了,但祖墓仍在,老家的屋子也在,有什么事都不要忘了他,要出钱的出钱,要出力的出力。

    所以这重修社学,重修堤坝,林家不仅出钱,还出了大头,谢总甲身为出面募集的里长,自然要在此事上对林家有所交代,且账目清楚,但他却推说账本忘带了。

    大娘脸色有些难看,也是怪自己老爹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林高著是个仁厚的人,不愿让谢总甲难堪于是道:“亲家这是那里话,就算账目上短几十两,多几十两又有什么干系?只要你能将社学,堤坝修好就成了。“

    谢总甲笑呵呵地道:“瞧亲家说的,这事我盯着,到时候堤坝,社学修成了,咱们乡里人八抬大轿,敲锣打鼓把你迎回去看看,这也是亲家我的风光啊。“

    大家闲聊了一阵,谢总甲朝老村长使了眼色。老村长面露为难,不过道:“对了,就是家庙里诰敕碑也是要修了,这碑文我先拿给你看下,若是可以,咱立即就给你刻上。“

    这官员封赠是一件大事,如四品至七品官可以封赠一代。

    受封赠后,家里要循故事庆贺,并要载入家谱,光耀祖宗。明朝官员受诰敕后,要在在家里建诰敕楼,以封诰书,作为仰忠俯孝之用。当年高拱历官时,一共领过十七道诰命敕书,于是在家建诰敕楼珍藏诰敕,朝廷还赐名为‘忠敬楼’。

    这是诰书的待遇,而诰书上诰文,大明官宦人家,多会为诰文修一诰敕碑,立于家庙里。这碑文上,除了诰敕文章外,还要宣扬祖辈德行,忠孝之教,恩遇之渥,上书世系,序昭穆,第几代子孙出生于多少年,当过什么官,任过什么职都要写上去,

    老村长拿了碑文给林高著过目,林高著看了这宗祠的碑文,

    碑文上林高著原来是从六品乘务郎,但林延潮升为正六品后,按照朝廷规定父祖散官变化,以子孙历考升迁为差,也就是一人升官,全家也跟着升官。故而吏部升授予林高著,正六品散官承直郎。

    林延潮之父。林定也有秀才功名,按照官制官员三年考满后,方可封赠父祖。林高著的诰命是天子恩赐的,不在此例,林延潮之父若要封赠,按照官场规矩,还要等林延潮三年考满,不过林定封赠也是迟早的事。

    至于林延潮本人更不用说了。这是荣耀啊,放在老家祠堂里供给林家后世子孙瞻仰。林高著看的笑得合不拢嘴呢,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当然是十分欣喜,咱们老百姓为了就是这个面子啊!

    这时候谢总甲装模作样地凑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道:“真恭喜亲家了,我等也是很有面子啊,只是,只是。。。。“

    林高著正高兴呢没在意,随口问道:“只是什么?“

    谢总甲道:“只是亲家,你看你家二房是风光了,但是长房的小婿,只是吏员,这写上去,哎,看得实在不光彩啊,恐怕后世子孙看起来,觉得跌了状元公的份。“

    众人听了一下子恍然,才想的大伯,大娘今天这般献殷勤,谢总甲今日又这么巧到了林家府上。原来谢总甲是大娘请来给自己帮腔的。

    但见谢总甲说完,大娘立即就道:“爹,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啊,吏员又怎么了?别人见了我相公也是称一声老爷啊!“

    谢总甲听了立即道:“你知道什么,这老爷又不是什么真老爷,除了不懂世面的人,敬你相公是个老爷,哪个当官的,有功名在身的会拿他当回事。你不知堂堂状元郎的大伯是吏员,说出去是件多没面子的事。“

    “这,竟有这事?“大娘满脸讶异。

    大伯道:“老泰山,也不是这么说,我眼下是吏员,以后未必还是吏员。“

    谢总甲道:“贤婿啊,话不能这么说,你看这碑文一写上去就不能改了,就算你以后当了官也是来不及了。“

    大娘听了道:“这样啊,爹说得是,女儿倒是没想到这一点。“

    于是大娘看了林延潮几眼,然后向谢总甲问:“爹,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呢?“

    林高著沉着脸打断道:“不必这么麻烦,该如何就如何吧!”

    大伯听了林高著的话脸色变了,拉住大娘道:“爹都发话了,咱们就这么办吧,我看吏员挺好。”

    “什么叫这就这么办?你不替自己也替延寿想想啊!”大娘不干了,当下对林高著道:“爹,咱们一家是长房,你可要宠宠我们长子嫡孙啊!”

    谢总甲见了也是一旁帮腔道:“是啊,亲家,这是光耀门楣的事,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外人说闲话嘛。”

    林高著已是勃然大怒了,但不愿翻脸,口气生硬地问道:“那依亲家的意思该怎么办?”

    谢总甲也是不好意思开这口,连忙道:“亲家公,我哪里有什么主意,不如听听咱状元公是怎么说。”

    这是要林延潮表态了。

    大娘笑着道:“是啊,延潮你见多识广,你说该怎么办?我们家,平日待你可不薄啊!”

    “不薄,不薄个头!”林浅浅唾了一句。

    林延潮看了林浅浅一眼,笑了笑道:“大娘,你不就是计较大伯吏员身份不够吗?这个简单,但朝廷缺钱,故而允民间百姓开例捐监。大伯可以向朝廷纳粟百石,朝廷即会给大伯遥授官职。”

    大伯,大娘,谢总甲听了一愣,心道还有这等好事。

    林高著问道:“何为遥授?”

    林延潮答道:“有官衔,无官职,无俸禄。”

    林延潮一句话让大伯,大娘,谢总甲三人同时从巅峰掉进谷底。(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一章 处置(两更合一更)

    说到遥授。

    大伯,大娘,谢总甲三人听了是老大的一脸不满意的样子。

    至于三叔听了却是有几分意动,甚至还有几分喜出望外,双手搓着试探道:“延潮竟还有这事啊,只要给了钱,朝廷还给你官做?“

    林延潮点点头。

    三叔喜道:“这个敢情好啊,这一百石不贵啊,咱出去办事,见官得跪,这多没面子啊。”

    大娘听了皱眉道:“哪里不贵,贵大了,一百石连个官职都捞不到,就一个虚名。“

    林浅浅笑着道:“莫非大娘你觉得不合适?“

    大娘干笑两声。

    三叔道:“话不是这么说,咱们弄这官衔在身上,遇官就可以与之平起平坐了,谈起生意来,别人也要敬我三分,甚至称我一声老爷啊!哈哈哈。”

    三叔听了是憧憬起来。

    林延潮笑着道:“三叔说得是,你与衙门打交道确也是便利些,也不会欺你乃商贾。”

    “那行啊,延潮你给我弄一个。”

    那边三娘也是意动,但又不好开口,林浅浅与三娘交好,当下道:“三婶,你有什么话与延潮说好了。”

    三娘听了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启齿道:“听说我们妇道人家也有封号,听说是什么儒人?”

    林延潮笑着道:“三婶,是孺人。”

    三娘不好意思地笑着道:“对,就是这个,我书读得少不知道。延潮,不如你也给弄个,当我也当个诰命夫人?”

    林延潮点点头道:“这都不难,只要三叔有了官身,眼下朝廷缺银子,故而开例捐监,若是真钱给得足,三叔去国子监读个几年书,将来实授一个官职,也是不难。”

    三叔听了连忙摆手道:“当官还是算了,我是什么料子,能看着店铺数钱就好了。”

    林延潮点点头,与身边的陈济川使了个眼色,道:“你去衙门那关照一下,尽速办下来。”

    陈济川随即会意,恭恭敬敬地道:“是,老爷。”

    说完陈济川就退出门去,然后看了一眼大厅,快步离去。

    三叔,三娘见林延潮应承都是喜出望外,一副高兴不已的样子。

    至于大娘则是在心底暗唾,没半点出息,一个遥授的官职,也让你高兴成这样。这谁不知道这遥授官职,是朝廷拿来忽悠老百姓手里的钱呢,不给事干,就没有油水捞,甚至连俸禄都不给,无职无权谁会拿你当回事。

    这吏员说不起不好听,但也是有职有权,强了不知多少。

    尽管大娘狠狠地在心底鄙视了三叔,三娘短视浅见,但见二人高兴成这样,心底总是不快,见不得别人好。

    大娘陪着笑脸,有带着讨好对林延潮道:“延潮,我的好侄儿,你看你随便动动嘴,就替三叔谋了这么好的事,真是有大出息了。你大伯你也帮一帮,咱就不要虚的,你给实的就好。”

    林延潮没说话。

    谢总甲笑着道:“是啊,是啊,还是实得好?你看就如同螃蟹般,虚的螃蟹个头大,但肉不实,煮汤都不好吃,但实的螃蟹小,随便下锅咱们这么一煮,沾醋沾酱,怎样吃来都好吃。乡下人话说得粗鄙,让状元公见笑了。”

    林延潮端起茶呷了一口,笑着道:“这么说要实授?”

    大伯,大娘,谢总甲顿时都是大喜,一并点头。

    林延潮笑着道:“也好,不过大伯需先辞去吏员之职,然后去金陵南监侯缺,再准备银子捐例,待五至六年,应是能补官,只是若是要任知县,怕是要外放至辽东,大同这等边地了。”

    这买卖亏本啊!

    大娘一下就反应过来了,大伯问道:“这,这,延潮有没有不候缺直接任官的办法?“

    林延潮道:“这是没有,除非是进士出身,否则就是举监,举人出身都要去吏部候缺,轮历,又何况捐监呢?“

    谢总甲笑着道:“状元郎,我也不知我听得对不对?城北林家致仕的林臬台,他家的叔父,由吏员直接提拔为浙江盐运司库大使,几年以后回来,小老婆都讨了五房,在城南更是置办了上百亩地呢。也没听说,他弃官去国子监读书的。“

    大伯,大娘二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满脸羡慕。大伯笑着道:“我有听说,眼下虽不比国初的时候,但吏员出身,也不是不能为官的。“

    大娘问道:“当家的,你说一个库大使怎么比知县老爷还风光呢?“

    大伯道:“你这不懂了吧,盐道可是肥缺,在浙江盐道里随便一官,比穷乡僻壤的知县不知风光多少。“

    谢总甲笑着道:“当官当到他这样子,也算才出头罢了,也不是他好命,比他风光的大有人在。“

    说完谢总甲拿眼看了看林延潮,一副你可别蒙我,咱可是门儿清的模样。

    大娘道:“延潮,有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不是,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帮你大伯去盐道任个一官半职。“

    林延潮看向大娘道:“林臬台的事我听说了,他好像是有个叔父在浙江盐道任官。不过你可知林臬台最后如何,在湖广任上贪赃枉法,卖官鬻爵,民间物议如沸,两个月前被朝廷革职查问,你也要我学他的下场一样?“

    大伯听了啊地一声道:“竟有此事。“

    谢总甲立即道:“这是哪里话的,我明明听说林臬台最后丢官,是得罪了奸相之故。百姓们都说林臬台清廉如水,怎么可能是贪官,此乃是奸臣污蔑的,百姓们妇孺皆知。“

    林延潮无语,这年头连贪官都能包装成直臣。

    林浅浅气道:“好一个清廉如水,若真清廉如水,他是怎么把他叔公弄到盐道上呢?“

    谢总甲当下不屑地道:“那是人家林臬台有办法。“

    “那依着你意思,我家相公不能将大伯弄至盐司库,是他没办法,还是他不愿意办呢?“林浅浅一句追着一句。

    谢总甲连连陪笑道:“哎呀,状元夫人,你这嘴可真厉害,我可没这个意思,都是帮亲戚嘛。状元公只要动动嘴,就胜过我们家用金山银山往里面填啊!“

    林浅浅道:“且不说我们家相公能不能帮,就算能帮,你也是叫我家相公贪赃枉法,你这不是害我们家相公呢。“

    谢总甲不以为意道:“外头当官不都这样,又不是只有你这一家。“

    啪!

    林浅浅一拍桌子,杏目圆睁怒道:“你敢再说一遍吗?唆使朝廷命官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这罪够杀你的头了。“

    顿时屋内鸦雀无声,林浅浅斥得谢总甲无言以对。

    林延潮叹道,老婆威武霸气啊!

    谢总甲被一个后辈如此训斥,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但又不敢顶嘴。大娘陪笑道:“浅浅,瞧你说的,一家人说说家常话罢了,怎么给你说得这么严重。算了,算了,今日就当我们没说过这话,吏员也就吏员,我看蛮去。“

    说完大娘给谢总甲使了个眼色。

    谢总甲知今日出师不利,也是决定鸣金收兵,当下道:“我这个人直,有什么说什么,亲家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不要介意啊!我先走一步,有什么用着我的,尽管开口。“

    谢总甲站起身来,就准备开溜。

    “慢着!“一个声音在谢总甲身后响起。

    谢总甲见林延潮发话,提心吊胆地问道:“状元公有什么示下?“

    林延潮道:“谢总甲,那重修社学,重建堤坝的账本,我想要当场过目一下。“

    这话说完,场上人都是色变。

    谢总甲干笑道:“状元公,你这是说笑话吧!“

    林延潮脸一沉,大娘在一旁道:“账本的事,爹都说不看了,延潮你就别计较了。“

    林高著在旁道:“家里的事,延潮都可以做主。“

    得了林高著的支持,林延潮点了点头看向谢总甲。谢总甲连连眼色向大伯,大娘求救。

    大伯不敢理会,大娘对林延潮求道:“延潮,都是一家人,犯不着这样吧。算看在大娘的面上,算了吧,如此计较不好看啊!“

    林延潮道:“大娘,一事归一事,你请先宽坐,无论出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大娘就是。“

    大娘一听心道,完了,林延潮今天是一点情面也不讲了。

    谢总甲知大伯,大娘指望不上,当下也是一副很光棍的样子道:贤侄实话与你说,没有账本呢,都在我脑子里呢。“

    若谢总甲这时候肯认错,林延潮或许给他好看一些,但总有人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林延潮也不啰嗦,点点头道:“也好,那就请谢总甲暂坐一会。“

    众人不知林延潮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大伯,大娘,谢总甲三人一副坐如针毡的样子。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这时陈济川到了,向堂上好整以暇的林延潮道:“老爷,人都带来了。“

    谢总甲心道,好啊,你方才支开陈济川是去对付我来着。

    谢总甲心底有一丝害怕,但又想事情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到时候怎么也不认就是。

    林延潮道:“带来了,就都请进来吧!“

    “是。“

    陈济川走至堂外道:“都到堂下站好吧!“

    顿时堂下人人纷纷进来,几十号人站得堂下满满得的,然后向堂上林高著,林延潮施礼。

    “侯官县户房典吏陈阿三,刘书展。。。。见过老爷子,见过状元公。“

    “侯官县户房书办。。。。见过老爷子,见过状元公。“

    “侯官县户房书帖。。。见过老爷子,见过状元公。“

    “永安里妙峰村老人谢仲,谢添弟。。。。。见过老爷子,见过状元公。“

    “永安里甲长。。。见过老爷子,见过状元公。“

    谢总甲听到一个名字就吓一跳,这些人都是经手过永安里户役之事,与自己重建社学,重修堤坝有关之人。

    林延潮为了对账,区区二三十两银子的出入,竟大动干戈将这么多人都叫来了。

    “侯官县知县,主薄到!“

    话音落下,林延潮起身来至堂下,但见侯官县知县卢大顺走到堂上,满脸笑容地道:“年兄,经年不见,真想煞我也。“

    林延潮笑着道:“哪里话,一点家事,怎么敢惊动父母官呢。“

    卢大顺连忙道:“年兄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就算再忙,我也是要赶来看看的,何况又发生在我的治下呢。“

    见卢大顺一脸热诚,林延潮笑着道:“那就让请父母官上坐。“

    “这怎么敢当,“说完卢大顺对下面的人训道:“一会状元公问话,你们老老实实的答着,若是敢有一句隐瞒之处,别怪我以后对你们不客气。“

    知县发话,众人都是一并道:“我等不敢隐瞒。“

    谢总甲脸都灰了,他经手的账目,瞒得过别人,但瞒不过永安里的老人,甲长。这一次林延潮来真的了。

    林延潮令这些人一一将重修社学,重建堤坝的开支说了,由衙门户房的书吏拿着户房里上报的册子一一对比。

    最后查实一共有十六两三钱的银子不知去向。

    尽管谢总甲连忙补救道:“家里盖房子,就借用了一下,马上补上,我还能缺这点钱吗?“

    不过这补救很徒劳。

    卢大顺伸手一拍桌子。这是县官的习惯性动作,只是他在衙门敲惯了惊堂木,眼下却忘了这一茬,结果肉掌狠狠地劈在桌子上,疼得卢知县脸上一抽。

    “刁民,还敢抵赖,朝廷让尔为里长,管慑十甲,催征钱粮,执王之役,你身为里长竟敢贪墨银两,知法犯法罪当加一等。“

    谢总甲心道,我完了,我完了,这小子为了对付我,连知县都请动了,这好狠的心,我还有什么话好说,这一次是无法抵赖了。

    谢总甲不知林延潮并没有请知县而来,卢知县不请自来倒是真的。

    “小人知罪了。“谢总甲当下连连磕头认罪。

    卢大顺道:“眼下证据确凿,年兄,你看是先抄家?还是先下狱呢?“

    大娘见此,跪在地上哭喊道:“县太爷容情开恩阿!“

    林延潮见大娘,谢总甲如此狼狈,叹了口气道:“这都是我一家之事,我看父母官手下留情,革去他的总甲役职,以儆效尤就好了。“

    见林延潮如此处置,林家众人都是点头,至于大伯则是又羞又愧。(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二章 拉关系

    卢知县上门自不是为了帮林延潮断案的。

    之前他也有递了数次帖子,但林延潮回府数日除了去拜见林烃一趟,都是闭门谢客。卢知县自是发愁,这一次好容易见了林延潮,卖了一个顺水人情,自是要借此机会好好留下加深感情了。

    林延潮当下也是设宴款待卢知县,身为侯官县衙典吏,大伯也是上席,不过是陪席。

    在家中家宴大伯席位可以在林延潮之上,那是因为大伯是长辈,但到了这场合,却要以官场身份论尊卑,尽管卢知县有推请大伯上座,但大伯在衙门混了这么久好歹还是知道规矩的,坚决不肯陪了末座。

    席上三人就聊了起来,其实多是林延潮与卢知县在聊,大伯想要搭话,却发觉层次不够搭不上话。

    谈及方才之事,谢总甲被废除里长,实际上是他儿子谢老三被废,父子二人论罪。谢老三被革去了里长之位,这当然只不过卢知县讨好林延潮的筹码而已。

    卢知县道:“谢家如此不争气,年兄实也是仁至义尽了,不过谢家去后,永安里里长空缺,我不明乡情,恐举人不当,不知年兄可有推荐之人。”

    林延潮笑着道:“下面人一时做错事,父母官不必往过错往身上,我回乡数日,见民风淳淳,可知本县平日还是治理有方的。”

    卢知县听了不由大喜。

    然后林延潮才缓缓地道:“不过若论举贤嘛,仆以为洪山村村长可以胜任。”

    卢知县点了点头。

    卢知县既是主动与林延潮通气,那么下面的事也不用多说了。到了这一步林延潮不由感叹,原来谢总甲是自己仰望的所在,而今已是一句话可以任命里长人选了。

    一地知县看起来无数百姓仰望,但实际也不过供地方势力官绅使唤而已,若是地方真有出过阁老,尚书这样的家族,那么地方官真的只有将他们当大神般膜拜。

    “年兄,此行回乡省亲,不知可有向恩师辞行?余在闽地为官,经年不见恩师,怪是想念!”

    林延潮笑道:“恩师身体一贯康健,请宽心。”

    “那就好,我身在闽地为官,离京师有万里之遥,不能如年兄这般在恩师面前聆听教诲,实在遗憾,唯有备一些土贡,倒是还请年兄上京时转赠给恩师。”

    卢知县这么说,是要通过自己抱申时行大腿了,还隐约透露出想要迁为京官的意思。

    万历八年取中的三百多进士,除了几十个在京为官的,其余全都外放为官。申时行能将他们名字记全了就很不错了,不要说将人对上号。

    故而卢知县也知求申时行将自己升调不容易。尽管二人是师生关系,但毕竟面没见个几次,话没说上几句。二人地位太悬殊,申时行办与不办,在模棱两可之间,不是靠师生关系就一定给开了绿灯的。

    故而卢知县求林延潮,也是官场上请托拉关系的常用套路。

    他转托林延潮,在他与申时行关系中找一个中人。这中人关系要恰处于二人之间,两边都能说得上话,且都颇有交情的。

    他求林延潮一是因为他是会元和状元,是申时行亲点的得意门生,这是众所周知的。二来林延潮与他乃同年,身份相近,又有利害关系,比较好开口。换句话说,林延潮很难拒绝自己。

    就这不知比大伯和大娘高明多了,若大伯真要在林延潮这谋个一官半职,不是觉得自己是林延潮大伯,就一定能行,最好要先说动林高著或者三叔,让林高著和三叔先帮衬几句,有点把握了,最后自己再上门找林延潮。

    直接找林延潮,被拒绝了,以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对卢知县的请托,林延潮只是笑了笑,口头上做个顺水人情又有什么不行。

    即便林延潮肯如此,卢知县已是很感激了连连道:“多谢年兄了,到时还请年兄在恩师面前再替我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林延潮也不着急,卢知县是通过自己来探申时行口风,这远远比他直接向申时行恳求胜算高。

    于是林延潮半答允下来。

    大伯哪里知其中那么大诀窍,在旁看得云里雾里的,不知所然。

    卢知县看了一眼大伯,对林延潮道:“世伯在我这任下多年了,眼下户房司吏年岁大了,正要致仕,林典吏在户房操办多年,精明能干,到时能助我一臂之力,暂署一房就好了。”

    大伯心底激动,这卢知县是旧事重提,让自己升任司吏,虽是林延潮拒绝他出仕为官,但吏员中能从典吏迁至司吏,可谓是实权在握,城中多少人从此以后就要求着他办事了,那是多风光,多有面子的事。

    大伯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低下头来掩饰心底的热切,心底一直盼着林延潮能够答允下来。

    但见林延潮这时开口了:“多谢父母官抬爱,不过我大伯年事已高,且有隐疾,总司一房怕不能担之,倒是令父母官失望了。”

    大伯听了犹如当头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之前他要林延潮保举他为官,林延潮不肯,而眼下卢知县赏识他‘精明能干’,要提拔他为户房司吏,却给林延潮一句话给拒绝了。

    这。

    大伯心中顿时茫然了,他是仁厚之人,对林延潮却没有什么怨怼,只是心底反复想着,我今年不过四十岁出头,为何延潮说我年事已高。而且我身体一直很好,为何延潮未说了隐疾。

    我要不要起身解释一下?说我自己足以胜任。

    不过卢知县见他抛出户房司吏打动不了林延潮,也是没有太意外。要说动林延潮,二人还要继续‘加深关系’才行,身为地方官有的是办法,所以也不急于一时。相反一上来就和盘托出,那真的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二人聊了一阵后,卢知县就告辞了,不过约了下一次来拜会的时间,林延潮也是答允。

    而大伯呢,此刻脑子是乱成一团,这时就听林延潮道:“大伯,你不会怪我没向卢知县保举你吧?”(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三章 谈心

    大娘是一心希望大伯能够当官的,因为当官身份地位高,出去有面子。但在衙门混迹多年的大伯,却深深地懂得清官不如肥吏的道理。

    一个县衙里的户房,就相当于朝廷中央的户部。一县钱粮,各项开支都要从司吏的眼前过。对于大伯而言谋得户房司吏,那几乎就如同林延潮当了户部尚书一般的成就感。

    故而林延潮问他会不会怪没有向卢知县保举,大伯当然是有几分酸溜溜地道:“延潮,这次又非是我和大娘,要你去求人托关系,是卢县尊自己主动说,且上门与我们示好的,你怎地不问问大伯我的意思,就一口替我回绝了?”

    大伯此刻有几分化身为怨妇的样子。

    林延潮当下道:“大伯,你在户房从白役至经制吏,有七八年了。我问你侯官县户有多少?口有多少?”

    大伯知林延潮考他,当下不服气地道:“这我怎么不知,清丈田亩后,刚核算的,户有三万九千三百二十有三,至于口嘛,我倒有几分记不清了。”

    林延潮点点头又问道:“本县官田多少?民田多少?官田科米如何?民田科米如何?”

    “这,这。。”大伯有些支吾。

    林延潮又问道:“每年纲派多少?机银多少?盐钞多少?丁米科多少?盐课多少?鱼课多少?商税多少?”

    大伯听了连忙道:“延潮,这些衙门都有账目,你大伯我又不善死记硬背。”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本县官田一千八百九十七顷四分零。民田四千两百五十四顷八十九亩三分五厘五毫。官田科米,三斗上下者以三钱五分为率,五斗者三钱而止,七斗者二钱五分而止。民田之米,自五升而上……”

    大伯听林延潮说完,顿时目瞪口呆问道:“延潮,你如何知道的?”

    林延潮道:“在文渊阁时,曾见过劳堪上的手本,顺便看了两眼。”

    大伯听了顿时几欲吐血,自己在户房七八年都没记下东西,你随便看了两眼,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大伯道:“延潮,谁都知你过目不忘,我又如何与你比。”

    林延潮又问道:“大伯,我听说户房司吏,典吏手底有两本账,你可齐备?”

    大伯一愣,他知林延潮指得是什么。

    县衙司吏典吏有两本帐,一本公帐,一本私帐,

    公帐对鱼鳞册,黄册,是于朝廷公事核对之用,那不过是虚的,私帐才是真正账目,大户飞洒诡寄钱粮,将偷漏的皇粮国税转嫁至小户百姓头上,这每个小户百姓摊派多少都有定额。

    故而为了转嫁田赋,只有户房司吏典吏们,都必须想办法将自己管辖的账目作平,并对上公帐。这户房吏员从中捞到油水倒是其次,最怕多寡不均,得罪了大户或者激起了百姓暴动,这才是掉脑袋的事。

    这本账目就是户房司吏,典吏的命根子,犹如辟邪剑谱这等珍贵秘籍,从来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的,绝不给外人查阅的。大伯至县衙户房是沈师爷的关系,没有父子相传这一套,也没有这帐本,故而这等下田征粮的粗活肥缺,从没有轮过。

    大伯很光棍地道:“没有这帐又如何?你大伯我不是一样混至了今日。”

    林延潮已是很久没有与人如此耐心解释过了:“大伯,平日没有关系,若是你任户房司吏,没有这本私账,唯有被手下几个典吏架空,到时候还不得看人脸行事。”

    大伯被林延潮说得很没面子,不服气地道:“我既任司吏,上面自有县尊照拂,下面之人岂敢欺我。”

    这一刻林延潮也是忍不住道:“大伯你好糊涂,卢知县明知你没有底细,还将你推至司吏,岂是纯一片好心。你司吏位上不稳,唯有有求于他,他帮你一次,你就欠他一份人情,到时他说如何,你唯有便如何。”

    大伯听了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门道,若非林延潮一语道破,自己被人卖人,还在替人数钱。

    大伯当下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延潮多亏你一番话,都说衙门是凶险之地,延潮,没料到这卢知县心机这么深,亏我还拿他当你的好友,后辈子侄来看待。”

    林延潮也是无语,自己与卢知县也是不太熟,恩荣宴上的点头之交。大伯居然还拿他当后辈看待,人家一位七品正印官啊!

    可是看着大伯这垂足顿胸,一副后悔不已的样子,林延潮只能劝道:“大伯,这也不是你的错。”

    大伯垂泪道:“大伯我好糊涂,还差点连累了你。”

    林延潮知大伯内疚,也不说话,静静地陪着他坐在一旁。

    大伯道:“延潮,我想通了,我不是当官材料,你不肯让我做官,做得对,是我没有那个本事。当初我不该听了你大娘几句话,就迷了心窍。”

    说完大伯拿起桌上酒宴上尚且撤掉的锡制酒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酒。

    林延潮也知自己刺破大伯的自尊心了。以往大伯他虽是浑浑噩噩的日子,但每日都是很瞎开心,总觉得自己眼下虽不怎么样,但将来总是有发达一日,然后吹嘘一番。虽是满目的自信,满目的乐观,但林延潮还是喜欢这样的大伯,他平日待自己也很不错。

    林延潮取下酒壶道:“你别喝了。”

    大伯摇了摇头道:“延潮,你是不是觉得大伯很没有用。”

    林延潮寻思了一番,然后道:“大伯,你有没有用,我不知道,只是我记得以前家里穷,三餐都是吃蚬子,那时你与我说将来出息了,就每日让我吃荔枝肉。听了你的话,我总以为出人头地赚了钱,就能齐家。”

    “可如今我方知,真正能撑起这个家的,不管赚多少钱,当多大官都不行。养家用的是心,不是钱。这两年我进京赶考为官,真正在家里操持上下,孝敬爷爷的,不是我,而是大伯你。”

    听了林延潮的话,大伯一愕。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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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文魁介绍:
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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