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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幸福来敲门     大明文魁txt下载     大明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百九十四章 对错(第一更)

    天才壹秒記住『uu234 qu 】

    林延潮心想这不是要自己礼下于人吗?

    林延潮看了左右,但见士子们早就有不少离去,剩下的见林延潮与陆翁,陈知县在相谈,也是非常有眼色的先行一步离开。

    至于董其昌,袁可立见这一幕,也是聪明地表示告辞。

    林延潮见左右无人,于是道:“恳请陆翁教我。“

    陆树声笑了笑,没有直言,而是对陈知县道:“今日在连舫上设宴,好好招待状元郎。“

    陈知县允了一声道:“学生这就去办。“

    林延潮也知陆树声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允自己,拿捏架子总是要的。不过如此也说明有戏,于是林延潮让人告之林浅浅一声,自己留在连舫上,陆树声,陈知县设晚宴款待。

    宴上酒过三巡。

    乘着酒酣耳热之际,林延潮向陆树声道:“下官恩师尽忠国事,可是仕途多艰,陆翁既与恩师有旧,恳请提携恩师一二,下官与恩师都感念陆翁大德。“

    陆树声笑着道:“状元郎,此番回家省亲,自身尚且不保,又怎么还想帮你老师来了?“

    林延潮心道,自己这眼下仕途不顺没关系,就算眼下张居正不容自己,大不了去潘季驯那担一知县,或者等张居正挂了以后,申时行当政,自己怎么样也不会混得太差,自己还年轻怎样都有机会。

    倒是林烃若是沉沦下去,仕途就这么完了。

    当然林延潮话上却是道:“若非恩师,哪里有晚生今日,与之相较,晚生倒是情愿不当官。“

    林延潮这话说得也并非都是假话,也有些许肺腑之言在其中。

    陆树声叹道:“你恩师倒是收了一个好弟子,其实你老师辞官后,老夫亦有写信过问,问他今后之打算,但他却回复老夫说,老父年高,长兄病逝,无人侍奉膝下,自己需替长兄尽孝在家奉养。老夫看来令师其实心灰意懒,不愿再任官视事,故而这才这么说。“

    “他既是不愿,老夫也无能为力啊!“

    林烃说得也是大义所在,在重视孝行的明朝,林烃这么说,陆树声也不好再劝。

    林延潮心道,原来如此啊,有陆树声的保荐,老师出山完全不是问题,只是自己老师因对仕途失望,已是完全不愿再起复了。

    之后林延潮辞别陆翁,陈知县本要用座船送林延潮南下,这座船乃是官船,用黄布写官员衔名于旗上,一路南下,水上各船都会回避。不过林延潮心想自己南下,被贬官的几率很大,就不这么招摇了,就让袁宏道帮自己雇了一艘直接从钱塘江出海南下至福州。

    林延潮之所以选择乘坐海船,是因之前船破在陆上耽搁好几日,若是再不抓紧时间赶回家中,那么很容易逾期未归。

    眼下林延潮正不得张居正欢心,必须小心做人,若是真的延误了回家的归期,被御史抓到小辫子,参他一本自己仕途也就玩完了。

    故而乘坐海船从钱塘江出海返回家中会快一些,如此不会误归期。

    从钱塘江出海后,海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航行,林延潮站在船边,见碧海万里,船随浪起浪伏,不由心潮起伏。

    他不由想起不由王阳明的故事。

    当年王阳明得罪了刘瑾,被贬官去贵州龙场。王阳明走到杭州时,刘瑾还是不放过王阳明,于是派锦衣卫追杀王阳明。

    于是王阳明无奈,想出了一个装死脱身的办法,他跑到钱塘江边上,将一只鞋丢进江里,一只鞋丢在岸上,佯装出投江自杀的假象,骗过了锦衣卫。

    然后王阳明却从钱塘江上坐海船出海,从海上跑路,结果跑路时,在海上突遭大风暴,船只欲沉。

    此时此刻王阳明写下了一首诗。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这飞锡是讲智者大师之事。智者大师到了天台山时,要从此山至彼山,但两山之间却是深深的悬崖。

    于是智者大师将锡杖往悬崖上一丢,就乘锡杖飞过到了彼山之上。

    当时王阳明前途茫茫,生死未卜之际,他坐在随巨浪起伏的船上,想得却是月明飞锡!

    这首诗乃林延潮最喜欢王明阳的一首诗,当年颜钧曾将此诗赠给林延潮。

    此诗林延潮至今携在身边,没有离身。

    与王阳明当时相较,林延潮心想,自己此刻困境又算得什么?大不了回家以后,闲散个几年,到时在出仕为官也是一样。

    就在林延潮此刻身在海上,已是做好了贬官的准备时,远在京师的内阁堂房上。

    “启禀元辅,山西布政使奏报,去年十月至今年二月,山西六府三直隶州,雨水甚寡,田农正苦于无雨,后所幸三月时,下了好几场大雨,旱情方解。“

    “山西几百名士绅上表说,正因圣人在朝,光耀九州,匡扶社稷,故而百姓们能久旱逢甘露,这都是洪德所至,合省百姓无不感激涕零啊!“

    这官员摇头晃脑的道。

    听了官员们的阿谀奉承,张居正反而是眉头一皱。

    坐在张居正一旁的申时行察言观色,当即呵道:“好了,不必再说了,退下。“

    这官员不知为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由什么惶恐连连道:“下官失言,元辅恕罪,三辅恕罪。“

    听了这话,张居正本来不欲作色的,此刻却道:“闭嘴!“

    是,是。这官员连连叩头这才仓皇离去。

    申时行与张居正道:“相爷息怒,如今天下的官场,皆是如此,实在是有负圣心啊。“

    张居正道:“仆在位十年,本欲革新吏治,简拔能吏,驱逐庸官,但这等庸碌之辈,逢迎之徒,仍是充盈朝堂之上,实叫我心寒。“

    申时行道:“相爷,能臣干吏有能臣干吏的好处,庸碌逢迎之辈,亦是有他的用途。“

    张居正点点头道:“这一次河南,山东布政使都是上奏,说去年冬末春初都有大旱,到了今年春初却是遇到大雨,正如你的门生林延潮所言,去年确有大旱,但因今年雨情丰沛,大旱得到消解。“

    “汝默,我问你这门生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四百九十五章 见闻(第二更)

    换了张居正问别人,你这门生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他人都会纠结于对错二字上,无从选择。

    但申时行目光一转,却慢慢地道:“相爷,我申某的门人不就是相爷的门人。”

    门人与门生都由门下弟子的意思,但门人在古语里也称食客,门客,也有下属的意思。

    听申时行之言,张居正不由失笑。

    这换做他人,两难的抉择题,即被申时行举重若轻的化解了。

    申时行想起前几日,林延潮所创在黄河称水论天象之法,已是在工部谈论过了,此法潘季驯在张居正面前拍过胸脯,工部尚书方逢时嘴上不说,但心底也是赞同的,工部很多官吏都是赞为良法。

    可想而知,此法将来一旦推行,可有效预警黄河旱情雨情,将来也算一项德政。

    但偏偏林延潮却因此狠狠地得罪了张居正。两人打赌上表面上看张居正赢了,但实际上却输了,而林延潮表面上输了,实际却赢了。

    于是申时行道:“相爷,林延潮虽有功于社稷,但也有不对之处,至于用褒用贬,都在相爷独运。“

    张居正对申时行的话不置可否,而是从袖子抽出一手本递给申时行道:“这是陈公望至内阁请病归的手本,我已是批了,准备给天子复命,至于替补陈公望的日讲官,我想……“

    说到这里张居正顿了顿道:“就让林宗海试一试吧!”

    申时行闻言道:“相爷,真宽宏大度,有容人之量。”

    张居正手抚长须,笑着道:“我让林延潮为日讲官倒不是为了沽名。我既容潘时良,也能容他。”

    “这林宗海虽顶撞于我,但却是为了朝廷,也为了社稷,如此干臣,就算我不用,天子还用不得?游七,这林宗海到了哪里了?”

    一直垂首于张居正一旁的游七开口道:“林延潮此去已快两个月,想必已是快到福州了。”

    “哦?”

    游七笑着道:“相爷,我听闻林延潮回乡省亲,本是衣锦还乡,但临行前却是自以为得罪了相爷,不能回京,还叮嘱同僚,说万一被罢官了,替他照看在京的家人,连一路回乡,也是不敢用官船,用得是自雇之船。”

    张居正闻言笑着与申时行道:“吓一吓他就怕了,这林宗海不是要学他老师一般撂挑子吧!”

    申时行听了也是大笑。

    张居正想了下道:“立即用三百里加急,着令林延潮立即回京。另外替我拟奏章,向天子题请林延潮晋日讲官!”

    却说林延潮从钱塘江坐海船归乡。

    这一次出海本来一路上还算是风平浪静,但船过了浙江沿海,到福建沿海时,却是在海上遇了大风浪。

    本待船是要在福州府登岸的,于是为了躲避风浪,只能提前在松山港。

    到了松山港后。众人都是惊魂未定,海上波涛甚疾,大家都是见识过的,再走海路至福州府,心底都有几分后怕,林延潮想了下反正离福州府也不是太远,索性改走陆路。

    于是林延潮找船家结算了船资,到了市镇上寻了一客栈住下。

    市镇不大,客栈也很小,林延潮入内后,见客栈里大堂住得都是为避风浪而暂居的海商。

    林延潮见了一眼,不由眉头一皱,陈济川立即向掌柜问道:“掌柜,可有上房?”

    掌柜赔笑道:“客官,你也看到了,小店已是客满,不说上房,连客房也是没有一间。”

    “混账,你没有客房开什么店?”

    掌柜赔笑道:“你看这地上的都是为避风浪住下的,你若是不嫌弃,就在这委屈一下。”

    林延潮也知掌柜说得实情,于是问道:“掌柜附近可有官府公署?”

    掌柜赔笑道:“小地方,哪里有什么公署?离这三十里倒是有个巡检司,此外就是一官兵把守的水寨。”

    林延潮问明了水寨在什么地方,然后命陈济川拿着自己的帖子赶去水寨。至于自己与林浅浅等人一并先在客栈大堂上先行歇息。

    这客栈里歇息不少都是跑船之人,见林浅浅明艳动人,随身两个丫鬟也有几分姿色,倒是令人这些人多看了几眼,并窃窃私语起来。

    展明见了十分不快,当时朝那边瞪了几眼。

    几名海商见展明身形孔武,眼中露出几分忌惮,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惧的样子,继续谈笑。

    林延潮让展明不必惹事,吩咐几个下人搬来了稻草铺在地上,林延潮与林浅浅一并席地而坐,又吩咐了掌柜拿来饭菜来。

    用过饭后,林延潮与众人都是靠在墙边歇息。

    客栈里自是三教九流都有,几名海商看了林延潮一行人后,知他们大概也就是富贵些的客人,不以为意,于是说起了路上的见闻。

    林延潮侧耳听着各方掌故,倒是想起了张岱写得夜航船。

    张岱曾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

    为什么呢?夜航船里三教九流都有,既有达官显贵,也有走卒贩夫,学问繁杂,什么都有,比如瀛洲十八学士,云台二十八将之类,名字若说个不全的,都会被人讥笑。

    于是张岱写了这本书,专门说些常识,以备这等场合不时之需。

    林延潮没有睡意,依在墙壁坐下,一名从金陵来的客商说的一则故事,说得引人入胜,众人听得都是入了神了。

    他道:“我金陵城经商时,听人说金陵城里有一等车子,专在晚上而行,没有车灯,车窗也是密闭,但凡有年轻男子欲上这等车子,需去茶肆于茶博士密约。到了晚间,这车自会来一处载你。上车之后车夫不会与你交谈一句,只是到了马车停时,车夫会推你下车,然后你就进入一宅子里。”

    听到这里众人不由都是毛骨悚然,一人道:“这莫非是谋财害命么?”

    一人道:“这等车子,换了常人如何敢上。”

    但见此人笑着续道:“你且听我道来,你进了这宅内后,发觉这宅子无比华美,宅内有一美貌的二八少女,专在床榻边等候于你。”

    听到这里,众人都是喉结咕咚一声上下而动。(未完待续。)

四百九十六章 失踪之事(第一更)

    外间乌云密布,海上刮来的狂风呼啸。

    店家正组织伙计,拿着木板往窗户上钉,以防飓风。

    林延潮看这风浪来势不小,他久在福州,一年都要经一两次台风,故而对此场景再熟悉不过了。

    一人追问那客商问道:“那下面发生了何事?“

    “是啊,不要卖关子,速速讲来。“

    客商哈哈道:“听说下面就如刘阮入天台了。“

    众人听了都是不解,林浅浅听了也侧过头向林延潮问道:“潮哥,什么是刘阮上天台?“

    林浅浅拿着毛毯覆在身上,一副天真的样子看着林延潮。

    林延潮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低声在林浅浅的耳边说了几句。

    但见林浅浅耳根一红,啐了一句道:“你们男人整日就是如此下流的念头。“

    林延潮笑了笑,伸手抓住林浅浅的手,两人轻轻相依。

    众人也不知什么是刘阮上天台,几名海商则是在那说了几个荤段子,大家也是明白了。

    客商道:“事毕之后,到了清晨时,车夫叫门,再将人载回原处,居然不索车资,此人平白无故就得了此天大的好处。“

    听了这客商说完,在场之人都是啧啧有声,显然对此之遇十分的羡慕。

    但也有人怀疑道:“怎地会有这等好事,我等平日走南闯北,别说遇也遇不到,听也没听过呢?“

    客商笑了笑道:“这其中自有道理,却不足与外人分说了。“

    众人见其中果真另有情由,都是来了兴趣,但众人连连追问,这个客商却是不肯再说。

    当然有人忍不住这客商在此断章,当下道:“掌柜,再打三斤酒来,我请这位仁兄喝酒。“

    听此人如此,那客商哈哈一笑道:“这倒是承蒙款待了。“

    众人纷纷道:“不要停下,继续说。“

    这客商点了点头道:“其实此事,我有一知交好友,一次机缘巧合也是遇过,一日酒后他曾与我详细所述当日经过。“

    听到有人现身说法,终于大家都是来了兴趣。

    “那****正在金陵,喝醉了酒,在路旁等候家里的、车子,但等了许久不来,这时一辆蒙着黑布的车恰好经过,他误认作自家的车就上了车。“

    “这位朋友上车后,因酒醉,也是不辨东西,待下车时,却发现眼前朱门十重,危墙数丈,这分明不是自己的家中,他待要开口,但车夫拿布蒙住他的头,将他硬拽。当时他还以为遭遇了歹人,吓得也不敢反抗,任人拖拽。“

    “后来他至一地,揭开头罩后但见是雕梁画栋,好几名美貌婢女,侍其左右。我那朋友问这是何处?婢女笑着说,你既甘心前来又为何发问。片刻后又出来一丽人,但见是美得不似凡人。丽人道,这并非是某某郎。婢女道,这都是某某误事了。丽人道,也就将就了。然后婢女推他入内,不仅奉上好酒好肉,还侍奉他与丽人沐浴更衣。“

    听到这里,客栈里众人都是长叹,羡慕这位朋友艳福不浅。

    “后我这朋友醒来,对此事也是丝毫不解,见着丽人已是睡熟,他去屋中寻了起来,偶得一印章,然后藏在袖中。次日车夫将他送走,他这才拿了印章一看,上面居然是金陵城里某部侍郎所用。我这朋友吓得不行,到了数年后,这位侍郎病故了,他才方敢将此事告诉给我。“

    众人听了对方说完来龙去脉,都是啧啧称奇。

    后一人道:“我明白了,莫非是侍郎家独有一女,又不肯招赘婿,故而想此办法。“

    也有人嘿嘿笑着道:“怎么不说侍郎女儿,独守香闺寂寞呢。“

    “都错了,我看是侍郎公子力所不能,他的儿媳这才有求于人。“

    说到这里,众人都是抚掌大笑,纷纷点头似找出了真相。

    林延潮在旁听了也是好笑,这故事破绽很多,内容也很荒诞,听起来就如同每街贴满的小广告,某某贵妇,出资百万,借晶生子一般。

    这样的手段,早都是古人玩剩下的。

    这时一人道:“此事说来人人称羡,但我看却是骗人的,你看若是有歹人假冒这名义,将人掳走,索要赎金怎么办呢?“

    又一人道:“不错,想来近来省内往返商旅之无头冤案?大家还是小心,莫贪此艳福。“

    几人道:“是啊,这无头之案,我也有听说啊!“

    林延潮听了心底一动,向旁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此人乃海商,最看不惯如林延潮这般书生,当下不屑地道:“与你有什么好说的?除非你给我三两银子,我就说出情由,否则路上。。。。“

    “住口!“一名老者喝道,“大家都是出门行路的,你怎可恶语咒人?“

    当下这老者对林延潮道:“这位小兄弟,你莫要放在心底,不过此事也不是捕风捉影就是,这数年来路过此地商旅,向衙门告了不少这等冤案。“

    林延潮问道:“请教老人家,这是什么冤案呢?“

    老人家长叹一声道:“说是他们同伴同行,单人或者是数人同游,从陆上北上或是南下,千里所行却无缘无故的失踪,全无音信,此案在州县累积了不知多少,初始衙门还发碟追查,但此等案子是越来越多,衙门竟渐渐不问。这多年以来旧案积累,听闻已有不下百人失踪,至于其他没有报官府的更是不知多少。“

    听了这老者的话,客栈里众人也都是心惊。

    一名后生突而笑着道:“别听这老头吓唬你们,我看这上百人可能都是被美艳的官家小姐招去重金求子,然后不忍回家,顺便成为眷侣,都过着好日子呢。“

    这老者斥道:“这等胡话,你也信,哪里来这么多求子的官家小姐,再说就算有此事,这些客商家中都是老母妻儿,他们就为了一时欢悦,然后弃家人而不顾吗?“

    这后生听了当下不由尴尬,解释道:“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方才这位大哥说时,你怎么不反对,我说你倒是不屑。“

    刚才那客商嘿嘿地笑了两声,也是不敢接话。(未完待续。)

四百九十七章 钦差(第二更)

    听了几人分说,林延潮可以感觉到林浅浅有些害怕。

    林浅浅与林延潮道:“我们还是不要走陆路好了?“

    这时疾风已是刮得屋板作响,林延潮看了一眼屋外然后对林浅浅摇了摇头,这时走海路风险要比陆路大十倍。

    但见老者对林延潮道:“小兄弟,此事可是千真万确,咱们州府里都知道,若非大队行商上路,已是很少有人独行,这位小兄弟,我好言提醒,你切再三小心。“

    林延潮于是道:“多谢老人家善言。“

    就在这时,外头忽传来马蹄声。接着马蹄声在客栈门外止了。

    众人听了都是诧异,南方少马,是谁在这天气还骑马来客栈,听起来还有十几骑之多。

    众客商心底不是歹人吧。店里的十几名海商暗中往身旁摸刀。

    正说话间,客栈门一开,几名官军将领走了进来。众人心底也没放松警惕,这年头官兵有时候与歹人也是一路的。

    官兵将领一旁正有一人,掌柜认得正是与林延潮一并来店打尖的下人。对方朝将领身边说了几句,对方径直林延潮面前拜下道:“不知大老爷在此,请恕末将有失远迎之罪。“

    林延潮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几句。

    满屋客商都是说不出的惊讶,此人是谁居然可以请官兵护卫。

    林延潮没理会众人的诧异,对官兵将领问道:“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

    “还有两日,且是山路,恳请大老爷允末将带兵护卫左右。”

    “也好,有劳将军了。”

    林延潮答允后,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方才提醒自己的老者手中道:“一点意思,不成敬意,就充问路之资吧!”

    那老者哪里肯受,坚持不收。

    林延潮也不再坚持,于是与官兵们一并出屋,在镇里雇了一辆马车就行出发,行了两日抵至宁德县城。

    到了县城后,林延潮知官兵不可擅离信地,自己也是安全了,于是让他们回去,自己命陈济川拿了帖子去县衙拜见正堂。

    一般而言,林延潮过路,直接住驿站就是了,不会惊动地方官府,人家为了避嫌疑,不得罪张居正,也不会主动来见。

    但这一次林延潮在客栈听说有客商失踪的事,不太放心,既是为了自己路上安全,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自己不能袖手不管。于是他准备找本地知县问一问。

    林延潮就在城外驿站等候,不久就见了知县的仪仗来至驿站。

    在小县城中,知县出行可是大事,四人抬的绿呢轿子来至驿站,令整个驿站都是轰动了。

    宁德县知县乃捐班出身,虽听到消息,这位大明状元郎得罪了张居正,眼下日子很不好过,但即便如此一位六品宫坊官,也不是他一位七品外官得罪得起的。

    宁德知县见林延潮立即行礼道:“不知状元公驾临敝县有失远迎,下官已在寅宾馆设下便宴,为状元公接风洗尘。”

    林延潮要与他说事,就答允道:“好,打搅贵县了。”

    于是林延潮与知县一并来至县衙。

    知县设宴接待林延潮这等上官,县里的县丞,主薄这等二老爷,三老爷也要作陪。

    尽管宴席上有了县丞,主薄,但知县想自己捐监出身,肚里的墨水不够,怕一会宴时接不上林延潮话,于是又请了两位师爷陪席,一会饮酒作诗,也有人替自己应阵。

    知县准备了这么多,却不知在一会宴会上什么也没用着。

    这才开宴,林延潮穿着便服入内,却见屋子一干人都是穿着公服。

    林延潮问道:“不说是便宴,各位如何穿公服呢?”

    知县几人道:“状元郎出身清华,又是京官尊贵,我等不敢造次。”

    林延潮道:“无妨,我返乡省亲不过恰巧经过本县,何况一会我还有事要借重各位。”

    知县等人听林延潮这么一说,都是放松下来。

    他们本不知林延潮突然出现在本县什么意思,但一听借重二字,就误以为是来捞油水的,顿时大家就放松下来了。

    于是几人去屋后更衣,都是换上便服,知县还叮嘱心腹,立即去打点一份丰厚程仪来。

    众人重新入座,长随禀告可以开席,知县向林延潮禀告了一声,林延潮点点头。

    于是菜肴就流水般送上,林延潮见席上只有六人,但菜品几乎有六七十道,真不知这不富裕的县,是如此整治出这么多菜来。知县还一个劲说,山野地方,倒是简慢了状元公。

    席间酒过三巡,林延潮就开门见山地道:“我听闻本县发生不少商旅失踪之案,数年人已有百人不知音讯,可是真的?”

    这知县听了林延潮的话,猝然一惊,手中的筷子吧嗒一声掉落在桌上。其余县丞,主薄也都是面无血色。

    知县身旁的师爷咳了一声,提醒知县失态,然后对林延潮问道:“敢问状元公,此事是何处听说的?”

    林延潮察言观色,看知县的表情,知对方十分心虚,看来此案真是不小啊。自己若说在路上客栈听说,恐怕就吓不住他们的。

    林延潮咳了一声道:“到了这一刻,莫非师爷还以为,本官是恰好出现在贵县的吗?”听了林延潮的话,众人脸上都露出惊惧的表情。

    要知道官场上从来都是欺上瞒下的。

    朝廷要从地方官员从了解一件事,往往从对方奏报上来的,经常不是事情的真相。

    朝廷为了要知情此事,一般都是从京官里抽调一人到地方去查探。这样的官员,就是戏文里提的钦差大员了。

    当然朝廷派钦差到地方,一等是明察,一等是暗访。明察好说,地方官员最怕的就是暗访。

    戏文里钦差大员到了地方隐瞒身份,微服私访,了解真相,这也只是戏文里的桥段。

    朝廷不会那么麻烦,比如指调查的钦差到事发之地的邻省做官,顺道路过。

    比如事发在浙江,朝廷让钦差大员去福建赴任,顺路查探一下,又或者朝廷假意让钦差以致仕,省亲的名义回乡,顺道经过调查一番,再将事情真相上报朝廷。

    而此时此刻,知县就是将林延潮当作钦差。(未完待续。)

四百九十八章 一目十行(第一更)

    林延潮说完这一句后。

    县丞试探了地问了一句:“中允大人,这一次可是奉皇命而来?“

    县丞这话问得林延潮不得不回答,对方也是久历官场的人,自也不会被轻易糊弄过去。

    到了这一刻,林延潮只能道:“非也。“

    这话不能含糊过去,若是自己这话说实了,那么自己就是假冒钦差了,那可是重罪。林延潮不过是想了解案情,倒不至于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那是奉哪部哪位大人的意思?刑部?都察院?“

    “你们于本官问话丝毫不答,反而探问本官口风是何意思?莫非你们有隐情不成?“林延潮道一句,除了皇命,其余的自己还是不是随意拿来借用。不过对方应也是不蠢,自己若真是奉了刑部,都察院的意思,那么身上该有公函才是。

    而且林延潮现在身份也不是刑部郎中,主事,更非御史。

    知县是吓得完全没有头绪,此刻是乱作一团,他虽与失踪案无关,但当官久了手脚总是不干净,最怕是朝廷上官来查他。

    他不过是监生出身,在朝廷里没有座师,也没有得力同年,在官场上根基很弱,所以无论哪个京官,他也是得罪不起。

    但师爷却是很镇定心道,林延潮必是路上得知道了什么冤情,最多是受哪位大人所托严查此事。

    一般人也就罢了,但对方是当今状元,又是翰林随时可以上达天听,说他是半个钦差也不为过。

    于是师爷给知县拍了拍肩膀,又使了个眼色道:“东翁,既是翰林相问,你就如实相告。“

    知县知晓师爷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对方不必慌张,事情没想像那么糟糕,但使了这个眼色,是让知县要郑重回答。

    知县拿起巾帕擦了擦汗道:“此案我任本县县尹前已是有了,本官上任后亦有多起,我曾命人历稽旧案,却毫无头绪,也曾命属下明察暗访,还发下海捕文书,却皆无办法。“

    林延潮问道:“此案如此蹊跷,有司都不曾过问吗?“

    知县道:“怎么没有,这也并非我一县之事,曾有一御史逼问急了,下面县尹受不得迫,只好胡乱拿些无辜之人交待,只求将上官哪应付过去,尽管御史那应对过去了,但没过一阵又发生此案,且还连累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知县见林延潮听了眉头一皱,连忙道:“不过下官可未行此之事,但也曾因此愁思废寝,你看下官这头上的白头发,都是为此案愁出来的。“

    林延潮看着知县指着额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白头发叫屈,也是无语了。

    林延潮道:“此案涉及百条人命,岂可轻忽,你将卷宗拿来本官阅之。“

    知县听了心底冷笑,这无头之案,多少年多少得力捕头都没有破,你一个翰林写写诗词也就算了,又岂能破案,且让你去玩,到时看你笑话。

    不过知县他们倒是松了口气,他们最怕林延潮拿上官的身份来压他们,限令破案,若是他自己来办,就容易多了,办砸了没有损失,办好了自己也可以邀功。

    于是知县与其他数人,一并面上奉承道:“有状元公在,此案终于有水落石出的一日了。“

    知县对师爷吩咐一声道:“你去拿本案卷宗来状元公过目。“

    师爷应了一声,片刻后这师爷就令带着三名刑房书吏各自抱着如小山一般的卷宗来至房里。

    知县见了这一幕,心下得意,然后对林延潮道:“此案经年,牵涉甚多,仅卷宗就堆积成山,咱们也不急于一时,待今日宴后,状元公可看上几日,再作论断。“

    知县这么说的意思,就想让林延潮知难而退了。

    林延潮笑着道:“何必用几日,我边吃边看就好了,把卷宗拿来。“

    三名书吏依言将卷宗拿来,放在一边。

    林延潮随手了取了一卷宗,然后对几人道:“尔等继续,这一桌子菜可不能浪费了。“

    有了林延潮在,尽管桌上都是山珍海味,但这几人哪里有胃口,只是动了几下筷子,又担心闲聊吵到了林延潮,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枯坐在席上。

    一名师爷向知县小声诉苦说,这一顿饭莫约要吃个一日一夜才能吃完了。

    众人听了会意一笑,心道状元公年纪轻轻,没有经历地方事务经验,到时看你如何束手无策,众人眼里都看着林延潮如何查案。

    但见林延潮随意翻开一卷宗,当下就立即看了起来。

    林延潮阅读卷宗极快,不过片刻就一页翻过。一本卷宗,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林延潮三下五除二地看完。

    众人对视了一眼,知县失语道:“就这样看完了,状元公真看进去了,他不会只是在数卷宗有多少页吧?“

    听了知县的话,众人都是翻起白眼,心道别拿你的水平,来衡量当今状元的本事。

    师爷此刻是恍然大悟,低声道:“我差点忘了状元公,有过目成诵之能。“

    主薄一摊手道:“就是过目成诵,也不能这般一目十行啊!“

    师爷额上冒汗道:“状元公,想必是对这等案牍之事,十分熟悉,故而才炼就了这等本事。“

    “或许状元公,真能破得此中悬案呢。“县丞小声嘀咕道。

    众人就如此目睹林延潮将三堆小山般的卷宗尽数翻完。

    林延潮是否真看进去了,众人心底也是没底,只觉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尽管此刻天边已露出鱼肚白,众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看着换了常人两天两夜也看不完的卷宗,林延潮不过用了两个时辰多一点,就尽数翻阅完毕,此刻所有人心底都为林延潮奉上一个大写的服字。

    林延潮将读过的卷宗丢在一旁,然后闭着眼揉了揉眉心,过了片刻,睁开了眼看着左右官员都是满眼血丝的憔悴,一副比自己看了一晚上卷宗还要更加疲惫。

    林延潮好心地道:“不知不觉没料到已是到了天亮,几位还不要回去歇息一下,这案情我们一会再谈。“

    几位官员听了林延潮的话,都一并坚决地摇头表示,大人即不怕辛苦,我等也是不含糊,等候大人示下就是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也好。“(未完待续。)

四百九十九章 蛛丝马迹(第二更)

    知县,县丞,主薄几人都是满眼血丝,他可是不敢丝毫不尽心啊,至少在林延潮这等翰林京官面前表现出十分的敬业。

    林延潮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翻阅了此案所有的卷宗,发觉有几个疑点。”

    知县道:“状元公请说。”

    林延潮道:“其一本县失踪之人,十人有七人乃是商贾,其余也是士子书生。商贾多金,能出游的士子书生,也是身携余财。由此可知此案多是谋财而害命而为。”

    知县等人一并点头,但心底暗笑,这还要你说,咱们县衙里那些老捕快,早就看出这一点了。只有仅凭一点无法断案。

    不过面上众人还是‘惊喜’的赞道:“状元公真是神断啊!真是拨云见雾,令我等耳目一新啊!”

    哪里知林延潮早就看破了他们的奉承,只是笑了笑道:“这一点不难,想必尔等早就猜出,我虽没有看破案的卷宗,心想若是谋财害命之案,多半是顺着车船店脚来查,对吗?”

    知县一愣,与师爷对视了一眼。

    师爷当下如实地道:“状元公果真料事如神,正是如此,车夫脚夫多与本帮匪寇勾结,偷送消息,至于船夫也是自成一家,平日载客,也干水上营生,至于店家就更嫌疑了,客商书生打尖下榻,若是开黑店的,更有可能下手。”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这并非是匪徒劫案,断是有贼人守株而为,专门掠杀过境商贾,这车船店脚最易干此勾当。”

    县丞道:“不错,我们也是顺着此往下察,但却丝毫没有线索,本州本县作此四等营生之人不知多少。”

    林延潮从手旁抽了一份卷宗道:“诸位可看此案?”

    众人对视一眼,知县当下翻开。师爷道:“这是两年前的案子,湖州商人本欲运货至福州,因路上遇雨,害了病,故而寻了客栈歇息,为怕耽搁了生意让随行伙计由陆路先行一步,自己只与一名老管家在客栈歇息,到了六月二十这一日,商人病愈,主仆二人离开客栈就此音信全无。”

    县丞道:“本官当时盘问过客栈店家,店内行商,以及渡头,车马行全无主仆二人消息,你说奇不奇?”

    林延潮道:“也就是说,这主仆二人凭空消失了是吗?”

    县丞听林延潮这一语叹道:“正如状元公所言,虽不敢置信,但确实是如此。”

    林延潮点点头道:“不错,这湖州商人乃是丝商,湖丝惯于四五月间售卖,若是一并上市,丝也是不值钱了。这湖商急于将丝售卖,故而从湖州一路急急赶往福州。但这商人没料到赶路太急,又遭了大雨,病倒在路上,他自己不能上路,担心被同行抢先一步,丝压得太廉,故而命下面伙计先一步赶往福州。”

    县丞看着卷宗,但见林延潮没看一眼,几乎是将案情倒背下来,不由心底佩服。

    知县着急追问道:“那状元公,可从中看出什么蹊跷来?”

    林延潮笑了笑,从另一卷宗拿来道:“这是去年五月的案子。”

    众人看此皆是不解,县丞问道:“此两案相隔近一年,状元公为何将这两案拿来相提并论,莫非有什么手法相同?”

    “是啊,这是浙江士子失踪案,此人本要去浙溪,但因小郎桥去年六月为山洪冲断,故而不得不绕道。”

    林延潮笑着道:“蹊跷就在这里。”

    几人将卷宗拿来一并对比看了,却丝毫没有发觉。

    众人不由感觉双方的差距巨大,知县将卷宗奉上道:“还请状元公指点。”

    林延潮道:“小郎桥为官道,乃去年六月为山洪冲断,正好就在商人路上遭大雨停滞在客栈前后之事。”

    知县拍腿道:“我明白了,状元公奇智啊!莫非是状元公由此看出,商人主仆乃遭到山洪后遇难,难怪不见尸首。”

    听知县这么说,两位师爷,县丞,主薄一并掩面,表示对这知县的智商堪忧。

    师爷咳了一声,替知县掩饰道:“状元公真不愧心细如发,从两卷宗的只言片语中找到其中关系。状元公想说,这商人是因小郎桥被冲断,故而堵在半道,因此抄近路遭遇了什么不测?事实上这小郎桥,在这商人下榻的客栈以东,商人抵至客栈时,这小郎桥早就被冲断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其实这商人得知小郎桥被冲断时,应该是十分高兴的。”

    “哦,此话怎么说?”师爷琢磨了一阵,突然眼睛一亮道,“莫非状元公是说,小郎桥被冲断,从浙江至闽县就必须绕道数日,如此他们的丝行的同行就追不上他了,故而他的丝在福州是独一份,因此欣喜。”

    林延潮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换了你是这商人,你此刻是如何打算?”

    众人异口同声地道:“定然是加紧赶往福州,告诉伙计让丝不可卖贱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如此走陆路那是要慢一些的,那么这商人唯一只有贪快走海路了!”

    众人不由同时一震。

    知县拍腿道:“我怎么没想到,平日只是从车船店脚上去查,却没有从海客身上去寻。”

    县丞立即问道:“本县有几处通海?”

    “有两处,在经二十里水津可通南海,从此入省城,或是入粤皆可。”师爷答道。

    知县道:“立即派武弁,衙役去将水津船户尽数拿来!”

    师爷道:“东翁不可操之过急,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从此需计划周密才是。”

    于是几人聚在一并商议,具体行动之事,林延潮就不插手了。此事自己指点一下就好了,若是破了此奇案,与知县他们也是功劳一件。

    布置了半响,当下知县抽调了本县所有的衙役,甚至还借调了一路水军,分头去捉拿。

    布置之后,知县也是松了口气,向林延潮长长一揖道:“多谢状元公指点,若是此案告破,百余冤魂,亦是足以安息了,其家人也可告慰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当得如此,我也希望贵县能马到成功。”(未完待续。)

第五百章 天网恢恢(第一更)

    县城东南有一小江津,经二十余里直通大海。

    几名客商来至江边,一人道:“听乡人说,我等去粤东要从此地出海,怎地一艘船也不见?“

    正说话间,远远地一艘船行至。

    众人一并喜道:“正是巧了。“

    众人一并在岸边叫唤,船也是缓缓靠至了岸边。

    “出海去不去?“

    船夫懒洋洋地道:“去怎么不去,就看给多少钱了?“

    “你说多少?“

    “一人三两!“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都吸一口凉气,一并道:“凭地贵了,咱们找别船。“

    那船夫冷笑一声道:“咱小江津这都是这价,不是我骗你,你若是寻了别价,我把头割来给你。“

    众人面面相窥,于是只能道:“既是如此,只好这般吧!一人三两就三两。“

    “一人三两是方才,眼下是一人三两五钱!“

    “居然凭地涨价。“众人都是又惊又怒。

    那船夫也不说话,将船篙一撑作势欲走。

    那几人都一并道:“三两五钱就三两五钱,一切都是依你。“

    船夫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当下指挥舵手将船靠至岸边。

    这六名客商都是一个个跳上船,手上的包裹就丢在舱上。船夫一听包裹落舱之声甚至重,不由心底大喜,于是与舵夫使了个眼色,将船划至江心去。

    船在江心顺流直下,船夫将船篙停了,至后舱煮起饭来。

    这煮的是米粉,放得是鱼干虾干,煮起来是香味十足。

    几名客商闻了忍不住问道:“船家,你这米粉怎么卖啊?“

    “自家吃不卖。“船夫冷冷道,说着也不怕烫,直接从锅里舀了一勺来吱溜吱溜地吃起。

    众客商听了反而都是露出放下心来的神色,一并道:“我们多给你些钱使好了。“

    船夫道:“多少钱也是不卖,卖了你我们吃啥?“

    众人好说歹说,船夫方才道:“一帮饿死鬼投胎,下一锅煮给你们就是。“

    众客商闻言都是大喜,笑着道:“你这人言语粗鲁,但人倒是不坏。“

    船夫寒笑两声,又煮起一锅,正待这时江上又来一船,一名粗豪大汉撑竿,后面一名后生摇橹。

    这粗豪大汉笑着对船夫道:“好兄弟,遇上大买卖了,既是见着,分我一分。“

    船舱里是客商,皆是露出一头雾水的神色。

    船夫有几分着恼,冷言冷声地道:“莫要坏我好事。“

    “好兄弟,提携我一二吧,我看你也未必不需人。“那粗豪大汉笑着说到。

    客商问船夫道:“你们说得什么?“

    船夫将牙一咬道:“没什么地,只是要匀我船来,也是赚一二钱。“

    五人一并道:“我等坐一艘也是够了。“

    船夫点点头当下对粗豪大汉道:“也好,你且下去,日后再分你一分,若再呱噪,我就与拼命。“

    “好,好。“说完粗豪大汉就将船划至另一边,远远坠在船后。

    然后船夫回到船舱,从怀里摸了一把黄粉,不动声色地撒进锅里,再用勺慢慢地搅匀。

    “好了,端给你吃。“船夫说了一声,也不怕烫手直接将刚煮饭米粉的铁锅端至船舱里。

    客商露出馋嘴的神色,拿起碗来,用筷子挑起滚烫的米粉正要放至嘴边,突是一笑,又是端了回去道:“船家也是辛苦了,你先吃一碗。“

    船夫神色一变,但随即道:“方才已是吃得饱了,这碗给你们吃。“

    客商道:“船家休要客气,你不吃这一碗,我等如何放心肯吃。“

    船夫点了点头,将碗接过,却陡然之间反手连碗带米粉砸向了客商。

    众客商身手敏捷尽数躲过,却见这船夫这一掷后快步退至后舱,片刻后又返身而来手持一扑刀,凶神恶煞地道:“糊涂鬼不作,非要当个明白鬼,既是如此,老子就成全你。“

    至于船后的船夫也是将橹丢至一旁,拿了短刀助阵。

    远处的船见了这一幕,那粗豪大汉笑着道:“好兄弟,就知你要翻船,让哥哥来助你。“

    到了此刻,几名客商不惊反笑,将手里的包裹一抖。

    这包裹里是什么?

    铁尺,软刀,锁链。

    船夫见吃大吃一惊道:“尔等是捕快?“

    几人冷笑道:“我等为缉拿你们恶贼,吃了多少上官的板子,所幸苍天有眼,今朝终叫尔等伏法。“

    船夫知是公门中人,凶悍之气浑然没有,顿时腿软,就在这时江边芦苇丛中几艘官军快船行驶而来。。。。

    县衙里,知县正焦急在公署里踱步。

    此刻乌云压下,空中阵阵雷声响动,林延潮坐在公署一旁,一面看着卷宗,一面喝着茶。

    林延潮见知县如此,笑着道:“余知县不必忧心。“

    知县叹了口气道:“如何不忧心,此案悬在我心头多年,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林延潮劝道:“余知县,有话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知县道:“也就这么一说吧!“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奔至大堂道:“县尊,拿下了,拿下了!“

    知县大喜道:“真的拿下了?“

    捕快道:“小江津船户一十九名尽数都是拿下了,没有走漏了一个,现在已押至衙门外了。“

    “本县百姓已是听到风声,听闻是恶人被拿,多年冤案,得以水落石出,都是一并涌至县衙外恳请旁听。“

    知县闻言正了正官帽,肃然道:“不错,百姓一个需交待,告诉百姓一会允他们旁听。“

    说完知县走至林延潮面前道:“若非状元公神机妙算,此案恐无水落石出的一日,本官请状元公主审此案,请至正堂上坐。“

    林延潮连忙道:“本官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余知县苦此案已久,正当主持此案,昭雪冤魂,以及给百姓以及其亡故家人的亲眷一个公道。“

    知县听了眼底渗出泪来道:“本官无能,数年不能破案,反而隐瞒有司,何敢谈公道二字。“

    林延潮道:“人谁无过。眼下余知县唯有秉公执法,将恶贼绳之以法,方才是正途。“

    知县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恳请状元公旁听此案。“

    一旁衙役搬来一凳,放在公案之侧。

    林延潮落座后,知县走至公案后,大声道:“将人犯带上!“(未完待续。)

五百零一章 船户案

    县衙大门一开。

    数百名百姓推搡地挤过仪门,一拥而入一并将公堂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此一幕,林延潮呷了口茶。宁德县并非是大县,县城人口不多,充其量也就数千人上下,但审案时一口气涌入几百人,可见知道消息的都来了。

    林延潮放下茶碗,从椅上看去,但见都是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朴实百姓,他们不顾衙役的阻拦,一个个向正堂里挤去。

    两排皂隶拿着水火棍维持秩序。

    林延潮心知,地方老百姓对一名地方官评价高低,刑名二字比重很大。

    县官平日税赋摊派老百姓都还可以容忍,只要不太过分即可。大家都是通过断案水平的高低,来断其是否是一位清官好官。若是断案断得好,不惧权贵,就能赢得青天之名。

    本地知县因过往商旅失踪一案饱受指责,而这一次居然抓到了真凶,百姓们自是群情沸腾。

    但是也并非所有人都抱着看案的心情而来,门外也有大呼冤枉的。

    林延潮听了两声,心想多半是船户家人,这恶贯满盈之人,也是有家人亲眷的,他们自是不肯接受家人的命运。故而就算是明知是恶人,也要一确足的证据,让其伏法,如此才能彰显律法之公正。

    下面的百姓不断推搡,大有闹事之状。

    知县有几分胆寒,林延潮见这一幕提醒道:“余知县,还不决断,迟则生变。”

    他在旁旁听,自有监察之责,提醒一二。

    余知县恍然,但听啪地一声。

    惊木堂作响,知县喝道:“尔等不必喧哗,是否冤屈,本官自有决断,堂下再有呼号着,一律枷号示众。”

    左右衙役也是将水火棍往地上杵,堂威一喊。堂下的喧哗才止了。

    片刻清净之后,捕快们将十九名人犯一一带至堂上。林延潮审视过去,但见犯事之人也没什么出奇之处,虽看起来有些彪悍凶蛮,但船民海客多是如此。人不可貌相,自也不能用相貌来定罪。

    余知县向林延潮问道:“状元公,是否可以开审了?“

    林延潮点点头。

    随即刑名师爷将一书稿,递给了余知县。

    余知县念道:“自丙子年,粤东商人在本县失踪起,六年内,本县一共有十七起商贾失踪案,合州则有三十一起,失踪之人名字在案的合一百二十五名,千里无主的更不知凡几。”

    “本县闻之之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明察暗访,费数年之功不得,遍访僚属,迄少方略,幸有詹事府中允,今科状元过境指点迷津,方得寻得此案头绪。”

    听了余知县的话,下面的百姓声音一下大了,都在交头接耳。

    天下之人都知道大明出了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不仅仅是福州本府,就算是合省上下也是颜面有光,谈及林延潮帮助断案,本省百姓听了也不论他断案本事如何,就是打心底地信服。

    就是名望的作用,当然若是冤情得以水落石出,林延潮自是名望更盛,若是失利,那么就会名声受损。

    百姓们议论的声音大了,知县不得不又拍惊堂木,将议论声压下之后开始审问。

    既是堂审,就是摆事实讲道理。知县也不能强行将有罪之人定罪,否则就是故入人罪。

    捕快将从各船上搜得绳索,蒙汗药,闷香,扑刀之物一一呈上,下面捕快们又将船夫抄家里搜出,商贾日用的衣服鞋帽,贴身,票据之物一一呈上列为证供。

    这些东西都并非船户都能有的,百姓们闻之各个愤怒,连之前喊冤的家人,也无法辩解。

    见证据确着,这些海客船户也是招供,他们平日以渡海为名,赚客登舟,以蒙汗药,闷香弄翻乘客之后,再将人剖腹纳石,将尸抛海,此冤极惨。

    数年来这些人不知犯下多少人命之案。

    在场之人有不少都是商贾家人,为寻家人踪迹,来此逗留数年,却渺无音信。

    之前因未找到尸首尚存一线希望,但眼下待听得真相后,堂下之人都是垂首大哭,哭声震天,几个一家之人彼此抱头痛哭,母亲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儿子哭父亲,数人都是当场哭得晕厥过去。

    见这一幕,人人不由都生恻隐,案情虽大白天下,但这些人已是不能复生了。

    其他百姓虽没有家人遇害,但此刻也是义愤填膺,当下拿起鸡蛋,菜叶往犯人身上砸去,高呼将这些人千刀万剐。

    这些犯人尽数默然,任由百姓们丢砸,也有几人面上露出悔意,但也有冥顽之人,反是冷笑。

    知县见案子已破,从公案上起身,向林延潮道:“非状元公,三光不照覆盆之内也。”

    覆盆说得是覆置之盆,阳光照不到覆盆之下,意为无处申诉的沉冤。

    一名老仵作,几名捕快道:“我等经此案时,不过年少,而今已是数年,今日终解我心头之惑。”

    师爷道:“状元公,真神断,我等本县士绅都恳请状元公留在贵县数日,待我等一表感激之情。”

    林延潮笑着道:“那却是不必了,我回乡省亲有期,却不可误了。”

    听了林延潮的话,众人都是一愣,然后方才道:“原来状元公,不是奉命来查此案啊?”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不错,并非他们所指,这只是我份内之事,只是为官者需有痌瘝之念,若是视百姓冤屈于无睹,与这些害人的船户何异。”

    众人听了林延潮这番话皆是佩服,说完林延潮就行离开。

    见林延潮离去,知县此刻不怪林延潮隐瞒,反而对他更是感激,与左右道:“状元公,真直臣,可惜不能见容于宰相。”

    众官也是纷纷点点头道:“是啊,这样的大臣,朝廷却不能用之。”

    众人都是一并为林延潮惋惜。

    之后知县将这些船户尽数收押,等待有司批文。

    如此这起悬案告破,自昭雪后,百姓们遐迩欢腾。民间艺人将此案编作戏剧,在民间流传开来,经久不衰。

    至于林延潮此刻,却是由宁德经陆路经二十余日跋涉后,也是返回了老家。(未完待续。)

五百零二章 返家

    明朝官员曾说过,古者封建之世,仕者不出其乡,朝出则事其君,暮而归则养其亲,故而忠孝之道恒两全。

    但到了后来,历朝历代多实行官员回避制度,官员不能在本地做官,导致要见家人一面很难。

    在最重忠孝二字的明朝,官员长久不行亲,会受到指责,比如前朝大名鼎鼎的纸糊三个阁老里的万安,就因四十六年不回乡省亲,而被言官大骂。

    朝廷为了顾全京官外官归籍省亲,创立了三年一省亲,六年一省亲的制度。不过这样制度,实还是太违反人性。做官三年,六年见一次父母家人,如何使得。

    有一次万历皇帝问张居正,以往刑部审决重囚的奏报,为何都要一年后才能送达呢?

    张居正说刑部官员都是借着送奏报的机会,顺便拐回家住上一段日子,待住得舒坦后,再继续上路。

    为了杜绝这样枉道回籍,明朝对省亲有了严格规定。从路上的里程,到了到家的坐假都有严格日程安排,不可延误了时日。

    林延潮一路跋山涉水,他从宁德走得是北驿道返家,然后在离省城最近驿站里住了一夜,林延潮在此下榻。

    驿站的驿丞闻之状元公返家省亲,是惊讶无比,身为驿站官员迎来送往是常有的事,林延潮乃翰林,如此贵重的官员,回乡省亲,在京有阁老,院长,翰林亲自作诗赠其行,免费雇船。

    返回所用驿站,官府州县也会有得力的人,一站又一站的通传,比如官员在驿站歇脚,立即就会有人疾驰至下个驿站打前站,做好迎接款待之事,然后驿站上下等候上官到来。

    林延潮身为堂堂状元之尊,返乡回家,居然没有一点消息,这如何不令驿丞诧异。

    驿丞心底虽揣着疑问,但礼数甚恭敬,亲自给林延潮端茶送水。

    林延潮拿着巾帕擦汗后,驿丞小心地问道:“敢问状元公是便道归省,还是吏部例遇?”

    便道归省,就是身上有公干,顺道拐回家看看,如此前站官员简慢,也是情有可原。

    但若是吏部例遇,就是让状元公衣锦还乡了,完全没有必要这么低调,反而应该十分铺张,还未到家前,合城轰动,省城的人翘首以望,这才是附和状元公,林三元的排场嘛。

    林延潮一听驿丞这话,就知他想问什么,不过还是如实道:“是吏部例遇。”

    驿丞一听就明白了,这吏部例遇到这个份上,那就不是什么回乡省亲了,而是与革职还乡,冠带闲住的待遇差不多了。

    驿丞听了脸色变了变,当他心底颇有几分为林延潮抱不平的意思道:“咱们福州府六十年内,连老爷在内也才出了三个状元,可谓二十年才一遇,而老爷你连中三元更是本朝第一,这一次回乡乡里百姓不知有多高兴呢,状元公今天现在小驿休息一夜,我立即派人去巡院按院知会一声。”

    林延潮听了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官返家不过是看望祖父,却也没有显摆之意,至于地方上就不必惊动了。”

    林延潮也知地方官员,其实早就知道自己还家的消息,眼下就是故意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状元归省就是迎道千里,也不夸张,而眼下自己都快到城门下了,里面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就是不打算迎接了,他们绝不会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吧。

    驿丞听了林延潮这话,也是叹了一声,当下告辞退下。不过他还是不甘心,立即派手下去衙门通报林延潮归府之事。

    古人有云,人子以显亲为孝,仕者以还乡为荣。

    林延潮好容易回家一趟,当然也想乡里夹道欢迎,然后在家人面前好好显摆显摆嘛。项羽不就说过,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没有这个滋味,自己就算将来作了再大成就,也好像少了些什么。不过眼下看来,自己要作最不风光回乡的状元郎了。

    想到这其中荣辱,林延潮心底也有几分淡淡的酸楚,并非是为自己无法显耀有什么遗憾,而是不能让自己的爷爷,大伯,老师他们好好风风光光一把,未免有几分遗憾就是。

    “潮哥!”

    林延潮一愣见林浅浅站在自己身后。

    林延潮温言问道:“怎么了?”

    林浅浅道:“潮哥,我知你心底烦闷,官场的人只会看奸相的脸色,故而这一次他们明知你返乡,却故意怠慢你。”

    林延潮笑了笑道:“无妨,为官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换了是我易位而处,也会如此的,这丝毫怪不得别人。只是你这状元夫人无人而知,才是让你受委屈了才是。”

    “我才没关系呢,”林浅浅笑着道,“当初你中状元时,我早就……得意过了,一个个三四品大员,见了我也得毕恭毕敬地称一声状元夫人,有什么不满足了,再说我现在六品安人也是到手了,这一趟进京,我是一点也不吃亏。”

    林延潮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之前那点小酸楚也是很快排解道:“这一次回乡,我就想好好在爷爷面前尽孝,侍奉师长,再见见旧朋也就管了。至于其他的事,也是别人见来好看的,与我何干,大家能聚在一起,合家团圆,才是应有之意。”

    林浅浅道:“潮哥,你说得对,我去准备准备,这一次从京里回来给爷爷,大伯,三叔他们各家都带了礼物,那大娘,三婶都是小心眼的,又爱彼此攀比,若是我给了她们次的,必是起了矛盾的。”

    林延潮闻言笑着道:“是啊,若是家里因此生了事却是不好了。”

    说完林浅浅就下去准备礼物了,林延潮则是写了书信让陈济川,先赶回里告之家人一声,说自己明日就到。

    于是林延潮在驿站里休息一夜,次日就步行返回省城。

    从驿站至省城,需经大北岭道。

    这大北岭道十分险峻,民谣云,北岭石阶三千三,阿爹挑担忙下山。出门月色照山路,回家日头早落山。

    古道虽险峻,但这是闽地出省最早的驿道,但凡赶考的闽地状元都曾从此经过,故而又称状元古道。(未完待续。)

五百零三章 鼎边

    林延潮站在官道上,远远就见的省城在山脚之下。

    城内屋舍乌瓦黛墙,簇拥着青山双塔,闽水上连家船星罗密布。

    “终于到家了。“林延潮不由叹道。

    众下人们与林延潮一并在路上跋涉了这么久,待终于返家之时,不由都是激动得落泪。

    “老爷,离家万里,还是家乡好。“展进在一旁说道。

    “正是,咱们下山。“

    于是众人一并沿着山道而下,到了山下省城的井楼门以八角楼已在眼前。一眼望去,城门外沿路也是也没有官员迎候的样子。众人此刻都是心底为林延潮鸣不平,堂堂状元回乡省亲,却没有一名官员迎接,传到士林耳里,简直是笑话。

    林延潮心底有数,知不会有人前来,就直入城门,而城门两道,有古街有客栈、中药铺、京果店、海产摊、酒米铺等十余种店铺。

    林延潮看着街边摊正卖着鼎边糊,此刻正好走完了山路,众人不免又饿又渴,于是在摊边不免有些流口水。

    林延潮道:“既是到了,也不着急回家,咱吃一碗鼎边再回家吧!“

    众人都是喜道:“这确实许久没吃了。“

    林延潮有八个人,下人们给林延潮与林浅浅桌椅擦抹干净后,都在坐在另一桌。

    店铺是由一老头操持着,见众人如此,上前笑着道:“客官们要些什么?“

    陈济川不在,就由展进上前,展进虽是浙人,但居闽地日久,也是说得一口熟练的俚语道:“鼎边八碗,至于海蛎饼,萝卜糕也是尽数上。“

    闽语近汉唐语言,比如站念企,家念厝,厨房叫灶前,也把锅念鼎,所以本地人叫鼎边,外地人叫锅边。

    老板笑着道:“一看你就知是行家,不过萝卜糕卖完了,碗糕倒是有。“

    展进道:“也成,也不知你作得如何?“

    老板陪笑道:“不好吃不要钱。“

    不久热气腾腾的鼎边糊端上,林延潮取了白瓷的调羹,在碗里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尝着。

    确确实实是正宗的鼎边,用蜆子汤,小鱼干煮的,还有新鲜的老蛏,生鲜入口,真是久违的美味。至于碗糕是用荷叶裹着,上面点着黑芝麻,吃进口中格外的清甜酥软。

    而二者味道一中和,满口生津,尝到家乡的美味,对于离家已是两年的林延潮而言,则是几分感动,目中有几分泛泪光。

    “这不是二少爷吗?”

    “没错,是二少爷!”

    但听一声延潮,林延潮转过头,却是自己的三叔。

    人来人往的石板道上,三叔头戴帽罗,穿着一身‘富贵万年’的绸衫,与离别时相较,唇边多蓄着两撇短须。

    林延潮丢了碗筷,当下从椅上起身,到三叔面前行礼道:“三叔,别来无恙啊!”

    三叔见了林延潮,眼眶里泪水滚滚地落下,举袖抹了一把眼睛道:“什么别来无恙,别和我扯这文绉绉的话。”

    顿了顿三叔看着林延潮的身量道:“离家时,你还不及我眉头高,眼下……我的延潮真长大了。”

    林延潮听了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跟着三叔几个人,都是店里伙计,也很有眼色,乘着叔侄二人久别重逢,来到摊前道:“多少钱,我给你结了。”

    老板出来道;“承蒙惠顾,一共六十五文,你给我六十文好了。”

    那伙计不屑地笑了笑,取出了一吊钱道:“不用找了。”

    老板吃惊道:“这怎么使得?太多,太多了。”

    几名伙计道:“今日咱们二少爷回家,咱们老爷高兴,赏你的。”

    “这也不行啊!咱这不是占了你的便宜。”

    “别啰嗦了,咱们洪塘林家还缺你这点钱。”

    那老板吃惊道:“是洪塘林家,那不是状元公府上吗?真失敬,失敬!”

    几名伙计笑了笑,一人要说状元公就在你眼前,另一人道:“算了,不必多嘴了。”

    说着几人一并向林浅浅行礼道:“这位是二少奶奶吧!咱们在三爷那听差,来给您提行礼。”

    林浅浅点点头,让展明他们将行礼都给他们杠了。

    这边三叔与林延潮还在说话:“昨日接到你的信,大哥他高兴一宿没睡,他今日一大早就起来,说要去安泰楼将刘二刀请到家里,给你整治一桌宴席。”

    林延潮听了心底涌起一股温馨道:“大伯他还是这么爱排场。”

    “不止呢,大伯还不让我等告诉你爷爷,说要给他个惊喜。”

    林延潮忙问道:“爷爷他身子还好吗?”

    “还好,还好,”三叔笑着道,“就是上了年纪,路走远了就有些不利索了。”

    林延潮听了露出惦记之色,三叔见林延潮神情,立即岔开话道:“对了,你为何在信里说,让我等先不要声张,你状元及第,正是衣锦还乡,你大伯还想请亲戚,同僚一并回家,好好风光呢。”

    林延潮不想家人担心道:“省亲之事,乃天恩所赐,我也不愿意太过张扬。”

    三叔道:“那也不必都瞒着啊,我知你不喜欢你大伯借你名头四处显摆,但至少你几位师长总归是要请至家中,好好答谢的。”

    林延潮道:“这我晓得,改日再登门拜访就是。”

    三叔点点头,随即众人都在看着他与林延潮说话,于是一拍头道:“瞧我这记性,咱们边走边说。”

    于是众人一并由井楼门入城。

    入城后即是井楼门大街,

    林延潮入城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按院报道,表示已是归籍到家了。

    林延潮一路上满打满算是时间用得很紧,待他到了福州府时,给他回家的程期已是过了三天了。至于他到家的坐假给的是一个月,如此过期的三天,只能从坐假里扣的。

    于是林延潮先去按院报备,但递上帖子后,却没有见到巡按御史。来人只是告之御史准备朝觐之事,暂停阁不办公了,请状元公见谅。

    朝觐府县官员三年一度上京面圣,这应是年末之事,这巡按御史这么早就开始准备,显然是不可信的。

    唯一的原因就是不愿见自己的托词。

    林延潮心知肚腹,不过也就算了,在按院盖章确认正身就离了按院。(未完待续。)

五百零四章 当年同窗

    井楼门是在城北,至于林延潮家里所在登瀛坊巷,则在水部门大街下,位于九仙山下。

    在城里乘船而去会顺路一些,故而从按院出来,三叔本意是带林延潮坐船返回家中的,不过林延潮却起意临时拐道去林家在东门大街上的倾银铺,当铺,生药行去看看。

    众人顺着井楼门大街来至东门大街上。

    东门大街乃省城最繁华之大街,车马云集,行人接踵摩肩。

    林记倾银铺就开设在此,但见倾银铺两间铺面,铺面上镇着石兽,店面以木栅栏隔开,出口门帘子上写着‘倾银’二字,不少客人从左进至右出。

    帘子掀开之际,林延潮朝里面望去,则是一排排高高的柜台,掌柜和伙计坐在柜台之后,看场的打手双手捧胸,看着堂下一队队排队的客人。

    就是这么巴掌大的店面,却是人来人往,可见生意兴隆。

    三叔露出了得意之色道:“平日也没这么多主顾的,只是眼下马上要交秋粮了,老百姓都来换得银子。老百姓说咱林记的银子实在,从不缺斤短两,官府收得火耗也少,故而老百姓都希望往我们这兑。”

    三叔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话,脸上满是眉飞色舞的,凑向林延潮时一副咋地我经营的不错吧,赶紧夸夸我呗的表情。

    林延潮点点头道:“三叔做生意,在于一个信字,更在于一个诚字,如此何愁不客似云来。”

    三叔听了果真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林浅浅也在一旁道:“三叔,看来你真懂得做生意的门道。”

    三叔听了眉梢一动,但又摆了摆手道:“我哪儿成啊,都是你三婶帮我的,这几年要不是她替我操持,哪里来得今日的家业。”

    林延潮知道,其实林记生意如此兴隆,除了三叔以诚信经营,以及林延潮三元及第状元光环加持外,还要多亏了一条鞭法在福建的暴力实行。有了一条鞭法,林家可以通过白银从老百姓手里兑得铜来,再通过海商陈家的关系,将这铜运至少铜富银的日本兑换,来赚取利差。

    通过这样的收入,林家的倾银铺比一般的倾银铺利润还多了一倍。

    林延潮算是站在了风口上,抢先一步开了倾银铺的生意后。林延潮出面,利用当时自己解元的身份,在全府同行里,设立行会,小规模的要么踢出局要么兼并,除了这几家允许开倾银铺外,其余入行资格需众行会审议后,再交纳一笔不菲的入会费,才让你有资格在府内开设倾银铺。

    如此就算半垄断了本府倾银铺的生意,以及长乐陈家,以及林延潮岳丈家的照拂下,就算没什么才干的人,也可将倾银铺经营得好,何况三叔又那么扎实肯干,三婶在生意上也颇有才能,起到了贤内助的作用。

    林延潮道:“幸好有三叔三婶,我在外为官,家里一切生意都多亏了你们打点。”

    三叔听了笑着搓着手道:“哪里,哪里,要不是你状元的名头,也不会有这么多官商百姓卖我们林记的面子。”

    林延潮闻言点了点头,三叔还是非常知分寸的。

    “大掌柜,这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来的,何时到得门前,这莫非是有贵客吗?”一人从柜里走了出来,殷勤地向林延潮与三叔打招呼。

    三叔没好气地道:“这没你的事,不用来此巴结,你还不回柜上,要你这样还要多少年才能升为大伙计。”

    “是,是。”对方唯唯诺诺。

    林延潮转过头与对方打了照面后,却是一愣。

    “文才兄?”

    那人见了也是一愣,然后大惊失色道:“这不是宗……”

    林延潮见对方认出自己来了,不由点点头,心道没错,对方正是自己在濂江书院时的同窗陈文才。

    当年自己与陈文才,叶向高一并同入书院求学,后来陈文才也是投身科举,但似乎一直困于棘闱,至于林延潮则是展翅高飞,双方不在一个层面上,自己再也没听闻过他的消息。

    但见陈文才此刻已是没有当初书生意气,头戴瓜皮帽,一副市井商贾的模样,他竟是在三叔手下当一名伙计。

    倒是林延潮见了他,想起当年同学时候之事,不由唏嘘。

    林延潮正要开口,却见陈文才脸上露出了仓皇的表情来,向三叔道:“掌柜说得是,我还有一笔帐没有算,暂先告退了。”

    “且慢!”林延潮开口道,“大家同窗一场,何必再见为路人。”

    陈文才站定脚步,侧过头自嘲地笑了笑道:“余科举不第,连试不中,后又家道中落,实是愧见旧人,何况当初同学时,我与状元公交情非厚。”

    林延潮闻言欲言又止,但想起当年同窗时,他与陈文才确实交情一般,陈文才还与余子游走得很近。

    眼下这等场合相见,双方身份就是天壤之别,自己赶着去与对方相识,是一片好意呢?还是纯心羞辱?

    林延潮也不再强求道:“文才,是我孟浪了,改日有暇再见面吧!”

    陈文才点了点头,当下离去。

    三叔问道:“此人是你同窗?”

    林延潮点点头,三叔叹道:“这我实是不知,这陈文才嘛,听说是东城人,自己屡试不第,其父又染上了赌瘾,将自己的几个铺子都是输了个干净,故而来我这当个伙计,此人不实心用事,倒是整日巴结柜台上的掌柜,所以很被人看不起,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升为大伙计。”

    林延潮心道,当年求学时陈文才,差不多也是如此啊。

    “既是故人见面,就进去坐一坐。”

    林延潮看了生意兴隆的倾银铺,此刻已是兴意阑珊道:“三叔,改日吧,咱们先回家中吧。”

    “怎么生药铺,当铺也不去看了。”

    林延潮笑了笑道:“有三叔在,我很放心,何况咱们林记分红的钱,我是一文钱也拿不到。”

    三叔听了一愣,随即看了一眼林浅浅,随即恍然,哈哈大笑了一声。

    至于林浅浅听了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又抬起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未完待续。)

五百零五章 就是怕锦衣夜行啊

    林延潮坐着马车沿着水部门大街而行,到了而今登瀛坊坊,但见地上都是铺着石坂路,还未走至巷口,远远就见到一座石头牌坊。

    牌坊作何之用?最早是古人的门坊,宋朝以前城市实行是里坊制,有城必有阙,有坊必有门。

    在每一坊在坊门上榜书其名,榜其闾里,也有的世家在家门前竖一乌头门,左书阀(功业伟绩),右书阅(履历,家族渊源),这叫左阀右阅,以此乌头门与同坊里的阎闾区分开来,故而世家门阀,也被称为阀阅。

    到了明朝,门坊之制已是取消,但在家门前立一牌坊,取代乌头门之用,替代作为显赫人家与平民区分门第之用。

    在明朝何等人家为高门?当然是论科第出身。

    在一般小地方,中了举人都是可以立一块牌坊的,甚至官府还会给免费你立,不过这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进士牌坊,仅仅近六十年就出了三位状元,至于普通进士更是不知其数。

    要立牌坊可以,官府不管你,自己建,而且大街小巷上不许。

    但眼前这四柱三间七楼,可是省城里独一份,不仅是石制,还是四柱八脚,立柱用包鼓石,此牌楼赫然竖立,远远就可见着。

    看到这一幕,三叔与几名林家下人都是满脸的骄傲。

    三叔与林延潮道:“这是朝廷为你立的,延潮去看一看吧!”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走到近处,但见牌坊下先立着一石碑,上书‘奉旨文官经此下轿,武官至此下马’。

    看过这霸气外露的石碑后,林延潮抬起头从下往上看,但见牌坊三面,中间最高,左右次之。

    左首的牌匾上书‘解元及第’,下竖写两行小字‘万历丙子科’,‘福建乡试第一。’

    右首的牌匾上书‘会元及第’,下竖写‘万历甲辰科’,‘中式会试第一’。

    中间最高的牌匾上书‘状元及第’,左书小字‘万历甲辰科’,右书小字‘侯官洪塘林延潮’。

    这一面牌坊就是一名读书人一生的荣耀,三面牌坊并立,整个天下论此牌坊除了淳安的一座,恐怕也唯有福州府的这一座了。

    林延潮在坊前看了一阵,没有说话。

    不过这时一行里人从旁走过,笑着道:“又是哪里来的土包子,被咱们家门前此大石牌坊吓住了,这牌坊都建了一年多了。”

    另一人叹道:“这也难怪,外地人何尝见过我们这三元坊里如此大石牌坊,也不算少见多怪了。”

    听了几人说话,林延潮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这三元坊虽建了一年多了,自己好容易回家看一趟,自然要看仔细些的,居然被人嘲笑成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三叔听了早就勃然大怒,冲着几人喝道:“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那几人一看吓了一跳,连忙赔罪道:“原来不知林家三老爷在这里,失敬,失敬。”

    “这是你们家自己的牌坊,当然是要看多久是多久了。”

    “我们同里之人,都是借此牌坊沾光的。”

    见几人赔罪,三叔松了口,这几人才千恩万谢地走了。不过见过这一幕三叔十分‘痛心疾首’地对林延潮道:“眼下咱们里坊里越来越不像话了,远远不如我们当年老邻居忠厚。”

    林延潮问道:“怎么了,咱们坊里迁来很多人吗?”

    三叔点点头道,脸上虽看得有几分痛心,但实际带着几分得意地道:“还不是因为你。”

    于是林延潮从三叔口里听了原委,在省城里,要论当然要数城西的三坊七巷,属于高端住宅区,官宦名士置业之地。

    林延潮中了状元后,这登瀛坊巷,被传说是有文昌君眷顾的地方,风水是特别的好,也渐成了显流聚集之所。

    故而不少富贵人家,都是试着在此买地置业,看看能不能碰个好运气,鱼跃龙门。甚至中了举人,秀才的士子,也是喜欢从乡间迁至这里,既是因为这里的宅子没有三坊七巷子贵,更重要是沾一沾状元公的喜气。

    而渐渐在百姓口里,这登瀛坊巷,由原先林延潮中解元时,称为的解元第,眼下被改成了三元及第坊,更多则是称为三元坊。

    不过林延潮听来这外来人口流入,明显是将本坊里居民素质提高了一筹啊,怎么在三叔口里,就成了素质下降了,他还是有点小市民的思想啊。

    而林延潮与三叔,一并沿着巷子走回家中,到了原先的小巷口,林延潮本打算左拐。但见三叔拉住林延潮笑着道:“诶,延潮眼下这是小路通往我们家侧门,我们已是将府门设在了巷口了。”

    林延潮讶然问道:“怎么家门竟在设在巷口,我们家隔壁的于家终于答允将地卖给我们了?”

    听林延潮这么说,三叔露出一副肉痛的神色叹道:“是啊,原先我们向于家买,他们是死活不肯搬,后来我们出了五倍的价钱,这才买下来了。”

    果真三叔一脸肉痛,这真心是天价,不过林延潮听了十分高兴,因为自己告诉过大伯,三叔,不许家人仗着自己的名声,在家乡鱼肉乡里,见他们宁可出大价钱,也不用动用背景势力,令林延潮十分满意。

    林延潮劝道:“三叔,有钱难买心头好,只要是喜欢的,多少钱都值得了。”

    于是林延潮与三叔一并走至家门门口,果真与眼前不一样了,不说别的,就这两座大石狮张牙舞爪的立在府门之前。

    三叔一脸得意地道:“怎么样,这是我费大价钱请匠人打造的,还不错吧!”

    林延潮听了心道,果真咱们家这就显摆上了。

    这也是咱们优良传统,过去人只要在外面显耀发达了,第一件事就是回老家盖房子。

    这房子是一个面子,就算你不住,甚至只有你一个人住,但也是要建金碧辉煌,要多大就弄得多大。这是为什么?就是心底怕‘我在外面混得再好,老家也没人知道’。

    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果真是富贵而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啊!

    ps:把尿时候写的,大家放心,虽然很忙,但更新尽量不会慢下来,因为要赚奶粉尿布钱。然后谢谢大家昨天的支持和鼓励,都看见了,记在心上,不一一感谢了。还有最后一句……我家的猴子是公的!!!(未完待续。)

五百零六章 亲人重逢

    从这石狮子上,林延潮也算见识了,家里的变化。

    眼前的三叔原先除了田埂上的事,一概不知,而此刻从商得久了,对于这些器物却是如数家珍般,与林延潮说起府居而来。

    “这十二扇错金屏风,你三叔我费了一佰六十两,从翠古斋买来的,老板有事求我这才割爱,换了别人最少要两百两。“

    “你再看看这金盘不得了,你猜这是谁用过的?告诉你这赵飞燕立着舞过的,没想到吧,我费了老大的价钱,从一古物商那买来,要不是我与他交情厚,旁人哪里买得着呢。“

    “还有这楠木椅子又是费了多少功夫淘来的,我讲与你听……“

    赵飞燕舞过的金盘?林延潮听三叔说得心底暗叹,心道这冤大头当的。

    这时候大娘和三娘也是门里迎了出来,陈济川则是跟在身后。

    大娘依旧与原先差不多,但已是有了几分发福,身上穿金戴银,三娘则是亦是一身的金银。

    二人都是欠身向林延潮行礼。

    林延潮则是道了一声不敢。

    大娘见了林延潮,满脸都是夸张的笑容道:“我的状元郎哦,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一走,我可****盼着你回来呢。“

    林延潮点点头问道:““有劳大娘挂念了,大伯呢?“

    “他去张罗酒席了,还宴请县衙里知交,你也知大伯他这人就是爱交朋友,听闻状元郎回家都想见见,故而他就去请了。“

    然后大娘与林延潮说了几句,又拉过林浅浅道:“浅浅啊,你真是好命人啊!“

    林浅浅问:“大娘为何这么说?“

    “你看你夫君是当今状元,这才入京不过一年,就为你赚钱了个诰命夫人,你看你大娘我,为林家上上下下操持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一辈子却什么也没有挣到,你说你大伯他多不争气,我这命要是有你那么一丁点好,这辈子就值了。“

    大娘这项庄舞剑的路数,意图太明显,众人听了都是明白,林延潮笑了笑道:“大娘,我从京城里托银作局,给你打了一副头面,你先看看。”

    三叔讶道:“银作局,这可是给皇家打造首饰等金银器物的。”

    林延潮点点头道:“我也是托人定的,也不知合不合大娘的心意。”

    听了大娘这一说,大娘顿时满脸容光焕发,这一次脸上的笑真心实意多了,连连道:“哎呀,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人回来就好了,还带这么东西,真是见外啊!”

    果真是锦帛动人心啊,林延潮笑了笑,大家见了也都是应景地笑了笑了。

    三娘朝大娘甩了个不屑地眼神,她也不屑戳穿,只是道:“咱们状元郎回来了,您与浅浅的二楼小阁,我一直吩咐人时时打扫着,物件都按照你们离家时摆放呢。不过眼下你还是先去见老爷子,给他先问个安才是。“

    林延潮点点头道:“三婶说得是。”

    林浅浅上前挽住三娘的手道:“三婶,我也给你从银作局,打了一副头面,你到时也看看。”

    三娘笑着拉住林浅浅的手道:“还是浅浅有心。”

    林浅浅与三娘要好,林延潮上京赶考后,二人在家里对大娘都是不假辞色。大娘虽气,但不敢拿浅浅怎么样,与三娘却是吵得很凶,林浅浅就暗暗地帮着三娘。

    几个女人间那点瓜葛在林延潮心底转了转就过去了,以他眼下而言,这些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

    林延潮从中门大步踏入家中,到了正堂外的滴水檐前,但见家里的下人都已是站在檐下候着。

    林延潮左右看去,有不少生面孔,看来自己离家两年多添了不少下人。

    至于下人们知是中了状元的二少爷,以及二少奶奶回来了,都是恭恭敬敬地站着向林延潮请安。

    林延潮点点头让展进将从京城里带来的几匣礼物,都是一一分给众人作为见面礼。

    下人都是感激林延潮出手的大方,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孩子从一旁的垂花门里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

    这是三叔的二字敬昆,小名秋生,林延潮离家时不过一岁多,眼下已是四岁多了。

    小孩子扑在三娘的怀里,三娘低声说了几句,朝林延潮一指。秋生蹦蹦跳跳地来至林延潮面前问道:“你是我的状元堂哥吗?”

    这一刻林延潮的笑容溢于眼中,在外人看来这笑容犹如雨后初霁,方才那沉静持重,温和有礼的二少爷,这才露出些情绪。

    林延潮上前伸手将林敬昆抱在了怀底道:“秋囝,你还记得我?”

    “不记得。但是……但是他们常常在我耳边说起你。”

    林延潮装出惊讶的样子问道:“哦,说起我什么?”

    林敬昆奶声奶气地道:“说你书读得很好,中了状元,作了大官,说我将来也要学你一样。”

    林延潮笑容一直到了眼底道:“说的好。那你读得怎么样?”

    林敬昆道:“我不爱读书。”

    “那你爱什么?”

    林敬昆得意地抬起头道:“我爱翻跟头,状元哥哥,我翻个跟头给你看好不好?”

    林延潮还未说话,一旁三叔早就恼羞成怒道:“翻什么翻,一点也不知争气。”

    林敬昆听了父亲训斥,吓了一跳缩在一旁,而众人看林敬昆这可爱样子,惹得一阵发笑。

    林浅浅劝道:“三叔,你别这么动动就凶秋囝,他年纪还小嘛,以后就懂事了。”

    三叔正要说话,这时林延潮听得拐杖突突顿地的声音,他放下林敬昆,但见后堂一老人一边拄着拐杖,一边在人的搀扶下,缓缓步至堂前。

    林延潮见到对方,差一点忍不住落泪,自己走时祖父身子尚健康,行走自如,但眼下已是需人搀扶,用拐杖而行。

    亲人重逢,光阴如伤,各种滋味在林延潮胸**替。

    但见林高著走至堂前停下,旁人似在他耳旁说着什么,林高著微微抬起头朝林延潮这看来。

    林延潮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在林高著的身前拜下,然后道:“爷爷,不孝儿孙林延潮回来看你了。”

    见林延潮拜下,三叔,林浅浅都是眼眶微湿。

    三娘也是拿起手帕拭起眼角。(未完待续。)

五百零七章 家宴

    滴水檐下,气氛有几分安静。

    下人们都是屏息静气地,不敢打扰这祖孙重逢的一刻。

    三叔笑中带泪,三娘也跟着眼眶微湿,林浅浅则是不住拿着帕子往脸上止泪。

    连小小的林敬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眨巴着眼睛看看林高著,看看林延潮。

    上京赶考时,林延潮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纪,但毕竟两世为人,心境毕竟是不同,离别之际也是平常,但这一次回乡,再见到林高著是他却有几分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相别经年,除了喜悦,更多是感伤,祖父年纪大了,将来不可能随自己一并出外仕官,是见一次面少一次面,见一日少一日。

    想到这里,林延潮忍不住眼眶微红,拜在地上给林高著连续叩了三个头。

    林高著一跺拐杖,对左右连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高著一说,当下三叔与几名下人一并上前,将林延潮搀起来。

    见林延潮起身,林高著上前握住他的手叹道:“回来就好,你能回来就好。”

    林延潮此刻无数话堵在胸口,却不知说哪一句。

    林浅浅见林延潮窘迫,上前向林高著行礼。

    此刻林高著看看林延潮,再看看林浅浅颔首,满脸欣慰,然后用手拭了拭眼角。

    三叔擦了眼泪道:“延潮你走这两年,爹可是一直在说,别人看我们家延潮中了状元,侍奉天子,外面看得是风光,但天威难测,至于朝中大臣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延潮还不得仰人鼻息,这着实是外甜内苦啊,哪里有当初在家时的快活。”

    林延潮心底哽咽,为官确比读书难去了十倍,这一次自己得罪张居正,外周官员一个个对自己避之不及,自己对浅浅,对别人都说没什么,此乃人之常情,但心底是否如嘴上所说的。

    到了家里听了林高著一席话,林延潮心底那些酸苦,也似有了宣泄的地方。家就是如此一个停歇的地方,不在乎你飞得高不高,只问你累不累。

    林延潮此刻也是缓了过来道:“爷爷你这是哪里话,为官哪里有苦的了,若是如此,那么多读书人为了做官,不是自讨苦吃吗?”

    林高著容色稍缓,林延潮继续道:“倒是,你的腿?”

    林高著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笑了笑道:“这不碍事,前些日子不小心跌了,故而需人搀扶,我身子尚好着,过些日子就可康复。”

    林延潮听原是如此,心底松下一口气,见林高著脸色红润,知恢复得不错,当下向展明点点头。

    展明会意给林延潮递上一红匣子,林延潮双手捧过向林高著道:“这是延潮托人买来的百年辽参,给你调补。”

    林高著皱眉道:“这我腿摔了,实用不着辽参调补,喝些骨头汤就好了,延潮,你的官俸也不多,何必乱花钱,实太贵重了。”

    林高著言语里有几分责怪,场面顿时冷下来。林延潮虽是状元,林高著毕竟是一家之主,他这么一句话,在场之人都是垂下头。

    林延潮笑了笑道:“爷爷教训的是,不过孙儿觉得,凡能用钱买到的,都不是真正贵重之物。”

    这话说得,众人人人心底舒服。下人看向林延潮,都露出敬佩的神色。

    林高著也是点了点头,三叔也是在旁跟着劝道:“爹,你就收下,延潮千里迢迢,从京师携来,这也是他一番心意。”

    林高著听了点点头道:“也好吧。”

    见林高著收下,场上凝重的气氛才是消散。

    林延潮与林高著相见时,敬昆方才一直躲在三娘后不说话,这时见他脸上有了笑容,才扑至林高著的怀里。

    林高著抱着小孙儿,身旁又是他最出息的孙儿,左看看右看看,笑着道:“今日一家团聚,咱们就吃顿家宴,大家今日同聚,我也享一享天伦之乐。”

    说完林高著畅快地大笑,众人也是跟着笑。

    见林高著高兴,林延潮上前拖着林高著道:“让延潮来搀你。”

    林高著知林延潮如此乃略表孝心,点了点头。林敬昆也是奶声奶气地道:“爷爷,也让我与堂哥一起搀你。”

    林高著更是高兴道:“好,好。”

    于是林延潮,林敬昆搀着林高著步入屋中,左右下人都是跟着在他们身后。

    两年没回家,家里景物变化已多,林高著指指点点,与林延潮说家里的景物。

    至于宴息处设在一名叫四知堂的堂内。

    林延潮搀林高著来至堂中,堂里摆着八张扶手椅,桌上都已摆好筷箸,大娘与三娘一并让丫鬟上菜。菜色是普普通通六菜两汤,都是家常的食蔬,以及闽水里的河鲜。

    林高著先是向三叔问道:“你大哥呢?”

    三叔喃喃地道:“可能还在衙门吧!你也知大哥就是交游多。”

    林高著气道:“什么交游多?还是如此不着调,也不知整日在衙门里忙些什么,咱们不必等他了。”

    大娘听了一副颜面无光的样子,暗暗唾了大伯几句。

    不过在林延潮看来,这一幕却是似曾相识。

    于是林高著坐下,林延潮,三叔陪坐下席,至于敬昆也得以入座,倒是大娘,三娘,林浅浅三人没有坐下。

    林延潮暗道,以往家里女眷是随便坐的,眼下竟也有官宦人家的规矩。

    林高著摆了摆手道:“说了是家宴了,随便坐吧!”

    林高著说完,大娘他们应了一声这才坐下。

    林高著对林延潮道:“你在京为官,吃得宫廷御宴,家里饭菜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林延潮道:“都是家乡口味,延潮从小吃起的,什么也是比不上。”

    林高著点点头道:“这就好,端米饭来。”

    一旁服侍的丫鬟欠了欠身,然后去端来一大碗大米饭。

    林高著对林延潮笑着道:“米饭对我而言才是参汤,比什么大鱼大肉都滋补。”

    林延潮点点头,然后对丫鬟道:“也给我端来一碗米饭。”

    见林高著,林延潮如此,三叔当下吩咐撤下酒,众人尽换上米饭。

    如此简朴的宴席,才有了家宴的样子。(未完待续。)

五百零八章 相爷这唱得是哪一出(两更合一更)

    见三叔等人都要换上白米饭,林高著道:“你们大可不必学我,自便才是。“

    三叔听了一愣,随即又笑嘻嘻地从人手里拿得美酒来。祖父见三叔如此,也不多说什么,而是大口扒饭,同时也不忘了给林延潮,林敬昆各夹一筷子空心菜。

    见祖父就着一碗白饭吃得甘之如饴,林延潮心想,祖父这并非是有意为之。

    人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这才是正理。

    于是林延潮也是捧起一碗白饭吃着。

    就在林府上吃着一顿简便的家宴时,大伯此刻正满脸尴尬在侯官县衙的仪门处走来走去。

    正值林延潮回家的日子,但今日大伯却很不开心。

    原委是这样的,眼下大伯已是侯官县户房经制吏,在侯官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普通老百姓俯首仰望的存在,何况他的侄儿还是大名鼎鼎的林三元,在县衙里连县丞,主薄这等二老爷,三老爷也要巴结的存在。

    这些同僚们对大伯自是少不了奉承,还不时在他面前反复提及,啥时状元公回府时,让我等仰仗一二,请经承大人替我等引荐,感激不尽啊!

    大伯为人热忱,这些人一磨,于是就满口答允了。昨日他得知林延潮回乡,虽然林延潮在信里说,不要告诉别人,但大伯言出必践的人啊,答允别人的事,他绝不能反悔。

    于是大伯就给县太爷等一众同僚捎信,让他们明日过府一趟。

    说起侯官县令,那可不是外人啊,此人名为卢大顺,河北永年人,万历八年庚辰科进士,二甲四十名。

    没错,这位卢县令正是林延潮的同年啊!

    话说进士释褐,遇缺即补,称为老虎班。

    就算三甲进士外放地方官,也会去大县上县,或者当一任附郭县令,如福州府十邑,府治所在的侯官,闽县县令一般都是进士出身官员出任,至于其他八县,朝廷一般是留给举人出身的知县。

    不过卢大顺很不满意,他是二甲出身,本是有机会任京官的,却不得不屈身为知县。所以卢大顺一直在谋求转迁。要升迁一定要有门路背景,如卢大顺是肯定没有,否则也不会到二甲进士外放的地步。

    既是外放地方,要谋求转迁,也是有办法的。最有力有效的办法,就是取得在地籍贯京官的支持。

    打个比方如卢大顺在侯官为官,就要与侯官籍京官交好。卢大顺在地方上给予其家人大开方便之门,京官在朝廷里也会给他方便。

    这说来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正常的权力寻租而已,如申时行任吏部左侍郎时推举林烃为苏州知府,林烃在苏州知府任上取了申时行两个儿子为童生。

    申时行与林烃本来是同年。

    换句话说,卢大顺与林延潮也是同年。平日卢大顺对林延潮如何,大伯不知,但是对自己,大伯可知对方非公事场合,私下见了自己,都要拉住手称一声世叔的,而在公事上也从不曾为难过,要隐隐透出风声说时机一到就保举自己为户房司吏。

    从户房普通典吏,迁至司吏,等于是户房头头了,这是大伯一辈子也没想过的事。这一刻大伯几乎将对方看作自己的再生父母了。大伯是个很知恩图报的人,对方平日这么看重自己,林延潮到时候回府,自己也要好好在林延潮面前夸对方一番。

    林延潮与知县老爷二人虽是同年,但不知私交如何,大伯心想到时候自己在中间推波助澜一下,平日县太爷这么关照自己,自己总不能不知好歹吧。

    故而大伯在前一日就给卢知县送了帖子。当时卢知县见了帖子是十分高兴的,一口一个世叔的叫着。大伯听了身子顿时也轻了几两,说第二天过衙来请县尊过府。

    结果大伯第二天一来,直接吃了闭门羹,平日见自己点头哈腰的门子,今日却敢与自己甩脸色,说知县大人有要事下乡去了。这一下可把大伯给蒙住了,这算什么,自己酒席都定下了,大厨都请好了,结果主宾却跑了。

    这让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搁啊?

    于是大伯宽慰自己,可能知县老爷,真的一时有事呢。虽是有少许遗憾,于是大伯又去请县丞,主薄,哪里知道又吃了闭门羹。昨日还答允自己还去府上赴宴的二老爷,三老爷,今日一下子都变卦了。

    这着实令大伯不知所措,他去六房找各房司吏,但见这些平日对自己奉承巴结之人,今日都要么借口公务繁忙,要么是有什么事不能来了。

    大伯此刻就算是再迟钝,也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当下找来县太爷的师爷,此人与自己交情极好,从他口里打听风声。

    于是师爷一五一十说了,林延潮回乡,这是何等大事,光耀一省文名的状元,不说是知县,知府,就是布政司,按察司,巡抚衙门都必是惊动,照规矩是要出城迎接,并告知合城百姓一并迎接的。

    但不说巡抚衙门,就是三司衙门也一点表示没有,这绝非符合常理。

    在官场上混的人都是极精的,最懂得什么叫揣摩上意,什么叫秋风未动蝉先觉,什么叫上行下同,巡抚,布政司衙门都不表示,他们更不会替他们出面,否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所以卢县令既不用揣摩巡抚,布政使的意图,只看看知府在干什么,也就明白自己该干嘛。于是卢知县立即就找借口出城了。

    卢知县这样表示了,县衙里的人也不是傻子,所以到了这一天大家是该生病的生病,该出差的出差。大伯边听师爷的话,边是吓得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听到最后甚至差一点当场昏厥过去。

    从县衙离开后,大伯就叫了一轿子载他回家,否则他可是一步也走不动了。到了家后,大伯拿起手帕不断擦汗,定了定神然后问下人林延潮回府了没有。

    下人肯定地答复后。

    大伯当下往屋里赶,不过因走得太急。大伯一脚绊在门槛上,摔了个大跤。

    大伯摸着乌青的额头,顿时大怒道:“怎么修了这门槛,这么高?“

    一旁下人也是没眼色地道:“大爷,你不是说门槛越高越能留得住才气贵气吗?“

    大伯听了大怒道:“我不知道吗?下去!“

    下人吃了骂,当下悻悻离去。

    大伯又急匆匆地赶至,这时众人已是差不多吃完了饭,下人正给他们上茶。

    林延潮坐在林高著身旁,正与他说自己历官任上有趣之事。

    林高著见到大伯,当下是拿着拐杖怒哼一声道:“你又去哪里闲逛了?怎一点也不知长进。“

    换作平日大伯定是解释几句,但此刻已是全没了心思。

    就在此刻巡抚衙门中,巡抚劳堪正坐着喝茶。

    就在一年多以前,劳堪还拿着圣旨至林延潮府上宣旨褒奖。

    那时劳堪任左布政使,而去年六月,劳堪升任都察院右都御史巡抚福建,而今已是福建省最高军政长官,可谓是封疆大吏。

    劳堪能升任巡抚,就是在任上大力推行一条鞭法,以及清丈田亩,得到张居正的保举。

    要知道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是张居正的政柄。张居正要推行此二策时,不是贸然在全国开展,而是选择福建作为试点。劳堪推行十分得力,并向张居正禀此为善政。张居正大喜褒奖劳堪,升其为巡抚,再下令在全国推行二法。

    所以劳堪可谓是张居正的心腹。

    不过身为心腹,劳巡抚也不是一点烦劳也没有。

    作为张居正得力亲信,他在福建布政司,巡抚任上,大力推行变法之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劳堪自己犹然如此了,而在全国推行变法的张居正,又得罪了多少人?

    万一张居正倒台,自己不也跟着遭清算,这是劳堪心底不安的地方之一。

    还有一个就是洪朝选一案,洪朝选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官至刑部左侍郎,以正三品大员的身份致仕。

    不过洪朝选却是张居正的政敌,并且居住在乡里时,多次以他致仕大员的身份,对劳堪施行的变法进行反对,不仅如此还抨击张居正不守孝,赖在宰相的位置上不走。

    张居正闻言大怒,但当时福建巡抚庞尚鹏反而替洪朝选开托。张居正二话不说,将庞尚鹏撤职,令劳堪收罗洪朝选的罪名。

    最后朝廷下旨,将洪朝选治了一个通夷的罪名。

    罪名定下后,劳堪派兵将洪朝选拿入大狱后,隔绝其亲属家人,命人半夜用沙石袋子压住洪朝选胸口,至其气绝死于狱中,对外告诉别人洪朝选年老体弱而故。

    洪家的家人不是傻瓜,当然是不肯干休,将官司打到了都察院。

    一名三品大员死于狱中,这对于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大明朝简直是件不敢想像的事。

    张居正对政敌可谓残酷,但也只是把人一撸回家了事,点到即止,大家骂骂你也就算了。若是将人干掉,就是践踏了规矩,坏了底线,连张居正也是不敢这么做,否则就是与朝野上下决裂。

    劳堪没有张居正的地位,还搞死了一位朝廷正三品大员,虽说他的奉了张居正的意思,但张居正只让他将洪朝选拿下,又没叫他把人搞死。故而此事他想压也是压不住,若是张居正在京师硬罩着他,否则缇骑早就将劳堪拿至京师问话了。

    此刻劳堪将手里的茶碗放下,捏了捏额头,将烦心之事暂且放下。

    然后劳堪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幕僚问道:“林宗海回府了吗?“

    几名幕僚左右看了一眼,一人上前道:“回禀制台大人,状元公已是回府了。“

    劳堪点点头道:“派人盯着点,他回府后,有什么人去府上拜会过他,他又去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都要一一记下,报给我知道。“

    “是。“

    劳堪见此点点头,一旁幕僚道:“东翁不必忧心,林宗海虽是翰林,又为宫坊官,位极尊贵,但那不过是在京城,眼下恶了相爷,就什么都不是了。何况此人仕官不过一年,在官场根基尚浅,料想不会是第二个洪。。“

    说到这里,此幕僚意识失言,当下闭口不说。

    劳堪横了他一眼道:“本院岂是担心他这个,只是顾及此人乃状元,在本地士林间颇有声望,还有那个文林社,也是他一手操持的吧!“

    “是的。“

    劳堪冷哼一声道:“文人结社,还不是为了对抗官府,你看着吧,此人开罪了相爷,回到乡里,必到处散布相爷的恶言,他若是敢这么敢,看本院。。。“

    “东翁,不可啊!“几名幕僚一并焦急地齐声劝道。

    劳堪听了也是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本官岂会不知分寸,洪朝选一个也就够了,此人虽开罪相爷,但却简在帝心,我不会动他的就是。“

    听劳堪这么说,众人才松了口气,幕僚笑着道:“东翁放心,本省官员上下,哪个不是明眼人,这一次林宗海回乡省亲,咱们抚院不说话,下面哪个府县敢吭声。“

    另一人笑着道:“是啊,听闻状元郎在巡按衙门那吃了闭门羹呢,不仅仅是巡按衙门,其他衙门也无一人敢逢迎呢。“

    劳堪点了点头笑着道:“从古至今,哪位状元不是衣锦还乡,他林宗海却落得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也好,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在这一府十邑,谁才是这里的天!“

    劳堪这么说一副疆臣领袖的气势,众幕僚都是奉承道:“合省上下哪个人不看东翁脸色行事。“

    劳堪听了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又重新喝起。

    正待劳堪还要吩咐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官吏禀告道:“启禀制台,有圣旨到!是从京师来的三百里加急!“

    劳堪与左右幕僚对看一眼,大家都是心底一凛。

    因洪朝选之事,劳堪就算是再狂妄,也不敢说心底全无鸡蛋。

    劳堪毕竟是为官多年,遇大事有静气,站起身来道:“愣什么,立即随本官出迎,开中门迎旨!“

    开中门宣旨过后。

    劳堪捧着圣旨,满脸浑然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仅是劳堪,左右幕僚,以及其心腹也是懵了。

    劳堪向左右之人问道:“谁能告诉我,相爷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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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前九重门,百官簪缨北阙来。帽插宫花朝天颜,金殿传胪名声传。十里御街打马过,人称大明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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