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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卓     安堂txt下载     安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章 一九五七(望)

    谷雨后,忙种棉。

    遍地果花香味甜。

    祝口村村头洋灰路两旁成排的小片果树林中人影绰绰,各家孩子穿行在枝头花团锦簇的果树间,欢笑声不断。

    村头上,安良嫂小心翼翼将一个空掉的化肥袋子跌成方角块,再抬头,张嘴就是一句笑骂:“黑蛋你个小兔崽子,别折了,回头要是少结了果子,看我不打烂你屁股!”

    黑蛋听到这话,吓得一缩脖子,一手拿着刚折下来的花枝,另只手牵住二妮子撒腿跑远。

    这边地头上,安俭嫂跟着笑笑,再扭头看见树底下坐着还拿着个书本不知道写写画画什么的二愣子,笑容没了,满心就是气不打一出来,过去就是一指头戳在二愣子的脑门上。

    “学学学,就知道学。我怎么就生出来你这么个只知道傻学的,指望你自己找媳妇儿,都得到猴年马月了!”

    二愣子一脸无辜,完全不知道自己老老实实坐在这,怎么就能惹得亲娘那么不开心。

    不远处,生产社门前,曹安良和曹安俭两兄弟闷头抽着烟,满脸愁容,和村口外的欢乐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安良大哥,你咋想的?”

    “唉,我要能说出来我是咋想的,我就不这么愁了。你说县里那俩郑老师和姜老师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不知道啊。反正人家是当老师的,那说出来的话肯定不会害了黑蛋和二愣子,可咱也不知道他们能把这俩孩子带哪去,万一回不来了,可咋整。”

    “谁说不是来着。就跟安定大哥他们似的,一离家这都十来年了,一点信都没有,兴民太爷走的时候那都回不来。我可不想着等我老了的时候,身边都没个能正儿八经给我盖棺材板的。”

    “不是,安良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那俩郑老师、姜老师,要是真能把咱孩带出去,好好培养了,咱脸上也有光啊。光宗耀祖的事,咱不能光想着自己个儿。”

    “行,不想着自己个儿,那之前人来咱家的时候,你咋不同意的?”

    “哥啊,我刚不是说了吗。我怕他们回不来啊。呀,你说这事咋就没个能帮咱谋划谋划的。安堂啥时候回来啊。”

    说说道道,最后这一句,换来两个大老爷们的共同长声叹息。

    其实有些事理解起来并不难。

    黑蛋和二愣子在学校里表现优秀,受到老师的表扬和看重,来头神秘的郑楠和姜成这两位老师专门来了祝口村一趟,找两个孩子的家长提议带走黑蛋和二愣子去更高等的学校学习。

    当然,不只是黑蛋和二愣子,县中学学习成绩总排名前十的学生都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但是,要把孩子带去哪,姜成和郑楠都不肯说,只给了这些家长时间考虑。

    天底下没有不想看着自己孩子好的父母,也没有想着让孩子离开自己的父母。

    曹安良和曹安俭为这事整夜整夜睡不踏实,就怕自己做错了决定,耽误孩子一辈子,也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们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能想到帮忙参谋参谋的人也就只有曹安堂了。

    可问题是,人呢?

    “安堂出去多久啦?”

    “再一个来月就半年了吧。”

    “半年?这么长时间啦?别回不……呸呸!”

    曹安良使劲呸两口,把不好的话咽回去,还想在说点别的,突然间就看见一辆自行车骑进了村口。

    曹安猛风尘仆仆归来,刚停下,都没来得及下车子,曹安良和曹安俭就围上去了。

    “猛子,打听清楚了没?”

    “打听了,人家那俩老师可不光是看上了黑蛋和二愣子,还看上不少县里别家的孩子。人家有同意的,过两天就来车接,接到哪去谁都不给说。也有不同意的,他们老师没说啥,以前咋样还是咋样。反正那意思就是尊重咱自己的选择。”

    “尊重咱自己的选择?你这说和没说不是一个样吗,俺们要是知道咋选,还用得着四处打听去吗。”

    曹安良气得一拍大腿,往墙根底下一顿,独自生闷气。

    曹安俭不甘心,接着问道:“那你打听到安堂去哪了吗?”

    猛子脸色一垮,无奈摇摇头:“没打听到。人家牛书记现在是在县里工作了,问了好些人也还是都问不出来。反正就是猜着安堂哥上了别的地去工作啦,全都保密,也不让咱瞎打听了。”

    “不是,好端端的人,咱就问问上哪去啦,咋还不让打听了呢。”

    曹安俭眉头一皱,和曹安良一样气得不知道该咋办。

    猛子一脸悻悻的表情,对自家两位大哥遇上的难题实在无能为力,犹豫了犹豫,还是张口说道:“安良哥、安俭哥,有个事我说说,你俩就听听,也别全都当成个事。”

    就这一句话,再度让曹安良和曹安俭围了上来。

    “不管当不当成个事,有啥的,你说就行了。”

    “嗯,是这么个事。你们还记着吕自强吗,就是当初把安堂哥给祸祸得没工作的那个。”

    “记得啊,他咋了?死啦?”

    “不是。我是想说,郑老师和姜老师他们俩跟那个吕自强都是县里一个啥民主监督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人。还有,那个吕自强现在也在县里当官了。”

    “当的啥官?”

    “就是,就是以前安堂哥当的那个。”

    “啥!他把俺兄弟祸祸了,他自己顶上啦?”

    曹安猛带来的消息,给村里人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震动。

    但对曹家几兄弟而言,无非是知道个结果。

    而对县大院的所有工作人员来说,经历了所有过程,他们才难以形容内心的感觉。

    刚刚结束的县人代会常务会上,吕自强以微弱的票数优势成功压住其他候选人成为了县生产工作主要负责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许多人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认同于庆年在常务会上做会议总结时所说的一番话。

    “我们必须承认一件事实,那就是在过去的不到半年时间里,有众多党外民主人士和先进知识分子的参与下,全县各方面发展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生产发展总值远超去年同期。这离不开所有支持县生产建设工作同志的共同努力,离不开民主监督会的有效监督。我们不能否认吕自强同志作为党内外联络员所起到的积极作用,也希望他能继续发挥这样的积极作用。”

    就是这番话,压下了队伍里所有想要反对的声音。

    似乎所有人在接受这个事实的同时,都开始准备接受吕自强,甚至是对这个人能够为全县发展所作的贡献报以深切期望。

    可有句话说的好,有些时候,期望越大……

    失望,也就越大!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九五七(再)

    县中学进修班教室。

    从去年开办到此时已经整整一年的进修学习终于暂时告一段落,第一批进修毕业生三十多人,其中五人随冯教授一起去了大学校园。与之一起的,还有三名初中二年级学生。

    整个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吕自强坐在讲台上,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咔哒一声,教室门开启,一阵微风吹卷进来,惹得吕自强皱起眉头。

    但等看见吴昊一脸兴冲冲走进来,尤其是看到吴昊手中拿着的一沓洗好的照片之后,眉头瞬间舒展。

    “吕师兄,进修班的所有照片都在这里了。毕业合照,我也留给了济南那边的同学,他们正在写稿子对你的工作成绩进行登报宣传呢。”

    吴昊笑着诉说喜讯。

    可吕自强似乎对这些事情根本不在意,就是把那堆照片拿在手中翻看。

    毕业合照扔在一边,进修班各种剪影也扔掉,一路往下翻看,等终于看到一张照片时,他的眉眼都完全舒展开,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吴昊心中疑惑,探头看了一眼,又是满心的无奈。

    “吕师兄,你还想着那个村姑呢?”

    这一问也是解释了吕自强手上那张照片的画面。

    雪景下的县中学校园,进修班不少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照片中间是吕自强和付粟锦相对而站。

    都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人都不知道去了哪,吕自强还在这心心念念着,吴昊能不崩溃吗。

    偏偏吕自强自己是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顺手拿起那张照片,准备靠近一点仔细观瞧。

    可这张拿起来,手中剩下最后那张照片显示出来的画面,让他再度眉头紧锁。

    同样的雪夜里,吕自强瘫坐在地上,对面是曹安堂挺拔的身影,可不正是吕自强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刻吗。

    吴昊赶紧解释:“吕师兄,这张照片我是专门留出来的。我想着,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那个曹安堂又回来了,还有机会和咱们对质,这照片也能拿来当证据不是吗。”

    “愚蠢!”

    吕自强张嘴就骂。

    “这都过去多长时间啦,那家伙就算是能回来,也得在我面前老老实实的,我对付那种人,还用得着证据吗。拿走,给我烧了!”

    吕自强怒冲冲甩手把那张照片往外一扔。

    吴昊弄了个狗血淋头,下意识伸手要去抓那张照片。

    恰在这时,教室门再度开启,又是一阵小凉风吹进来,吹得吴昊后退一步,也吹得那张照片在半空中旋转了一圈,就那么巧的飘落下来,被进门的人一把抓住。

    连成根还是带着一脸始终不变的憨憨笑容,顺势低头看那张照片,结果就是这一眼,让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人也是愣怔在原地。

    屋内短暂的安静,直到吕自强一声轻咳:“小连,你愣什么呢,把门关上。”

    “哎。”

    连成根答应一声,顺手关门,就这么个转身的功夫也不知道做出来什么样的心理建设,在等面对吕自强的时候,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吕联络员,你怎么在这呢,我刚才还去县大院找你来着。”

    “找我干什么?”

    “恭喜您成功当选县生产工作负责人啊。”

    连成根满脸堆笑,换来的却是吕自强一声不屑冷哼。

    “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好恭喜的。小连啊,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的舞台不是这里,而是更宽广的地方。我们的目标也不是现在,而是由我带领你们一起创造的未来。”

    “是是是,跟着吕联络员,未来可期。”

    连成根忙不迭说着附和的话语。

    按照以往的情况,吕自强肯定是在连成根表现出这么虚心接受教训的态度之后,好为人师地开始大谈特谈他所幻想的美好未来。

    可这一次,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完全没有了下文。

    不是吕自强转变性格了,而是现在的他还处在一种淡淡的恐慌之中。

    上次“昌记陈粮”的事件调查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不管张格民那个人是被谁抓走的,这么长时间过去,总应该有点结果,即便没有明确的结果,有点后续调查的工作安排也行。

    偏偏到了现在,还是没任何后续状况,一切平静得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越是风平浪静,吕自强越是心中不安,唯恐这事影响到他的父亲,进而连累到他。

    想到这些,更不能平定心绪,忽然转头看向吴昊。

    “吴昊,你刚从省里回来,这段时间济南那边有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发生?”

    “没有啊。”

    吴昊否定的回答,更让吕自强心绪不宁。

    “你想想清楚,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不管哪一方面的,你都跟我说说。”

    “呃,这个,吕伯伯身体好转,回归工作岗位,这段时间一直和我爹忙着参加省里的各种工作会议,这算不算?”

    “这事,我用得着你告诉我?”

    吕自强想打人了。

    他亲爹身体状况怎么样,他比谁都清楚。

    前段时间住进加护病房,无非是想借此避开某些事件的影响,后来事情没任何后续,他们父子两个一对的心慌意乱。吕某人坐不住,就只能活跃在各个会议上面,想尽办法去探听其所关心的事情。

    而吕自强上次在何正和赵振华面前犯了错误露出马脚,也早有心回去,不想再在这小县城里待着了,却被他父亲要求继续留下,关注这边会发生什么。

    这父子俩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还为了避免留下线索,减少了联系。

    吕自强现在就指望着刚从济南回来的吴昊能给他一点有用的消息,结果这家伙说出来的事情毫无意义,他怎么可能心情好了。

    吴昊还很冤枉呢。

    他就是个追求浪漫主义的小知识青年,本就对许多大事漠不关心,吕自强非要从他这探听消息,那不是难为人吗。

    绞尽脑汁想了好半天,猛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道:“是有个事,关于王浩的。”

    “王浩怎么了?”

    “王浩被停职了,安排进济南汽修厂当工人去了。”

    “什么!”

    吴昊这一句话,让吕自强和连成根一起瞪大了眼睛。

    “吴昊,你跟我这开玩笑呢?王浩去当工人了,这怎么可能!”

    “是真事,我爹说,王浩的所有工作暂时交接出去,参加至少一个月的生产劳动。还不只王浩,省里各个机关部门,从年轻人开始分批参与一线生产。何正何组长现在也在交接手头工作,估计过不了多久,也要进工厂或者是下乡村了。”

    吴昊不说则已,一说就是个好似惊雷般的消息。

    吕自强怎么也想不到还能有这种事情发生,更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等他再去询问,教室门轰然开启,齐妙妙一溜烟跑进来,手里挥舞着报纸,大声呼喊:“吕老师,你快看,开始了。这次是真的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吕自强来不及去询问,就是一把抢过去齐妙妙手里挥舞的报纸,定睛细看。

    片刻之后,他那充满魔性的笑声弥漫了整个房间。

    连成根试探着耸耸肩,瞥了眼报纸上的内容,惊得目瞪口呆,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九五七(行)

    4月27日,首都方面作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

    5月2日,省里召开会议讨论贯彻执行相关指示,县以上机关、大专院校、矿场工厂等部门立即展开相关工作。

    5月8日,省整风工作组成立,确定工作重点是党内领导机关和领导干部。

    5月10日,首都方面作出《关于各级领导干部参加体力劳动的指示》。

    5月13日,《大众日报》发表社论,论述了干部参加体力劳动、保持与群众血肉联系对于开展社会主义建设的重大意义。

    5月21日,省里公布整风工作计划,明确要求把“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作为工作主题,认真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和“长期共存,互相监督”方针,认真执行“勤俭建国”方针。

    从四月底到六月初,首都方面邀请党外人士召开了各种类型的座谈会,有的座谈会开了十几、甚至二十多次。

    一场“团结——批评——团结”、“批评和自我批评”思想指导下的整顿运动彻底展开。

    又是个微风送爽的初夏,祝口村八百亩水浇地遍地金黄。

    地里,曹家几兄弟闷头挥舞镰刀,恨不能使出来吃奶的劲头,想着赶紧把地里的粮食收了。

    他们这边速度飞快,一条田垄相隔的另外一边,于庆年本想歇歇的,一看旁人还在苦干,咬着牙再度弯腰。

    如此几次之后,于庆年彻底受不了了,一手撑着酸疼的腰,朝曹家几兄弟那边使劲挥手。

    “老乡啊,歇会儿吧。我这是真有点撑不住了。”

    就这一句话,惊得曹家几兄弟扔下手里物件,撒腿就往这边跑。

    “领导,咋啦?”

    “领导,你是不是哪不舒服啊,赶紧这边坐着歇歇。”

    “水呢?呀,不是早就说给领导准备好水的吗,赶紧拿来啊。”

    随着几声着急的询问和呼喊,越来越多的人围聚在这边。

    于庆年脸上燥得有些发烫,赶紧挥挥手道:“各位乡亲,我没事,我也不渴,我就是想说,咱稍微歇会儿。”

    “行,领导你说歇多久,咱就歇多久。”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大家平常是怎么干活的,现在就咋干,别因为我在这,就全都跟拼命一样行不行。我在这不是监工来的啊。”

    于庆年满脸的无奈。

    他看得出来,周围的乡亲那么拼命干活,其实就是想早早把活都给干完,省了他的力气。

    心是好心,可真快把他给拖垮了。

    “安猛同志,还有各位乡亲,我给你们交个实底。我已经快十年没有下地干过活了,这猛一来吧,有股子力气,可也不能卯着劲的使。这才头一天,各位给我点适应的时间。怎么说,我得在这一个月呢。别才来第一天,都给我干到医院里去躺着啊。”

    这话出口,周围人群里不知道谁噗嗤一声笑了。

    可笑声持续半秒,又赶紧收住。

    不少人憋得脸通红,于庆年就是燥脸通红。

    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于庆年猛的一拍大腿。

    “我这么说吧,大家该咋干就咋干,到最后不都是社里算工分。谁要是想着替我把活干了,我的工分就少了,到时候吃不饱饭,我就赖在你们家里不走了,让你们养活我,行不行?反正我打小就有个死皮赖脸的外号,你们要是真有谁愿意白养着我啊,那我还就不回去工作了,就在祝口村住下了。咋样?”

    这一问,没人敢回话。

    于庆年伸手就把曹安猛给逮住了。

    “安猛同志,我刚才看你干活最拼命。这样吧,你也别在这干活了,你家地里的活包给我,我在这帮你收粮食,你上县里去帮我处理工作。公平合理不?”

    “不不不,领导,那哪行啊。”

    “哟,你小子也知道这事不行啊。那我刚才听你和你家几位老大哥私底下商量着,赶紧弄完了自家的过来帮我,是不是你说的啊?地里的活,你都能替我干了,县里的活你咋替不了。”

    “不是,这不一样。”

    “没啥不一样。咱都是人,都一张嘴吃饭,一个鼻子喘气的,我能有啥不一样的?我在这了,你们那个拼命法的,逼得我也得使吃奶的劲。你说的不一样,是打算着拿我当牲口使啊,累傻小子呢?”

    于庆年说到这,村里人彻底绷不住了,笑声连成一片。

    也是这一笑,让所有人心里压着的某些情绪舒缓开。

    于庆年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活动活动酸疼的肩膀,迈步过去揽住曹安良和曹安俭两兄弟的肩膀头。

    “两位老大哥,你们别听那个曹安猛的,我来这不是玩的,也不是走形式主义装装样子的,我是真的来参加生产的。你们就把我当成曹安堂,当成自家兄弟。跟自家兄弟啥样啊?要是曹安堂在这,说一句歇会儿吧,你们也能跟刚才似的着急忙慌喊人倒水吗。不能吧。既然不能,那就别跟我整洋相,除非你们不把我当人看。”

    这话一出,曹安良紧张地连连挥手:“不是……”

    “曹大哥,你说我不是人?”

    “不是,呀,你是,我不是,不对……”

    曹安良一脸的窘迫,再度换来整个地头上的无数笑声。

    于庆年也算是彻底放松下来了。

    “老乡们,说实话,我来这参加生产,我比你们紧张。我干的活多了,我累。我干的活少了,我丢人。这到底是干多还是干少,我自己个儿心里都没数,唯一能保证的就是,我在这不偷懒。您各位呢,也别拿我特殊对待。就跟我刚才和曹家大哥说的似的,就把我当成曹安堂,当成咱自己人。行不行?”

    “行!”

    齐刷刷的回应声之后,众人喜笑颜开。

    虽说接下来的时间,还是会有点小小的紧张情绪萦绕在众人心中,但一天时间下来,大家也稍稍适应了有个特殊人物出现在他们中间。当黄昏时分,于庆年打声招呼,骑上自行车独自离开之后,全村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村外,终于真正确定,这位县里来的领导不是来装样子的。要是装样子,早有小汽车来接了。

    曹家几兄弟再次聚首,曹安良真是一脸唏嘘的表情。

    “猛子,你小子也真是的,这领导人家挺实在的一人,咋让你说的跟老虎一样了啊。”

    “安良哥,我也不知道啊。以前我就是开会的时候,远远看见过人家几眼,连句话都没说过呢。”

    “那你说县里那么些工作,咋就跑来咱这帮忙收麦子啦。”

    “这我就更不知道啦。哥,甭寻思那些,也千万别问。我就听说是县里有啥工作安排,才这样的。”

    曹家三兄弟面面相觑,无奈摇头。

    县里啥工作安排,他们不知道,就知道有个人来帮他们干活就行了。

    齐刷刷转身,走在夕阳的余晖下,往家的方向去。

    走着走着,曹安俭突然一个停步,伸手拉了把曹安良。

    “安良大哥,我想起来个事。你说,安堂这一直不回来,咱也不能老这么等着,正好人家那领导挺好说话的,那黑蛋和二愣子的事,咱是不是能让他给咱谋划谋划。”

    曹安良目光灼灼,使劲点头:“我看,行!”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九五七(斗)

    夜幕下的县大院安静如常。

    于庆年走在县大院门口电灯照耀出的亮光里,将自行车放在马路对面的车棚内,习惯性地拿起来车锁,弯腰准备锁车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摇头失笑的同时,顺手就把链子锁挂在了车把上,转身朝县大院那边走。

    距离拉近,一眼就能看见大院门旁阴影处,傲然挺立的身影。

    “哎,老吴同志,您回来啦?您的身体怎么样啦?”

    “没毛病!”

    吴老同志回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是因病回家休养了快一年的样子。

    “小小风寒能奈我何,再给十年依旧这般!”

    说话间,这老头随手拿起墙边竖着的那杆红缨枪,单手挽个枪花,好似要在于庆年面前展示他身体倍棒的架势。

    吓得于庆年赶紧连连挥手,急声道:“吴老同志,你身体好,我知道了,不用这样。”

    “用的!我身体好,能继续参加工作,光于书记你知道了还不行,必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曹州吴门武道吴青松又回来了!大胆贼子,竟敢在我休养期间,跑来这偷自行车,我岂能饶他!”

    于庆年捂着脸,哭笑不得。

    这吴老同志现在是越来越犟脾气,让人不能理解了。

    “吴老同志,偷自行车的贼已经给抓住了,您老……”

    “抓住一个还不够,扫尽天下诸恶,才是我辈应行之事。”

    “好好好,吴老同志您工作吧,就是别太晚,早点休息。”

    于庆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论工作负责程度,就服县大院看大门的吴老同志,尽管县大院所有人都不觉得,真要是出了突发状况,这吴老同志能起到作用。

    几分钟后,桌上小台灯的微弱亮光,照亮了办公室,于庆年往椅子上一坐,这满身的劳累疲惫感觉瞬间涌现出来。

    已经十年时间没有下地干活了,猛一劳动,换谁都受不了。

    于庆年是真想早点回家,热水泡泡脚,好好睡一觉,可看到办公桌上的大堆文件,最终还是喝口浓茶,拿起来钢笔,伏案而书。

    夜色越来越浓,咔哒咔哒走廊里回荡的轻微脚步声,引得于庆年抬头,随后就是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齐成一步迈进来,原本脸上的疑惑被惊愕所取代。

    “于书记,您怎么还在啊。”

    于庆年失笑回应:“你这不是也在呢。”

    “我,我是一直在啊。不是,于书记您今天不是去祝口村参加生产劳动了吗?”

    齐成是真没想到能在这个时候看见于庆年,之前定下来于庆年参加一线生产劳动的安排之后,县里的常务工作由郭乾坤同志负责,除非有紧急事件才会去找于庆年,谁知,这才第一天,于庆年自己又跑回来处理文件了。

    “拿笔杆子拿习惯了,猛一放下,总觉的少点什么。倒是今天拿起来镰刀了,我才想起来,十年没有参加过生产劳动,差点就忘了本。忘了高高飘扬的旗帜上,是镰刀和铁锤,不是钢笔和讲话筒。”

    于庆年似乎是有很多感慨,正好齐成来了,话匣子打开,说的越来越多。

    齐成就那么安静听着,犹豫了几次,终于逮住个机会,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于庆年所说的话时,把于庆年给逗笑了。

    “齐成,我这是个人感慨,你记录什么啊。难不成想把我累得半死不活的事记录下来,回头开大会的时候,让全县同志笑话我一下?”

    “不是不是。”

    齐成有些窘迫,悻悻地收起来纸和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庆年则是满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行啦,现在是非工作时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别光听我说了,你也说说,就这一天,县里各项工作怎么样?整顿工作进展如何?”

    “报告,各项工作平稳……”

    “说问题。”

    “呃,问题,问题是生产处的吕自强同志,好像有点本末倒置。”

    “嗯?怎么讲?”

    “吕自强同志,从担任生产工作主要负责人之后,就从没领导过县内的任何生产工作,全部都是郭副书记代为处理。”

    “那吕自强在干什么?”

    “他,他在县中学搞‘海德公园’。”

    齐成说到这,于庆年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首先要说的是,这个“海德公园”是个什么东西,于庆年都不是很清楚,不只是于庆年,县内所有人最开始听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全都一头雾水。

    起初,大家还以为这家伙是想着建一个能够丰富人民群众精神文化生活的公园。

    这也无可厚非,许多大城市好像早就在建立公园景观。

    尽管都不知道这样的景观建筑对于生产发展能起到什么促进作用,可大家都选择相信吕自强以知识分子的先进思想展开工作,势必能带来可喜的变化。

    谁能想得到,等接连几批县大院工作人员被吕自强邀请去了县中学的时候,众人才终于明白,所谓的“海德公园”根本不是什么景观建筑,而是一个辩论场。

    一个吕自强召集起来众多知识青年,对县里各方面工作提建议,指责县内存在的不良风气的辩论场合。

    而“海德公园”名字的由来,恰恰是英国的一处标志性景观地,传说当中专门出“政治演说家”的地方。

    “胡闹!”

    听着齐成的解释,于庆年所有的好心情都没了。

    “资式烂到渣的东西,用来当作社会主义革命工作的道具?吕自强他是怎么想的?县大院那么大的会议室,还不够他提建议的吗,跑去县中学影响正常的教学活动。他这是民主监督吗,这明显就是在对县中学学生一种言行上的误导。难道要让祖国的花朵还没学以成才,就先学会怎么进行辩论斗争吗?”

    于庆年怒气冲冲的喊话,惹得齐成眉头直跳。

    县大院里绝大多数人都感觉吕自强是在胡搞乱搞,可没人敢多说一句,只因为当前县内的工作重点是整风。而且在那个所谓的“海德公园”辩论场上,不少知识青年给县里主要工作负责同志提出来的建议还是很中肯的,大家也虚心接受,谁也没去多想。

    但于庆年此刻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了关键问题,让齐成也感觉无比恐慌。

    要辩论可以,但也要分地点场合。

    县大院会议室里,吕自强那些人想说什么都可以。

    可在县中学,全县的中学学生都在那,谁知道哪一句话会对那些社会认知还不完整的祖国花朵造成冲击。

    长此以往,倘若让那些学生觉得革命工作,其实就是以辩论形式展开,试问那又会产生多么可怕的深远影响?

    “齐成!”

    “到!”

    “通知吕自强,不对,通知县里所有主要工作负责同志,明天晚上七点,在会议室召开会议。重点商讨县内整顿工作怎么做。有想列席会议的,全部欢迎。明天开始,任何人都不准再去县中学影响正常教学,更不准搞什么海德公园!”

    “是!”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九五七(哥)

    同样的深夜,相比于县大院的冷清,县中学里倒是热闹的很。

    这个时间点,本应该是所有学生安静自习的时间,可所有教室里到处都弥漫着各种争论的声音,一种躁动的气息环绕整个校园。

    办公区,还是那间曾经吕自强成功忽悠了齐妙妙和吴昊的办公室里,这次多出来一个人,连成根。

    那个憨头憨脑的青年,好像不管去到了什么地方,都对烧热水这种事情情有独钟,低头摆弄着炉子上的热水壶,就像老牛耕地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让吴昊和齐妙妙嗤之以鼻的乡村色彩。

    “咳咳!”

    吕自强一声重重的咳嗽,算是把吴昊和齐妙妙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随即抬手一指连成根。

    “吴昊,妙妙,虽然大家都认识了。但今天我还是要正式宣布,连成根已经是我们这个开创未来民主社会团队里的正式一员。大家以后要精诚团结,为了我们理想共同奋斗。小连啊,你说两句。”

    连成根那边抬头,憨憨一笑:“跟着吕联络员,为共同的理想奋斗。”

    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弄得吕自强那边通体舒泰,也弄得吴昊和齐妙妙更是发自心底地瞧不起连成根。

    一个傻乎乎的,就知道说恭维话拍马屁的家伙,简直羞与为伍。

    当然这些想法也只能压在心底,没办法在这表现出分毫。

    齐妙妙唯恐连成根那边再说些倒胃口的话,急忙转移话题,张口问道:“吕老师,今天在校园里的辩论虽然场面挺热闹的,可最后也没辩论出来任何结果。我们提出的要求,没有一个被同意的。我想着,咱们是不是应该把辩论地点换到县里的会议室去。我想,在那里,我们所说的,才能被那些人重视。在这学校,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

    自从整顿工作的指示传递到县里来之后,齐妙妙和吴昊这些人的受重视程度也跟着水涨船高,不管他们说什么,哪怕是点着某些人的闭着指责教训呢,都不会受到任何反驳。

    这么好的环境氛围,直接导致齐妙妙这些人的内心膨胀,总想着在县大院里彰显一下他们的身份地位。

    偏偏,这一个月来,吕自强就窝在县中学,哪怕是顶着个县生产工作负责人的头衔,都没再走进县大院的大门一步。

    众人多少次提议改换地点,吕自强始终不同意。

    到今天,又一次展开辩论,没能达到想要的效果,齐妙妙觉得她的提议总能被重视起来了。

    谁知吕自强就是眉毛一挑,冷声反问:“我们提出的建议,就算是被那些人重视了,又能怎样?”

    “他们就能按照我们的要求改了啊。”

    “改了之后呢?”

    “呃……”

    “妙妙啊,我就说你太年轻,想问题过于简单。到现在你都不明白一个道理吗,就算是我们提出来再多的建议,也不管那些人同不同意,所有决定权还是在他们那些人的手中。而我们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我要的不是,我说句话,别人选择同意不同意。而是,我说怎样就怎样,这里的一切我说了算!”

    守着眼前几个人,吕自强没了任何顾忌,那真是把真实的内心想法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怎么样才能让我说话的在这变成真理?光靠我们几个人是不够的,单纯整些提建议、辩论会更没意义。我们现在缺少的是支持,缺少支持我们的人。这我就得教育教育你了,妙妙。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让你去联动同学,壮大我们的队伍。结果呢,到现在还是我们这几个人,那有什么用?”

    “吕老师,不是我没去联动,是那些人说咱们倒行逆施,不肯加入。”

    齐妙妙委屈的一句解释,换来吕自强更盛的怒火。

    “胡扯!只要你表达的足够明确,足够吸引人,我就不相信没一个愿意加入的。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就是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算了,我现在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了。我就对你一个要求,做事看长远。知道我为什么要待在学校里吗,那就是要把握住这个社会的未来。学生才是未来。只要我们在学生群体中获得了支持,就不愁办不成我们想做的事情。明天的辩论继续搞,就在这搞,哪怕是天塌了也不准换地方。都走吧,走吧。”

    吕自强不耐烦地挥手,实在懒得再说更多。

    他现在内心之中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那就是想抓紧时间实现他想要的一切。

    之前昌记陈粮的调查,几乎都让他放弃了,可突然而来的整顿运动,令何正、王浩那些人的工作暂停,全都去了一线参加生产工作,由此导致某些调查无疾而终,这让吕自强深刻认识到,他翻身的机会来了。

    只要能在这个小县城里做出来他心中所认为的那种成绩,哪怕是等何正那些人回归重启调查,最终真的翻出来几年前的案子,影响到了他父亲那边,他也可以不在乎了。

    所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影响他的计划。

    更可喜的是,于庆年也恰好在这段时间去参加生产劳动,阻挡在他面前的最大障碍也暂时清除了,试问吕自强有什么理由不加紧时间,做他想做的事情。

    沉浸在自身的幻想之中,嘴角勾勒出怪异的笑容,猛一抬头,就看到个憨憨的面孔浮现在眼前,吕自强赶紧止住笑。

    “小连,你怎么还在这呢,有事?”

    “有。吕联络员,前两天你让我找人给你做的相框已经做好了,我这给你拿过来了。另外就是,我这里还有一张照片,一直想问问你怎么处理呢。”

    说话间,连成根拿出一个做工还算精良的相框,只可惜没有玻璃罩着,但也足以放下一张照片,以做保存了。

    吕自强惊喜地接过来相框,顺手拿出保存了许久的照片,准备放进去,可再一抬头,看见连成根拿出来的另外一张照片之后,所有的好心情都没有了。

    “这张照片怎么在你这呢?烧掉!”

    “烧了?”

    连成根看看照片,又看看吕自强一时间没有行动。

    “怎么了?这照片有问题啊?”

    “不是,就是照片上的人……”

    “那人怎么了?”

    “嘿嘿。”

    连成根傻笑着挠挠头:“这照片上的人,我看着长得有点像我哥。”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九五七(报)

    “你哥?哈,哈哈……”

    吕自强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

    连成根配合着笑道:“就是长得有点像,也可能不是。对了,联络员,这人是谁啊。还有,您那张要保存的照片上的女同志又是谁啊,是你的夫人吗,我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啊。”

    这是连成根跟在吕自强身边,第一次询问私人问题。

    吕自强此刻心情好,抬手指指连成根手中的照片,笑道:“那张照片上的人叫曹安堂,原来的县生产处长。”

    “曹、安、堂。”

    连成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低下头再度看向那张照片,目光中带着难以言明的情感。

    吕自强根本没有在意,他也从不认为连成根和曹安堂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就是晃了晃他手中已经安放好照片的相框。

    “这张照片上的女同志叫付粟锦,严格来说,这个付粟锦是曹安堂的爱人。”

    连成根唰得下抬头,微微眯起来眼睛。

    “那联络员你让我烧掉有曹安堂的照片,又装裱起来他爱人的照片,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你觉得我会是什么意思呢?”

    吕自强的双眼同样眯成一条缝。

    两人对视良久。

    连成根那只背在身后、因紧紧握拳而指肚泛白的手,突然松开,顺势抬到脸前,手指轻轻勾动鼻尖,笑道:“这事,我不好说,不好说。”

    屋内诡异的气氛也因连成根这一笑,彻底缓和下去。

    “小连啊,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我就告诉过你,有些事情不该你问的,烂到心里也别问出来。我不希望再有第三次,你明白吗?”

    “明白,吕联络员。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希望吕联络员你不要介意。”

    “你说。”

    “也就是这照片上的人现在不是我哥,他如果真的是我哥,让我知道你这么盯着我嫂子看,我可能会,打死你!”

    说完这句话,也不等吕自强反应过来,连成根直接一个转身,摔门而去。

    吕自强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从他认识以来就一直表现的如同忠心小跟班一样的连成根,竟然在今天敢于对他如此不尊重。

    他有些懵,甚至怀疑自己刚才所听所见全都是幻觉来的。

    这连成根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也不等他想个明白,嘭嘭嘭几声敲门震响传来,房门被猛的推开,邋里邋遢的姜成和郑楠两人直接往里走。

    “吕联络员,县里几个优秀学生又被送回来是怎么回事?”

    一进门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弄得吕自强好长一段时间都转换不过来心情。

    姜成和郑楠在这里工作已经快两年之久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这个小县城窝着,到底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但可以肯定的是,培养和发现学习成绩优异的好苗子,并且联系人送去相关大专院校接受更高等教育,是他们两人除了搞研究之外,始终认真去做的事情。

    一个月前,县中学的三名优秀初中学生,随着冯刚老教授以及众多进修班表现优异的老师共同离开这里,按理说应该已经去到更高等院校了。

    谁能想得到,就在今天,那几个学生怎么走的,又怎么回来了。

    问那几个孩子怎么回事,那些少男少女也说不清楚,就知道送他们回来的人说什么他们接受高等教育的资格被取消了。

    郑楠和姜成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首先想到的就是来吕自强这里兴师问罪。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吕自强,完全忘记了连成根刚才对他的不尊重,就是皱着眉头冷哼一声:“两位,麻烦你们以后进门的时候,先经过别人的允许行不行?”

    “吕联络员,正面回答我们的问题!”

    “行,我回答你们。接受高等教育的名额是有限的,省里那么多基础条件更好的中学学生都排着队等着这种机会,这些县里的学生学习再好,能比得上省会城市的吗?既然比不上,那有什么资格去占用名额。”

    “吕自强,你这是把我们的推荐名额,私自挪用到别人身上了!”

    “两位,注意你们的用词,这不是私自挪用,这叫合理分配。”

    争吵总是会那么毫无征兆地爆发。

    而论吵架,就算是姜成和郑楠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吕自强的十分之一。

    最终结果,只能是这两人憋了一肚子闷气,大声嚷嚷着要回省里讨公道,离开了办公室。

    吕自强同样心里窝火,连成根的突然翻脸已经让他感觉莫名其妙了,就为了几个县里中学生的问题,还被姜成和郑楠跑来这里搅闹,简直不可理喻。

    他是做大事的人,怎能为这些小事分心。

    县里的高等教育名额,是他自作主张分给了别人,就为了能保持和省里某些人的良好关系,真要是让姜成和郑楠把这事给捅出去了,少不了又是些麻烦。

    拧着眉头思考片刻,起身出门,在校园里找了半天,可算是找到了能帮他把事情处理妥当的人——王光宗。

    “王老师。”

    “别,吕联络员,在您面前我哪敢自称老师,您有什么吩咐,请说。”

    现在的王光宗身份已经今非昔比,实现了从镇小学到普通人再到县中学的过山车似的身份转变,一切都是受了吕自强的照顾,对这位吕联络员的任何要求,他能不是绞尽脑汁给办好吗。

    “行,王光宗同志,我也不跟你客气了。县中学的优秀学生名单你那里应该有,给你一天时间去走访这些学生的家,告诉他们的家长,要想让自家孩子去接受高等教育,就必须缴纳学费。交不起学费的,就写个主动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承诺书。明天把承诺书收好,送到我这来。”

    这话已经说的够明确的了。

    可王光宗还是有些脑子转不过来弯。

    “不对吧,吕联络员,我可听说接受高等教育是不收费的啊。”

    “我说收费就收费,你听不明白吗?”

    吕自强心里这个气啊。

    要是连成根在,这事都不用他说的那么明白,真可恨那连成根今晚发什么疯,让他想找个能把事情办妥的都找不到。

    王光宗也不知道自己就说了一句话,咋就惹得吕联络员不高兴了,赶紧附和着点头:“明白,我明白了。吕联络员你说要收费,那就是收费。”

    “我!行,尽快把这事办好。”

    吕自强强压着骂人的冲动,转身要走。

    王光宗有些慌,有些话不敢问,可还是得问个明白。

    “那吕联络员,收费多少啊?”

    “收多少你自己定个数,只要让那些人掏空了家底都交不上那么多钱就行。非要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吗。能不能动动脑子!”

    “我动脑子,动脑子。”

    王光宗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目送吕自强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之后,才抬手擦擦额头的冷汗。

    开动起来不怎么灵光的脑袋瓜,想了半天,猛的一拍大腿。

    “啊,我明白了,吕联络员应该是缺钱了。”

    也就是吕自强没听见王光宗的自言自语,要不然肯定要被这家伙给气死。

    当然,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离开了的吕自强突然去而复返,又给王光宗提了个醒。

    “明天会有济南来的知识青年报记者,对咱们县中学的辩论会场进行观察报道,记得安排好了,不准出现疏漏。”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一九五七(学)

    天刚蒙蒙亮。

    县中学的校园广场上就摆放了数不清的桌椅板凳。

    这已经成了最近这段时间,县中学的常态,往常都见不到几次的县大院各部门工作人员,这段时间轮番来这里,听取知识青年对各项工作的建议。

    为了配合上级的整顿运动,王光宗还专门在县中学的宣传板报上写了“三不”——不来、不听、不笑。

    谁不来,那就是自恃身份,无视民主监督的重要性,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

    谁不听,那就是盲目自大,无视民主提议的科学性,犯了主观主义的错误。

    谁不笑,那就是自命清高,无视民主人士的同志性,犯了宗派主义的错误。

    三不有其一,必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批评,甚至都会有人专门写批判文件材料送去某些地方,准备登报。

    这么折腾下来,县大院里不管是谁被吕自强点了名,那都得来这里,认真听这些人讲话,还得全程微笑面对。

    县大院机关内的工作同志,所有人心里都窝着火,可想想半年前的曹安堂、胡爱国、田农那三人,就算是火再大,都得忍着。

    此刻,时间尚早,还不到展开新一天辩论会的时候,但王光宗已经早早起来,指挥学校负责后勤管理的人,先把整个辩论会场布置好。

    天光愈亮,学校里的人也逐渐多起来,不少教室内传出郎朗读书声,学校的小伙房屋顶烟囱飘荡出淡淡的白烟。

    校园外的大路上,一辆外来的小汽车开过去,车上的人透过车窗,一眼就能看到县中学大门左右悬挂起来的好似门联一样的宣传标语。

    “县乡长,进工厂,不如辩论会上听一场。”

    “要纠错,光开会,哪比海德公园多反对。”

    再一抬头,县中学门头上方四个大字:“整风鸣放”。

    吱嘎一声,这辆外来的小汽车在下一个路口停下,副驾驶车门打开,一个长相中规中矩的年轻女同志走下来,伸手来开右后车门。

    “邓主任,您小心。”

    伴随这句轻声提醒,一位穿着板正、留着精炼齐耳短发的中年妇女同志迈步下车,抬手指了指县中学方向。

    “过去看看。”

    两人前行,汽车开走继续奔向县大院。

    与此同时,另一辆汽车从县大院方向开过来,超过步行的两人在县中学大门口停下。

    王光宗气派十足地走到汽车旁边,等着别人帮他把车门拉开,才伸手拍拍给他拉车门的县中学后勤管理员的肩膀。

    “刘峰同志,今天的辩论活动就交给你来主持了,记住,不管别人怎样,一定要保证好吕联络员的一切需要。另外,今天来的应该是县教育处常动,那是个以前就犯过错误的,告诉民主监督会的各位同志,不用对他那么客气。”

    “我明白,王校长。当初就是那个常动影响的您受处分,今天他只要敢来,我们就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我们是监督批评不是有意报复,别太过分了啊。”

    “嘿嘿,保证不过分。”

    听着刘峰的保证,王光宗心满意足扭头迈步上车,只是这一步踩在车内,目光偏移,正好看见几步之外的地方,观察校门内外宣传标语的两个女同志。

    年轻的那个相貌平平,不怎么引人注意。倒是稍稍年长,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不到四十模样的那个,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眼前一亮未必是说那女同志长得有多么漂亮,而是其身上不由自主散发出的某种气质,是这小县城里根本不可能见到的。尤其是再配上对方那身好似机关内工作的正统服饰,王光宗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名词便是“女领导”。

    王光宗愣在原地。

    而对面那“女领导”此时也转头看过来,脸上挂出淡淡的微笑。

    偏偏这一笑,竟让王光宗有些自惭形秽地低下了头,低头过后又感觉不对劲,再抬头便是从汽车门边推出来,抬手一指前方。

    “你们两个女同志,干什么的?”

    王光宗感觉这两人身份不同寻常,怎么也要问个清楚。

    对面年轻女孩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那“女领导”轻轻拉住,随后“女领导”主动上前一步,点头微笑道:“这位同志,我们是从别的地区来学习的,学习整风运动的工作开展方式。请问,你们这里这个辩论会场是和县里的整顿工作有关系吗?”

    难怪看这位女同志看上去那么与众不同,还真是位女领导,能从别的地区派来这里学习,想必也是有点身份的。可再有身份,那不也是来这里当“学生”了。

    想到这些,王光宗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心里的好奇也减弱了几分,点点头拿腔拿调一句回答:“这位女同志,你问的没错,这里就是我们县整顿工作的主要展开场地。你既然是来学习的,那就在这学学吧。刘峰,你负责,招待好这位……”

    说着话王光宗看向那位女同志,对方轻声道:“我姓邓。”

    “好,刘峰招待好这位邓同志,等我工作回来,再细聊。”

    说完这句话,王光宗直接上车,连最后的打声招呼都没有。

    刘峰目送着王光宗所坐的汽车消失在远方路口,才转身回来,朝着那位邓主任做出个请的动作。

    “邓同志,请进来吧。你来的也正是时候,这几天恰好是我们县整顿工作最积极热烈的时候,全县的知识青年、进步分子每天都会来这里,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指出某些人在工作中所犯的错误。”

    “哦?这位同志,你的意思是,在你们这里,县中学成了整顿工作的主要场地?”

    “那当然了。”

    “不对吧。省里对整风工作的工作方法有过明确规定,开会只限于人数不多的座谈会和小组会,应多采用同志间谈心的方式,即个别的交谈,而不要开批评大会或者斗争大会。你们这么搞,不是和省里的规定背道而驰了?”

    邓主任一番话,把刘峰给整懵了。

    他哪知道省里的规定是什么,这些日子就看着王光宗和吕自强弄得挺热闹了,使劲摇摇头,随口回道:“邓同志,你说的规定我不清楚,但是你既然是来这学习的,那就充分证明我们这里的工作方式方法是正确的、优秀的。你们要学习呢,那就摆正自己的态度,好好学习学习我们县中学的这个海德公园式辩论会场。这可是我们王校长和县民主监督会吕联络员共同建立起来的,完全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指示,真正的大鸣大放。放眼整个地区,都找不出来第二家。”

    那邓主任依旧是淡淡的微笑,说道:“我记得海德公园是英国著名的政治辩论家出产地,是资式形式主义民主的道具,专门供政治家搅动民众情绪的,而非真正的民主监督场合,更是和我们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制度大相径庭。拿海德公园来比喻整顿运动工作场合,这,不太合适吧?”

    一句反问,问得刘峰哑口无言。

    这到底是哪来的女同志,怎么一开口就是让人难以直面的压迫感?

    她咋知道的那么多,连海德公园是啥都一清二楚?

    刘峰满心疑惑,那邓主任若有所思地看着校园里的一切,轻声道:“你说的吕联络员,应该是吕自强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党内同志,怎么成了党外民主人士的领导者?还有,按照上级指示,各地整顿工作必须在县一级第一书记的直接领导下开展,既是批评者又是被批评者,展开批评和自我批评。怎么听你刚才的意思,倒成了吕自强在领导整顿工作,只有批评,没有自我批评呢?还有,于庆年去哪了?”

    接连问话,还有对吕自强和于庆年那两人直呼其名的表现,不知道给听到的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冲击。

    刘峰实在忍不住了,张口问道:“邓同志,你到底是从哪来的,来这干什么的?”

    问话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那位邓主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稍稍后退一步,其身边始终跟随的年轻女同志一步上前,抬手亮出一张证件。

    “我们是地区整风领导小组的,这位是我们的组长,邓玉淑,邓主任。刘峰同志,麻烦你找个安静的办公室,好好解释一下你所知道的你们县整风工作的具体过程吧。”

    这番话一出,刘峰彻底傻眼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九五七(折)

    太阳升上天空,气温逐渐升高。

    祝口村田间地头。

    于庆年拿肩头上的毛巾擦把汗,冲身边的曹安良和曹安俭两兄弟笑道:“两位曹家大哥,这是好事啊。”

    “好事?”

    “那是啊,这去大专院校接受更高等教育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县中学少说也是几百学生,学习成绩排名前十的,还得是受郑楠和姜成那两位老师看重的孩子,才能有这机会的。要是放到地区甚至是省里,这机会好多人抢破头都抢不到。不满你们说,也就是我家那小子不争气,哪怕在地区里上学都没你们家孩子这么好的成绩,要不然我也想给他送去呢。你们说,这能不是好事吗?”

    于庆年一番话,把曹安良和曹安俭说的眉开眼笑。

    为了黑蛋和二愣子到底要不要去外地学习这事,两家子人愁眉苦脸好久了,今天总算是逮住机会,问了个最稳妥的人,得到了准确的答案,他们能不高兴吗。

    于庆年都恨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都没个门路,黑蛋和二愣子那边人家上赶着找来,再要拒绝都没地吃后悔药的。

    “行,领导,有您这番话,我们心里就有数了。没别的说的,俺们这就去县里找那两位老师说说这事去。”

    时间拖了那么久,曹家两兄弟也担心学校那边变卦了,后悔都来不及,这忙不迭地准备回家收拾东西,连地里的活都不干了。

    于庆年就感觉哭笑不得。

    “两位老大哥,不用那么着急,这事是郑楠和姜成那两位老师说了算的,他们看中了你们家孩子,不会变卦的。”

    “嘿,领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再者说,俺们还得问问交多少学费的事呢。”

    “用不着学费。”

    “不能吧,领导,去别的地方学习还不要学费了?那要啥啊?”

    “只要他们的回报。今天我们祖国耗费了那么多资源去培养他们,为的就是将来他们学有所成之后,能将自身所学全部回报。两位大哥,你们想好了,今天要是同意让孩子去接受更高等教育,那么以后他们可就不只是你们的儿子,是祖国的儿子,是祖国母亲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必须无条件站出来的人。”

    于庆年这话说的很委婉,但也能够让曹安良和曹安俭明白了。

    正如之前他们所担心的那样,就害怕黑蛋和二愣子一去了外面,就再也回不了家。

    可现在想想,所谓国家,先有国,后有家,若是国需要的时候都退缩,更何谈家里需要时能做多少?

    曹家两兄弟喊上自家婆娘回家去收拾东西了,或许是打算这就去县中学把孩子给送走。

    于庆年坐在地头上,远远地看着祝口村方向,目光却是放在了更长远的地方。

    “为国家做贡献,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话,有人贡献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也有人贡献了自己的儿女或全家。自私,是不会有伟大富强新中国的,无私,才是中华儿女表现最多的美德。”

    当于庆年的目光收回来时,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身边的曹安猛轻声说出来这番话。

    猛子挠挠头,吭哧了好半天才说道:“领导,俺家两个儿子还小。等他们长大了,学习好就贡献去,学习不好那就当兵去。”

    就这一句话,把于庆年给逗笑了。

    “猛子同志,我得教育你,学习不好就去当兵这算什么道理?不管学习好不好,也不管当不当兵,哪怕只是普通人做普通的工作,那也是为我们的祖国贡献。走,歇的差不多了,我们也去贡献。”

    说话间,两人伏身在一片金黄之间,谁也没注意到远方进村土路上,果树林树荫之间,有辆小汽车缓缓开进祝口村。

    车内,王光宗拿着一张名单,嘴角都快撇到耳朵根上了。

    “祝口村,曹定中、曹定邦?呵呵!”

    一声冷笑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无非就是个“冤家路窄”!

    当年害得他从镇小学校长位置上给撸下来的罪魁祸首,万没想到今天还能遇见。要是早知道接受高等教育的名单上还有这么两个孩子,哪怕没有吕自强之前的要求,他也得想办法给他们剔除出去。

    “曹安堂都让吕联络员给收拾跑了,两个小屁孩我还不信收拾不了!”

    汽车在村头的生产社门前停下,王光宗带着人就往村里走。

    他这边是心情明媚如阳光,而县中学里的吕自强则是脸色阴郁似寒冬。

    这些日子,每天上午九点,在县中学广场上开辩论会都已经成了所有人都要遵守的规矩,可今天有人坏了这个规矩。

    本应该站到这个县中学国旗台下,接受在场众多知识青年批评建议的常动,竟然没来。

    不只是常动,县大院教育处的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一个到场的。

    反倒是县保卫处的人来了这里,直接宣布,所谓的海德公园式的辩论会场就地解散,任何人不准在这影响正常教学。

    或许别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吕自强也就忍了,再考虑着寻找其他方式重新展开工作。

    但今天不一样了,今天有省里知识青年报的记者和编辑在这啊。

    这是他专门让吴昊把人给请来的,一大清早见面开始,他吕自强就在人家写稿编辑的面前大谈特谈这个县中学的辩论会场,对县里的发展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大说特说这地方是所有机关工作人员接受洗礼的神圣之地。

    结果呢?

    吹了半天之后,人家来人直接要求他们……就地解散?

    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吗?

    还有比此时此刻那几位省报刊记者编辑看过来的目光,更让吕自强感觉难堪的吗?

    “谁让解散的?谁允许你们来这里影响民主活动?谁下的命令让我们就地解散?说,是谁!”

    吕自强怒吼着发出质问。

    带队的来的保卫处队长也早就受够了,这些日子被人各种批评指责,还是在这学校里让那群半大孩子看着,试问县大院里能有几个脸上挂得住的。好不容易今天得到命令,说要督促县中学的辩论会场解散,谁不是带着种想出口心头恶气的情绪来的。

    “你不用管是谁下的命令,说解散就解散,桌椅板凳都收了,不是学校学生老师的人,全都出去!”

    这人一句话,保卫处几名办事员快步上前,就要“帮忙”收拾收拾现场。

    可他们人过去了,忙却没帮上。

    在场众多知识青年齐刷刷起身,在这时候很是团结地站在了一起,竟隐隐有种对峙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九五七(怒)

    双方短暂的对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吕自强有了依仗,可不只是刚才那么愤怒,愤怒之下更多的则是嚣张。

    “我再问你一遍,谁下令就地解散的。你说不清楚,今天就别想让我们离开这。”

    那保卫队长恨得咬牙切齿,死盯着吕自强,震声回应:“县委于庆年于书记下的命令,你有意见?”

    “于庆年?”

    吕自强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狰狞的面孔上浮现出无法形容的怪异笑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

    “好啊,既然是于庆年下的命令,那就让于庆年来这里亲口说。他不来,我们不走!”

    说话间,吕自强转头放眼全场,振臂一呼:“各位,今天我们的辩论会临时该换批评对象,我们就在这等着于庆年,批评于庆年!”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众多知识青年群情激昂。多年来的郁郁不得志和连日来的提意见不受重视,各种复杂情绪缠绕在一起,在今天被吕自强那充满挑衅意味的一句话,彻底引动。

    没有就地解散,反而是人越聚越多。学校的教学被迫中断,数不清的少男少女凑在教室窗口看外面的喧闹,大门外路过的人不断驻足观瞧,吵嚷声越来越强烈。

    等到郭乾坤带人紧忙赶来处理时,情况非但没有好转,更因为那些报刊编辑记者的存在以及吴昊时不时游走在人群中间拍几张照片,让场面变得越发不可收拾。

    谁也想不到,过去的这半年多时间,吕自强一步步走来,获得了多少支持。

    谁也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今天,吕自强已经没有了任何顾忌,准备和于庆年来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了。

    相比于县中学的热闹场面,祝口村村头这里聚集的人少了很多,但气氛的严肃程度小不了多少。

    王光宗颤颤巍巍站在人群中间,承受着无数愤怒的目光注视。

    于庆年眉头紧锁,厉声质问:“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是谁让你来这私自收费的?”

    “于……”

    “回答我的问题!”

    一声怒斥,吓得王光宗两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他这兴高采烈冲进曹安良家里,嚷嚷着要收取高额学费,原以为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好报复报复曹家众人,谁知曹安良拽着他来到村口,一声呼喊,竟然把于庆年给召唤来了。

    王光宗险些被吓死。

    他哪知道于庆年会在这里参加一线生产劳动,还那么巧的给他堵在这了。

    事已至此,死撑没有任何意义,王光宗两眼一闭。

    “是吕联络员。”

    “吕自强?为什么?”

    “他,他缺钱了。”

    天知道,王光宗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种解释话语的。

    反正所有人都看到于庆年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握拳的双手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缺钱了,就来找人民群众收费?好,很好啊。这个吕自强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也许是顾忌自身身份,于庆年才没当场骂街,再也不看王光宗,甩开大步往前走,走出不多远转身又回来到曹安猛的身边。

    “安猛同志。”

    “到!”

    “今天的生产劳动,我向你请假,等我处理完这件事情,再回来补上。”

    “领导,这不用……”

    “用!很有用!要是没有在这生产劳动,我都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话音未落,于庆年已然再度转身,去了村头空地,骑上自行车就走。

    县里小汽车上的司机谈着脑袋左右看看,手忙脚乱启动汽车,连王光宗都不管了,加速去追于庆年。

    ……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在计划之内。

    吕自强有想过去冲击于庆年的地位,但他还没做好准备,最起码没获得更多的支持,没有通过报刊报道获得更大的影响力之前,他还不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这个小县城既有的稳定和平衡局面。之所以那么充满挑衅意味地说要批评于庆年,无非是在省里来的那些记者编辑同志面前,展现一下他这个民主监督工作领导者的权威,只要展现足够了,肯定要拿着“大局为重、以稳为主”的理由,找个退路临时暂停今天的辩论会,再从长计议。

    可当事情发展下来,在场那么多知识青年完全是自发的,与他站在同一阵营上,甚至还高喊出“誓死捍卫说话权利”的口号时。

    吕自强迷惑了,随后,就膨胀了。

    膨胀到一定程度,进而出现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觉得只要于庆年敢来,他就能带着众人对其进行体无完肤的批评和打击。

    与此同时,于庆年也感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压力。

    去年年底开始,以曹安堂事件为导火索,往后的接近半年时间,吕自强的存在就如同一颗分不清良性还是恶性的肿瘤,不断损害既有稳定的局面的同时,竟也反方面产生了一些可喜的变化。

    昌记陈粮事件一出,于庆年还以为会有机会快刀斩乱麻,切除这块肿瘤。

    结果事件过去几个月,毫无结果。

    整风指示下达,再加上吕自强以多票选举结果进入县机关工作领导班子,这让于庆年觉得是组织上的命令和人民群众的选择共同出现的结果,所以他决定接受吕自强,甚至带领着所有班子内同志一起认真接受监督。

    然而,今天王光宗所做的事情,让于庆年再也没办法忍受吕自强了。

    带着满心的怒火骑车往县城方向赶,根本不去理会那辆跟着他的小汽车,就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内心获得片刻安宁,用冷静的头脑去思考接下来如何对吕自强展开教育批评,而不引起其他同志的反对。

    可又一辆汽车迎面开来,齐成大声呼喊着把他拦下之后所汇报的情况,让于庆年所有的冷静全都没有了。

    “吕自强煽动县知识青年书写县班子全体罪状书,要求包括于书记您在内的所有县内工作主要负责人去县中学认罪接受批判,并且、并且……”

    “并且什么?”

    “并且吕自强提出来,县内的所有主要工作要‘轮流坐庄’,人人都能当,当书记。”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一九五七(末)

    人人都能当书记?

    吕自强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所产生的镇场效果,真是比任何人去维护现场秩序都要管用。

    所有人都懵了,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

    哪怕是原本就兴致勃勃写“罪状书”的众多知识青年,都在这一刻如坐针毡,恨不能赶紧与吕自强拉开距离。他们在这写东西,无非是想让自己对县里各方面工作发展的思想和建议被人看到、被重视起来,为全县更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吕自强给他们提供了平台和机会,他们心存感激。但是如果吕自强打算去更大范围的破坏稳定,他们也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知识青年都有着自身的理想和抱负,同样比普通人和那些未经世事的初中少年更懂得当前的安定局面得来的是有多么不容易。

    远的不说,就说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

    于庆年主持工作的六年当中,整个县城发展得多么好,大家有目共睹。

    可现在,吕自强竟然从根本上去否定“代表工人阶级的中国**的领导”,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得到的结果自然是被在场所有人的彻底孤立。

    吕自强慌了。

    他自以为掌控了所有局面,就等着于庆年到来,完成最后一击。没想到于庆年还没到,他这彻底放飞自我之后所说的一句话,竟然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

    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吕自强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着牙继续坚持,坚持着将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思想,在这里向所有人表达出来。

    整个县中学广场一度陷入到诡异的安静之中。

    广场侧方一间小办公室内,刘峰靠墙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与外面众人的表现相差不多。倒是那个年轻的女同志站在窗边,一副气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握紧拳头扭头朝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女领导开口说道:“邓主任,那个吕自强太过分了!我去通知工作组的同志来这里,先行把他带走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吧。”

    这话回荡在房间里,那刘峰恨不能整个人都缩到地底下去。刚才在这,他可是跟整风工作领导小组的领导说了无数赞颂吕自强的话,结果,说再多也比不上吕自强自己一句话扭转整风领导对那家伙的印象。刘峰都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收回之前所说的那些。

    只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谁也收不回。

    而那位邓玉淑邓主任似乎也没有再对刘峰表现出关注,只是冲着那年轻女同志虚压两下手。

    “小常,遇事不要这么急躁。吕自强的情况我们来之前是有所了解的,他说出刚才那番话也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上级的工作指示当中明确提到过,既然整风,鼓励鸣放,那就允许任何人表达自己的观点。一定程度上来说,吕自强的所作所为是在整风工作要求的范围内的。他唯一所犯的错误,其实就是忘了他自己的身份。”

    “他的身份?邓主任,他能有什么身份?”

    “小常,看问题要看透彻,吕自强和我们拥有同一个身份,都是党员。我们牢记党员的使命。可他却忘了自己这个身份,甚至都站到了自身身份的对立面上。所以,他犯的错误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该不该说、能不能说。单纯从思想认识上去反驳吕自强,没有谁能说得过他。但是站在身份立场上去批评他,容不得他有任何反驳。除非……”

    话说到这,邓玉淑似乎是感觉自己想到的某种可能太不切实际,苦笑摇头起来。

    小常好奇心起,坚持问道:“邓主任,除非什么啊?”

    “哈哈,没什么。我想,吕自强还没那么傻,或者说,也没那么奸猾。”

    邓玉淑的话,让人感觉莫名其妙。

    小常不好再开口细问,其实也没精力再问,因为外面广场上,吕自强变本加厉的宣讲,再一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各位,现在到处都在整风,都在整顿。整的是什么?是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那大家想过没有,整来整去到最后,不还是治标不治本。没有人敢触及这些错误的根本,我吕自强敢!所谓的一党执政、‘党天下’,这才是滋生官僚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根本,盲目信仰马克思主义摒弃其他一切思想,才是教条式的主观主义滋生的沃土。所以,要整,那就从根上整。大家‘轮流坐庄’,宣扬更多的思想。你们可能不敢,我还是那句话,我吕自强敢。为了整顿,为了纠错,我在这郑重宣布,我主动退出,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一名**员!”

    这番话一出,现场一片吸凉气的声音。

    任谁也没想到,吕自强会这么坚决,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狠狠地将自己送上了绝路。

    试问一个能够轻易放弃自己信仰的人,一个连党员身份都能够舍弃的家伙,还怎么有资格继续获得人民群众的支持。

    可怜吕自强错的离谱而不自知,把现场无数惊愕的目光当成了崇拜去享受。

    那间小办公室里,年轻的小常惊得目瞪口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小常愕然转头,就看到邓玉淑已经在向外走了。

    “邓主任,您这是去哪啊?”

    “走,去县大院,对接一下县里的主要工作同志,准备开展工作了。”

    “可这里呢?不管那个吕自强了吗?”

    小常头脑简单地询问,换来邓玉淑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刚才说“除非”这两个字的时候,邓玉淑想到的其实就是眼前吕自强所做的。

    说那家伙傻,是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无异于固步自封、自毁前程。

    说那家伙奸猾,是因为主要来开展整顿工作、只针对党内同志谈话纠错的邓玉淑,没办法对吕自强再有任何批评。

    这些话,自然无法跟小常讲明白。

    最后,邓玉淑也只能微微叹口气道:“吕自强主动放弃**信仰,自然会有上级组织同志来对他进行处理。至于眼前的情况,于庆年同志更能处理好。我们的工作是整顿,去县大院等着于庆年同志回来,批评他的错误吧。”

    说完这句话,邓玉淑迈步出门。

    小常愣愣地跟着出去,直到出了县中学校门,走出去很远了,还是忍不住问道:“邓主任,那位于书记还没到呢,我们就不等吗。您为什么说要批评于书记的错误?”

    邓玉淑无奈苦笑,却依旧耐心解释:“等不等于庆年同志回来,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一起在地区学习过,他的脾气我了解。眼前这种局面,他一回来就会用强势的方式去压制,肯定会一言堂一样地彻底取消这个辩论会场。他能稳住局面,但稳住局面之后,就是会被吕自强那些人说成是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更何况,这里还有不少报刊报道的同志在,今天的事肯定是会上报纸的。所以提前准备好对于庆年的批评,也算是变相地帮他消除影响吧。”

    两位女同志渐行渐远,一辆小汽车越来越近。

    当于庆年下了车,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完全是意料之中。

    于庆年和吕自强在无数目光注视下面对面站在一起时,一场针尖对麦芒的辩论,就此展开。

    当时的具体过程,多年之后已经没有人能记得清楚。

    唯一可以记得的是,那一天的辩论之后,省几大主要报刊记者编辑来到这个小县城开展了更深入的后续报道,同时,地区整风工作领导小组入驻县城统一领导整顿工作。

    于庆年被要求继续参与一线生产劳动,生产劳动结束之前,非特殊需要,不得参与县内相关工作。

    吕自强则是继续组织民主监督工作,但县中学将不再作为任何形式的工作地点,任何人都不准在学校里搞非教学活动。

    一场闹剧到最后,结果好像是不分胜负。

    但随着于庆年长时间地脱离工作岗位,吕自强则是越发嚣张地对县大院内所有与他持反对意见的人,展开了更肆无忌惮的攻击和指责。

    混乱未曾终止,反而愈演愈烈。

    似乎所有人都预感到,这么继续下去,早晚都是吕自强的阴谋得逞。

    但包括吕自强在内的所有人,都想不到,一场扭转正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悄然发生。

    ……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华中某地。

    大教室里,当老教授念出这句诗句时,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中满是崇敬的神采。

    众人都期待着,期待着那位老教授能对伟大领袖的诗句,进行细致的讲解。

    可没等老教授继续讲下去,敲门声响。

    耿连长和特派员共同出现在教室门外,也不知道跟那位老教授说了什么,对方收拾教案书本走人。

    随后是校内众多军训教官进门,守住教室四周,一份份文件材料被分发到在场所有人手中。

    耿连长站在讲台之上,环视全场,震声开口:“给大家一天的时间认真学习,学习期间任何人不准私下讨论、不准文字记录、不准标注修改,学习时间结束,所有人回各自住处,等待下一步工作安排。同志们,这是你们来到这里之后的最后一堂课,也是指引你们开展下一步工作的最重要一课。这堂课的老师,就是我们的伟大领袖!”

    随着耿连长的话音落下,教室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家仰着头地四处寻找观望,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那个信念当中伟大的身影,这时候才逐渐有人明白了耿连长的意思,以最崇敬的姿态端正坐好,低头看向那份分发到手中的文件。

    教室中间坐着的曹安堂,两手在裤腿上使劲搓了好久,确认掌心没有了丝毫汗水和污垢,才缓缓掀开那份文件空白一片的封皮。

    “事情正在变化”!

    第一页正中间,简单六个字之后便是一个遒劲有力的签名。

    曹安堂当时的大脑都因激动而有些空白,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的感觉。

    “事情正在变化。”

    最近,有少数人表现的最坚决最猖狂。

    和风细雨式的工作变成了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他们想在中国这块土地上掀起一场害禾稼、毁房屋的七级以上的台风。

    现在,他们的攻击还没达到顶点,他们正在兴高采烈。

    这些人都不懂得辩证法,都不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

    我们要让他们再猖狂一个时期,让他们到达顶点,他们越是猖狂,对我们越有利益。

    对他们的言论,暂不反驳,让其再暴露一段时间,以便引蛇出洞,聚而歼之。

    须记住,他们最终只有两条路:一条,夹紧尾巴,改邪归正;一条,继续胡闹,自取灭亡。

    等着,等到群众起来了,他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

第一百六十章 一九五七(落)

    秋风起,夜微凉。

    县知识青年宿舍里,吕自强披着件衣服心慌意乱地在屋里来回踱步,满脸焦急神色绝无作假,好像有什么事关他身家性命的大事即将发生。

    某一刻,敲门声起。

    吕自强一个箭步过去拉开房门,满是期待地目光看向门外,却在看见门外站着的连成根时所有期待化为乌有。

    “怎么是你啊?”

    “嘿,吕联络员,我这给您送点热水来的。这么晚了,您等着谁呢?”

    “我等谁,用得着你管吗?放下东西,走就行了。”

    相比之前,吕自强对连成根的态度有了天差地别。

    就是从那一次翻脸开始,连成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哪怕依旧那副憨憨的样子,但对于他吕自强交代的事情就再也没有认真办好过的。事,办不好,也就算了,偏偏这家伙好似附骨之疽,一有事就出现,不管吕自强做什么都被连成根知道的一清二楚。

    吕自强不傻,能看得出连成根的不对劲,但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被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到底能影响到他什么。

    到了现在,他也没心情去想这些了。

    冷漠的目光注视着连成根把暖瓶放在屋里,看着对方慢悠悠的动作,恨不能伸手将其推出去。没等他将心中想法付之于行动,虚掩的房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吴昊人还没进门,话音便已经传了进来。

    “吕师兄,我感觉出事了,我爹和齐叔一点消息都没有,连吕伯伯那边都没……”

    后面的话在看到屋内还有连成根之后,硬生生咽了回去。

    连成根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很是自觉地向外走两步。

    “吕联络员,你们聊,我先走了。”

    房门被他在外面关上。

    吕自强站在窗边盯着连成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下,才猛的拉上窗帘,隔绝掉外界所有目光。可他也没看到,原本已经消失的连成根又像个黑夜里游走的幽灵般绕个圈子回来,直接蹲在了窗户根底下。

    屋内人不知隔墙有耳,吕自强心急火燎地抓住吴昊。

    “你继续说,我爹他怎么了?”

    “吕伯伯他不知道去哪了,就前两天让伯母陪着一起去医院做个体检,打那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我和吕家大姐找遍了整个济南,把所有能问的人都问了一个遍,都说没见到。”

    其实不只是吕自强的父亲,吴昊的父亲还有前些日子去省城走动走动的齐万万也没了踪影。

    几个大活人,不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唯一的解释就是……

    “吕家大姐说了,肯定是当年李三的事情又牵扯上了,不知道吕伯伯和我爹他们还能不能挺过去,让我带了人连夜赶回来,就是要送你出国的。吕师兄,别耽误了,赶紧走吧。”

    吴昊这人没得脑子,心里有话张口就来,还说的特别大声。

    窗外的连成根瞬间警惕起来,已经开始心中盘算要不要立刻出手。

    可下一刻,一声来自吕自强的低语,令他愕然,同样也把屋内的吴昊给惊呆了。

    “不能走!”

    “为什么啊,吕师兄,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出去避避风头,没事的话,还可以再回来的。”

    “再回来?等再回来还能有现在这么好的局面吗?”

    吕自强一句反问之后,整个人似乎也没了之前那么紧张的状态,缓缓坐在椅子上,竟露出一丝难以言明的古怪笑容。

    “这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其实,张格民被抓住的时候,我就猜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吕自强也不是单靠着我家老爷子才能存活下去的了。”

    天知道是谁给了吕自强这么大的信心,哪怕是有些事情已经东窗事发,他都完全不在意。

    抬眼看到吴昊傻愣愣的表情,他笑得更加奸猾。

    “吴昊,不用那么担心,只要我们在这个小县城里完成最后的安排,就没有人敢轻易动我们,甚至还能有资格去和那些人讲讲条件,让他们把我爹和吴叔叔他们都放出来。”

    “不是,吕师兄你没发烧吧?”

    “可笑!你当我是在说胡话吗?这个小县城里已经没有人能阻挡我了,明天我就去组织人去县大院开会,然后……”

    话说到这,吕自强挥挥手示意吴昊靠近一点,短暂的低声耳语过后,吴昊就像是被人拿砖头拍了纳闷一样,耳边嗡的一声炸响,腾腾腾后退好几步。

    “吕师兄,你,你要?”

    “没错!”

    “可,可还有于庆年呢啊,他去参加生产劳动,今天应该就结束了,明天就能回来了。”

    “回来?也罢,我本来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可谁让他于庆年倒霉,正赶上这个关键时刻呢。我要让他回不来!”

    此刻的吕自强已然变得无比癫狂,看向吴昊,抬手指指门外。

    “你刚才不是说带了我大姐安排的人来吗,让他们来这,我交代给他们个任务。”

    吴昊不知道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了房门,喊了几人去而复返。

    他没有继续在房间里逗留,而是满心惶恐地走出来想要去找齐妙妙商量商量。

    省城那边出现的意外已经够让他惊恐的了,没想到吕自强的所作所为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魂不守舍地行走在黑夜里的县城大街上,刚转过街口,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个身影。

    吴昊吓得往后一退,刚看清对面的人是谁,没等开口说什么,又是一辆小汽车开到近前,直接堵住他的退路。

    周栋和小侯跳下车,连同对面的连成根一起,直接把吴昊摁进了车里。

    汽车开走,天上的月光照在地上,不带半点影子。

    同样月光照耀下的祝口村村头,却是人影绰绰,几乎全村汇聚在这里。

    曹家几兄弟拎着好几筐桃果使劲往一辆小汽车上塞,于庆年是怎么拦也拦不住。

    “各位乡亲,你们别这样,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吗。”

    “领导,没错,你在俺们村的工分俺们都算的清楚嘞,就是这些,一点都不多。你要实在不放心,俺们全村给你写个证明书全都摁手印都行。”

    曹安猛一句话,村里老少爷们们纷纷高举手臂,那架势弄得好像只要谁一声令下,大家当场就能歃血为盟一样。

    于庆年连带着那几筐桃果让众人簇拥着上了车。

    众人隔着车门相望,喧闹逐渐被安静取代,一种难言的情愫萦绕大家心头。

    整整五十天的生产劳动,让祝口村的村民已经将于庆年当成了村里的乡亲,也让于庆年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

    目光流转在众多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之上,最终停留在曹家几兄弟那,于庆年显得有些愧疚。

    “曹家大哥,那送孩子去接受高等教育的事?”

    “领导,您别说啦。那事都是俺们自己做的决定。上学是好事,可要是这孩子不在眼巴前看着了,学成个吕自强的那个样,还不如不去学。现在俺们还能帮他们做个决定,等以后俺们做不了他们的主了,还得有领导你和俺们最敬爱的**做他们的主。那郑老师和姜老师是好人,可他们不是党员。俺们就信**的,**领去的学校俺们上,不是**的学校,再好俺们也不要!”

    曹安良一番话,弄得于庆年心中五味杂陈,使劲点点头,震声回道:“好,曹家大哥,还有村里的各位乡亲,我就在这给大家承诺。回去我就向上级申请,这孩子们接受高等教育的事,再不让那些知识分子做主,就让我们的党给大家做主!”

    “好!”

    村头大片掌声。

    于庆年也终于坐进车里。

    随着汽车前行,他整个脑袋探出车外,看着已经无比熟悉的一切越来越远,直到汽车马上转弯要彻底离开的时候,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话。

    “乡亲们,以后有空了,我还会再来!”

    悠扬的呼喊在夜色下缓缓消散。

    祝口村村头的人群散了。

    车里的于庆年心情也平复了。

    看着身旁的几筐桃果,微笑着伸手拍拍前排座椅。

    “齐成,雷震,等会儿回了县里,你俩一人拿一筐。这可是我干了快两个月,拿工分换的。”

    前排两人应声大笑。

    可就在这笑声之中,一个拖着淡淡白烟的物件从路边树林飞出来,滴溜溜卷入车轮。

    随后一声爆响,炽烈的火光盖过了一切。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九五七(等)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华中的月,不知比祝口村的月相差在哪里。

    但许多人投身革命工作的心,无论在哪都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小小的宿舍房间内,曹安堂挑灯夜读,如饥似渴地学习着这些日子以来学校不断分发下来的“学习资料”。

    集体课程的学习早就结束了。

    耿连长和特派员等人也是在那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带队出去开展相关工作。当初,一起来这的众多其他地区同志,分批离开了这里。

    最初,耿连长说大家有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学习,任谁也没想到才一年时间不到,就接到了工作任务。

    已经不知道是几点,一阵咿咿呀呀的轻声哭闹引得曹安堂下意识抬头,小小的床铺上付粟锦抱起来可爱的小姑娘安抚着喂奶。

    两口子四目相对,曹安堂眼中满是宠溺的目光。

    当初来的时候,付粟锦才刚刚怀有身孕,到现在小女儿曹兰怡已经降生,单凭这点也能猜到他们离开家到底有多久了。

    “安堂,我想回去了。”

    哄着孩子睡下之后,付粟锦抓着曹安堂的手,轻声说出这句话。

    离家的人没有不想家的,哪怕这里的条件再好,在付粟锦心中依旧比不上那个祝口村里简单的三间砖瓦房。

    曹安堂拉着爱人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也想回家,回到那个他出生的地方,可现在……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曹安堂急忙给付粟锦盖好被子,转身过去开门。门外是田农和胡爱国携手而来,开头第一句话:“安堂,出事了。有任务,现在就走。”

    ……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哪怕是县里养安堂刚学会抓药的李小丁和周小戊那俩小孩子,都听不少人说起过到底出了多么大的事情。

    县派出所抓了好多人。

    好多镇上的人来县里开大会,一开一整天的那种。

    临近傍晚,一辆小汽车开进了县大院,车门打开,齐成胳膊上打着绷带,雷公脑袋上还缠着纱布,如此狼狈的姿态下了车,可两人目光中的怒火好似能够燃烧一切。

    小楼门前早有人等在这里,看见他们到来,常动率先快步走下台阶,没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于书记呢,于书记没一起回来吗?”

    “于书记受伤很重,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已经在周栋等人的护送下去地区军区总医院了。”

    齐成简单一句话,换来这边众人无比的心情沉重。

    常动咬着牙再度发问:“抓住凶手没?”

    “当时在场的一个也没跑掉。也幸亏周栋同志他们到的及时,要不然跑不掉的就是我们了。但幕后主使还没抓住,知道是谁,就是,没有证据。”

    齐成恨得牙根痒,但也只能咬牙发狠,却无可奈何。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能知道做出了那么丧尽天良、胆大包天事情的,放眼整个县城也就只有吕自强了。

    可无论是最开始就抓住的吴昊,还是后来在出事现场抓住的那些犯罪分子,全都守口如瓶,就是没一个主动说出幕后主使名字的。

    众人脸色越发阴沉,齐成也没心情继续说下去了,仰头朝前方示意了一下,轻声问道:“常动同志,里面怎么样了?”

    “里面还在开会。吕自强已经折腾一整天了。地区民盟的同志也在,省里来了几家报纸的编辑,都站在那家伙的一边。讨论也展开了好几轮,我们不同意他成为候选人,他带着人也强烈反对郭乾坤同志对县里工作的临时指挥。齐秘书,要我说根本不用搭理他的,直接让周所长过来把他抓走去严格审讯不就行了,可你怎么老是让我们在这里陪他耗着呢?”

    常动最后一句话,算是问出来所有人的心声。

    昨晚上得知于庆年出事,大家谁不是心急火燎地想要去探望,偏偏到了医院门口却让齐成给拦了回来,告诉所有人回去坚守工作岗位。

    到今早上,吕自强带着人来了县大院要求开全体会议,大家根本没那个心情,可又是齐成通知他们,

    会要开,而且要一直开,不能让吕自强脱身的那种。

    既然知道吕自强有问题,还让那家伙继续这么折腾,算什么道理?

    齐成无奈叹口气:“各位,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于书记的意思。今天一天于书记总共醒过来三次,做出的安排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这么安排,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个吕自强到了现在还不走,那就是有恃无恐,根本不可能让我们把他怎样。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等。”

    “等?”

    “对,这件事情不是小事,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的。”

    齐成没有更多的解释,其实还有个更为关键的事件,或者是更为关键的人,他没有提到。

    那就是于庆年在医院第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周栋带着连成根进了病房,这之后便有了个“等”的命令。

    等什么?

    齐成不知道。

    但他知道只要坚持着等下去,一定是等来吕自强的自取灭亡。

    “走,进会场吧。”

    齐成迈步向前走,众人齐头并进,当会议室大门打开,原本喧闹无比的会场随着这么多人进入瞬间安静下去。

    大会议室坐席上都是各乡镇接到通知赶来的主要负责同志,也没谁组织就有不少人直接起身,仰着头的在刚进门的这群人当中努力寻找那个他们最想看到的身影。

    正对大门的讲话台上,十几张桌椅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竟然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边。

    左手边,是始终在这维持会场秩序的牛记成等人,最中间坐着的正是县副书记、县最高长,郭乾坤同志。

    右,是吕自强为首的众人,其身边两侧连成根和张恒两个年轻人坐着。只不过,连成根没有了憨憨的样子,半低着头,深沉的目光始终放在吕自强身上,哪怕会场里出现任何变化,都没有丝毫注意力的转移。而张恒也没了那种做任何事都无比认真的姿态,魂不守舍地左顾右盼,尤其是看到齐成等人进门更加如坐针毡。

    全场片刻的安静,等众人没有找到于庆年的身影时,议论声再度爆发。

    五十多岁的郭乾坤都没在意齐成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起身从讲话台上迎了下来,张口就问:“齐秘书,于书记呢?”。

    这一问,让整个会场再度安静。

    齐成没去看别人,就是双眼眯成一条缝,看向依旧安安稳稳坐在讲话台上的吕自强,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那家伙有什么表情变化,不由得微微叹口气,这才目光收回来,冲着郭乾坤微微一笑。

    “于书记说,马上就到。”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九五七(结)

    马上就到?

    现场众人全都是惊愕无比。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于庆年,但只凭今天县医院那边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还有县大院这么紧张的会议局面,大家也大概能猜到情况很不好。

    如果于庆年能马上就到,那这场会议还有什么开下去的必要?

    如果于庆年能马上就到,也不会出现吕自强一要求开会,郭乾坤那边就立马紧急应对,还把各乡镇的同志都通知来参加会议了。

    齐成这话说的有问题啊。

    整个会场安静得出奇,但也是短暂的安静之后,郭乾坤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谁马上就到?”

    现场所有目光聚集在郭乾坤的身上,不少人又是感觉这话问的也很有问题。

    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就是两个人三句话的功夫,可就这么一小会儿,在场所有人的心情就像是坐了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哪怕是努力保持淡定的吕自强,都有些耐不住性子,抬头看向了全场焦点位置。

    很难解释齐成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要知道他刚才那句“马上就到”,实际上是说给吕自强听的,不管用意为何,总之就是要给吕自强造成点心理压力。

    谁能想得到,吕自强还没反应,眼前的郭乾坤反倒一句话给他施加了不少压力。

    齐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位五十多岁,还有几年时间就可以退休了的县班子老同志,怎么也无法理解,如此关键的时刻,真正的“敌人”还没造成麻烦,身边最值得信赖的同志反倒“拆台”。

    意外吗?

    很意外!

    怎么办?

    齐成第一次发现没有了于庆年的领导,他遇上突发状况之后,竟然没办法迅速做出反应。

    整个会场已经安静太长时间了。

    也是随着安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有越来越多的同志反应过来,整天嚷嚷着“要退休”、“以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啦”的郭乾坤老同志,好像并不打算让今天这场意外那么平稳地结束。

    最起码,大家之前只将矛头对准了吕自强,根本没意识到还有“渔翁”从旁窥探。

    就在这么个形势微妙的当口,后方会议室大门被人猛然推开,通讯处通讯员快步跑进来,成功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报告,县大院外有县各工厂的工人代表、县中学的学生老师代表、县内各乡镇部分村庄的农民代表、小手工业从业者代表组成队伍,人数大概在五十左右,要求来县大院参加会议。”

    就这一句话,可谓是今天又一次让众人心情震动的消息。

    郭乾坤顾不上再去追问齐成什么了,猛然上前两步,拧着眉头看向那通讯员。

    “什么情况?五十多人的队伍,这么大的集会队伍,各工会、公社、校委没有提前报备吗?”

    “报告,队伍里有县纺织厂和砖窑厂工会的同志,他们说是临时自发的组织。”

    “谁允许……”

    郭乾坤此时头脑发热,正要训斥,也或许是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影响到接下来的会议进程。

    可他话都没说完,旁边的齐成突然扭头大声道:“郭副书记,既然有工会的同志组织,那我们就应该立刻欢迎他们进来。”

    就这一句,硬是让郭乾坤满肚子的训斥话语硬生生咽了回去。

    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许多人很迷茫,今天的场面不应该是集体去针对吕自强的吗,为什么变成了齐成和郭乾坤的针锋相对,反观吕自强那边……

    那家伙在笑!

    满脸的嘲笑。

    要知道,吕自强暗中谋划了许多事情,也做足了应对一切反对声音的准备,甚至都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思想建设。可连他都没想到,他现在反倒是个局外人坐看他的对手内部产生嫌隙。

    “小连,张恒,你们说,如果我的对手就是这种水平的话,我有必要那么紧张吗?哈,哈哈!”

    吕自强的笑声不大,却在这整个会议室里显得无比刺耳。

    只是再怎么刺耳也不会让大家过多关注了,所有人都是盯着会议室大门的方向。

    真正意义上的群众代表,在宣传处同志的带领下排着队走进来,领头的是县纺织厂工会总负责人,其身后比较为人熟悉的,还有搬运行的王二麻、秦刘砖窑厂的秦长剑、张大庄村的葛大叔、祝口村的曹安猛,还有县中学的学生、县小学的老师等等。

    人数众多,涌进本就人满为患的会议室之后,更显得这里非常拥挤。

    可众多代表全都是井然有序,进门之后在门内空闲的地方成方队站好,随后就是县纺织厂工会总负责人高长光同志作为代表的代表,面向会议室里所有人。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们作为县里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代表,今天自发组织起来,到县大院的会议室,想要申请开展对某些人的批评。”

    简单的开场白,简直比刚才听说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时候,更让在场众人惊愕。

    这什么时候了,这什么场合啊,你也不看看。

    今天出了大事了,你们大晚上的组织起来,竟然跑这来说什么要展开批评?

    相信大家的内心想法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谁也不会当众说出来。

    而当众说话的高长光还在继续。

    “从去年开始,县里就一直在宣传鼓励百家争鸣、百花齐放,欢迎各界同志踊跃提意见。到了前几个月,更是鼓励大家大鸣大放,连县中学都组织了一段时间的辩论会场。看到这些,我们工人同志和农民同志也不甘落后,我们也想鸣放,我们也想说话,我们也想让我们说的话发布在报纸上,而不是只能看着报纸上别人说些对我们最敬爱的领导同志批评的话。”

    高长光表情严肃,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严肃面对。

    “所以,我们今天组织了起来,来到这里,借着县里召开工作会议的机会,向在场的众多领导同志提出申请。”

    高长光说到这,好长一段时间的停顿。

    停顿的大家都快绷不住了,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郭乾坤和齐成竟是异口同声回了句:“你们申请什么?”

    话音落下,郭乾坤和齐成四目相对,难免尴尬。

    齐成是有点越线了,郭乾坤不满地皱皱眉头。

    简单一句回应也能引起来这么明显的矛盾,台上端坐的吕自强更加笑得肆无忌惮。

    然而,下一刻……

    “报告,我们申请,展开对吕自强的当众批评。我们申请,取消吕自强的县生产主要负责人职务,换一个更能代表我们工人阶级和农民阶级的同志,正确领导我们发展生产。”

    高长光这话一出,吕自强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九五七(尾)

    正所谓乐极生悲,这个词在吕自强身上表现得无比明显。

    一整天都压力山大的吕自强,原以为齐成这些人大难不死回来之后,一定会是所有人同仇敌忾一样地针对他,万没想到郭乾坤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帮他把压力给顶了过去。

    这让吕自强有种错觉,那就是即便他今天在这里达不成自己想要的目的,那事后也不会有人再过度关注他,因为矛盾转移了啊。

    所以他在笑,也是全身心放松了下来,想着再给自己谋退路了。

    谁知,那些工人代表、农民代表一到场便是硬生生将所有的矛盾点再次转移回来。

    然后就是让他感受到比之前更大的压力。

    辩论批评,这种吕自强为达自身目的而不断使用的手段,现在成了工人和农民代表的武器,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五十多位代表轮流上前发言,细数吕自强在工作中所犯的错误。

    曾经凭借一张巧舌如簧嘴辩论无数次,也胜利无数次、忽悠了无数人的吕自强,今天面对来自工人和农民群众的批评,硬是说不出一丁点反驳的话语。

    他有种感觉,那个领头的高长光所谓的自发组织根本是胡说八道,这么有条理的轮番批判,绝对是有谁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想不出来,在于庆年受伤离开、所有人现场开会的情况下,还能有谁组织起来这样的活动。他也不愿浪费精力去想,就是咬着牙听完所有人的批评之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说完了吗?说完了,你们就可以走了!”

    高长光迎面向前:“我们不走,今天不说出个对你的处理结果,我们是不会走的。”

    吕自强怒了:“这里是县大院会议室,这里正在开重要会议,你们有什么资格留下?”

    高长光似乎早知道对方会这么说,毫不犹豫回应:“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以工人阶级为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民主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工人和农民的代表离开?”

    别说吕自强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被高长光的这句回应给惊呆了。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都没有啊。

    震惊导致的绝对安静之下,一阵鼓掌的声音让大家回过神来,随即朝着掌声响起来的位置看过去。

    所有人就看到一位女同志拍着手从会议室大门外往里走。

    吕自强不认识这个女人,都从没碰过面。

    但县大院的众多班子内的领导同志不可能不认识。

    前段时间在县里主持开展了一系列整顿活动的邓玉淑邓主任,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走了,没想到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又来了。

    郭乾坤紧忙上前两步,想要去迎接一下那位邓主任。

    可邓玉淑根本没看郭乾坤,而是将她的掌声完全送给高长光以及一众工人农民代表。

    “同志们,你们说的好!”

    谁也不知道这个邓玉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只感觉这女同志所做的一切很是尴尬。

    不管她什么身份,在这里好似喧宾夺主一样,夸奖某些同志,这不太合适吧。

    高长光也不认识这位邓主任,但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说声谢谢。

    也是随着高长光的回应,讲话台上的吕自强回过神来了。

    不管那高长光说什么,也不管那新来的女同志是干什么的,总之今天是关系到他吕自强身家性命、未来成就的关键日子,岂能容许别人在这捣乱。

    “高长光,我现在以县生产工作负责人的身份,命令你们立刻回归各自的工作岗位,发展生产。我没资格让你们离开,但我有资格让你们去生产!”

    “吕自强,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向各位领导申请,取消你对县里生产工作的负责,我们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不管你们听不听,不管我的工作职务会不会被取消,至少现在我负责生产指挥的,我能指挥你们!”

    “你凭什么指挥我们,我们只听党的指挥!你是党员吗?你能代表生产主力的工人和农民吗?你都不能代表我们工人阶级和农民兄弟,你凭什么当生产负责人,你怎么带领我们发展好生产?”

    高长光一连串回话加质问,令在场所有人感觉第一次认识这位县纺织厂的工会总负责人,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高长光同志那么能说会道?

    场面变得开始热烈起来,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着吕自强被怼得哑口无言,目光闪烁。

    组织处的年轻同志刘强左右看看,好像在寻找谁,一时间没找到人,就压低身子一路小跑到讲话台旁边,凑近了牛记成急声低语:“牛处长,以前田农田处长在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对这位高长光同志进行过审查,组织处当时一致同意推荐高长光同志到县宣传处工作的。可后来,田农处长受了处分离开,这事暂时搁置了。今天,高长光突然组织工人代表和农民代表来这里,您说,会不会是……”

    话说到这,刘强欲言又止。

    牛记成则是抬手虚压两下,也带着一种猜测口吻点头道:“可能是。而且不光是田农,我感觉还有人一起回来了。”

    牛记成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他看得到那些工人和农民代表当中的曹安猛。此时的猛子面色红润,好似对一切充满了希望的样子,和以前回回跑来找他询问曹安堂的下落时的情绪完全不同。

    能让曹安猛这么兴高采烈的事情,也只能是,曹安堂他们回来了吧。

    牛记成心里有猜测,在场不少人心中同样有猜测。

    大家这时候才隐约明白了点,之前齐成说的“马上就到”是个什么意思。

    但明白归明白,曹安堂等人还没有真正现身,就算是真的现身了,他们的身份也是受了处分离职的同志,哪能那么容易就把吕自强给压制下去。

    不说远了,就说眼前。

    即便吕自强已经被高长光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了,可最终还是面带冷笑,严肃说道:“我再重申一遍,我现在还是县生产工作负责人。我要求你们回去发展生产,你们听还是不听?”

    吕自强这也是被逼无奈,唯有拿这唯一的依仗去压人。

    可他的话音刚落下,没等高长光去回应,这整个会议室里显得特别特殊的那位邓玉淑女同志竟主动上前一步,站在了会场的正中间。

    “吕自强,还有在场的各位同志,我在这里宣布,县工人和农民群众可以不听吕自强的任何命令。从现在开始,吕自强也不再担任县内生产工作主要责任人。”

    邓玉淑声音不大,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片刻的宁静之后,吕自强真是表情扭曲着,完全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那种样子,抬手指向邓玉淑。

    “这位女同志,你又是哪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宣布?”

    邓玉淑没说话,就是朝着身边的小常示意一下。

    小常一步上前,面对所有人高高举起一张文件纸。

    “委任令!

    任命邓玉淑同志为曹县县委第一书记(临时),指挥领导全县各方面工作,直至地区组织下发新的人事工作安排,望县内所有同志密切配合。

    此任命,即日起生效。

    地区市委组织!”

    一个人、一张纸、一番话、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任命通知,换来整个大会议室绝对的安静。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九五七(虚)

    偷鸡不成蚀把米?

    赔了夫人又折兵?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连串俗话俗语萦绕在在场所有人的脑海当中,只让人感觉这些话能够充分形容吕自强当前的处境,甚至连带着郭乾坤都能给形容进去。

    绝对的安静之中,邓玉淑昂首挺胸迈步往讲话台上走。

    谁也想不到今天折腾了一整天,吕自强和郭乾坤对峙了那么久,最终竟然是一位许多人都还不认识的女同志直接空降接手所有指挥工作。

    哪怕是齐成刚和于庆年分开没多久,都未曾得知到这样的消息。

    无数目光随着邓玉淑的身影齐齐转动到讲话台上。

    临危受命的她早有了对县里复杂局势的心理准备,一上台就直接开口道:“各位同志,我在这里郑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邓玉淑,受上级党组织的信任和委托,在于庆年同志住院期间,临时指挥全县各项工作。希望在场的所有同志能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团结一致,共同为全县更好发展而努力,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为人民服务上面。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下面请县内个主要部门工作同志、各乡镇主要负责同志,以及县众多工人、农民代表同志留下,说一说县里的情况。其他无关人员,请退场。”

    邓玉淑一番话,貌似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这整个会议室里有多少无关人员?

    都不用过多思考的,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吕自强那群人身上。

    之前被吕自强邀请来,在这里耗了一整天的众多报刊编辑和省民盟的同志脸色难看,他们无非是来个吕自强助威的,结果助威到最后,非但没让这家伙更进一步,反而直接一撸到底。

    现在的吕自强连县里的生产工作负责人都不是了,就算他们有心继续支持,也得考虑考虑继续支持下去对自己以后的发展有什么不良影响。

    这些人心思转动,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可吕自强却在那纹丝不动。

    他不想走。

    从最初怀揣着“理想”来到这个县城,折腾到现在都已经快一年时间了,一年来殚精竭虑、绞尽脑汁,甚至最后都铤而走险,才营造出来这么有利的局面,他怎能轻易接受彻底失败的结果。

    他坐在那,满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实现扭转。

    他不动,他身边的其他人也产生了犹豫,竟不约而同地坐回去,等待着一丝转机。

    只可惜等不来吕自强的绝地反击,先等来了邓玉淑对他们的沉重打击。

    “各位,你们不准备走吗?”

    邓玉淑根本没有给任何人留面子的想法,侧眼看向吕自强那边的人群,询问过后,就是微微叹息道:“我来之前接到省教育办公室的电话,点名了几位同志,要求他们立刻回济南解释清楚违规占用接受高等教育名额的问题。各位,要不要我在这里当众说出被点名同志的名字?”

    俗话说,做贼心虚。

    邓玉淑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也没真想着当众说出来谁的名字,那几位被吕自强从省里召唤来的同志纷纷起身,好几个都没跟吕自强打声招呼就急匆匆离开了这里。

    吕自强身边少了许多重要人物,此时还和那家伙站在同一阵营的人,其内心都开始动摇了。

    而邓玉淑接下来的话,算是让这些人的动摇变成坚定,恨不能插上翅膀赶紧离开这里。

    “县内工作调整,原有机关队伍中非党内人员三天之内递交详细的个人思想政治报告。三天内未提交的,立刻暂停相关工作,接受组织人员政治审查。能否继续担任相关职务,依审查结果而定。”

    话音刚落,不少人起身就往外走。

    坐在吕自强身边的张恒左右看看,艰难咽了口唾沫,就像是蜗牛蠕动一般小心翼翼挪走,回头看看吕自强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二话不说快步离开,估计是写思想报告去了。

    “我县公私合营之百花商店店主齐万万,因向省内部分同志行贿,被人检举揭发,已被相关部门带走进行调查。”

    这话还没说完的时候,齐妙妙就火烧屁股一样,撒腿往外跑。

    当然,不是逃跑,而是去找人问问他爹到底遭遇什么去了。

    前前后后,邓玉淑也就说了几番话,再看吕自强那边,原本声势浩大的阵营,现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他和连成根两个人。

    这在以前,至少这今天之前的一年时间里,所有人都不敢想象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曾经不可一世的吕自强,现在变成孤家寡人了?

    别人怎么想的,邓玉淑不知道,她就是直视吕自强,再度开口:“我县昌记陈粮时间已有初步调查结果,确系与七年前匪首李三谋划反革命行动相关。残余分子张格民落网。在逃人员。原县昌记粮铺老板柴知进一家已在上海地区落网,正移交山东省内相关同志。初步审讯结果,七年前匪首李三一切行动确系部分人员背后支持。”

    话说到这,邓玉淑都不想停顿继续说下去的,大家也是听到了以前没听说过的事件调查结果,满眼中充满了新奇的色彩。

    就是这么个微妙时刻,吕自强刷的下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谁也没想到,吕自强会有一天也被别人几句话说得失去理智。

    即便正常人看来,毫无相关的事情,都不明白邓玉淑为什么要对着吕自强说这些。可吕自强还是无比心虚地最快速度起身向外走,连成根寸步不离地跟在其身后。

    他以为只要他走的快一点,就不会出现更糟糕的情况。

    但邓玉淑这里都把事情说出来了,怎么能只说到一半就停下呢。

    “我来这里之前,地区协同省内组织工作组长何正何组长正在提审昨晚被抓获的吴昊!”

    最后这一声是喊出来的,明显的是喊给吕自强听。

    只是那人自始至终都没回头看一眼。

    也是等吕自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会议室大门外,两扇门关闭,邓玉淑终于真正严肃起来。

    “各位同志,现在没有外人了,那么,会议正式开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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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伤退伍的曹安堂回归家乡,从此扎根基层,一路走来,看祝口村变化发展,见证祖国繁荣富强。安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