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安堂TXT下载安堂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安堂全文阅读

作者:莞卓     安堂txt下载     安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 一九五八(瞎)

    夜已深,风愈急。

    寿张县大屯村生产社门前上方挂着一道横幅,随风呼啦呼啦作响。门堂里,一张小方桌,两个破马扎,左边是生产社主任韩正韩大叔,拿着个算盘噼啪噼啪打起来不停,右边是苟大友啃一口红薯,就一口腌咸菜,眼睛始终不离桌上的报纸。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苟大友猛的一拍桌子,把旁边韩大叔吓得眉头一跳。

    “狗蛋,你小子一惊一乍的干啥呢?”

    “韩叔,我这不是想出来法子了吗。今年咱种红薯,说啥也得扩大种红薯的面积,最起码得弄他个几百亩。”

    “几百亩?”

    韩大叔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苟大友,忍了忍才没一巴掌拍那家伙脑门上。

    “狗蛋,能耐的你,你咋不上天嘞。还几百亩,你想门把村头这几十亩地先给我浇透了再说吧。种红薯,不吃粮食啦?不想白面馒头啦?都跟着你种这玩意儿,还没吃够是咋的?”

    “韩叔,你这思想咋还这么转不过来弯啊。我说种红薯,你以为是给咱自己吃的啊。”

    “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哦,咱种地种出来粮食不自己吃,那给谁吃?”

    “谁都不给吃,给人看的!”

    “种地,给人看?”

    韩大叔这现在是不想拿巴掌拍苟大友了,就想着找啥东西把那家伙的脑瓜壳撬开看看里面装了啥。

    种地种了一辈子,没听说过种出来东西不吃,弄着给人看的。

    “你当种地是啥啦,闹着玩的啊?”

    “呀,你个老同志,我说你这思想什么时候能跟得上啊。非得让我给你一句一句解释才行吗。那行,韩叔,我问你,你去县里听讲话,听见啥了?”

    “农业生产跃进啊。”

    “跃进是啥?”

    “苦干实干,提高产量啊。”

    “县里让咱大屯保证的产量定下了吗?”

    “定下了。”

    “能完成不?”

    “完不成。”

    “韩叔你真是个老实在!”

    苟大友无奈地拍拍额头,真是佩服韩大叔那一句“完不成”说得是那么利索。

    韩大叔不知道苟大友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来苟大友这事鄙视他呢。

    “狗蛋,你小子到底想说啥,明明白白跟我说了。”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县里给咱大屯定了指标,你说完不成,我这不是想办法帮你完成吗。”

    “你知道那指标多高啊,你就帮我完成。”

    “不管多高,我都有法子。”

    “啥法子?”

    “种红薯啊!”

    得嘞,这说来说去,绕了一圈又说回来了。

    苟大友一口吞下手里剩下的半块红薯,晃了晃手里的报纸。

    “韩叔,这报纸上可说了,人家别的地区都在搞高额丰产田呢。只要丰产田弄利索了,这不管种啥都是高产量,多高的指标人家都能完成。既然别的地方能搞,咱为啥不能搞。”

    韩大叔一把抢过去苟大友手里的报纸,摸摸索索戴上了眼镜,仔细观瞧,嘴里还跟着一起念叨:“洪峰姑娘火热的心,保证地瓜亩产八万……八万?怎么可能,这不是糊弄人的吗!”

    韩大叔一声呼喊。

    苟大友伸手把报纸抢回来。

    “韩叔,这咋是糊弄人的啊,人家上面写了,是保证,知道保证啥意思不,那就是一个目标,尽全力保证完成的目标。”

    “一看就完不成,瞎做保证,你这不是糊弄人是啥。”

    “你咋知道人家完不成啊,我敢说,不光他们能完成,咱也能完成!”

    “狗蛋你疯啦?别说八万了,你给我弄个八千出来,我瞧瞧!”

    韩大叔是打死都不信这种事情的。

    可苟大友脸上却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抬手一指外面。

    “韩叔,给你瞧现在是瞧不见的,我能给你说。你想想,咱大屯种红薯,种出来最大的红薯是啥样的。”

    苟大友一提这事,韩大叔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一个长久之前的回忆画面。

    那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的丰收时节了,全村男女老少齐干活,冷不丁的就从地里挖出来个比西瓜还大的红薯,全村都围着看,都以为红薯成精了。

    这事只要是亲眼看见的,都能记住一辈子。

    苟大友看着韩大叔回忆的样子,眼睛眯缝起来,笑着问道:“韩叔,你还记着那块红薯多沉呢吗?”

    “记着呢,就那一块十八斤八两,都顶的上俩胖大小子啦。”

    “嘿嘿,一块就这么重,那当年那一颗总共多沉?韩叔你在想想,一亩地里能种多少颗?你再想想,这要是地里全都成了那样的大红薯,咱一亩地产量多少?”

    嘶……

    韩大叔倒吸一口凉气,盯着苟大友愣怔好一会儿,转手就拿起来了桌案上的算盘开始噼里啪啦打。

    苟大友无奈,伸手就摁住韩大叔的手。

    “韩叔,你甭算了,我告诉你,真要是能成,那就不比报纸上这个数差多少。”

    话说到这,韩叔的思想算是彻底跟着苟大友往前跑了,但也没跑多远,就猛的一个停步。

    “不对不对,狗蛋啊,你说的这个还是不可能。那多少年才出那么一块来着,你咋有法子地里全成那样的啊。”

    “呀,韩叔你个老同志,脑子都不转弯的吗。我刚才都告诉你了,搞丰产田,丰产田!弄他个几百亩红薯,咱深耕、多浇水、多施肥,现在咱们都科学种田了,怎么着也不能比以前靠天种出来的差,总能种出来大个儿的红薯。等快收的时候,挑出来那些大个儿的,咱全都给聚集到一块,连根带土的一起种到一块地里。土是能出大个儿红薯的土,红薯是能成高产的红薯,这丰产田他不就出来了吗。”

    苟大友一番话,把韩大叔说得一愣一愣的。

    “丰产田咱有了,到时候请县里的人来好好看看,好好瞧一瞧,咱那就是真的一亩万八,咱也能上报纸,咱就能完成高指标。”

    话说到最后,苟大友一脸的激动,好像都看到满地成了精的红薯在朝他招手。

    韩大叔艰难咽口唾沫,有些语调颤巍巍地问道:“狗蛋,你这些想法是谁教你的?”

    “哎,我这么聪明,哪有人教得了我,我是教别人的人。咋样,韩叔,你说我这叫不叫先进积极有文化?”

    “呵呵!”

    韩大叔脸色回归正常,直接一巴掌拍苟大友脑门上。

    “你这叫弄虚作假瞎胡闹!”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九五八(上)

    韩大叔走了。

    真的是让苟大友惹出来满肚子气,给气得回家睡觉去了。

    苟大友不服气。

    要不是他当年马失前蹄,犯了错误,丢了工作,只能在家种地,那搁着他以前的身份,压根都不用和韩方正商量的,直接就开搞了。

    “唉!愚昧,跟那个祝口村的曹安堂一个样的愚昧。就是这样的人太多,生产发展才提不起来,跃进工作才没做到深入人心的。”

    苟大友嘴里嘟嘟囔囔,眼看着桌上剩下的几口腌咸菜外加掌心大的小红薯,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是这样的人太多,才让我现在都还吃这破玩意儿的!”

    一把抓起来那小块红薯,发泄似的往外一扔。

    没成想,红薯扔出去了,换来了一声惊吓的呼喊。

    苟大友顺势看过去,当时也是惊的手忙脚乱,飞快速度跑出门堂。

    “长秀,你咋来这了啊。没事吧,刚才没砸着你吧?”

    “没事没事。”

    “唉,长秀,你说你这大晚上,风还这么大,你跑出来干啥啊。”

    苟大友嘴上说的是埋怨的话,可这脸上表情那是充满了宠溺,尤其是伸手摸着长秀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时,那眼里都是写不完的幸福。

    长秀笑了笑,身子依靠在苟大友的臂弯里。

    “大友,我这不是看你这么晚了没回家,来看看吗。咋了,谁惹你生气啦?”

    “别提了,都是些思想落后的人跟不上我的脚步。”

    苟大友实在不想说那些,搀扶着长秀作势转身。

    “走吧,长秀,咱回家。”

    谁知长秀伸手压了压他的胳膊。

    “大友,别急呢。我跟你说两句话。”

    “你想说啥?”

    “要不,要不你今晚上去翠香姐姐那吧。”

    “不去!”

    苟大友毫不犹豫的一句拒绝,长秀却显得好像很大度一样,晃着他的胳膊,轻声说道:“大友,你听我把话说完。咱爹娘现在是接受我了,可在他们心里还是翠香姐是正的。你总在我那里,不去爹娘那,他们还是要埋怨我。再说了,翠香姐头一个也是个闺女,我这肚子里的是个啥还不清楚。咱爹娘就想抱孙子呢,你既然有那个精力,那就做个两手准备啊。万一我这还是个闺女,那翠香姐能给你传宗接代也是好的。”

    长秀的声音很是轻柔。

    苟大友就感觉这春夜里的寒风都变得无比温暖了。

    “长秀,你说你咋这么好呢。让你跟着我回来,受了委屈受了白眼,你还一直都替我着想,我上哪找你这么好的人啊,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服气啊。”

    “呀,大友,我不求别的,就只求你对我好一辈子就行了。好了,太晚啦,咱不说啦。你赶紧去爹娘那边吧。”

    “不,先不去。我先送你回家,等你睡下了,我再过去。那女人,我不愿多看她一眼。要不是因为她,我还不至于落魄成现在这样呢。真是说起来就来气,好好的抽水机,县里那帮人眼瞎不给我当回事。好好的丰产田,那老韩头脑袋瓜子木,根本不懂形势。这些人啊,早晚有一天我得让他们知道我苟大友有多厉害!”

    苟大友絮絮叨叨,两人往村里走。

    天上的月亮逐渐被风吹来的一朵云彩遮盖住,整个大屯村越发显得黑暗。

    村里一个略显别致的小院内,砖泥混合的单独小房子里灯火熄灭,苟大友轻手轻脚走出来,真是用尽了力气尽量关门不发出一丁点声响。

    可等离开了这边院子,转个弯去到隔壁门前,根本没去考虑家院里的人是不是睡了,推开门就直奔偏房,弄得房门咣当一声响。

    偏房屋里孩子被惊醒的哭声响起来,与之一起的还有女人不情不愿的呵斥低骂。

    堂屋这边窗户口打开一条缝,苟大友的爹娘探头朝偏房那边看了看,竖起来耳朵听几声,老两口一起缩头回去。

    “老头子啊,狗蛋这么个折腾法的,能行吗?”

    “老婆子,你是问他给咱生个孙子能行吗,还是他的身体能行吗。”

    “你个死老头子,我这跟你说正经的呢。前两天我可听他家韩大婶说了那么一句,这狗蛋现在整的,要是让人知道了,那就是啥,啥重婚罪。说是严重了,还得坐牢呢。”

    “滚!我看谁敢让我儿子坐牢!屁的个重婚罪啊,我现在就一个想法,谁能给我生出个孙子来,谁就是我儿媳妇。生不出来的,趁早滚蛋,咱这可没那么多闲粮食养着吃干饭的。”

    “哎,你这话说的。要是翠香没生个孙子,你还真给赶走啊?”

    “她自己肚子不争气,那还怪得了我啊。当年让她去把狗蛋找回来,她可倒好,人给找回来了,工作还给弄没了。要不是她在那边闹腾,我儿子早有大出息了。行啦行啦,不说了,睡觉。等抱上了孙子,其他的事我就不管了。”

    堂屋里安静下去。

    偏房里的孩子哭声也渐渐小了许多。

    寂静的夜里,风渐渐小了,天上的那朵云彩飘走,月亮的光辉照在大地上,又被汽车车头灯的光芒给压过去。

    车内,闭眼休息的曹安堂感受到车速降低,下意识睁开眼睛,恰好就和小高一起,看到了“大屯村”的引路牌。

    “曹大哥,没错了,就是这里。当年送苟大友回来的时候,我也来过这。”

    “那知不知道苟大友住哪户,咱直接找他去。”

    “这,这不好说啊。我是知道他们村韩主任的家,要不咱去那问问。那韩主任应该还认识我。”

    说话间,汽车在大屯村生产社门前停下。

    门堂里,墙壁上挂着的小煤油灯还亮着,小高循着记忆去村子里找那位韩主任,曹安堂则是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一眼看见门堂小方桌上放着那份报纸,顺手就拿了起来。

    熟悉的报道,熟悉的口号,唯一多出来的就是在报纸竖边空上,不知道谁写的一句话——“怎么搞丰产田”。

    曹安堂感觉有些新奇,翻来覆去看不到更多的标注。

    也是这时候,小高领着人回来了。

    “韩主任,这位就是我们县的生产处处长曹安堂。曹处长,这位就是大屯村的韩方正韩主任。”

    小高两边一介绍,曹安堂和韩大叔亲切握手。

    这说起来来这的目的,着实让韩大叔感觉心惊。

    “咋还让狗蛋,不是,苟大友去当技术员啊?他犯的错误被原谅啦?”

    “韩老同志,苟大友的错误,恐怕要带一辈子了,这次是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这样吧,麻烦您带个路,等我们见到他再慢慢说。”

    “行,跟我来吧。”

    韩大叔前面带路,三人一路走,最终在挺别致的小院门前停了下来。

    敲了好半天门,里面才传出来一声不耐烦的回应。

    “谁啊?”

    就这简单一声,弄得曹安堂和小高面面相觑,两人心里大概能判断出来,这回应的人就是长秀。

    想起来曾经发生的事,两人都有点替苟大友和长秀感觉心里别扭。

    那韩大叔不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冲着院里张嘴一声喊:“狗蛋家的,我是你韩大叔,让狗蛋出来,有人找他。”

    一声喊话传扬进去,好一会儿才是脚步声由远及近。

    院门拉开一条缝。

    “大友不在我这,他去……”

    长秀一句话没说完,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之后,就傻眼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九五八(聘)

    “长秀同志,你好啊。”

    曹安堂礼貌地打声招呼,略微掩饰了一下看到长秀隆起来的肚子时的尴尬,目光放在院内。

    “苟大友同志现在在哪,我们今天来,是有重要事情找他的。”

    “啊,他现在……”

    已经恢复正常思考能力的长秀下意识抬手指向了苟大友父母的院子,可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对。当年祝口村搞妇女解放,集体学习《婚姻法》的时候,长秀虽然没有真正参加过学习,但也是耳濡目染的听曹四婶说过无数遍那些法律条文。

    就现在她、苟大友、翠香,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搁在大屯村也就是村里人背地里说道几句,要是让外人知道了,那不又是给苟大友造成不好的影响。

    长秀心虚说不出话,韩大叔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两人脸色变化,曹安堂和小高当然看得出来。

    小高嘴快,当时就问道:“苟大友不住这吗,你俩现在不是两口子吗?那他住哪?”

    说着话,顺着长秀刚才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是谁家啊?苟大友在那边?”

    这一连串问话,弄得韩大叔和长秀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曹安堂微微皱了下眉头,冷不丁问了一句:“韩主任,苟大友以前的爱人,那位翠香同志,是不是还在你们村。”

    韩大叔脱口而出:“在啊。”

    “胡闹!”

    曹安堂有些怒了。

    来时的路上,其实他是和小高讨论过苟大友的感情生活的,当时两人一致认为,既然当年苟大友都能偷偷跑回祝口村把长秀给接走,那就证明那家伙把家里的问题都给妥善解决了,再来这一定是看到苟大友和长秀以两口子的身份生活。甚至他们都考虑过,苟大友为了长秀背井离乡不再住在大屯村的问题,做好了拉长战线、四处寻找苟大友的心理准备。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的结果会是这样。

    “苟大友把自己当什么了?旧社会的军阀,还是古代的皇帝啊?有没有考虑过妇女同志的权益?明目张胆的违背国家法度吗!”

    曹安堂一个转身就朝那边院子方向走。

    小高在后面抬手指点韩大叔:“我说韩主任啊,当年我们走的时候,你可是亲口保证会督促苟大友改过自新的。就改成这样了?”

    “不是,两位同志,你们听我解释。”

    韩大叔有些慌,更有些无奈。

    苟大友的事情说着容易解决,但也得考虑实际情况。当年,苟大友把长秀带回来,唯一的选择便是让那个翠香走人。但是苟大友父母怕丢人死活不让翠香走,翠香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回去娘家更没立足之地,自己也不想走。一来二去的,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慢慢的,村里人也都接受了。要不怎么,苟大友拿“说俩媳妇儿”去激励村里小年轻的时候,那帮年轻人很是上劲呢,就因为眼睁睁的事实摆在他们面前。

    所有人都以为,苟大友一辈子也就这么“风风光光”的过了,村里不说,外面不管,爱咋咋地。

    谁能想得到,还会有一天,曹安堂他们找上了门。

    韩大叔吭吭哧哧着解释,长秀磕磕绊绊在后面跟着。

    其实根本走不多远就到了苟大友父母的家院门前,曹安堂抬手就要去砸门。

    只是,胳膊抬起来了,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后退几步,扭头看向韩大叔。

    “韩主任,你告诉苟大友,我们在村头生产社等他,有急事,让他快点来。”

    说完这句话,拉着小高就走。

    小高还有些懵圈。

    “曹大哥,苟大友这事,我们不管吗?”

    “想管,但是咱没资格管。小高,别忘了,这不是梁堤头镇。”

    “那这?”

    “回去的时间推迟一下,今晚带上苟大友去寿张县里住一晚,明天跟当地的妇联部门对接一下。苟大友我们带走,这边的问题他们处理。看来,我之前的考虑是正确的,早早的用完苟大友,早早把他送回来,这种人不管去到哪都是个祸害,败坏的不是革命工作,是道德风气!”

    曹安堂对苟大友的印象从来就没有好过,到现在则是变得印象更差。

    就眼前这件事情,那可不只是苟大友违反了法律法规的问题,更是侧面证明这个人对于情感和家庭的不负责任,连家庭都不负责任的人,何谈对革命工作负责。要不是真的很需要苟大友的知识能力帮助,他现在就去县里揭发了对方的丑恶行为,转头走人也行。

    等不多长时间,苟大友带着一脸的迷茫和韩大叔一起来到了村口。

    双方再度相见,原本可以有个比较良好的交流过程的,但就因为知道了苟大友办的龌龊事情,曹安堂都不屑于和这种人直接对话。

    小高负责解释一切,曹安堂负责展示他带来的县里特聘文件。

    讲真,苟大友对于自己目前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依旧没有任何正确的觉悟,反倒是拿着曹安堂带来的那份特聘文件,就像是看到了这辈子的人生曙光一样,激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之前考虑的这家伙不愿意跟曹安堂他们走的问题,根本不存在。

    苟大友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只是他要等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单纯想着要为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发光发热,是完全为了一己私心。

    “想让我跟你们去梁堤头镇,那没问题,但我有个条件。”

    “苟大友,你觉得你现在这种身份,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讲条件!”

    小高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一句话怼回去。

    谁知这苟大友真是那种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自我感觉良好,仰仗着梁堤头镇这边需要他,人也是挺直了腰板,仰着头,根本不去理会小高,只是双眼紧盯曹安堂。

    曹安堂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苟大友了,来之前,也大概猜想到了会有眼前这种情况发生,微微挥手,示意小高稍安勿躁,正视苟大友,缓缓开口道:“我先听听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我要你们去我们寿张县,守着我们县的生产负责人,当面拿出这张特聘书,正式地聘请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九五八(中)

    苟大友有什么心思,明眼人都能猜个差不多。

    这家伙就是想要一个逆袭的机会。

    他从没觉得自己犯过错误,他只会觉得是别人小题大做,无端端埋没了他满身的才华。这两年想着法、变着花样的不停往寿张县县城里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试图获得个工作机会。

    可惜,从始至终他得到的都是县里不少工作人员的白眼和鄙视。

    现在终于可以翻身了,他怎么可能不去县里,让这两年一直鄙视他的那些人,好好见识一下他苟大友的真本事。

    其实他这点心思,曹安堂早就看透了。

    也不只是曹安堂,许多人都看得透,哪怕是从没见过苟大友的邓玉淑,都能从曹安堂的介绍当中,初步判断出这家伙做事流于表面,足以见得这人多么好面而不是务实。

    “行,苟大友,即便是你不提,我们也是要去寿张县与相关同志对接一下的。你是身上背着处分的人,没有寿张县领导同志的同意,我们也不可能私自把你带走。”

    “曹安堂,你这话什么意思。处分是处分,本事是本事,你别给我混为一谈。”

    “是,确实不能混为一谈。所以,我才决定去你们寿张县和有关同志讲清楚,我们看中的只是你在水利设施建设上的本事,让你去我们那也只是进行规划。只有把这些话说清楚了,才能免得你自己回来的时候,夸大其词,误导了本地同志,又让你有机会跑到什么工作岗位上,给革命工作造成不良影响。”

    曹安堂一番话,把苟大友给弄傻眼了。

    闹了半天,这曹安堂还是和以前,不对,是比以前还要讨厌了。

    好好的一个打翻身仗的机会,他都想好了怎么借助这次被特聘的机会,再去寿张县城里美化自己了,谁知曹安堂已经做好了从源头上扼杀他一切不良想法的打算。

    “曹安堂,你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不跟你走了。”

    “可以,我们来这里是对你进行特聘,接不接受聘请是你选择的权利,我们不干涉。小高,走,我们回去。”

    有道是,做生意,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苟大友心里想的是,在这和曹安堂讨价还价,谁知那家伙根本就不和他计较这些,一言不合就要一拍两散。

    这谁能受得了?

    “别,别呢。曹安堂你们先别走,这事还可以再商量的啊。”

    “梁堤头镇数万农民群众没时间和你商量这些。”

    “曹安堂!你说这话,要脸不?”

    “我要不要脸,你说了不算。你能不能跟我走,我说了算。再见。”

    说话间,曹安堂和小高都上车了。

    这下子苟大友彻底急眼了。

    “曹安堂!我他娘的就是上辈子跟你有仇,让你这么折腾我的。我就提最后一个要求,我在梁堤头镇所做的一切工作,你们必须给我写个工作成绩证明,还要盖公章的那种。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答应,我一辈子死在这也不跟你走。”

    这也算是苟大友最后的“挣扎”了。

    曹安堂眼睛眯成一条缝,就那么盯着苟大友,直把苟大友看得心惊胆颤,都要说出什么要求都不提的话了,曹安堂才脸色稍稍缓和。

    “不用你说,你在梁堤头镇的一切表现,我都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等你回来的时候,委托相关同志交给寿张县有关部门的。”

    “你得保证报告内容实事求是。”

    “你觉得我是弄虚作假的人?”

    “行,曹安堂,你这人虽然讨厌,可你人品还算可以。等着,我这就回家收拾东西去。”

    聘请苟大友的过程,实际上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出现。

    双方各有所求,完全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真正让曹安堂感觉担忧的,其实还是把苟大友请回去之后,到底能不能真的为梁堤头镇的农田水利建设带来良好的局面。

    他也是担心苟大友出人不出力,才会在刚才的谈判当中退让一步。

    目前来看,过程和结果都还算不错。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当苟大友拎着铺盖包袱,在长秀送别下再回到村口这边时,曹安堂和小高又一次感觉到了心里别扭。

    苟大友还是那个样,压根就不会认为自己的生活作风有什么问题,与长秀依依惜别的同时,竟然还有心情和韩大叔说道两句。

    “韩叔,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可你也看见了,我的本事大着呢,都有人专门从别的地区跑来请我。我这么大的本事,打算用在咱村里,你说你用不用吧?要是想用,你可就真得好好考虑考虑那个丰产田的事。春耕就这么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别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咱大屯和还以前一样穷得叮当响,完不成上级指标,你才后悔。也别等着明年,县里提出来更高的指标,咱还是完不成的时候,你才后悔没听我的。行啦,不多说了,等我风风光光回来吧。”

    苟大友就这么跟着曹安堂他们走了。

    对于大屯村人来说,苟大友深夜出远门,也没几个人在意。但是韩大叔不一样,尽管那从别的县来的生产主要负责领导,始终对苟大友的作风问题有意见,可对苟大友的本事和能力没有意见。

    韩大叔就想了,要是人家其他地区的县里的领导同志都认可苟大友的话……

    “那这丰产田是不是能按照狗蛋的意思,整一整啊?”

    韩大叔喃喃自语,坚定的思想打开了一道小小的裂纹。

    谁也无法猜到这道裂纹在往后的时日里会扩大成什么样子,曹安堂也想不到他的到来给大屯村产生了什么样的间接影响,他倒是在寿张县县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非常直接的思想意识冲击。

    寿张县县大院旁,农田水利建设指挥所。

    大门敞开,电灯高挂,人来人往,一副热火朝天工作场面。门旁两侧墙壁上,醒目的大字标语。

    “跨黄河,过长江,保证每亩千斤粮;超英美,追日月,全县工业大成长。”

    “肯苦干,拼命干,百日跃进大会战;科技化,水利化,农田灌溉机械化。”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一九五八(有)

    楚秀一句话,算是问出了大家心**同的疑惑。

    连着二十多天,没日没夜的拼命干活,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全镇的农业生产发展,但还有一个想法,尤其是镇上众多同志的想法,那就是得到上级领导的夸奖。

    犹记得二十多天前,邓玉淑来的时候,对全镇的生产工作进行了严肃批评,大家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就想证明自己。

    今天都是扬眉吐气的时候,怎么关键人物还没到场呢。

    大家盯着曹安堂,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曹安堂的表情并不是很好。

    双眼盯着黑眼圈的他,因为连日来的休息不好,甚至连走路的脚步都稍显虚浮,可他还是强撑着一股子精气神,走去了镇大院旗杆下高台上,面向所有人,也稍稍等待了所有参与这场水利建设大会战的同志都到的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

    “同志们,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完成了一项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件事情,不只是全县其他乡镇的同志们知道了,很快就会有上级地区和其他县市的同志们也知道的。”

    就这开头一句话,让在场众人脸上的愁云消散,激动的神情浮现。

    “我回来之前,邓玉淑邓主任口头对我们梁堤头镇全体工作同志和参与生产劳动同志们,进行了集体表扬。她说,我们就是全县的模范,全县的标杆。这是一份荣誉,属于我们集体的荣誉!”

    哗……

    整个镇大院掌声雷动,甚至都有不少人留下激动的泪水。

    曹安堂缓了缓,郑重点头:“我回来之前,邓主任还特别交代过,让我替她给大家道个歉。原本应该今天来验收镇上的水利建设,召开一个表彰仪式的,可由于临时接到了上级的通知,需要去地区参加会议,只能很遗憾地错过了这一次。不过,大家不要有思想包袱,因为邓主任带走了我们全镇共同书写的梁堤头镇水利建设工作记录。她会认真阅读,不仅会阅读,还会一句我们的记录汇报,写一份汇总报告,就在地区会议上发言宣读。这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我们梁堤头镇集体的成绩,将会被更多其他地区的同志所知,还有可能被其他地区的同志所学,更有可能会有其他地区的同志专门到我们这里来取经。完工是今天,但我们的荣誉将会一直存在,永睡不朽!”

    “永垂不朽!”

    激动的回应喊话声,响彻天地。

    哪怕邓玉淑没有来,都没有个像样的表彰仪式,单单是曹安堂所传达回来的信息,就足以让所有人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的劳累——值!

    喜庆的气氛久久不能平息。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但是有人却能在这喜悦和激动中保持着稍稍的冷静。

    楚秀就是极快速度冷静下来的,只因为他的目光始终放在曹安堂身上,能明显看得出,曹安堂的笑容有些牵强。

    趁着众人欢庆,楚秀快步走过去,站在了曹安堂的身边,看似是相互道贺,实际上则是语气严肃地压低声音问道:“安堂同志,除了好的方面,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方面。”

    曹安堂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有,不过,不是不好。”

    “那是什么?”

    “是,是邓主任又给我们下了新的任务。”

    嘶……

    楚秀倒吸一口凉气。

    这水利建设的工作才刚完成,大家都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呢,怎么立马就下了新的任务了?

    “什么任务?”

    “积肥,造肥。”

    俗话说得好,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既然是大搞农业生产,积蓄肥料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不过,以前都是各家各户自行积蓄,最多也就是极少数生产社偶尔统一管理一下。

    这变成一项生产任务,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安堂同志,积肥是有必要的,这也不算多么头疼的问题吧。”

    “是,积肥造肥没错,关键问题是,邓主任又给我们下指标了。”

    曹安堂这话出口,楚秀条件反射似的问了一句:“多高的指标?”

    曹安堂凑过去,跟楚秀低声耳语一句,然后,两个人,一对的脸色煞白。

    没等他们继续说什么,猛然间就感觉到周围的气氛不太对劲了,猛然转头,这才发现,镇大院里那么多人,在欢庆结束之后,竟然全都看向了他们这边,一时间全场安静,别提那场面有多诡异了。

    曹安堂抬手摸摸鼻尖,掩饰心中的尴尬,努力展现出笑容。

    “同志们,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不辛苦!”

    台下不知道谁大声回应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是众人欢笑的声音。

    “辛苦啥啊,只要咱以后不怕旱、不怕涝,年年风调雨顺,再辛苦点也没啥。”

    “就是啊,这一次咱们开始干出来大成绩啦,要是能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们梁堤头镇有能耐,再干二十天,俺们也不怕。”

    “曹处长,刚才楚书记都说啦,咱们这次不光走在了别人的前面,还走在了老天爷的前面。人定胜天,咱们胜了,高兴!”

    呼喊声此起彼伏,又是一波群情激昂。

    即便是刚才都累瘫在地上不愿动弹的小高和猛子俩人,现在也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高举手臂,领着人大声呼喊“人定胜天”的口号。

    曹安堂和楚秀面面相觑,俩人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要说他俩为什么在接到新的任务时,会感受到压力?

    那完全是因为之前的水利建设过程中,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了,哪怕身体能撑得住,怕是这精神上也撑不住。万一再把新的任务下发下去,引起来同志们的抵触,这工作可不好做啊。

    谁能想得到,情况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曹安堂试探着挥挥手,示意众人安静,努力措辞,开口说道:“大家的积极和热情,让我也很受鼓舞啊。那么,现在如果我说,咱们完工不停工,继续开展新的生产任务,攻克更艰难的生产敌人,大家有没有信心?”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曹安堂和楚秀的心头提到嗓子眼上了。

    谁知这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回应他们的,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有!”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九五八(下)

    在这场农业生产跃进运动中,整个梁堤头镇的生产积极性远超曹安堂和楚秀的想象。

    但是再怎么积极,终归是凭借着一腔热血而来,精神受得了,身体未必能受得了。

    全镇劳动力超负荷工作,而一项项生产任务却是始终不停地传达下来。

    “深耕地,广种粮,荒地变良田,良田变丰产。”

    从梁堤头镇延伸出去,全县范围内的改良土壤运动在积肥造肥运动开始之后没多久,便紧接着展开了。

    围绕着使沙地翻身、瘠地变肥,改薄地为良田,改盐碱地为好地的目标,全县的干部群众夜以继日的劳动。

    “兴修水利”、“养猪积肥”、“改良土壤”,农业生产的三大任务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趋近完成。

    然而,任谁也没有想到,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一手抓农业,一手抓工业,村村有工厂,乡乡有地矿;发展一日千里,苦战几昼夜建成一个工厂。”

    生产劳动已经不再局限于农业方面,工业指标的下达,拉开更大的序幕。

    “除四害,讲卫生,五洁四无搞一搞。屋内屋外一个样,厨房厕所同标准,大街比脸还洁净;老鼠不见跑、麻雀不见飞,蝇蚊不见影。”

    “懂知识,讲科学,家家都能搞科普,人人都是高技术。”

    “跑一跑,跳一跳,体育运动不能少,骑马射箭不好搞,来个万人大赛跑。”

    “读书本、看电影,村头摆上大喇叭,广播都能播出花。”

    “社社有小学,乡乡有中学,文盲消除百分百,县里建成博物馆。”

    农、工、科、教、文、卫,宣传工作做到了生产社门前,做到了工厂车间、田间地头,到最后人们惊愕的发现,新的宣传标语出来之后,竟然没有了可以书写的地方。

    那个时期,留给人们的记忆很多,而真正算是一直留存的实际物件,也是到了几十年之后还一直存在的东西,或许就是那每个村村头都能一声响牵动全村人的——大喇叭!

    ……

    七八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是艳阳高照,下一刻便风云突变,大雨倾盆。

    雨点打在房檐上劈啪作响,梁堤头镇生产指挥处办公室里,曹安堂脸色深沉,好似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开口说出一句话:“情况有些不对。”

    “啊?哪不对啊?”

    办公桌对面的楚秀,抬头一句回应,脸上的表情和曹安堂截然相反,那真是眼眉嘴角都透着喜悦。

    “夏粮丰收,产量翻了好几番,这还有不对的?”

    “楚秀同志,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整体……”

    “整体很好啊,同志们积极性很高,各社群众已经开始在并社了,再过两个月秋收时节,我们的成绩肯定又会上升好几个台阶。”

    “楚秀同志,我承认结果是好的,可你不觉得大家都快到极限了吗。整整三个月都没歇着,有任务我们就卯足了劲完成,始终绷着一根弦,我怕绷得太久了,大家撑不住啊。”

    “呀,曹安堂同志,这你可就是多虑了,你看夏粮丰收之后大家的积极性有减退吗?不但没有,还更胜从前。”

    “是,现在是这样。可……”

    可什么?

    反正曹安堂看着楚秀那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斗志的表情,实在说不出来泼冷水的话了。

    连着三个月的高强度工作,他始终奋战在一线,看着骄人的成绩,心里高兴是真的,身心疲惫也是真的。

    大家不是铁人,不能一天就把一辈子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啊。

    “楚秀同志,要不这样吧,趁着夏粮丰收了,我们通知全镇的同志,休息一下。”

    “那不行,曹安堂同志,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农业生产取得了阶段性胜利,工业生产任务还没完成呢。还有科教文卫等其他方面的工作,也都在建设发展阶段,全镇的面貌没改变,我们怎么能休息。”

    楚秀一番话说出口,曹安堂满心的无奈。

    这楚秀同志变了啊,就在三个月前,他还和自己一样回回接到上级任务之后,都担心会给同志们造成更大的负担。

    可现在呢,一场夏粮丰收,就彻底转变了楚秀的想法。

    楚秀是错的吗?

    未必!

    因为现在所有人都和楚秀一样充满了斗志,弄得曹安堂反倒觉得自己才是拖后腿的那个人。

    “安堂同志,要说累,我觉得你才是最累的,毕竟除了梁堤头镇之外,县里其他乡镇的工作你也要负责,这三个月都没回过家了吧。哎,对了,付粟锦同志现在是县里教育先进工作者,还一直坚持在工作岗位上没停过呢。我看,安堂同志你请个假,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吧。”

    话说到这,楚秀压低了声音道:“我听小高提起来过,你和付粟锦同志吵架了是不是?有道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别让矛盾就这么一直挂着,早点解决了最好。”

    楚秀和曹安堂关系熟了,说话自然没有那么多顾忌。

    曹安堂也不在意小高大嘴巴,连他和爱人吵架的事情都告诉别人,他现在满脑子想的事情,根本容不下家庭问题,还是坚持着开口道:“楚秀同志,我休不休息不重要,镇上的工作该缓一缓了。最起码,总要有个总结的时间吧。”

    曹安堂竭尽全力地想让镇上的工作稍微缓一缓,看明白这一点,楚秀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眼看一场争论即将爆发,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呼喊。

    “曹安堂曹处长在不在,县里的通知。”

    听到这声呼喊,曹安堂一个箭步冲出门去。

    县里来的通讯员迎上前,递交过来一张文件纸。

    “曹处长,邓主任发来的通知,请你交接一下手头工作,今天下午随车去地区参与集体培训学习。”

    万万没想到,当初邓玉淑承诺曹安堂的事情,真的就变成了现实。

    那位通讯员都离开好久了,曹安堂依旧看着手中的学习通知文件,回不过神来。

    直到楚秀迈步到他的身边,轻声笑笑:“安堂同志,恭喜恭喜,你放心,梁堤头镇的各方面工作我一定会处理好,你就安心去学习吧。”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九五八(缓)

    雨,说来就来,也是说停就停,太阳挣脱了乌云,阳光洒满大地,让午后的天气更显湿热。

    曹安堂推着自行车往祝口村的方向走,看着这一路上的变化,内心有骄傲,同样也有担忧。

    生产积极性的问题,就像是个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想说却说不出,更不知道能对谁说。

    他能看得出,大家就算是拼命了三个月,喜获丰收之后,生产工作的热情更加高涨。

    但他还是觉得,就算斗志再怎么昂扬,这种时候也必须缓一缓了。

    就像当年耿连长带着他们打仗,一次胜利之后乘胜追击,追击成功之后,所有战士嗷嗷叫着还要继续打下去,耿连长却是下死命令让所有人休整。

    那不是压制士气,而是善用士气。

    斗志能用于一时,却不能用一直。

    否则敌人没有拖垮他们,他们要被自己的斗志拖垮,等到真的筋疲力尽,就算斗志再强,敌人一次反扑便足以致命。

    这种情况,在战场上可能会丢了性命,甚至都全军覆没。

    但是在生产上会怎样,曹安堂不确定。

    至少发展生产方面,是没有敌人的啊。

    “我是不是真的考虑太多了,总不可能会有人跑来破坏生产成绩,抢走我们的丰收成果,让我们忍饥挨饿吧。”

    曹安堂自言自语着,苦笑摇头,算是将心中的顾虑彻底抛开。

    没有了顾虑,这心情自然就好很多。

    想到即将去到地区参与学习,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好了。

    想当初,邓玉淑承诺给他的事情,已经实现了第一件,那么接下来会不会一一应验呢?

    他满怀期待地骑上自行车奔向自家方向,谁知刚进村口,就让曹安猛给拦下来了。

    “安堂哥,你回来的正好,快去家里看看吧。四叔和绸子姐闹起来啦。”

    “啊?四叔和我姐怎么还能闹起来?”

    曹安堂三个月没回家,哪怕是最初农田水利建设大会战的时候,也是在村外的水渠工地指挥奋战,真有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风范。

    在他潜意识里,曹绸子在家,自然就能看好了家门。

    亲大姐又不是外人,严格说起来,曹绸子在这个家里的时间,还比曹安堂早了近十年呢。

    可他从没想过,家虽然还是那个家,但人未必就是从前那样的人了。更重要的是,曹绸子留下来,难道真的就是要把这当成家吗,怕是当成可以衣食无忧的居所才对。

    可怜曹绸子打算的挺好,结果却很让她崩溃。

    那一夜曹安堂两口子吵架,付粟锦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两口子一对的不回家了。

    没人做饭了,曹绸子就得自己做饭。

    家里的存粮吃干净了,曹绸子还得自己考虑着怎么填饱肚子。

    最最重要的是,她翻遍了曹安堂家的每一个角落,硬是没找到一毫一厘的积蓄钱财。

    想来,应该是付粟锦早有准备,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时候,就把家里存着的钱全都带走了。

    三个月啊,曹绸子混的还不如在外面耍无赖的时候呢。

    最起码,在外面耍无赖,打着曹安堂的旗号,偶尔还能混上一两顿饱饭。在祝口村耍无赖,换来的只能是一顿臭骂,不是曹安堂的面子在这不好使,而是整个祝口村没人不知道她曹绸子是个什么货色。

    偏偏这女人走正路不努力,弄起来歪门邪道,那是一套一套的。

    她见自己出面,在村里讨不来饭,竟然让张贵福背着张华荣,俩孩子满村里乱窜讨饭吃。

    身为农民的闺女,家里几亩良田还要乞讨度日,真的是丢死了祖宗的脸。

    但她丝毫不知羞耻,村里人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想吧,清早晨起来打开门,一半大孩子背着个还不会说利索话的小屁孩往门前一站,张嘴来一句“舅舅,我饿”,试问曹家几兄弟忍心不管吗?

    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让曹绸子硬是用这个法子,在祝口村衣食无忧地过活了整整三个月。

    不过,到今天,终于有人爆发了。

    等曹安堂和猛子去到自家时,就看到曹四叔曹四婶堵着他家院门,在那里轮番叫骂。

    院子里是曹绸子丝毫不怯的反击。

    “老不羞的,喊你一声四叔,我都嫌脏了我的嘴!想当年,你在外头逍遥快活,你家老婆子和小栓子那混账货活不下去的时候,可不就是俺爹俺娘接济的吗。怎么了,现在要你家点粮食吃,还跟割了你的肉一样啦。活该你儿子是反革命,早应该枪毙了,让你断子绝孙!”

    “死丫头片子,我劈死你的!不带把的玩意儿,我就知道生养出来没个良心,全都是别人家的。姓张的死了,有本事你去找个新的啊。少在这碍眼的,祝口村早就没你住的地方了。”

    “有没有我住的地方,你说的着吗,你以为你是谁啊。”

    “我谁都不是,我也能把你从这赶出去。信不信,这俩外生货,我先给你从这扔出去。”

    “扔,我让你扔!有本事你全都给我掐死了才好呢,我也省心啦!”

    曹业生老两口和曹绸子的对战,简直就是祝口村有史以来最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场骂架。

    倒真是应了那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了。

    只不过看眼前这情形,怕是磨上几十年,也未必能磨出来个结果。

    “行啦,都别吵啦!”

    一声怒吼,终止了这场骂战。

    曹安堂迈步往前走,曹绸子总算是找到主心骨了,小跑着扑上来,抱住亲兄弟的大腿就开始嚎啕大哭,诉说着这三个月来,全村是怎么欺负她一个弱质女流的。

    曹安堂很崩溃。

    他又不傻,他这个大姐是什么货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是刚才那几句话听不明白,这三个月在镇上各处指挥工作,也能听不少同志跟他说说了。

    童年时照料他长大的温柔大姐,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他很痛心。

    他以为能等到曹绸子转变回来的那一天,可现在看,要想看到转变,怕是遥遥无期。

    他也明白,一味的纵容终归会让人变本加厉,始终让曹绸子住在这里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曹安堂好说歹说,劝走了曹业生老两口和众多围观的村民,看了看曹绸子,无奈长叹:“大姐,我这次回来,还是收拾东西接着走人的。这次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回来。你要是没地方去,那就继续在这住着。要是不想在这了,里屋大立柜里有个小包袱里面放着钱,你拿去用来照料贵福和华荣也行。”

    曹安堂都说的那么语重心长了,可曹绸子的关注点明显不在他表达的主要意思上面。

    “里屋的大立柜?不对吧,兄弟,那大立柜里面的包袱我都翻了个遍了,没见着钱啊。”

    曹绸子下意识地一句回应,让曹安堂再度深深皱起眉头。

    “姐,你怎么还翻箱倒柜了?”

第一百八十八张 一九五八(弃)

    有道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曹安堂这也算是自己把贼招来,引狼入室了。

    可面对曹绸子,他最终还是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伸手掏了掏兜,拿出些还算崭新的钞票。

    “姐,这是我这几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来得及给粟锦……”

    “给她干什么,姐帮你收着。”

    曹绸子都不等曹安堂把话说完的,就一把将曹安堂手里的钱抢了过去。

    “呀呀呀,兄弟啊,你这当领导的就是不一样,这钱来的可比种地容易多了啊。”

    “姐!你能别一个心思全钻进钱里吗?要是咱爹娘还活着,看你现在这个样,他们得多伤心啊。”

    “哎,提那俩短命的干啥……”

    “姐,你说什么!”

    曹安堂猛然间的语气严肃,直接把曹绸子吓得浑身一颤。

    曹绸子当时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了,怎么就能光顾着数钱,这嘴上没个把门的了。

    可惜,话已经说了出来,后悔也没用。

    曹安堂已经生气了。

    无论曹绸子以前做过什么,打着他的旗号到处耍无赖也好,来到他的家里让付粟锦受委屈也把,他全都看在姐弟情分上,不去计较。

    但是面对父母的问题上,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一丁点的言语不敬。

    “姐,当年爹娘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那可是舍下脸来四处求人给你说媒啊。我一辈子没见过俺爹哭几回,就你出嫁的时候,咱爹那眼睛肿了整整一天呢。你现在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你还有没有点良心了!”

    “我,我怎么没良心了。那,我也没说错什么啊。要不是他们给我找的张格民,我能落到现在这地步吗。他们倒好,两腿一蹬走人了,我现在找个主心骨都找不到。”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咱爹娘当年不也是为了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吗。”

    “得了吧。他们那是看上张格民家的彩礼钱,想着赚来给你娶媳妇儿盖房用的。对了,这房子是用我当年出嫁的彩礼钱盖起来的吧。兄弟,这钱你是不是也得考虑着还给我啊?”

    曹绸子三句话不离开钱字,曹安堂算是对这亲大姐彻底不抱希望了。

    “姐,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那么多。还是刚才那些安排,你想在这住就继续住,不想住了,就考虑考虑以后怎么带着贵福和华荣过活。正好全县大建工厂,到处都缺工人,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想去哪当工人都行。”

    “我才不要当工人!那干活多累啊。有啥清闲的没有?”

    “没有!要想过得好,你就不能怕吃苦受累!算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我要走了。”

    曹安堂无奈地摇摇头,又有些痛心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张贵福和张华荣俩孩子,转身往屋里走。

    这一进屋,他原本平定下去的心绪,又是火山爆发了一样。

    这还是个家吗。

    满地狼藉,恶臭熏天,橱子床铺乱成一锅粥,连他挂在墙上的那些奖状都缺了几张,好像是随手扯下来不知道拿着做什么用了,团城脏兮兮的纸团扔在地上。

    曹安堂的脑子都快炸了,唯有强忍着怒火,进了里屋,从满目狼藉当中,稍稍收拾些要出远门用的衣服用品。

    等收拾好了再出来,没成想,曹绸子又给他拦住了。

    “兄弟,你先别忙着走呢。刚才咱说的,你这盖房子用了我的嫁妆钱,那钱你也得多少给我点吧?”

    “不是,姐,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老话,亲兄弟明算账。是你的钱我一分不要,是我的钱你也得一分不少的还给我。你放心,拿了钱我就走人,再也不回来了。这整个村子都欺负俺们孤儿寡母的,我也待不下去啦。”

    曹绸子堵着门不让曹安堂走。

    曹安堂气得两眼发黑,真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大姐,竟变得如此无赖。

    直接把手里包袱往地上一摔,伸手上上下下所有衣服兜掏翻出来。

    “姐,你看清楚,我身上的钱全都给你了,一分都没有了。就这我去地区里学习,要是需要啥,还得跟人去借钱呢。”

    “你借什么借啊,你媳妇儿那不是还有吗,你去找她要啊。”

    “曹绸子!”

    曹安堂彻底爆发了,怒目直视曹绸子,直把她吓得连连后退。

    “你干啥,你还想打你姐吗?”

    “我,行,姐,我不跟你说那么多。我还得赶着去县里,你要是愿意等,那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曹安堂硬挤开曹绸子出门,都走出去好远了,还能听到后方传来歇斯底里的呼喊。

    “曹安堂你记住,我是你姐,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欠我的你可还不清!”

    曹绸子骂骂咧咧好半天,嗓子都快哑了,才闷哼一声往院里石凳子上一坐。

    旁边张贵福小心翼翼凑上前。

    “娘,我饿了。”

    “饿着!看不见没饭吃了吗,我还饿着呢!”

    一声训斥吓得那孩子赶紧闭了嘴,委屈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愣是不敢哭出声。

    直等到曹绸子这口气顺下去了,左右看看,感觉曹安堂家里也没什么东西能看在眼里的了,顺手就把装着小张华荣的筐篮子背在肩上,牵住了张贵福的手。

    “走。”

    “娘,去哪啊?”

    “有钱了,去找你韩叔叔。”

    就这样,曹绸子彻底离开了祝口村,再有人看见她的时候,只看到她和一个脸生的男人出现在了县火车站。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里,喧闹无比。

    曹绸子弯腰拿出一张钱递到张贵福的手中,抬手指了指车站外面的那家小商铺。

    “贵福,那边有卖花生豆的,去买点吃。”

    张贵福开开心心跑去车站外面。

    也是这孩子离开之后没多久,火车的汽笛长鸣由远及近,列车停稳,那脸生的男人拽着曹绸子的胳膊,带着张华荣一起迈步上了火车。

    时间不长,又是汽笛长鸣。

    火车轰隆隆开走,而这时张贵福才抱着一纸包花生豆,开开心心回到刚才所站的地方。

    可周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却没有了娘亲的身影。

    整个火车站站台都回荡着呼唤娘亲的哭喊声,好久,好久……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九五八(躁)

    曹县通往菏泽地区的马路上,一辆小汽车,载着三个人。

    曹安堂很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驶上,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次去地区学习,竟然是邓玉淑和他一起,开车的是小常秘书,跟两位女同志那么长时间的待在一个密闭环境里,曹安堂总觉的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

    “曹安堂同志,你这种挺直了腰板的坐姿,是不是当兵时候养成的习惯啊?”

    车在途中,后座上的邓玉淑突然开口问话。

    曹安堂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又赶紧使劲摇摇头道:“不是,不是。”

    “那你这样子,不累吗?”

    “不累不累。”

    “安堂同志,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和小常两个女同志还能吃了你?”

    “不是不是。”

    就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曹安堂脸上热出来的汗都开始不停往下淌了。

    邓玉淑无奈摇摇头,心中暗道,这曹安堂干工作是一把好手,可在待人接物方面还是不够成熟啊。若是以后郭乾坤老同志退休了,真的要曹安堂负责相关工作,那少不了是要与上级领导相处的,难道就看他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的状态。

    “安堂同志,这次去地区参与集体学习,记得多和地区里的其他同志熟悉熟悉,经常聊聊天,学习一下其他同志的工作经验。”

    “报告邓主任,我一定认真学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嗯。哎,对了,说起来学习,我听于庆年同志说起过,去年的时候你和胡爱国、田农同志三人一起去外地参加过特殊学习课堂。学的是什么,方便讲一讲吗?”

    邓玉淑为了缓和车内的气氛,主动打开话题。

    只是这话题选的有些问题,曹安堂抿着嘴回了一句:“报告邓主任,我们签了保密条令的。”

    “这样啊,那我不问了,咱说说胡爱国同志和田农同志吧。去年他们一个去了徐州、一个去了济南,应该都打开工作局面了吧。”

    “报告,年初的时候我与那两位同志通过信,他们工作和家庭都已经安顿好了。”

    “那你们三个是一起去学习的,怎么他们都被调走了,就只有你留下来了?”

    “这……”

    曹安堂犹豫了犹豫,轻声道:“报告邓主任,是因为我个人家庭成员的问题。涉及到部分保密工作,我也不能说。”

    去年,在处理相关历史遗留问题的时候,其中主要的问题人员张格民实为曹安堂的姐夫。组织上在认真考虑过后,决定只对胡爱国和田农同志进行工作调动,曹安堂则是被继续留了下来。

    在曹安堂看来,只要是干工作,无论在哪都一样。

    但实际上与胡爱国、田农相比,他的前途算是因为家庭成员的特殊情况,被耽搁了。

    “这也不能说啊。那好吧,那聊聊你的家庭吧。我记得那一次在梁堤头镇,远远看到过你的爱人。你爱人是叫付粟锦对不对,咱县里的教育先进工作者,我现在的印象很深刻了。你这次去地区长时间参与学习,你爱人那边怎么说的?”

    这个问题一出,曹安堂那里是彻底沉默了,连点回音都没有,就是有些心情沉闷地后背依靠在座椅靠背上,慢慢低下头。

    他这次去地区学习,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多久,肯定要在走之前告诉付粟锦一声的。

    更重要的是,过去三个月的时间,一直在生产一线工作,两口子没机会见面。

    也是因为那次吵架,谁也没主动想着去见面。

    今天上午提着行李从家里出来,他第一时间去的就是李杨村老付家,想要跟付粟锦道歉,也是去看看孩子。

    孩子是见到了,付大成老两口对他也是很好,偏偏没见到付粟锦。

    付粟锦在家,只是一直生他的气,根本不和他见面。

    两口子嘛,一辈子相敬如宾那都是传说故事,吵架拌嘴闹点小矛盾这才是真实生活。曹安堂明白,这次是他错了,还让心爱的人受了很大的委屈。

    但是怎么才能获得付粟锦的原谅,他一时间想不到办法,也没时间去想。

    他的思绪飘飞,完全无意识地扭头看向了窗外。

    车内安静了好久,开车的小常都瞪大了双眼,时不时朝曹安堂这边瞥一下。

    搞什么啊?

    刚才邓主任在问话呢,曹安堂连句回应都没有,直接扭头看窗外是几个意思?

    小常使劲咳嗽几声,心事重重的曹安堂压根就没听见。

    邓玉淑也有些气恼了,她参加工作这些年,尤其是在地区担任领导的这些年,无论和任何级别比她低一些的同志相处,都从来没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

    她竟然被人给无视了!

    “小常,好好开车,没事别瞎咳嗽!”

    邓玉淑被曹安堂气得不轻,扭头冲小常训斥一句。

    小常忍不住吐吐舌头,最后狠狠白楞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曹安堂,继续开车。

    车窗外的景色迷人,曹安堂纷繁的思绪也慢慢回归,猛然看到临县定陶某个镇在这马路边上搭建的临时生产指挥所的时候,他猛然间想起来一件事情。

    “邓主任!”

    一声呼喊惊醒了休息的邓玉淑,女同志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有点不满曹安堂打扰了她的休息,但还是耐着性子回应道:“什么事?”

    “邓主任,有个情况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梁堤头镇的干部群众,在过去三个月一直处于高强度的工作劳动当中,我想,是时候让大家休息一下,手头上的工作也缓一缓,做一下总结了。可楚秀同志则觉得大家的积极性很高、斗志昂扬,要依旧保持下去。您看,到底应该怎样?”

    听着曹安堂的问题,邓玉淑掐了掐眉心。

    “安堂同志,你自己也说了,大家的积极性很高,那为什么还要打击士气?”

    “邓主任,我不是打击士气,我想的是大家静下心来总结一下,避免让积极变成急躁。”

    “急躁?”

    邓玉淑清醒了,也严肃了。

    “曹安堂同志,你都把工作做出来成绩了,为什么这思想还是没能实现完全转变。积极和急躁能混为一谈吗。你好好抬头看看,看看前面!”

    邓玉淑抬手一指前方。

    曹安堂顺势看过去。

    进菏泽地区的主路上,宣传条幅挂在高处迎风招展。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大炼钢铁,赶英超美,加快脚步进入**。”

第一百九十章 一九五八(结)

    “曹安堂同志,请你一定要认真学习,注重自身的思想转变和提高。我希望等学习结束回归县里的时候,你不再是现在这种样子!”

    地区党校门外,邓玉淑对曹安堂说出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其实县里这次来地区学习的人就只有曹安堂,邓玉淑也是为了表达重视,才会亲自送他来,就想着能等曹安堂学成归去的时候,给她的工作带来更大助力。

    可这一路上,曹安堂竟然为了梁堤头镇的各项工作究竟应不应该做总结的问题,和邓玉淑争论了一路。

    足以想象邓玉淑的心情是有多么震怒。

    人都走了,曹安堂还是站在原地长久的不能回过神来。

    他不觉得自己错了,甚至邓玉淑越是反对他,他越是觉得自己应该坚持本心。

    只不过这份坚持现在看来已经毫无意义,毕竟他已经来地区学习了,学习多长时间还不确定,县里的各项工作已经交接给其他同志,不出意外的话,积极的状态会始终延续下去。

    “但愿不要出现任何意外吧。”

    思来想去,他最终也只能无奈地摇头自语一句。

    这话音刚落下,冷不丁的就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同志,你好。”

    曹安堂猛然转头,就看到一位与他一样手提公文包,肩背行李袋的同志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上去,这位同志与胡爱国差不多大的年纪,只是相比胡爱国显得清瘦许多,戴着副眼镜,文绉绉的样子。

    曹安堂不明就里,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回应:“你好,同志。”

    “你好,我姓段,是马岭岗公社刁屯大队的支书。”

    “啊,段支书,你好你好。”

    曹安堂主动伸手过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可他脸上还是难掩疑惑之色。

    那位段支书轻笑一声:“同志,你别误会,我刚才是在附近看到邓玉淑同志与你的谈话。我是想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我们地区里有名的铁娘子给气成那个样子啊。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这人可算是解释清楚他主动来打招呼的原因了,闹了半天是和邓玉淑认识,好奇才过来的。

    曹安堂有些尴尬,可还是努力保持着笑容回道:“我叫曹安堂,是曹县生产处的。”

    “曹安堂?原来你就是曹安堂啊!”

    “哎?段支书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那当然知道了,带着梁堤头镇打了一场水利建设大胜仗的曹安堂同志,地区里现在还有几个人不知道,邓玉淑同志都不止一次在会议上讲述你的事迹了。”

    段支书这话一出,曹安堂的脸腾的下就红了。

    说到底还是有些性格内敛,被人这么当面夸奖,曹安堂有些不好意思接受。

    那位段支书倒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郑重地再次和曹安堂握握手之后,竟然话锋一转,轻声道:“曹安堂同志,正好咱们在这里碰见了,有些话我还是想对你说一说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段支书,你说就好,同志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那,那就原谅我多嘴吧。请问现在梁堤头镇的生产跃进工作是不是还在如火如荼进行,你或者是邓玉淑同志有没有考虑过做一下总结?”

    “嗯?”

    曹安堂双眼一亮,万万没想到这偶然遇见的以为同志,竟然会跟他说出来这样的话。

    段支书不太理解曹安堂的反应是什么意思,急忙解释道:“安堂同志,你不要误会,我既不是打击你们的工作积极性,也不是贸然对其他地区的同志任意指摘。我只是想说,多做一下工作总结没坏处。不仅我们要总结,群众也需要总结,连带着土地、山川这些我们所面对的大自然事物同样需要总结。呃,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段支书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曹安堂看向他的眼神中所充满的那种热切感觉,让他有些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说下去了。

    “同志,如果你不明白的话,那就不说了。”

    “不不不,段支书,虽然我现在还不太明白你那句大自然事物同样需要总结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想听你继续说。”

    曹安堂一句话,把段支书弄得整个人感觉都不好了。

    听不明白还要听,这是怎么个情况。

    情况很明朗,曹安堂好不容易找到个与他想法一致,还明显有着更科学、更高明见解的同志,内心激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听不懂,也想听听段支书对眼前的情况到底有什么见解。

    “段支书,我们边走边说。”

    相比于之前段支书主动上前打招呼,曹安堂现在表现得更加热情,两人一起朝党校里面走,话题也逐渐变得深入起来。

    “安堂同志,既然你愿意听,那我就多说一说。在马岗岭公社,其他同志一直说我是在泼社会主义建设的冷水,都不愿意听我多说一句。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当然,我说了,你就随便听一听,什么时候不想听了,告诉我一声。”

    段支书一打开话匣子,就彻底搂不住了。

    “首先是大面积种植红薯的问题,我承认红薯的产量远远要比小麦、玉米高很多,但单纯的为了高产量,除苗育薯不可取。”

    “其次是水利建设,从去年到现在,已经大半年的时间,各地的水利灌溉工作都取得了丰硕成果。但是仔细想想,问题还是存在的。旱涝保收的目的达到了,成功解决了春旱问题,但是不应该在这基础上继续大面积的用水改地。盐碱变洼地,深翻浇透田,水都哗哗的用掉了,河里没水了,地里全都是水了。安堂同志,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其实今年的春旱已经证明,气候是比较干旱的。像这样一直过度用水,等明年的时候,来几场大雨,甚至是出现洪涝我们都不怕,但要是继续干旱呢?如果明年比今年还要旱,天不降水,我们还能从哪里取水浇地?”

    “再有就是产量的问题,现在已经不是指标方面高不高了,而是有些人在偷换指标和产量的概念。张口就是八千一万的,我没亲眼看到,我不相信!”

    “还有……”

    段支书很多话还没说出来,恰在这时,一声呼喊从不远处传扬过来,直接打断了曹安堂这边两人的特殊交流。

    猛一抬头,就看到许许多多的人朝教学区域那边的广场方向汇聚。

    两人有些发愣,曹安堂手疾,一把抓住个从他们身边奔跑过去的同志。

    “同志,出什么事了?”

    “别拦着我,大家都去听伟大领袖的讲话了。”

    那人激动呼喊着,甩开曹安堂奋力往前跑。

    曹安堂和段支书面面相觑,愣神片刻,就是直接把手里东西一扔撒腿朝人群汇聚的方向赶去。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事情,比聆听伟人的讲话,更加重要。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九五八(后)

    那一年,是曹安堂这辈子距离伟人最近的一年。

    之所以用一年而不是用一天来解释,那是因为这个能近距离接触伟人的时间,是拉长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面的。

    伟大领袖并没有在菏泽地区停留,最初是在距离这里较近的河南新乡地区视察工作。所有人聆听的,也是收音机里传出来的讲话声音。

    而之后,专列一路北上,到达济宁地区,菏泽党校方面专门组织了人员队伍乘坐汽车,赶去济宁,曹安堂也在队伍之中。

    “逐步的,有次序地把工、农、商、学、兵,组织成一个大公社,从而构成为我国社会的基本单位。

    河南叫人民公社。

    看来‘人民公社’是个好名字,包括工农兵学商,管理生产,管理生活,管理政权。”

    济宁地区的视察工作结束,专列继续北上。

    曹安堂所在的队伍也继续追随。

    到达泰安,当地的领导同志登上专列,举行了一次座谈会。

    “你们说办大社好,那应该就是群众觉得好,既然群众觉得好,那就要办好大社。”

    专列继续北上,这一次到了济南,视察济南北园的“大农场”之后。

    “不要搞农场,还是办人民公社好,和政府合一了,它的好处是,可以把工、农、商、学、兵合在一起,便于领导。”

    当时在场的记者立即发稿,人民日报刊登发表,从那一刻开始,有五个字在中国大地上传唱了很多很多年——“人民公社好”!

    ……

    再回到菏泽地区时,已经是入秋时节了。

    二十多天的追随,成为曹安堂等同志一生都不曾忘怀的经历,每每想起总有种热血在心中沸腾。

    但是沸腾的血液总要有冷却的时候。

    在党校学习时间过半,两天的放假时间,曹安堂回家了一趟。

    梁堤头镇人民公社成立了,县里正在考虑将各乡镇公社再度合并,办十万人大社。

    秦刘砖窑厂停工了,不再生产砖瓦,所有砖窑用于炼制钢铁。

    普连集镇最先提交报告称,全镇提前完成全年粮产指标,丰产田建设取得重大突破。

    邵庄镇随后发出口号,粮产再创新高,农业生产胜利在望,全镇上下齐心协力支援工人同志,家家户户炼钢铁,争取工农两朵花儿齐绽放。

    全县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只可惜曹安堂并没有完全看到,只在家待了一天。前半天吃付粟锦的闭门羹,后半天汇报学习心得,汇报到一半,被邓玉淑厉声训斥着,要求其立刻回地区继续深入学习,思想不转变,不准回归工作岗位。

    曹安堂觉得自己的思想已经转变的很好了,完全是在段支书同志的帮助下,弄明白了许多之前工作当中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比如,过于强调发挥群众积极性,毫无节制利用积极性,实际是在打击群众的积极性。

    再比如,无计划的一有任务便集体投入,最后的结果可能是所有任务都做不成,工业生产有专人、丰产实验有专人、并社分配有专人、农田水利有专人这才是比较科学的。

    还比如……

    总之,曹安堂和段支书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脱胎换骨的思想转变,还认真书写的学习总结,为什么到了邓玉淑那,反倒还是错误的呢?

    “安堂同志,你不用这么纠结,在别人看来,我们就是错误的。因为我们在与大家唱反调,在大家都积极奋进的时候拖后腿了。听我一句劝,如果你还想在现在的工作岗位上继续为人民群众服务,那就思考一下,怎么才能以一种合理的方式在不与邓玉淑唱反调的同时,尽量减少损失好了。”

    当曹安堂在学习班里又一次和段支书相遇的时候,这是段支书规劝他的话。

    而曹安堂唯有报以苦笑。

    “段支书,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你之前一直说群众会有损失,可都到现在了,我也没看见哪里出现损失啊。”

    “安堂同志,现在没看见,不代表就不会出现。告诉你一个最实际的事件,就在昨天马岭岗大社要求我们刁屯大队所有劳动力去参与挖河的任务,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灌溉问题真的完全解决了,为什么都到了秋收时节还要挖河。我想,那是因为秋收换种的灌溉水不够了。水都不够了,明年的粮食如何种出来。还有,秋收尚未开始,就让所有劳动力参与这种任务,那等秋收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去地里把粮食收上来?”

    曹安堂听着段支书的诉说,不用过多思考就能明白,问题很复杂。

    “那段支书你是怎么解决的?”

    “我挨了批评,写了军令状,选了大部分强劳动力,包干完成挖河任务,剩余出来的劳动力负责秋收。包干任务完不成,撤我;秋收工作有损失,我请辞。”

    “段支书,你这是把自己给赌上了?”

    “不赌不行,不赌也说不清。”

    “那……”

    曹安堂还想说什么,学习班课堂开课的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又是一堂新的课程,学习班的丰产教育老师,走上了讲台,面对所有人晃了晃手里的一份报纸。

    “同志们,今天我们要上一堂特别的,非常具有重要意义的丰产学习课程。课堂一开始,首先我来为大家读一篇《人民日报》文章的节选。这篇文章,是相关专员在我省聊城地区寿张县展开高额丰产运动的调查之后所写的调查报告。”

    话音落下,台上的老师拿起报纸举在面前,高声朗读。

    “红薯,五万、十万、或者几十万,一两万的玉米、谷子,这样高的指标,在当地干部和群众中间讲起来,像很平常的事情,一点都不神秘。

    一般的社,七八千属于正常,五千的社都很少。

    至于粮产一两千,那都没人会提起来了。

    在这里(寿张县)给人的印象,首先一点,就是气魄大。

    山东方面全省的第一颗谷子大卫星就是从这里放出来的。

    最开始,寿张县干部群众对于丰收后的粮食保管没有心理准备,经过算细账才大吃一惊,才觉得粮食多了也有问题。

    光红薯,社里每人就要分收四五万,县内大部分地区都是滞洪区,房子都很小,以往的一点点粮食还是放在院子里囤起来。

    而现在,粮食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秋收在即,如果还不早做打算,非吃大亏不可。”

    台上老师,很是具有磁性的声音,将报纸上报道念出来。

    台下所有人惊愕的等大眼睛,全场寂静。

    不等众人从惊讶中恢复过来,那老师就猛的拍手鼓掌起来。

    “大家已经对寿张县的成绩震惊了吧,我来告诉大家,今天我们还邀请到了寿张县的工作同志,在这里为我们大家专门讲讲,这份能因为寿张县而专门刊登在人民日报上的调查报告是如何来的,寿张县的巨大成绩是如何来的。大家,鼓掌!”

    哗啦啦,还算热烈的掌声在老师的带动下想起来。

    一个体型略显微胖的男子,在掌声之中,走进门内,站上讲台,微笑扫视全场鞠躬致意。

    曹安堂使劲擦了擦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他做梦也想不到,今天出现在这,还是以成功地区传授成功经验的同志身份出现在这的人,竟然是……

    “各位同志,我叫苟大友,代表寿张县同志来这里为大家做一次特殊的工作经验汇报。这次的汇报主题,也正是刚才那位老师同志念诵的,人民日报为我们寿张县专门刊登的专题报道题目。”

    说着话,苟大友拿起桌上的那份报纸,转手将另一面朝向台下众人。

    报纸上,十个大字跃然入目。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九五八(终)

    这一年夏粮丰收,持续的有点长。

    承载着“卫星”的丰产田,需要保存着地里的东西,等待着人们一波接一波的来观赏。

    当观摩的热情逐渐消退,数不清的“卫星”在大江南北各个地方腾空而起之后,万人大社、土法炼钢相继而来。

    充满激情的年代,或许并没有多少人会在意,极少数同志在倔强坚持无果后,默默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

    地区党校学习班宿舍,曹安堂打包好了所有行李孤零零向外走。

    一直走出校大门,才终于见到一位真正算是来送别他的同志。

    段支书迈步上前,看着曹安堂沉默了好一会儿,伸手过来,两人的手重重握在一起。

    “安堂同志,都是我害了你啊。如果不是我始终给你灌输那些错误的思想,你也不至于……”

    “段支书,您别这么说。即便是没有和你这几个月的交流探讨,我也会一直坚持。只不过是你用正确的解释,让我更加坚定了。”

    “唉!你,唉!”

    段支书连着两声叹息,心中满是无奈。

    “那曹安堂同志,你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

    “邓主任安排我为梁堤头人民公社祝口大队的支书了,主要负责祝口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并社管理工作。这样的话,段支书,我也和你一样了。当然,我们那里的大队和您的大队完全没有可比性。就好像天上的雄鹰和地上的麻雀一样。”

    曹安堂算是稍稍开了句玩笑。

    可惜,段支书根本笑不出来。

    “安堂同志,只要是革命工作同志,就没有燕雀鸿鹄之分。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相见。没有什么能送你的,既然你也要负责大队的生产工作了,那我就送你两句话。我不敢也不会对别人说的话。”

    “嗯?段支书,你说。”

    “第一,保证秋收换种,宁可集体任务延后完成,莫要地里粮食耽误一颗。第二,实产实报,努力存粮,为明年渡粮荒做准备。”

    段支书两句话,这第一句,曹安堂还能明白,也是段支书早就在努力做的工作。但是这第二句,他很是不理解了。

    “粮荒?段支书,这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明年有粮荒?”

    曹安堂始终对段支书保持着一种信任,但这一次他有些不敢相信了,什么人能够连明年的事情都知道啊。

    段支书面色凝重,严肃说道:“安堂同志,我这不是在信口开河,如果照现在这种情况下去,明年一定会出现粮荒的。”

    “段支书,怎么讲?”

    “秋收换种的工作已经发现问题了。我们刁屯大队之前还稍微做了准备,留了劳动力。但是其他大队和公社,全体劳动力去支援工业生产,秋收严重耽误,不少没来得及收的菜粮已经烂在了地里。这是其一。其二,并社的工作已经完成,平均分配和无偿调拨问题太大,按照上报的产量数据分配口粮,一顿饭顶得上原来一天的量了,照这么个吃法,不到明年过年就会吃穷了。冬天都过不去,何谈春天?”

    话说到这,段支书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到这里,凑到曹安堂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们大队的群众已经不想交粮了,为这事闹了不小的矛盾。我做了很多工作,才算是消除了农民群众的顾虑,所有粮食存在大队食堂,不再往社里上交粮食。”

    “不上交,存大队小食堂,段支书你这是要受处分的啊。”

    “受处分就受处分,只要能撑到明年麦收,接上新粮,把我抓起来都行。我现在怕的是,我们大队都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段支书似乎有点感慨,满脸复杂的表情看向远方。

    曹安堂陷入沉思,站在原地长久的沉默。

    一辆大卡车,从他们眼前开过去,车上站满了不知道哪个地区村镇的农民群众,一个个手里抱着铁锨、地锅、铁榔头等等物件。

    汽车开过去,汽车车屁股上挂着的条幅飘荡起来——支援国家,大炼钢铁。

    ……

    梁堤头镇镇大院。

    当楚秀带领的镇上部分同志和曹安堂一起坐在会议室里之后,众人看着曹安堂,一个个都是唏嘘不已。

    曹安堂自己却是没有任何心理落差。

    习惯了。

    当年直接被暂停工作,他都撑过来了,现在这种转变又算得了什么。

    “安堂同志,祝口大队是我们梁堤头人民公社最大的一个大队,邓主任点名要你来负责,那也是非常信任你的能力的。所以,在这里,我也不过多指挥了,只提两点任务。第一,祝口大队涉及祝口村及周边的十五个自然村,分布有些零散,如何统一管理是大问题。第二,秦刘砖窑厂现在改为炼钢厂,原厂内工人同志的生活问题需要解决,一起并入到了祝口大队,希望你能妥善安排他们的生活生产。怎么样,有困难吗?”

    “报告,没有困难!”

    “那好,安堂同志,你就去认真工作吧。”

    楚秀一番安排,曹安堂起身离开。

    这一走,身后的会议室里议论声起。

    别人说什么很重要吗?

    曹安堂笑了笑,继续前行。

    若有雄心壮志起,管他身后是与非!

    ……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

    祝口村的第一场秋雨下来了,雨中,祝口大队的众多党员干部汇聚在一起,站在镇上来这边的必经之路三叉口上,眺望那一大片荒野树林。

    人群最前方的曹安堂,慢慢弯腰,放下怀里抱着的小砖生,伸手摸摸儿子的小脑瓜,递过去一张纸条。

    “砖生,爹爹要忙工作了,你去把这张纸条送给你娘。告诉她,当年爹爹承诺的事情,很快就办成了。”

    砖生扬起来小脑瓜,轻声询问:“爹,什么承诺啊。”

    “哈哈,你娘知道。去吧。”

    小砖生穿着小雨衣,蹦蹦跳跳奔向李杨村。

    等小孩子走了,旁边曹安猛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安堂哥,大公社那边又下文件了,让我们组织劳动力去县里助力挖河。”

    “上报大社,我们全大队劳动力正在为拓展耕地面积做准备。”

    “拓展耕地面积?哪拓展啊?”

    曹安堂指了指前方。

    “就是这。祝口大队十五个村,全都围着这一大片荒野树林。直线距离最近的两个村子,步行穿越树林走个十几分钟就能到,可要是开小汽车走大路,也需要这么长时间,这合理吗?社里要求我们祝口大队想办法便于统一管理,那就开了这。祝口大队的食堂、大队办公点就设在这。”

    “安堂哥,那是个大工程啊。开垦之后,还要建设,需要的材料也不少呢。”

    猛子微微咋舌,满心惊愕。

    曹安堂还没说话,另一边的秦长剑接过去话茬。

    “建设材料不用愁,秦刘砖窑厂还有十万砖瓦,都去炼钢铁了,砖瓦没人要了。别人不用,咱们自己用!”

    曹安堂认真点点头:“没错,用秦家砖盖仓库,我放心。”

    “安堂哥,盖什么仓库?”

    “存粮的仓库。”

    “存粮?”

    曹安堂的话,把在场所有人都给惊住了,猛子嘴快,急声问道:“哥,存粮干啥?”

    曹安堂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存粮,准备渡粮荒!”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九五九(始)

    1959年春。

    祝口大队办事处门外,拖家带口的二十多外来人员挤在小小的广场上,大人哭孩子闹。

    周围围了一支祝口大队民兵小队,目光严肃地盯着那些人。

    不远处的办公室门里,曹安堂、秦长剑、曹安猛和李杨村付秋生,四人站在一起,同样是目光严肃地盯着几个蹲在墙根底下、好像乞丐一样的青壮年男子。

    “说,为什么偷粮!”

    曹安猛厉声发出询问。

    对面几人也是很实在,异口同声张嘴,就是一个字:“饿。”

    曹安猛急了。

    “饿,就能偷吗?”

    对面几人不说话了。

    曹安堂伸手拉了拉猛子,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仔细打量了打量对面几人,指着其中一个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

    对面那人不说话。

    曹安堂皱皱眉,扭头看向另一边。

    “秋生,叫上外面民兵队的同志,把这些人集体送县派出所。”

    付秋生应声点头,都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句,刚刚被曹安堂点名的那人腾的下就站起来了。

    “别送派出所,俺不去派出所。去了那就要送俺回家,俺不会去!”

    “那你老实交代,你叫什么,哪的人!”

    曹安堂的语气猛然严厉,吓得那人赶紧蹲下去。

    “俺叫于二,成武的。”

    “成武的?”

    曹安堂几人面面相觑,从成武到这里,走着的话,少说也要十几天吧。

    “你们都是一起的?”

    “不是,他们有巨野的,也有单县的,半路上俺们遇见的。”

    “准备上哪去?”

    “去南边,听说那边有收容所。”

    随着那人不断的回答,屋内众人的眉头也是越皱越深。

    曹安堂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在小广场上蹲着的那些人里面,不乏老弱妇孺,心情就变得更加沉重。

    沉默良久,他转头看回来。

    “猛子。”

    “哥,咋办?”

    “给他们一天的口粮,送他们离开。”

    “哥,你这……”

    “按我说的办!”

    猛子无奈,只能带着满心怒气迈步过去,冲着那几人狠狠挥了两下拳头。

    “都跟我走!这次走了,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众人离开,小屋里也安静了下来。

    可曹安堂的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又是思考了好久,转身回来,拿起纸笔刷刷点点,写了一张纸条,抬手交给付秋生。

    “秋生,你拿着条子,带几个人去县里,找周所长借点东西。回来之后,在进大队的路口上安排好民兵守卫。以后,但凡不是咱们大队的人和亲戚的,一律不准进来。”

    付秋生有些懵,急忙问道:“哥,这能行吗,万一是镇上或者县里来的人呢。”

    “那也得通知我,我去见见是谁再说。不能这样了,整个大队几千口子人都看着咱呢,咱要是走错了一步,就对不起乡亲们。”

    “行,哥,我这就去办。”

    付秋生拿着条子奔跑出去。

    曹安堂招呼秦长剑坐下,压低声音问道:“长剑大哥,咱队里的情况咋样?”

    “已经在按计划分配口粮了。去年的存粮加上县里的救济粮,再加上开春之后全大队共同挖的野菜,支撑到麦收,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

    曹安堂的心情微微放松,紧接着说道:“有计划也得看实际情况,怀孕的妇女和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尽量多发点。”

    “不是,安堂,十六岁以下的有点过了吧,十二以下就行的。咱队里大部分孩子都在县中学上学,那不是也有每天的份额。”

    “那点份额够干什么的,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咱们这些年纪大的少吃点没事,不能饿着孩子。”

    “行,那我再去安排安排。”

    秦长剑也走了。

    屋里就剩下曹安堂一个人,仰着头看窗外的天空,满脸上都是担忧的神色。

    年后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春种好歹是没耽误,可要是再不下雨,种的不管多么好都白瞎啊。

    越想越心烦,曹安堂迈步出门,朝着不远处挖井队的方向走去。

    一整天都是在大队里各处挖井队的工地上转悠,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失望至极。

    天不降雨,那挖井究竟挖多深才能挖出水来啊。

    当夜晚的黑暗驱散了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曹安堂迈步走进自家院门,一抬头就看见小院里奋笔疾书的黑蛋和二愣子,不由得愣了下。再一扭头,瞧见罗家二妮子在旁边弄个小黑板教砖生识字,满脸的忧虑算是被一抹微笑取代。

    “呀,安堂叔回来啦。”

    黑蛋那大嗓门一声吆喝,小砖生欢笑着跑上前,扑进曹安堂的怀里,说着自己今天又认识了什么字。

    曹安堂将儿子抱在怀中,扭头看看那边已经快要长得和自己肩膀一样高的少男少女,笑容绽放。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不上学了?”

    “安堂叔,学校放假了。”

    “怎么又放假?”

    “学校食堂放假了,学校可不就放假了吗。”

    黑蛋这随口回答,害得曹安堂差点被口水呛到。

    恰在这时,厨屋门打开,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扑面而来,很明显就能看得出黑蛋和二愣子,连带着二妮子都使劲咽了好几口唾沫。

    不过这几个孩子也是看看而已,努力收回目光之后,便是一起收拾自己的东西。

    “安堂叔,俺们回家啦。”

    “站住,吃了饭再走。”

    曹安堂迈步过去,伸手分别在黑蛋和二愣子脑门上使劲点了点。

    “你们几个,长大了,不认我的门啦。以前吃饱喝足了,赶都赶不走你们,这现在怎么了?”

    几个孩子不说话,就是低着头看着付粟锦手里馍筐子内为数不多的几块干粮,有些不知所措。

    付粟锦笑了笑:“行啦,别看啦。这是你们的,我和你们安堂叔还不饿,等会儿再吃。都坐下吧,二妮子你帮婶子看着砖生和兰怡好好吃饭。我和你安堂叔进屋说几句话。”

    付粟锦这番话一出,那几个孩子扭扭捏捏坐下来。

    曹安堂看着付粟锦,目光中全都是温柔的色彩。

    那明明是他们一家今晚的饭食,就算是想给这几个孩子准备都准备不出来,可付粟锦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根本没有犹豫的就顺着他一起挽留了几个孩子。

    “粟锦,有你,我夫复何求啊。”

    “得了吧,你今天吃蜜啦,怎么还能说这种话。”

    付粟锦红着脸使劲一推曹安堂的肩膀,抬眼看看院子里,也不出声就是示意曹安堂跟她进里屋。

    两口子坐下来之后,付粟锦轻声道:“今天,楚秀同志找我谈话了。”

    话一开头,曹安堂挺好的心情瞬间消失无踪。

    “又要粮是不是?告诉他,没有!”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一九五九(疯)

    梁堤头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已经连续两个月处于“半停火”状态了。

    过年时,楚秀还在集体年夜饭上,非常豪迈的表示,从今往后,全社成员每人每顿四个菜的标准。

    可现在呢,能给社里的所有工作同志管饱一顿晌午饭,那就不错了。

    最近这两个月,楚秀不断地召集各大队负责人去公社开会,商讨交粮的问题。

    最开始曹安堂本着实产实报的想法,如数缴纳公社所需。哪怕是祝口大队里稍微紧一点,他也是发动全大队一起挖野菜,补充口粮。

    但谁能想得到,后续的发展情况远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

    “别的队都是怎么做的,楚秀心里难道就不清楚吗?整个梁堤头公社五个大队,他怎么不去别的队里做工作,三番五次找到我。从我这里没办法了,还能转头找你去谈话。难道做工作就这么去做的?”

    曹安堂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最后猛的一拍桌子。

    “粟锦,这事你不用管了,明天我陪你一起去镇上,我找楚秀说。”

    “你别!”

    付粟锦也有些着急了,她看得明白,这两个月为了大队里的口粮问题,曹安堂整天都是急火攻心,一晚上一晚上的喝凉水都压不住满嘴上火起来的燎泡。

    天知道,要是真的明天一起去镇上,曹安堂和楚秀面对面,那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火星撞地球的可能性都有吧。

    “安堂,你冷静点。你想想你现在已经只是个大队支书了,要是再和楚秀同志起了矛盾,那错误不还是落在你的头上。”

    “这现在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是能不能吃饱的问题!楚秀不考虑着怎么样发动生产,渡过这一次的粮荒,却天天想着从各个大队里掏空了大家的积蓄,保证社里的气派漂亮。这都什么光景了?还想着一人四个菜,顿顿大白面馒头啊?”

    曹安堂一说起这些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

    外面有几个孩子也是支棱着耳朵,听屋里的谈话。

    恰在这时,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屋里的两口子急忙起身往外走,就看到曹安猛快步进了门。

    “安堂哥,来人了。”

    “谁来了?”

    “是牛书记和齐秘书。”

    其实牛记成和齐成的身份职务早就已经发生了变化,但对于曹安猛等一众早先熟知他们的同志来说,还是习惯性的用原来的那种称呼。

    如果是别人来了,或许曹安堂还不想看见,但是牛记成和齐成这两位从很多年前就同一个战壕里工作的同志,他肯定是要见的。

    “走走走,我去迎接一下他们。”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有人能跟曹安堂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处理好当前形势下的工作,总算是能见到一些可以谈得来的人了,曹安堂还是很开心的。

    可等真正见到那两人的时候,他的心情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现在的牛记成还是负责县里的纪检工作,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来调查他曹安堂的。

    “安堂同志,情况是这样。今天的例行工作会议上,楚秀同志就梁堤头人民公社的各项工作进行了汇报,其中关于祝口大队的生产情况汇报时,提到了你犯了本位主义的错误,邓主任很是重视,所以……”

    “所以,你是来调查我的!”

    曹安堂的声音猛然提高个八度,牛记成面色尴尬,可还不是不想气势上被曹安堂给压下去,同样提高声音说道:“安堂同志,请你理解。根据楚秀的汇报,整个梁堤头公社都普遍存在粮食紧张的问题,唯独只有你的祝口大队口粮充足。如果你瞒产私分,这问题很严重的!”

    面对牛记成,曹安堂握进了拳头,闭着双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口粮充足就是瞒产私分,这算什么道理!吃得饱,还有错了?”

    “曹安堂,你这叫什么话?”

    “牛记成同志,我还想问问,你刚才说的叫什么话!我们祝口大队从来都实产实报,也正是因为我们实产实报了,才逼着我们必须拿出来余粮去补足其他大队的不足。可其他大队是真的不足吗?他们自己定的高高的调子,自己完不成,还私下里做一些乱糟糟的事情。别人不清楚,我不清楚、你不清楚,难道广大的人民群众不清楚吗?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呢。到底是谁瞒产私分,你去别的大队随便伸手拉个人来问问,我就不信问不出来实际情况。”

    本以为是故交久别重逢的欢庆场面,谁能想得到,刚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让气氛变得这么僵持。

    其实曹安堂不是针对牛记成,而是针对的楚秀甚至还有邓玉淑,就像之前他和付粟锦说的那样。现在大家都困难,应该想的是如何解决困难,他们倒好,一点实事不做,还让人来调查他,这算哪门子道理!

    可牛记成不知道曹安堂都经历了什么,平白无故听曹安堂在这发了通牢骚,老牛同志心里还窝火呢。

    “曹安堂,照你的意思就是,别人都是错的,只有你是对的,是吗?”

    “别!千万别这么说,我反倒觉得他们没错。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吃不饱了,都想着让自己人吃饱,这无可厚非。要是我之前也能抱定他们那样的正确想法,也不至于整个祝口大队都勒紧了裤腰带,更不会出现眼前这结果,让牛记成同志你专门往这跑一趟了。”

    牛记成感觉现在的曹安堂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以前的时候,这个年轻同志一直是一种非常谦逊的状态,对老同志充满了尊重,甚至都不曾说过一两句反驳的话语。

    而现在,曹安堂就像是装上了炮弹的火炮一样,一点火就炸。

    “曹安堂!你今天吃枪药了?说反话还跟我说的这么冲,你阴阳怪气的对着谁呢?”

    “你问我对谁?那我实话说了,我对楚秀有意见,我对邓玉淑也有意见,行了吧!”

    这话一出,牛记成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好了。

    周围那么多人听着呢,曹安堂这是要疯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九五九(错)

    话说到这份上,连带着旁边一直沉默的齐成都忍不住了,主动挥挥手。

    “曹安堂同志,你平静一下。你这状态的,我怎么感觉你成了第二个胡爱国胡大炮了。”

    齐成不提胡爱国还好,一提胡爱国,牛记成的脸色更黑了。

    曹安堂还好像根本没考虑这方面似的,张口就是一句:“要是胡爱国,他也不可能今天跑来这里。”

    这次不是曹安堂要疯,是牛记成要气炸。

    有这么说话的吗,拿着前任来说现任,摆明了挤兑人的?

    “曹安堂,我没得罪你吧?”

    牛记成语气阴冷了许多。

    曹安堂也觉得自己这表演的有些过分了。

    不能不这么表演,只因为现在情况复杂,他没办法挡住牛记成展开调查。一旦调查结果出来了,实报实产自然不会存在任何错误,但是祝口大队的存粮状况也必然被人知晓。到那时候,如果邓玉淑和楚秀再来要求调拨粮食,曹安堂能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找不到正当理由去拒绝,那就只能在现在表现的强势一点,甚至是直接耍无赖。

    没办法,为了祝口大队几千张嘴能支撑到麦收,这个无赖必须耍下去了。

    “牛记成同志,你没有得罪我。”

    “那……”

    “但是你得罪了曾经无比信任你的梁堤头镇所有人民群众。”

    曹安堂这话一出,牛记成差点当场吐血。

    这是哪来的一顶大帽子,直接就扣在他脑袋上了?

    “牛书记,我还是管你叫牛书记。你想想你在梁堤头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再看看现在楚秀同志在这里又是什么景象了。我不多表态,反正楚秀是你信任的,你比我更了解他。他现在的工作做成这个样子,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你自己想想有没有关系吧。”

    曹安堂闷哼一声往那一坐,扭头看向窗外。

    牛记成气得脸红脖子粗,抬手指着曹安堂那边,好半天竟是说不出来一个字,最后狠狠一甩手,直接亲自去参与调查工作了。

    牛记成去到另一边,曹安堂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努力展现出笑容去看坐在齐成,结果一看齐成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僵住,心情也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现在的齐成早已不是县里的秘书,而是普连集人民公社的主要负责人。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齐成脸上还有点笑模样,但在旁边听到曹安堂和牛记成之间的谈话之后,他脸色也变得无比的尴尬,好像有什么话根本说不出口了。

    曹安堂也不是傻子,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齐成,片刻之后轻声问道:“齐秘书,你别告诉我,你是来借粮的。”

    齐成无奈叹口气,咬咬牙一狠心,开口说道:“安堂同志,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不跟你绕弯子。现在各个公社都出现了粮紧问题,许多公社之前定的标准都因为过高而现在后继乏力。普连集人民公社是我带领的,我承认,我犯了错误,之前还定下过和你刚才说的楚秀同志所定的一人一顿四个菜那样的标准。结果,刚过了年的时候,就开始吃不饱了。好歹的梁堤头公社这边的大食堂还处于半停火状态,我们那边直接已经停火一个月了。我现在是实在没有办法,只知道还有你们这里能够吃饱,所以也只能来找你。”

    齐成一股脑的把心里话说出来,双眼直视曹安堂。

    曹安堂却是直接两眼一闭,根本不和齐成对视。

    论私交关系,齐成和他之间,不比他和胡爱国、田农他们差多少。但现在绝对不是论私交的时候了。

    “齐秘书,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是你和你家里人吃不饱,那来我们这,我可以想办法,咱们一起共度难关。如果你要是为普连集人民公社的所有人来这里,那抱歉。祝口大队几千口人和你们普联集人民公社上万群众,孰近孰远,孰轻孰重,你心里有杆秤,我心里也有杆秤。”

    话尽于此,无需多说。

    原本相熟的关系很好的几位同志,重新坐在一起之后,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交流结果。

    齐成低头沉默,不远处的牛记成听到这边两人对话之后也陷入沉思。

    屋内安静下来,只是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外面不知道是谁在叫喊,不少人来来回回奔跑。

    付秋生快步冲进门内,也不管这里还有谁,就是朝曹安堂大声呼喊:“安堂哥,不好了,今天白天咱们送走的那些人又回来了,还带来了更多的人。”

    “什么?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就是今天咱们抓的那几个偷粮食的,他们不但没走,还带回来好多人,说是要在咱们大队扎根,死活赖在路口那边不走。长剑大哥现在带人堵着呢,也不知道能堵住多久。”

    曹安堂一听这话,头皮有些发麻,但也瞬间明白过来。

    一步错,步步错啊!

    今天抓住的那些人,原本送到县派出所去,那就一了百了了。可曹安堂稍微心善一点,看见不少孩子在,给了那些人口粮才送他们走。

    问题就出在这送出去的口粮上面。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就是想找个能吃饱的地方才从家里出来的。

    之前是听说南边有能吃饱的地方,可现在在祝口大队这都能平白无故得到口粮了,那还舍近求远的继续往南走干什么。

    与其去寻一个根本不确定的未来,倒不如把握住非常明确的现在呢。

    他们根本不在意曹安堂的好心,只在乎那里能有充足的粮食,为了能回来,还能在祝口大队这待下去,不被赶走。这群人往回走的路上竟然还绕着弯的四处宣扬了一下,这就像是捅开了马蜂窝一般,天知道吸引了多少人奔向此处。

    曹安堂当时就起身想要去现场看看,可瞧见还在这的牛记成与齐成,他的脚步又顿在原地。

    齐成那边好说,关键是牛记成在这,他不方便离开。

    “秋生,告诉大队里的乡亲们别慌,各家都待在家里。让民兵小队守住前后两个路口,一个外人都不准放进来。就算是我让你们放人,你们也不能放!”

    “啊?”

    “别啊了,快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5357/ 第一时间欣赏安堂最新章节! 作者:莞卓所写的《安堂》为转载作品,安堂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安堂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安堂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安堂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安堂介绍:
因伤退伍的曹安堂回归家乡,从此扎根基层,一路走来,看祝口村变化发展,见证祖国繁荣富强。安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