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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卓     安堂txt下载     安堂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一九六二(不)

    楚秀的出现,算是让这里欢乐的气氛彻底消失。

    曹安堂作为主家,当然不能表现得太过分了,赶紧让个座出来,请楚秀坐下。

    其他人自觉地站在一旁,全都是不太友善的目光看过来。

    楚秀又不傻,肯定能感觉得出气氛不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各位同志,坐啊。你看看,我这一直忙于工作,对基层同志的关心不够。竟然连曹安堂同志家添丁进口的喜事都不知道,这来的匆忙,也实在没带贺礼……”

    话说到这,满脸歉意地看曹安堂,其实就是想等着曹安堂给他个台阶下。

    谁知,曹安堂压根没接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按理说,曹安堂不会不明白楚秀的处境,可他心里有气,根本不想再给楚秀任何面子。

    去年的时候,要不是上级政策指示及时传达,估计整个祝口大队都要继续在迷茫中度过一段时间,险些误了春耕。

    后来情况好点了,又是楚秀想尽了各种办法,从祝口大队硬生生征收走了一批收成去大社食堂,让祝口大队所有人半顿饥半顿饱的过了个冬天。

    试问曹安堂还能有什么好脸色对待楚秀。

    明白他楚秀是大社的负责人,需要对大社所有事情负责任,可祝口大队也是大社的一个分支,如此厚此薄彼,只为凸显他给镇大社的调整工作做的相当出色,其心不正,其行可耻!

    堂屋里安静下来。

    楚秀脸上强行展现的笑容也僵住,最后就是干笑两声:“哈哈,那什么,我虽然没带贺礼,但是我给曹安堂同志带来了好消息。”

    这话出口,所有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了许多。

    楚秀也不卖关子,笑着拿出一纸文件。

    “曹安堂同志,还有在场的各位祝口大队的村民,镇里关于公社调整的讨论有结果了。公社不再对各大队的生产劳动成果进行硬性分配,还是以大家自行生产保证自给、保证国家纳粮为主,剩余的自行分配。然后是各大队的调整,经过公社同志的一致决定,祝口大队是要保留的,原葛家大队并入祝口大队里来。这样,以后的祝口大队就是直通镇上了。这是不是个好消息啊。”

    这话一出,众人难掩心中惊喜。

    绝对是好消息!

    刚才大家还有些不想看到祝口大队被取消,没想到,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将葛家大队并入进他们这里来。

    要知道葛家大队是直通镇中心的,这么一并的话,往后大家也能说是镇上直属的了。

    不过,反过头来想想,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不说别的,就说去年挑水浇地,保证春耕工作正常。祝口大队所有人齐上阵,全都办的妥妥的,反倒是比他们还靠近镇中心的葛家大队落后了,最终水库都快没水了,他们才去人。

    生产比不上他们,户数也比他们少了不少。

    多并少,肯定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那这么说,我安堂哥还是祝口大队的支书啦。”

    猛子发自真心的高兴,不小心秃噜出来一句本不应该守着楚秀说的话。

    别人还没怎么反应,楚秀却是赶紧摆摆手:“安猛同志,你这话就说错了。”

    “哪错了?”

    “曹安堂同志肯定不能再是祝口大队的支书啊。”

    “什么!”

    这下子在场众人全都不干了。

    好嘛,闹了半天,这留下了祝口大队,却不留下曹安堂啊。

    满处里去问问,要是没有曹安堂,哪会还有现在的祝口大队。

    “楚秀,这是不是你从中间鼓捣的?我看你就是故意要和我安堂哥过不去,这样的并队,我不干!”

    “我们都不干!”

    众人有些群情激愤。

    楚秀懵了。

    曹安堂则是赶紧起身训斥猛子。

    “别乱说话,一切都服从组织上的安排。”

    “可是,哥……”

    “闭嘴,不管怎么样,只要咱都日子越过越好就行。”

    曹安堂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但是这样的结果也早就想到过,毕竟大队支书是谁的问题,绝对不是楚秀一个人说了算的,肯定是集体讨论的结果。

    集体决定了,那他就遵守。

    谁知,这边刚安抚下猛子,没等调整好心态呢,楚秀那边猛然间的仰头哈哈大笑,把曹安堂这些人给弄懵了。

    “呀,各位同志,你们误会啦。我刚才都说了,今天来,没给曹安堂同志带贺礼,但是带来了好消息,你们总要让我把好消息一个个都说完吧。”

    说话间,楚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纸文件,笑眯眯地递到曹安堂面前。

    “安堂同志,祝口大队支书的工作你是不能继续了,那是因为县里的生产工作还需要你去发光发热啊。”

    “县里的生产工作?”

    “对,这是县里下的文件,邓玉淑邓主任专门交代让我亲自送到你手上的。组织上决定,恢复你原有的工作职务。”

    形势陡转,所有人都傻了眼。

    猛子等人急忙凑上去,和曹安堂一起看向那张文件纸,等看清楚里面的内容,便是笑容回归到所有人的脸上。

    “哥,恭喜啊,真的是恭喜!”

    “安堂兄弟啊,守得云开见月明,恢复工作是好事,大好事,大喜事!”

    祝贺的话语再次响起来。

    楚秀也是冲着曹安堂笑眯眯的。

    “安堂同志,这几年,你的工作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邓主任也口头夸奖了你好多次。现在正式的文件下来了,赶紧好好准备准备,回县里工作吧。你看,我这算不算是给你送了个双喜临门?”

    难怪楚秀今天亲自跑来,还对众人的不良态度没有丝毫在意,原来是已经知道曹安堂再度腾飞的消息。

    大家都高兴。

    偏偏只有曹安堂本人站在原地长久地没有说话,最终大家都感觉不对劲了,屋内也安静下来了,他才慢慢伸手,又将那张文件纸递还给了楚秀。

    “哎,安堂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秀同志,麻烦你替我向邓主任转达一下谢意。但是,这个决定,我不接受。”

    “为什么啊?”

    楚秀这句话的语调都变了,也是问出来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曹安堂则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从大前年开始,我就再也没见过邓主任一面!”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九六二(终)

    从那一次祝口大队阻止外人进村之后,将近四年的时间,曹安堂没再见过邓玉淑一面。

    这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个人矛盾的简单问题,而是某些人根本就没把祝口大队所有乡亲们的生产生活困难放在心上。

    就这样的人,曹安堂能让楚秀帮忙捎带回去一句“谢谢”那就是够有礼貌的了,怎么可能接受对方的安排。

    偏偏楚秀一点没明白曹安堂的意思,微微皱了下眉头,开口道:“安堂同志,你这就不对了啊,我来给你下通知还不够吗,你还想让邓主任亲自来请你?”

    曹安堂冷笑两声,只感觉这个楚秀也是相当的可笑。

    “楚秀同志,这不是谁给我下通知的问题,是我自己思想觉悟不够高,只想照顾自己的家庭了。”

    说着话,曹安堂往前走两步,揽住站在堂屋门前听大人说话的砖生和曹兰怡。

    “我家孩子都还小,需要人照顾,不能只让我爱人自己在家。所以,抱歉。”

    “曹安堂!”

    楚秀怒了。

    从一进门开始,曹安堂就没给过他好脸色,那他忍了,到现在这家伙还拿腔拿调的拒绝邓主任的安排,简直岂有此理。

    “你当你是谁啊,有点成绩就能讨价还价了,工作是你想不做就能不做的?行,你给我等着!”

    楚秀怒气冲冲离开。

    众人试图劝说曹安堂,可曹安堂既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怎么可能还会轻易更改。

    原本大喜的日子,就因为楚秀带来的“好消息”,最后弄得个所有人心里都不痛快。

    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秋去冬来,狂风肆虐。

    整个祝口大队的扩村工作就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中断。

    这一年的冬天和往年不同,漫天飞舞的不再是洁白的雪花,而是夹杂着数不清黑灰的漫天黄沙。

    哪怕是正午时分,遮天蔽日的黄沙也弄得好像黄昏时分一样昏暗。

    祝口大队办事处,小小的屋子里,大队各村的负责人齐聚一堂,全都是看着窗外好似末日一样的景象,内心充满慌张。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安堂同志,这地皮都要给吹走好几层了,照这么下去,地里的作物等明年的时候,还能剩下多少?咱是不是得想想办法了。”

    原葛家大队的支书葛黄书满是担忧地说出这句话。

    曹安堂还没说什么,旁边秦长剑眉头紧锁,止不住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都有办法,可这起大风刮沙土咱能有什么办法。这也不是垒墙就能办成的事啊。”

    秦长剑之前还说过,垒个几十米高几公里宽的大高墙,连风带沙全都给挡回去。

    但谁都知道,这种说法绝对是空想。

    众人眉头不展,叹息连连,实在是这场大风来的奇怪。

    以前也不是没刮过风,可从来没见过这种大风掀起来沙土,出门走两步就灌上满嘴沙子的情况。

    “安堂哥,我今上午去看啦,风从北边刮过来的,镇上没那么多沙土,就是一过了咱那年一起建的太行堤水库之后,这天上的沙子就越来越多。到了咱这边就更多啦。”

    猛子回应一声。

    旁边王大叔使劲摇头:“小猛子啊,你说话别说的这么邪乎,怎么还能就咱们大队这边沙土多啊。镇上的风和咱这的风不是一道的啦?奇怪了,我活了这多半辈子,再大的风也见过,就是没见过这沙土还能上天的。到底咋回事啊。再说了,以前再大的风,不都有河头山给咱挡着呢,这山还在那呢,怎么风挡不住了?”

    “王大叔,你可别说啦,这沙土绝大部分就是从河头山上给刮下来的。我回来的路上,还看见个拳头大石块从山头上让风给吹下来,直接砸断了个小树苗呢。我看啊,还是赶紧告诉大家,这些日子谁都别出门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千万别冷不丁落下来块石头,砸着谁了。”

    猛子这话一出,众人的脸更黑了。

    吃满嘴沙子不算什么,这要是天上掉下来块小石头砸脑袋上,那可不是小事。

    大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也就是曹安堂始终没说话,拿着一份报纸在那看起来个没完,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长叹一口气,慢慢放下手里的报纸。

    “大家别乱猜了,这不是单纯的刮大风,这玩意儿叫沙暴。”

    就这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拉扯了过去。

    “我刚才看的是从镇上拿来的其他地区报纸,这上面说了,就在咱南边一个叫兰考的地方,这种情况早就有。我结合了一下报纸上的信息想了想,咱们大队天上飘着的沙土比镇上还多,那是有原因的。”

    “安堂同志,你快说说,是啥原因?”

    “第一呢,就是和水库那边有关。咱那年为了建好水利设施,把镇南边黄河故道那进行了一次大建设,砍了树造堤坝。结果,水库是建好了,连着几年大旱,愣是没派上用场,一滴水都没蓄起来。这不夏天的时候,县里就下命令了,让咱全镇退蓄还耕,拆了三个库。蓄水库咱是退了,可这耕没还上啊,地里啥玩意没种,全都是旱了好几年的沙土,你们说大风一起,从北边过来,那些沙土能逆着风往镇上去吗。”

    众人听着,无不是默默点头,感觉是这么个道理。

    曹安堂则是指了指窗外,继续说道:“刚才王大叔也说河头山了,大家想想,还是那年整平土地改良土壤的时候,咱大队和葛家大队都看上河头山了,要学人家造梯田。直接把山上的林子全毁了,山头都没了。结果呢,压根就没机会上山种田,这几年过去,整个河头山都光秃秃的。以前大风一来,还能有树挡着,吹不倒树,就吹不下来任何东西。现在哪还有挡的了。”

    说着话,曹安堂回到屋子中间,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各位,还记着咱现在在的地方以前是什么吗,就是片树林子。现在好了,树都没了,风刮过来,不吹地皮吹什么啊。”

    曹安堂一番话引得众人若有所思。

    照这么理解的话,祝口大队天上的黄沙比镇上多,哪还不是没有道理的。

    “安堂哥,说这么半天,那到底有办法解决吗?”

    “猛子啊,你动脑子想想,我说了这么多,还看不出来问题所在吗。就因为咱毁林子毁得太多了,才这样的。要想解决,那就得种树。”

    种树?

    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是苦恼摇头。

    这种粮食还种不过来呢,谁有心情跟你这种树啊。

    “唉,这就是问题所在,种树就得少种粮食,这是个麻烦。不种树,那粮食也种不好,更是个麻烦。这报纸上也没说,能有什么法子解决这种具体矛盾啊。”

    到了这时候,曹安堂也没办法了。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后悔。

    后悔当初毁了那么多树林,却没用上毁林之后的土地,早知如此,何苦来哉。

    “等等吧,等这阵风停了,等这个冬天过去了,看明年开春是不是能想出来个好法子。唉!”

    曹安堂一声长叹,换来整个屋内长久的沉默。

    ……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九六三(全)

    1963年春。

    春天里的风好像比冬天的时候更猛了。

    祝口大队办事处,曹安堂这才刚打开门,一阵狂风席卷进来,沙尘打在身上都能发出噼啪声响。

    他也不敢说话,就是用手势招呼着齐成赶紧进门。

    等再把门关上,屋内的两人才好不容易正常喘口气。

    “来来来,齐成同志,快来洗把脸。”

    曹安堂备好了洗手盆里的温水,一盆子水洗成了黄泥汤,齐成原本挺白净的脸终于恢复正色。

    “安堂同志啊,你们这怎么成这样了,我在普连集待了这些年也没见过这架势。”

    “唉,别提了,都是以前不懂科学惹下的祸,队里其他人都带人去地里护苗了,我寻思着要是来场雨好歹能让情况好点。对了,齐成同志,你怎么有时间来我这了,春耕工作那么忙,普连集那边咋样?”

    曹安堂倒了杯开水放在桌上。

    齐成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稳稳坐下来,展颜一笑:“安堂同志,我这两个月都没去普连集镇上了,还真不知道那边的工作做得如何。”

    “嗯?什么意思?齐成同志你调动了?”

    “没错,去年冬的时候就回县里啦,主抓组织工作。”

    “好事啊,我还真不知道呢,那就恭喜你了齐成同志。”

    曹安堂是打心底里替齐成感到高兴。

    齐成也笑着点头:“不用恭喜我,安堂同志,我也要恭喜你。邓主任专门让我给你带组织上的决定来了,恢复你之前的所有工作职务。”

    齐成是用轻快的语调说出这句话的,但是话说完,这屋内的气氛不怎么轻快了。

    曹安堂的脸色沉了下去,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齐成同志,你应该不知道……”

    “我知道。去年冬的时候,楚秀来过了,但你拒绝了。这几个月时间过去,有什么解不开的思想包袱也该解开了吧。祝口大队的工作交给其他同志吧,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县里都行。”

    齐成哪能不知道去年楚秀在这里遭遇的事情,不仅他知道,县里不少熟悉曹安堂的人都知道。

    也正因为大家都知道了,也明白曹安堂是为什么会拒绝恢复工作,所以才有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个缓冲期。

    “安堂同志啊,邓主任明白你是一心为群众办事,更明白你的工作能力很强、经验很丰富。所以,才让我来劝劝你。”

    齐成应该是对县里发生的事情进行了简化。

    关于曹安堂恢复工作的讨论,以及关于曹安堂拒绝恢复工作的讨论,其实在县大院已经进行过几次了。

    既然是讨论,那自然就有人说好,也有人说坏。

    出现眼前这种齐成来劝说曹安堂的结果,肯定也经历了不少波折。

    曹安堂能想象得到,但这不代表他就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齐成同志,四年了,整整四年,我没见过邓主任一面。整个祝口大队所有人没见过邓玉淑同志一面。我觉得,大家永远不见面更好。”

    “安……”

    “齐成同志,这一路来饿了吧。中午别走了,就在这吃。我跟你说,以前没发现,就是前两年饿了饿肚子,才知道我们祝口大队这附近地里的野菜是有多么好吃。我那有晾干了腌成的小咸菜,一起跟我回家尝尝,正好再让我爱人炒两个小菜,咱们叙叙旧。”

    曹安堂压根不给齐成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作势起身,就要邀请齐成去他家里。

    可齐成今天来怎么可能是去他家作客的呢。

    “安堂同志,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是心系整个祝口大队的所有人,真的是把自己和整个祝口大队紧紧联系在一起了。可你想过没有,要是恢复了工作,你就可以把自己和全县都联系在一起,为更多的大家贡献自己的力量,这不好吗?”

    “好,齐成同志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好,我也很希望有那样的机会。但是曾经,我有能力给更多的大家贡献力量,可结果呢,结果不是我最后只能给祝口大队的所有人奉献吗。有些人不改变,就算是我的工作职务改变了,照样也做不出任何贡献,倒不如大家各自心安。”

    曹安堂一脸决绝。

    齐成气得坐不住了。

    “安堂同志,安堂兄弟,你怎么还是这么个倔脾气呢。我跟你说,这就是于书记不在这了,要是他在这,肯定又得骂你一顿。”

    “哈哈,要是于书记在这,我也不会找着挨骂。”

    “那你就不想想,这次要是还拒绝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最终的结果,无非就是我成为祝口大队的普通一员。但我想,这绝对不是最差的结果。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要向雷同志学习。忠于**事业,毫不利己帮助别人,在各种不同的工作岗位上干一行爱一行,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在平凡的工作中为社会主义、**的事业而奉献自己的力量。哪怕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那也是个在国家建设当中能发挥作用的螺丝钉。”

    “你……行,我算是明白了。”

    齐成怒气冲冲起身,实在忍不住,朝曹安堂肩膀上打了一拳。

    “我跟你讲实际工作,你跟我谈思想精神。我比不上你思想觉悟高。但是,我也告诉你,刚则易折,你这么做,会出问题的。不说了,我回县里了。”

    齐成转身向外走,没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忘了件事,我这一直忙着工作,连你添了人都没来得及过来恭喜。喏,这是两双小虎头鞋,你嫂子亲手做的,属虎的娃娃穿虎鞋,虎头虎脑。”

    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袱塞进曹安堂怀里,齐成这才去拉开门。

    呼的一声,狂风席卷过来。

    “安堂,不用送了,有时间就想办法带领大队治理治理这风沙,别说整个梁堤头了,就是全县里去找,也没见你们这……啊,呸,呸呸呸!”

    齐成灌了满嘴沙子,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

    曹安堂看着消失在风沙里的背影,又看看怀里的红布包袱,不知道带着什么样心情笑了笑。将小包袱放在桌上,迎着吹进门的狂风走了出去。

    河头山上,背风的地方全都是祝口大队的壮劳力,众人在山坡上种下小树苗,又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固定。

    曹安堂也不说话,主动跑上去,融入到工作队伍里面。

    付秋生看见了他,赶紧搭把手一起抬着一大捆树苗往上走。

    “哥,咱怎么不等风停了再种啊,这就算是背风的坡上,也不好整呢。”

    “不好整也得整,不能光想着等风停,万一不停,咱还能一直吃沙子过日子啊?”

    “这风哪能不停呢。”

    “以前还有人说这天哪能不下雨呢,结果咋样?”

    曹安堂这么一说,付秋生没多大意见了,闭上嘴,老老实实干活。

    两人一路上到靠近山坡顶的地方,在这里更明显感觉得风力的强大。

    猛子回头看见他们,也快步过来搭手。

    “安堂哥,你咋这么快就回来啦?齐秘书找你啥事啊?是不是又说你工作的事情了?”

    猛子这一句话,引来周围众人齐刷刷目光汇聚。

    曹安堂摆摆手:“没有的事。我的工作就跟眼前这树一样,一辈子就扎根在咱祝口大队了!”

    说完这话,提起来根树苗,竖进刚挖好的坑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一九六四(上)

    曹安堂很明白,大家一时间转不过来这个弯。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刚明白事件整个过程的时候,心头一股火蹭蹭蹭往上冒,差点就没忍住要跑去县大院找某些人好好说道几句了。

    但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明白,这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任何改变。

    与其满心怨念,还不如认认真真去做好工作安排。

    同时也越发证明他之前作出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好了,我不和大家说那么多虚的了。”

    曹安堂见众人都不说话,只能继续说道:“我这两天也没闲着,想办法找人打听了一下这些下放人员的情况。得到的结果,很让我吃惊啊。大家知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这些话算是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曹安堂脸上终于展现出笑容。

    “我告诉大家,这些人不简单啊。有畜牧专科学校的老师,有配电厂的工人,有机械厂的技术员,博物馆的专家,图书馆的管理员,还有在卫生院工作过的医生护士。大家想想,要是这些人来了,能给咱祝口大队带来多大的改变?养殖是不是有人教了,大队小学是不是又能开课了,咱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是不是不用跑镇上去了。还有大队仓库里扔着的那半截卡车车头是不是不用生锈了,水库那边蓄的水咱是不是能用上抽水机了?”

    这一连串问话问出来,众人脸上的愁云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消散。

    不说不知道,这一说起来,大家简直对即将来到祝口大队的那些人充满了好奇。

    “我不是骗大家的,这要是在别的地方还没有这种情况呢。就因为要来咱祝口大队的人多,什么成分的都有,咱才能发掘出来那么多可以好好利用的方面。这里头还有不少从副食加工厂出来的。我想着,人家那些人总能知道怎么做罐头和压缩饼干吧。那可是稀罕物件,我退伍回来这些年都没再见过几次啦。”

    屋内的气氛变得越来越欢快,曹安堂赶紧把手里整理好的那些人员名单、家庭成分表格发给在场众人。

    “大家都看看,我这说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就这一小部分,咱要是能用好了,说不定咱一个大队发展得比镇上还好。”

    曹安堂给所有人描绘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

    大家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只是这份喜悦要彻底取代大批外来人造成的紧张和压力,还差了那么一点。

    更何况,无论再好的结果,也得有个实现的可能啊。

    “安堂哥,你说的都挺好。可还有个事你是不是忘了啊,不是说那些人下放到咱们这是一起搞农业生产的吗。他们原来是做啥工作的,来了咱这还是干啥,这有点说不过去啊。总不能一点农活都不让他们干吧。那不又成了在咱这吃不要钱的商品粮?”

    猛子张口就是这么一问。

    曹安堂不自觉地撇了撇嘴:“猛子,你都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想问题还这么简单啊。我刚才说的意思是让下放到咱这的人发挥特长,我也没说不让他们参加农业生产啊。我问你,你什么时候搞农业生产。”

    “白天啊。”

    “那晚上干啥?”

    “在家看孩子啊。”

    “行,猛子,从今天开始,晚上你别回家了,带队去清理一下王家村的老旧住宅。”

    “哎?安堂哥,你啥意思啊?”

    “意思是,你白天搞农业生产,晚上做本职工作。那别人是不是也能白天搞农业生产,晚上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可不是人人都得跟你似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家伙,君君又怀上了,不知道的人恐怕得以为你猛子肩负着我们老曹家延续香火的重任呢。”

    曹安堂说到最后,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担忧和紧张的情绪慢慢消散,曹安堂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平缓了许多。

    “各位,安排下放人员的事,我仔细想过了。咱只要稍微组织组织,不要求太多,没想过在村里建工厂,更没想过让咱人人坐汽车。咱就是能把大队仓库里那些留着没用、扔了可惜的东西,趁着这机会都用上。哪怕不是家家户户都通电呢,最起码咱也得想想是不是能在各村村口通个电灯,回头咱也能自己放个电影看,不用月月的眼巴巴等着县里的文艺宣传队来给咱们丰富文化生活。大家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是!”

    众人纷纷点头。

    曹安堂也被气氛感染,心情更加舒畅。

    “咱呢,也不要求大队里有专门卫生院,只要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当时就能给咱治治,那就不错了。当然了,有些问题还要考虑。那就是咱也不知道这下放到底放到什么时候。万一他们来了待不了一年半载的就走了,那也不是个事。所以,主要的还是咱们去跟人家学习。学养殖、学文化、学技术,只要能学的咱都学。”

    话说到这,大家若有所思。

    王大叔举了举手,开口道:“安堂,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有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咱想学,人家愿不愿意教啊。”

    “王大叔,你这问题问的好。不过,不用担心。那些人下放来是干啥的,是来发展生产、自给自足的。那这个自给自足的标准是什么,可不就是大队里给计算的工分吗。咱大队的情况可以说是全镇上最好的了,整体的工分绝对足够。咱唯一愁的就是,这日子过得平平淡淡,没个更好的奔头。所以,现在这情况就是,他们要工分,我们要学习。双方各取所需,没有人不会同意的。就算是有,咱也不和那种不知道互帮互助的人去学。”

    曹安堂清了清嗓子,眼看着自己总算是把所有人都给说通了,彻底放心下来。

    “行啦,说的也差不多了,其实说再多,到时候会怎样也要咱们见了那些人才能知道。现在呢,我就问问大家伙,是愿意让那些人来啊,还是不愿意?”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上。

    和之前不同的是,在场众人全都没有了心里抵触,乐呵呵回应:“愿意,要是真能互帮互助了,那来多少人,咱都来者不拒。反正咱大队里这么大的地方,都能给他们安排下。”

    “好,既然大家伙同意了,那咱就分一分,看看都往哪个村去,或者是安排到哪个村集体管理。”

    说着话,曹安堂准备开始分工,又拿起来桌上的文件,忽然猛的一拍大腿。

    “差点忘了,还有个重要的事呢。刚才我就说了,这次除了下放人员,还往咱大队安排了三个大学生,我……”

    所有人支棱着耳朵准备听听大学生的事。

    谁知,办事处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曹安良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安堂,猛子,快,出事了。四叔从房顶上摔下来,伤着腿了,赶紧搭把手一起给他送医院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九六四(中)

    事发突然,曹安堂和曹安猛两人有些坐不住了。

    分配安排下放人员的工作,让秦长剑代为指挥一下,曹家几兄弟急急忙忙赶回祝口村,套上车,拉着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曹业生直奔县医院。

    不管到什么时候,自家人的事,自家人肯定要管。

    别看这些年曹业生跟谁都弄得不对付,外人可以不管这老头的死活,但老曹家小辈的不能不管。

    “唉,你说四叔这么大年纪了,房顶吹飞片瓦的事,怎么就不能喊我们一声,非的自己往上爬呢。”

    县医院的走廊里,曹安良唉声叹气。

    曹安堂无奈摇头。

    其实曹业生本身不是这种倔驴脾气,以前就是好贪个小便宜,喜欢偷奸耍滑。可自从出了小栓子那件事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尤其是看老曹家的其他后辈,看谁都不顺眼,总觉得旁人都是瞧他家断了根,瞧他笑话呢。

    时间一长,心里憋着口气,就想着等哪天自己儿子回来了,这口气才能顺下去。

    要是小栓子不回来,他也不会求别人,省得都觉着他家没了后,连上房补瓦这种事都要求人。

    这种心情,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

    曹家几兄弟唉声叹息,没多久,手术室门开了。

    “曹业生家属?”

    “哎!”

    曹安堂几兄弟齐刷刷起身,倒是把小护士给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来一个跟我过来交钱拿药就行。右腿骨折,上了夹板,这岁数的估计得小半年才能好利索。脑袋摔了一下,要是没有颅内出血,过几天就能消肿,消了肿那就是没什么大问题。你说说你们,这么多壮劳力,让一老头上房,真有你们的。”

    这护士大姐絮絮叨叨。

    曹家几兄弟面面相觑,还是曹安堂跟着护士往药房那边去了。

    交钱什么的都是小事,分分钟搞定,曹安堂心想着,这就算安顿好了,让安良大哥先在这盯着,他和猛子先回去,办完了队里的工作再过来。

    谁知,等回到手术室那边,刚上了楼梯就听嘹亮的呼嚎声弥漫在医院大楼里面。

    “挨千刀的啊,我老头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过啊!”

    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除了曹家四婶,也没别人哭起来能那么有穿透力了。

    手术室那边的门已经打开,刚动了手术的曹业生还昏睡着,躺担架床上准备往病房里送,四婶又哭又叫,猛子和安良大哥连带着护士大姐在旁边使劲劝也劝不住。

    曹安堂快步往那边走,也想去劝几句的。

    谁知刚到跟前,都没来得及说话呢,就感觉有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

    那力气不大,但也架不住没防备,曹安堂往前踉跄一步,猛的回头看过去,当时就愣住了。

    才到他胸口高的少女,挥舞着布袋书包,就要往他身上砸,幸亏猛子在旁边眼疾手快,急忙给拦住了。

    但是,拦得住人,却拦不住那张嘴。

    “我打死你!你个坏蛋,是不是你打得我爷爷,我和你拼了!”

    声嘶力竭的呼喊,和曹四婶相比也差不了太多。

    曹安堂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得出来,这不是兰香吗!

    当年还只是在四婶怀里咿咿呀呀喊“伯伯”的小丫头,眨眼的功夫已然长大,去年就到县中学上初中,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完全认不出来了。

    当然,认不认得出曹兰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姑娘怎么就那么大的脾气,上来二话不说就出手打人,还是认准了曹安堂,非说她爷爷躺在病床上是让曹安堂给打的。

    这边又跳又骂,那边曹四婶又喊又哭,最后还是医院的医生过来,强行震慑住所有人。

    等把曹业生送进了病房,四婶和曹兰香说什么也不准曹安堂他们任何人留在这里。

    真不是亲戚之间的客气,而是压根没把他们当亲人,而是当仇人来对待,那感觉好像曹业生从房顶上摔下来,就是曹安堂带头给推下来的。

    最后逼得没办法了,曹安堂他们只能叹息着离开。

    病房里安静下来,其他病床的人都往这看个不停。

    曹兰香怒气冲冲瞪几眼过去,猛的拉上帘子,这才回头抱住曹四婶。

    “奶奶别哭,我刚才已经打了那个欺负咱的曹安堂了!”

    这话出口,曹四婶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抽抽着,使劲攥住曹兰香的手。

    “好,好孩子啊。爷爷奶奶没白疼你。”

    “奶奶你放心,有我在,他们每人再敢欺负咱。”

    “唉,香啊,有你这句话,奶奶就高兴了。可你一个女孩子,别整天出头,你斗不过他们的。”

    “奶奶!谁说我斗不过,我现在在学校里,连那些比我大的男同学都不敢怎么着我。我只要招呼一声,几十个同学我都能指挥得动。他曹安堂算什么啊,敢欺负到我头上,我让他后悔!”

    曹兰香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好像已经成了县中学的小霸王一样。

    哪怕是这病房里其他病床的病人家属听了,都止不住地摇头,感叹这么大点的姑娘怎么比女土匪还凶悍。偏偏曹四婶却是止不住点头,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

    “好,好孩子啊。”

    谁也不知道这些年曹兰香的成长过程中都经历了什么,自然也就不会理解她现在的思想状态。

    病房里安静下来,曹业生那股子麻药劲过去了,人慢慢清醒,不等睁开眼,就龇牙咧嘴地喊疼,急得曹四婶直掉眼泪,毫无办法。

    曹兰香也着急,那就是一个箭步冲出门,站在走廊里使劲呼喊。

    “大夫!护士!人呢?有能喘气的没,赶紧来看看啊!”

    这姑娘一边喊,一边拎起来根木头拖把,砸的走廊里的休息椅震天响。

    护士大姐急匆匆跑过来,真是头一次看见这种架势,低声嘟囔两句,进病房瞧了一眼。

    “麻药劲过了,肯定疼的,要是真忍不住,那就上药房再拿点止疼的药。”

    说完,护士大姐急匆匆离开。

    曹兰香眉开眼笑:“奶奶看见了没,这不管到哪人都是欺软怕硬,只要稍微硬气点,他们连屁都不敢多放。我这去给爷爷拿药去。”

    那边曹四婶止不住点头:“好,去吧。兰香大了啊,懂事啦。”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九六四(转)

    县医院的药房里,抓药的几个窗口前,排着长队。

    曹兰香到了这,左右看看,随便选个窗口过去,直接把正在那等着拿药的一中年大叔给挤开了。

    “哎,你个小姑娘干什么啊。”

    “拿药!你管得着吗。”

    “嘿,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都在这排队呢,你没看见啊?”

    “没看见,怎么着吧?别废话,闪远点,磨磨唧唧的,是不是男人啊。”

    那中年大叔让一个小丫头给戗得不轻,当时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曹兰香懒得搭理对方,扭头就想朝窗口里说一声拿药。

    结果这一转身,就发现了个很是麻烦的问题。

    那拿药的窗口有点高,她只能看到个和脑门平行的柜台,根本就没办法和里面的人对话。

    张了张嘴,不知道跟谁说了。

    里面抓药的工作人员也是欠欠的,就看见个头顶在窗口外面晃啊晃的,当时就喊了一句:“外面的人快点,拿药从窗口拿,钻底下去干什么。”

    就这一句,算是把曹兰香惹到了,跳着脚的抬手指点窗口里面。

    “会不会说人话,谁钻底下去了,弄个破抓药的地方还这么高,你们怎么不上天上去啊。”

    这一骂,把里面的人骂懵了。

    而外面的人则是哄堂大笑,尤其是刚才让曹兰香给挤开了的那人,直接笑得肚子疼。

    “大家伙都看看啊,这不知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人还没柜台高呢,就在这耀武扬威的好像谁都欠她钱似的。不是抓药吗,你倒是抓啊,我们这都看着呢。用不用给你找个梯子,你爬上去啊?”

    有些时候,很多矛盾可能就是因为一两句话引起来的。

    这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取笑曹兰香,也引来无数围观,试问这种情况对于一个本就处于生长叛逆期、还对周围所有人充满怨念的小姑娘而言,那是多么大的刺激。

    曹兰香急了,也不去管里面抓药的人了。

    扭头四下看看,实在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那就直接上脚,真是使出来全身的力气,照着那人的小肚子上狠狠一踹。

    那人根本没防备着一个小姑娘说动手就动手,整张脸顿时变成了酱紫色,原地蹦跳着转了好几圈,指着曹兰香,张口就骂。

    “你个小丫头片子,我打死你!”

    挥起来手,认准曹兰香的脸就要扇过去。

    曹兰香避无可避,只有本能地抬起来胳膊去挡。

    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感觉有巴掌落在她身上,下意识抬眼一看,就看到一个青年站在了对面,正是抓住了要打她的那人的手腕。

    “你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打一个小姑娘,还要不要脸了?”

    “你算哪根葱,我他娘……哎,疼,疼!”

    那人叫骂的话语没说完,就感觉手腕上疼得难以忍受,身子也矮下去半截。

    青年不多说话,就是手上用力,狠狠一推对方,随后一个转身,将曹兰香挡在了身后,皱着眉头看向四周。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人,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卷进别人的纷争里面。

    那个被推开的家伙,握着自己手腕龇牙咧嘴半天,有心想找补回来,可又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个儿。

    “什么事啊,都有病,多抓点药好好治治吧。”

    嘟囔着骂了一句,药也不抓了,转身走人。

    事主都离开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那青年这才转身,冲着曹兰香微微一笑:“小妹妹,没伤着吧?”

    带着点关心口吻的问话,很是稀松平常,但对面的曹兰香却是红着脸低下了头。

    “没,没事。”

    从小到大都觉得必须足够强势硬气才能活得更好的曹兰香,第一次发出来这种软绵绵的说话声音。

    对面的青年根本不明白,他刚才的所作所为给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留下了什么样的影响。

    “行,没事就好。你是不是要抓药啊,那我帮你吧。”

    对于这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来说,都没有抓药柜台高的小姑娘那都算不得是姑娘,顺势一弯腰直接抓住曹兰香的双臂,把人往上一提。

    这下子,曹兰香成功看到了抓药柜台里面的场景。

    可那一刻,她的脑子是空白的,甚至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

    直到一声不耐烦的呼喊从柜台里面传出来。

    “要什么药,快点的,别耽误别人。”

    “啊,要止疼的。”

    说话间,曹兰香下意识想要掏兜拿钱,但一双手有点不方便。

    那青年发现了问题,索性再一用力,直接把曹兰香举得高高的,直接坐在那抓药窗口的柜台上了。

    再一次清晰看到青年有些清秀的面庞,曹兰香脸红的好似熟透的苹果,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交了钱又拿到药,最后被人抱下了柜台。

    “好了,小妹妹,赶紧去给家里人送药吧。记住,以后要排队。”

    那青年说完这句话,就走了。

    曹兰香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等回过神来,急忙追出去的时候,早就看不见了那青年的影子。

    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魂不守舍地朝着病房那边走去。

    与此同时,县医院的大门外,那青年快步迎上两个一直等待在外面的青年男女。

    “宗鑫,怎么那么长时间啊,不就是拿个药吗?”

    白净的年轻女孩说话带着点小怨气。

    那青年微微一笑:“遇到了点小事耽误了,走吧,梦星,杨栋,咱们赶紧去县大院报道。”

    说着话,迈步向前。

    名叫梦星的女孩自然而然地就揽住了青年的手臂。

    剩下那个体型微胖青年,撇嘴在后面跟着,嘴里嘟嘟囔囔:“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啊。好歹咱们也是来支援他们这农村建设的大学生,都没个人来接咱们。”

    “行啦,杨栋,用不着任何人接。这是我老家,我比谁都熟悉这。”

    “得了吧,徐宗鑫,你都离开这十几年了,你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啊。”

    徐宗鑫笑了笑:“嗯,这话说的没错,过去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一样。这次回来,我要用我所学的知识把这里变得更不一样,变得更美更好。”

    青年仰着头,一副对未来充满了希冀的样子。

    旁边的年轻女孩看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崇拜的色彩。

    “嗯,宗鑫,我和你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后边杨栋浑身打个哆嗦。

    “你俩够了啊,能不能别这么酸,要不是学校分配,我才不会和你们一块,整天受刺激。走啦走啦,快去报道吧。”

    三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九六四(下)

    春天里的狂风又起来了。

    梁堤头镇以南两公里之后,越往前走,漫天的黄沙就越让人睁不开眼睛。

    尤其是到了河头山,就能明显看到山坡上还没成材的小树苗在狂风里摇摆不定,随时都有拦腰折断的危险。

    翻过山头,背风的地方。

    曹安堂和大队里的众多党员聚在一起,满面愁容。

    “安堂哥,这种树的法子不行啊,这要是风再大一点,咱去年种下的树,怕是全都得让大风给吹走了。”

    “不行,好不容易种好的,就指望着这些树呢。大家跟我走,上对面去。”

    “去对面干啥啊?”

    “一人一棵树,全都给他抱住!”

    曹安堂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周围众人全都傻眼了。

    这么大的风,估计都能把小孩子给吹飞了,就为了山上那几棵树,全都顶着风去对面抱树,这过分了吧?

    “都听我的,要是不想以后队里孩子们问咱为啥天上不下雨下沙子,那就把这些树苗全都给我护好了。王大叔,你别去了,去各村喊人!”

    曹安堂是真的没法子了。

    在他的认知当中,治理风沙就是要种树,去年种下的小树苗全都种活了,他还挺高兴的。

    谁能想得到,才过去一年时间,这刚开春,又来这么阵狂风,

    耳听山头上吱嘎一声脆响,一棵小树苗拦腰断开,上半截直接随着狂风飞上天,最后又狠狠摔在远处的田地里面,把刚长出来的禾苗压断不少,急得他狠狠一跺脚,再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就往山前冲。

    王大叔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拦住。

    “安堂,你干啥啊。真要去抱树。”

    “哪能咋?王大叔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喊人吧。”

    “不是,那大队里的人全都去老王家村那边给下放人员收拾住处了啊。”

    “那就让妇女同志在那边收拾,壮劳力全都过来。”

    “啊?”

    “愣着干什么,去啊。其他人跟我走!”

    曹安堂一马当先冲上山坡,不管别的地方,就是去山头上风最猛烈的所在。

    去年种树的时候,就想过还会起风,一棵树苗旁边,四五根比树苗还粗的木棍子在周围撑着,可现在看这些东西的用处好像并不大。

    认准了其中一棵,直接拧着身子,拿身体当成了挡风墙。

    小树苗的嫩枝嫩叶还在摇晃,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拦腰断开了。

    旁人看着曹安堂的做法,心中无奈,但也没人多说什么,全都是一样的做法。

    别的不管,至少曹安堂刚才那句话说到他们心坎里去了。

    万一孩子以后要是问起来,天上为什么下沙子不下雨,他们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都是当年毁林开荒惹得祸吗?

    时间慢慢推移,王大叔带领下的大队众多壮劳力赶来了这边,没有人废话,都是有样学样。

    没过多久,这整个河头山就变样了。

    没有摇摇晃晃的小树苗,只剩下无数在风中坚定挺直的宽阔脊梁。

    肆虐的狂风,可不会因为有人阻挡就轻易停止疯狂,曹安堂站在山坡顶上,看着面前那棵小树苗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枝杈嫩芽被风吹卷的的消失不见,心里着急,只恨自己脑子当中墨水实在太少,对于这种情况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树不是一天两天能长成,这风也不是一天两天就不刮的。

    总不能一起风,大家就来护树苗吧。

    就算是山上的能护住,那从镇上过来的大路两旁种的那些树怎么办。

    他微微扭头,眯着眼睛,目光落在山下的大路上。

    远处镇子的方向,一辆小汽车顺风而行,沙尘击打在后车窗玻璃上,噼里啪啦响。

    车后座上,微胖的青年杨栋拧着脑袋看窗外,嘴角走快撇到耳朵根上了。

    “常主任,这就是你说的,要去你们县里条件最好的大队?你不能是坑我们吧?这叫条件好啊,就这样的能活人吗?”

    这杨栋的嘴,真是有点欠欠的。

    前排副驾驶上,常动深深皱起来眉头,扭头狠狠瞪了一眼杨栋。

    “杨栋同志,注意你说的话,我们县里重视分配来的大学生,所以尽量给你们安排好。但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自己为什么来,也时刻记住你们都是什么出身成分。让你们来不是享清福的。感觉条件差,现在自己下车,回去写申请书,从哪来回哪去!”

    “哎,常主任,你这是怎么……”

    杨栋有些恼,当时就想反驳,可话都没说完,就被身边坐着的徐宗鑫一把拦住。

    “杨栋,别多话。常主任说的没错,我们来这里不是享清福的。如果这里山清水秀、人人生活条件都很好,那上级也不会把我们分配过来。”

    说着话,徐宗鑫转头冲着常动笑了笑,还是那样礼貌的姿态,但接下来所说的话,语气稍稍严肃了些。

    “但是也请常动主任理解一下我们,不管我们是什么出身成分,都是立志要为国家建设作出贡献的有志青年。我们是自愿申请、接受组织安排来这里的。我们是来做贡献的,不是接受改造的。您不要用特殊的眼光看我们。”

    听到这话,常动张了张嘴,还想训话。

    徐宗鑫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看向车窗外,转移话题。

    “看这种情况,这里的风沙应该持续了很久了,至少有两年以上的沙化情况。持续下去早晚会良田变荒漠。但也看得出,当地的同志做出了努力,要不然也不会有路两旁那么多小树苗。可惜的是,当地的同志在治沙方面根本没经验,单纯的种树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只会浪费人力物力。请问常动主任,这里现在是谁负责,我们能不能见到这里的负责人,提一下建议啊?”

    这番话出口,常动没有了不耐烦的表情。

    连带着开车的牛记成都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徐宗鑫。

    “你小子才刚来,就看了这么几眼,弄得好像一直在这了解情况一样。行,大学生就是有强项。我们带你们去见的,就是这里的负责人,有什么想说的,你们见了面自然有机会说得清楚。”

    话音落下,牛记成继续认真开车。

    而随着汽车前行,临近河头山的时候,远远看到的山上的景象,把这一车人都给惊呆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九六四(结)

    “曹支书,曹支书!”

    阵阵呼喊声,将曹安堂从纷繁的思绪中拉扯回来,微微侧头,就看见背风这边的山坡上,王大叔快步往上走。

    曹安堂有些头皮发麻。

    这么大的风,王大叔那么大岁数,要是一脚踩不稳,他可担不起那个责任,刚想劝说王大叔下去,又是一声呼喊传来。

    “曹支书,你快下来吧。县里来人啦,大学生也来啦!”

    “谁来啦?”

    “大学生!”

    王大叔的大声呼喊,引得周围所有听到的人都忍不住往这看。

    曹安堂心中激动,下意识往旁边迈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呼啸的狂风猛然吹过来,被他保护了有一段时间的柔嫩小树,竟然连几秒钟都没支撑过去,咔嚓一声拦腰断开,上半截顺着土坡向下翻滚。

    曹安堂气得使劲跺跺脚,断都断了,后悔也没用。

    不管别的,先去看看组织上分配来的大学生再说。

    跟随着王大叔一路跑下去,就在背风的地方,看到了常动和牛记成,还有三个明显和村里人不太一样的青年男女。

    说实话,曹安堂有些懵。

    他知道县里会来人把大学生送到,但真没想过会是常动和牛记成一起来,这规格有点高了吧。

    心里纳闷,不耽误上前去打招呼。

    牛记成始终站在一旁不说话,常动则是和曹安堂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自然而然地侧身,指向了身后三人。

    “安堂同志,这就是分配来祝口大队的三名大学生,我审核过所有资料了,都是省农业大学的高材生。徐宗鑫徐同学,农田养护专业。杨栋杨同学农田水利专业。这位女同学叫沈梦星,高产作物育种专业。怎么样,这三位来祝口大队参与农业生产,可以吧?”

    “可以,太可以了!欢迎,我曹安堂代表祝口大队,欢迎各位大学生同志的到来。”

    曹安堂使劲在身上搓了搓手,要和几位大学生一一握手。

    只是,那个杨栋好像有些撇嘴,根本没去看曹安堂,就是整个脑袋几乎都缩进脖领子里,抵御初春的冷风。

    沈梦星礼貌地笑了笑,同样没有伸手。

    最后还是徐宗鑫主动上前,和曹安堂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曹支书,您好,早就听说祝口大队的曹支书带领着大家艰苦奋斗,我一直想认识认识,没想到会是您。那也算是情理之中、实至名归啊。”

    三个青年的表现完全不同,尤其是徐宗鑫这话说的好像话里有话似的,把曹安堂给整懵了。

    旁边常动有些不耐烦,之前在车上就教育过这几人,没想到他们还是这个样子,尤其是那个杨栋态度太恶劣了,回头找个机会单独和曹安堂说说。

    心里想着这些,常动往前一步。

    “好了,介绍就介绍到这吧。安堂同志,这些年轻人往后就交给你来教育了,组织上的要求是思想和生产两不误,一定要让他们成为合格的**战士。”

    “明白,常动同志放心。这样,咱们先去大队办事处,坐下说。”

    曹安堂要引着众人往前走。

    常动赶紧拦了他一把。

    “安堂同志,先等等。那徐宗鑫你来说说吧,刚才就是你喊着让停车在这的,到底为什么?”

    刚才开车路过河头山,看到那么多人在山上护树,众人震惊之余,徐宗鑫大喊着让停车,说什么都要找这里的负责人聊几句。

    现在见到人了,徐宗鑫也没太多客气。

    “曹支书,刚才看到你们护山。我想说,这么做毫无意义,完全就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和精力。”

    一开口就好像训斥一样,常动那边的脸色就更差了。

    “徐宗鑫,有事说事,我没让你在这里批评我们优秀的革命工作同志。你有资格去批评别人吗?”

    徐宗鑫很是无奈。

    曹安堂却赶紧摆手:“常动同志,没事。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有些浪费大家时间,但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这几位大学生同志来了,我也想知道有没有更科学的办法解决我们的问题。徐同学,你说就行。”

    “好,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养林治沙,这思路没问题,但是也得考虑实际情况,从镇上到这里,几公里的路上大片土地至少有三年以上的荒芜期,沙化程度越来越严重,这种情况下植树的成活率不高。另外,既然要植树,前期的养护工作做好,接下来最关键的就是靠大自然优胜劣汰。现在就开始靠人力去给树遮风挡雨,抹除了自然生产的规律,那还怎么指望这些树以后为人类固土防沙?”

    徐宗鑫把周围众人说得一愣一愣的,哪怕是曹安堂也听了个一知半解。

    “徐同学,你这意思是,山上的树我们不用管了?”

    “必要的灌溉和防治病虫害还是要有的,但让人给树挡风,完全没必要。任何植物都有自己自然生长规律,你们挡风不是保树,而是变相的影响其自然生长。”

    “不是,那不挡住的话,全让风给吹断了怎么办?”

    “吹断了没关系,只要根还在必定可以重新生长。”

    “那不行啊,我们还指望这些树治理风沙呢。”

    “曹支书,树木成材周期过长,如果你想在短时间内对风沙进行有些控制,植树绝对不是明智的做法。”

    “那该怎么做?”

    “育草封沙,当年见效。翻淤压沙,立竿见影。祝口大队的情况还不算太恶劣,只要把这两步做成了,造林防沙就没有任何阻碍。另外,这个小山坡完全种树,那也是浪费土地资源,这么好的条件,怎么不考虑建台田,既能种植多种作物,又能拓展一下淡水养殖。曹支书,这说起来,里面的门道就很多了,我是学农田养护专业的,也自学过一部分防沙知识。要我看,你先让山上的同志都撤下来吧。我们一起回去,我保证以最快的速度写一份详细的改造计划,如果你同意,我敢说,明年这个时候,整个祝口大队绝对不会再有漫天黄沙。”

    徐宗鑫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直接把周围所有人都给说愣住了。

    沈梦星还是一脸的崇拜。

    杨栋则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很鄙视周围众人没见过世面的那种架势。

    最终还是曹安堂转忧为喜,奋力点点头。

    “好,徐同学,我相信你,走,我们回去。王大叔,告诉大家都撤了吧。咱们相信大学生,相信科学,相信自然规律优胜劣汰!”

    ……

第二百二十章 一九六四(尾)

    半小时后,祝口大队办事处里,曹安堂泡上两杯茶分别递送到牛记成和常动的面前。

    “来,尝尝吧,这是田农同志从济南给邮寄过来的,我平常自己可舍不得喝,你俩来算是赚到了。”

    曹安堂献宝一样,说完这句话,看看窗外,办事处门前空地上并排而站的三个大学生,忍不住扭头问道:“常动同志,为什么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啊。这大学生的交接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吧。”

    常动叹口气,放下茶杯,指指曹安堂。

    “是,关于他们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关于你的工作,我还没完成呢。”

    “我的工作?”

    “嗯,让记成同志跟你说吧。”

    这时候,总算轮到牛记成说话了,他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转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一纸文件。

    “安堂同志,咱们都是认识十几年的老同志了。没什么不好说的,县里很多同志都希望你能回归本职工作岗位……”

    其实,曹安堂早该想到的。

    牛记成和常动一起来,绝对不可能只是送三个大学生而已,这是以相熟老同志的身份和关系,又来劝他了。

    “我曹安堂没多大本事,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让人记挂着吧?”

    “安堂,话不是这么说的。是我们不少同志都觉得,你在生产工作岗位上,能够把工作做得更好。这是大多数同志的真实想法。”

    牛记成轻声一句话,随即朝常动使劲使眼色。

    常动干巴巴张了张嘴,咬咬牙,开口道:“安堂同志,安堂兄弟,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次祝口大队一下子安排进来那么多下放人员,你应该能明白其中的缘由。当时我们是反对的,但架不住最终的决策和投票结果。但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只要你能稍稍做出改变,其实大家都可以各退一步的。我想,你也不愿意看到祝口大队这边管理那么多下放人员吧。这对整个大队的正常生产生活也是影响很大的。”

    常动话音刚落,牛记成那边赶紧跟上。

    “是啊,安堂同志。这几年,就为了你工作的事情,县里已经不少人感觉不对劲了。没错,我们大家都理解你的想法,也感觉某些人做得实在是不对。可你也要明白,如果不是你的个人原因,如果不是你两次拒绝,也不会让事情弄到现在这种地步。之前咱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说的最多的不也是遇到矛盾先从自身找原因吗。你说,这事你是不是夹带了个人情感在里面,犯了主观臆断、意气用事的错误?”

    曹安堂张张嘴想说话。

    另一边常动紧接着又把话茬给接过去了。

    “安堂,是人都会犯错误。你的这种错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都要竖个大拇指说一句,错的对,错的好,错的有骨气!但是,反过头来想想,你不能因为自己,而让大家受到影响啊。别的不说,就这次下放人员的问题,整个祝口大队都要忙活很久的。这不就是因为你影响了大家吗。听我一句劝,你既然把祝口大队的利益放在首位,那就学会怎么维护这个集体的利益。跟我们回县里,马上就能对下放人员的分配重新做安排,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牛记成和常动一唱一和,简直就是把曹安堂恢复工作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全都给说到了。

    曹安堂几次想要插话都插不上,就那么低头听着。

    直到对面两人感觉他这副样子,应该是已经产生了思想动摇,才终于闭了嘴,齐刷刷看过来,等着他说句话。

    结果曹安堂感觉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抬头发现对面两人紧盯着他,就那么淡淡地笑了笑。

    “两位老大哥,喝口水啊。”

    就这一句,让牛记成和常动满脸的希冀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是喊“同志”,而是喊“老大哥”,就这么简单的称呼,还不足以证明曹安堂都到这份上了,还坚持不回去县里吗。

    “喝什么喝啊,安堂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轴呢,好赖话你听不进去,是不是!”

    牛记成急了。

    当初他还在镇上的时候,就是对曹安堂各种照顾。

    现在好不容易都到了这份上了,曹安堂竟然几次三番放弃进步的机会。

    “置气有意思吗?你说你置这种气,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非得逼我骂你是不是?于书记不在这了,没人能治得了你了是不是?”

    牛记成气得猛拍桌子。

    常动赶紧伸手拦住。

    “老牛,消消气。安堂啊,都是自己人,你哪怕对别人有意见,也不能对我们这些希望你回县里的老同志有意见吧?怎么着,这让我们集体来这里请你才行啊,非得给足了你面子?”

    “老常,你别拦着我。我看着小子就是翅膀硬了,不骂他一顿他不老实。回头让周栋把他绑了去县里,也就是这么回事。”

    “行啦,老牛,他也是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还小子呢。我看就是瞧不上原来的工作岗位,想着要更多了。”

    好嘛。

    这牛记成和常动的配合打起来真是天衣无缝,刚才苦苦相劝,现在是连威逼利诱和冷嘲热讽都用上了。

    曹安堂就那么笑着,打心里感谢这么多同志对他的信任。

    但是……

    “两位老大哥,不用说了,一开始的时候,我承认我是意气用事。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很好,和我最初的想法一样。你们说我没出息也好,说我不懂事也罢。总之,谢谢。”

    最终,常动和牛记成无奈地走了。

    临上车的时候,常动抓着曹安堂的肩膀,指点了他好一会儿,就说了一句话。

    “三顾茅庐啊,你啊,只要不后悔就行。看好了那几个大学生吧,都是出身成分有问题的,别对他们那么客气,该教育就教育。”

    其实,曹安堂也不太了解这个搞教育就教育的标准是什么。

    相反,他觉得之前在河头山上发生的一切证明,这几个大学生有足够的资格教育他呢。

    尤其是那位徐宗鑫徐同学,简直可以算是整个祝口大队的救星。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一九六四(终)

    祝口大队办事处。

    “三位大学生同志,这样吧,天也不早了。我先给你们安顿好了,咱好好吃顿晚饭,等明天再一起开大会,商量这个治沙的问题。猛子!”

    曹安堂呼喊一身,曹安猛从外面打开了门,可以看到外面数不清的大队里的同志群众,应该全都是听说大学生来了,想看看大学生长什么样子的。

    “猛子,找几个人,给几位大学生同志的行李拿上,看看王家村那边哪里收拾的最好最干净,安排个住处。”

    “好嘞。”

    猛子答应一声,扭头就要去做安排。

    谁知,那个徐宗鑫突然挥挥手。

    “等一下!”

    “徐同学,还有什么事?”

    “曹支书,我能不能提个申请?”

    “你说。”

    “我申请去祝口村住,可以吗?”

    “嗯?”

    曹安堂和曹安猛两兄弟愣住了,之前队里决定下放人员和大学生们都同意安排在清理好的王家村,这徐宗鑫突然提出来要求要去祝口村。

    这……

    “行啊,为什么不行,大学生同志要去我们村,那是我们祝口村的荣幸。走走走,就去祝口村。”

    曹安堂不疑有他,只感觉这几位大学生能住在祝口村,再好不过了。

    这样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时,他也能随时从家里出来找过去。

    至于具体住的地方,那还不好说吗,祝口村生产社那么大的地方,徐家老宅里屋子多得是呢。

    猛子带着人先行一步,往村里去报信了。

    曹安堂带着这三人往祝口村方向走,不停介绍着整个祝口大队的情况。

    那个杨栋好像对这里哪哪都看不惯,沈梦星一个小姑娘话不多,就是时刻跟在徐宗鑫的身边。

    唯独只有徐宗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让曹安堂都觉得很是奇怪的兴奋感觉。

    而且只言片语间,好像徐宗鑫对祝口村周围的一切好似也很了解。

    聊着走着,众人来到了祝口村这边。

    村头空地上,已经有众多祝口村村民在这等着了。

    都听说大学生要住在这里,谁不是赶紧出来欢迎,毕竟大家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学生,男女老少都想看看人家有高级知识文化的人到底哪不一样。

    祝口村的人群当中,曹兰香很是不屑地挤开前面挡路的人,往自家方向走。

    她回来是拿些铺盖用品要送去医院的,听着别人说什么大学生要来,只感觉相当的可笑。

    大学生就不是人了,就比别人多只眼睛多双手啊。

    “等着吧,我以后也考大学,也当大学生,到时候回来风风光光把爷爷奶奶接走去大城市里住,让你们这帮人永远都攀不起我。”

    曹兰香嘴里嘟嘟囔囔。

    这才刚挤出人群,就听见后面传来大声的呼喊。

    “来啦,来啦!”

    曹兰香下意识扭头,带着些许好奇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瞧见进村的方向上,曹安堂领着三个人往这边走。

    刚开始还不怎么在意,但是随着距离拉近,逐渐看清楚走在曹安堂身边的那个青年的模样时,曹兰香傻在了原地,随后就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原因的,又开始使劲挤开面前当着的人。

    “哎,挤什么啊。”

    “兰香,你个小丫头片子,闹腾什么呢。”

    “臭丫头,你踩我脚了。”

    周围叫骂声不断。

    曹兰香压根就不在乎村里人说她什么了,就那么使劲挤回来,出了人群,迎着那边进村的几人快步冲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曹兰香的小心脏就越跳越快。

    等对面曹安堂等人也发现了奔跑过来的少女时,全都停在了原地。

    徐宗鑫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你!”

    很难想象,徐宗鑫和曹兰香异口同声地呼喊出来这么一句话,随后就是同时绽放出笑容。

    但笑到一半,曹兰香的脸唰的下就红了,猛的低下了头。

    “你,你是大学生?”

    “对,我叫徐宗鑫,是分配来这里的大学生。小妹妹,你……”

    “我不是小妹妹,我叫曹兰香。”

    曹兰香仰起头说出自己的名字,徐宗鑫笑得更开,使劲点点头:“好,那曹兰香同学,你好。”

    “你,你好。”

    这两人站在空地上,守着那么多人的奇怪对话,让场面变得有些诡异。

    直到沈梦星上前一步,非常自然地揽住了徐宗鑫的胳膊。

    “宗鑫,这个小妹妹是谁啊,你们认识的?”

    “她……”

    徐宗鑫话都没说出来,对面曹兰香表情变得稍稍扭曲,死死盯着沈梦星抱住徐宗鑫的那条胳膊。

    “你是谁,没听见我刚才说的吗,我不是小妹妹!”

    沈梦星掩嘴轻笑:“人不大,脾气不小嘛。我叫沈梦星,也是大学生,还是宗鑫的女朋友。你好啊,小妹妹。”

    说着话,沈梦星朝曹兰香慢慢伸出手。

    曹兰香看着那只白嫩的手,如青葱般的纤纤玉指,当时的想法就是狠狠张嘴咬一口。

    还好,这姑娘忍住了,冲着沈梦星恶狠狠哼了一声,扭头就跑,一溜烟消失在远处。

    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后边杨栋阴阳怪气来了一句:“村里的孩子,真是没教养。”

    这话有点让人心情不好了,原本带着热情来欢迎他们的祝口村众人,无不是深深皱起来眉头。

    还是曹安堂轻咳一声:“那什么,都别愣着了,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们欢迎大学生来我们村!大家,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远没有想象当中该有的热烈。

    曹安堂心中叹息,似乎有点明白常动临走时告诫他的话了。

    但这不影响什么。

    “走,几位同学,我领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新住处。”

    曹安堂抬手一指前方。

    祝口村生产社的大门跃然入目。

    可没等他继续引领几人往前走,那徐宗鑫就是无比激动地甩掉了自己的女朋友,快步走上前,一直去到生产社大门口,伸手摸着那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红漆大木门。

    众人继续发愣,随后更让他们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徐宗鑫转身,顺着墙根侧方向走了几步,忽然一弯腰,直接扒开了墙根底下的黏土砖块,挖了时间不长,等再起身,手中竟然多了一个圆溜溜的晶莹剔透的物件。

    那是……夜明珠?

    徐宗鑫抱着那个不大的夜明珠,嘿嘿傻笑。

    所有人看着这边目瞪口呆。

    曹安堂满心的疑惑,快步过去,打量了徐宗鑫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徐同学,你,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

    徐宗鑫仰头一笑。

    “曹支书,你还没想起我来啊。我,徐宗鑫,我爹叫徐家茂。”

    简单一句话,换来整个村头长久的寂静。

    直到人群中的曹家二伯手里哆嗦了一下,拿不住欢迎大学生用的铜锣。

    咣当一声响,所有人猛然一惊。

    “徐宗鑫!徐老财的儿子!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回来啦!”

    不知道是谁呼喊了这么一句,整个村头彻底乱套了。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一九六五(始)

    1965年冬。

    天寒地冻的时节,寒风凛凛,祝口村村头上。

    曹安堂仰头看着“庆祝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的条幅,带着点破损的边在寒风中呼呼作响。

    这条幅都挂了一年多了,他怎么也舍不得让人摘下来,而且每天回家的时候,都要站在这仰头看上好久,每次看,每次都是热血澎湃。

    风更急了,吹得人脸皮发疼。

    曹安堂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迈步往村里走。

    这两年,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尤其是下放人员和大学生的到来,给了祝口大队更多的活力和更多意想不到的变化。

    不说别的,就说这个冬天,再大的风也看不到以前那种黄沙漫天的景象,下起来的雪落在地上那也是洁白一片,曹安堂就觉得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

    路过村头生产社的时候,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几个大学生在这里住了快两年了,想来应该是都习惯了。

    此时再想想去年刚知道徐宗鑫就是徐老财儿子的时候,全村人的表现,曹安堂就忍不住想笑。

    叫了那么多年的地主家傻儿子,已然变成了高级知识分子,还回来帮忙解决了整个大队遇到的大难题,不能不让人感叹徐老财当年在这的时候没干过几件好事,生出来的儿子倒是很不错。

    要不是徐宗鑫提出来的在河头山建台田,搞淡水养殖,大队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年月才能吃上自己养出来的鱼。

    以前想办法赶着徐老财走,现在大家都是想着让徐宗鑫留。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大队的火炭本不多,曹安堂都没说什么,大家就集体表示要给这里几位大学生多分点,就怕冻着这几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其实也是希望能用这份真心打动徐宗鑫他们,希冀着能让这几位大学生一直留下来。

    心里想着这些,曹安堂迈步走上门前台阶,抬手要去敲院门。

    可手还没放在门环上呢,就透过门缝看见里面火光呼呼的闪个不停,吓得他赶紧使劲推门。

    起了那么大的火,那还得了,天干物燥的,别再是这几个年轻人不懂得烧火炭,再给把房子点着了。

    使劲推两把推不动,扯着嗓子朝里面呼喊。

    没多大会儿,里面就传来一声相当不耐烦语气的回应。

    “谁啊?”

    “杨栋,我是曹安堂,快开门!”

    “来啦,催命似的,这一天天的,啥事啊。”

    说话间,院门打开。

    门堂旁边的耳房里,那火光无比明显,曹安堂都顾不上去管杨栋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

    屋当面中央,海碗大的小火盆里面窜出来好似野外篝火一样高的火苗,是挺暖和的,可屋顶都快给熏黑了。更危险的是,那女大学生沈梦星裹着厚厚的棉大衣使劲往火盆那边靠近,都没注意到大衣的下摆马上撩进火盆里面。

    曹安堂赶紧拿起来竖在旁边的火盆盖子,直接往火苗上一扣。

    屋子里暗了许多,那沈梦星的脸色也跟着黯淡下去。

    “你干什么啊?”

    “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们要干什么呢。点这么大的火,就不怕有危险吗,屋子烧了还能重盖,人烧了怎么办?”

    曹安堂语气不善,直把沈梦星训得满脸委屈。

    后边跟回来的杨栋不乐意了。

    “曹支书,你嚷什么嚷,不就是烧个火吗,我们在这看着呢。”

    “看着?等你们看见就晚了!哎,不对,你们烧的什么啊,怎么这么大的火?”

    曹安堂一想不对劲,添再多火炭也不至于火苗蹿到房顶上去,扭头一瞧,当时差点气晕过去。

    就在沈梦星的手边,几张旧报纸外加撕的不成样子的书本。

    报纸也就算了,哪能连书都烧啊!

    “谁让你们烧书的?你们还是大学生呢,就这么不把书本当回事的?”

    “曹支书,这都是些破书,谁知道留多长时间了。再说了,我们不看,你们也不看,留着干什么?”

    “谁说不看了!”

    “那你倒是看啊。全都是徐宗鑫他爹当年看的书,之乎者也的玩意儿。能看懂吗,你!”

    杨栋撇着嘴地迈步过去,顺手就把火盆盖子给掀开了。

    “屋里好不容易暖和点,又快让你给整成冰窖了。什么破地方啊,这就是你们说的条件最好啊。牲口都不一定住这破地方!”

    说话间,杨栋捡起来地上一本书,不管不顾直接往火盆里扔,这下子好了,剩下最后那点火苗也给盖灭了,还弄得满屋子灰烬纷飞。

    曹安堂气得脑袋疼,伸手把书从火盆里拣出来,使劲拍打两下,看着书背面漆黑一片,只恨这杨栋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

    倒是旁边沈梦星语气好些,赶紧朝曹安堂道歉。

    “曹支书,对不起,我们真不知道这些书还要留着的。可我们也没办法啊。天太冷了,又没有火炭,只能是烧这些东西取取暖。”

    不说还好,一说又是让曹安堂感觉崩溃。

    “沈梦星同学,怎么就没有火炭啊。刚入冬的时候,不是已经给你们送来了吗。”

    “那些都烧完了啊。”

    “烧完了?那么多,你们都给用完了?”

    曹安堂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沈梦星的话。

    沈梦星同样瞪大了眼睛,一副很无知的表情。

    “多?那些多吗?以前我在家的时候,那些也就是用个一星期啊。我们这次都省着呢,足足用了半个月呢。”

    曹安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大队里众人一起挤了挤,多弄了点火炭给这几个大学生送来,就是想着能让他们好好过了这个冬天。结果,他们眼中一冬天都未必能用完的量,到了这女大学生眼中就是只用半个月还是省着来的。

    “你们……呀,你们!我们这能和你们家里一样吗!”

    曹安堂急得原地团团转,忽然又猛的停下脚步,扭头看四周。

    “不对,怎么就你们俩了。徐宗鑫呢?”

    这话一出,杨栋没好气地抬手一指后面。

    “徐宗鑫跟你们村里那没教养的小丫头一起,在后院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九六五(起)

    没教养的小丫头?

    曹安堂的脑子转了两个弯,才明白杨栋说的是曹兰香。

    曹兰香怎么和徐宗鑫在一块了?

    “他们在后院干什么呢?”

    “呵呵,学习呢。才刚上高中的小丫头,这会儿就嚷嚷着要考大学了,能耐的她吧。”

    杨栋说起来这村里的人,总是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鄙视的感觉。

    曹安堂愣了两下,还真不知道小曹兰香还能有这样的志气。

    如果真是来这找这几位大学生学习,要认真考大学的话,那还是好事呢。

    想到这里,曹安堂的心情才算好了些。

    “我去后院看看,你们俩别在这烧书了,回头我再想办法给你们弄点火炭,记住,省着点用!这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呢,能忍忍就尽量别点火。”

    说完这句话,曹安堂转身出门。

    耳房的门在身后狠狠关上,摆明了杨栋那两人也是对他有怨气。

    这事没办法分出来个对错,只能说,这几位从小养尊处优、出身成分大有不同的大学生,完全不明白村里的正常生活状态。

    曹安堂一边心里盘算着从哪还能弄点火炭来,一边往后院方向走。

    其实也走不多远,就过了前面院子,便能看到曾经本就是徐宗鑫住的那间房间里,有灯火的亮光。

    随着距离拉近,曹安堂隐约间可以听到些对话。

    就像当初他在镇小学那,偷听到郑楠和姜成两位老师的对话一样,那些人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但连在一块就完全听不懂了。

    除了徐宗鑫,剩下的一个声音便是曹兰香的。

    不管曹兰香这孩子对村里人什么态度,能这么用功学习,曹安堂就很是欣慰。

    仔细想想村里也很久没有这样的氛围了。

    上一次听一群孩子讨论学习的事情,那还是五年前。

    自从黑蛋和二愣子被送出去,村里其他孩子也没了太多的学习热情。

    别的不说,老罗大哥家的罗东东就是没怎么好好学习,考学成绩差,只能回家来种地,也就是赶上今年工业发展走轻型轨道,县纺织厂扩大招工,罗东东去当了个纺织工人。

    二妮子罗芳很争气,虽然没能考上省里的大学,可也凭着比较好的成绩,去了地区的师范学校。等学成归来,在县里或者镇上当个老师,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也算是挺好的。

    曹安堂在这思绪飘飞,忽然间就听见屋里两人的对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和学习完全无关了。

    “宗鑫,你是不是没多少火炭了?正好我从家里带了点。这可是我爷爷前几天去南边给人做菜换回来的,我趁他没注意拿了些过来。你就放在你屋里,别给别人用。”

    “哎,兰香同学,这我不能要。你赶紧拿回去。村里火炭本来就不多,你爷爷能换到些,那也是为了过冬用的。我没事,我不怕冷。还有,你以后别喊我宗鑫,至少,你也得叫声哥哥。”

    “不,我才不叫你哥哥呢。沈梦星那女人都这么喊你,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喊。宗鑫,宗鑫!”

    “呀,兰香同学你别胡闹。梦星是我女朋友,她当然可以这么喊我。”

    “那,那我也当你女朋友。不对,是我当你女朋友,让那个沈梦星滚蛋。”

    “你,兰香同学,你懂什么叫男女朋友吗……”

    屋内,徐宗鑫说话的语气好像很无奈。

    屋外,曹安堂听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曹兰香一个姑娘家家的,这才多大年纪啊,怎么就能这样!

    “咳咳!”

    曹安堂实在听不下去了,重重的咳嗽一声,迈步过去,伸手推房门。

    吱嘎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只见徐宗鑫和曹兰香并排坐在床边,曹兰香都抱住徐宗鑫的胳膊,整个人都快钻进那青年的怀里了。

    曹安堂的突然出现,把徐宗鑫吓了一跳,赶紧抽回手臂,起身往前走两步。

    “曹支书,你,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几位大学生的生活条件还好不好。”

    曹安堂阴沉着脸,看看四周,床边上是燃烧着几个小炭核的火盆,床上是小方桌,桌子上摆着油灯、书本。

    不得不说,徐宗鑫是比那杨栋和沈梦星强了许多。

    但是,这不能掩盖住这家伙和曹兰香坐在一起,给曹安堂这个曹家长辈带来的心理上的不舒服。

    “徐宗鑫同学,刚才我已经在杨栋和沈梦星同学那里了解情况了。明天我就想办法再给你们弄点火炭过来。至于现在……”

    说着话,曹安堂狠狠瞪一眼曹兰香。

    “兰香,拿上你的东西,跟我走。我送你回家!”

    原以为他这种严肃的语气和态度,足以让曹兰香明白什么,乖乖跟他走了。

    谁知那丫头仰着头的,直接白了曹安堂一眼。

    “你谁啊,凭什么让我跟你走。我不回家呢,你管得着吗。”

    “兰香!你一个女孩子,能不能懂点事理。大晚上的非要在人家一个男同志的卧房里待着,这叫什么事?跟我走!以后晚上不准来这,不准影响几位大学生同学休息!”

    曹安堂都恨不得冲过去,直接把曹兰香给拽走了。

    偏偏他越是这么强硬要求,曹兰香那边的叛逆心思更重。

    “我说了,我不走。我愿意在这,我愿意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你能怎么样!”

    说着话,曹兰香直接在此抱住了徐宗鑫的胳膊。

    徐宗鑫和曹安堂的脸色齐刷刷白了。

    徐宗鑫是吓的。

    曹安堂是气的。

    “曹兰香,没人管得了你是不是,我替你爷爷收拾你!”

    别的事情曹安堂都能容忍曹兰香,就是眼前这种事情容不得半点犹豫。

    话音没落,他就往前冲,伸手去抓曹兰香的胳膊。

    徐宗鑫没办法不说话了,赶紧站在中间拦一下,急声说道:“曹支书,你别生气。走,咱都走。正好我也要去前边看看梦星那里需要什么。兰香同学,快走吧。”

    说着话,徐宗鑫自己率先跑出门。

    曹兰香没理由留下了,转身收拾自己的书本,迈步往外走,眼睛盯着曹安堂。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还替我爷爷收拾我呢,有本事你动我一下?我爷爷说了,等我爹回来,第一个先收拾你!”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九六五(前)

    生产社门堂旁边的耳房里,淡淡的小火苗在火盆里燃烧着。

    沈梦星拿着一张报纸,一条一条撕下来往里面扔,眼泪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想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冷的浑身发抖,却连个火盆都点不起。

    要知道,之所以来祝口村,那都是因为要跟着徐宗鑫来的。

    当初徐宗鑫说的好好的,不管去到哪里,哪怕条件再艰苦,也不会让她受冻挨饿一次,结果呢,就是这样吗?

    沈梦星现在无比后悔,也很是怀念家里暖暖的床铺。

    旁边是缩成个球一样的杨栋,这家伙没看见沈梦星在哭,就是拿着一根小火棍,时不时敲打一下火盆的边缘,咬牙切齿地嘟嘟囔囔。

    “什么东西啊,不就是烧几本书吗,就跟烧了他家一样。我受够了!明天就去写申请,直接走人,再也不来这破地方!”

    就这一句话,瞬间引得沈梦星抬头。

    “杨栋,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写申请回家吗?”

    “没错!我待不下去了。梦星,要不你和徐宗鑫也一起写吧,我们一起来的,那就一起走。这破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多待!”

    杨栋好像是下定了决心。

    沈梦星也有些意动,可很快就是无奈地摇摇头。

    “不行。我想,宗鑫肯定是不会走的,他不走,我也不能走。”

    “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耗着?真想全都冻死在这啊?算了,我不管你们,反正我是要离开这里的,你们随便。”

    杨栋扔下手里的小火棍,去到桌边把纸笔拿了出来。

    这家伙也就是这一次做事雷厉风行了,说写申请就写。

    沈梦星看着杨栋,陷入沉思。

    屋内短暂的安静,紧接着就是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子冷风直接灌进来。

    徐宗鑫想都没想就快步进门,看着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沈梦星,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梦星,你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宗鑫,我……”

    沈梦星满心的委屈爆发出来,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抱住徐宗鑫嘤嘤哭泣。

    那边杨栋气冲冲一拍桌子。

    “徐宗鑫,这就是你挑的好去处。我们都快冻死了,你还有脸问梦星为什么哭?”

    徐宗鑫有些懵,扭头看见地上散落的还没烧完的报纸,顿时明白过来。

    “梦星别哭,杨栋你也别生气。我那还有点火炭,今晚上咱们就在我那屋凑活一晚上。刚才曹支书说了,明天就给咱们弄新的火炭来。你们放心,曹支书肯定不会让我们冻着的,要相信他。”

    这话一出,杨栋的嘴又撇到耳朵根上了。

    “你让我们相信那个曹安堂?你可拉倒吧!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只因为脸色阴沉的曹安堂此刻就站在了耳房的门前。

    屋内屋外的人对视着,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曹安堂是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压下来心头的怒火,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几位同学,火炭的事我保证明天搞定。在这里也给你们定个规矩,天黑之后,除了大队里的党员同志找你们,你们最好不要让别人随便来这里。尤其是年轻姑娘的,你们这里有男同志,别到最后有事说不清楚!”

    这话一出,徐宗鑫就感觉脸上燥得很,只能低头使劲抱着沈梦星,一副认真听教训的样子。

    看到徐宗鑫的表现,曹安堂的怒气消散了许多,满心里只有无奈,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能转身要去抓跟在他身后的曹兰香。

    谁知,小曹兰香一个侧身闪过他抓过去的手,往前买两步,直接进了门,双眼死死盯着和徐宗鑫紧紧抱在一起的沈梦星,嘴角的小虎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兰香,走,我送你回家!”

    曹安堂一声催促。

    曹兰香根本不去理会,就是突然间的表情变化,脸上的愤怒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一丝丝天真烂漫。

    “这屋里好冷啊。宗鑫哥哥,梦星姐姐,你们是不是没有火炭了。正好,我这里还有点,要不先给你们用用。”

    说着话,曹兰香伸手将她带来的一小包火炭朝沈梦星那边递了过去。

    这一幕,将在场所有人都给惊呆了。

    曹安堂是真没想到曹兰香会这么做,其实刚才在后院他也听见了,只是不好主动说什么,毕竟那些火炭是四叔家的,曹兰香怎么处置,他曹安堂说不着话。就算能说,不管是曹兰香还是曹四叔都未必听他的。

    另一边,沈梦星是真的吃惊到了极限。自从来到祝口村,这个曹兰香总是处处刁难她,她也明白这小丫头好像对徐宗鑫有点特殊的心思,但是她从没放在心上。毕竟这丫头年纪还小,根本称不上算是对手。可今天,曹兰香主动送她火炭,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只有杨栋不管不顾,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就将曹兰香手里的小包袱抢了过去。

    “呀,这才是真的雪中送炭啊。小妹妹,好人,大好人。谢谢啦!”

    杨栋看看星星抱着火炭,回头就去往火盆里添置。

    曹兰香心中不高兴,脸上却是没表现那么多,又提了提挂在肩膀上的小水壶。

    “梦星姐姐,你是不是很冷,我这里有热水,你也喝点暖暖身子吧。那个漂亮的杯子是不是你的,我给你倒上热水。”

    话音未落,曹兰香小跑过去,将自己水壶里还有些问问的白开水,到了满满一大杯。

    谁也不明白曹兰香想干什么,但至少此时她端着大杯白开水往沈梦星那边送的表现,看上去很是和谐和温暖。

    那一瞬间,沈梦星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了,为自己以前对待曹兰香的恶劣态度感到愧疚。

    心里这么想着,她从徐宗鑫怀里挣脱开,迈步向前伸手接水杯的同时,就是赶紧开口:“兰香妹妹,谢……”

    “啊!”

    沈梦星的一声谢谢还没说出来,曹兰香突然间惊叫一声,直接把她后面的话给压了下去。

    下一刻,明明没有任何阻拦,可曹兰香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下似的,往前踉跄一步,手里的大杯白开水,直接劈头盖脸,全都泼洒到了沈梦星的身上。

    “啊!”

    又是一声尖叫之后,沈梦星直接变成了落汤鸡。

    哪怕站在门外的曹安堂都傻眼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一九六五(上)

    “啊,梦星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曹兰香道歉的话语回荡在屋内,人已经是冲到沈梦星的跟前,做着好似要给沈梦星处理身上水渍的动作,实际上是伸出来指甲直接要往少女的脸上去抓挠。

    沈梦星就算之前反应不及,这会儿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总能感受到。

    压根顾不上许多,闭着眼睛,抬手使劲往前一推搡。

    叮铃当啷几声脆响。

    屋子中间的火盆翻了,漂亮的水杯摔了,曹兰香也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后背好像还狠狠撞了床沿一下。

    “哎呀,我刚点着的火,你们弄啥呢啊!”

    杨栋呼喊着去拯救火盆。

    曹安堂一步跨进门内,看看摔在地上的曹兰香,又看看满头满脸都是水渍的沈梦星,一时间不好做出判断。

    徐宗鑫则是冲去曹兰香的身边,伸手搀扶。

    “兰香同学,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关切的问话,换来的是曹兰香一把抱住徐宗鑫放声痛哭。

    “宗鑫哥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梦星姐姐为什么推我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哭声凄惨,弄得徐宗鑫手足无措。

    沈梦星那边抬手捂着脸,再拿下来时,看到之间有淡淡的血点,再怎么温柔的脾气也没有了。

    “你个野丫头,你就是故意的!我,我……”

    沈梦星又气又恼说不出来什么,头脑一热,当时就冲上来,使劲去推搡曹兰香。

    可她的手没能碰到曹兰香,竟是先一步被徐宗鑫给推开了。

    少女横向里踉跄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头看过来,满眼中全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宗鑫,你,推我?”

    “梦星,你干什么啊,兰香同学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你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气。”

    “徐宗鑫,你推我!”

    “不是,梦星你……”

    “你为了这个野丫头,你推我!”

    话说到最后,沈梦星的声音都变了调。

    忙着拯救火盆的杨栋都给吓得原地不敢动弹,徐宗鑫更是一时间头皮发麻,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屋内的气氛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要冷。

    好在持续时间不长,曹安堂迈步过来,厉声呵斥:“都别吵!沈梦星同学,赶紧处理一下身上的水,别着凉了。兰香,你给我过来!”

    一把将曹兰香从徐宗鑫怀里拽出来,目光冰冷。

    “徐宗鑫同学,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说!”

    耳房的门又关上了。

    到了大门外,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曹安堂几乎是拎着曹兰香一样,把这姑娘直接带到进村的路上。

    “马上回家,要是再敢大晚上的跑这来,我就安排这几个大学生去王家村那边住,那边有民兵队在村口站岗,不会允许任何人晚上跑去影响他们休息。明白吗!”

    曹安堂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这曹兰香都不会听的。

    但不代表就没法子治得了这丫头。

    他弄不走曹兰香,还弄不走徐宗鑫吗。

    不得不说,这招是真的管用,曹兰香一句话没说,转头就往自家方向走。

    眼看着那个稍稍瘦弱的身影消失在村内,曹安堂这才慢慢转身,目光落在跟出来的徐宗鑫身上,微微叹口气。

    “徐宗鑫同学,我能问你件私事吗?”

    “那,那曹支书你说。”

    “你和沈梦星同学确定关系有多久了?”

    “这……应该有三年了。”

    “三年啊,时间可不短了,有考虑过结婚没有?”

    这个问题一出,徐宗鑫惊得张大了嘴,愣神好一会儿才赶紧回道:“曹支书,我和梦星说过了,我们是来为国家农村建设和农业发展做贡献的,没做出成绩之前绝对不结婚。”

    “什么叫没做出成绩?你心中认为的做出成绩是什么样的?如果一直做不出你认为的那种成绩,难道就一辈子不考虑婚姻?”

    曹安堂三连问。

    徐宗鑫无言以对。

    “好了,徐宗鑫同学,你自己想想清楚吧。你的私事我不方便说太多,我只想说在我看来你所做出的成绩,已经是我们整个祝口大队所有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什么时候打算和沈梦星同学领证了,就来找我,我给你写介绍信,回头也通知大家,全大队给你张罗,保证不会让你这位大学生的婚礼寒碜了。”

    话音落下,曹安堂头也不回地往自家方向走。

    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有点逼迫徐宗鑫的意思了。

    说到底,曹安堂还是有点自私的,感觉曹兰香对徐宗鑫的感情有点不合情理,那就从源头上去截住这段不敢出现的感情,说这些全都是为了自家侄女。但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自己也不知道。

    曹安堂走了好一会儿了,徐宗鑫才有些魂不守舍地转身回去,刚关上生产社大门,猛然听到耳房里传出来的哭声,顿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耳房内,就瞧见杨栋撅着个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找些什么,而沈梦星则是扑在桌边止不住地哭泣。

    “梦,梦星。”

    徐宗鑫满心的歉意走过去,伸手轻轻推了下沈梦星的肩膀。

    那女孩使劲一晃胳膊。

    “你别碰我!”

    “梦星,你听我说……”

    “我不听,徐宗鑫,我算是认清楚你了。我为了你,跑到这么个破地方,冬天连点火炭都用不起,我说过一句委屈的话吗。今天呢,你就为了那么野丫头,你推我!”

    “梦星,兰香同学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见过能暗地里下黑手的小孩子吗?”

    沈梦星猛的抬头,白净的脸颊上,几道浅浅的挠痕很是显眼。

    徐宗鑫莫名感觉心中一痛,再看到沈梦星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开始挂上细微的冰霜了,便再也顾不得多说其他。

    “梦星,走,咱们去后院,我那里有药膏给你抹抹,你的衣服也该换了,要不然会冻感冒的。”

    说着话,又伸手去拉沈梦星的手臂。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沈梦星绝对不可能轻易原谅他。

    “你别碰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徐宗鑫,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就算是冻死了,我也不去你那屋!”

    话音未落,沈梦星捂着脸奔跑出去。

    徐宗鑫急忙转身向外追。

    耳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还趴在地上四处寻找什么的杨栋,在那嘟嘟囔囔。

    “奇怪了,火柴怎么没了,这还怎么点火盆烧热水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九六五(中)

    夜深了。

    北风呼啸,吹得窗户呼啦啦响。

    沈梦星坐在床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一个团,把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全都盖在身上了,却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后院卧房还亮着灯火,徐宗鑫不知道在干什么,但不管他干什么,怎么就不能想象他的女朋友在这受冻呢。

    耳房那边的灯早就灭了,估计杨栋那里挺暖和的吧,有刚才那个小野丫头给的火炭,一定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

    沈梦星就这么想着想着,蜷在床头边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总觉得做梦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守着暖暖的火炉躺在沙发上看书,可也没等看到什么,忽的一声震响,狂风吹开了房门,直接把她从沙发上给吹了下去。

    梦中惊醒。

    沈梦星第一感觉就是冷。

    房间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给吹开了,呼呼的冷风灌进来,让人想死。

    她只是想裹着被子下地去关一下房门的,谁成想人有三急的感觉涌上来,逼得她不得不走进寒风里,去院中的茅厕。

    夜黑风高,天寒地冻。

    沈梦星裹着棉被向前走,眼看就要到地方了,忽然间茅厕里传来一声诡异的低嚎,把她吓得浑身一哆嗦。

    “谁,谁在那?”

    少女颤颤巍巍地一句问话,好久都没有回应。

    沈梦星不敢大意,急忙忙转身,回了自己屋里,拿出来大队专门给她配的手电筒。有了光亮,也算稍稍驱散了寒冷和恐惧。

    再次小心翼翼朝茅厕那边过去,灯光开路,没再发生任何意外。

    一直进到茅厕里面,沈梦星才终于放心下来。

    手电筒放在石台上,一只手抓紧了衣服和被子角,另只手去做些准备动作。

    然而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之前听到的那声低嚎再度爆发,而且这次距离特别近,就像是在身边一样。

    沈梦星当时就尖叫一声,根本顾不上别的了,伸手抓起来手电筒朝着四周照过去。

    虚幻的光点连成线,沈梦星的心比手电筒光还摇摆不定。

    突然某一刻,墙头上掉下来一块砖,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从茅厕门口那边一闪而入。

    “老鼠,啊……啊!”

    连番的尖叫声爆发出来,手电筒摔在了地上,被子掉落在坑边,而沈梦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梦星,你是不是在茅厕里?”

    刚才爆发出的尖叫声,惊醒了徐宗鑫,他只来得及披上件外套,就匆匆奔跑出来,站在茅厕门前大声呼喊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应,徐宗鑫实在忍不住,就要冲进去的时候,里面终于传出来沈梦星的喊话。

    “别进来!”

    辨识不清楚这喊话的语气。

    徐宗鑫只是微微愣了下,紧张的心稍稍放松。

    “梦星,你没事吧。”

    “我……没事。”

    “那就好,外面天冷,你快点回房间啊。”

    说着话,徐宗鑫转身,谁知走不出两步,后面又传来沈梦星的呼喊。

    “宗鑫,你等等。”

    “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

    “什么啊,梦星你大点声,我没听清楚。”

    徐宗鑫试探着往回走两步,想要听沈梦星说点什么。

    可最终得到的回应,还是“没事”两个字。

    “那,那没事我就回屋了啊。”

    徐宗鑫毫不怀疑有任何问题,扭头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沈梦星从茅厕里探头出来,确认没人了,才一瘸一拐地向外走。

    门廊地面上留下了一条很是明显的污渍痕迹。

    沈梦星咬着牙,直接朝耳房那边过去。

    刚才发生的事情,哪怕是全世界人都知道,也绝对不能让徐宗鑫知道,否则她一生都没脸去面对自己心爱的人。

    到了耳房门边,沈梦星使劲拍打房门,好不容易将杨栋喊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快冻透了。

    “梦星啊,什么事啊,这么晚的,你不冷啊?”

    “杨栋,帮帮忙,给我些火炭。”

    “哎?你要火炭干什么,你没在宗鑫那屋睡啊。我这还想着发扬风格不打扰你俩呢。”

    “别废话,给我些火炭,我要回自己屋了。”

    沈梦星从未有过的态度恶劣。

    杨栋那心大的人也没怎么在意沈梦星的态度,就是撇着嘴嘟囔一句。

    “行,给你给你,不过我可跟你说啊。火柴没有了,你要了火炭也点不着,能有什么用。我这还冻着呢。”

    说话间,将曹兰香的那个小包袱递过去。

    “哎,这什么味啊?沈梦星……哎,跑那么快干什么?不行不行,冻死我了,这屋里好不容易有点暖和气,又快给放没了。”

    杨栋嘟嘟囔囔关上了房门。

    沈梦星拿到了火炭,又想办法捣碎了院里水缸的冰面,打了满满一大盆水拖回到自己屋里。

    进屋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身上所有衣服全都扔去角落里,甚至连那床出门披在身上的棉被也给扔掉。

    冷,肯定是冷的,但也总比身上沾染着污秽强。

    也是这个时候,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去生火烧炭、烧热水。

    她想着好好洗个热水澡,然后抱着火炉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睡一觉,将所有的不开心全都忘掉。

    可结果呢,连火柴都没有,还怎么生火?

    沈梦星崩溃的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去解决自己遇到的问题,唯一能用的就是还稍微有点温度的半暖瓶水。

    可这点水够干什么的?

    无尽委屈的泪水从少女眼中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哪怕不是被冻死,也要被自己身上的气息给恶心死。

    如果她能放下所有顾虑,直接去找到徐宗鑫,那一定会有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但是有着自身高傲的年轻女孩,又怎么会把自己最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最心爱的人面前。

    就那么在好似冰窖的房间路,无助的抱紧双臂哭泣片刻,她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刚打回来的那满满一大盆冰水上面。

    沈梦星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使出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将水盆高举过头顶,猛然往身上倒了下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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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堂介绍:
因伤退伍的曹安堂回归家乡,从此扎根基层,一路走来,看祝口村变化发展,见证祖国繁荣富强。安堂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安堂,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安堂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