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一章 需要一支解决问题的队伍
“朕怎么觉得金国就是踩到了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赵桓有点不大相信军卒们的描述。百步一弃尸,他完颜家不管管吗?
真的闹大了,金人不把他们的脑袋开瓢,算他赵桓输。
赵英一愣,说道:“官家这西瓜是欧阳文忠公所记载的契丹七年,契丹破回纥得种,大若冬瓜味甘多汁的西瓜吗?”
欧阳文忠公,是大宋朝对欧阳修的特定称谓,比如欧阳修的文集,就叫欧阳文忠集,共有一百五十三卷之多。
欧阳修可不是就一首醉翁亭记,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于山水之间流传世间。而是真正的文学巨人,屹立在文化之林。
而赵桓这句西瓜皮,不太雅观,却符合现在金国治瘟的态度,给金国百姓们自然选择的契机。
“也就是官家仁善,管百姓死活,心里惦念他们,鄂州水疫,举国支援,甚至连河套都出了二十万石的粮食,否则现在鄂州指不定,闹成什么样。”
“之前咱大宋和金国也差不了太多,瘟疫一起,真的传到了襄阳,那也是要屠才能清净,否则汴京就乱了,大观三年的时候……”赵英猛地捂住了嘴,嘴秃噜的太快,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也就是赵桓平日里没个皇帝样儿,倘若是换了个朝代,这样非议皇帝的父亲,那是要千刀万剐下油锅的。大观三年的大疫,就是屠出了一个无人区去阻拦金疫进京。
当然赵桓知道这是实情,也不会跟赵英计较失语,而且甚至以为他在拍马屁。
“你呀,天天除了会拍马屁,让朕飘飘然而不知所以然以外,还会干啥?”赵桓嗤之以鼻的笑道,金国越无能,过去的大宋越无力,不就是显得眼下的大宋皇帝越厉害?
赵桓忽然看着外面的略微有些朦胧的冬日,心思沉淀下来,沉默了良久说道:“其实,朕不是神仙,也不是什么阎罗转世,朕不可能有通天之能,解决大宋朝所有的问题,也没有这样全知全能之人,那不是人,那是神。”
“发展中的问题可以在发展中解决,一代人解决不掉的问题可以用几代人去解决,持续性的问题,要用持续性的制度去解决。”
“但不管是怎么解决,都需要一群执行的人,一支能够带的动的队伍,这个队伍,才是关键,而大宋朝有这个队伍吗?有吗?有。不!没有!也不能有,唉。”
封建时代的局限性。
能够解决问题的队伍,是可以培养,而且并不是大宋人蠢笨,不知道如何去培养这样的队伍,恰恰相反,他们的手段更多用于警惕这样的队伍出现。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一个核心的问题,倘若皇帝出了问题呢?解决皇帝吗?
其实一直到现在赵桓走的路数,就是在培养解决问题的队伍。
不管是军队改制、还是官吏改制、还是商改、还是在进行的军卒扫盲、大宋军卒退役成为地方县尉风闻言事等等一系列的手段和方法,都在培养解决问题的队伍。
但是这只队伍现在缺少一个核心,缺少一个灵魂。
“为人民…咳咳…咳咳…”赵桓赶紧打住了话头,这句不能抄。
“官家琢磨什么呢?”赵英看着官家发呆的样子,疑惑的问道,要不要去请凌霄宫的道人看看?官家是不是招邪了,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自言自语的。
赵桓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取笔墨纸砚来!”
“干啥呀,这是……”赵英看着神神叨叨的官家,取过来笔墨纸砚和宣旨,这是官家准备提字了。
难不成官家发呆这会儿得天人相授,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领悟,要与大宋百姓分享?
亦或者发呆这会儿又参透了什么天地之间的奥妙?
“朕是天子对吧。”赵桓在提笔写字之前,又疑惑的问了一句赵英。
“官家是皇帝,自然是天子。”赵英点头说道。
赵桓点头笑道:“那就成了。”
赵桓洋洋洒洒的写了几个大字,心满意足的看着字体,不得不说老赵家别的不行,写字那都是一等一的棒。
“你吹水呀。”赵桓疑惑的看着赵英。
写完字都要喷上水雾,赵桓也太懂这是为何,但是有这个规矩。尤其是这种徽宣纸,更需要如此。
有点像洗完脸喷点爽肤水的感觉,大概就是写字要有仪式感。
奈何赵英他腮帮子鼓鼓的,就是吹不下去。
赵英最后把水吐到了痰盂了,闭着眼不肯说话。
“拿去给李太宰送去。”赵桓笑着说道。
赵英闭着眼,停顿了片刻说道:“臣不敢。”
“诶,来劲是吧,把朕的这幅字给李太宰送去。不去信不信朕踹你!”赵桓笑骂着说道。
他要定一个基调,而这个基调,就是给这只能够带的动的队伍,能够解决问题的队伍,人心不散的队伍,注入灵魂。
赵英才睁开了眼,将宣纸卷好,寻思着是不是拿到御膳局烧掉更加合适一些。
官家一时糊涂写下了这几个字,但凡是以后后悔了,他赵英岂不是首当其冲?
左思右想的赵英,已经行了四千七百步来到了西华门之前,看到了守备森严的西华门军卒和略微有些斑驳的大门,最终叹气的出宫而去。
李纲将官家的字放在书桌上,端详了良久,忽然开口说道:“好!好字!”
“官家修身以正,其字如人愈发周正,笔势雄奇,姿态横生,以至出于无心,手心两忘之境,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好字!好字呀!赵都知以为呢?”
“论拍马屁,还是李太宰厉害。厉害,厉害,咱家佩服。”赵英被李纲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李纲的说辞哭笑不得说道。
他读书少,可说不出这等涛涛之词来夸赞官家。
“某说的实话,你不懂欣赏。这墨宝拿到民间,不出五十万贯,某可不卖。”李纲笑意盎然的说道。
“可是官家要是反悔了,要收回这副字帖,那可如何是好?”赵英有些疑惑的说道。
“所以官家才是千年难遇之明主呀。”李纲看着字帖上的字,笑着说道。
轮境界,李纲只能甘拜下风。
第七百九十二章 王以民为天
赵桓写的这几个字,让李纲眼神更加明亮,他站在书桌前良久才笑道:“种少保走的时候,说大宋得此明君,实乃大宋之幸。在这副字之前,我始终认为,这是种少保的安定军心之语。”
“时天下萌动,少保乃是中流砥柱,匆匆耗尽生机离世,军心动荡不安,以为此句遗言,乃是安定军心唯恐江山社稷有变,时至今日,方知乃是肺腑之言呀。”
赵英撇着嘴,看着又一个神神叨叨之人,只感觉这世界疯了。
“得了,又疯了一个。”赵英叹气的走出了太宰府,不出意料之外,这幅字上的内容,很快就会传的满天下都是,官家给李纲的字,就是意图让他传扬于天下,李纲自然门清。
李纲办事速度极快也很有条理,他并没有将这副字直接当成圣旨通传天下,严格来说时机尚不成熟。
而是将其传给了例如宗泽、孙博、李若水、何栗、范汝为、韩世忠、沈从、岳飞等官家心腹之人。
这些人都是从官家登基以来,一直跟随官家奠定王业之人。
韩世忠来到高丽之后,才切实的发现了魏承恩的不容易,高丽这帮官员说糊涂,那是一点都不糊涂,政策还没漏出个口风,只要稍对其不利,那就是反对之声如浪潮一般。
但是说不糊涂,那是真的糊涂,大正和金国紧邻,战疫若战役的严重性已经通知到了大正,就这样还是被金人冲破了关口,传到了大正之内,魏承恩督办了几个官员,韩世忠带着人清理了一下大正,才算是稍微稳定住了点局势。
“咱大宋的转运司都是干什么吃的?格老子要的粮食咋到现在还在山海关!再不运到来州,高丽就完蛋了!陆宰还称什么贤臣,贤狗屁!”韩世忠骂骂咧咧的走进了高丽王宫,他当然不敢坐在王座上,而是进了偏殿,和魏承恩抱怨。
魏承恩看着骂骂咧咧的韩世忠说道:“粮草还有三月有余,够用,都到了山海关了,三五日就到来州了,不用这么慌张。”
“药材呢,咱们这的连翘和金银花可是数量不多了。”
韩世忠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说道:“要不说文官都是一群糊涂虫呢,还在那扯什么高丽域外之国,药材、粮草所需费用到底是国帑掏钱,还是内帑掏钱。”
“也不想想鼠疫真的在高丽扩散,辽东能躲得过去?辽东躲不过去,那燕京、河东、河北能跑得掉?到时候传到汴京,他们又得哭鼻子,一群蠢货。”
“就知道钱钱钱,都特娘掉钱眼里了。”
魏承恩略微有些头皮发麻的说道:“那药材到来州吗?”
韩世忠大概是骂的口渴了,拿起了茶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说道:“到了。”
“到了你还骂……”魏承恩差点笑出声来,韩世忠这个人真是妙人。
韩世忠眼睛一瞪,说道:“蛀虫就是蛀虫,没啥本事还懒得不行,干点事我就不骂了?惹急了我连官家…官家还是算了,官家是明君,他们都是奸臣!对,没错就是这样。”
“要我说咱大宋哪里都是窟窿,基层涣散,懒政懒政,贪腐横生不穷,要我看就没得救了,不如全部咔嚓掉!换一茬。”
魏承恩摇头苦笑,韩世忠这是在说他,高丽比大宋更烂,他的手段比官家温和一些,他无奈的问道:“那要是换了一茬,还是贪腐横生,也没救了呢?”
韩世忠似乎被问到了,犹豫了片刻说道:“再咔嚓掉,换一茬?”
魏承恩没有多言语,频繁更换官员,那不就是在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老路吗?哪里能这么做?
“倭国那边皇城司传来了准确消息,大疫。”魏承恩拿出了一封札子,叹气的说道。
韩世忠目瞪口呆的拿过札子,说道:“大疫?草!十室死绝?!这群王八犊子,就该扔到海里喂海龙!老子天天紧张兮兮的在高丽控控控,特娘的在倭国搞这出?”
“到现在都没个官面的札子传来,也没个措施?”
高丽、倭国、大宋商贸互通有无,这要是倭国真的起了大疫,那他们这些辛辛苦苦做的活儿,全都白费了。
“要不说呢,鸟羽上皇还梗着脖子硬挺着,唉。”魏承恩也是无奈,倭国现在还在摇摆,不知道到底是投金,还是投宋。
但是瘟疫是客观的,不跟你玩这种骑墙,患病可以隐藏,但是死亡不能隐藏。
“不行,我得去大正镇着,别我前脚刚走,大正就完犊子,好不容易平下的,可不能出乱子,再拨点硫磺,不大够用了。”韩世忠说走就走,被魏承恩伸手拦住。
“李太宰送来一副字帖,乃是官家手书,你看看。”魏承恩拿出卷好的徽纸说道。
韩世忠一副嫌弃的模样,官家这是又下了什么指示吗?
远在汴京,给高丽下指示,这要是乱指挥,韩世忠觉得有必要收回那句官家乃是大宋明君这句话。
只不过韩世忠打开一看,瞠目结舌。
“啧啧,这个字,妙。”韩世忠小心翼翼的将宣纸合上,说道:“官家这字妙呀。”
“格老子去大正了,要是老子活着回来,你特娘必须跟老子喝上两缸酒。鬼特么知道鼠疫是这么个玩意儿,太凶了。”韩世忠将宣纸放好,忽然狂笑不止出门而去。
魏承恩不能喝酒,他是个宦人,喝酒死的早,这是宫里老人的告诫。
他看着韩世忠的模样,眼神中满是笑意。
韩世忠在很多时候和大宋朝的百姓们一样,看大宋,看朝堂哪里哪里都不顺眼,现在韩世忠的身份愈加尊贵,非但没有改了这个习惯。
甚至因为身份地位的提高,说话越来越没有什么禁忌。
但是真的要到了用到他们的时候,韩世忠和大宋朝的百姓又是一模一样,抛头颅,洒热血,死不足惜。
当初完颜宗望从燕京蛙跳到汴京之时,大宋义军过百万众,从五湖四海,天涯海角赶到汴京。
完颜宗望并不是官家打跑的,也不是种师道打跑的,是大宋百姓打跑的。
那种场面,到现在魏承恩都历历在目。
这就是大宋,这就是大宋百姓,英雄好汉。
魏承恩打开了宣纸,喃喃的说道:“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世人只知民以食为天,安知王者以民为天?”
官家写的正是【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出自太史公的《史记》,但是民以食为天流传甚广,王以民为天,却知之甚少。
官家能够把这句话从旧纸堆里淘换出来,对得起种少保走时的评价。
得汝为君,大宋幸甚。
第七百九十三章 开京乱象频生
“格老子的这群狗八跟这玩什么呢?”韩世忠还未离开开京,就看到了开京街头的百姓正在疯狂在朱雀街上,这是开京的主干道,大约有数千人聚集在一起。
这是嫌自己死的晚吗?
“韩将军,他们在请愿。”一名军卒快速来到了韩世忠的身边,小声的说道。
韩世忠略微有点呆滞的看了看这群以儒袍为主的学子,疑惑的看着军卒,又疑惑的人群,疑惑的问道:“他们不知道闹鼠疫的吗?开京已经多次下了禁令,严禁聚集,他们不知道吗?”
“大冬天不隔家里呆着,他们不觉得冷?他们的诉求是什么?”
韩世忠太疑惑了!
军卒略微有些为难的说道:“大概就是请回高丽王,开放大正县以及不得解散白虎军。”
“他们疯了吧……”韩世忠真的觉得这帮学子是闲的没事干,搁这里请愿开放大正县?
大正县,山海军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把金人冲关的恶果压到了最低影响?
眼下大正县的封禁,是为了防止鼠疫蔓延到开京等地,请回高丽王还能说糊涂,开放大正县只能用脑子有病来形容。
韩世忠并没有生气多久,就看到了软轿和衙役们正在飞快的冲向了,军卒指着软轿说道:“韩将军,金侍中来了。”
“金富轼好大的排场呀。官家出门都坐马车,不坐轿子,高丽这软轿倒是富丽堂皇,改天给官家也整一个高丽软轿,就是不知道官家要不要。”韩世忠无奈的说道。
自从大宋皇帝登基以来,因为出行的原因,从库里调出大驾玉轳之后,轿子这种东西,慢慢在汴京街头少之又少。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宋朝坐轿子的慢慢变少了很多,但是高丽依旧屡见不鲜。
他们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韩世忠对此只能嗤之以鼻。
金富轼亲自赶到,韩世忠本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毕竟金富轼是高丽人,更能说服躁动的人群,可是韩世忠临走的时候,觉得情况不太对。
“宋人的走狗!我呸!”一个高丽人愤怒的喊着,啐了一口浓痰,并且有数人上前纠葛。
这让韩世忠有些愕然,因为这些开京百姓不仅仅语言攻击,还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锄头和棍棒,开始攻击开京衙役。
“这…”韩世忠自以为自己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在如此凶险的鼠疫之下,这些人不仅仅捣乱,连劝他们归家的金富轼都给打了。着实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
这场面,他真的没见过。
“让河间军上前干预,还有把这次的违反禁令私自聚集的罪魁祸首捕了,捣什么乱。”韩世忠话音刚落,就看到高丽王宫冲出了一队队皇城司的亲事官。
那都是官家给魏承恩的亲事官,黝黑的甲胄,森罗的面具,已经上弦的弓弩,数名军卒已经拉动了袖箭,箭矢带着刺耳而尖锐的尖啸声升空,在空中炸裂开来,引发了一声声巨响。
为首的人拿着个铁质的喇叭,愤怒的咆哮声从铁喇叭里传出:“违反禁令大规模聚集,所有人抱头蹲下!凡是抵抗者格杀勿论!重复!凡是抵抗者格杀勿论!”
亲事官的话并不是威胁,当一架架塞门刀车从高丽王宫缓缓推出的时候,人群终于变得安静,一个年轻的学子似乎有点不服气,本来蹲下的他,忽然站了起来,大声的喊道:“我要……”
“嗖!”一只轻箭直接扎穿了该名学子的小腿,插在地上,年轻人哀嚎着躺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军医。”亲事官冷漠的声音,从冰冷的面罩中传出。
“最后敬告!但凡是有任何人异动!格杀勿论!请不要挑衅我的耐心!”亲事官吼叫着,将聚集起的开京百姓,带回了邢狱之中。
“格老子的,这小子下手倒是挺狠的,你去问问他叫什么,再问问这些人抓起来,怎么处理?大正还乱着呢,开京再乱了,老子直接回来州闭关了。”韩世忠心有余悸的说道。
金国鼠疫和大宋的鼠疫都是同源,都是出在肺上,得病的人还会咳嗽,这要是在开京散播开来,鼠疫肆虐,蔓延到整个高丽,高丽就没了,大宋根本没空,也没有能力救助高丽。
“韩将军他说他叫冯保,是皇城司亲事官行营都尉,从六品,这些学生都会劝解归家,不听话的会暂时押着,等到鼠疫过去了,再放人。那个被箭矢射中的人也会救治,轻微伤,就破了个皮。”军卒跑了回来,汇报着。
韩世忠砸了咂嘴,最后摇了摇头,特事特办,这等凶险的情况下,魏承恩居然没有大开杀戒,也算是这帮高丽人的幸运,碰到了大宋皇帝和大宋皇帝的家仆,都是宅心仁厚,要是碰到金人,怕是命都没了。
在辽东郡疫情凶焰正盛之时,为了防止鼠疫的肆虐,以大鲜卑山为界限,上京路的经略使赵鼎已经构筑了防线。
再加上克烈部这个地广人稀防止了鼠疫的进一步扩散,像是一个无形的口袋一样,将鼠疫扎在了金国三府之地。
这高丽要是成了突破口,他去哪里喊冤?
“蠢。”韩世忠嗤笑着离开了开京,亲自前往大正县,那是疫情最凶险的地方。
以他现在的身份,上将军的军阶,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冲锋在前,但是大宋并没有“给我冲”的军将,只有“跟我冲”的军将,所以他亲自到了大正县。
韩世忠在未通传河间军、大正县衙的情况下,巡视的大正防疫。一人一马,转遍了整个大正县。
他对大正县的防范措施还算满意,病死皆焚,县城、村寨筑高栏,撒下硫磺,挖掘深坑沟壑,防止老鼠、跳蚤进入村寨和县城。
村里的草木灰味道从很远就能闻到。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仅有七万正军的河间军能够完成的事,而是大正县个村寨近二十万的百姓,通力合作才完成。
相比较没事找事的开京人,身处疫区的大正县的百姓,可是深知鼠疫的可怕,非常配合河间军的防疫,这让韩世忠心中的石头落地。
“行军校尉、县正、知县事、军医队正都到了,韩将军。”一个军卒汇报着。
韩世忠突然从开京赶到大正县,打了大正县衙个措手不及。他一到县衙,就召集了整个县衙的领头人,准备碰个头。
“皇帝的大舅子已经死了。”
韩世忠开场第一句话,不会训诫,不是不满,而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把在场的几个略微有些忐忑的正官,惊的目瞪口呆!
第七百九十四章 要不,再放放血?
皇帝的大舅子死了,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他们也都清楚,不管是军医队,还是御医院都尽了全力去救治朱孝孙,可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待任何人都公平无比的鼠疫,并没有因为朱孝孙的身份尊贵,就有不同。
朱孝孙的确是死了,只是韩世忠这个马上将军到底想说什么?
韩世忠看着自己写的发言稿迟迟不说话,弄的县衙里几个人背上都是一股冷汗。
韩世忠在开会之前,写了发言稿,只不过这个发言稿没经过文书润笔,显得有些粗俗,这第二句话,不太好说出口。他稍微想了想,还是不说的好。
他的札子上,写的完整的一句是【皇帝的大舅子死了,不能再死了爹。】
韩世忠当时写这句话的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官家说王以民为天。
那皇帝是什么?天子也。
大宋的百姓就是天,那皇帝的父亲不就是大宋百姓吗?
高丽王已经名存实亡,那高丽的百姓迟早都是大宋百姓,这个逻辑在韩世忠看来没有问题。
当时写的匆忙,差点弄个大不敬的罪名在身上。
“下次一定不能忙中出错了。”韩世忠清了清嗓子说道:“鼠疫的威力,想必各位也看到了,没有人能够幸免于难。”
“在坐的各位,但凡是有一个人抱有侥幸心理,那大宋长久以来的防疫将会功亏一篑,而我们,也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今天我从开京来到大正县,一人一马转遍了整个大正,以下几点让我感到担忧。”
行军校尉负责行军和指挥,本来是呼延通担任,但是呼延通人在河套,现在由参将负责。
县正是大宋推行吏治改革的一个想法,由于在大宋有些束手束脚,所以现在高丽进行的实验,大宋军卒退役成为县尉,每一县的县尉长官,就是县正。
军医队的队长就是队正,是隶属于御医院的编制,但是却听命于各军,是大宋军卒每战忘死的最强后盾。
听到韩世忠担忧两个字,他们不禁浑身一抖,精神都没那么恍惚,聚精会神的听着韩世忠的话。
韩世忠说道:“我看到有些百姓依旧聚集在村口谈天说地,有些地方的百姓愚昧,将村外隔绝跳蚤用的硫磺取走,不教而诛是为罪,知县事还是没有将这事的严重性告诉百姓,这是你的责任。”
“而在救治的一些军卒居然将鹰嘴兜鍪放在了别处,这东西我带过,是憋得慌,但是再憋得慌也不能摘,行军校尉,这都是你的责任,回去调查清楚,我看到的不止一例,这些违反军令之人,军棍三十,遣回来州,劳役三个月返乡。”
“而从崇山峻岭中翻山而来的金人虽然很少,但依然会有。风闻翻山金人,这件事县正你还是要多上点心,漏掉一人,就可能让数万人再次饱受鼠疫之祸。”
韩世忠说完,目光炯炯的说道:“辽东郡的疫情已经扑灭,御医院已经转回汴京,此时,一旦高丽没有防备住鼠疫肆虐,那么明日就是辽东,后日就是河东河北,不日就是汴京。”
“高丽防疫重中之重就是大正!大正失守,高丽就会失守。最关键的时刻,已经到了,你、我、他、我们,就是整个大宋最坚实的屏障!”
韩世忠很明显看到了这些正官眼中的激动,其实这些话都不会让人感动,我们这两个字,最为关键。
韩世忠亲自到了大正县,并没有逃避,这就是大宋军卒的向心力所在,这也是当初韩世忠明知道让官家到辽阳,官家有瞎指挥,乱指挥的可能,但是韩世忠依旧没有阻拦官家。
我们,这两个字,有的时候真的很重要。
大宋军卒想要和大宋皇帝并肩作战,韩世忠就没想过和大宋皇帝并肩作战吗?我们,就是凝聚力的开始。
而现在韩世忠的发言虽然平淡,但我们这两个字,重若千钧。
屏障,就是军队存在的意义。
前段时间沈从派出了死士前往金国探查鼠疫的情景,死士居然行至三十里,因为恐惧退回了沈州。
死士的存在就是为了死去,能够让死士畏惧,可见金国已经变成了何等模样。
韩世忠忧心忡忡的镇守着大正县,大宋中兴方始,谁都不能阻拦大宋的复兴。
哪怕是老天爷,也不能!
“人定胜天!”韩世忠忽然大声的开口说道!
“人定胜天!”队正、县正和知县事攥紧了拳头,大声的喊着。
大正县的疫情因为韩世忠的高度重视,以及百姓们的积极配合,慢慢消散,但是阴云,并没有消散,金国的局势已经危及到了金人权贵。
完颜宗翰的大儿子完颜真珠焦急的等待在房间之外,他的儿子完颜秉德前几日忽然开始发烧,全身发颤,喘气粗重,呼吸变得困难。
而后,金国的医者开始给完颜真珠放血,据说这种疗法来自于克烈部的景教,非常有效。
并且还服用了用黄油、蜜和醋混合而成的冲剂服用,但是完颜秉德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喉头开始肿胀,开始口吐血沫。
“快去请汉医!”完颜真珠终于阻止了金人的医者医治的打算。
完颜真珠的金人医者,其实很想告诉他,大宋最好的医者御医院的胡神医,都没有救得了朱孝孙的事实,但是又无从开口。
这病,就是绝症。
一个仆从匆匆跑来,说道:“真珠大王,汉医都跑了,找不到呀。”
自从宋金两国战事逆转,大量汉儿逃离金国已经成了趋势,经过几次开关放人之后,在金国的汉儿已经没有几个。
眼下会宁府里,哪里还找得到汉医吗?
“谁来救救我的儿呀!”完颜真珠极度悲愤的喊着。
金人的医者试探的问着:“要不,再放放血?”
“放血!再放人就死了!”完颜真珠暴怒的抽出了腰间的刀刃,一刀将这名医者砍翻在地,愤怒的骂道:“废物!”
“都是一群废物!”完颜真珠怒吼着,他想冲进门内,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却被仆从拦下。
“陛下在做什么?二叔在做什么!连秉德都已经如此模样!还没有具体的章程吗?!”完颜真珠气喘吁吁的问道。
第七百九十五章 链式减员
完颜亶和完颜宗望当然知道金国鼠疫非常凶险,但是他们对于防疫之事,却并不那么上心。
完颜秉德的病,并不是鼠疫。
会宁府并没有鼠疫,这是目前的事实。
黄龙府是重灾区,但是因为大雪封路,并没有传染蔓延到会宁府来。
冬日万物蛰伏,不管是老鼠,还是跳蚤,在冬日都不会太过活跃,等到病患都死了,鼠疫自然就过去了。
这就是完颜宗望没有像大宋一样采取绝对措施,来隔绝病患的理由。
这是他对天时的自信。
“陛下,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大宋不可能救援我金国,现在金国境内也没有足够的医者医治病患。”
“但是我们并不是没有任何措施,眼下已经隔绝了整个黄龙府,而我完颜家也在爆发之前,撤出了黄龙府,完颜真珠不就从黄龙府赶回来了吗?”完颜宗望颇有自信的说道。
大雪封禁,是他的最大依仗,虽然今年的降雪不多,但是北境严寒,下点雪就足够封堵了。
完颜亶仿若明白,又仿若不太明白的点了点头,疑惑的问道:“叔父,那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放弃了黄龙府?来年开春之后,宋人会不会趁虚而入,占领黄龙府?”
完颜宗望对完颜亶的问题有些惊讶,看了眼裴满氏,笑着说道:“陛下思考问题越来越全面了,我金国再兴有望。”
“这个问题其实又回到了陛下问臣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不救黄龙府。”
“大宋皇帝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他对我金国虎视眈眈,陛下觉得明年大宋,会不会来攻打我金国?”
完颜亶抬头看了一眼裴满氏,裴满氏只是面含微笑,装作没有看到完颜亶求助的目光,她抓着完颜亶的手轻轻握了握,完颜亶立刻会意说道:“我觉得宋国明年一定会继续攻打我金国。”
完颜宗望点头说道:“然也。我也有此判断。”
“所以即使现在救了黄龙府,明年战事再起,还不是把黄龙府打个稀巴烂?倒是鼠疫凶焰滔天,说不定能够阻挡大宋皇帝攻打我金国,他不是在关内盛传他乃是至仁至善之人吗?难道看着他的百姓、军卒,进入疫区?”
完颜亶仔细想了想,说道:“叔父真是深谋远虑也。”
“文帅找到了吗?他不是带着人去沈州和大宋皇帝谈判了吗?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回信?”
完颜宗望听到完颜亶问起这个,也是略感无奈。
他本来给了韩昉勃极烈的地位,就是盼望着能够团结金国剩下不多的汉儿,结果韩昉被沈州的燕京军给扣了。
他叹气的说道:“据随行的完颜蒲说韩昉到了沈州不久,就被大宋所扣押,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按照当初杜充的处理方式,怕是被大宋当成叛徒给斩了。”
完颜亶略一皱眉,也是愁上眉头,担忧的说道:“文帅怎么也是我金国的勃极烈,大宋斩了连言语都不言语一声,实在是过分!不过眼下若是文帅在会宁府,这黄龙府或许会有些办法。”
韩昉是完颜亶的老师,在完颜亶的认知里,韩昉是一个非常有办法的人,会宁之战,也已经证明了韩昉的能力,现在人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不免让他有些担心。
完颜宗望解释道:“宋人讲究忠义两难全,以忠为先,例如郭药师。”
“他的至交好友张觉被宋廷斩于家门之内,他依旧在燕京誓死抵抗,若非河北路的诸军路见死不救,彻底寒了他的心,他也不会投降,奈何被宇文虚中给杀了,那也是个有才能的人。”
完颜亶若有所悟的点头说道:“文帅之事,暂且放下,叔父,庆州附近的百姓逃难,被韩世忠在大正县赶回了庆州,这些百姓怎么办?据说庆州的鼠疫闹得也很严重。”
完颜宗望忽然眯着眼说道:“屠。”
“可是他们是我金国的百姓呀!”完颜亶略微有些呆滞的问道。
“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了。”完颜宗望睁开了眼,眼神中都是贪婪的目光。
完颜家的钱财用在了造船上,最近不太富足,屠掠了庆州,正好可以填补亏空。
而且庆州离大正县很近,多数都是高丽、汉儿、渤海人,屠掠他们又怎么算是对自己的百姓下手呢?
当会宁府的军卒们悄无声息向着庆州而去的时候,韩世忠也见了自己派到金国的斥候。
韩世忠这了解到了目前金国的鼠疫肆虐,并不如想的那么恐怖。
黄龙府是重灾区,死士去的也是黄龙府。
而会宁府目前还没有鼠疫,金国皇城司还在运转,得到了大量情报的韩世忠,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几分。
只是因为韩昉的离奇失踪,金**卒调动开拔庆州的消息,他全然不知。
“每人五十枚银元,这趟侦查辛苦了。”韩世忠将银钱筐抬了出来,他是自掏腰包,在河间军中找出了十名敢死之人,前往金国探查消息。
死士不敢做的事,大宋军卒可以做到,而且这次前往金国,这些人都带的鹰嘴兜鍪和牛皮甲,防护做到了极致。
韩世忠始终认为让人卖命,给足赏钱是第一要务,干了活不给钱,算哪门子的道理?
大宋皇帝都不敢克扣军卒的赏钱哩。
等到人群散去,韩世忠决定给官家上一道札子,对大正县和庆州的事,做一个分说。
“金国已经做好躺平任锤的态度,来应对愈演愈烈的鼠疫。”韩世忠写的大白话,他倒是能够看懂文言,但是让他写,实在是难为他了。
“他们没有足够的药材、医者和医疗队来救助百姓,任由百姓自生自灭,不管是无奈之举还是有心为之,都是他们的唯一办法。”
“经过此次战疫,医疗队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某认为,在以后的战争中,医疗队对军队的作用,应该提升到和粮草等同的权重,应该避免医疗队暴露在敌人的侦查之中,以防止敌人对医疗队进行突袭,导致伤亡的进一步扩大。”
韩世忠写了半天,总觉得自己的的这个想法,缺少一个总结性的名词,但是医疗队越来越重要是不争的事实。
第七百九十六章 克烈部的礼物
“某欲请旨于陛下,开关放庆州百姓入大正县,做好筛选和排查,防止庆州鼠疫愈演愈烈,波及大正及辽东郡。古人云,堵不如疏。还请圣裁。”韩世忠又一笔一划,无比艰难的写上了这句。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段时间河间军对大正县的所有工作,全都白费了。
但是,他与参将们商议了许久,综合县正和知县事对大正县理解,最终做了这个决定,放庆州百姓入关。
大正县有很多亲眷都在庆州,这也是大正县为何两次不顾及魏承恩严令开关放人的原因之一。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若是庆州的鼠疫愈演愈烈不可避免的导致庆州百姓逃离庆州。
风闻言事的县尉们最近抓到了很多翻山而来的庆州百姓,而且数量越来越多,这让韩世忠担忧。
他也理解了为何前几日邸报之中,官家回绝了塘口市舶司关闭码头的决定,只是督促其做好筛查和隔离措施。
眼下翻山而来的庆州百姓就是这样的例子,堵不如疏,越严厉的闭关之政,非法越境之人就会越多,让局势更加难以控制,而且大正县堵得越严密,辽东就会越危险。
无法越境至大正县,那就越境至辽东,大宋的风险就会越大。
韩世忠的内心甚至抱有了以大正县为试点的想法,倘若真的局势控制不住,把整个大正屠个干干净净。
他当年随童贯征战江南,十抽一的杀令,他执行过,他在辽东还烧了十八个村寨,这对他来说,屠一县之地,并不难。
韩世忠继续在札子上写道:“军器监广备攻城作有猛火油柜,可造成敌人的大面积烧伤却不致死,而每一个伤员都需要两个康健之人照顾,杀一人不若伤一人。”
“倘若金**卒对伤员弃之不顾,可严重打击敌人士气,臣以为此种武器可大规模列装。”
“金人有师宋长技以制宋之国策,金国已仿效大宋建立了医疗队,某以为可以着重照顾其医疗队,进一步打击其士气,以推动大宋赢得对金战争的彻底胜利。”
韩世忠又写了一些关于大正县防疫的工作总结,他写完了札子递给了参将,令其快马加鞭送往了汴京。
他看着参将的背影,神情有些颓废,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话,一定会载入史册,功过是非,他只能留给后人评价。
但是韩世忠却知道,大宋需要彻底的胜利,虽然这四年来的征战,粮草银钱和土地都如数发放,但是打仗注定消耗极大。
而官家登基之后,接手的就是被太上皇霍霍了数千遍的大宋,这次孟太后之事,站在韩世忠局外人的角度看,其实侧面的反应了大宋官僚的反战情绪。
官家的铡刀高悬,他们不敢作妖。而四年前完颜宗望直抵汴京,也让官僚们足够恐慌。
官僚的问题好解决,实在不行杀了一茬,再换一茬好了,但是百姓们呢?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哪怕是赌上自己的身后名,他也要将自己的想法报给官家,让官家定夺。
赵桓的确是收到了韩世忠的札子,对这个思想,他本人并不认同,甚至认为有伤天和,大宋乃是仁义之师,搞这种链式减员的手段,实在是有些欺负人。
当然战争这种事,就是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赵桓对韩世忠并没有偏见,保护自己人、加快胜利的脚步、释放青壮都是积极意义,他只是个人比较反对这种做法。
“这些不能记,让御史挑挑拣拣,把大正县的事记上。再把这本给岳飞看看,他要是同意,就把猛火油柜列装。”赵桓想了想还是咨询一下自己最大的军事顾问比较靠谱,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大规模列装咱们没那么多猛火油呀,官家,王三品那里也要这东西,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但是要的量还是很大的。”胡元用手肘碰了碰左右御史,官家说了这个锅不给韩世忠,那就不给。
“那就换一种呗,猛火油柜不行,那就上前段时间广备攻城作的烟熏弹,主要是思路,让岳飞看看再说。”赵桓笑着解释道。
“官家,赵相公上了本札子,克烈部的禄汗听闻大宋今年水患严重、水疫肆虐,送了一万头羊来。官家这是克烈部的国书。”赵英那了一本札子过来,说道。
赵桓拿过札子,略有几分叹气的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里,克烈部都知道咱们鄂州出了个赵承佑呀,唉,丢人。”
赵承佑是赵氏宗亲,哪怕赵桓把他活剐了,又有什么用?不照样造成了恶劣的国际影响?
【荒灾之年给你送肉吃的不一定是富人,但一定是安达。】
赵桓开头就看到了一句北地的谚语,不过看着札子,赵桓疑惑的问道:“朕记得克烈部一个部族也就不到一万只羊,他们漠北三十二部,居然送了凑了一万头羊送过来?”
对于克烈部,赵桓的态度一向是比较谨慎,毕竟那是凶名在外蒙古的前身,对克烈部的实力侦查,他一直没有放松警惕。
赵英翻出了自己袖子里厚重的札子,翻动着看了半天,说道:“官家圣明,皇城司这边也查过一些。”
“因为羊毛生意,这两年克烈部养的羊多了些,但漠北羊不足百万,马不足三十万,牛不足二十万,这个还是可以确定的。”
“整个克烈部三十二部的实力,加起来,有的没的都算上,大约等同于咱们大宋一个县,当然指的是商贸上。”
“这份礼对咱大宋来说不重,但是对克烈部来说,很重呀。”赵桓这才意识到克烈部送来这些羊的价值。
赵英一琢磨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天攘攘,皆为利往。臣以为他禄汗是指着大宋给他撑腰坐稳漠北可汗之位,也指望着大宋的羊毛生意能让他们的百姓过点好日子,还有炭疽的事,他克烈部可处理不来。”
“估摸着鼠疫闹得凶,禄汗也怕,真的在克烈部闹起来,他克烈部可遭不住。”
赵英可是个地道的宋人,深入骨髓的华夷之辨,说的话自然有他的立场。
第七百九十七章 官家之忧
赵桓笑着说道:“不管怎么说,也算一次,礼尚往来,令户部赐点犀角物件什么的,算是回礼,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这趟下来,一万头羊,到镇州差不多还是一万头,到了大同府还是一万头,再往下就说不准了。”赵英无奈的说道,这就是大宋的现状。
这些羊,在路上会莫名其妙的病死很多,这批羊,能有多少到汴京,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是大宋的传统艺能。
给大宋皇帝献的贺礼,也会被层层剥盘吗?
答案是肯定的。
生辰纲不就是如此吗?赵佶要三百万,到了各县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不知道变成了多少。
赵桓将手中的札子合上,问道:“岳飞现在走到长安了吗?”
岳飞的撤退路线,原定再次借道西夏,回到河套,再前往辽东。但是经过枢密院参事们的计算,最后确定了从秦凤路转道关中,再趁着黄河还未结冰之时,乘船至汴京。
这个路线,因为汴燕驰道的存在,转移的速度更快。
而赵桓的终极目的,是让岳飞回到汴京,进行春秋大阅,百姓们需要知道大宋军队的实力来激励民心。
而大宋的官僚,也需要知道官家手中的力量到底有多么的震人心魄。
对于行军路线的变化,岳飞并没有问为什么,直接执行了官家的御令。
“昨日的军报显示已经在长安上了船,不日就能够达到汴京。”赵英赶忙说道。
赵桓闭目沉思片刻说道:“叫上王禀和李纲,我们去接陈子美出狱。”
“那可真是抬举他了。”赵英略微有些惊讶的说道。
赵桓将一本札子收在了袖子里点头说道:“抬举,他配。”
“神宗朝,元丰七年,福建路转运副使王子京,奏准福建茶叶仍旧施行榷法,建州岁榷三百万斤,南剑州岁榷二十万斤,当年,他将茶叶送到汴京之后,携带数万本汴梁刊印的九章算术等书籍返回福建。”
“两年后哲宗继位,太皇太后高氏摄政,转运副使王子京以买腊茶抑民之罪被罢职,所有汴梁印经院的九章算术刊印本都被收回焚毁。”
“大观初年三月,印经院债不抵资,最终结算在民间扑买。”李纲将手中的案宗交给了官家说道。
“元丰七年到大观初年,也就是二十一年呀。”赵桓略带几分叹息的说道。
大宋印经院是大宋最大规模的刊印院,各州府县,都有它的衙门口,刊印大宋教科书的活,是它的职责,而且还包括了一部分汴京雕版年画等民间商贸。
而从王子京案之后,大宋印经院的买卖一天不如一天,而后终于在二十一年后的大观初年,在太上皇赵佶手中,清算破产,扑买给了民间。
印经院扑买给了一名叫王建的邸店一等商贾,而这个商贾的背后,是他的叔父王奇,大观年间,大宋朝的户部侍郎。
在叔父的支持下,印经院逐渐改变了亏损的局面。而后王奇因为站队当时还是太子的宋钦宗赵桓。
而宋钦宗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王奇就失了势。
李邦彦拜相,朝中局势风起云涌。
这印经院的生意,失去了叔父的支持,王建自然无力回天,就卖给了世代经营书坊的李邦彦手中。
所以从李邦彦家中查出了六千万贯,是李邦彦他们家中的世代积蓄,同样包含了印经院的收益。
而当年王建扑买大宋印经院,仅仅用了二百贯。
王建宣和年间,李邦彦拜相的时候,就因为登高远眺不慎坠落而亡。那个高台大约有一尺多高。
尚膳楼也曾经是印经院置办的产业,当初喊的口号是把饭庄建在皇城之外!
“今年大宋江南水患,荆湖两路又闹了水疫,国帑的收入比去年就高了不到一千万银元,总计约为一万万两千九百三十六万银元。”李纲略带几分小心的说完了这个收入。
赵英眼睛珠子一转,笑呵呵的说道:“国帑现在是真的富了,结算都不用铜钱,改为银元了,阔气呀!当初河东路常平仓那两千万贯……”
李纲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用眼神瞟了眼官家的神情,示意赵英闭嘴。
赵英猛的捂住了嘴巴看着官家出神的盯着大驾玉轳的窗外。
官家怎么了?国帑收入在水患和水疫之下还有如此高的收入,怎么官家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赵桓看着窗外汴京百姓们的安然,眼神中却带着几分疲劳。
印经院的来龙去脉,赵桓早就查的清清楚楚,也早就研究过了,其实就是一桩典型的户部侍郎挖大宋朝廷墙角的故事。
而印经院并非孤例,李纲当初作为兵部侍郎掌管军器监的时候,就曾扑买掉了军器监的很多将作。
而这个名叫王奇的官僚,现任是大宋朝的枢密院副使。
毕竟赵桓已然成功登基,并且大宋越来越有中兴之态,哪怕是接连大灾,但是百姓们的日子越来越富足。那这位当初的户部侍郎,现在的枢密副使,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枢密使、知枢密院事一职当初赵桓授予了种师道,种师道走后,此职位常设而不认命官员。
赵桓的打算是岳飞履历再多几笔,就拉到枢密院来,继承种师道的衣钵。
而大宋国帑收入的细表,赵桓深入研究过了,是因为唐闳所管理的纺织所、李邦彦所管理的大宋书坊、军器院民器监兴建的大型器械、甚至是赵英搞得餐饮连锁企业尚膳楼等盈利能力的增加。
在大宋近乎玩笑一样的扑买收税的情况下,大宋国帑年入亿贯,但是百姓们却愈发艰难,每况愈下。
和印经院、军器监将作的流失,国帑无财,只能摊派,最后层层加码,摊薄到百姓头上,早不知翻了多少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陈子美远赴来州,献上所有资产为儿子铺路的时候,赵桓拒绝的原因。
献上来,归了国帑,赵桓不在汴京,不出几年,陈家的生意,就会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李纲不再说话,默默的将卷宗放在了案几之上,整个大驾玉轳只有马蹄踩在青石街道上清脆的响声和车辙缓缓转动之声。
“到了吗?”赵桓抖擞着精神,看到了邢狱的大门,此行并非临时起意,刑部侍郎宋世卿也早就做好了迎驾的准备,整个邢狱打扫的干干净净,甚至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草木的香气。
草木灰稀释之后做的类似于空气清新剂一样的东西,最近在大宋非常风行。
“我陈子美在官家征战河东路的时候,就献上了千万家财助官家平定金祸!官家所厌恶的,就是我陈家厌恶的!官家在河阴拒绝了我儿献上的瘦马之后,我陈家就再没有做过人丁买卖!”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陈某人也是这句话!官家厌恶的,就是我陈家厌恶的!别给我换衣服!你们起开!莫挨老子!”
赵桓还没走到邢狱深处,就听到了牢房里的陈子美剧烈的咆哮声,中气十足的叫骂着,似乎是拒绝着狱卒们给他更衣。
赵桓打量着邢狱的牢房,经过精心的打扫之后,依旧充斥着阴森。当初苏轼因为乌台诗案住进来的时候,仆人送条鱼都差点把他吓哭。
陈子美这个拒绝更衣和咆哮,有点那个味儿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官…官…官…家?”陈子美略微有些结巴的看着大牢之外站着的人,眼神中带着惊骇和惊喜。
陈子美忽然转身说道:“快快快,给我沐浴更衣!早说是要面圣呀!早说我不就换衣服洗漱去了吗?还以为要被拉出去砍了呢!”
陈子美埋怨的声音引起了赵桓发笑,虽然赵桓很想说,他不在乎陈子美身上那股馊味和略显沧桑的发型,他在河东路转悠的时候,接触过比这样更邋遢的百姓。
但是赵英可不敢让邋遢的陈子美靠近。因为胡元说跳蚤这东西是传染鼠疫的幕后真凶。
“草民在牢里都快怕死了!生怕哪一天被拉出去砍了,今天那个狱卒说要给我沐浴更衣,吓的我哟,倒是让官家见笑了。”陈子美施施然的行了一个礼说道。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呀,人之常情,哪里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赵桓摇头说道,说完他回头看了一眼王禀,这世间的确有些人,将生死置之度外。
“官家都把程褚派到了鄂州去给你办案,还不能把案子办明白吗?荆州知府和京畿东路的常平使都因为这个案子被拉倒汴京来了,今天的确是砍头,只不过不是你的。”赵英乐呵呵的说道。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陈子美略显手足无措的说道。
“走吧,出狱了。”赵桓带着众人准备离开牢房,而陈子美却愣在原地说道:“出狱?”
官家亲自接自己出狱?
“草民不慎惶恐!不慎惶恐!”陈子美就差磕头了,他擦着额头的冷汗,眼神中带着征询的意见看着赵英。
赵英并不知道其中深意,摇头示意。
“今天把你接出来,是朕打算把陈家的生意整合一下,归了国帑,这件事上次你在来州说过了,朕那时候不同意,现在想来,还是欠考虑了。”赵桓坐在大驾玉轳上,并没有含糊,直接说出了今天的来意。
陈子美略微有些惊愕,眼神中带着一些迷茫,还有一些如释重负。
“圣上英明。”陈子美俯首说道,这也算是了结了他一桩心愿。
陈家的摊子铺的实在是太大了!
从西域到占城,都有陈家的买卖,他有时候盘账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的疼,就以去年为例,一年结余,陈家蓄财三千二百万银元,这是多么恐怖的一笔数字?
甚至连邸店都不肯给他评级了,只是一个含糊的一等之上的评价。
陈子美太清楚什么叫做怀璧有罪,他每次盘账都是提心吊胆,哪怕是借着李师师联姻的手,把一部分羊毛的买卖给了内帑,但是他依旧是寝食难安。
“朕总觉得这是你陈家该得的财帛,朕要是取了,让天下人怎么看朕?与民争利?可是这次的事,朕明白了,这件事你以陈家家主的身份,显然已经兜不住了。”
“所以朕决定将陈家的生意收为国有,在商部之下定个国有商行,暂时由你担任知国行事,暂时为五品官,隶属商部。”赵桓笑着解释着。
陈家的家财有多少?
赵桓很清楚,上次在来州,陈子美就把盘过账,这要是在别的皇帝那里,捐个二品三品大员都不为过。
自己亲自接陈子美出狱的恩宠,能换来这只能下金蛋的鸡吗?
一年三千万银元,等同于大宋岁收四分之一,还算不上金蛋吗?!
当然不能。
所以赵桓抱有非常大的歉意,但是他要是再任凭陈子美毫无遮拦的冲锋陷阵,这次赵桓派了程褚才救下了他,那下次呢?
陈子美听完官家的决定,眼神中透着惊喜说道:“谢陛下隆恩,臣必将衔草结环、鞠躬尽瘁为陛下尽忠尽能!”
赵桓一脸疑惑的看着一脸感恩戴德的陈子美,再看着一副理所应当的李纲和王禀,以及满脸这是你的荣幸的赵英,总觉得自己被演了……
他来之前下了很大决心,总觉的对陈子美是一种亏欠的行径,但是怎么感觉是他陈子美大赚特赚?
“你也莫要怨恨朕,明年伐金乃是大业,不得不出此下策。”赵桓略微叹息的说道。
本来他打算把内帑建成和后世国企一个性质,但是内帑天然的封闭性和一切为了皇帝服务的尿性,注定走不到那个地步,所以才收了陈子美的生意,建立大宋国行。
“怨恨?”陈子美疑惑的看了李纲一眼,李纲眼神中带着莫名所以。
陈子美左思右想的说道:“官家,津口船坞建了十艘五千料大船,取意十全十美,塘口船坞因为筹建略晚,今年年底能够完工的约有七艘大船。”
“但是塘口船坞有艘一万一千料(660吨)的大船!取意同样是十全十美。本来打算等到造好之后作为献给官家的祥瑞。臣以为等万料大船建好了之后,再行宣布,比较妥当,否则这无缘无故的封官,实在是有违圣名。”
他觉得这个怨恨,应该是无功受禄这一层,捐官毕竟不上台面,自己这样重回仕途,的确是有些不太妥当,容易遭到朝堂众臣的攻讦,但是加上一艘已经建好的大船,那就显得合理了。
赵桓仔细品了品陈子美的话,这是说两岔了。
但是陈子美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意这一年盈三千万银元的买卖?
他忽然理解了陈子美这样想法的根基,在大宋商贾还是贱籍,登不得大雅之堂。
士农工商,诚不欺人。
“朕以为当初下了道诏书,平盛清带了一千万银料贺礼,是朕做的最大的买卖,没想到今天一个五品官,盈获更盛当初呀。”赵桓略微有几分无奈。
在古代当皇帝,是真的为所欲为。
陈子美是真的把自己给卖了,还要感恩戴德的替自己数钱。而且紧接着还要面对瓜分国行的恶爪,冲锋陷阵。
自己真是天底下头一号奸商。
陈子美这次听懂了,笑着说道:“钱财终归是身外之物,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此乃读书人毕生之所愿。”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说易行难。
“你当初到底是怎么被赶出朝堂的?”赵桓疑惑的问道。
陈子美无奈的说道:“臣也不知道为什么……”
第七百九十九章 贼喊捉贼
“官家,朝堂常常不需要这样的人。”李纲悄声提醒了一句,说明了陈子美这样的人,为何不受待见。
李纲比陈子美稍微年轻一些,他在做兵部侍郎的时候,听说过陈子美为何离开了朝堂。
有些时候,想做事就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纲做了这么久的太宰,太清楚当初李邦彦面对的压力,尤其是面对一个已经被党争霍霍了一百六十年的大宋。
想做事,没有妥协,怎么做事?
“官家,咱们这个国行是怎么个说法?最后的盈收,到底是归了大宋国帑,还是归皇室内帑?”赵英笑着问道。
对于盈利,他最关心,当初陈子美在来州上缴的时候,可是一直都说的归了内帑,否则赵英才不会一直为一个商贾说话。哪怕这是一个义商。
“由皇城司成立一个专门面对国行的监督管理机构,而由商部具体负责运营。除陈子美外,暂不设品阶,纺织所、大宋书坊和羊毛的生意,以及你弄的那个尚膳楼,一并合并到大宋国行之中。”
“盈利嘛。”赵桓看着赵英和李纲略显紧张的神情说道:“归国帑。”
“啊?!”赵英瞪着眼看着官家,嘴角抽搐着,自从官家登基以来,他就一直负责督导内帑事物,这大宋书坊是内帑的,这尚膳楼可以说是赵英一手创建起来,做大做强,这怎么就归了国帑?!
他略微有些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是长期以来的服从圣命,又让他不知道从何反驳。
“内帑不是在高丽抻了摊子吗?内帑又倒不了。”赵桓笑着解释了一句,他觉得以高丽的情况,到时候国帑还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盯着饭庄和书坊的买卖,太小家子气了,也不太成体统。
他又和陈子美深入交流了一番关于国行的相关事宜,而李纲丝毫没有顾忌的和赵英窃窃私语起来,两个人最后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坚决反对并且阻止官家这一造反……拆内帑补国帑的行为。
赵英反对的理由很多,内帑每年的花费可不少,辛苦经营之产业,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
李纲需要确保皇权的稳固,才能够利用皇权的威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尤其对他这种独臣来说。
军、财、政,其中以军财为先。
“官家,臣以为大宋书坊和尚膳楼之事不妥,内帑需要钱应急,以防不测。”李纲虽然说得含糊,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位年轻皇帝的内心,非常明白。
“朕记得当初朕登基的时候,大宋皇室也没有内帑产业一说,历代查抄财物归内帑,但是所有的产业不都是折算,给了国帑吗?怎么到了朕这里,这都是第三次了?李太宰为何又反对?”赵桓始终认为皇帝这种生物,就不该存在。
凌迟、炮烙、满门抄斩,都是非刑之正,都是因为皇帝存在而存在,违反中国法学精神的发展,皇帝也是一个注定被淘汰的职业,自己稍微助推一把,这阻力比自己想的还要大。
李纲看了看官家的脸色,极为肯定的说道:“王子京一案之后,印经院没了。过去查抄了那么多的贪官污吏,收获了那么多的产业,到最后都没了。”
“倘若说要是真的烂了,那还不如烂在官家手里。毕竟这天下姓赵。”
出门办事自然不是奏对,自然不必要带什么左右御史之类的人去记录,而且在大宋朝或者在大宋朝之前,思想禁锢并不是那么剧烈的情况下,李纲这么说话,赵桓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其实李纲就差明说这些肥肉哪怕是烂了,就算是烂在皇家手里,也比烂在官僚手里强,毕竟官员在大宋可以为官,在辽国可以为官,在金国也可以为官。
韩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大宋朝所有知情人心中,韩昉就是个三姓家奴。
但是赵桓,或者说赵家人,只能在大宋当皇帝,可跑不到金国当皇帝去,只能去那做阶下囚。
这个逻辑,赵桓给了李纲满分,自己造自己反的行为再一次被阻止,并且略显的愚蠢。
赵桓盯着窗外的百姓,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不是皇城司的察子刻意安排的演员,而是真切的笑容,因为赵桓从笑容中品出了从容。
以一例为证,比如那草木灰做的空气清新剂,就是汴京百姓们现在的心头好。
衣食住行才是第一需求,在饭饱衣暖之下,才会追求这种空气清新剂的无用之物。
这就是大宋百姓之现状,而且赵桓一路行来,街头乞儿已经少之又少,街头百姓的脚丫子上的鞋子,也不是赵桓当初看到的草鞋。
大驾玉轳漫无目的通过了御街,在大宋一百零八坊间随意的巡视着。
“朕意欲以民为天,却坐拥天下最大的买卖,如何与民为伍。这不是贼喊捉贼,扛着红……”赵桓话没说完,这是大宋无法理解的梗。
李纲总是无法理解官家心中的想法,只有王禀能够稍微理解一些。
王禀琢磨了许久说道:“官家,让俺说,俺以前养羊的时候,那羊群就得有个头羊,否则这羊就乱跑的哪里都是。但是这头羊得吃粮食,吃草它就尥蹶子。”
“这军队要有个将军,否则这军队就打不动了,比如河间军举例,他们那么能打,还牟着劲咬着牙天天玩命的练,不就是岳飞能打吗?当官的也要有个宰相,比如李太宰这种,否则这社稷就乱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都得有个大王。”
赵桓点了点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话糙理不糙,你的意思和朕想的差不离了。”
阶级永远存在,阶级之间的斗争也永远不会停止。
李纲似乎有些迷糊,也没接话,也没发问,到底懂了这番话的含义没有,没人知道。
整个大驾玉轳再次变得安静起来,等待着赵桓这位九五之尊做出决定。
赵桓看了眼李纲说道:“你呀你,这时候又装糊涂。行了,那就按之前的章程来,让唐闳的纺织所归了国帑,内帑照旧就是。”
“严防流矢。把这事写道常例的札子里。”赵桓叮嘱着赵英。
第八百章 送到磁州建设新大宋
岳飞的军队并没有顺利的直接乘船赶到汴京的时候,冷风呼啸之后,黄河终归是结了冰。
河间军在洛阳下了船,之后赶到了汴京耽误了些许的时间,而赵桓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岳飞关于韩世忠大量列装非致命性武器的建议。
岳飞的意见是认同。
对于他们这些将领来说,如何更快速的赢得战争,才是他们心心念念之事。可怜金人?
那数百万河东、河北两路死于兵祸的大宋人,谁去可怜?
赵桓最后同意了这道札子,并且给了韩世忠回复。
远在高丽大正县的韩世忠收到了札子的时候,也是哈哈大笑,官家有一点他很喜欢,那就是为了战争不择手段。
“看看,我就说嘛,咱大宋皇帝是个明事理的人,只有咱大宋人的命才值钱。据说当初官家还准备鼠疫死士,专门给金人投毒,要不是这次辽东也有鼠疫之祸,差点就以为官家投的鼠疫呢。”韩世忠将手中的札子放下。
他的脸上充斥着笑容,官家爱惜的宋人的性命,而不是听文臣的忽悠,什么圣仁之名四海扬的鬼话。
他掏出了千里镜依靠在大正关的城垛上,看着不远处的庆州,略显无奈的摇头说道:“金人狠呀,庆州没了。”
庆州的城外有几个巨大的柴垛,正冒着熊熊烈焰,甚至连大正关都一层灰蒙蒙的碳灰,还有一股柴火味、烤肉、羊毛灼烧的味道。
金人派出了精锐的铁浮屠和合扎军赶赴庆州的时候,韩世忠以为金人疯了在冬日作战!
韩世忠可是万分紧张,抓紧时间巩固城防!
严防死守,防止金人袭营!
这是作为一个军将的第一反应!
结果庆州城外撑起了巨大的柴火垛,每天金人进进出出都是在烧尸体。本来韩世忠还以为这群金人是跟着大宋学,在平定疫情,可是这大火连续烧了很久很久,韩世忠终于琢磨出了点味道。
他派出了两队斥候,才知道了庆州之惨状,金人终归是对他们的百姓下手了。
庆州没了。
金人的铁浮屠和合扎军离开的时候,拉了数十里的马车走的,马车一眼看不到头,曲曲折折蔓延到了天边。
像极了当初前来榆关兴建山海关的百姓的蜿蜒长龙。
“要不要打劫?”参将略带兴奋的问道,庆州的财富都在那些马车上,倘若是抢了,那是一笔极大的收入。
而且当初韩世忠镇守山海关的时候,也没少带着山海军出关劫掠金人粮草。这事他们干的很顺手。
韩世忠将千里镜收起来,摇头说道:“今非昔比,当初是穷,哪怕是官家,照顾咱们山海军,给咱们优先配给,四年前,咱们五百人一副甲胄,老子不带着你们抢,难不成看着你们被大刀片子给剁了不成?”
“现在呢,随着磁州、大同煤田和矿山的扩大,咱们山海军虽然不如那河间军富裕,可咱们也做到了三人一甲,没必要了。”
“而且,有时候,一些死人财是不能发的呀。”
韩世忠深深的看了一眼那蜿蜒的马队,在他眼里,这条长龙,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的财富,而是要命的毒蛇!
这都是庆州鼠疫肆虐之后的物件,而这些来自会宁府的军卒,并没有鹰嘴兜鍪和牛皮甲,这趟回去,有多少人会染病?这只蜿蜒的马队,只会给会宁府,带去死亡!
而且韩世忠从未闻到草木灰的味道,侦查之人也未见草木灰。
“完颜宗望一定会后悔的!我韩世忠说的!”韩世忠对着那蜿蜒的马队嗤之以鼻的说道。
“韩将军,韩将军,魏提督的官署在开京被人给围了!”一个军卒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我就是知道魏承恩学官家仁善,没啥好下场!看看,就被围了。铡刀起,人头滚滚,谁还敢闹事,现在情况咋样了?咱们赶回开京,能救得了他魏承恩吗?”韩世忠愤怒的说道。
“不清楚。”传令兵喘着气说道,他从开京出发,跑死了两匹马才跑到了大正县,也不知道此时开京的情况,到底如何。
“带一千人,每人三匹马,即刻赶回开京,这群狗养的!要是魏承恩掉个零件,老子把开京给他烧了!”韩世忠怒不可遏的说道。
韩世忠如此生气的原因,就是这群家伙真的是一群白眼狼,魏承恩做提督,对他们有什么坏处?
王楷昏聩无能,金人犯边,只敢逃跑,想过他们怎么活下去吗?
白虎军四处劫掠,放鼠疫入关,然后劫掠,最终病死数人!他们都是瞎子吗?
韩世忠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烈火中的庆州,金人走的时候,并没有把城池留下,而是四处放上了草垛,将这座一千多年的城池付诸一炬。
他已经清楚了后续,金国会在国内说是他韩世忠杀了庆州百姓,烧了庆州城。
“妈的!当个金人有时候也很畅快!”韩世忠骂骂咧咧的急速赶往了开京,这要是魏承恩在开京出了事,这可怎么是好?
只不过赶到开京的时候,那局面让韩世忠这个南征北战数载的将军都有些迷糊。
大街上坐着茫茫多的一片人,并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开京人冲击官署,把魏承恩生吞活剥,倒还算安定。
甚至连韩世忠进城都未遭到阻拦,那些坐着的人,甚至还让开了一条道,让韩世忠进了开京王宫。
“这群人在干啥?魏提督你没事吧。”韩世忠一头雾水的走进了开京王宫,在五凤楼找到了魏承恩。
魏承恩听到韩世忠的声音,笑着说道:“承蒙韩将军惦念,咱家无恙。至于韩将军的疑问,咱家听官家说这种行为,叫非暴一力抵抗。”
“他们在对咱家封闭大正县非常不满,因为街上这些人,有一些人的亲眷在大正县,有些人就以此挑唆,咱家的主子是官家,官家呢,极为仁善。”
“亲眷在大正县,这是人伦,咱家也不好说什么,愿意坐着就坐着吧。可是有些人就趁机挑唆,这些人可没什么好心,得把他们抓起来。”
“然后呢?关几天,再放了?”韩世忠略微有些不满的说道。
魏承恩翘着兰花指指着人群,笑着说道:“抓起来之后,就阉了送到磁州去挖矿去建设新大宋去,嘿嘿嘿。”
韩世忠看着魏承恩这个兰花指,听着魏承恩的笑声,就觉得头皮发麻,他这才想起来魏承恩来自内侍省!
魏承恩可是宦官,这些人可是以心狠手辣著称!
这兰花指比的,就连韩世忠都感觉裆口冷飕飕的,浑身一颤。
魏承恩盯着城下的人,笑着说道:“官家说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幸好高丽邸报都弄的差不多了。”
第八百零一章 父子反目
“前段时间官家在京城剐了那个赵承佑,就是我内侍省的老供奉下的手,咱家现在终于懂了老祖宗那句,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了。”魏承恩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剔刀。
只有寸许长,弯若月牙。
魏承恩将手中的小刀不断剔着指甲,脸上都是阴沉的笑容:“这是当年老祖宗给我施宫刑的刀子,老祖宗让咱家留着,没想到又派上了用场。”
“说到底还是欺负咱家心底善良,可是从那座皇城里熬出来的宦官,怎么能撑得起这两个字?”
“咱家要去施刑了,韩将军要不要去看看?”魏承恩笑着问道。
韩世忠将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说道:“不去了,我替你看着开京,你且尽管放心的去。”
韩世忠总觉得裤裆凉飕飕的,魏承恩这个生气的模样,的确是有点瘆得慌,相比较之下,死,韩世忠倒不是很怕……
魏承恩慢慢踱步的走下了王宫的五凤楼,边往下走,边修着指甲,他的手很稳。
这还是当初在宫里打下的底子,当初他和老供奉那个十岁的学徒一样,是老供奉的弟子,可惜,老供奉说他太过聪慧,待在极刑坊太过浪费,就把他撵出了极刑坊,送给了赵英打下手。
要说这极刑和宫刑的唯一共同点,那就是手要稳。
“韩将军放心,咱家保证他们一个都不会死。”魏承恩笑着打了声招呼,方便韩世忠安排开京逐项事宜。
在魏承恩眼里,既然韩世忠是官家颇为信任的军将,那自然是陛下的近人,自己处刑之时,韩世忠就是暂代提督一职。
韩世忠瞪着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也相信魏承恩的手艺。
开京城前一日还是站满了奉行非暴力抵抗之人,第二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街上除了留下了少数的垃圾,再无其他。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坚决执行了魏承恩的命令,特殊时期,严格执行封禁措施,能不出家门,坚决不出家门,能不出坊门,坚决不出坊门!
待到韩世忠再次见到魏承恩的时候,开京局势彻底明朗起来。
“都处理干净了,我就回大正县了,会宁府那边恐怕有变,我得亲上前线去。”韩世忠见魏承恩没拿着刀子,松了一口气,大概魏承恩会继续维持自己仁善的表象,但是高丽人已经知道了他们这位提督,绝对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
这就够了。
魏承恩用手遮着冬日微弱的光芒,满脸笑容的说道:“都处理完了,但愿没有下次了,这群四处蛊惑人心之人,实在是可恶至极呀。”
“你把刀收起来!”
韩世忠看着魏承恩又把那把月牙剔刀拿了出来剔指甲,愤怒的吼道!
“我这刀有问题吗?”魏承恩一脸莫名所以的问道。
韩世忠二话没说,冲出了高丽王宫,用最快的速度带人赶回了大正县!
他一须臾都不想多待!
等韩世忠到了大正县的时候,派出侦查的斥候,也从会宁府归来,会宁府的确是有了鼠疫,但并非那批马车和劫掠庆州百姓的金人军卒带回去的。
黄龙府的鼠疫,蔓延到了会宁府,此时金国上下人心惶惶。
毕竟黄龙府是金国重镇,多少勋贵们的亲眷都在黄龙府?私下放人的事屡禁不绝,蔓延已经成了不可阻挡的趋势。
“这样一来,得防着金国狗急跳墙呀!”韩世忠盯着金国的方向,皱着眉头说道。
而此时的会宁府的确出现了鼠疫,但是因为已经在黄龙府吃了大亏,会宁府鼠疫并没有剧烈到黄龙府的地步。
而此时完颜宗望刚刚回家,他已经忙活了十几天,算是止住了会宁府鼠疫凶焰,毕竟有大宋这个成功的例子在,照瓢画葫芦,都有很大的效果在。
“父亲。”一个少年接过了父亲身上的甲胄,少年郎看着甲胄上的血迹,不由的叹息,他父亲又杀人了,而且还是金国的百姓。
“齐儿,京儿,你们到中厅来。”完颜宗望换好了甲胄,走进了中厅,闭目养神良久,才终于用力的吐了一口气,算是稳定了住了因为杀戮导致的心神不宁。
“你们对眼下的鼠疫怎么看?”完颜宗望望着两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是宠溺,他的这两个儿子,可比东帅宗翰的那个完颜真珠要强上许多。
完颜齐的母亲是辽国最后一个皇帝耶律延禧的女儿,蜀国公主,而后两国交兵之时,蜀国公主被完颜晟赐死。
在完颜晟死前,完颜宗望一直对完颜齐极为疏远,待到报仇之后,完颜齐已经长大束发,他与父亲并没有间隙,反而对父亲忍辱负重多年,直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十分敬佩。
“正如父亲所言,师宋长技以制宋,既然宋人的法子对付鼠疫有效。那自然拿来用就是。迫不得已之时,我金国没有宋国那么多的规矩,反而更加方便一些。”完颜齐恭恭敬敬的说道。
“说的不错,京儿。你怎么看?”完颜宗望点了点头,自己哪怕是死了,完颜齐也能混出点成色来。
完颜京,是完颜宗望的次子,完颜京的母亲是大宋茂德帝姬、延庆公主,这不是宇文虚中五贯钱买来的公主,而是以海上之盟为由,两国结盟时候的姻亲。
而完颜宗望从来没有怀疑过宇文虚中是内鬼的原因,就是茂德帝姬进入金廷的时候,宇文虚中将其灌醉,扔到了完颜宗望的帐中,并且说服了完颜晟将茂德帝姬赐给完颜宗望。
完颜京恭恭敬敬的行礼抬头说道:“父亲,眼下金国急务并非鼠疫,而是入关!”
“这鼠疫乃是宋皇所定名,年年闹瘟都死不少的人。今年怎么我金国上下都叫了鼠疫?”
“孩儿认为,眼下金人之要务,还是来自宋朝的压力,满朝公卿!皆称大宋!我金人已经畏宋入骨!若蝼蚁偷生,徒增笑柄!”
“混账!”完颜宗望怒目圆瞪的喝骂道!
他平日里也是一口一个大宋!完颜京这话,把他也给骂了!
第八百零二章 我为蛮夷
“孩儿斗胆,但这是孩儿的想法。”完颜京压根没有畏惧父亲的呵斥,反而站直了身子说道:“璎珞小姨,在大宋过得很好,上个月大雪尚未封路的时候,甚至还来了书信,说我母亲归国后,可以保孩儿性命。”
“孩儿今年未满十岁,未长过车辙,大宋皇帝哪怕真的是阎罗转世,也不会对我下手。孩儿句句肺腑之言,还请父亲知详。”
“啪!”完颜宗望伸手一巴掌打在了完颜京的脸上。
完颜京有些错愕,最后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说道:“孩儿回去了。”
完颜宗望气急,自己这个一直很乖的儿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面目可憎。
而且完颜京居然挨了这么重的一巴掌,居然还没有哭,就这样坦然的离开了中厅,实在是太让他意外了!
完颜宗望太清楚自己这一巴掌的力气,再大点力气,这一巴掌就能打掉完颜京的牙口。
脸颊肿胀那么高,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他居然未曾哭闹。
完颜京捂着肿的老高的脸颊,回到了他母亲的小院,见到了忙碌着的母亲,叹气的说道:“母亲,给小姨写信吧,我们归国吧。”
“跟你父亲谈崩了?”赵氏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你自小聪慧懂的隐忍,今天怎么就想起和他谈这事了。”
“父亲对我有生养之恩,既然母亲已然决定归国,在走之前,自然要还了这份恩情,但是他不领情,我也毫无办法。”
“改名赵京吧,母亲。”完颜京摇头说道。
赵氏略显无奈的在身上擦了擦手说道:“我去联系下皇城司,锅里熬着粥,你别让它糊了。”
“好。”完颜京点头说道。
在韩昉离开会宁府之前,曾经派人联系过赵氏,可那时赵氏没走成,完颜宗望已然回了会宁府,没有走成。
前几日皇城司的察子突然又联系赵氏,完颜京一直没有点头,赵氏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拖延了几日。
完颜京正在搅拌着锅里熬着的粥,突然听到了门响动的声音,转头一看,看到了略显佝偻的父亲站在门外。
“你母亲呢?”完颜宗望看着小院,有些疑惑的问道。
“出门了。”完颜京非常平静的说道。
完颜宗望是个人精,瞬间明白了含义,略显痛苦的扶住了墙壁。
“受伤了就别逞强,给你凳子。”完颜京跑到屋里搬出了一个凳子给了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的甲胄上带着血迹,不全是敌患的血,还有他自己的,这一点完颜京比完颜齐更早看到。
完颜宗望带着几分好奇靠在了门前的树干上,说道:“你们既然要走,就不怕我杀了你们吗?”
“虎毒不食子。”完颜京盛了一碗粥递给了完颜宗望。
“虎毒不食子,还有你母亲。”完颜宗望吹着粥,有点烫,笑着问道。
“母亲是大宋天子的妹妹。也是我能够在大宋活着的唯一保障。你要是把母亲杀了,我也没得活。”完颜京从屋檐下搬了张矮小的桌子,又切了点腌好的萝卜,拿了两个白面馒头。
完颜宗望今日才知道平日里略显蠢笨的次子,其实是他孩子里最为聪慧的人,他又打量了下破旧的院子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子俩了。”
“我想知道你那个入关的说法。你跟我说说。”完颜宗望放下了碗,非常严肃的说道。
完颜京大快朵颐的啃着馒头,听到完颜宗望的问话一愣,才说道:“说了你也不会做。”
“放肆!”完颜宗望感觉到自己被冒犯,略带愤怒的说道。
完颜京看着恼羞成怒的父亲就觉得有趣,夹出了三个萝卜丁说道:“这是金国,这是榆关,这是大宋。”
“敢问父亲,你认为金国,或者说金人,还有我们完颜家在大宋人眼里是什么吗?”完颜京将三个萝卜丁依次摆好说道。
完颜宗望觉得自己的孩子十分有趣,拨动着萝卜丁说道:“我金国灭辽之后逼迫宋人赎买燕京!又长驱数千里直奔汴京!我金人在宋人眼里,必然是魑魅魍魉一般可怕的鬼怪!”
完颜京摇头说道:“金人在宋人眼里就是蛮夷蕃人!而且是不可教化之生蕃!”
“宋人自云中、燕京起,就一直执行着种师道所下清理军令,他们甚至连教化都不做,直接清理所有车辙以上金人,不论男女!”
“胡言乱语!”完颜宗望赫然站了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些恐惧,他一直为金国覆灭辽国沾沾自喜,却从稚子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话!
“金人,只能靠着挖野山参、剪羊毛为生!这就是父亲心中那种高高在上的金人,该有的样子吗?”
“国强而民弱,病入膏肓却沉迷于过去的功业不可自拔!这就是父亲吗?这就是西帅的智谋吗?”完颜京喝了一口粥,摇头说道。
“哗啦啦!”饭桌被完颜宗望猛的掀翻,盛好的粥撒了一地。
完颜京站起身来,把一地的狼藉收拾干净扶着父亲坐了下来说道:“父亲,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孩儿说的是事实,否则父亲也不会掀了桌子。倘若父亲真的认为我是胡言乱语,怕是早就夺门而出,而非生闷气了。”
完颜宗望喘着粗气坐在矮桌之前,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喉头说道:“你继续说。”
完颜京再次盛好了饭说道:“一旦承认我为蛮夷,反而会有说不出的畅快,很多我们过去无法理解之景象,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为何大量的金人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前往大宋?”
“为什么金国已经给了宇文虚中以国师、韩昉以勃极烈的地位,他们依然不愿留在金国?冒着被骂三姓家奴,贰臣的风险依旧要归宋。”
“为何时至今日,双方已经打成了人间修罗道,我金人依旧给宋人以崇高的待遇?甚至喊出了师宋长技以制宋的口号,而金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就是原因,不愿承认自己是蛮夷罢了。”
完颜宗望忽然笑道:“当初就不该让韩昉当你的先生。”
完颜京同样笑着说道:“宇文虚中也是我的先生,父亲安排的。宇文先生说: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谁还愿意承认自己不洁。哪怕是用再多的谎言,也要掩饰这一事实。”
完颜宗望忽然长笑数声,直到咳嗽起来才止住笑声问道:“你那个出关也是韩昉教你的吗?”
“为今之计!能救金国的唯有入关!入关!入关!入了榆关,北方诸国才能奉金为王!唯有入关,宋人才能退出燕山以北!唯有入关,才能解了眼下所有死结!”
“入关!入关!入关!”完颜京用筷子用力的戳着象征着山海关的萝卜丁说道。
“不会的。宋人不会赶尽杀绝的。”完颜宗望有些失神的说道。
第八百零三章 五凤楼上,酸气弥漫
完颜京坚定的说道:“父亲!宋人在扫庭犁穴!他们不灭金人誓不罢休!东帅就是清晰的看到了这一点,又对金国朝局无力施为,所以才亲去沈州!”
完颜宗望略微有些失魂落魄,叹气的说道:“到了大宋以后,好好活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大伯完颜宗干聪慧并不低于你,别乱想了,好好上学,听你娘亲的话。”
“孩儿知晓。”完颜京点头说道。
“吱呀。”小院略带破败的门发出了声响,赵氏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完颜宗望讶异的说道:“你来了?”
赵氏看着一地的狼藉,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说道:“京儿,去屋里收拾东西。”
完颜宗望颓然的坐在凳子上,问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当着我的面说走。”
赵氏轻笑了两声说道:“你敢吗?”
“你!”完颜宗望指着赵氏略微有些愤慨,又有些无奈的放下了手。
“你不敢,就别说。妹妹打探过了,京儿不会死的。”赵氏笑着说道,转身回屋收拾着东西。
赵氏不怪完颜宗望当初强占了她,就金国这群人,只有到了完颜宗望这里,还有活路。
这也是当初宇文虚中安排的时候,赵氏没有反对的原因。
“少喝点酒,也不年轻了,别动不动就披甲冲阵,眼下大宋火器锋利更盛以往,别哪天宗亲给你收尸都拼不齐。”赵氏用恶毒的语言劝着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到底,赵氏临走的时候,还是关心了他一句。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赵氏坐上了皇城司的车驾,出了会宁府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完颜宗望没有追出来。
“拜见帝姬。”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车窗外,赵氏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疑惑的问道:“韩昉?”
“正是臣属。”韩昉在沈州神秘失踪后,又出现在了会宁府。这也是会宁府的皇城司因为鼠疫冲击停摆之后,又恢复运转的原因。
“先生没走?”完颜京惊喜万分的说道。
韩昉摇头说道:“这次跟帝姬一起归国,入关这两个字,算是我送给完颜宗望,送给金国最后的忠告了。”
他没有具体的章程,只是提供给了金国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
他的确是三姓家奴,他自己都不否认这一点,宇文虚中离开了金国之后,皇城司缺少监事,他被金钱腐化成为了大宋皇城司的监事。
金国待他不薄,也是事实。
他要离开,总要尽了这最后一段的君臣之谊。
西帅府里,完颜宗望拨弄着那三颗萝卜丁,叹气的说道:“入关,说得简单,失去了天德、临潢、辽东,金国拿什么入关?难不成等大宋朝党争再起不成?大宋那位皇帝镇着,他们怎么争?”
“难不成等大宋皇帝死了不成?”
完颜宗望忽然停下了手,眼神变得明亮了几分,正如完颜京说的那样,一旦承认了自己是蛮夷的时候,有些念头就变得通达起来!
既然自己眼下打不过你煌煌大宋!那身为蛮夷的自己,最应该做的是求活。坐等大宋变得腐朽。
他作为一个局外人,作为一个蛙跳到汴京的人,更知道大宋当初多么腐朽,哪怕是大宋皇帝作为大宋第二明君,暂时挡住了颓势,也挡不住内部的崩坏。
那自己身为蛮夷,问题就变的好解决多了。
完颜宗望终于明白了这我为蛮夷的说法,压根就不是完颜京能够说出口,那毫无疑问,韩昉就在会宁府!
“来人!让会宁府少尹关闭城门!合扎军以灭疫为由,全城搜捕韩昉!”完颜宗望大声的喊道。
皇城司因为鼠疫蛰伏,突然又开始恢复活动,让完颜宗望有些意外,但是鼠疫闹得太凶,他一时间没顾得上,现在想来,那必然是韩昉回来了。
当然,他并不清楚韩昉又走了。
这一来一去小半个月的时光,韩昉彻底看清楚了金国,已然是强弩之末。
而此时的汴京城里,却是一片喜气洋洋,域外之鼠疫闹得再凶,也耽误不了汴京百姓们的热情,因为大宋朝的定海神针,岳飞回到了汴京。
而此时的崇德门上的五凤楼,却弥漫着一股酸味。
赵桓看着御街上欢庆的百姓酸味十足的说道:“汴京这群百姓真是的,朕也去辽东打仗了呀,朕回来的时候,汴京静悄悄的,是朕的大驾玉轳不够明显,还是旌旗不够招展?他们怎么接朕的?沉默!是沉默!”
“岳飞回来,就这么热闹,又是药发木偶,又是戏班子、说书人,整这么大的阵仗,他们太坏了,在离间君臣关系!一定是这样,查一下有没有黑水司的人在其中挑唆,一定要防微杜渐,对一定是这样,赵英,你说是不是?”
赵桓很羡慕岳飞深受百姓们喜爱,欢庆仪式都不用赵桓去筹备,汴京百姓从走卒商贩,到文武百官皆参与其中。
当然,赵桓很快就找到了理由,定是那金国黑水司从中作祟!
赵英想了想说道:“官家,黑水司在大宋被底朝天的查了三遍了,臣以为……”
“臣以为一定是黑水司捣的鬼!臣这就去查!”赵英一看官家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话不对,话锋急转而下,赞同了官家的观点。
“对!没错。”赵桓满意的点了点头,坏事都是金人做的。
赵英笑着说道:“咱们回来的时候鄂州水疫闹得正凶,辽东战事的捷报还没在邸报上刊登,百姓们担忧水疫嘛,心里有事,自然热闹不起来,眼下海晏河清,水疫已过,热闹热闹也算正常。”
“再说岳将军归京这事,不是官家让邸报、晨报、小报一起通传的吗?百姓们这才知道了嘛。”
岳飞压根就没想到自己进京述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被这阵仗弄的有点惶恐。
大宋可是有猜忌的传统,幸好,现在的官家,倒是没有这个习惯。
“刘氏?”岳飞看到了站在了街边的女人,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他的发妻。
岳飞没有太过在意刘氏眼神中的艳羡,驾马向着崇德门走去。
第八百零四章 一千贯一个的茶杯
岳飞带着的河间军并没有全部出城,只有背嵬军八千人入了城,这八千人中有很多的人之前都是亲事官,而剩下的军队直接在城外驻营,大约在十日后,河间军将开始征战四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整。
河间军卒将休息三十天左右的时间,直到春秋大阅之时,才会归营。
赵桓看着甲胄鲜明的背嵬军从御街踏步而来,满脸的笑容。
精锐之师。
马匹整齐划一的从御街踏马而来,整齐的排列在了崇德门前的广场之上,在经过短暂的喧闹整队之后,背嵬军就这样整整齐齐的站在了赵桓的面前。
“跨立!”岳飞高举手中的沥泉枪,高声喊了一嗓子,小广场上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之声。
他们这早就是计划好、并且经过训练,当岳飞沥泉枪举起之时,就会跨立,而不是听号令。
整齐划一的跺脚声在御街上传出了老远老远,整个汴京仿若是被按了暂停一样,令行禁止,这可不是玩笑话,甚至连马匹都稳稳的站在原地,这让汴京的百姓大开眼界。
“大宋河间军行军总管、河间节度使岳飞领军归京!”岳飞中气十足的喊着,赵桓在五凤楼上清晰的听到了岳飞的喊声。
“好,好。”赵桓满脸笑意的伸着手让岳飞收队。
背嵬军是河间军的精锐,取意亲从之意,八百人马俱甲着板甲站在正中,这八百人都是当初的亲事官组成。
而剩余之人皆为黝黑色的铁甲,看起来黑白分明。
岳飞手中的沥泉枪猛地一顿,杵在了地上。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捷胜军整齐划一的山呼海喝声在崇德门前响起,爆喝之声直冲云霄,甚至连云朵都被震慑。
整个汴京城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这爆喝之声化成一股音浪,席卷整个汴京,响彻大街小巷。
赵桓站在五凤楼上哈哈大笑起来,岳飞就不擅长拍马屁,在拍马屁这件事上,韩世忠更加擅长一些,毕竟韩世忠能整出“喊两嗓子提提神”的花活,岳飞这个略显刻意。
但是赵桓还是喜笑颜开,狂笑不已。
“你让岳飞进宫来,让队正把带回城中营地。”赵桓终于止住了笑声,满脸得意的说道。
这会儿他一点都不酸了,浑身舒坦。
这是什么?
这就是互相成就,赵桓很喜欢这一过程,对结果也甚是满意。
岳飞翻身下马,走过了长长的护城河上的长桥,走进了崇德门,面圣自然需要换掉武器,褪去甲胄,他没有剑履上殿的特权,自然不可以带着沥泉枪进入宫室之内。
赵桓看着岳飞的脚步,看着御街百姓们依旧盯着背嵬军的好儿郎,他们两眼放光,这种时候,正是抓婿的最佳时刻!
赵桓略微有些恍惚,绍兴十年,岳飞刚刚经历郾城大捷、朱仙镇八百背嵬军冲十万金军的彪悍战绩,在十二道金牌的错误指示下,回到临安的时候,临安的百姓,大约也是如此。
岳飞大约也是如此的志得意满,龙行虎步、一心还要再复中原,雄心万丈,到最后变成了天日昭昭。
“末将岳飞见过官家,官家安泰。”岳飞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赵桓的神游天外。
在赵桓神游之时,岳飞已经换上了朝服,来到了五凤楼上面圣。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大宋也不兴跪礼。”赵桓看岳飞作势要跪,就脑袋嗡嗡疼。
大宋朝的有些旧习俗,就很惹人厌。这让他想起了刚来到大宋时,延福宫外跪下的亲从官们。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朝服还是四年前做的呀,这都小了,倒是岳将军这愈发富态了。”赵桓打量着岳飞满眼都是笑容,军伍都得养膘,岳飞肉眼可见的胖了几分,连朝服都变小了些。
“官家风采依旧,英武不凡。”岳飞看了看自己的将军肚,也是一乐。打仗,体重不够很容易吃亏。
“吁!”赵桓摇头笑了,岳飞跟着自己摸爬滚打了五年,这人也学的越来越圆滑了。好听话他听得多了,也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这次从永兴军路来,那边还能撑多久?”赵桓深深叹了口气,说起了正事。
岳飞闭目思忖了片刻说道:“种太尉老了。”
“一年时间够吗?”赵桓敲击着五凤楼上的凭栏,看着城里的百姓渐渐散去。
夕阳西下,这汴京仿若被染上了一层金黄色一般,而水运仪象台一如既往的转动着,这副和平和安详,正是赵桓的追求,也是岳飞等军卒拼命守护之物。
“种太尉两鬓斑白,老态龙钟,但是臣以为一年时间足以。”岳飞掷地有声的说道。
岳飞当然知道官家问的是什么,问的事永兴军路还能不能凑合一年,问的是一年之内,能不能解决北境战事。
岳飞的答案是肯定。
“那一千贯一套的茶具,你有没有给朕带过来一套?”赵桓叹气的说道。
家资千贯,中人之家。
而去年李纲令户部查国帑账目,清楚的记录了永兴军路出了千贯一套,共计一万件的茶具的丑闻,而这个丑闻,在赵桓的刻意压迫之下,没有宣扬出去。
岳飞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茶杯说道:“哪里是一套,是一个。磁州黑白瓷,这东西,十文一个。”
岳飞是相州人,距离磁州很近很近,两地就搁着一条漳河罢了,磁州黑白瓷闻名遐迩,当然不是以价格闻名。
赵桓拿起了这瓷器,这一个价值一千贯,一个中人之家的家资,而一个中人之家,可以供养一个学子完全脱产就学。
而这一万个茶杯,就是一万个中人之家,一万个就学学子,一万个人才储备。
赵桓将黑白瓷收进了袖子里,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久久未言,忽然他从袖子里将那黑白瓷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官家息怒。”赵英吓得寒蝉若噤赶忙劝着官家少生点气。
“蛀虫!都是蛀虫!”赵桓用力的踩了两脚,黑白瓷很结实,依旧没碎,仿佛在嘲讽赵桓的无力一样。
“所以永兴军路压根就不是打不过西夏!感情就是扯着西夏从国帑套军饷,是吧。”赵桓气急败坏的说道。
永兴军路的问题,赵桓当初让岳飞去试探的时候,才发现,西夏压根就是纸糊的,一捅就破!
在岳飞的反复蹂躏下,西夏现在完全是应声虫,连岳飞借道都不敢言语一声,甚至还得把任得敬推出城,挨一鞭子才安心。
是岳飞太强了吗?
不否认,岳飞很强。
但那时的河间军只有剿匪经验,算不上现在一等一的强军!居然能够两次洞穿西夏防线,这就引起了赵桓的怀疑。
最后才搞清楚了永兴军路迟迟不能剿灭西夏的原因,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想剿罢了。
似曾相识的操作呀。
第八百零五章 岳飞的目疾
“嘶,有点疼。”赵桓晃了晃脚掌,踩着几脚,反而把自己踩痛了。
岳飞看着官家的模样,脸上充斥着笑容,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硕大的汴京城,眼神中尽是欣慰。
“臣听韩将军说金国的鼠疫蔓延极为严重,但是金国上下又极度不作为,导致鼠疫愈演愈烈,明年征战的时候,怕是用不到一年了。”岳飞宽慰着官家。
要解决永兴军路的问题,就必须解决掉西夏之顽疾,才有可能彻底结束永兴军路的问题。
“前几天韩将军传回了消息,金人也不是不闻不问,听说庆州的百姓奔逃,就把庆州给屠了。”赵桓晃动着脚丫,准备回文德殿去,对于明年战事的研究,他还需要和岳飞商量一下。
岳飞疑惑的问道:“官家,臣的印象里,庆州不是属于会宁府,不是金人的吗?难不成臣记错了?”
“是,庆州是金人的。”赵桓点头,肯定了岳飞的记忆,只不过眼下,庆州已经从地图上抹去,甚至连城都给毁了。
“额……”岳飞驻足,满脸的错愕。
人类迷惑行为大赏。
统治者对自己的百姓下手,这种事在大宋仅仅过去了十几年,在金国又再次上演。
显然岳飞比韩世忠年轻几岁,并没有经历过当年太上皇下诏,江南屠掠。
韩世忠能够理解金国行径,岳飞显然不能理解,毕竟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如此迷惑行为。
赵桓和岳飞在文德殿经过了激烈的头脑风暴,对明年金国的局势进行了大幅度的探讨,和大宋以后的军事布局进行了分析,有激烈的争论,也有相互的妥协,最终达成了一致的结论。
“臣告退了。”岳飞揉着太阳穴准备离开文德殿,官家在有些地方,在岳飞看来实在不切实际。
没有人能够预测战场的局势,没有人能够预测战争的结束日期,这一切都需要临阵对敌的时候随机应变,存乎一心。
而官家希望做出具体的征程,显然是有些想当然。
岳飞经过长途行军,本来就是极为疲惫,经过讨论之后,更加让他脑阔疼。
对牛弹琴,大概也是如此。
赵桓看出来了岳飞的疲惫,也放了岳飞离开文德殿。
“回家别再打孩子了,岳云已经很努力了。”赵桓想要为悲惨的岳云求个情,这都几年没见父亲了,见面就挨揍,实在是太过悲剧了一些。
岳飞揉着太阳穴的手为之一顿,叹气的说道:“臣在进京的时候,见到了刘氏,岳云的顽劣,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岳飞家的经,比赵桓这边更难念几分。
“后悔的应该是她。”赵桓劝慰了一句,算是安慰岳飞那颗受伤的心,岳飞在邢州峡谷写了那封家书之后,其实他的第一段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是给孩子带来的创伤,却从未停止。
出身农家女的李娃李孝娥,十分的淳朴,在汴京孝顺姚氏,照顾孩子,要求极为严苛,但身为继母的李孝娥其实对岳云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岳飞回到家中的时候,看到了岳云跪在院子里,自己的母亲姚氏手里拿着拐杖,十分严肃的坐在院内。
“母亲,孩儿回来了。”岳飞对着母亲说道。
姚母看了一眼岳飞,对着岳云说道:“云儿,你起身,先回屋。”
“诶!”岳云畏惧的看了岳飞一眼,一溜烟的跑的无影无踪。
回到中厅的时候,姚母的脸色变了数变,才说道:“我让孝娥去找你,告诉你辽东战事结束,就以目疾称病归家,为何没有照做?”
“官家不准。”岳飞迅速的踢了个皮球,把锅甩在了官家身上。
姚母皱着眉头,略带几分严厉的说道:“那你现在再写一封札子,就说父母在不远游,辞了军务。”
岳飞闭目良久说道:“孩儿答应了官家,过了年去征战黄龙府和会宁府。当初是母亲三番五次的让孩儿从家里走出,为国征战,在孩儿背上了刻下了尽忠报国四个字。”
“为何现在却反复让孩儿辞去军务?”
姚母扶着拐杖,站了起来,说道:“当时金兵都打到了相州,国事多艰难,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所以我才竭力劝你离家。”
“无国何以为家?正是这个道理,但是眼下国事已经不再艰辛,不管是韩世忠还是王禀,亦或者沈从都是赫赫战将,自然要劝你归家。”
“他们老赵家太会卸磨杀驴了,前段时间,那些人都对王禀下手了,王禀何许人物?坚守太原、征战临潢、黄龙,厉害吧?被攻讦之时,还是只能居家借酒消愁,束手就擒。”
岳飞远在青塘教训白日做梦的耶律大石的残辽军队,自然不太清楚其中的细节,他带着疑惑说道:“官家不是力保王禀,还把孟太后的宫门给砌住了吗?”
“糊涂!”姚母重重的顿了一下拐杖:“那是眼下军汉还有大用,不管是黄龙、会宁还是西夏,都需要军汉,当这些地方打完的时候,军汉无用之时,陛下,能容得了你们?”
“治国的时候,还不是要靠那群吊书袋的人?”
“现在能保你们这些军汉,砌了坤宁宫的门,明日就能把那门给掀了,到时候加害忠良的罪名落在朝臣头上,他官家摘的一干二净,正好推行偃武兴文之政,这样的事还少吗?”
岳飞听到这句,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的母亲是在担忧他的安全,或者说他们岳家满门。
姚母对当今官家并不了解。
岳飞在宽大的袖子里翻来翻去,找出了一副堪舆图说道:“官家让陈东在清河镇,让那些西域行商打探的西域局势,官家的目光,并没有只看到金国、西夏,还看到了西域。”
姚母拿出了一个老花镜,仔细的看着堪舆图,抬眼疑惑的问道:“老身还当官家是个赵二,感情他想做李二?”
“母亲,这是官家前几天传下来的墨宝,王以民为天。”岳飞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本札子。
姚母这才信了几分,点头说道:“倒是小看他了呀。”
“那孩儿告退,云儿也等急了。”岳飞摇头说道,要说服老人很难,何况说服自己的母亲,那更是难上加难。
有这个功夫,打打儿子,不好玩吗?
“你等下,官家到底想做啥?这样他还不满意吗?”姚母拦住了要离开的岳飞问道。
岳飞仔细思考了下,说道:“远迈汉唐之盛。”
这条路很难,但是幸好这条路不是官家一个人要走,而是整个大宋朝一起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