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无巧不成书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时,嫂子杜氏面带忧色,正在门口踱步。
“三郎,你回来了,吃过饭否?”瞧见谢逸的身影,杜氏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兴奋,尽管她刻意控制,却依旧有迹可循。
嘿嘿,谢逸看在眼里,轻轻一笑:“没呢,刺史府没管饭,肚子饿的咕咕叫。”
“家里备有饭食,快些吃吧!”贤惠的杜氏当即从锅里端出温着的饭菜,摆在炕桌之上。
谢逸仔细一瞧,妹妹小蛮果然已经入睡,炕桌上的灯烛恰好映照出杜氏窈窕的身影,亭亭玉立,玲珑有致。
烛光、晚餐、美人、倩影,不错不错!
清晨的好氛围被郑斌破坏了,这会算是弥补吧,谢逸心满意不足。
“嫂子,坐在对面,一起吃!”
“嗯!”杜氏倒没推辞,之前担心谢逸,食不下咽,腹中确实空空如也。
“三郎,你今天去刺史府,果真是医病?”
谢逸笑道:“对啊,那天我在街上救了个小纨绔,没想到是刺史府的少郎君,不听我的劝告,结果重病垂危,找我去救命。”
“那结果呢?”
“神医出手,自然药到病除,已经没大碍了,不过要痊愈还需将养几日。”
“哦,那就好!”杜氏点点头,旋即好奇道:“三郎,你何时学的医术?”
“白胡子仙翁教的啊,还记得那个粉色包裹吗?全靠里面的灵丹妙药。”谢逸搬出了一如既往的说辞,信誓旦旦。
“那个包裹里的物事,都是仙翁送你的?”
“对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杜氏支支吾吾,不由自主有些脸红,因为她想起了那张羞人的图画,以及自己身上的小衣……难道也是仙翁给的?如果是这样……这位仙翁未免也有点……
“为老不尊”几个字在心里打了几个转,杜氏终究没敢说出来,一来怕对仙翁不敬,二来怕说起那事,又会引起尴尬。同炕而眠的两人好比是一堆干柴,见不得一丝火星。
“对了嫂子,以后你不必起早贪黑织布了,这次赚了一笔诊金,过两天就付账,够我们花一段时间。”谢逸看着纤柔操劳的嫂子,着实有些心疼。
“哦……”
“我呢,还准备做点生意,以后啊……”谢逸看着楚楚动人的嫂子,悠悠道:“以后我来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就是了。”
刹那间,杜氏嘴角浮起一丝含羞的笑意,脸上不由自主红霞漫天,灯烛之下,越发的娇艳欲滴。
谢逸不由在想,如果烛光晚餐再多上两杯红酒该多好。灯下美人微醉,气氛旖旎动人,接下来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呢?
可惜,红酒没有啊……
酒?!
想到这里,谢逸突然心中一动,差点把这茬忘记了……
……
清晨醒来,貌美如花的嫂子又先一步起身了。
唉!谢逸轻叹一声,暗下决心,寻个合适的时机,以后得让她和自己同寝同起才是,嘿嘿!
吃过早饭,和嫂子柔声道别,谢逸便上街了。昨天还想着寻找商机,盘算谋划,但昨晚烛光晚餐独缺红酒这么一提醒,计划陡然清晰明确了很多。
大唐的酒水绵软的有些过分,实在与煌煌盛世,赫赫国威不匹配,好男儿当饮烈酒佳酿才是。
昨日在刺史府,那些所谓的三勒浆、葡萄酒都是什么玩意,没滋没味的。倒是提纯出来的酒水便很不错,谢逸偷偷尝了点,已然相当醇烈。
提纯程度只要把握好,再加上适当勾兑调配,供应市场,想必会有很多人喜欢。何况自己多少懂些后世蒸馏白酒的方法,试验一番,弄出个章程来,便是巨大商机,绝对财源滚滚啊!
不过这事完全由自己来做不行,不得不承认一个窘迫的事实——没本钱。纵然刺史府支付了那笔高昂的诊金,启动资金也不够,何况谢逸有打算少要一点,落个人情。
时不我待,谢逸考虑寻找个合伙人。这也有自恃身份的长远考虑,毕竟商人在这个年代地位低,容易被人看不起。
其实权贵之家也有经营诸多生意,钱财谁人不需,谁人不爱呢?不过他们都做的隐蔽,皆是让旁人代为打理。
谢逸也打算采用这种模式,寻找个合伙人,将来等自己发达了,作为谢家的代理人。
做生意首先要了解市场,一番打听之后,谢逸发现了件很有趣的事情,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陈州,乃至整个两淮,最大的酒水商家竟然属于郑家。没错,就是郑斌他们家。
同时也对郑斌家庭背景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此人确实出自荥阳郑氏,但并非嫡系子孙。其父在郑家的地位算不上高,却也颇受重用。
世家门阀之所以能量大,除了传承日久,在朝堂、教化、人脉等方面根基深厚外,其财力,甚至是国计民生方面的影响力都不容忽视。
无论是五姓七望,还是关陇贵族,在大唐各地都经营着不少商行铺面,遍及各行各业,方方面面。荥阳郑氏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老家附近的两淮地区,自然要格外重视。
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详加打听,再加上些许推敲,不难得出结论。当然了,除了明面上的,郑家肯定还有许多隐秘的产业,这便是旁人很难知晓的辛密了。
郑斌父子在两淮替郑家经营如粮食、酒水、船运等行业生意,陈州更是其重要据点。据说酒水生意正是郑斌自己一手打理,正是因此,他才会有嚣张的底气。
当然了,郑斌自也有难处,作为门阀子弟,他自然不甘心做个打理生意“商贾”,他也有“上进心”有抱负。
侯君集赴任陈州,对他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尤其是可能攀上东宫,郑斌自然格外重视。故而去望湖楼行卷,并赠厚礼给贺兰楚石,为的都是前程。
至于行卷的那首诗,多半也是他花大力气弄来的,偏生还被从谢逸手中买诗的陆安掩盖了光芒。
事后刺史府的态度颇为冷淡,郑斌少不得有些失落,满腹怨气。
得知诗文出自谢逸之手后,郑斌心中有恨有喜。如果能够买到更多好诗,才名远扬,不仅权贵会欣赏,郑氏家族也会重视并扶持自己,比肩嫡房子孙。
可惜这个美梦被谢逸无情拒绝了,郑斌更不会想到,他恼羞成诺的威胁,也彻底惹恼了谢逸。
打听清楚情况,并推敲出大概的脉络之后,一个初衷是自卫的报复计划便在谢逸心中成形了。
对于郑斌这种嚣张的纨绔子弟,最好的报复方式,便是先敲碎他的美梦,再剥夺他引以为傲的凭恃,最好是让他跌入噩梦之中。
谢逸很期待,如果郑家在陈州,乃是两淮的酒水生意一落千丈,郑斌该如何向荥阳老家交代呢?
当然了,在此之前,自己需要找个帮手。详细了解后,谢逸惊喜地发现,陈州还有一家酒水商贩,赫然是陆氏商行,就是那个买诗文的胖子陆安家。
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谢逸心中一笑,看来该去见见陆胖子,和他再谈一笔生意。不过在此之前,也许该先向他道个歉,而且保证这次售前售后服务绝对不会再脱节……
第十七章 故乡自有贵人助
胖少年的老爹陆通原本只是个小粮商,但十多年前抓住了一次机会发迹,从而成为陈州有名有号的大商贾。
武德六年,辅公祏反唐,河间郡王李孝恭奉命率部平叛,军粮运输不济。粮商陆通抓住机会,动用船队将自家仓中粮食运往前线,解大军燃眉之急。
平叛之后,立下功劳,得到李孝恭的旌表和关照。从此立足陈州,几年下来便成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
但陆通并不满意现状,大唐是个贵族社会,讲究门第,讲究士农工商,商人没有地位,哪怕有钱也处处被人轻视。纵然是昔年资助武德皇帝起兵的武士彟,爵封应国公,依然被人看不起。
想要改变低贱地位,途径有二,一个是联姻,迎娶高门显贵家的女子为妻,应国公武士彟迎娶杨夫人便是如此。
其次便是入仕,虽改变不了门第,但不至再是在被人轻贱的商贾。然后再重修一下家族谱牒,与某个名门望族沾亲带故,几代人之后,陆家便能非同往昔。
为此,陆通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前往长安拜访昔日“恩主”李孝恭。可河间郡王岂是一介商贾能够见到的?尚未递上名刺,便被王府侍卫扫地出门了。
也是,自己并非王府门客,时隔多年的一点旧交情,郡王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陆通黯然离开长安,临走时在会昌寺算了一卦,得到的说辞是——故乡自有贵人助。
本来陆通不相信,却不想恰好陈国公履新陈州,两淮才俊竞相行卷。也许这就是会昌寺高僧所称的贵人吧,纵然儿子资质不佳,学问不深,陆通依旧让儿子陆安前去,至少要试一试。
结果儿子“不负所望”,力压众才俊,扬名望湖楼,却随即成为全城笑柄。好在事情过去了,风头正慢慢平息。
陆通少不得郁闷,却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儿子,更多的则是失望,难道当年会昌寺法师所言有误?
陈州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如果国公都不算上贵人,还能有谁呢?
一想到儿子资质平庸,陆通便怅然若失,也许陆家真没有这个富贵命,还是不要白日做梦的好。好好教儿子做生意,纵然商贾地位低些,却也富足自在。
只是……
眼下这生意也不大好做,当年借着帮过河间郡王,陈州地面上官员商贾都卖几分面子,才得以做大。但时隔多年,李孝恭遗留的影响早已烟消云散,陆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而已。
当以荥阳郑氏为后台的商家介入时,陆家的生意便不好做了,淮水船运被郑家控制后,陆氏商行的粮食运输便处处受到掣肘。
郑家运来了西域的葡萄酒之后,陆氏商行原本红火的酒水生意也暗淡的。郑家少东主的郑斌更是咄咄逼人,处处打压嘲讽陆家。
以至于陆通时常感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灵?流年不利,还是陆家命数不佳,注定难富贵?自己眼下还能支撑一时,儿子生的憨厚耿直,将来恐怕难以独当一面。
陆家未来堪忧啊!
陆通忧心忡忡看着儿子,长吁短叹之际,一个少年人登门了。
……
“请问少年郎有何贵干?”立即有伙计上前询问。
来者正是谢逸,他先四处打量几眼,笑道:“我是你们少东家的朋友,来找贵行东家……”
呃……
伙计可能不习惯这个逻辑,一时有些愕然,不过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胖少年便冲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少东家,这位少年郎自称是您的朋友……”
“朋友?我与你是朋友吗?”胖少年一把推开伙计,冲上前几乎抓住谢逸的衣领质问。
“当然了,难道不是吗?”谢逸笑着反问。
“还说呢,若非你是,我何至于……”往事不堪回首,胖少年想起来便火大,欲哭无泪。
谢逸轻声道:“那日见你很想上望湖楼,我才将诗文卖与你的,至于后来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嘛,所以怪不得我啊!
就像有人从你家买了个瓷瓶,回去之后用瓷瓶打死人了,难道要你抵罪吗?”
“呃,好像……有些道理。”
谢逸笑道:“没错吧,与我无关对吧?”
“哼,你今日前来作甚,要拿两贯钱吗?没门!我不要你赔钱就不错了。”胖少年果断拒绝。
“嘿嘿,胖……陆兄多虑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和你谈笔生意。”说完之后,谢逸满脸含笑。
“生意?”吃过一次亏的胖少年陆安顿时心生警惕。
“陆兄,我当真是来谈生意的。”谢逸一脸真诚,很疑惑为什么没人相信呢?
“少年郎如何称呼?来谈什么生意?”在幕后冷眼旁观许久的陆通走了出来。
“在下谢逸,敢问可是陆东主当面?”其实谢逸本身就是来找他的,胖少年憨憨的,确实老实,但肯定决断不了这样的大事。
“敝人陆通,原来是谢公子,当日就是尊驾卖诗与我儿?”陆通满脸含笑,看不出是喜是怒。
出于谨慎,谢逸歉然道:“正是,当日是在下唐突了,以至于累及少东主。”
陆通和颜悦色道:“罢了,到底是我儿学问不精,不过谢公子大才,何故不去望湖楼行卷呢?”
“这个……人各有志,处境不同,选择自然不同……”谢逸道:“兴许陆东主也听过在下的名头,只是不怎么好听……那日家中窘迫,不得已才从令郎手中换得度日家资,说起来还要感谢少东主呢!”
“谢公子言重了。”足够的寒暄之后,陆通正色道:“言归正传吧,尊驾今日的来意是?”
“谈生意,谈合作。”
“不知是什么生意?”
“陆东主先尝尝这个。”谢逸递上一个小瓷瓶,这是昨日从刺史府顺出的提纯酒,本来打算做日常消毒用的,结果重新调配下另作重要用途。
陆通接过,在鼻头轻轻一嗅,脸色已然起了变化。待入口之后,先是表情微微有些痛苦,随后眉梢尽是喜色。
“谢公子,此酒何以如此醇烈?”
谢逸道:“如果贵府商行出售的皆是此等烈酒,不知销路如何?”
“此酒虽与葡萄酒原味相似,但更为醇烈,想必更得客商喜爱!”陆通是精明的商人,一眼便看出其价值。
“我有此酒酿制配方,陆东主有作坊,不知可有合作可能?”
“当然,如果谢公子有此意,求之不得啊!”陆通满脸欣喜,随即却又神色凝重地问道:“不知谢公子缘何专门与我合作?”
“因为我们有相同的敌手……”
一转念,陆通便想到了很多。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商贾,城中很多传言都有所耳闻,败家子谢逸的名头也听到过。
“确实如此。”陆通笑问道:“只是……谢公子既有超凡文采和宝贵秘方,当初若是……想必今日也会是陈州首屈一指……”
陆通说的很委婉,就差直接说:你这么有本事的,当初为何非要做个败家子呢?否则今日何至于如此落魄?
着实是个尴尬,也很难回答的问题。
谢逸无奈,只要硬着头皮道:“陆东主,当初在下年少无知,多有轻狂之举,实在惭愧。不过在下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通心中默念两边,眼中顿时异彩连连,这气度,这雄心,这志向,非同一般啊!
“谢公子果然大才,失敬!”陆通道:“合作自然是好,只是我等皆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竞争起来恐怕……”
郑家乃是庞然大物,实力强大,手段算不上高明,但足够强势,寻常人根本不敢与之正面交手。陆通过去多是采用避让策略,以至于局面越发不堪,才落到如此地步。
醇烈的酒激起了他重振旗鼓的信心,却依旧对郑家的威胁多有顾虑。
谢逸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必担心,如今可不是武德年间了,那家的女婿倒台日久,如今虽然张扬,却不敢过分狂妄。
毕竟……要不了几日,在下便会是刺史府的座上客,如此陆东主可否放心呢?”
荥阳郑氏这几年确实不如以前,盖因为他家的女儿郑观音原是隐太子李建成之妻,本来注定母仪天下的太子妃。
可惜玄武门之变后,成了被幽居深宫的罪妇。荥阳郑氏原本是鼎立支持女婿李建成的,在李世民眼里多少有点眼中钉的感觉。不过千年世家门阀,轻易拔除不得,更不能轻动,不过是稍微冷淡些罢了。
荥阳郑氏也有自知之明,这几年一直相对低调。在寻常百姓商贾面前作威作福可以,但在昔日的秦王府旧将,当朝国公面前绝对不敢嚣张。
如果谢逸是刺史侯君集的座上客,那么郑家何惧之有?想起让儿子丢脸的两首诗,陆通相信这完全有可能。
不由自主间,他还想起了会昌寺法师的那句话——故乡自有贵人助。陆通不由意动,难道……莫非这少年郎便是我陆家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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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何陋之有
谢逸并不知道自己被当作了“贵人”,只觉得陆通为人爽快,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尤其是数日后,小纨绔侯天佑病愈,谢逸前往刺史府赴宴,得陈国公侯君集款待。消息一出,陆通再无疑虑,欣喜不已。
一份大唐版股权分配协议书出炉了,陆通负责出钱出设备,谢逸则以技术入股,合作开酿醇香烈酒。
所得收益,五五分账。
双方合作意向强烈,效率自然很快,盖因为寒冬凛冽,新年将至,乃是一年中烈酒生意最好的时候,岂能错过?
谢逸更担心的则是专利时效的问题,当日在刺史府救小纨绔,事急从权,泄露过烈酒提纯方法。虽说已经叮嘱侯君集保密,但这年头的人多半没什么商业机密意识,人多嘴杂,冷不丁就露出风去了。刺史府的人先不说,单单那群庸医,能指望他们绝对守口如瓶?
谨慎起见,必须尽快投产,即便将来出问题,也能先一步打造出品牌优势,最好是垄断。
当然了,如果有人打算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竞争,也是不怕的。提纯酒精算个屁,直接用粮食酿制蒸馏白酒才是本事,这是一家独有的绝密配方。
不过使用和推广得一步一步来,不可着急。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着庸医、防着郑斌,也得考察一下陆家父子,稳妥之人才能长期合作。
自己脑中的配方图纸一大堆,只要陆通是妥帖人,便会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大家一起赚得盆满钵溢。
有生意做,自然就格外忙碌,谢逸这几日可谓是早出晚归。甚至连与嫂子杜氏调笑打趣,增进感情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觉得被冷落?会否有失落感?谢逸不免有些内疚。
这日早早收工之后,谢逸决定回家与嫂子一道共进晚餐。红烛已经备好,还带些许质量上乘的葡萄酒,今日可谓是准备万全。
红烛、美酒、佳人……
想想便觉得怦然心动,只待烘托出旖旎气氛,于动人之处动情……
可惜啊,人生就是这样无奈,总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间突然出现,坏人好事。
谢逸刚刚走到巷口,尚未进家门,便被人叫住了。
来者是侯毅,刺史府头号家奴,恭敬对谢逸一礼,客气道:“谢公子,我家姑爷有请。”
“贺兰侍卫?”
“是的,我家姑爷在城中偎红楼设宴,邀谢公子前去赴宴。”
一百贯诊金已经付过了,感谢宴也赴过了,侯君集夫妇虽然客客气气,但这桩“恩情”似乎也该止步于此,暂时告一段落。
却不想贺兰楚石突然邀请自己,这是为哪般?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侯君集的意思?
鉴于他身份特别,谢逸有些摸不准其来意,不过既然是侯毅前来下帖子,想来侯君集应该知情。
天知道他们翁婿在弄什么名堂,不管是谁的意思,打扰了自己烛光晚餐……的美事,谢逸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只是国公府东床快婿,东宫太子心腹侍卫,这样的人得罪不起啊!谢逸无奈道:“好,稍候片刻,我回家打个招呼即便前往。”
“是,小人在此等候谢公子。”
待遇还真是周到,谢逸无可奈何,只得匆匆回家交代一声。放下心心念的红烛美酒,和嫂子道别,跟着侯毅一道前往偎红楼。
倚红偎翠,想想便不是什么好地方。果不其然,到了之后才发现,偎红楼正是淮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
败家子以前虽然不肖,却很少出入这等地方,故而并不熟悉。
没想到贺兰楚石竟在此设宴,谢逸不由在想,在老丈人眼皮子底下出入青楼楚馆宴饮取乐,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侯君集不在乎,或者很放心女婿的人品?罢了,既然贺兰楚石敢正大光明来,自己何必杞人忧天呢?
倒是自己,出入青楼,回家之后,嫂子会不会生气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谢逸走上了偎红楼。
贺兰楚石宴请的客人很多,并非自己一人。谢逸举目四望,见在座之人或是陈州才俊,或是豪贵子弟,郑斌竟然也在,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郑斌也第一眼便瞧见了谢逸,目光里当然没有友好和善,却没有惊讶。单独前去刺史府赴宴这等殊荣,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偏生败家子谢逸……着实让人嫉妒啊!
“谢公子来了,快些入座。”纵然给小纨绔治病那日,两人有些不愉快的口舌之争,但贺兰楚石仿佛什么都忘了,态度相当和善客气。
谢逸也便顺坡下驴,笑道:“贺兰侍卫客气了,呼在下三郎便是。”
“好,三郎啊,你可来晚了…”
“抱歉,在下住的远些,确实来得迟了,见谅。”
谢逸客套致歉,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有人偏生不和谐道:“是啊,听说三郎现居城南旧巷破屋之中,道路确是远了些。”
只看了一眼,谢逸便清楚地察觉到,这人是郑斌的狗腿子,出言不逊是谁的授意显而易见。
“可惜啊,要是住在东街的大宅里,过来肯定很快很方便,城南这么远,三郎肯定走累了吧?”
“关键是那边陋室破屋,这大冬天的,冷不冷啊?”有人貌似关切,笑问道:“三郎,莫不如在这偎红楼给你寻一居室,长居此间如何?”
有人开头,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嘲讽。
一切尽收眼底,贺兰楚石只是笑吟吟地喝酒,仿佛恍然未闻,他很好奇谢逸的反应。或者说,岳父侯君集很好奇,若非如此,也许今日宴请的名单上不会有谢逸。
“不劳各位费心。”谢逸笑道:“在下的居所虽然简陋些,但温暖舒适,甚合我心。”
绝对实话,房子是简陋,但有一张火炕在,可谓温暖如春。更重要的是,有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同炕而眠,此等近水楼台的艳福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纵然有广厦豪宅,谢逸现在也不想换住处,那张旖旎暧昧,可能无限的火炕,当真舍不得啊!
不过在旁人眼里,便是死要面子的说辞,换来的自然是更多的嘲讽。
“谢三郎,一间残垣断壁的破屋子而已,舒适在何处啊?你竟然很满意?”
“也不见得,谢三郎今非昔日,兴许他更喜欢如今的穷苦日子呢?”
言辞越发的直接不堪,谢逸依旧表情如常,不怒不躁,这让贺兰楚石越发好奇。难怪岳父大人对此人颇为关注,不是没有道理啊,单是这份定力和心性……
还有,前几日他刚从刺史府收了一百贯的天价诊金,虽不够置办豪宅大院,但换个好些的住处该可以,何以非得住在那个破屋里呢?
贺兰楚石对此也很不解,但片刻之后便得到了答案。
只听谢逸悠悠道:“在下所居确是陋室破屋,只是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第十九章 再赌一把
装逼,很高雅的装逼。
至少谢逸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本不想这样,奈何对方欺人太甚。
效果很显著,因为很高雅。
虽然一帮纨绔子弟心中依旧不屑,不就是一间破屋嘛。但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用这样华丽的骈体文描绘一番,陡然间格调高了不知几许。感觉纵是广厦华庭,在它面前也不值一提。
能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相提并论的破房子,还能嘲讽其简陋吗?这种时候,简陋完全就是高雅的代名词。
以至于有人想要嘲讽反驳,却哑口无言,压根不知如何措辞。稍微不注意,就会显得自己很低俗,土包子一个。
顷刻之间,偎红楼这等烟花之地,竟然变得清新脱俗,气氛高雅无比,却也十分别扭。
但谁也没有轻易打破这种别扭,或许是无能,也许是不敢。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从谢逸身上移开,落到贺兰楚石的主位上,偶尔又偷瞥一眼郑斌,等着他们发话。
贺兰楚石有些惊讶,然后似乎还有点惊喜。谢逸是在装逼没错,但装的高,装的妙啊!
这等文辞优美,立意高雅的文章堪称名篇,隐约透着魏晋名士风范。传扬出去,必定广受传送,谢逸也会被冠以才子名士的头衔。
完全不可预料的话题契机下,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要说是事先有准备,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由此可见,肯定是本人所作无疑,可见这个谢三郎腹有诗书,才思敏捷,才华横溢。
人才啊!
想想自己来陈州的目的,贺兰楚石心中不由自主有点小激动,今晚当真是歪打正着,邀请谢逸前来实在是明智之举,意外收获。
出口成章的骈文,相比之下可比郑斌那首不知何人代笔,锤炼多久的诗文强多了。更重要的是,谢逸的背景不像郑斌那样复杂。
厚待没有顾虑和麻烦,而且容易为我所用,好像还是出自陈郡谢氏,也算名门望族,确为可造之材。
“三郎才思敏捷,高尚雅致,此文真是令我等惊叹……”贺兰楚石一开口,便奠定了基调。
一众纨绔黯然不语,郑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现在已经能肯定,《春晓》和《从军行》两首诗也是谢逸的手笔,今日出口成章便是最好的佐证。
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如果真是死鬼谢二郎的遗作倒罢了,终究还是坐吃山空的败家子而已。不想败家子谢逸竟突然变得如此有才华,这就全然不同了。
俨然是个强劲对手,并且盖过了自己的风头,并遥遥领先。顷刻之间,谢逸三番两次出入刺史府便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自家不被重视似乎也有答案了。
刺史府对自己不闻不问,对谢逸却重视有佳,迥异的待遇,顿时让郑斌敏感的内心一阵阵的不快。
“三郎这是深藏不露啊,这篇文章如是,《春晓》与《从军行》更是难得佳作,当真是才思敏捷,文采飞扬,让人叹为观止。”
贺兰楚石猛然一惊,愕然道:“那两首诗也是三郎所作?”
这下轮到郑斌不解了,难道贺兰楚石不知晓此事?那谢逸出入刺史府……难道自己想错了?郑斌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很蠢很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谢逸也没打算刻意掩饰,低声道:“是昔年与家兄一道写下的旧作。”
谦虚,诗可以是兄弟合写的旧作,刚才出口成章该不是吧?才华横溢之人,总是格外谦虚。
贺兰楚石便如此认定,原来岳父侯君集一直要寻访之人竟然是他?连日就在眼皮子底下打转,竟然没看出来,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医术高超,才华横溢,沉着冷静的十七岁少年,绝对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样的人,如果能得举荐……
想起自己特殊的身份,贺兰楚石不禁有些为难,同时也好奇,既然有如此佳作,那日何故不去行卷呢?卖诗换钱,怎么听着都觉得有辱斯文,傻里吧唧。
想起适才众人的嘲讽,东宫侍卫大哥很快自动脑补了很多理由。比如谢家当时确是一贫如洗,急着用钱买米下锅。
再比如,作为一个输光家产的败家子,名声很臭,冒然前去望湖楼,可能也会被扫地出门。要是没有这些天的了解,纵然谢逸很有才华,但名声不堪,即便是岳父侯君集恐怕也不敢轻易招揽。
不过人是会变的,眼前的谢逸哪里有一点败家子的不堪模样?虽然众人言之凿凿,但贺兰楚石不由心生怀疑,难道以前是误传?或者真如岳父说的那样,败家子大难不死,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了?
不管怎么说,谢逸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不枉自己来陈州走一遭。至于此人将来为谁所用……先不着急,结交笼络下再说。
贺兰楚石笑道:“三郎高尚雅致,才华横溢,着实难得,祖上可是当年乌衣巷谢家?”
“是,先祖灵运公为晋时康乐县公。”这等显摆祖先,往脸上贴金的好事,谢逸自然不会客气。
“原来如此,难怪三郎才华横溢,乃是家学渊源之故,大有魏晋名士之风啊!”贺兰楚石作恍然状,少不得连声赞叹。
郑斌等一群纨绔脸色变的很难看,心里更是多有不满,不免暗中嘀咕:陈郡谢氏已经没落多年,哪里谈得上家学渊源?一个败家子而已,道出几句华丽文辞便是名士之风?
“贺兰侍卫谬赞了。”谢逸谦虚回应,同时不忘用傲然目光扫过一众纨绔,毫不客气地反嘲讽。
“三郎不必过谦。”贺兰楚石笑道:“虽说三郎高尚雅致,但居所还是宽敞明亮些好,不知贵府旧居何处?”
既然动了笼络的心思,就要下大力气,这是贺兰楚石的一贯看法。对于一个败家子而言,拿回昔日输掉的旧居,应该是一件很兴奋的事情吧!
“旧宅在东街,门口有三棵大柳树。”
谢逸话一出口,郑斌的脸色有些不好了。那栋宅子败家子输给他之后,转手便作为礼物送给贺兰楚石,说是暂借的居所,但实际是白送。
贺兰楚石也很意外,没想到竟然如此巧合,郑斌献给自己的暂居之所竟然是谢家老宅,这事……
按照贺兰楚石的想法,他很想直接把宅子送还给谢逸,如此正好落个人情。但如今所有权在郑斌手中,纵然有“暂借”之说,自己若太过随意,面子上过不去。
何况郑斌出身荥阳郑氏,也是自己需要笼络的对象,太过厚此薄彼显然不好。难办啊,贺兰楚石目光沉沉,先后从谢逸和郑斌身上掠过,不由有些犯难了。
郑斌很郁闷,却不得不面对,瞧见贺兰楚石含蓄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三郎啊,当初这宅子是赌局输了,抵给我的……不若我们今天再赌一把,你把宅子赢回去如何?”
这个办法……
贺兰楚石不知该说什么好,郑斌已经算给面子了,让他白白还给谢逸肯定不可能。作赌算是个公平的方式,只是谢逸有这个运气赢回去吗?他又拿什么做赌注呢?
不等谢逸与贺兰楚石开口,郑斌便朗声道:“作赌方式你来决定,我奉陪到底,你要是赢了,宅邸还你;不过,若你输了,就到我家做两年西席,如何?”
第二十章 令人惆怅的胜局
再赌一把!
赢了拿回老宅,输了去郑家做两年西席。
说的好听,但这西席绝对不好做,可不是教书先生那么简单,等若是两年卖身契。
要么乖乖为郑斌做事,比如做他的枪手;要么被他羞辱折磨,指不定不堪成什么模样。两年时间要是顺利挺过去还好,要是熬不过去,纵然没有性命之忧,也会前程尽毁。
不得不说,郑斌有点狠!
贺兰楚石略微不悦,谢逸是自己替太……看中的人,去你郑家做西席?
不懂事!千牛备身贺兰楚石觉得郑斌有些过分了,却又不好强行插手,过分的偏袒一方亦非明智之举。
毕竟这是一个看似公平的赌约,就连作赌的方式都让谢逸自己选择。还是看看谢逸如何决定吧,此中利害想必他心知肚明。
说实话,谢逸不想赌。
从使用价值来看,一座宅邸可有可无,待酒水生意赚钱后,再置办一座更好的很轻松。何况眼下他压根不想搬家,那个温馨的破屋子,那张暖和的热炕,最重要是近水楼台的大好机会……
骤然换回大宅,一家人便理所应当分房居住,哪里还有这等与美人近在咫尺,旖旎暧/昧,随时有可能更进一步的良机呢?
偏偏贺兰楚石就要好心办坏事,郑斌又心眼忒坏,弄出这等迫人的局面。
不答应不行啊,如果自己退却,一定会被说成胆小如鼠,然后大肆渲染。至于赌注,两年西席,郑斌安的什么心显而易见。
换个赌注他肯定不答应,自己也没什么可以用来赌的,所以只能将就着。好在作赌的方式由自己来决定,郑斌……未免也忒自信,忒嚣张了。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宅邸原是谢家的,是他用不大光彩的手段得到的,输了也不见得心疼。既然如此,哼哼……
谢逸从容道:“可以,方式我决定是吗?”
“是的,无论文雅的,还是传统赌具皆可。”郑斌表现的很自信。
你以为你是赌神?谢逸冷冷看了郑斌一眼,笑道:“那好,今日就玩了文雅的,也新奇的赌法。”
看到谢逸自信的笑容,贺兰楚石隐约有种感觉,也许他已经胸有成竹,只是到底怎么个赌法呢?
谢逸让侍婢取来笔墨纸砚,让侍婢执笔,依次写下数字一到九,然后一字排开,随后拿来黑白棋子各五枚。
谢逸平静道:“此乃九字棋局,依次在对应的数字下落子,其中任意三子相加和数先得十五者获胜,郑兄可以选择先手,亦可选择后手,请!”
这……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赌法?闻所未闻啊!
反倒是贺兰楚石并不十分惊讶,谢逸的神奇之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
郑斌突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先前的决定有些轻率。原以为赌术一道无论雅俗自己都很在行,无论谢逸选什么,自己都有较大把握。
可是现在谢逸来了这么一手,听起来很简单,但郑斌总觉得有陷阱,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郑斌瞅着数字沉吟片刻,一粒白子落在“七”下。他大概觉得先下会有优势,九个数字先下者可得其五,获胜的概率总要大些。
谢逸表情平静,顺手落子于“八”下。
郑斌略微沉吟,白子落在“二”下,显然是想要走“二六七相加得十五”的路线。谢逸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所以黑子落在“六”下。
六加八为十四,只需再加一便是十五,郑斌急于防守,自然落白子于“一”下。
嘿嘿,谢逸淡淡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棋子落在了“四”下。
郑斌原本不慌不慌,拿起一粒白子正欲落在“五”下,可再仔细一瞧数字下的黑白子,脸色顿时煞白。
谢逸眼下有三颗黑子,分别对应的数字是四六八,四加六等于十,还差个五便是十五;四加八等于十二,还差个三也是十五。
而郑斌只有一次机会,堵五必定留下三;而他自己一二七三个数字,唯一加六可得十五,可惜已经被谢逸的黑子堵住了。
毫无疑问,无论他如何落子都已经输了,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输了。
一众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分数了胜负。其实仔细想想,这个赌法实在简单的有点过分,总共五步棋,分配下来一个五步,一个人四步。
后手的谢逸只能走四步,却能后发制人,当真是……不明就里的一众人,纷纷想到了神奇二字。
虽然赢了,但谢逸却没有特别的兴奋。不过是九宫格的小把戏而已,后世的学生谁人不知?
其实这玩意本身就是产生于华夏古代,具体出处谢逸加不清楚,但唐朝贞观年间应该是有了。
只是这年代读书人重视的主要是经史子集,除了研究天文历法,营造水文的工匠,普通读书人谁会专研算术呢?所以不明就里的郑斌想要赢,很难。
谢逸此举算是有点欺负人,但其实这个赌局只要走好了,平局的可能性更大,这正是谢逸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此便不必让贺兰楚石为难,自己也不至胆小如鼠,或者赌场失意。更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留在陋室之中,和嫂子继续同炕而眠……
可惜郑斌也忒不济,让他先走,却走输了,谢家老宅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回去之后,嫂子肯定高兴,可是这并非谢逸想要的结果啊。
唉,明明赢了赌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真是让人惆怅啊!
那边郑斌心中却泛起了极强的挫败感,暂时他还没有看透九宫格的玄奥之处,只觉得是极为简单的数字游戏。
自视甚高的赌坛高手,却在这样简单的游戏中输掉,输给了谢逸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输掉了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宅邸不算什么,郑斌更多是觉得是被谢逸狠狠的羞辱了……
“愿赌服输,明日宅邸契约便送到你手上……”郑斌紧握拳头,恨恨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逸笑道:“那就不客气了,不过郑兄既然暂借给贺兰侍卫居住,那就先这样吧,我不着急……”
此举倒不是说要讨好贺兰楚石,谢逸只是想拖延搬家的时间而已。
但贺兰楚石显然不这么认为,笑道:“三郎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总是鸠占鹊巢,让三郎一家居于陋室,于心何安?刺史府尚有居处,不必担心。”
唉!谢逸只得无奈点头,想想近水楼台的旖旎良机就要远去了,心里不由自主空空落落的。
怎么样才能不搬家呢?谢逸低头沉吟,有些犯难了。
郑斌看在眼里,却不这么认为,他认定谢逸是想讨好贺兰楚石,可惜失败了,此刻肯定是在酝酿新的讨好巴结方式。
哼哼!
郑斌冷冷一笑,遗憾地发现自己似乎也得想想办法,原本送了套宅院给贺兰楚石,结果现在转落谢逸手中。
那么自己少不得要重新送上一件厚礼,这么仔细一想,刚才那个赌局,自己似乎输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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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春/宵一刻值千贯
谢逸嬴的很惆怅,郑斌败的很郁闷。
唯一高兴之人似乎只有贺兰楚石,宅邸和赌局之事顺利解决,勉强算得上圆满。
纵然有那么一丝不和谐,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与此同时,还欣赏到一场极为有趣的赌局,又一次见识到谢逸的“神奇”之处。
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还聪明的紧,正经难得的人才啊!
经此一事,贺兰楚石越发坚定了笼络谢逸的决心。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缓和气氛,毕竟这是一场自己邀约的宴会,目的是宴饮取乐。死气沉沉,宾客尽显失落可不大好。
于是乎,丝竹声响起,歌舞伎出场了,妖娆的广袖舞在偎红楼宴厅中上演。
见多识广的谢逸对这样的舞蹈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图个热闹,捧捧场罢了,倒是一众纨绔看的津津有味。
当些许缭绕的广袖轻纱依次撩过之后,一个腰肢纤细,姿容俏丽的舞妓出现在中间。一袭粉衣飘飘,说不出的动人心弦,正微微含笑,看着一众宾客。
舞妓算得上是美女,尤其是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顾盼生欢,楚楚动人。加之身姿轻柔灵动,随乐起舞,衣袖飘飘,灵活的腰肢和玲珑的身段展现于人前,宛如画中仙女,更添魅力。
广袖飘逸,舞姿妖娆动人,谢逸还算淡定。毕竟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容貌丝毫不逊,而且清纯贤淑。舞妓纵然再怎么漂亮,身处欢场,身上难免有风尘气息,少不得失色几分。
不过一众纨绔已然目瞪口呆,就连贺兰楚石也有些看呆了,显然有些痴迷,有些意动。
这不奇怪,男人嘛!
在刺史府,谢逸并未见到侯君集的女儿,大概还在长安老家吧!不过观侯君集夫妇的面相,生出的女儿也漂亮不到哪去,也许这桩婚事更多的是门当户对,甚至政治意味。
贺兰楚石未必对妻子十分满意,如今只身在外,见到美人,焉能不动心?可能权贵之家,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侯君集这个老丈人并不十分介意。
一曲舞毕,余音绕梁,包括贺兰楚石在内,一众纨绔似乎仍陶醉其中,目光依然停留在粉衣舞妓身上。
老/鸨不失时机出场了,满脸堆笑道:“诸位贵客,此乃小女莲儿,年方十五,自越州来;今日头一遭见客,尚是完璧之身。”
呃……
原来还是个雏,模样还这般娇美,一众纨绔顿时蠢蠢欲动,浴火升腾,兴趣自然是越发浓厚了。
老/鸨这时候推出此女,显然是有意而为之,不出意外,接下来便是所谓的“梳笼”,自然也要价不菲。
姿容不俗,楚楚动人的美姬,一众有钱的公子哥哪个不想首先一亲芳泽,成为夺其贞洁的第一位恩客呢?
有女不愁卖的老/鸨笑道:“诸位贵客,莲儿近来苦练一项香唇侍酒的绝技……若是哪位贵客有兴致,不妨出个价。”
老/鸨话没说完,众人心里已然明白,不就是让众人竞价,价高者得嘛!一众纨绔当即熙熙攘攘,有人开始喊价,皆想一亲芳泽。
“常言道越女姿容冠天下,今见莲儿小姐,方知此言不虚。”混乱之际,贺兰楚石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众纨绔顿时心领神会,贺兰侍卫看上此女了。
如果是这样,纵然他们有再多想法,再多不舍,也只能退避三舍。和东宫侍卫,国公女婿抢女人,他们没这个胆量。
不过贺兰楚石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报价,只是独坐饮酒。也是,毕竟他身份特殊,偶尔来青楼寻欢作乐,老丈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弄的太高调,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是以,气氛陡然间有些尴尬,老/鸨和名为莲儿的舞妓也有几分无所适从。
郑斌瞧在眼里,突然灵机一动,刚才还在发愁再送一份什么礼物给贺兰楚石,眼前不就是现成的嘛!
既然他对此女有意,那自己帮他支付渡夜资,甚至另行置办宅院,让其养为别宅妇……
“既如此,在下出价五十贯如何?”
五十贯便是五万文钱,五文钱可以买一斗米,以一万斗米的价钱买下舞妓的第一夜,算是出手阔绰了。
老/鸨欣然点头,价钱虽然不错,却还不甚满足。如果众多纨绔公子争相叫价,必定还能哄抬不少。
原以为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会有争相竞价的局面,却不想适才竟险些冷场,如今也只有一人出价。老/鸨有些不死心,笑道:“郑公子出价五十贯,可还有哪位贵客出价吗?”
众纨绔以郑斌马首是瞻,贺兰楚石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人坏事,但是……
“六十贯!”
众人皆是一惊,郑斌回过头来,赫然发现喊价者是谢逸。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旋即向贺兰楚石颔首致意。
郑斌瞬间便认定,谢逸也打算通过此举讨好巴结贺兰楚石,是要明着与自己相争。
“八十贯!”
“一百贯!”
谢逸喊出第二声时,莲儿的梳笼价便直接翻了一倍,老/鸨满面笑意,很是满足,也很是期待。
郑斌有些气愤,喊道:“一百五十贯!”
“两百贯!”
“二百五十贯!”
果然是个二百五!谢逸心中暗骂一句,笑道:“三百贯!”
郑斌愤然冷笑道:“三郎,三百贯你可付得起?可别闹笑话,让莲儿姑娘空欢喜。”
“哈哈,郑兄多虑了,前日在下得了一百贯。加上刚刚赢回来的老宅,怎么也值几百贯吧?”谢逸笑道:“常言道:**一刻值千金,这才几百贯而已。”
老/鸨听到之后,别提有多开心了,舞妓莲儿也是满面微笑。身处风尘,她早就认命了,如果这头一晚能够竞得天价,那以后自己的名声与身价自会非同一般。
贺兰楚石也好奇地盯着谢逸,直觉告诉他,谢三郎此举并不单纯,并非为了一个女人,也不像是为了讨好自己……
郑斌有些愤怒,先前赌局输了,如果连这个舞妓连输给谢逸,不仅在贺兰楚石面前会矮上几分,也会大丢面子,引为耻辱……
为了利益和面子,绝对不能输给谢逸的败家行径,下定决心的郑斌毫不犹豫喊出了——五百贯!
“六百贯!”
“七百贯!”
“八百贯!”
“一千贯!”叫价的速度很快,郑斌想都没想,天价脱口而出。提高到一个让谢逸很吃力的价位,纵然是把宅院卖掉,也不够的数目,你还怎么与我争?
谢逸心里算了笔账,如果单以大米价格来等值衡量,此时的一千贯相当于后世的六百万元。
一个青楼舞妓的第一夜,竞出了天价。
老/鸨和莲儿都紧张不已,眼放亮光,略微颤抖地等着谢逸下一波报价。其实她们无所谓了,就眼前这个价格,他们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郑兄志在必得,在下自当成人之美。”谢逸笑了笑,放弃了继续竞价。
郑斌轻轻一笑,败家子终究还是斗不过我吧?可是……看到谢逸那毫不沮丧,近乎得意的表情时,郑斌心里猛然咯噔一下,一个糟糕的念头慢慢浮上心头。
谢逸只是冷笑,什么香唇侍酒,拿嘴巴渡过来吗?这样喝酒,香艳与否先不说,至少不卫生啊!说到一亲芳泽,谢逸一心只有家中如花似玉的嫂子杜氏,对青楼女子无甚兴趣。
至于郑斌认定的讨好贺兰楚石,谢逸压根没有这意思,东宫和侯家的人,避都避不及,何来讨好之说?
先前叫价,纯粹只是为了捣乱,报一箭之仇。
郑斌隐约回过味来,自己上当了,又被谢逸坑了一把。本来五十贯能搞定的事情,生生变成了一千贯。
自己傻里吧唧被人当猴耍,还做了冤大头,到头来真正得益的是老/鸨和舞妓莲儿。当然了,贺兰楚石与此女共赴巫山之时,大概会更觉快慰吧!
毕竟春/宵一刻值千贯,在长安都不多见,堪称绝无仅有。心中怎么能不得意呢?来日还可以作为吹嘘的资本,毕竟虚荣心谁都有。
只是到那时,他真正该感谢付钱的郑斌呢,还是抬价的谢逸呢?
ps:梳笼:古代青楼妓子首次接客伴宿。此处虽提及,但唐朝时未必有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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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制胜有道
灯火阑珊,曲终人散。
贺兰楚石拥着动人心魄,未经人事的舞妓莲儿留宿了,今夜少不得倚红偎翠,逍遥快活。
郑斌一脸阴沉,无比肉痛地给老/鸨数钱,一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谢逸则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态度,潇洒下楼回家去了。
明天一早,今夜的盛况便会传遍整个淮阳城。偎红楼的莲儿一定会成为火遍江淮的头牌,只因为郑公子千贯买一夜的豪爽。
至于真正经手人是贺兰楚石这事,外人自然不会知道。郑斌少不得人财两空,说不定还会与谢逸一道,被冠上败家子的名头,而且要加上前缀——“风/流”二字。
毕竟成百上千贯的度夜资,不是每一个纨绔都拿得出来,不是每个公子哥都敢这么任性。
谢逸全无所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从容,反正败家子的称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这回自己没出钱,没有任何损失,还报了一箭之仇,酣畅淋漓。
至于名声,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来龙去脉,机智总多过败家吧?
这就可以了,人活世间,不需要所有人理解,有那么几个必要的人“懂你”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人自然是嫂子杜氏,夜里回家时,谢逸本想与她分说,奈何她与小蛮已经入睡。尽管自己进门时,她是微眯着眼睛装睡的,谢逸看在眼里,但没有打搅她。
谢逸随即也愉快地躺下,只是想到贺兰楚石正倚红偎翠,而自己身边明明有个美人儿,却可望而不可即,谢逸好生嫉妒……
将就着稀里糊涂睡了一晚,第二天一醒来,便瞧见嫂子杜氏的脸色不大好,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看来早起的嫂子去过集市,还听到了些许风言风语,这会心里正不高兴呢!
谢逸感兴趣的是,嫂子缘何生气?是女子天性的嫉妒吗?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
“嫂子,何故板着脸呢,谁惹你生气了?”谢逸故意笑着询问。
“你……”
“我?我怎么了?”
杜氏转身,嗔怒道:“你昨晚是不是去了那种地方……”
“去了,偎红楼。”
“爹娘孝期未过……你怎么…以前你虽然胡闹,但那种地方从来不去的。”杜氏红着眼睛,伤心道:“去便去了,还又去赌,还与人争风……闹得满城风雨。”
果然如此!谢逸轻声道:“嫂子,你能告诉我因何生气吗?是怪我赌钱,还是我为别的女子胡闹?”
“你……”杜氏嗔怒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丝羞涩,到底哪个细节惹人不快,也许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谢逸看在眼中,得意笑道:“嫂子坐下,听我给你说说昨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仔细听过来龙去脉之后,杜氏恍然道:“你把老宅赢回来了?这样的好消息,昨夜怎么不告诉我?”
“谁让你昨晚装睡不理我的?也不怕进来的是坏人……”
“我……”被撞破了实情,还被谢逸玩笑,杜氏不免羞羞哒。
谢逸笑道:“老宅是赢回来了,不过呢,我们先不着急搬回去。”
“为何?”
“一来呢,我想找人将老宅修缮整理一下;二来嘛,昨晚回来的时候,遇到个算命先生,告诉我近来不宜乔迁……”
杜氏狐疑道:“那么晚街上还有算命先生?”
“有的,有的!”谢逸轻轻一笑,没办法,为了继续这等近水楼台的好日子,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
“好吧!”杜氏轻轻点头,并未反对。
谢逸笑道:“至于那个青楼女子,我那是故意捣乱,没把她放在眼里。为个烟花女子花费千贯,这等荒唐事我做不出来。”
“是吗?外面都在传,说那个女子美丽动人……”
“有几分姿色,但和嫂子你比差远了……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去找风尘女子,这不是胡闹嘛,老天爷会怪罪的。”说话间,谢逸紧紧盯着杜氏,希望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嫉妒”。
“又胡说!”杜氏俏脸顿时泛起红晕,转身走到一边,羞答答地不敢抬头。
“没胡说,绝对是大实话!”
谢逸笑道:“姓郑的家伙会错了意,以为我要以烟花女子巴结刺史大人的女婿,所以才死命竞价,与我相争。所以我帮了他一把,故意和他喊价,价钱从五十贯变成了一千贯。”
杜氏悠悠道:“原来是你故意使坏!”
“没错,他以前可没少算计我,让他付出点代价嘛!”谢逸叹道:“不过这么一闹,我这个败家子名头是彻底坐实了,恐怕现在还有人说我风/流吧?”
“嗯!”杜氏红着脸点点头。
“没事,只要嫂子你懂我就好。”
杜氏微微点头,轻声道:“嗯,我懂!”
谢逸急忙笑问道:“真的,我的心思你都懂?”
“你……坏,我不理你了。”杜氏涨红了脸,微嗔一声,急忙躲出门去。
一旁玩耍的小蛮一脸惘然,兄长嫂子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三哥笑得很开心,嫂子却脸红红的,羞羞哒呢?
……
淮阳城里流言还在继续,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的谢逸全没当回事,吃过早饭,便匆匆赶去陆家作坊。
“谢三郎,昨晚你真和郑斌抢女人啊?”胖子陆安对此饶有兴趣。
“是啊!”
“看来传言不须啊!”陆安笑道:“只是你何故输给他呢?不就是两百贯嘛,大不了我借给你就是了。”
呃……真人不露相啊,这才是正经的败家子潜质嘛!谢逸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被陆安憨厚老实的外表蒙骗了。
谢逸低声道:“陆兄,这事要被令尊知晓……”
陆安连连摆手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对了,那位莲儿姑娘当真很漂亮?”
“还不错,不如找个机会去亲眼看看如何?一亲芳泽也不是没机会。”谢逸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原来胖少年还有色/色的一面。
识人不明,交友不慎啊,不过倒也蛮可爱的。
陆安悠悠道:“可是…听人说自昨晚千贯一夜之后,莲儿姑娘身价暴涨……”
“你刚不是说有两百贯嘛,等酒水生意赚钱了,我再给你添点,或者直接问令尊要……我和莲儿姑娘多少有点交情,指不定能给你争取点折扣呢。”
听到谢逸所言,陆安憨憨一笑,旋即看到老爹陆通走过来,当即脸色一变,笑道:“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谢公子,昨夜偎红楼真是精彩啊!”听到陆通这么说,胖子陆安瞪大了眼睛,原来老爹也好这口?要不要去老娘那告状呢?好生为难啊!
“陆东主谬赞了。”
陆通摆手道:“哪里,谢公子莫要谦虚,随口喊了几声,便让郑斌多出了好几百贯,此等手段不简单啊!”
“凑巧,他若非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入彀。”
“非也,这说明谢公子将对手的心思、喜怒准确把握,而且善加利用。”陆通赞道:“可惜世人愚钝,传成了争风吃醋的风/流事,不过在明白人眼里,郑斌已然闹了个大笑话。”
胖子陆安恍然道:“搞了半天,你不是为了莲儿姑娘……”
“唉,吾儿天真啊,谢公子岂是那等无聊庸俗之人?”陆通看着儿子,无奈摇头。
“好吧!”陆安瞧着谢逸的眼神不免有几分变化,大抵在怀疑先前所言是否还算数。
那边陆通没有理会儿子,赞叹道:“说实话,原本我还有几分疑虑,但昨夜之事……老夫才知谢公子才智手段,除了奇思妙想,文采斐然,克敌制胜之道亦是高手啊!
若是用心经营,想来用不了几载,便可成为富商巨贾,甚至富甲天下。不过谢公子才华横溢,胸怀抱负,想必志不在此。”
还别说,陆通是个难得的明白人,难怪生意能做这么大。聪明人沟通起来方便,和这样的人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陆东主言重了,来日方长,将来的事谁知道,到时候再说,还是眼下的生意重要。”谢逸笑道:“醇香烈酒该出锅了吧?”
ps:上一章中的**是“老/鸨”二字,没想到也是个屏蔽词,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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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琼花酿
贞观十年腊月十八,距离新年不过十多日,陈州街市上突然多了一种新品酒水——琼花酿。
至于因何而得名,有人说是因为江淮驰名的琼花,也有人认为得名自天宫瑶台的琼浆玉液。
名字倒是其次,酒水本身才是关键。推出此酒水的陆氏商行在街头摆起了案几,请路人免费品尝。有猎奇之心,或者想占便宜的过路客不在少数,纷纷上前尝试。
一个大汉端起一碗,张口豪饮,却不想突然便呛的脸色通红,咳嗽连连。
“此酒怎地如此之烈,入喉火辣辣的……”
大汉埋怨之时,酒香味已然散开,路人只觉得此酒气味醇香异常。隐约之间,似乎真有一股琼花的幽香。
众人好奇之时,试饮的大汉抿着嘴角残留的酒水,连连点头道:“还别说,醇烈幽香,回味无穷啊!”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日下来,试饮的客人不在少数,或惊或喜,亦有出丑者连声埋怨,但还是赞叹欢呼者居多,好评也如潮水般涌来。
琼花酿香醇浓烈是最大特点,很多人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多位客人皆称,饮过琼花酿后,再喝葡萄酒、三勒浆、李子果酒一类,简直是淡而无味,难以下咽。
还有人笑称,饮过烈酒之后,浑身暖暖的,竟然驱走了冬日的严寒。当然,也有人不胜酒力,喝了少许便醉醺醺,仍不忘称赞此酒醇烈。
这样的试饮场所,陈州城里共有十多处,在这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很快便酒香四溢漫全城。
试饮之后,再想喝酒,自然就要花钱购买了。尽管比寻常酒水价格略高些,但醇烈显然更胜一筹,喝起来也更有滋味,这点钱酒客们还是愿意花的。
实际上,如果用三勒浆和葡萄酒来提纯,成本绝对是这个价位的数倍。所以有人要是自以为是地“依样画葫芦”,必然会赔本,这算是谢逸挖下的一个坑。
谢逸联手陆家的粮食蒸馏白酒则不同,毕竟粮食价格低廉,通过恰当蒸馏酿制手段,成本并不高。以这个价卖出,酒客能够承受,利润也相当可观。
名头打响之后,四溢的酒香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客人,陆家酒铺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队,争相购买新出的“琼花酿”。
“陆东主,销量还可以吧!”
“好,太好了,多亏了谢公子神奇酿造技艺。”陆通笑的嘴都合不拢,这两三年何曾见过生意如此火爆过?
谢逸笑道:“生意好,却也有的忙,只怕还需建造更多的作坊……存货只能满足到上元节。到时候,售卖的范围恐怕也不仅仅是陈州了……”
陆通连连点头道:“是是,我这就着手准备,争取早日让琼花酿卖入洛阳、长安。”
“另外,趁早联系磁窑,烧制一批定制的瓷瓶酒罐……图样我稍后给你。”
“要瓷瓶何用?”
“酒瓶子也是可以卖钱的。”谢逸笑道:“你该注意过,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用餐多是去清新雅致的酒楼,绝不会与市井小民一起坐在路边小摊上。”
“呃,谢公子的意思是瓷瓶盛酒卖于贵客?”
谢逸点头道:“没错,同样的货物,除了大众消费,也得照顾一下高端客户嘛。毕竟这世间有些人啊,就是喜欢买椟还珠,我们应该投其所好。”
词汇有点新鲜,陆通听得一愣一愣,不过能大概明白谢逸的意思。开始没觉得什么,略微仔细思量,方觉甚有道理。
陆通点头笑道:“谢公子心思果真奇妙,放心好了,老夫在越州磁窑有熟人,此事会尽快办妥。”
“有劳陆东主。”
“谢公子客气,这些事都是应该的,你不必费心,老夫会一一打点妥当的。”
陆通是明白人,知道以谢逸的身份,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会让他沾染商贾之事,以免有**份。
他已经认定谢逸是陆家的贵人,自然要尽心相待,要是没有谢逸的奇思妙想,自己又如何赚得大笔的钱财呢?
生意上的事自然该自己跑腿,谢逸只需要待在家里数钱便是了。
……
相比于陆氏商行门庭若市的情景,郑家商铺却是门可罗雀。
专程从西域运来的三勒浆和葡萄酒滞销了,在这个寒冬凛冽,年节将至的销售旺季,竟然无人问津,实在太不正常了。
因为偎红楼两次惨败而失落不已的郑斌,直到两日之后才发现这一状况,后知后觉的风/流败家子顿时傻眼了。
恼羞成怒的郑斌大声质问:“陆家的那个琼花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一众掌柜仆从唯唯诺诺,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碗酒水,支支吾吾道:“公子,您尝尝就知晓了。”
郑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掌柜,伸手接管酒碗,气冲冲地灌入口中,喝得很着急。所以理所当然地猛烈咳嗽,喉咙陡然间火辣辣的,滋味很不好受。
“你……”郑斌想要责骂,可是细细回味,又觉得其中滋味……更醇,更烈酒,相较之下,自家的葡萄酒简直就是淡而无味的糖水。
难怪自家生意无人问津,陆氏商行却熙熙攘攘,火爆异常,郑斌瞬间便明白了。
“郑家这酒水从何而来?”
“听说是自扬州得了秘方,新近酿制的……”
“确定?家里在扬州耳目众多,何以未听说过类似秘方?这等醇烈的酒可曾有人见过?”郑斌有些不大相信,质问道:“陆家那边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可发现什么端倪?”
掌柜小心翼翼道:“公子所言极是,确实有些蹊跷,一个月前陆通老儿还无计可施,长吁短叹。时隔不久,却突然酿出这等醇香烈酒来……
对了,听说近日陆通与那个败家子谢逸走得很近,多有往来,变故是否出在此处呢?”
虽然是猜疑的语气,但这位掌柜是郑家心腹,素来办事稳妥,他能这么说,多半是**不离十。言辞委婉,不过是为了照顾郑斌失落的心情。
“谢逸?”郑斌心中猛然一惊,是那个败家子?
“公子,前几日小人听到些许传言,说刺史大人的公子坠马受伤,化脓高热,陈州诸多医者束手无策,好像就是那个谢逸帮忙治好的,好像就用到了此种酒水。”
“他?”尽管郑斌不愿意相信,但些许细节组合在一起,似乎严丝合缝,顺理成章。
难怪谢逸多次出入刺史府,难怪侯君集对他那般厚待,甚至邀他入府赴宴。原以为的是因为诗文才华,可那晚在偎红楼,贺兰楚石的惊讶推翻了这个可能。
那么,相救侯君集之子这个说法似乎合情合理。
郑斌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何以突然这么厉害,才华横溢,心思机巧,连医术都这么高超?
实在是……不科学啊!
郑斌连连摇头,实在不能理解,加之连续在谢逸手中吃亏,他心中泛起了强烈的挫败感。
“陆家那边能不能想点办法?”好半天,郑斌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掌柜心领神会,知道自家公子所谓的办法意有所指,只是……今次不同往日啊!
“公子,如果谢逸介入其中,这事就复杂了……毕竟贺兰楚石很看中他,这便意味着的陈国公府,甚至东宫的重视。”
深明事理的亲信掌柜沉声道:“无论是东主(郑斌之父)还是荥阳老家都有叮嘱,但凡涉及朝中勋贵,地方官府,皆须审慎处置。”
郑斌紧握着拳头,无奈叹息一声。作为隐太子李建成的岳家,荥阳郑氏无奈夹着尾巴做人很久了。面对一个小小国公,也不得不低声下气,生怕触怒皇帝李世民敏感的神经。
尽管他很不服气,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强势手段可以扭转局面,但在家族利益大前提的约束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逸得意,不断羞辱自己,却束手无策。
第二十四章 东巡计划
郑斌如无头的苍蝇一般,乱撞了好几天之后,总算想到点办法。
几番周折,总算从当日刺史府内某一位庸医处,得悉了烈酒的些许消息。
郑家人如获至宝,立即依样画葫芦,捣鼓了好几天,总算弄出个似是而非的酒水提纯设备来。
随后又试验火候温度,调整各处设置,前前后后又是好几天,总算提纯出烈酒来。
郑斌尝了一口,大为得意,原来方法如此简单,并无多少神奇之处嘛!谢逸和陆家能弄出琼花酿,自家整个梅花酿有何不可?
可是精明的掌柜算了笔账,随后便摇头道:“公子,此法制烈酒稍许可行,倘若大肆酿制,成本很高。会是陆家目前售卖酒水的数倍,毫无利润可言。”
“怎么会?”郑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谢逸和陆通在赔本卖酒?显然不可能。
这几日陆家商行卖出的酒水数量惊人,如果真按这个成本价计算,陆氏商行早就关门大吉了。
那是怎么回事?
谢逸手中还有别的酿酒之法?这似乎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郑斌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恨恨地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他又输给了谢逸。
恼羞成怒的同时,他还不得考虑,就近期自己一系列糊涂与过失,必须向父亲,甚至荥阳老家做个交代。
潇洒惬意的世家子弟,突然觉得人生如此艰难!
……
“琼花酿?!”
侯君集手中握着个杯子,轻轻饮了一口,一边咋舌一边叹道:“这不就是谢逸为天佑治病那日提纯的酒水嘛,换了个名字便能风靡全城?”
贺兰楚石回答道:“是,不过酿造之法应该有调整,否则价钱不会这般低廉。此酒眼下热销,酒客争相购买,听说已经有外地客商慕名而来了。”
“如此说来,明着是陆氏商行,暗地里谢逸也有参与?”
“确实如此!”
“小小年纪,多才多艺,不简单!”侯君集叹道:“听说那日在偎红楼,他出口成章一篇好文?”
贺兰楚石心中一动,情知有些事情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道:“没错,小婿后来问过他,那篇文章名为《陋室铭》,文辞优美,立意高远。除此之外,《春晓》和《从军行》两首诗,应该也是他的手笔。”
“果然如此,此子果真非同一般。”侯君集点点头,旋即又问道:“那你可曾了解,当日他为何不来投稿?”
大概是在长安受过刺激,陈国公侯君集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很想知道答案。
“小婿没有直接问,旁敲侧击了解了一些;一来,谢逸此人机敏聪慧,却也有不少非同寻常之处,某些地方与魏晋逸士相似,异人多怪癖,可能他志不在仕途;
也许有心,只是……他虽才华横溢,但过去的名声着实不好,朝廷向来是才德并重的;还有便是,当时他确实急需钱财度日。”贺兰楚石将自己脑补的理由全部道来,基本合情合理。
侯君集听完,沉吟许久,悠悠道:“楚石啊,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岳父大人,我……”贺兰楚石情知被看破了心思,不免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罢了,人各有志,还得看看谢逸怎么想,你寻机会代我问问吧!”侯君集看着女婿的眼神,意味深长。
贺兰楚石心如明镜,无奈只得点头答允。
“对了,那晚谢逸是不是还狠狠坑了郑家小子一笔?”
“是!”贺兰楚石悻悻点头,身为女婿,寻花问柳被老丈人知悉,脸色能好到哪里去?纵然权贵之家,这等事稀松平常,也不免有些尴尬。
侯君集面无表情,不愠不火叮嘱道:“逢场作戏,适可而止,回长安以后,好好待我(女)儿。”
“谨遵岳父大人教诲,小婿决不让妻儿受委屈……”贺兰楚石松了口气,温言道:“要不,我派人把他们母子接来陈州,全家人共享天伦?”
“不必了!”侯君集摆手道:“寒冬腊月,年节将至,何必让他们千里奔波。待过了上元,你便回长安去吧!”
“岳父大人,两位舅兄不在身边,天佑尚且年幼,小婿若走了,谁侍奉您呢?”贺兰楚石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摸不准岳父的脉搏。
“我还没那么老吧?”侯君集笑道:“让你回去,自然是有原因的……开春以后,说不定我也会离开陈州。”
“呃……岳父大人是说?”
侯君集摆手道:“莫要多问,等你回长安,自然就明白了。”
“是,小婿知道了。”贺兰楚石点点头,可心里却冒出个大大的问号,长安怎么了?
……
长安,大唐帝国的都城,当时最大的城市,矗立在关中平原,渭水之滨。
太极宫位于长安城北,靠近龙首原的方向,巍峨壮观,乃李唐皇家宫殿,也是帝国中枢所在。
冬季的长安,天空阴沉的厉害,尽管才中午时分,承庆殿已然是明灯高照,灯火通明。没办法,皇帝李世民日常批阅奏疏,单独接见大臣皆是在此处。
此时此刻,器宇轩昂,威势赫赫的大唐皇帝陛下李世民正在发火:“这个权万纪,吴王府长史是怎么当的?”
呃……一众侍候在侧的大臣不由表情悻悻,无言以对。
今日有御史上书弹劾安州大都督,吴王李恪外出行猎时踩踏农田,毁坏了不少庄稼。在这个以农为本,劝课农桑的封建社会,算是较为严重的问题。
皇帝陛下果然龙颜大怒,只是发怒的对象有点奇怪,丝毫没有责怪踩踏农田的吴王李恪,而是矛头直指王府长史权万纪。
片刻之后,更是冷不丁冒出一句:“权万纪不能辅佐吴王李恪,罪当死!”
这下侍候的大臣们有点慌了,不就是踩踏了点庄稼嘛,多大点事,何必搞出人命呢?
本着维护同僚,劝谏皇帝陛下作明君的初衷,侍御史柳范有点看不下去了,出面道:“陛下三思,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谏止畋猎,岂可独罪万纪?”
不得不说,贞观年间的谏臣都很有骨气,魏征算一个,柳范也很有种。
其言下之意:你自己号称明君,还不是老狩猎搞坏人家的东西,连房玄龄都管不了你。吴王效仿老爹犯了错,怎能怪人家权万纪一人呢?
也许李世民只是说了句气话,并未真心想要杀权万纪,奈何君无戏言,臣子们当真了,一句劝谏便顶的他难受。
“柳范,你什么意思,忤逆君王吗?”李世民顿时有些火大。
敢直言的谏臣都不是孬种,柳范不卑不亢道:“臣闻主圣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尽愚直。”
我做直臣,是因为陛下是仁明圣主啊!不对啊,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拍马屁呢?
李世民果然受用,欣然接受了高帽,沉吟片刻,清咳两声道:“罢了,削去吴王一百封户,权万纪罚俸一年,作为给农户的赔偿,你去办吧!”
“陛下圣明!”
目送柳范离开,李世民将奏疏扔在御案上,叹道:“恪儿英武善骑射,行猎时犯了点小过错而已嘛,真是小题大做。”
一旁侍候的中书侍郎岑文本、侍御史马周恍然未闻,司空长孙无忌的眉头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动。
“此事不提也罢!”李世民悠悠道:“河源郡王慕容诺曷钵已经回吐谷浑去了,今年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前日洛阳大都督府长史张亮上书,让朕开春以后巡幸洛阳,去赏牡丹,你们以为如何?”
岑文本当即道:“北疆安定,去岁有平定了吐谷浑,今岁的旱灾也平稳度过,朝中难得清净空闲,陛下巡幸洛阳正是好时机。”
“是,陛下登基以来还不曾东巡,此番正好向山东百姓展现天子威仪,皇恩浩荡。”马周亦表示赞成。
长孙无忌自然不会反对,他甚至更加明白李世民的内心。长孙皇后崩逝半年多了,没见皇帝有多少笑颜,巡幸是一回事,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散散心也好。
“陛下,那臣早些让殿中省派人修缮洛阳宫室,让洛阳那边相关官员早做准备。”
李世民点头道:“好,准备着吧,不过先不要张扬,免得有人又说长道短。”
“陛下,此番东巡,随行和留守的人员如何安排呢?”长孙无忌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李世民沉吟片刻,悠悠道:“太子留守长安,辅机你和文本留下辅佐太子,由房玄龄陪同朕去洛阳。”
“是!”长孙无忌点头应允,旋又问道:“陛下可还安排什么人随行?比如宫中嫔妃,皇子公主,臣好让殿中省早些安排。”
“嫔妃就不必了。”李世民摆手道:“带上稚奴(晋王李治)和兕子(晋阳公主)吧,衡山(公主)要是身体好些了,也跟着一并前往。观音婢……皇后去世,这几个孩子伤心了许久,朕带他们出去散散心。”
“是。”听到这个回答,长孙无忌心中暗松一口气,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庆幸和淡淡的得意。
岑文本听得仔细,却始终不露声色。这样挺好的,皇帝东巡可是巨大的搬家工程,去的人少也好,省得劳民伤财,又被言官们说三道四。
“陛下,那洛阳的防务和您的安全……”
李世民摆手道:“这个你们不用管,朕自有安排。”
第二十五章 芳心已许两月后
长安城里,虽说皇帝东巡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殿中省却已然忙着准备相关事宜,唯恐到时仓促,出什么纰漏。
岁末之时,太子李承乾奉命前去献陵和昭陵祭祀,祭奠亡故的祖父李渊,以及去岁亡故的母亲长孙文德皇后。
父皇要东巡的事情他已经知晓,天子离京,太子留守监国是惯例,没什么意外的。舅舅长孙无忌和岑文本留下辅政,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李承乾和长孙无忌一样,更为关心都有些什么人伴驾随侍。
承庆殿传出消息,父皇只打算带着晋王李治、晋阳与衡山公主,并无其他嫔妃与皇子随行。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说明父皇心中最爱,最在意的女人依旧是母亲长孙皇后。其他嫔妃根本入不了父皇的眼,自然也就没机会吹枕头风。
至于皇子,跟随前往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妹,年纪都还小。两位公主就不说了,李治是幼弟,不过九岁,李承乾从来没觉得他有威胁,相反作为长兄,一直对弟妹疼爱有加。
至于真正潜在的对手,老四魏王李泰乖乖留在长安王府读书,老三吴王恪则在安州当他的大都督。
前日听说有御史弹劾他行猎踩踏农田,父皇首先怪罪吴王府长史权万纪教导失责。压根没有责备李恪,若非侍御史劝谏,恐怕连削封户的象征性处罚都没有。
关键是事后还说什么小题大做,赞扬吴王英武,甚至与他自己行猎之事相提并论。
这让李承乾心里泛起一丝不快,“某子类父”这种话放在皇家,意义非同寻常。
对于储君而言,则是个危险的讯号。何况还有那个文采飞扬,才名远扬的四弟亦是嫡出,也让人很是不安啊!
李承乾轻叹一声,沉思许久后,轻声问道:“纥干,楚石近日可有消息送来?”
东宫侍卫首领纥干承基禀报道:“回殿下,前几日曾有信函,称在陈州发现几个少年人才,其中一人是荥阳郑氏子弟,贺兰很是慎重,未敢轻率结交。另一人出身陈郡谢氏,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确是个人才,侯君集也颇为看中,但此人年少,行事风格古怪,多有魏晋逸士之风,故而尚未能……”
李承乾叹道:“侯君集竟然这般态度……”
“殿下,有些事情着急不来。”纥干承基小声劝慰。
“嗯,那个少年逸士……罢了,让他看着办吧!”李承乾摆手叹道:“相比之下,孤更希望贺兰楚石能搞定他的老岳父,至少为孤亲自出马铺平路。”
纥干承基领命道:“是,臣立即知会贺兰。”
……
陈州城里,谢逸猛然打个喷嚏,心中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皇帝要搬家,太子在祭祖,年终岁尾,谢逸也少不得这两桩“要事”。
说实话,他实在不想搬家,为此特意找理由拖延。以不宜乔迁的借口拖了大半个月,并且通过陆家找来一批工匠,修缮老宅。
谢逸的要求很细致,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尽量晚点交工。奈何工匠们太实在,或者陆家打过招呼,因而日夜赶工,特意赶在新年之前完工了。
“谢公子,各处已经收拾妥当,我等紧赶慢赶,总算没耽误您新年迁回府宅。”工匠满脸堆笑,还有几分邀功讨赏钱的意思。
谢逸气不打一处来,坏了我的好事,还想要赏钱?没门!
“我的热炕修好没有?”
“好了,遵照您的吩咐,只在东屋修建了一处。还有,您家的祠堂也修缮妥当了,方便您祭祖……”
“嗯!”谢逸淡淡应了一声,说什么好呢?何必这么着急,为什么总要“好心办坏事”呢?
祠堂修缮好了,那么新年祭祖自然要在此间,宅院也重整一新,实在找不到不搬回来的理由。
看着偌大的院落,众多的房间,谢逸好生郁闷。共居一室,同炕而眠的好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不过……幸好,宅院里只修了一座火炕,眼下天气还很冷,尤其是夜里,嘿嘿!
就冲这一点,还是给工匠点打赏吧,过年不发红包的老板不是好老板!
……
除夕当日,谢逸一家总算搬回阔别两月的老宅。
时间或许不久,但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对谢逸而言尤其如此。过去是败家子,如今浪子回头,收回败掉的祖产,重振家业,意义非凡啊!
可惜大唐没有鞭炮礼花,否则真应该在门口点上几千响,好好庆祝一番。
胖子陆安很热情地跑过来帮忙,还扬言道:“三郎啊,要不要我帮你找点仆从侍女吧,你家这么大,人少了冷冷清清的,也没人服侍……晚上还没人给你暖床。”
“多谢陆兄美意,暂时不必了,等过完年再说吧,眼下要紧的是一家人团聚,好好过个年。我家的热坑很暖和,暖床就算了……”谢逸干笑两声,没看出来陆胖子还有让人羡慕的一面,竟然有人暖床……
虽然自己炕上也有个美人,可惜从来没有帮自己暖过被窝,这么和陆胖子一比,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且…也许今夜,同炕而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以后就要自己一人孤枕难眠了。
唉!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少年才子,人生怎能如此凄呢?
……
送走了胖子陆安,祭拜过先祖和亡故的父母兄长,谢逸一家开始准备年夜饭。
杜氏理所当然要全包,但谢逸却声称自己也要下厨,团圆饭大家一起做。
“三郎,君子远庖厨,你莫要胡闹了。”杜氏立即搬出大道理,阻止谢逸伸手。
谢逸悠悠道:“别听那些老学究胡说,我和你一起做……反正在家里,旁人不会知道的。”
“好吧!”纠缠不过,杜氏只好无奈点头。原以为谢逸只是找理由黏着自己,不想进了厨房,却惊讶地发现谢逸迅速上手,切菜烹煮样样在行,而自己完全成了看客。
杜氏惊讶道:“三郎,你何时懂得烹煮?”
“嘿嘿,惊喜吧?等着吃就好了。”谢逸轻轻一笑,糊弄过去,将盘中菜肴倒入锅中。
大唐的冬天,新鲜食材不多,调味品也有限,谢逸使尽解数,也只弄出不多几道菜肴。等到明年,粉红背包里的种子发芽生长,有所产出时,餐桌上便能多上几道菜肴。
饶是如此,杜氏仍旧惊喜不已,小蛮更是馋的流出了口水。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小蛮拿起木勺,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口中,一脸满足。
“嫂子,觉得怎么样?”
杜氏点头道:“嗯,菘菜烹的也别有滋味,好吃!”
“嗯,那就好!”谢逸悠悠道:“有人说,要拴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拴住她的胃,看来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又胡说!”杜氏顿时脸红耳赤,娇羞不已。
“一家三口”吃过了年夜饭,然后围坐在炕上守岁,馋嘴的小蛮又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过了不多久,便昏昏欲睡进入梦乡,年纪太小根本熬不了夜。
于是乎,这样一个特殊的旖旎之夜,只剩下谢逸和杜氏两人共坐守岁。
杜氏难得没有早早装睡,坐在炕沿边不断绕手指,尤其是看到谢逸点燃了两支红烛后,越发有点“不安”了。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辞旧迎新,红烛高照显得喜庆些……”
新年应该喜庆,但是红烛高照……似乎更多是那种时候,三郎如此这般……杜氏想到了最大的可能,不由心头一颤。
不等她再说什么,谢逸已经坐在身边,一只手不知何时环绕在她的纤腰之上。
杜氏陡然间一颤,身体绷着紧紧的,心神激荡之际,两颊到脖颈泛起一层绯红。在高照的红烛下,是那样娇艳欲滴,楚楚动人,让人心神荡漾。
“三郎,你……”
谢逸壮着胆子得寸进尺,柔声道:“嫂子,你不是说…我的心思你都懂吗?”
“三郎,我懂…但不能……”
“为何?我未娶,你未嫁,为何不可?难道嫂子看不上我?”
“没…没有,可我是你……”杜氏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想起当年那些稀里糊涂的误会,这个理由完全不成立,也没有说服力。她之所以畏惧接受他,更多的原因是……杜氏张着嘴巴,却始终难以启齿。
“既然没有,那……”谢逸越发大胆,有些霸道地将杜氏揽入怀中,依偎在一起。
猝不及防的杜氏微微一惊,呼吸不由有些急促,她想拒绝,却挣脱不开,或者心底里并无拒绝之心。
她早已接受了他,以前或为生计,或为报恩,而今却是芳心自许,心甘情愿。只是……心结未解,仓促之间……
“三郎,莫要胡闹,小蛮……小蛮还在呢?”
“没事,小蛮向来睡得熟,不打紧的……”杜氏仓促间的借口,隐约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谢逸当即兴奋了。
可他伸向要害之处的手还是被拉住了,杜氏脸色绯红滚烫,支支吾吾道:“三郎,现在不行……”
“为何?”
杜氏红着脸,急促道:“爹娘的孝期还未过呢,再过两个月……”
谢逸恍然,二月里便是老爹去世三年的忌日,守孝之期便彻底结束了,到那时……
“两个月以后,嫂子便不再推辞?”谢逸停下乱动的五指,有些霸道地逼问。
杜氏几乎羞的说不出话来,内心更是乱如麻,好半天才声若细蚊道:“两个月后…再说…三郎,你先放开我。”
再说是什么意思?至少算是重大突破。
谢逸嘿嘿一笑,依旧揽着杜氏的纤腰,悠悠道:“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谢逸悠悠道:“天气还冷,老宅里就这一处火炕,你还是住这里,像以前那样…直到两月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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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暗布荆棘的橄榄枝
残垣破屋换成了大宅华厦,但谢氏“一家三口”仍旧同居一室,同炕而眠。
虽说一亲芳泽的计划未能达成,但至少取得了阶段性重大突破,嫂子的态度总算有了变化。
两个月时间虽然有那么点难熬,但总算有个盼头,不至于遥遥无期。
对杜氏的这点要求,以及守孝之道,还是要尊重的。谢逸只好压住心中想入非非的火苗,只待熬过艰难的两个月,明媚的春天便来了。
为了避免赖账,在谢逸的“威逼利诱”下,杜氏没能搬走,依旧同炕而眠,相隔咫尺。
干柴常备,才能保证烈酒熊熊燃起,旖旎的气氛越发浓重,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以免出现意外状况,或是被放鸽子。
如此这般,万一提前擦枪走火,也是蛮好的。
奈何杜氏态度坚决,谢逸只好乖乖遵守约定。不过自打有了两月之约以后,开些稍稍过分玩笑,行为略微亲密些的机会多了许多。
杜氏虽然恼怒,嗔骂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羞答答地红着脸,结果只能是让谢逸变本加厉。
房屋之内,热炕之上,气氛越发旖旎,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不曾被捅破。
不过心情愉快的谢逸并未注意到,无人之时,杜氏总是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空。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羞涩脸红,时而惆怅忧伤……
……
琼花酿卖的很好,已然可以称得上火爆。
陈州城里,原来淡雅的米酒和果酒,问津的人已经不多了。琼花酿成为新年待客首选,酒楼品酒必备。
随着客商往来,互通有无,已经逐渐扩散到附近各地。北到洛阳、南到扬州、丹阳都已经有所耳闻,慕名者亦不在少数。
到上元节前,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陆氏商行便赚得盆满钵溢,其中一半的钱财也流入了谢逸的口袋。
盈月时间,那个家徒四壁,身无文分的时代便一去不复返,谢逸已然成为一位家资不菲的富翁。
嘴巴笑得合不拢嘴的陆通并不满足于此,正在大规模扩建作坊,保证上元节以后的售卖,以及开辟新市场。
纵然是新年之际,也没有停工,作为仁厚的老板,虽然大唐没有节假日三倍工资的说法,谢逸和陆通依旧给出了丰厚酬劳和赏钱。
越州那边已经接下了瓷瓶烧制的生意,开始加班加点制胚烧制,二三月间便可有青瓷盛装的美酒上市。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通却未雨绸缪道:“谢公子,虽然经过了扩建,但作坊恐怕还是不够……”
“怎么?陆东主打算继续扩建?”
“以当前的规模,产出的酒水只能勉强供应江淮各地,其他地方恐怕……不知谢公子有何打算?”陆通觉得谢逸话中有话,故而谨慎地咨询意见,在酒水生意上,他始终以谢逸马首是瞻。
“这个啊,扩建是必须的,但是…”谢逸道:“不过呢,新的作坊不见得非要建在陈州嘛,你想想看,从陈州运货往全国各地,花费可不菲……同样是一升酒,长安的售价可能是陈州的两三倍,这样好吗?”
“是哦……”陆通点头道:“价钱太高,不利售卖。”
谢逸叹道:“不止如此,粮食乃国之根本,当一升酒的价钱是一升粮的数倍,只怕官府也会介入。”
“是是,那谢公子可有解决之道?”
“这样,将全国各地划分成区域,分区建作坊,比如陈州作坊供应两淮。丹阳作坊供应江南这样。”
谢逸道:“长安、洛阳、晋阳等北方都邑亦是重中之重,可选择水源优质,水旱道路便捷之地建作坊,就地酿造,就地售卖。”
“对对,是该如何,谢公子所言极是,如此便能减少运送成本,售价低了,薄利多销。”陆通是精明的商人,顿时便明白其中道理。
谢逸笑道:“嗯,一处处来吧!”
“好,谢公子放心,老夫会尽快办理。”想想生意前景广阔,利润丰厚,陆通便老当益壮,干劲十足。
……
生意安排妥当了,上元节也临近了。
此时的淮阳虽然没有长安那么热闹的灯火,却也有些游玩之处,毕竟是节庆之日,好歹庆祝一下。
谢逸本来的打算是带着嫂子和妹妹一道出门玩耍,增进一下的感情。可惜,不等自己出门,一张请柬送进了谢家老宅,署名正是贺兰楚石。
又搞这事,每次都不挑好时候,打扰人好事。
谢逸少不得暗自咒骂几句,只是刺史府的东床,东宫心腹的邀约公然拒绝不合适。
眼下酒水生意越来越好,和郑家之间的矛盾和对立也就越发严重,这时候是需要借助一些力量的。
所以少不得要与侯君集和贺兰楚石等人虚以委蛇,维持良好关系,这约会还是要赴。至于地点,还是在偎红楼。
近来月余,偎红楼生意火爆异常,有一夜千贯的莲儿坐镇,慕名而来的p客不计其数。只是前半个多月,压根没人见到莲儿的面。
详加打听,据说是被一位豪客包了半个月。旁人不知道,但谢逸心里清楚,肯定是贺兰楚石无疑,只是付钱之人却是郑斌。
贺兰楚石过了半个月**日子,直到老岳父侯君集提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红粉香闺。
刚刚得了空闲的莲儿根本没有休息时间,无它,这后面排队的富贵p客已经上百了,一个个全都举着真金白银,但求一睹芳容,共度长夜。
不得不说,大唐纨绔、富豪们的口味,真是……啧啧!
老/鸨见钱眼开,也不懂什么品牌维护,饥饿营销之类的道理,几乎是来者不拒,周旋其间的莲儿好不辛苦。直到天葵落红,这才得空休息了几日,直到上元这日才彻底消停。
老/鸨本意是趁着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好好赚上一笔。偏不巧,贺兰楚石和谢逸来了。莲儿二话不说,推掉了其他客人,前去服侍两位恩客,而且分文不取。
老/鸨少不得一番肉痛,不过转念一想两人身份也便认了。莲儿更是殷勤,毕竟一个是头一个占她身子的男人;另外一个,则是成就她今日身价地位的恩人,自当好生侍奉。
贺兰楚石见到昔日的妙人儿,心中泛起别样滋味,只是想起岳父的叮嘱,只好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此女可是个尤物,榻上……咳咳,三郎可有一亲芳泽之心?”贺兰楚石立即化身皮/条客,向谢逸推销。
一旁的莲儿泛起一丝逢场作戏式的娇羞,瞧着谢逸俊朗的面孔,倒很是情愿以身致谢。
呃……
谢逸心中干笑两声,莲儿虽说有几分姿色,但这几日已经不知道在多少男人身下婉转承欢。这样的女人,实在无心消受啊!
还有贺兰楚石,什么意思,羞辱人吗?谁tm要跟你做这种连襟啊?
谢逸心里有些冒火,面上波澜不惊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家父忌辰未过,在下还在守孝之中,所以……”
“哦,原来如此,三郎果然至诚至孝。”贺兰楚石干笑两声。
莲儿似不死心,悠悠道:“那奴家等着公子,待尊翁忌辰之后,自当尽心侍奉枕席。”
咳咳!要不要这样直接啊?谢逸心中冷笑,老爹忌辰之后,家中自然有人侍候枕席,哪是你这等庸脂俗粉能比的?
“好了,莲儿先去吧,我与三郎喝酒谈天。”贺兰楚石一摆手,莲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临走时不忘抛两个媚眼。
……
“三郎,近来琼花酿卖的可好?”
谢逸神情略微一滞,笑道:“还好。”
“三郎不仅才华横溢,这奇思妙想,经营之道亦是佼佼啊!”贺兰楚石连声赞扬。
“贺兰侍卫谬赞了。”
“往后三郎有何打算,可有心前往长安?明岁朝廷开科取士,以三郎的出身和才学,必定高中。”
谢逸讪笑道:“呃……这个,暂时还未有离乡远去的念头。”
“你打算长居陈州?”贺兰楚石笑道:“那也不能专心商贾之事吧?刺史府尚有空缺,三郎可有心先历练历练?”
这便是他的来意吗?
毫无疑问,贺兰楚石先后代表太子和侯君集伸出了橄榄枝。谢逸有些疑惑,难道如今的李承乾和侯君集还没有走到一起?
这个并不重要,关键是将来,一想到他俩的事迹和下场,谢逸便一阵阵的后背生寒。
贺兰楚石递过来的是一根橄榄枝没错,但是上面暗布荆棘,作为一个拥有“透视眼”的人,伸手握住岂非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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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天子洛阳行
谢逸不想做傻逼,却也不能得罪人,所以只能婉拒再婉拒。
“贺兰侍卫,在下少年不知事,深恐有负贵人期望。”谢逸微笑道:“家父为在下取名为逸,正是因为在下自小任性,只求逍遥……”
年轻任性,隐逸逍遥!
谢逸给自己贴上了两个不太积极的标签,只为婉拒贺兰楚石伸出的这根荆棘暗生的橄榄枝。
贺兰楚石沉默片刻,微微有些尴尬地笑道:“罢了,三郎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呢,时移世易,人是会变的。
日后三郎若改了主意,另有想法,可直接入府拜会刺史大;若是有前往长安的打算,定要来寻本官,为你接风洗尘,引荐贵人。”
贵人是谁不言而喻,只是……呵呵!
“多谢贺兰侍卫,一定!”谢逸心念一动,探问道:“你……你要回长安?”
贺兰楚石点头道:“是,此番前来陈州,乃为护送岳父赴任,尽些孝心。不过身为东宫千牛,不能擅离职守太久,该回长安了。”
侯君集乃赫赫有名的武将,年岁也不大,有必要千里迢迢专程护送吗?尽孝这个理由好生牵强。谢逸不由猜想,也许贺兰楚石此来陈州,还真不是擅离职守。
国公府的女婿,东宫侍卫,如此微妙的身份,想不成为太子和侯君集之间的纽带都难。
“眼看春日将近,本还想邀请贺兰侍卫共赏龙湖春色的,可惜……”谢逸轻叹一声,端起酒杯道:“既如此,请满饮此杯,为贺兰侍卫饯行。”
……
上元节过了,饯行酒也喝了,贺兰楚石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归途,返回长安。
岳父早有提点,让自己回长安去,当时还满心疑惑。没想到时隔不久,太子殿下召自己回去的密令就来了。
想起岳父侯君集曾有言,也许他自己不会在陈州待很久,贺兰楚石清楚地意识到,长安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走到半道上,他便接到消息,皇帝陛下东巡洛阳,临幸东都。
……
正月过后,皇帝李世民东巡洛阳一事正式摆上台面。
朝堂上除了零星的劝谏外,并无多少反对声音。突厥已平,吐谷浑臣服,难得海晏河清,国库财力也颇为充足。是个不错的时机,可以满足天子东巡。
毕竟皇帝只是巡幸洛阳,大唐王朝的东都,又不是隋炀帝当初乘龙舟游江都,有什么好反对的?
何况皇帝从武德九年登基以来,还不曾出巡过。老臣们都知道,洛阳乃是李世民为秦王时,击败王世充的地方,一个让他很有成就感,为之自豪的故地。去一趟是应该的,应当满足陛下这点微妙的虚荣心。
加之长孙皇后崩逝后,陛下哀伤日久,暂时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也有利于舒缓郁结的心情。
当然了,天家无小事,皇帝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免不了政治意味。李世民东巡洛阳,自然也不是游玩那么简单,这一点,朝臣们和目光高远之人都心里有数。
随后关于天子离京期间的相关事宜,也做出了安排。
太子李承乾留守长安监国,司空长孙无忌、中书侍郎岑文本辅政,处理朝中日常事务。
当然了,每日都有快马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向皇帝报备消息。重要军国大事,同样要快马呈送洛阳,由李世民亲自决断。
身为皇帝,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任何时候都需要将权力紧握手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谯国公,平阳长公主驸马柴绍,鄂国公尉迟敬德分别担任左右卫大将军,掌控余下的十六卫军,再加上太子李承乾的东宫六率,共同负责长安防务。
皇帝出巡,安全尤为重要,毕竟大唐立国不到二十年,魑魅魍魉,心怀叵测之徒甚多。长安到洛阳这几百里的官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岂能没有大军护驾?
十六卫军被抽调了少半,由河间郡王李孝恭、卢国公程知节率领,左右护卫。
洛阳大都督府长史,郧国公张亮亲赴渑池迎驾。至于皇帝李世民身边随行的重臣,只有左仆射房玄龄一个。
聪明人们看得明白,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皇帝的安排都很到位,保证了效用,也不失平衡。心中不由暗赞:皇帝陛下高明啊!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东巡计划,李世民已经酝酿很久了,最早的安排应该要从侯君集担任陈州刺史算起。同样也没几个人知道,銮驾尚未从长安出发,一道秘密敕令已经送去陈州,召侯君集洛阳觐见。
……
贞观十一年二月初十,甲子日,宜出行。
皇帝李世民东巡的銮驾在这一天离开长安,在众多人马侍候和护送下,往东都洛阳而去。
后宫嫔妃眼巴巴目送皇帝出宫,一个个唉声叹气,别提有多郁闷了。自打长孙皇后崩逝,皇帝少有临幸后宫,很多嫔妃指望这次出巡能随行,得君王恩幸。
结果陛下一个嫔妃都不携,真是……接下来的大半年的时间,少不得又要独守空房,寂寞度日了……
皇子和公主们也是这般心情,离开长安,去个新鲜的地方游玩,是件非常令人向往的事情。可是父皇很偏心,只带了长孙皇后嫡出的几个幼子女前往。
很遗憾,临出发前衡山公主生病了,不能长途颠簸,只能留在长安将养。
如此,便只有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兕子伴驾随行。事实上,这一子一女,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自打长孙皇后崩逝后,一直由皇帝亲自鞠养,深得宠爱,史上绝无仅有。
旁的皇子和公主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的车驾离去,好生羡慕,随后只能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魏王李泰,他随同太子与众臣一同前来灞桥为父送行。目送銮驾远去,他的眼神比较复杂。
就在几日前,朝廷有改封宗室的诏书颁布,李泰被加封为“雍州牧,左武侯大将军”。不过目前,左屯卫大军由姑父柴绍掌控,李泰空有虚衔。
纵然如此,也意义非凡,尤其是这个“雍州牧”的头衔。
雍州在哪里?广义上不就是在关中嘛!如此自己就不必像老三吴王李恪那样赴任安州,可以久居长安,常伴君父。
对一个皇子,尤其是一个嫡出,且有才能的皇子而言,这意味着什么?熟读史书的李泰当然清楚。再加上老爹昔年在玄武门开创了一个先例,潜移默化之下,心中难免会滋生出些许念头来。
没能伴驾去洛阳无疑是个遗憾,就这一点而言,他还是很羡慕稚奴(李治)和兕子的。常伴父皇身边,共享天伦,撒娇博宠,多好啊!
只是一想到自己已经十八岁,是个五岁孩子的爹,是不是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了?自己不行,但是儿子行啊!
没错,十八岁的李泰有个五岁的儿子,名叫李欣,是皇帝李世民当前唯一的孙子,颇得宠爱。
不过常伴君前总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太子监国,不能离开长安的情况下,多得一份宠爱与青睐,意义非凡。
看着消失在天边的銮驾,李泰心中暗道:也许,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去洛阳……
身宽体胖的魏王李泰微微一笑,转身道:“皇兄,父皇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李承乾的心情有些复杂,笑着和四弟打个招呼,联袂离去。只是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脚步却始终没有默契……
一旁的长孙无忌看着两个外甥的背影,神情也有些复杂,沉吟片刻后,不露声色地登上了返回长安的牛车。
没错,是牛车。这是关陇贵族的传统和特色,某种程度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皮鞭轻响,黄牛打个喷嚏,缓缓前行,车轮转动的一刹那,长孙无忌隐约看到霸桥烟柳吐出了新芽。
贞观十一年的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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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莫负春/光灿
春风又绿淮阳岸,龙湖碧水绿如蓝。
春天依约而来,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龙湖之畔垂柳依依,青草嫩芽,春意盎然,自然也少不得春心萌动。
近两个月可望而不可即,心痒难耐的日子总算就要熬过去了,二月二十三便是谢父去世三周年忌辰。
至此,谢逸和杜氏守孝期满,便可以开展各类娱乐活动,嫁娶之事亦百无禁忌。
些许甜蜜之事便不会有不孝之过,这是嫂子杜氏最为在意的事情,而今已如她所愿。
那么先前的约定,想来也就没有什么借口了。
上元节后,在陆通的建议下,谢家总算添了几个仆从,比如看门的老大爷,几个护院和侍婢。除此之外,还特意寻了一位带孩子很有经验的中年妇人,作为小蛮的保姆,照顾起居。
小丫头以前和兄嫂同住没什么,但以后……多少有些不方便。虽说小丫头夜里睡觉踏实,可万一被什么动静吵醒,看到些许少儿不宜的画面,那可就尴尬了。
随着约定之日临近,尤其小蛮被保姆抱走之后,和谢逸独处的时间增多,杜氏越发难为情,脸上时常有羞涩之意。
也许她还有什么忧虑,却始终开不了口,也许是杞人忧天,也许……
总之,有些事情也许是注定的,根本躲过去,事到临头,或许会顺其自然吧!
……
二月十七,谢家准备了隆重的扫墓祭祀活动。
祭奠父母,以及亡故的两位兄长,虽然感情上没有什么联系,但毕竟这副身体与亡故家人有血缘关系。
是以谢逸少不得有几分悲伤,嫂子杜氏最为伤心,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得出来,当初老谢夫妇待这个“儿媳妇”还是相当不错的。
小蛮也抽泣的厉害,没爹娘的孤儿确实可怜,但她自小有兄嫂照顾关心,生活和心灵创伤很小。加之年纪尚小,并不懂血缘感情,是以本身并不是很伤心。抽泣也更多时受到兄嫂影响,为悲伤情绪所感染。
谢逸心里和不忘默默与爹娘,尤其是二哥打个招呼,承诺会好好照顾嫂子和妹妹云云。当然了,这个“照顾”的含义很宽泛,还有特指的意味,相信他们地下有知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这等情况古来有之,后世的文明社会也合理合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是为老谢家香火传承计。
忌辰之日,少不得有亲朋好友前来祭拜。只是谢家老爹以上几辈人可能都是单传,血缘亲密的近亲并不多,只有同为谢氏宗族的几家远亲前来。还有便是街巷的左邻右舍,或是谢父故友之类。
这还是看在谢逸拿回老宅,不再败家的面子上,否则恐怕没有一人露面,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与嗜赌成性的败家子沾亲带故。
如此也好,幸好他们不知道风靡江淮的“琼花酿”有谢逸一半的股份,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上门认亲。
一人升天,七大姑八大姨上门攀亲也是古来一大人情特色。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话绝对不假。
作为孝子,谢逸少不得招待亲朋,这些都由陆通暗中帮忙安排,妥帖周到,谢逸根本没操多少心。
傍晚送走了亲朋之后,陆通才现身出面,笑道:“谢公子,尊翁忌辰已然妥当了,以后四时祭奠扫墓即是。”
“有劳陆东主帮忙打点。”
“谢公子莫要客气。”陆通客气两句,话锋一转道:“越州的瓷瓶已经运来,已经按照你的提议灌装,第一批会运往洛阳销售。”
“洛阳?”首选不应该是长安吗?谢逸不禁有些意外。
陆通笑道:“谢公子,今年洛阳会比长安更热闹。”
“怎么讲?”
陆通得意道:“老夫得到消息,今岁皇帝陛下巡幸东都,已经启程多日,说不定这会已然到洛阳了。”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谢逸赞道:“如果是这样,那洛阳确实会热闹一阵,那就先洛阳,后长安……东西两都皆不能轻视。”
陆通道:“好嘞,寻常酒水数日前便往洛阳运送一批,青瓷酒这就运过去。另外洛阳和长安的作坊,也会尽快着手。”
“嗯!”谢逸点头道:“春夏两季卖酒的收益就不必给我了,作为本钱,先扩充酒坊和销路。”
陆通心中一喜,和谢逸这等明白人合作果然没错,当即笑道:“是,不过老夫会记好账目,到时一并交付谢公子过目。”
“好,陆东主放手去做吧,在下信得过。”
“老夫定不负谢公子信任。”陆通道:“对了,有件事公子要当心。”
“何事?”
陆通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刺史府有消息传出,前日刺史大人悄然出城去了,到今日都不曾归来。”
侯君集悄然出城,离开了陈州?他去了哪里?谢逸不由一惊。
转念一想,陈州属于河南道,距离洛阳并不远。恰逢皇帝巡幸东都,侯君集不见了踪影,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陆通担忧道:“这几个月,郑家生意惨淡,一直心存怨怼,以前他们不得不安分。但如今,贺兰侍卫走了,刺史大人也不在,这空当…郑家会不会……郑斌可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小人。”
确实是个问题,郑家实力雄厚,财大气粗,虽然号称诗礼传家的名门,但实际上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
如果侯君集只是暂时离开,并不打紧,郑家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就此调离陈州,那就真得小心提防了。
记得历史上侯君集曾远征高昌,具体时间谢逸不大确定,但一个武将不会长时间出任地方文官,此番已经算是特殊情况。而今离去,若真是赴洛阳觐见皇帝,职位变动兴许也就不远了。
须得未雨绸缪啊!
谢逸轻声道:“暂时不打紧,不过陆东主消息灵动,还请密切打听洛阳和刺史府的消息。”
“是!”
“莫要担心,必要的时候,我们离开陈州,换个居所亦可。”作为一个现代人,谢逸并无故土难离的情绪。陆通亦并非祖籍陈州,而且还是个四处奔走的商人,背井离乡早已习惯,问题也不大。
话是这么说,但谢逸还是有种危机感。在大唐这个权贵社会,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着实不行,先前拒绝贺兰楚石的橄榄枝是不得已。
接下来,是否该另辟蹊径,另作谋划呢?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啊!
老爹给自己取名为“逸”,可很难做到人如其名,无论在后世还是大唐,想要活得逍遥自在,都不容易啊!
算了,暂时不想那么多了。
忌辰已过,守孝期满,那个约定也到了兑现之期。春天已经来了,岂能辜负了灿烂春/光……
第二十九章 天伦与权谋
南方春/光明媚,北方却春寒料峭。
虽说长安到洛阳之间可以行船,但关中漕渠浅窄,行不得大船。出了潼关,黄河又多急流险滩,并不安全。
龙舟出动,沿途船只少不得回避,会影响正常漕运。故而此番东巡,李世民走的是旱路,銮驾经官道出潼关,一路东去。
既然是出巡,自然有游玩的性质,所以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比如在弘农、潼关、陕州等地都有过停留。
华山险峻、潼关雄伟、黄河湍急,一路可见山河壮丽,风景如画。加之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兕子陪伴在侧,李世民心情大为舒畅。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看着两个孩子稚嫩的脸庞,李世民总是想起他们的母亲——长孙皇后,他挚爱的观音婢。
以前曾答应过她,有空带她外出走走,去一趟洛阳,去邙山行猎,伊阙踏青,洛水泛舟。可惜总因为朝政战事,各种忙碌,一直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或者财力,始终被耽搁。
如今万事俱备,终于成行,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的立政殿里,她在自己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把臂共游,携手赏景的愿望成为永远的遗憾。
因此这一遭东巡,他不带一个嫔妃,只带着对她的承诺,带着与她的孩子一道。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能够入梦相见,一家团圆。
可惜已经好多天了,她始终不曾走进梦里,这让李世民有些遗憾和失落。不过看到两个因丧母而伤心许久的孩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李世民便老怀大慰。
九岁的稚奴带着四岁的兕子,在草地上玩耍嬉闹,欢声笑语不断,兄妹友爱,大慰慈父心怀。
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算是李世民心中的一个痛。为了皇位,他可以狠下心来对亲兄弟下手,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满心希望儿女们和睦友爱,避免悲剧重演。
如果诸子女都像稚奴和兕子这样就好了,英明神武的皇帝沉迷于眼前和睦景象,心中泛起了偏执的奢望。他全然忘记了,长安城里还有一群眼红嫉妒的子女,不少人心怀鬼胎。
李世民想要多陪陪两个孩子,偏生内侍来报,郧国公,洛阳大都督府长史张亮前来迎驾,求见陛下。
銮驾进入东都之前,不与这位长期留守洛阳的重臣详谈一番怎么行呢?李世民无奈道:“稚奴,兕子,你们在此间好生玩耍,父皇去处理些政务,晚些回来与你们一道用膳。”
晋阳公主小脸上满是笑意,奶声奶气道:“父皇去忙吧,兕子乖乖听话,和九哥一起玩。”
李世民满足地笑道:“好,稚奴,照顾好兕子。”
“稚嫩领旨,父皇放心。”
……
“阿嚏!”目送李世民离去,晋王李治猛然打个喷嚏。
粉嘟嘟的晋阳公主立即瞪着大眼睛,关切道:“九哥,你怎么了?”
“没事……兕子,我们继续玩。”**岁的晋王李治摆摆手,尽管料峭的春风吹过,汗津津的后背有些凉意森森,玩兴正浓的他却毫不在意。
一旁的内侍宫女见晋王与公主玩的开心,也没有上前打扰,直到李治的喷嚏越来越频繁……
……
渑池,这个战国时秦王与赵王会盟的地方,大唐皇帝李世民正在接见郧国公张亮。
张亮早年随徐世绩投唐,武德年间进入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为车骑将军,属于根基深厚的秦王府旧将,自然被李世民视为心腹。
张亮本人与洛阳之间更是渊源甚深,武德九年,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的矛盾激化,一触即发。
在这样敏感特殊的时期,张亮奉命前往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说白就是为李世民拉拢支持者。
但此事被齐王李元吉得知,便在李渊面前告发张亮图谋不轨。李渊命有司拷问,张亮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吐露秘密连累李世民。
审问无果,罪名难定,张亮最终被释放,遣回洛阳。不久之后,便是震惊大唐的玄武门之变,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被诛,李渊被迫退位,李世民登基为帝。
张亮作为心腹和功臣,被封为右卫将军、怀州总管、长平郡公。后迁为洛州大都督府长史,郧国公,长期驻守大唐东都,中原重镇洛阳。
“参见陛下!”
李世民瞧见心腹之臣,笑道:“张亮,这几年在洛阳辛苦了。”
张亮谦虚道:“臣为陛下驻守洛阳,乃是臣的本分,不辛苦。”
“洛阳可都还好?”李世民微微一笑,若有所指地询问。
“都好。”张亮道:“这些年洛阳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同沐天恩。”
马屁拍的很到位,也很自信,若非如此,又岂会请天子驾幸洛阳?请皇帝前来,不就是为了展示一下他们治理洛阳的成效和功绩嘛!
大唐在许多地方都设有都督府,但真正有大都督的并不多,吴王李恪赴任安州大都督算是少有。其他的大多是亲王或重臣遥领,空任其职,但并不赴任。比如晋王李治,还是个五岁的娃娃时,便已经是并州大都督长史了。
实际上,大都督府真正掌权或管理之人是长史,比如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乃是英国公李勣。洛州都督府早已设立,但大都督一直空悬,实际主事人便是长史张亮。
“嗯,很好!”李世民了然于心,笑道:“洛阳乃大唐东都,又是运河要枢,有卿驻守,朕很放心。”
“陛下…”张亮感动不已,顿时有点涕泪并流的迹象,也不知是因知遇之恩而感动,还是演技太到位。
李世民仍是一副朕看好你,你的苦劳和功劳朕都知道,不会亏待你的表情,直到张亮情绪稳定,这才问道:“山东可还好?”
张亮顿时一脸肃容,这才是重中之重,是他驻守洛阳最重要的使命,或许也是李世民此番东巡的真实目的。
李渊当年从太原起兵,长安称帝,是因为得到了关陇贵族的支持,根基在关中陇右。但山东(崤山以东)之地,乃是昔年北齐故地,山东士族的根基所在,虽然归顺大唐,但隔阂甚深。
五姓七望之中,博陵崔、清河崔、赵君李、荥阳郑、范阳卢,太原王在此根深蒂固。这些门阀本身与关陇贵族有隔阂,对李世民也不大满意,不见得真心臣服。
昔年北周统一没能将之收为己用,隋朝杨坚和杨广父子也没能摆平他们,某种程度上,隋朝亡国与其大有关联。
李世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必须小心提防山东世家,洛阳这个要冲之地就显得至关重要。派张亮这样一员勇猛大将牧守,并派驻大军,震慑山东,稳定中原,从而巩固社稷。
毫无疑问,张亮除了驻守、震慑,还有监视的任务。李世民这么问,等若是问山东士族有无蠢蠢欲动?
“这几年陛下平突厥,击吐谷浑,功勋赫赫,山东世家与豪杰为陛下天威所震慑折服,倒还安宁。”张亮沉声道:“不过……臣总觉得有些人与朝廷貌合神离,一旦有异变,就会蠢蠢欲动,如前隋大业年间那样……”
“哼哼!”意料之中的答案,李世民冷笑道:“朕此来洛阳,正想和他们谈谈心。对了,侯君集到洛阳了吗?”
张亮神情微动,说道:“臣临走前还没到,不过有接到消息,想必现在已经在洛阳恭候陛下了。”
“好,渑池距离洛阳已经不远,尽早启程吧!”李世民话音落地,御帐之外响起一阵嘈杂。
“发生何事?”屏退左右与重臣密谈之时有人打扰,李世民很是不快。
不想侍卫匆匆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晋王病倒了……”
ps:张亮此时应该是相州大都督府长史,几年后改任洛州都督,剧情需要,移花接木,望理解。
第三十章 晋王病重
李世民此番东巡,既为权谋,亦享天伦。
可惜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样,他不过才走开一会,不满九岁的晋王李治便病倒了。
午间,与晋阳公主玩耍的晋王李治突然开始打喷嚏,初时只道寻常,无人在意。可是渐渐地,喷嚏愈发频发,此后不久开始有清水般的鼻涕流出,继而李治只觉昏昏沉沉。
内侍和宫女顿时惊慌失措,谁都知道陛下将晋王养在身边,视若珍宝。要有个闪失,便是天大的罪过。
随驾侍候的御医立即来了,看过症状之后,断定晋王殿下被凉风扑了热汗,染了风寒。
风寒,想来不打紧。
内侍们松了口气,却也不敢疏忽,一边尽心侍奉,请御医开方煎药,一边立即遣人禀报陛下。
纵然皇帝正与郧国公秘议军国大事,内侍也敢壮着胆子打扰。因为他们心里清楚,长孙皇后嫡出的几位皇子公主,在陛下心中分量极重,超乎其他。
果不其然,得知李治生病的消息,李世民脸色一变,当即撇下张亮前去看视。
九岁的李治躺在病榻上,有些迷迷糊糊,脸色煞白,鼻涕不断。四岁的晋阳公主与李治感情极深,依偎在病榻之前,关切地看着九哥,通红的小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担忧,似乎还有几分委屈的自责……
“父皇,九哥病了。”看到李世民进来,晋阳公主立即扑上去,抽噎道:“都是兕子不好,不该缠着九哥玩耍的……”
“没事,不怪兕子,有父皇和御医在,稚奴哥哥没事。”李世民一边安慰女儿,一边上前探问儿子的情况。
“稚奴怎么样?是何病症?”
御医赶忙上前道:“回陛下,晋王是冷风扑了热汗,感染风寒……并不要紧,臣已经开好方子,正在煎药。”
风寒?!
李世民稍稍放心,偶感风寒是正常事,应该不打紧,随即温言吩咐道:“尽快让稚奴服药,小心侍候着。”
“是!”
李世民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告诉张亮,李孝恭他们,晋王病了,今日先驻跸渑池休息,待明日晋王身体好些以后再行启程。”
护驾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卢国公程知节,左仆射房玄龄,以及刚刚赶来的郧国公张亮欣然领命。晋王有疾,陛下钟爱幼子,停留一日是应该的,不打紧。
……
只是风寒而已,所有人都没把晋王李治的病放在心上。皆认为两剂药下去,次日便又会生龙活虎,并无大碍。
但事实并非如此,谁也没有想到,当天夜里,李治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还发起烧来。
惊慌失措的御医有些愕然,一边想办法为晋王殿下退烧,一边奏报皇帝知晓。李世民被惊醒了,闻听幼子发烧,顿时神情凝重,自然也少不得龙颜大怒。
风寒不要紧,发烧问题就严重了,想到这是亡妻留下的幼子,李世民便很是揪心。当夜一直守在李治身边,亲自喂儿子喝药。
可是汤药下肚,毫无起色,天亮的时候,李治依旧没有退烧,反而有加重的情形。
李世民的脸色越发难看,也越发担心,怒不可遏地逼问原因。当值的御医这才唯唯诺诺,意识到可能疏忽了病因,也耽误了晋王的病情,等待他的自然是兴师问罪。
其他几名伴驾的御医谨慎了许多,会诊之后,给出了一个很严谨的说辞:“陛下,晋王殿下自幼身体相对柔弱,去岁文德皇后崩逝,殿下多有悲伤,伤损身体。
此番出巡,车马劳顿,兴许还有水土不服之故,是以冷风扑汗,风邪入体,病势凶猛。”
确实够严谨的,从娘胎里说起,面面俱到,唯恐遗漏。也不知确实如此,还是以防万一,为日后推卸责任做铺垫。
话音落地,李世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显然他至少相信了几分。自小柔弱,丧母悲伤这些说辞本就容易触及他的伤心处,提及车马劳顿、水土不服,李世民不免有几分自责,本意是让儿子出来散心的,结果却…似乎害了他……
尤其是听御医言下之意,稚奴似乎病的不轻,李世民担忧道:“如何诊治?可否让稚奴尽快退烧?”
众御医唯唯诺诺道:“臣等尽快配祛邪清热的汤药,让晋王殿下服用。不过巡幸途中所携药材有限,旅途亦不利于殿下养病……”
这……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过御医的意见,再与文武大臣商议一番。张亮提议,銮驾应尽快赶赴洛阳,毕竟渑池距离洛阳不远,城中有宫室,各种名贵药材常备,有利于晋王殿下治疗安养。
还有一点也至关重要,皇帝巡幸东都,却滞留渑池不前,很容易产生误会,出现风言风语和不稳定因素。为了王朝的安定,儿子的病情,李世民当即决定尽快赶赴洛阳。
一路上,为了让儿子能安稳舒服些,李治直接被抬上了宽大的御辇,李世民亲自陪伴看护。晋阳公主兕子也守在身边,小眼睛泪汪汪的,心中很是担心。
一双年幼的儿女如此,李世民看在眼里,难受极了!
……
銮驾进了洛阳城,本来洛州当地官员和士族名士准备了欢迎仪式,眼下全都被取消了。
得知晋王生病的消息,没有人敢阻止耽误片刻。是以御辇直接进了紫薇宫,这座昔日隋炀帝建造的皇宫。
只是晋王李治病情仍旧严重,服过药后,中间曾一度退烧,但不久之后又有反复,而且愈发严重。及至午间,李治浑身滚烫,已然昏迷。
御医们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让李治退烧,亦无法让晋王苏醒。一个个跪在寝宫之前,战战兢兢,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晋阳公主兕子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她虽年纪幼小,却知兄长重病。隐约记得,母后也是这般躺在榻上,然后永远睡着了。
伸出稚嫩的小手摇晃哥哥,只觉滚烫,素日陪她玩耍的哥哥却一动不动,小公主顿时吓嚎啕大哭。
李世民在寝宫里来回踱着步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房玄龄、李孝恭、程知节和张亮几位重臣站在殿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尤其是左仆射房玄龄,作为心腹重臣,他很了解李世民。他很清楚,此刻的陛下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晋王有什么闪失,天知道陛下会是什么反应?足智多谋的他瞬间便想到了很多可能,陛下的龙体……东巡的目的和结果……朝堂和天下的反应……
所有的局面,都会因为晋王病重这个突发意外而变得很糟糕。
他与杜如晦有“房谋杜断”的美称,如果是旁的军国大事,他会迅速谋划出几条计策来。但晋王的病情,他束手无策。
所能做的只是以防万一,如何劝慰皇帝,如何善后,如何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作为大唐的宰相,这是他的职责。
但愿晋王能够熬过去吧!
去岁太上皇与皇后先后崩逝,如果而今晋王再有个三长两短,对皇帝,对大唐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房玄龄和李孝恭等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可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低沉的厉害,显然并不乐观。
正在此时,有内侍出现在殿口,瞧着殿内压抑非常的气氛,先是一惊,随后鼓起莫大的勇气,奏报道:“陛下,陈国公侯君集求见。”
张亮听闻,心中冷笑,侯君集着什么急啊?这会子来觐见,不是添乱,触怒龙颜嘛!
不过李世民的反应却没想象的那样糟糕,只是沉声道:“告诉侯君集,先让他等着,朕现在没空见他。”
房玄龄松了一口气,由此可见,陛下的心智比想象的要坚强。纵然出现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很糟糕。
再一偏头,发现殿门口的内侍没有走,而是迟疑着,吞吞吐吐道:“陛下,陈国公说…他兴许有法子…医治晋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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