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不似当年重财帛
“正是。”
听得陆玄不仅知晓老东家的名字,就连现任东家的名字都能说出,伙计又是一惊。
更放低了态度,倒不是说知道两人的名字就如何的不寻常,只是陆玄的态度语气,明显有些不同,似乎与东家父子相熟,他自不敢轻慢。
他这样的伙计,见过不知多少来来往往的客商,自然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陆玄大略的态度,还是能够看出来几分的。
“老道陆玄,江头村人,你家老东家既然还在,当能记得这个名字,麻烦小哥找人通禀一下,就说我要见你们老东家一面。”
陆玄捋了捋胡须,略作沉吟,还是说道。
这伙计年纪不大,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龄,自然不知道陆玄的身份,听了他的名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细细想了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陆玄见面就说要见老东家,他这小伙计也不敢决断,于是恭敬点头,道:“老道长稍待,且容小人找掌柜的禀告一二。”
“有劳了。”
陆玄倒也没有为难一个小伙计的意思,而且那小伙计也是会来事儿,离去之前还给陆玄和周云上了茶水,让他们坐着稍等,也算是对他们足够客气了。
……
“掌柜的!来了位老道长,自称姓陆名玄,说是江头村来的,要找老东家,看模样像是老东家熟识。”
伙计找到掌柜,具体把陆玄的事情说了说。
这商铺的掌柜却也是浔阳商会的老人了,起先听到什么老道士,还没反应过来,待闻得陆玄的名姓,以及具体信息之后,便提起了精神。
他是老人,却是知晓陆玄这个名字,稍微琢磨,便想了起来。
倒也不是因为当年陆玄在九江郡多么厉害,只是因为年纪缘故,清楚浔阳商会的崛起,是与陆玄颇有几分渊源的。
浔阳商会所以名为浔阳商会,根基还是在浔阳镇,如今虽然搬到了九江,也抹不去这昔年的身份。
如今听得陆玄的名字,老掌柜不敢怠慢。
因为他明白,若真的是他所想的那个陆玄的话,招待不好,还不知弄出什么波折来。
实际他觉得除了自己所想的人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叫陆玄的要拜访老东家刘仁豪了,毕竟浔阳镇只有一个江头村,江头村也只有一个陆玄,尤其还是这般年纪的。
他们这些商会的老人都知道,浔阳商会当年实际上便有陆玄的一些股份。
只不过因为陆玄离开的突然,久而久之,也没有人再去记着这件事情了,以至于商会之中根本都没有几个人知道,还有陆玄这么一位旧人。
“又是一件麻烦事啊。”
老掌柜微微一叹,陆玄来拜访终究不是小事,不管是老东家还是现在的东家,都是要通知到的,至于会如何处理,他也管不了多少,毕竟他地位摆在哪里,虽然是商会老人,也无法代表刘仁豪父子的意见。
别的他倒是没有多想,只是担心陆玄的出现,会不会影响到商会的稳定。
浔阳商会已经许久没有遇到什么变动了,而对于他们这些老人来说,稳定才是最好的,尤其是到了他们的年纪,不希望看到浔阳商会还出现什么乱子。
怎么说大半辈子都和商会一起过的,且不说利益相关,感情也是有的。
陆玄这么个故人回来,难说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他们都是从陆玄起势的那个时候过来的,知道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偏生手段还不少……
“你照看好他们,莫要得罪了,我这便去通禀东家,记住,莫要怠慢了。”
这事儿不好假托他人,店里的伙计不知道陆玄的来历,也说不清楚事情,只能是他亲自走一趟。
他到底还记得陆玄当年不是个好脾气,于是也特意嘱咐伙计,莫要得罪。
且不说老掌柜急忙忙去刘府通禀,这边的伙计得了吩咐,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掌柜的吩咐,也不敢让陆玄二人枯坐,忙回来招待。
“老道长,这位大哥,两位还请稍待,我已经将事情通禀了老掌柜,老掌柜如今去寻东家去了,想来一会儿便能带回消息,两位莫要着急,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伙计伺候在旁,得了老掌柜的嘱咐,片刻也不敢离开。
同伴来问,只打发走了,却也不多做解释。
“看来你家老掌柜是认得我。”
陆玄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有了计较,不由开口道。
“这个小人便不知了,老掌柜只是吩咐小人好生伺候两位。”
伙计不敢多话,也不敢不回答,陪笑一句,却是照实说了。
陆玄微微点头,也不为难他。
转过头来对着周云道:“阿云,一会儿若是见人,你听我吩咐行事,莫要胡来。”
周云有些莫名,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他实际连陆玄来到这里的目的都不知道,只知道陆玄是来见老朋友的,他本就听话,虽然陆玄这话来得突兀,他倒也没有什么异议。
陆玄与周云说这些,也是不确定现如今的浔阳商会是一个什么情况,当年刘仁豪和他合作,虽然双方能算是旧友,但是毕竟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又发生不少事,加上他现在看起来又比较落魄,说不好就会引起一些误会。
周云对他太过敬重,只怕为了他这舅舅的脸面,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不好挽回的事情来。
别的倒是不打紧,若是因此,造成周云受到什么伤害,这就不好了。
……
二人堂中静待。
伙计倒也没说假话,盏茶的功夫,杂货铺的老掌柜就回来了,虽然没有带着刘家的人,但是回到店铺之后,就亲自过来接待陆玄,并将陆玄二人请到了一处雅间之内,好生伺候。
“道长还请稍待,小老儿已经通禀了东家,想来一会儿便会亲至,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老掌柜异常的客气,陆玄也没多问,能看出来,对方确实认得自己,言语之间颇为小心翼翼。
十七、父子皆虑是非敌
“陆玄此人,昔年便非常人,行事定有目的,多有出奇之举,也不知他此番来寻所为何事。”
刘府。
刘仁豪父子从老掌柜口中得闻陆玄归来的消息后,便开始愁恼起来。
以浔阳商会如今的体量,这些年来经营的势力,倒也不至于怕什么麻烦。
只是对于陆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实在没有了解,心中又没有个准备,再加上陆玄当年和商会的牵扯,本身对于他们父子二人来说,身份就有些特殊,叠加之下,难免觉得不好应对。
“……爹,我刘家与此人的瓜葛,不外乎就是您与他的交情,以及当年在商会的那点合作。如今此人突然上门,又特意找上商会铺子,应该不只是来找您叙旧的,要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听说商会如今势力,想来借风。要么,便是为了钱财。”
刘章轻捻下颌痣毛,揣测道。
虽是刘仁豪的儿子,但刘章如今也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了。
看上去中年文士打扮,模样清隽,须发清整,搭理得倒是十分斯文,好似一个教书先生,只是一双倒角眼,加上右脸下颌一点带毛的黑痣,让整个人多了几分阴翳。
事实上他这打扮到有来由,他本也是有秀才功名在身,只是未能再进一步,这才着手操持起了商会的生意。
“若只是钱财好说,但如果他要是想拿回当年的份子,就有些麻烦了,现如今商会牵扯不小,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利益,一个处理不好,我刘家可承受不起。”
“陆玄此人,惯是个睚眦必报的,也不知如今有没有变化,若是没有,难说他能不能接受商会现在的变化,此事不好处理啊。”
刘仁豪如今业已六十有八了,整个人比较清瘦,看上去身体比较康健,须发灰白,精神头不差。
他比黄山虎年纪小些,却比陆玄要大,出身便是经商的,家世还算不差,当年也是浔阳镇公子哥一般的人物。
不过为人比较精明,不然当年陆玄也不会找他合作,创出诺大一个浔阳商会。
而也因为合作,刘仁豪对于陆玄的了解自然不少,从某些意义上说,他比黄山虎对于陆玄的了解还多,因为他们曾经是合作者,还能说是不错的朋友。
许多陆玄做过的事情,黄山虎这样的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得很,所以他很了解,陆玄不是一个能吃亏的人。
刘章默然,虽说如今他才是商会的东家,但许多事情还是刘仁豪做主,除了他对老父的尊重之外,也是因为在商会有份子的那些大人物,念着的还是刘仁豪这个给他们带来了足够利益的人。
至于他,哪怕接手商会时间也不断了,终究在旁人的眼中还是差了几分。
除非什么时候老一辈的都没了。
当然,刘章也没想过这个,老爷子刘仁豪就是家里的定海神针,要是没了刘仁豪,商会的生意少不了要有波折。
“父亲,要不我先去与他见一面?先谈谈他有什么需求,若是谈不妥当,您再出面,也好有个缓和的余地?”
刘章询问道。
刘仁豪闻言,有些意动,不过还是摇了摇头:“虽不知他如今是何等脾性,但他当年便是少年老成之人,虽四十几年过去,想来变化也不会太大,他不喜弯弯绕绕,我还是亲自去见他吧,否则要是弄出什么误会也是不好。”
刘章见此,也不多说了,对于陆玄,他们父子并没有什么恶意,毕竟浔阳商会能够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其中有不少是因为陆玄的缘故。
虽说商人逐利,但也要看是什么人,至少他们刘家人从来都不是贪得无厌的,若是陆玄有什么需要,他们也愿意帮忙,之所以心有警惕,只是不想因为陆玄的缘故,导致商会生意有什么动荡罢了。
如今的浔阳商会,可不是当年浔阳镇上小打小闹的存在了,九江一地,便不知牵扯多少人物,牵一而发动全身不是说笑而已。
若是商会一个不好,损伤了大人物的利益,他刘家也承受不住那等后果。
“走吧,让人备好车马,也不好让这位老朋友久等,免得他误会什么。”
刘仁豪微微摇头。
当年的陆玄还有几分气盛,虽然给商会的经营出了不少注意,但主要还是刘仁豪在打理,所以在刘仁豪的眼中,陆玄难免显得有些跳脱了,指不定就做出什么莫名的事情来。
几十年过去,未曾亲眼见得如今的陆玄,固有的映像很难变化,尤其是对于他这个脑子还很清明的老人来说,更是如此。
难免会有几分担心的。
刘章这边,虽然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但是在父亲刘仁豪面前,还是觉得自己有许多的不足,虽说他本人还是个秀才,而刘仁豪却半点功名都没有,但是许多事情上,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没有父亲看的明白。
所以一般刘仁豪决定的事情,或者给出的注意,他都很少反对。
更多的是从中学习一些处事的方法,事实上也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他才顺利的接过了浔阳商会的管理,没有让商会在交接的过程中产生什么波动荡。
而对于这种情况,商会背后的那些人也乐于得见。
这才是他刘家能够随着浔阳商会发展壮大,却一直能够稳固的掌管商会的根本。
这些道理,刘章渐渐看透,也开始教授自己的儿子。
好在他刘家香火虽然不旺,但他的儿子顺利继承了他的聪慧,为人处事都没让他和刘仁豪失望。
只要保持下去,刘家便能长盛不衰。
不管是刘仁豪,还是刘章,对此都很满意,这也是陆玄出现后引起他们重视的原因,因为陆玄是一个变数,极有可能破坏刘家现有的和谐境况。
虽说当年陆玄和刘仁豪的关系算是极为不错,但若是真的触及了刘家的稳定,父子二人也难说会有什么心思。
当然,若不是必要,他们也不希望真走到那个地步去。
十八、重逢相见鬓毛衰
陆玄与周云再雅间之中又等了许久功夫,却依旧不见有人来。
眼见过去时辰已经不短,刘家人却迟迟不至,老掌柜自觉尴尬,也不好与陆玄多说什么,告罪几句,便处理生意去了,只命伙计好生伺候着。
伙计不知陆玄身份,只晓得不是常人,也不敢多话,一时雅间内难免有几分沉寂。
周云有些沉不住气。
他虽然年纪也不算小了,但到底见识少了,没去过多少地方,便是九江郡兴许也没来过几次。
若是放在大江山林之中,没几个比得过他,但浔阳商会这种地方,难免就会有些陌生。
加上他知道浔阳商会十分了不得,却不知道陆玄与浔阳商会居然也能扯上关系,心中有着不少疑虑。
于是忍不住问道:“舅舅,这浔阳商会的老会主便是您说的老朋友么?”
他也想不到这浔阳商会本身有陆玄的一份,没人与他说过这件事情。
即便有人告诉他,或许也会难相信,因为浔阳商会名头实在不小,便是在九江郡也是大商会。
他实在难想到这个方面去。
此前陆玄口称来寻故友,当来到此地,知晓这故友便是刘家人之时,他都有些许惊讶。
浔阳商会声势渐起的时候,周云年纪尚且不大,等他长大,前者已经不是他这个村汉所能接触的庞然大物了。
对于刘家他了解不多,不过来到九江郡或者是在浔阳镇,通过一些市井朋友,也听过刘仁豪父子的名头,与他而言是难以接触的大人物。
甚至比起黄家人而言,掌控浔阳商会的刘家离他还要来的遥远,若非意外,黄家人他或许都难以接触,何况刘家。
陆玄看了他一眼,先是点头,复而又摇了摇头:“算是有几分关系,不过事情有些复杂,几十年不见,我也不知刘仁豪那家伙如今是什么模样了,人世无常,这么些年过去,昔年那点情份具体还有几分,也难说定。”
周云听到这个,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他大抵知道陆玄此来找刘仁豪,是为了村子发展的事情。
本来倒也无妨,毕竟陆玄说是故友。
只是刘仁豪身份不寻常,他又见刘家的人许久不来,心下难免有些嘀咕,有心不想让陆玄为了村子的事情放下脸面干等,但想起陆玄脾气强硬,想来不会听他这个外甥的,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说。
陆玄虽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到底还是能够看出几分他的念头,不由微微摇头。
浪荡半生,起起伏伏,陆玄已经过了把脸面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时候了。
此番主动前来,他本就是抱着求助的心思来的。
来之前,他多少也有预料事情不会太过顺利。
心有准备,所以也沉得住气。
不过周云如此,实属正常,说来也是关心他这舅舅。
于是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不必多想,虽有几分麻烦,但老掌柜消息带到,刘氏父子怎么也会来见我一面,只要见了面,终究有解决的方法,再者我此番所求不多,浔阳商会如今家大业大,怎么也会卖我几分面子。”
听到陆玄这话,周云这才放松了些。
而就在甥舅两人谈话的时候,陆玄耳朵微动,却听得了几道走近的脚步声。
其中一个是老掌柜,陆玄已经熟悉了,另外两道,一者轻慢,一者稳重。
念头一转,陆玄便有了计较。
当是刘家的人来了,只是不知道是父子两人中的谁,还是两人都同时来了。
对于陆玄来说,来的自然最好是刘仁豪。
吱吖!
雅间的门百推开,露出了门外的身影。
正见一名披着黑色氅子的清瘦老者,以及一名着棉袍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后头伴着的,赫然便是那老掌柜。
老者清瘦,两鬓虽见斑白,但也气色红润,身体当是不错,一身打扮和清贵气质,都能看出过的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
进门后,未有动作,第一时间便看向了雅间内坐着的陆玄和周云。
在周云的面上扫了一眼,稍稍记下模样,不过也没有细看,更多注意都放在了一身破旧道袍的陆玄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忽而一笑:“陆兄,久违了。”
年纪虽老,声音却中气十足,带着几分慈和,有几分善意,又有几分怀念。
眼前之人年纪虽老,但一身气质不变,陆玄也是第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
不是故友刘仁豪又是哪个。
看到刘仁豪如此态度,陆玄也摇头一笑,来时诸般念头,倒是放在了一旁,叹道:“刘兄,一转眼数十年过去,你我都老了。”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活络几分,中年文士替刘仁豪取下黑色氅子,伺候刘仁豪坐下。
刘仁豪坐定后,看着陆玄,才道:“陆兄,这是我儿刘章。”
“陆叔。”
陆玄也笑:“我外甥,周云。”
“刘伯。”
二人面前,两个后辈都没有多话,站在身后,只是做了该做的礼数。
“陆兄,你身子还是那般强健,这般天气,我这把老骨头可穿不得这么少,说起来,或许当年我也该同你学些武艺才是。”
虽说数十年不见,但两人之间似乎没有太多的陌生,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浔阳商会还微末之时,二人探讨生意的场景。
那时候的他们,也是如现在一般,坐在雅间之中细细谈话。
只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了。
“你操持这诺大商会,儿孙满堂,可比我这老道士强太多了,练武有什么用,我倒是羡慕你,还有黄山虎那家伙,现如今他黄家也是开枝散叶,你们都比我强多了。”
老朋友说起这话,陆玄一时有些感慨。
听到陆玄这话,刘仁豪有些诧异,念头一转,却对着身后刘章道:“去叫人上些好茶。”
刘章闻言,也明白老父意思,微微点头,随后看向了周云,周云看到对方的眼神,心头一动,得了陆玄点头,却也跟着走了出去。
十九、老账还勾他年事
“一别经年,陆兄过得可还好?”
待两个后辈离开,刘仁豪才又开口问道。
“一言难尽,不过浪迹天涯罢了,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刘兄,你我是老朋友了,叙旧那些话,也就不多说了,我也不想与你打什么弯弯绕绕,这一次来寻你,是有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刘仁豪能够亲自来见他,说明对他还是比较看重的,至少这个态度是好的,所以陆玄说话也就直接起来。
他对周云说的是要找刘仁豪帮忙,或是拿到一些资源,不过现在却改变了一些想法,有些事情就算是他拿着银钱只怕也不好处理,倒不如借着浔阳商会的名头去做,或许还会更顺利些。
刘仁豪微微皱眉,不过陆玄没有提及商会的事情,他倒是心下一松,只不过念头一转,还是试探道:“以你我的关系,虽然数十年未见,陆兄自不必客气,说起来如今这浔阳商会,还有陆兄你的一份,别说一件事,只要是我能帮的上的,尽管提来便是。”
话虽如此,但言语之中提及浔阳商会及昔年旧事,多少有几分试探。
陆玄微微一顿,却是摇头:“刘兄说笑了,浔阳商会虽然有我的关系,但这数十年来,我并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些就不必说了。你我这般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我此番回来,只想替乡里做些事情,求个心安,只是独身回转,身无长物,所以才找上门来,寻求刘兄相助罢了。”
以陆玄的见识,哪里听不出刘仁豪的意思,心中有些感慨,他当年与刘仁豪关系是不错的,不过现在看来,随着时间的流失,两人的关系已经很难回到从前了。
换成是当年,刘仁豪又哪里会这般试探他?
刘仁豪闻言,神色未见变化。
不过身子却也松弛了下来,面上皱纹一松,轻咳一声。
“陆兄但有所需,道来便是,但凡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明白了陆玄真对商会没了想法,刘仁豪放下戒备,也渐想起过去情份,心中一时有些恍惚,倒是觉得自家对陆玄的忌惮,有几分惭愧,于是言语也更为缓和。
若是早几年,身为大商人的他自然不会有这等想法,不过正如陆玄所说,他们这般年纪,已经没有多少年头好活,难得老朋友相见,心中还总是算计,也是不美。
陆玄倒不客气,当即将自家想法道出。
“我有意在村中建立学堂,此外……”
虽然看陆玄的态度,猜测应该不会是太麻烦的事情,但是刘仁豪犹自没有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这才知道陆玄的脾气是真的变了。
陆玄要造福乡梓,他提供些许帮助,对于刘仁豪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说他刘家掌管浔阳商会这么些年,家中财富不知多少,陆玄要建造学堂的花费,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只说江头村要自己经营渔获生意,或许会触犯他人利益,这一点借助浔阳商会的名头,浔阳镇之地,也没人敢无视浔阳商会的名号。
刘仁豪也是爽快,此事上面相当的给陆玄面子,为了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的重视,甚至说道:“此事简单,一会儿我吩咐章儿去处理,他会亲自督办,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我这儿子虽不成器,手段也还算过得去,至少浔阳镇还没几个人不给他面子的,陆兄放心便是。”
说到这,却想到了一件事情,话锋一转,却皱眉道:“不过……陆兄,有件事却不知当不当说。”
陆玄闻言,有些诧异,刘仁豪面色好像有些不对。
微微皱眉,还是回道:“刘兄且说便是。”
“当年浔阳商会,是靠了陆兄冶铁法方才起势,不过后来也因为这琉冶铁法,导致你我兄弟这数十年未能相见,当年你我位卑言轻,不知其中缘由,不过我这些年倒是查到一些消息,若是让人知道陆兄回到九江的消息,只怕会有些麻烦。”
听到这话,陆玄眉头一挑,心中微微一沉,不过面色没有变化。
当年的事情,说实话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莫名其妙就被人针对,以至于好些个势力直接对他的生意下手,所谓墙倒众人推,而当时的陆玄为了家人的安危,也没太多时间调查,具体为何,他如今还有些迷糊。
不过大致也有些猜测,只是心中不大确定。
“还请刘兄直言。”
渐渐找回两人当年相处的气氛,陆玄也不客气。
刘仁豪微微犹豫,随后沉声道:“自我听来的消息,此事似乎与传说中的那些神仙人物有几分关系,好像是这冶铁法的事情,牵扯到了仙人,你我当年背后的那人,因为这事吃了教训,这才恶了关系。”
“说起此事,若非当时是陆兄你名声顶在前头,说不好我也要吃挂落,此事说起来,还是我承了你的照顾。”
神仙人物?
听到这里,陆玄心中一顿,有些释然,也有些凝重。
这些年他浪迹大梁,遭遇不少,所谓仙人,也不是没有接触过,也是因为亲眼见识,才沉迷求道数十年,不曾回转家乡。
若真是牵扯到那等人物,当年声势正当巅峰的他,忽然间成了人人排斥的存在,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陆玄了解虽然不多,但是大抵明白,那是一些超脱了凡俗武功的存在,按着前世的说法,就是一群修道之人,当然陆玄这数十年来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具体如何倒也难以得窥全身。
只是他很清楚,在那等人物面前,所谓的世俗势力,着实算不得什么,就好比归真武者与凡夫俗子相比,或者更为甚之。
陆玄释然,是觉得牵扯到修行人,自己被迫离开浔阳的结果能够接受,凝重则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此番回来,还会不会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
他身为归真极境武者,清楚常人若是步入先天之境,寿命便会有所改善,较之寻常武者更为长寿,呈论修行中人,说不得对于那等人物而言,这四十来年的功夫,也不过是一次闭关罢了。
他陆玄尚且为了追寻仙道,数十年苦苦求索,如今心中还有遗憾,谁知道旁人会不会为了讨好‘仙人’,依旧惦记着当年之事?
“陆兄。”
“陆兄?”
见他陷入沉思,刘仁豪忍不住唤了一声。
陆玄这才回神,微微摇头,却是忍不住苦笑:“可是因为这事儿,让刘兄有些为难了?”
他大抵明白刘仁豪突然提及此事,怕是有所顾忌。
二十、难得情分终消磨
没多久,陆玄便带着周云离开了商铺。
当话题转到当年那件旧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会顺利了。
事实也如他所想,刘仁豪提及此事之后,就改变了一些口气。
做出了遗憾模样,也看不出是真是假。
不过陆玄虽然没有得到预期的帮助,但还是从刘仁豪的手中拿到了一些东西,比如钱财。
千两白银,对于刘仁豪来说不多,但是针对陆玄的计划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所以这一趟有些目的虽然没达成,倒也不能说是白来一趟。
周云有些高兴,虽然之前陆玄已经说过了自己和刘仁豪的关系,但是他依旧没想到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从刘家人手中拿到了这么多银钱。
他这两日一直跟着陆玄,自然也知道陆玄对村子发展的一些想法,而且陆玄本身也想着让他日后主持村子的事情,所以许多事情都没有瞒着他。
一想到有了这笔钱,村子就能够走上正轨。从小生活在江头村,对村子感情深厚的周云,自然有些激动。
不过当他他小心抱着装了白银的包袱,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陆玄的时候,却发现自家舅舅似乎并不是多么的开心。
念头一转,有些担心。
陆玄和刘仁豪谈话的时候,他与刘章是离开了的,他没什么太多的见识,与刘章这等人物也说不上话,虽说看在陆玄的面子上,刘章似乎对他也十分的尊重。
但见多了‘大人物’们高高在上嘴脸的周云,还是能够看出刘章对他并不上心,与他谈话,不过也是想从他这里知道关于陆玄的一些事情罢了。
所以他也没和刘章有太多的交流,刘章问的问题,他只是敷衍过去,几番下来,刘章也就不多问了,只让伙计伺候。
他倒也乐的自在。
现下看到陆玄的表情,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加上之前陆玄也说世事沧桑,关系或有些变化,他难免多想。
虽然村子将要得到发展是件好事,但想到陆玄或许为此付出了一些代价,心下感觉还是有些不太好。
“舅舅,可是那位刘老会主提出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如是这般,这些银子我们还是别要了吧,现如今有了沙船,过些日子甥儿带着村里的青壮多下几次水,总能挣来建学堂的钱,若是村子里的乡亲们知道您要建学堂,想来他们也会尽心帮忙的。”
周云虽因出身,见识不多,但自小被陆英仔细调教,性格却是极好,与他而言,莫说千两白银,便是万两黄金,也比不得亲人重要。
周云说着,还停下了脚步,似乎只要陆玄发话,便要把银子送回去。
陆玄闻言,从此前的谈话之中回过神来,听明白他的话,心下有些感动,又是有几分无奈。
不过倒也因为周云的话,昔年旧事所引起的那点烦恼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而且他仔细想想,以他如今情况,也没几年好活了,身为武者,对自家身体了解再是清楚不过,哪怕是得了一片道门心法,多个五六年的寿命也是顶天了,毕竟他早年身子也有不少暗伤。
估摸这辈子能活到七八十岁已经是极为不错了。
如此一算,这寿命也就剩下个十来年的功夫。
就算有人还在惦念着昔年的旧事,好像影响也不大。
只要能让村子发展起来,亲人朋友过得快活,哪怕可能会早些去地下伺候爹娘,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玄活了这么些年,受过不知多少挫折,又因前世缘故,多了许多这世界的人没有的见识,虽然也想多活几年,但也不会太过畏惧死亡。
说来他此番回来,还能见得妹妹陆英,又有周云这么个后辈孝敬,老天已是待他不薄。
于是洒然一笑,摇头道:“这银子本就是我们的,虽说这些年我不曾帮到浔阳商会什么,但只算我该拿的,也不止这一千两白银,为何要送回去?”
“阿云你莫要多想,并不是你刘伯为难我,只是我与他重逢,说起了昔年一些旧事,所以有些感慨罢了,你也莫要觉得刘家人有什么不好,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和刘章那小子多多亲近,他父子二人虽然商人出身,难免有许多算计,本身也不是坏人,若是日后我不在了,有什么麻烦,你尽可以找他父子帮忙,有我的情份在,多少他们还是会给些面子的。”
这也不是陆玄空口,刘仁豪虽然除了给钱,别的没有搭手,但却也给了陆玄些许承诺,比如照看他的后辈。
陆玄话毕,看周云似乎还在琢磨什么,不想让他因为思绪太多,反而生出许多忧心,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便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八公他们现如今还在老鳖村,眼看天色便要暗了,你我去采买些被褥棉衣,免得老鳖村的人再冻死人。”
听得这话,周云抬头一看天色,果然被转移了念头。
他本性比较淳朴,虽然聪明,承袭了陆英的许多好的特质,想到老鳖村的那几个骨瘦如柴的孩童,也是下意识点头,不再耽误时间。
陆玄微微一笑。
从周云身上,他确实看到了妹妹陆英年轻时的一些影子,虽说周云现下也是个中年汉子了,但妹妹这些年显然没少教诲,以至于自家这个外甥并没有因为世道的艰难,便走歪了路子。
这世道确实好人难活,但至少好人活着的时候,心里头没什么亏欠。
陆玄想着造福村子,也没想过让村子如何发达,不过时想着即便没了他,日后哪怕发生什么动荡,村子的人也有足够的资本渡过难关罢了。
更多的从未想过,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日子还是平凡的好。
想着这些,陆玄微微抬头看了眼晚霞,随后垂下脑袋。
夕阳晚照,陆玄前头负手漫步,而周云则是抱着包袱跟在他的后头。
黄昏之下,街道人来人往,依旧热闹,甥舅二人的身影渐渐融入了人流之中。
直至不见。
二十一、踏破铁鞋无觅处
自九江郡回来之后,老鳖村在陆玄等人的安排下,渐渐恢复元气。
陆玄没说浔阳商会的遭遇,千两白银的事情,更是没有提及。
除了陆老八之外,也没人问。
当然,陆老八问起,陆玄也没提及当年旧事,只说渔获生意的事情,或许还有麻烦。
陆老八听此,大包大揽,说是镇上的几个后辈,应该能够解决。
陆玄也就不多说了,这事儿他能不插手还是少插手,自从刘仁豪提起了‘仙人’的事情,他就知道自己在外还是少露面的好,除非必要,待在村子里主持事情也不是为一件好事。
正好他多年未曾真正歇息,如今倒是可以在妹妹家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他倒是挺满意的,也难得过上这等日子。
心中虽有顾虑,也算不得什么了。
……
陆老八倒也不是吹牛,陆玄过着安逸日子的时候,他便去镇上找了几个后辈帮忙。
陆玄没出面。
但江头村建学堂和请教书先生的事情,还是很快入了正轨。
此外渔获生意虽然还没开始,但也帮着交流了,想来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不过陆玄不好出面,却也告诫过陆老八和周云,江头村的生意一旦开始,周遭的村子见他们不必受到帮派、渔头的管控,难免会产生些心思,此事须得处理好了,不然只怕会有麻烦。
陆老八混迹浔阳这么些年,那些个后辈想必也都是老油子,此事不难想到,不过陆玄还是提了一嘴,只盼能好生处理。
而等事情步入正轨,冰雪渐化,陆玄才将心思放在了《九江行脉水经注》上。
他这段时间专修水经注,渐渐将此法修成,此法不俗,修成之后陆玄一身气息更为圆融,虽说不上如今的真气就比他原先的真气来得强横,但在调养身体,减缓真气消逝上却别有妙处。
甚至于陆玄的身体都肉眼可见的挺拔了许多。
加上在江头村的安逸生活,精神头也好了不少,全不似刚回浔阳时的那般破落。
这日,陆玄在老鳖村,看着众人出船,于是来到河边,却琢磨起水经注中,那一段自家未曾领悟的口诀来。
口诀似乎对行气并无影响,但能放在心法之中,显然不是无用之物。
陆玄以百字碑百般尝试,却都没有收效,似乎欠缺了什么。
他心头琢磨,于是便决定在现实尝试一番。
水经注他已转修完全,并无什么危害之处,即便这口诀存在什么问题,以他如今能力,想来也能及时止损,倒也不必太过顾忌。
抱着如此念头,陆玄这才决定尝试一番。
他有意寻了一处静谧之地,无有外人搅扰,这才开始试验。
初时没有什么功效,一如百字碑中金色小人修持,不见何等变化,便是体内水经注真气,也无有半点波动,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陆玄渐有口舌生津之感,仿佛有丝丝凉意,自空气之中流入口鼻。
起初以为错觉,不过很快便发现并非如此。
他精神恍惚,忽然生出一种荒诞的猜测。
心头一跳,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自家猜测太过不现实,但他还是产生一丝期望。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失,口中那丝丝清凉的气息愈积愈多之后,心情更是变得复杂起来。
咕咚!
伴随着一声吞咽声,清凉之意流过喉舌,直入腹中,转瞬之间,竟然化作缕缕奇妙精气,流转陆玄周身四肢百骸。
赫然便是实打实的,能够用来修炼的精气。
而且并非来自自身,而是明明白白的来自外界,好像传说之中的先天境界,天人交感,得以吞吸天地元气了一般。
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陆玄甚至因为这等变化,忍不住心中激动,不得已从入定状态之中脱出。
道法?还是别的什么?
陆玄不能确定,但是他却能够体会到这奇妙口诀能够带来的好处。
他本有百字碑在身,研习功法口诀与他而言并非什么困难,之所以只能留在归真境界,无法突破先天,只是因为身体的限制。
老迈身躯已经提供不了他突破先天的精气,加上求道不得,才不得不放弃。
可如今这脱胎于《九江行脉水经注》上的奇妙练精口诀,却能够让他从外界采炼精气,也就是说他突破先天的唯一限制已经没有了。
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激动。
哪怕这不是他所心心念念的修道法门,却也给他提供了一个进步的希望。
虽说他回到江头村之后,对于家乡的生活也很满意,但是苦苦追寻道途数十年,若说心中没有遗憾是不可能的,执念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
而如今这口诀的出现,等于是老天爷把那扇对他来说本来已经关的严丝合缝的门,悄悄开启了一丝缝隙。
饶是数十年人生,养气功夫已算是有了定境,面对如此变故,陆玄一颗老朽之心,跳动仍旧快了几分。
“天不绝我!”
望着前方奔腾河流,四方枯寂,虫鸣之声不绝于耳,陆玄一时悲喜交加。
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
……
“大玄哥,可是有大收获?”
陆老八素来眼尖,尤其陆玄归来之后,不好出头,却都由他领着周云等小辈行事,不知不觉,倒是找回了当年的一些脾气,人也变得跳脱起来。
浑似个老顽童,错非身体实在跟不上,只怕还要跟着小辈们下水。
今日周云等人正式带着沙船捕鱼去了,一方面还捎上了老鳖村已经恢复过来的青壮们,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陆老八身体不大好,也不好随着前去,只得是留在家中,心中痒痒,却不得亲见,正是躁动时候。
见的陆玄归来,面带喜色,还以为是出船的众人有什么大收获。
陆玄闻言,转头看去,有些无奈,他这时已经平静下来,心绪也没初时波动了,只是这般机缘,难免有些情不自禁,这才有所显露,不想陆老八倒是一眼看出。
水经注之事与他而言算是好事,但是与陆老八却无什么关联,不过听他问话,想起老鳖村青壮表现,还是点头道:“老鳖村之人,捕鱼确实是一把好手。”
二十二、能得平淡即安乐
他之前寻觅地方修行的时候,也先看过周云他们下水的情况,事实上正如他自己所想,得了鳖化之症的人,天生便是该在水中讨生活的。
自陆玄所见,老鳖村的人在水中的行动,一个人就能够抵得上江头村的三五名汉子。
如此情况,自然也能够证明他之前的想法确实都是正确的。
因此陆老八问他是不是因为有大收获所以如此高兴,倒也能说有那么几分。
“还是大玄哥你有见地,我老八是佩服了。”
陆老八摇头晃脑,说话也是有趣。
陆玄这时却有要紧事做,不想与他多说,便道:“我先回去看孙女了,不和你这孤家寡人多聊了。”
这话倒是把陆老八说得一愣。
回过神来,却已经只看到陆玄的背影了,一时有些无语。
微微摇头,心思一起,到时拄着拐棍往河边去了,和陆玄聊了几句之后,很是勾动了他的几分心思,他本就是个坐不住的,现在更是心痒难耐。
如今也没人管他,他果断便要去看热闹。
毕竟说起来这里头也有他几分功劳不是,多少也是有几分成就感的。
……
陆玄不知道陆老八跑到河边去看热闹了,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太过见怪。
这老小子虽然身体已经不大成了,心思却是活络得很,仿佛个孩童一般,也就是陆玄,不然换了哪个同龄的老人来,只怕都难跟得上他的思维。
他也不担心陆老八会出什么问题,所以除了不让他下水,其它的也没有多管。
方才他急着与陆老八分开,倒不是简单因为要看小孙女莲儿,更多的是想回去看看那块记录了《九江行脉水经注》的石碑。
原先他见得石碑的时候,虽然认出上头的水经注是一门心法,心中也有偶几分感叹,但也没有多想什么。
只是如今却不同,那采炼外界精气的口诀,明显不是寻常的东西,尤其是这方世界存在修行人,剑侠人物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手段都有玄奇。
难说那石碑之上就没有其它的玄机了。
既然得到了切实的好处,换做谁人来,轻易都不会轻视,何况是他,自然得好观察观察,说不定还会有惊喜。
村子不大,陆玄回来之后又弄出了不小的动静,如今一段时间过去,更是所有村民都知道他回来了,他当年的事迹也从一些老人的口中传了出去,加上现如今村子里的学堂,一时间他的威望到是还盖过了跳脱的陆老八。
路上遇见几个村民,对他也是十分的恭敬。
陆玄觉得挺好,不是因为村民们的尊敬,而是他很顺利的就融入了村子之中。
人老了,对于这种乡里之间的情分最是看重,陆玄再是特殊,也是一个老头子,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回到家中,能听得童子玩闹的声音,陆玄嘴角不禁一提。
若说这次回到家乡,妹妹尚且健在是一个安慰的话,那小孙女莲儿的存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惊喜了。
小姑娘一开始对他这个突然出现的舅姥爷还有些陌生,也比较害怕,但是随着陆玄有意讨好,尤其是借着一身武功带着小莲儿在村子里玩耍,飞来飞去之后,把小姑娘弄得喜笑颜开,小莲儿也就把他这个舅姥爷当成了最亲近的人。
对于他这种行为,妹妹陆英没少埋怨,倒不是认为他和小莲儿亲近有什么不好,就是担心他的身子,毕竟年纪已经不小了,还陪着小孩子跳来跳去,要是有个意外就不好了。
虽说妹妹也知道陆玄身负高强武功,但至亲之人很容易就会忽视这点,或者说就算陆玄再是厉害,在陆英的眼中他也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哥哥。
难免就会多说几句。
对于这些事情,陆玄没有半点不耐,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这数十年来,他孤身在外漂泊,倒不是没有过朋友,但是这世道,知心的朋友实在是太过难以遇到,大部分的时间,陆玄都是在尔虞我诈之中度过。
如此情况之下,心中冷漠可想而知。
如今虽然被妹妹管教,但却是难得的安宁温馨,他又如何不满足呢。
“小莲儿!”
枯黄脸上泛起慈和笑容,陆玄走入了院中,便见小莲儿正和一个黑乎乎的胖小子玩虫子。
听得陆玄的声音,两个小的都是转头看来,当即看到了陆玄。
一瞬间都是惊喜出声,放下手里的树枝,便朝着陆玄扑来。
小莲儿要灵巧些,在黑小胖面前便钻入了陆玄的怀中,然后十分熟练的抓起了陆玄的胡须,一脸的嬉笑。
黑小胖一下子就愣住了,吃着手指头,呆呆的看着,有些憨憨的。
“陆爷爷……”
带着几分渴望,黑小胖抬羡慕的看着陆玄怀中的小莲儿,嘟哝了一句,却又不敢和小莲儿抢,他虽然壮一些,但却不是瘦弱的小莲儿的对手,可怕小莲儿了。
“小石头,你婶儿和陆奶奶呢?”
这黑小胖真是石牛的儿子,大名石青,小名石头,与小莲儿是一般大,都是六七岁的年纪。
人也有些憨憨的,和他爹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也颇为讨喜。
陆玄也用轻身功夫带过这小子,于是他就每日来找小莲儿玩耍了,也是一直惦记着陆玄这个好玩的爷爷,颇有几分意思。
小石头转过头看向房子,陆玄就晓得了,都在家里。
“你和小莲儿玩,爷爷有点事情要做,一会儿再陪你们玩。”
陆玄到底还记得自家目的,转眼看向了那块石碑,还在院子角落里放着呢,也没人理会。
“爷爷……!”
听到陆玄不带他们玩,小石头还没说些什么,到时小莲儿有些急了,撒起娇来。
这几日周云等人出船,陆玄虽然没有出面主持,但是也比较忙,也就少了和两小玩耍的时间,小莲儿可一直等着他陪着玩呢。
现下一听这个,抓着陆玄胡须的小手的握紧了些。
感受到小手上的力量,陆玄无奈一笑:“好好好!爷爷陪你们玩。”
说着,进门和妹妹、小翠打了声招呼,这才带着两小走出了院子。
当然,少不了又要被妹妹好一番叮嘱。
二十三、欲寻也需费功夫
带着两个小的在村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小娃娃正长身子,精力来的快去得也快,半晌总算是累了,陆玄这才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回来。
交托小翠照看,转而才走到院子角落之中,仔细观察起了那一方石碑。
在这角落之中静静安置了一段时间,石碑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多了些尘土。
陆玄将它摆到院子中央,小心的把上头的污渍都扫除之后,一寸寸摸索起来。
残缺的字体依旧,不过影响倒也不大。
至少在百字碑的帮助下,陆玄还是顺利将转修成功,说起此事,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便是转修了九江行脉水经注后,他所获得的好处远比他自己想的好要强得多。
本身固本培元,调养身躯的功效不说。
以水经注行气之后,陆玄本身的真气似乎有些奇妙的变化,仿佛转变了属性。
要知道,常人习武,除非功法极为特殊,否则绝难使真气发生根本变化,所谓的真气特性,厚重、轻灵之类的,不过是心法转化之下,内力表现不同罢了,并非真气根本产生了质变。
而能够使得真气本质发生变化的,无一不是神功绝技。
以陆玄的经历,自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神功绝技,不过也算有所了解。
水经注赫然与那些所谓的神功绝技十分相似,转修成功之后,陆玄体内真气就变得十分的清润,仿佛自带盎然生机,十分奇妙。
以至于陆玄本来随着年纪老迈,也渐渐恢复了活力。
当然,这行气之法再是奇妙,也比不得那采精口诀来得神奇。
毕竟采炼天地精气的法门,怎么看也不是凡俗该有。
不过话说回来,陆玄见识虽然不少,但对于这采炼天地精气的法门,却没有什么接触,了解不多,只能是慢慢摸索,不然也不至于将一些心思放在石碑之上了。
也正是因为没有了解,所以想从石碑之上获得一些开释。
回到石碑之上。
陆玄经过细细观摩之后,发现这石碑质地确实有些不普通,较之寻常的石料更为坚韧,不然经历河水如此冲刷之后,这上面的水经注文字只怕也难留下。
只是让陆玄有些失望的是,除了石碑质地之外,他并没有发现什么更多不寻常之处。
拿着工具,从上面剐蹭下来的粉末,也没有什么特殊。
他也只得苦笑摇头。
倒是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能够获得这奇妙的采精法门,已经是十分难得了,其余的却也不好强求。
“咦?”
不过就在陆玄准备放弃钻研的时候,方才用工具剐蹭过的地方,居然漏出了一行小字。
【飞云子】
字体不大,却入石三分,此前陆玄没有看到,是因为上头垢结的石皮,如今倒是意外弄出来了。
‘飞云子’三个字,倒像是一个人的名号。
陆玄细细琢磨,觉得这就是那位记录《九江行脉水经注》的前辈,心下当即略起波澜。
能留下水经注的人,必然是一位高人,兴许还是陆玄所追寻的修行之人,即便不是,能将心法口诀融入在九江水脉传记当中,最差也是一位武道高人,或是先天强者也说不定。
陆玄心思难免活络起来。
倒不是这名字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有了名字之后,多少算是有了几分线索,说不得通过这个名字,陆玄还能够有所收获。
此人能将九江之地的山川水脉记录得如此清楚,还能制以碑篆,必然在九江之地留下过一番故事。
毕竟这年头立碑可不是小事,多少会引人注意,自然也就留下了痕迹。
若是有机会能够发现些什么,对于陆玄来说,也许……
想到这里,陆玄将‘飞云子’这个名字紧紧的记在了心中。
心思一下子已经转到浔阳镇或者九江郡的郡县志去了。
若是此人真的曾经留下过些许传说,郡县志之中,或许会有一些记载也说不定,毕竟但凡一些传说或者有名有姓的人物,大多都会记载在郡县志之中,哪怕是一些比较荒谬的传闻。
而且这种郡县志,通常朝代更迭也会留存,这就给了陆玄一个探索的方向。
如今的他,得到了水经注上神秘的采精口诀之后,已经有了突破先天的机会,若是真的能够突破先天,年纪对于他来说,暂时也不再是限制了。
就他了解的来看,先天境界的高人,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寿命比起寻常人却要高过许多,只说陆玄闯荡江湖听来的一些先天高人名号,不少都活了百年以上。
更有甚者还留下传闻,说是成仙了。
成不成仙的不知道,但至少陆玄没听过先天武者因为寿命不够,七八十岁就死了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够借助这采精口诀,突破至先天境界,说不定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只要能够获得一些线索。
当然,他也不是以前那个一门心思追寻仙途的人了,这一回即便是还有一些想法,也不会贸然的再出去闯荡
加上水经注石碑的出现,也让陆玄更为相信机缘,自然也不会太过迫切的去追寻。
正如他对江头村的计划,即便是还有几分求道的心思,也是要一步一步来的,就比如先从‘飞云子’这个名字入手。
如此想着,陆玄心头更多几分愉悦。
也不知是不是祖先庇佑,自从回到了江头村之后,他的运势似乎就变得好了起来。
一时间倒是有些感慨。
“舅舅!”
正琢磨着,忽听院外传来声音,转头看去,就见周云和石牛各自提着一条大鱼,走了进来。
后头还有一个拄着拐杖,悠哉走着的陆老八。
不说陆老八,从周云和石牛的面上,都能够看到浓浓的喜色。
“回来了,可还顺利?”
众人出船,天还未亮就下了水,午时收拢了渔获,周云和石牛便会用沙船运到九江郡去发卖,余下的人下午继续捕鱼,不过都会留下,用周云等人从九江郡买回来的粗盐腌制,制成咸鱼。
这样的程序,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从目前看来,都是十分顺利。
“今日天气好,渔获颇丰,到了郡城之后,发卖也是很顺利。”
周云笑着回道。
“那就好。”
陆玄也是点头,如此这生意也算上了正轨,只要不发生什么意外,即便没有了他,江头村也能够维持健康的发展了。
“我留了条大鱼,一会儿让莲儿她娘熬汤。”
“嘿嘿,大爷,你这是做什么呢?”
石牛憨厚一笑,看到陆玄鼓捣的石碑,凑过来看了看。
陆老八闻言,也是佝头好奇看来,稍稍打量了几眼,诧异道:
“咦!大玄哥,这石碑你哪里拾来的?我怎从未见过?”
二十四、前路得通心自悦
“这块石碑,是河边拾来的,上头记载了一些水脉信息。”
陆玄解释了一句,具体的却也没细说。
陆老八从未练过武艺,便是这石碑上的功法教给他,也没有什么意义。
至于周云和石牛,陆玄倒是有心,不过就怕他们学不会,因为这门心法实在有些复杂,二人即便是练过武功,到底没有陆玄的见识,不说道家术语,认得寻常生活的一些字都不错了,这等功法却也不适合他们。
再者,若非百字碑在身,能避开许多风险,否则便是陆玄,兴许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修炼完成,一个不好,说不定还会走岔路子。
如此情况之下,陆玄自然不会让他们冒险,于是干脆不提。
“这石碑有点意思,应当也有不少年头了,我就捡回来看看。”
陆玄摇摇头,倒是想起陆老八待在浔阳镇这么些年,也是老资历,说不得许多事情比他了解的还多,于是问道:“老八,我们浔阳这地方,你听没听过一个叫飞云子的人的名姓?”
“飞云子?却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也是个道士么?可是大玄哥你的朋友?”
周云两人见他们两个老人家说话,就处理大鱼去了,陆老八便拉过一个矮凳,坐了下来。
“要是我的朋友,我还问你做什么?”
陆玄看了陆老八一眼,微微摇头,随后放下石碑,挺直身子,捋须沉吟道:“这飞云子便是制作这石碑的人,这石碑有几分不俗,很是有些古怪,只从这石碑上得了此人名号,具体信息却不曾见,我对他来历实有几分好奇。”
陆老八对陆玄也算了解了,尤其是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大抵明白陆玄本性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看透了许多事情,许多事情能够淡然以对,有几分无为的意思罢了。
人却还是那个人,脾气也还是那个脾气。
是以听的这话,他当即明白过来,这石碑怕是有什么猫腻……
至于陆玄为什么不与他说清楚,他倒是不在意,也清楚原因,盖因几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陆玄许多事情都不告诉他来由,就怕他知道的多了,心思躁动之下,反而胡来坏了事情。
所以陆老八也见怪不怪,道:“这名号听来倒像是一个道士,不过这些年来我真不曾听过这么一名字,此人要是有几分名头,我当听过才是,除非他并不出名,或者是比你我还大一辈。”
陆玄闻言,点了点头,飞云子能在九江立碑,想来不是无名之辈,所以只可能是时代久远,所以近代的人没听过了?
如此一看,简单问询怕是走不通了,还是得从郡县志上下手。
他也没抱着多大的希望,毕竟这石碑具体经历了多少岁月,他自己都不知道,难说飞云子这么个人,是不是真如他所想,能在九江之地留下许多的痕迹。
“罢了……”
陆玄正要说算了,陆老八想起了些事情,却又道:“若是这石碑作者,想来总能留下几分线索,大玄哥你真要找这个飞云子,我让那些小子帮你问问,他们手底下都有几个听用的,说不定有些门路。”
“也好。”
陆玄闻言,想了想,倒也没有拒绝,虽说希望不大,但也是个门路。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意外……也就是一个名字罢了,陆玄得了水经注,尚且不知道‘飞云子’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便是让旁人知道了名字也没什么关系。
总没人会想到他因为此人得到了一门奇妙功法。
“大爷,我先带石头回去了。”
正说着,石牛一手提着处理好的鱼,一手抱着小石头,从屋里走了出来。
点头一笑,看着石牛离开,陆玄转过头来对着陆老八道:“天色也不早了,先吃饭吧。”
言罢,又将石碑放回了角落去,与陆老八走入了屋内。
……
虽然只从石碑上得到了一个名字,但陆玄也没有太过失望。
收敛心思之后,也没有太过急切的去追寻飞云子的消息,而是暂且将注意都放在了那门玄妙的采精口诀之上。
此法越是修习,陆玄感概便愈发的多。
经过几日的打磨,他体内真气渐渐愈发充盈了起来,身体也在水经注真气的修复之下,有了长足的改进,一时间倒是仿佛回到了壮年巅峰之时。
虽说容貌未有变化,但精力已经大为不同。
用简洁一点的话来说,他是状态再回巅峰。
除此之外,随着采精口诀的修习,他看到了突破先天境界的契机。
他本身就是在归真境界打磨到了极致的人物,对于先天境界,也算是只隔了一层薄膜。
只不过因为身体的缘故,所以才没能够突破境界。
但如今身体对于他来说已经不是问题,哪怕是老迈的身躯,无法在如同年轻人一般恢复精气,而有了采精口诀之后,他却能够炼化外界的精气,将其化为突破先天的资粮。
甚至因为采精口诀的缘故,他本身与外界已经产生了些许联系,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若是想要突破先天,同等的条件之下,或许比常人来的还要容易。
为此除了必要的事情,以及陪伴家人的时间,陆玄大部分时候都将心思放在了采精口诀的钻研之上,看着体内逐渐充盈的真气,他心头不自主便会生出几分喜悦来。
尤其是当他隐隐约约感受到,身体之中那一个玄妙的关口,打开的日子似乎已经不远了的时候,更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先天强者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总比不得自己亲身体会来得好。
“呼!”
呼出一口浊气,陆玄缓缓收功。
采精口诀虽好,但是经过一番研究之后,陆玄也发现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否则身体无法承受,反而会有害。
而除此之外,他更是发觉,在大河边修炼,收拢精气远比其他的地方要来得简单,却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显然是与环境有关,不过可惜的是,他对这种信息根本没有一点了解,疑惑也只能是暂且放在心头。
二十五、纷至沓来波澜起
“张老大,江头村的事情我打听过了,那三艘沙船是黄家的,应该与黄家人有几分关系。”
锁江码头,一名赤着上身,披散着头发,一身健壮肌肉的青年,正抱着臂膀,看着码头的挑夫们搬运渔获。
身旁是一个着灰布短褐,佝着身子,有些谄媚的削瘦男子。男子留着一对八字胡,眼睛溜溜的,游移不定,看着獐头鼠目。
听得八字胡说完这话,被称作‘张老大’的健硕青年,皱起了眉头:“黄家的船?怎么回事,他黄家是想要坏了规矩?”
“具体的也不清楚,有底下的人说,前段时间,黄定江夜里忽然带人去了一趟江头村,随后第二日便送了三艘沙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应该与江头村那位‘八爷’有几分联系。”
“江头村自做渔获生意之前,也是那位‘八爷’让自己的几个后辈在附近打了招呼,所以小的们一时也没去找他们的麻烦。”
八字胡恭敬回复道。
“八爷?一个要死的老头子罢了,仗着几个后辈就想胡来?”
‘张老大’冷笑一声,却道:“陆成那几个没问过我的意见,便随意坏了规矩,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啊!”
“既然他们先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不讲道理了。”
“白喜,去给陆成他们下帖子,今夜醉松楼,让他们给我一个交代。”
八字胡闻言,嬉笑点头,不过随即却又问道:“老大,那黄家那边?”
“暂且放着,我会亲自去问问黄定江,他黄家虽然势大,但他们却忘了他们本身是什么出身了,还想做什么正经商人,却不知道这是自毁根基,这等行事的人,只会畏首畏尾,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他们巴结上了郡城的人又如何?老子也不是没关系,到了浔阳镇,是龙是虎都得给我趴着!”
“是,小人这便去办。”
猥琐男子闻言,忙不迭点头,随后恭敬离去。
‘张老大’这才回过头,眯着眼睛,却不知在想着什么。
若是陆老八在此,便能认得出这位‘张老大’的身份。
此人唤名张锁儿,也是个混不吝的人物,出身不大好,却颇有几分狠劲,也不是在哪里得了异人传授了一手厉害功夫,几年的时间,竟然在浔阳镇打下了好大的势力。
虽然不成帮派,但却有不少人依附,他也算是这浔阳镇称雄一时。
说起来这经历倒是与陆玄当年有几分相似,不过此人更为狂傲,听说有人拿陆玄比较,都是十分的不屑。他行事也嚣张,极难相处,不过本事倒是极大,于是也没有人愿意招惹。
即便是黄家,轻易也不会愿意和张锁儿产生什么冲突。
这也是张锁儿肆意评判黄家人的底气,他对黄家,实际是看不太上的,原因不是其他,就是他自己所言,认为黄家的人忘了自己的根基,不是一路人,也不值得忌惮。
当然,他为人虽然狂傲,却也不是蠢人,轻易自然不会和别人产生冲突。
事实上旁人只知道他嚣张,却不知道他的嚣张都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若真是只会无脑得罪人,他即便有几分本事,又岂能混到如今的地位?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伪装罢了,聪明的人自然能够看得明白。
至于为何对江头村的事情有了兴趣,无外乎就是那‘规矩’二字罢了。
江头村摆脱他们这些渔头帮派的管束,自己做渔获生意的行为,破坏了他制定的一些不成文的规矩。
毕竟他们这类人就是靠着这规矩吃饭的,也是因为这规矩才能有现如今的地位,自然见不得别人随意打破。
尤其是对于张锁儿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更明白其中道理。
一个江头村的渔获生意确实是不算什么,但是有一便有二,若是其他的村子也学着江头村,联合起来做渔获生意,那么他们这些人损失会有多少?
所以张锁儿不能容忍江头村开这个头。
再有一点便是,他本身也不是个有大肚量的人,或许在陆老八的几个后辈看来,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没有必要和他张老大亲自说,但哪怕只是小事,在张锁儿看来,他们这么做也是不给他面子。
所以不仅是江头村坏了规矩的人他有些不快,连带着陆老八的几个后辈,也是有些不满。
……
陆玄虽然从陆老八那里听了一些浔阳镇的变化,到底还是数十年没回来了,一时间了解也还是太少,就比如张锁儿这么个人,陆玄便没有听过,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有人已经惦记上了江头村的渔获生意。
至于陆老八,对自己还是有几分自信的,或者说认为自己那几个后辈是浔阳镇的地头蛇,既然打过招呼之后,都说可行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加上他本身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自然不会多想。
于是难免就有些忽略了。
是以,也就没人知道会这其中的问题。
陆玄这边又见渔获生意还算顺利,用不到他什么。
而村子里的学堂也差不多建好,先生已经请好了,只能一切妥当,村中年纪到了的孩童都会送进去蒙学。
他这边除了自己的修炼事宜,又准备找出一些适合孩子们习练的武艺教授,一时间也就没有过问太多生意的事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直到问题出现,陆玄才得到这个消息。
陆老八的三个后辈亲来拜访,上门便提及了张锁儿此人,并百般告罪,开始让陆玄一时有些莫名。
后来几人详述如今浔阳江上的规矩,才让他弄了个明白。
“张锁儿?这是个什么人?浔阳镇什么时候又有了这么一个规矩,老八你怎么从未提过?”
几十年前,陆玄还在浔阳镇称雄的时候,可没有不需渔民们自己做生意的规矩。
便是镇上的帮派们,也不会强行要求渔民们必须依靠他们,说到底都是乡里乡亲,即便为了利益,也不会做得太过。
但听得陆老八几个浔阳镇上的后辈带来的消息,陆玄才知道浔阳镇竟然成了这么个模样。
想到受到这规矩影响,难有出头之日的乡邻,一时不由皱眉。
二十六、渔霸浔阳号锁儿
他想过村子生意会有一些麻烦,所以之前才想着借用浔阳商会的名头,后来陆老八把事情接了过去,就也不多过问。
不过他却没料到浔阳江上会是如今是这般局面。
他心中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是多少有些觉得这些人立的规矩有些过了。
“八爷,陆前辈,此事是我等做差了,还请恕罪,只是张锁儿此人实在不好相与,他为此事亲自来寻我等,此事又是我等做差在先,我等也日后也还须在浔阳镇讨生活,却不好得罪与他。”
说话的是陆老八的一位后辈,名为陆成,算是本家,也是因为本家,陆老八才多有照顾。
此人出身也是不好的,当初靠了陆老八的帮扶,才在浔阳镇算是闯出了一点成绩,如今在镇上一家镖局做了个镖师,算是有些身份。
余下还有两人,同样三四十岁的年纪,也都是靠了陆老八才闯出的模样,现如今在浔阳镇上都有几分生意,一个是酒楼掌柜,一个是药铺师傅。
陆玄听得这回答,打量着眼前三人,心中不由摇头。
这三人都是聪明人,不然即便是有陆老八的帮扶,也难有如今的成绩。
毕竟以陆老八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情,他帮扶过得人自然是不少的,但闯出来的也就是他们三个罢了。
足以见得他们都不是寻常人物。
可惜人是聪明了,就是少了几分恩义,平日里听陆老八所说,都是对他十分敬重,但是到了要紧的时候,就开始退缩了。
这本来也不能怪他们,但是他们这样的表现,难免有些罔顾情分的意思,只看陆老八的模样便知道了。
他如今是气得面色涨红,若非陆玄在此,说不得他已经怒斥出声。
往日他经常那这些后辈孝敬自己的事情来和陆玄说道,言语之中,颇有那么一点自得,但是现在这情况,他只怕觉得老脸都丢干净了。
要知道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的在陆玄面前保证,江头村渔获生意的问题,就交给他了,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居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气得难以平复。
陆成三人似乎也明白他们这么做会让陆老八难堪,所以除了告罪,一直都没敢看陆老八脸色。
大抵是从陆老八那里听过陆玄的名字,只把话都告诉了陆玄。
这一番话到是说的明明白白。
“此事我们知道了,你们走吧。”
陆玄直接开口赶人,倒不是不想从他们的身上知道更多关于张锁儿的事情。
只是担心他们再待下去,陆老八会气坏了身体。
老八年纪虽然比陆玄要小一些,但是身子可比不得陆玄。
现如今走路都习惯拄着拐杖了,哪里还禁得住太大的情绪波动。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陆成三人恭敬行礼,随后略作犹豫,又对陆老八拜了拜。
陆老八气得吹胡子瞪眼,哪里会做回应。
等到三人离去,才一摔手里的拐杖,身子一个踉跄,瘫坐在椅子上。
“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罔我……”
“哎……”
陆老八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他到底也是明白陆成他们的想法,毕竟真论起来,他也能说是人老成精。
而且比起陆玄,他对陆成三人还要来得更为熟悉。
如此情况之下,他哪里不知道三人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要怪吧,却也真不知该怎么说……
“大玄哥,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
陆老八对着陆玄说道,也是难得露出这么一副丧气表情。
“怪不得你,你也是好意,再说那张锁儿,一个年轻气盛的后辈,做事难免没有分寸,你这几个后辈吃不住也是能理解的,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也有家人,哪里敢胡来。”
陆老八闻言,苦笑摇头:“若是真有麻烦,我又哪里会让他们为难,也是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更是看着他们成家立业的,哪怕他们只是做个态度,我都不至于如此。”
陆玄也能理解陆老八的意思,无非就是太过失望。
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种失望有时候比吃了亏还要更为难受。
“不管他们了,你先与我说说这张锁儿又是个什么来路,还有镇上这些帮派渔头的变化,什么时候规矩变成这等模样了,也没有老人管管?”
“大玄哥你有所不知,本来浔阳镇也是没有这个规矩的,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哪怕是一些个混不吝的小子,哪里又会做出这样让人怨声载道的事情来,原因还是在这个张锁儿身上。”
“哦?详细说说。”
听到这规矩的变化也和张锁儿有几分关系,陆玄微微皱眉,听着这话,这个张锁儿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是他哪里来得底气,又哪里来得本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张锁儿原也是浔阳人,出身倒也是良善人家,只是家道中落,于是流落到了街头,成了一个乞儿,受人欺辱,后来却不知何故失踪不见,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有了极大变化,听说是随异人学了些东西,手段颇为厉害,短短数年的功夫,便弄死了许多浔阳镇原本的狠人,成了这浔阳一霸。”
“这人行事嚣张,却又颇有章法,但凡招惹上他的,必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起先也不是没有老人约他出来谈一谈,他却完全不在意,行事十分霸道,加上手段又狠辣,渐渐地也没人触他的眉头了。”
“浔阳镇上许多新的规矩,便是这人弄出来的,不少人都知道不妥,但是却也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村子的事情,我本以为算不得什么大事,不想却还是惹上了他的注意,说起来,陆成这几不成器的,虽然有些让我觉得丢人,但对上此人,有所顾虑却也是不难理解。”
说到这,陆老八还叹了口气。
几个后辈的事情,他嘴上虽然说能理解,但明显还是生出了心结。
“异人?这个张锁儿到是有些意思。”
陆玄若有所思,转过头来,又问道:
“老八,你亲见过此人么?”
二十七、身虽老朽亦需行
“大玄哥你知我脾性,喜欢凑个热闹,此人我自是亲见过的。”
陆老八点了点头。
“此人颇为古怪,平日行装便与常人不同,便是冬日里,也喜欢赤着上身,披头散发,行事更是异于常人。”
“不过此人虽然嚣张,但较之寻常得了高位,便吃喝玩乐的人却不同,除了有时在底下人面前出现之外,大多时候都神神秘秘的,我当时对此人有些兴趣,还托人查了一番,后来也没发现什么,于是便不了了之了。”
“加上我这把年纪,也无意再去跟这些年轻人纠缠,也就没再牵涉。”
听着陆老八的话,陆玄在脑海之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比较桀骜的青年形象。
此人的脾性确实有些意思,不过陆玄更为注意的倒不是这些,而是陆老八口中的异人。
能被称作‘异人’的,必然不是寻常武者,浔阳镇之地,虽然没有什么厉害高手,但是能够走出黄定江这样的人物,等闲武道高手显然不会被当成异人看待。
旁人既然都认为张锁儿是得了异人教授,必然有其原因。
要知道陆玄此时还正寻找飞云子的信息呢,哪里能不多想几分。
此番陆成等人的到来,也顺便带来了飞云子消息。
关于飞云子,具陆成三人所言,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得到了一鳞半爪的信息。
耗了不少精力,才从一个浔阳镇河神庙老庙祝的老头口中得到了些许消息,老头也是是因为飞云子立碑的缘故,所以才有几分印象。
听说还与他所在的那处神庙有几分关系。
更多的也问不出来了,加上张锁儿的麻烦,陆成等人也是忙碌起来,就没有就此事继续调查下去。
虽然得到的信息不多,但是对于陆玄来说,却也是有了几分线索。
加上张锁儿所谓‘异人’的事情,他到是觉得有些巧妙。
好似在他得到了《九江行脉水经注》之后,这些有些奇妙的事情就纷至沓来了,仔细想想,也有几分意思。
……
话说回来,张锁儿此人,颇有几分神秘,如今又是这个态度,摆明了不想让江头村的渔获生意继续做下去,说不得就会对上。
要说谈判解决,总得先考虑各自实力,否则也没有谈话的基础。
陆玄如今虽然因为采精口诀的缘故,身子已经大为不同,甚至也有了突破先天的契机,但是陆老八一口一个异人,他也不会自负的以为自己能够轻松的解决张锁儿这个麻烦。
多少还是会有一些头疼的。
他回到浔阳镇,本就是为了追求平稳,却不想还有这么一个搅混水的人存在。
陆玄本身就是有着一些麻烦的,也是为此,才把江头村渔获生意全部交托陆老八处理。现如今又跑出一个张锁儿,此人如此行事,太过霸道,他难免也有些担心自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亲人朋友会不会因为这个人,受到伤害。
怎么看此人所作所为,对浔阳镇的渔民们都有些不太友善。
也是陆玄才知晓此人,若是早些知道,他哪怕再不愿意出头,引来麻烦,也会做出一些计划。
当然现在也还不算晚。
只是该如何处理,就需要从长计议了,现如今还是应对过去这一次的风波才好。
陆老八这边,他那几个后辈已经是不当用了的,而陆玄早年九江浔阳之地的关系,一如浔阳商会的刘仁豪,只怕也用不到多少。
“老八,你在看着村子,若是那张锁儿派人来了,暂且先稳住他,我得镇上一趟,拜访一些老家伙,说不得这一次还得靠他们帮个忙了。”
陆玄本不愿去寻昔年故人,今番却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倒不担心没人帮忙。
他身上的麻烦,刘仁豪这样的人是清楚的,但是大部分人可不知道,虽说当年陆玄离开浔阳镇的事情是一件大事,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许多人都只知道陆玄这个风云人物突然间就墙倒众人推,具体的原因,即便是陆玄早年的一些手下,也不清楚。
所以刘仁豪这样的人或许因为背后的原因,即便是陆玄隔了几十年才回来,也不敢轻易前车,但其余的人就不一样了。
就好比黄山虎。
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因果,陆玄若是找上门去,即便是心中不愿意帮忙,也找不出妥善的理由拒绝。
加上当年的关系,黄山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得了陆玄的好处,所以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陆玄亲自招找上门去,尤其是之前又败了黄定江,表现出了足够的实力。
黄山虎这样的老油条,轻易是不敢得罪陆玄的。
哪怕心里不愿意因为陆玄的缘故,牵扯到张锁儿的麻烦事去,总也能给到些许帮助。
当然,张锁儿凶威如此,陆玄也没想过靠旁人应对,更多的还是想通过更多的渠道,对此人多些了解,也能有个好的准备。
再一个,张锁儿如今虽算是浔阳镇的地头蛇,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怕他。
曾经的关系一旦用起来,也能成为不小的臂助。
可惜听陆老八的意思,即便是浔阳镇的旧人,似乎也没有几个人对他有足够的了解。
实在不成,他也只能是直接上门接触张锁儿了。
这种情况之下,贸然前往接触,实在不是一件理智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陆玄这样闯荡江湖数十年的人来说,更是轻易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只是有的时候,为了亲朋安宁,总也不得不走那么一遭,陆玄对此也有了心里准备。
此外,他前往浔阳镇的目的,除了张锁儿的事情,最主要的还是找到陆成等人所说的那名老庙祝,如果能够找到飞云子的相关信息,说不定还会有一些收获。
陆老八闻言,看了陆玄一眼,看不出他的面上有什么波动,不过听说他要去找一些老朋友,到觉得也是一个办法,于是点了点头,道:“大玄哥你去便是,有我在,总不会叫人坏了村子的安宁。”
陆玄见此,也不多说,回头一番收拾。
趁着天色还早,却是直接离开了村子,往浔阳镇方向而去。
二十八、江山代有人才出
浔阳镇。
黄家。
黄定江正在接待一位不速之客。
黄家的客厅之中,黄定江坐在上首,笔挺身躯,面色肃然的看着左手那位不速之客。
此人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身上简单的披了一件短褐,一头长发简单的捆在后头,脚上甚至还穿着草鞋,浑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如此打扮,多是出身穷苦人家,但是放在此人身上,却半点不见卑微,反倒是别有一番桀骜气质。
这等模样,又浑不将黄定江放在眼中的,也只有如今的浔阳一霸张锁儿了。
“江头村的渔获生意,与我黄家无甚关系,不过因为一些小事,所以用沙船做了一些交易罢了,这也不算破坏规矩,张老大不至于连我黄家的私事也要管吧?”
黄定江语气肃然,不过还是听着还是有几分客气。
按理来说,以黄家的地位,以及黄定江本人的武力,很少有人能让他如此了。须知道,即便是陆玄,也是亲手击败了黄定江之后,才得到了一些尊重。
如今却能够对眼前大喇喇上门问责的张锁儿用这种语气,其中所蕴藏的信息就不一般。
“哦?”
张锁儿闻言,抬起头来,面上带笑,不过笑容却有些怪异。
他模样倒是不差,也算端正,不过看着总给人一股不好相与的感觉。
见得张锁儿模样,黄定江微微皱眉。
“呵呵……黄员外,我听说黄老爷子昔年是跟着江头村那人混的,与陆老八关系也是不错,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张老大这是何意?”
黄定江面色微变,虽然不知道张锁儿是什么意思,但是这话却隐隐有把黄家和江头村的关系定性一般。
下马威?
虽然对张锁儿确实是有一些顾忌,但出身大江派,加上自家又是在浔阳镇扎根数十年,黄定江却也不会因为一点顾忌,就任由张锁儿胡来。
真若是如此,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说他黄家怕了张锁儿。
“没什么意思,就是希望黄兄知道,现如今的浔阳镇,可不比以前了,规矩就是规矩,哪怕是不成文的,但也没人想看到有人仗着有几分势力就乱来。”
张锁儿呵呵一笑,道:“有的人生意做大了,难免就觉得自己地位和我们这些泥腿子不同了,不过他们却忘了,自己可也是泥腿子出身,黄兄觉得我这句话说的可有道理?”
“张老大不觉得有些咄咄逼人了么?我黄家如何行事,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张老大势力虽大,却也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如何做事吧?”
黄定江面色阴沉。
“我黄家坏没坏规矩,明眼人自然能够明白,若是有人要强行污蔑,可也不要怪某不客气。”
“黄兄误会了,你黄家如何,我自然清楚的很,只是底下人难免误会,我这也不是来你这里问清楚情况么,免得你我两家因为这点小误会,有什么冲突就不好了。”
张锁儿忽然变了态度,脸色变得善意十足,仿佛之前的威胁并非出自他口一般。
面对张锁儿这说变就变的脸色,黄定江心里虽然看不惯他,却也不得不佩服。
旁人只知道张锁儿此人行事嚣张,只有他这样的人才看得明白,对方并非是易于之辈。
若真的只是嚣张,哪怕再有本事,在黄定江眼中也不过是一个蠢物罢了,又哪里会这般忌惮?
只是他的脸色难免就难看了一些,毕竟张锁儿难对付,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江头村之事……”
话锋一转,张锁儿又提到了江头村。
黄定江闻言,正要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却将即将出口的话收了回去,转而冷声道:“此事与我黄家无关,沙船之事,不过生意罢了,张老大想对付什么人,又何必与我打什么招呼。”
“有黄兄这话,那是最好不过。”
张锁儿说着又是一笑,随即直接起身,道:“那小弟便先告辞了。”
“不送!”
黄定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他虽然忌惮张锁儿,却也没有生意要依靠他,黄家在浔阳镇江湖的手虽然已经收敛了很多,但不管如何都是地头蛇般的人物,哪怕是有张锁儿这么一个人横空出世,却也不可能对黄家的生意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张锁儿让他不爽了,他也不必虚与委蛇。
张锁儿倒是浑不在意,一摇一摆便走出了客厅。
正走到院子里,七拐八拐就进宅门,却见黄府老管家正快步朝着客厅的方向而去。
诧异看了一眼,倒也没有把人拦下,只是难免有几分好奇。
张锁儿不多时便走出了黄府大门,迎面便看到了一名身材高大的老道士,正捋着胡须,打量着黄府的门楣。
老道士穿着虽然不如何,一身道袍也是老旧,但别有一番气质,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但对于张锁儿来说,却是十分明显,心下有些疑惑。
老道士明显是来黄府拜访的,想到方才老管家急快的步子,张锁儿心念一转,忍不住走上前去。
“这位老道长有礼了!”
若是叫人见得张锁儿这礼貌态度,说不得会有些惊讶。
盖因与人相处之时,除非地位平等,否则他极少会漏出什么和善态度。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外人只知他张锁儿拜了异人为师,习得了不俗手段,却不知他遇到的那位异人,也是一名老道士,正是如此,他对道家人都颇有好感,往日也多有礼遇。
只是浔阳之地,道家人实在也不多件,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情。
陆玄正等着黄府的老管家去通禀,他不介意在此等候,心中也不急躁,不过看着黄府这高大门楣,也是忍不住有些啧啧称奇。
虽说从陆老八的口中,以及和黄定江黄修的接触上,已经知道黄府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但见了这高大门楣,青砖琉璃瓦,仍旧有几分感慨。
却是想起了当年的黄山虎,黄山虎当年虽然也是排帮的一个管事,但是却并不富裕,也是破落的很,哪里想到,如今却挣出了这诺大的家业?
愈是回想黄山虎当年模样,对比就愈发鲜明起来,以至于陆玄忍不住有些摇头晃脑。
直至好像听到有人与自己打招呼,这才回过神来。
转头一看,是一个打扮有些怪异的健壮青年。
以陆玄的实力,自然是感应到有人走出来的,不过回忆旧事,也就没太注意,如今回过神来,仔细一看,心中忍不住一声惊疑。
二十九、各领风骚三五年
眼前青年气质着实有些特殊,而且还给陆玄一种常人所没有的莫名感觉。
一时也难说清,但这感觉却是从未有过。
很是奇怪。
“居士有礼。”
来人客气,陆玄心中虽有几分疑惑,却也稽首回应。
“敢问老道长可是来黄府拜访的?”
听得这话,陆玄微微一怔,笑到:“正是,居士是黄府友人?”
“算是吧。”
张锁儿笑笑,忽听后头脚步声传来,本想多问几句,却也不好继续,于是道:“不打搅了,道长告辞!”
陆玄点头一笑。
张锁儿当即离去。
陆玄看着他背影,一时却是若有所思。
说话的功夫,黄定江与黄府老管家已经走出黄府大门,正见陆玄看着张锁儿离去的背影。
黄定江眼睛微眯。
顿了一会儿,才称道:“陆前辈!”
陆玄闻声看去,便见二人走来,稍作打量,黄定江似乎并没有因为黄修的事情对他有什么排斥,见了他态度还算是尊重。
陆玄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他倒也没有因为上门求助,就如何放低姿态。
说到底他只是想从黄家这里弄到一些消息,也没想过让黄家帮着他对付张锁儿。
加上张锁儿独霸浔阳,不用脑子想就能够知道与黄家的关系不会太过和睦。
如此情况之下,黄家的人要是得知他问询张锁儿的消息,怕只会乐见其成。
即便是从黄家这里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东西,他至多也就是多花些功夫,找寻昔年的一些老朋友罢了,总有几个昔年情份还算不错的,能够帮些小忙。
事实上陆玄首先来黄家,只不过是因为就他现在所了解的,最为发际的或许就是黄山虎罢了,如此势力,对于张锁儿此人的了解,想来要超过常人,是以才有此行。
却不是说差了黄家就不行了。
“方才那人前辈可是见了?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前辈数十年未曾回浔阳镇,想必不知如今镇上变化,那人名叫张锁儿,说来也是巧合,此番到我府上拜访,还与前辈有几分关系”
黄定江忽而说起了张锁儿,却是不知何意。
陆玄心中一惊,他此前见的那青年,便觉有几分古怪,不想那人便是陆老八所说的张锁儿,仔细想想,对方一身打扮气质,倒是与陆老八所言十分相符。
不过陆玄心中虽惊,面色却是分毫不变,只道:“张锁儿?是你的朋友么?却不知与老道又有什么关系?”
说来他还没想好如何引出张锁儿的事情,从黄家人的口中弄到一些消息呢,黄定江这话,倒是省了他的功夫。
“此地不是说话之地,还请前辈入府内一叙。”
黄定江从陆玄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变化,仿佛真的不知道张锁儿,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到眼前之人年轻时便是不俗,如今城府只怕更深,即便有所触动,他也难看出什么不对来,倒也没有再多想。
“也好。”
陆玄也不客气,径直走入黄府之中。
入得府内客厅,老管家自退下去命下人奉茶,黄定江也是客气,将陆玄奉在上首。
“对了,不知前辈今日来访,定江未能远迎,说来倒是有些失礼,还望前辈见谅才是。”
黄定江态度异常的客气,倒是让陆玄觉得有些不对劲。
心中提起了几分注意,没表现出来,却道:“无妨,我也是一时兴起,所以来镇上拜访一下老朋友罢了,对了,你父亲呢?可在家中?”
黄定江摇头:“却是不巧,我大哥在郡城中遇到了些许麻烦,请我父亲过去主持去了,若是前辈早两日过来,也许就不会错过了。”
“那倒是有些可惜了。”
陆玄眼睛微眯,笑了一声,捋了捋胡须,转眼又道:“对了,适才贤侄说的那张锁儿,又是个什么人物,我瞧摸着,贤侄似乎对此人有些忌惮,可是此人与你家不大对付?”
听得陆玄一声‘贤侄’,黄定江眼角抽了抽,不过还是回道:
“前辈说笑了,我黄家一直以来都是和气生财,这些年也渐渐弃掉了许多江湖之事,那张锁儿就是个江面上打混的,打打杀杀,与我等本就牵扯不上多大的关系,要说不对付,却是没那个根由。”
和气生财。
陆玄闻言,心下哂然。
若是一直都讲究什么和气生财,黄家还能有如今基业,那陆玄还真要说一声佩服了。
是以对于这话,陆玄也就是听听。
“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
陆玄捋着胡须,不置可否,随后问道:“说来我年轻时也是在江面上讨生活的,此人与我当年经历也算有几分相似,照贤侄的说法,我倒是对这张锁儿有几分兴趣,不知贤侄可能与我细细言说一二?”
“前辈既然想了解此人,晚辈自然是知无不言。”
黄定江正襟危坐,咳嗽一声,而后便开始讲起了张锁儿的来历。
前头的一些话,与陆老八所知并无太多差别,说的都是多数人知道的,不过陆玄也没表现出什么不耐烦,反而是一副颇有趣味的模样,不时还点头。
若是不知道他早已从陆老八口中听过同样的一番话,说不得还真以为他听的入神了。
至少在黄定江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陆玄对张锁儿是否有所了解,黄定江不清楚,但却也不妨碍他达成自己的目的。
虽然没有料到陆玄的到来,但是当看到陆玄的时候,他便有了一些想法。
说来这也还是因为张锁儿的缘故。
虽说他并不想与张锁儿有太多的冲突,但是之前张锁儿的态度,还是让他有些不满。
如今陆玄正巧又找上门来,而张锁儿本身也是要找江头村的麻烦,两人迟早对上,他这里自然想给张锁儿找些麻烦。
而且他仔细琢磨,这对他黄家来说也是一举两得,此前黄修之事,他在陆玄身上吃了些亏,心头还是有些不满的,如今若是能在其中做些什么,让张锁儿和陆玄两方有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他便算是狠狠的出了口气。
自家还不必花费什么,只需看个热闹,这如何不算是一件好事?
三十、初晓异术心难定
“……此人武功尚可,不过若只如此,倒也不至于有如今名号。毕竟浔阳虽不是什么大城,但前辈也该知道,我们这地方水路通达,这些年来走出的武道高手还是有那么几个的。”
“此人之所以能够在浔阳江上立下规矩,除了其人确实有几分手段之外,更主要的却是因他有一门异术,非比寻常。”
黄定江将张锁儿的信息渐渐说来,很快就说到了陆玄感兴趣的地方。
“异术,什么异术?”
陆玄问道。
“怕是要让前辈失望,具体是什么晚辈也不清楚,毕竟未曾亲见,不过这事儿却也有不少依据。”
“早些年的时候,镇上来过一位厉害的刀客,与张锁儿起了冲突,那刀客相当厉害,刀法圆融狠辣,出神入化,至少在晚辈看来,便是以我现下的功夫,也全然不是对手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冲突过后,不过一夜功夫,便莫名死了。这等人物,但凡有所反抗,闹出动静必然不小,我黄家在浔阳镇虽然算不上势大,却也有几分门路,总该有所察觉,但此人之死却是悄无声息,十分蹊跷。”
说到这,黄定江微微一顿,似乎说着说着自己也愈发觉得张锁儿有些厉害。
“晚辈有意追寻,得见了那刀客的尸首,却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陆玄微微皱眉。
黄定江似乎没注意陆玄神色,回忆起来仿佛感觉还是有些不太好,亦是皱眉道:“那刀客整张脸都被打烂了去,面上漏了一个诺大的空洞,仿佛被什么力道巨大的东西直接穿过,实在有些不好想象……”
说到这里,黄定江也沉默了下来,仿佛在依旧在思索张锁儿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能造成这等伤势来。
而陆玄听的这话,脑海之中倒是有了一些轮廓,黄定江这等描述,那刀客的死状,当是有些像……陆玄脑海之中转了转,总觉得有什么词句能够形容,不过转念间又有些模糊,仿佛已经存放在记忆深处许久了,有些遗忘。
是了!
黄定江说的那刀客,有些像是被什么威力强大的火器轰了一枪的模样,不过这世界可没有人弄出什么火器来……
这俗世之中,即便是那些军队守城用的巨弩,也难弄出来这等伤势。即便是习武之人,劲力附着之下,也没听过能将人弄成这等模样的。
说到底武者再是厉害,也不过凡人一个,便是有真气在身,力道又能大到哪里去,就算真气能创造出的力量足够,肉体凡胎却也禁受不住压力。
先天强者或许做得到,但真要是这等人物,想要杀人却也不至于弄成这等模样了。
所以与那刀客起了冲突的张锁儿,就有些意思了。
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以至于能在浔阳镇中不见半点波澜的杀死了一名强大的武者,而且还是这般伤势。
也难怪黄定江对此人如此忌惮。
“若只是如此,晚辈或许猜测此事与张锁儿有几分关系,但也不能确定就是他自家本事,不过晚辈细细收集了一番此人信息,却发现但凡与张锁儿交过手的人,尤其是几个厉害的武者身上,都有类似的严重伤势。而张锁儿本身武功也不是多强,除了异术,晚辈也想不到还能是什么了。”
“这人倒是有些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陆玄的语气也少了几分轻松,不过不仔细听也听不出来。
黄定江后续又说了些张锁儿相关的事情,有意无意的把他所知道的信息都透露给了陆玄。
而陆玄这边也是乐得如此,不过知道张锁儿手段之后,也没多大高兴就是了。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间明面上倒是和谐得紧。
若是不知道的,见了这融融场面,还真以为他们真是什么世交通好的关系。
“二少爷,时辰不早了。”
黄府老管家忽来请示。
“天色确实不早了,赵叔,你去吩咐下人置办些好酒好菜,陆前辈难得过府一趟,不可怠慢。”
黄定江闻言,看了眼外头天色,吩咐道。
转过头来,又看向了陆玄:“前辈难得来府上,家父如今虽不在家中,有些可惜,不过前辈却也要给定江一个招待的机会才是,不然家父回来若是知道,只怕又要说我的不是了。”
“不必劳烦了,已经叨扰许久了,你父亲既然不在,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多待了。”
陆玄出言拒绝。
他想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更多的黄山虎不出来见他,他也难从黄定江这里有什么更大的突破,与其留下来虚与委蛇,还不如趁着这功夫,找一些故人拜访。
再有便是那知晓‘飞云子’消息的老庙祝,也该去拜访一二了。
张锁儿此人若是真如黄定江所说,有那骇人的诡异手段,他若是不做些突破,只怕便是找上门去,也难讨得好处。
如今江头村好不容易步入正轨,陆玄也不想就这么被生生破坏了去。
“唉!这世道变化也快,浔阳镇竟也如此模样了,倒是让我老头子不得安宁。”
陆玄心中暗叹,也是有些无奈。
他这般年纪了,若是算上前世,能说是八九十岁了,即便心性还算维持的不错,难免也有几分暮气,愈是老迈,便愈是不喜欢麻烦,也向往安宁。
如今他却不得不走这一遭,多少有些不得劲。
不过这也让他多了几分心思,说到底还是周云这些后辈不当用,虽然性格都是好的,可惜出身环境问题,能力难免差了些,比不得黄定江这等经历的。
他本意是让周云慢慢主事,村中现如今建了学堂,也是想着循序渐进。
但现下看来,只周云这一辈,却也不得不做些布置。
至少凭他们自己,得有能力护得住江头村这一亩三分地才行。
陆玄琢磨这些,更觉得时间不大够用,不等黄定江说些什么,有意无意的看了通往内堂的门口一眼,便起身告辞了。
他动作不慢,黄定江也来不及再开口留客。
只好亲自将陆玄送出了黄府的大门。
其后望着陆玄远去背影,定定半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