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年甲子倏忽过
大梁顺平五年,天下承平已久,百姓安居乐业。
正所谓瑞雪兆丰年。
这年浔阳镇也赶上了好时候,一场大雪,银装素裹,正是给来年开了个好头。
“世有黄粱枕,人皆做王侯;百姓安居乐,米面贱如风……敢问人间事,哪个比梦中?生年不满百,常梦自无忧。”
一名衣衫褴褛的苍老道士,前面放声高歌,后面十余名顽劣小儿,不住的从地上攥起雪团子掷去,在后面起哄,一个个兴奋的鼻涕横流。
老道士看着甚老,身材高大,略有几分佝偻,凌乱的须发上沾满了冰雪,异常的狼狈,瞧不清模样。脚步轻快,自雪地上走过,都留不下多深的足印。
对于后头起哄的孩童,老道士浑然不在意,忽的转头头去呼喝一声,吓得顽童们一愣,手头的雪团子都掉了,老道士哈哈大笑,得意的跑掉了。
老道士速度快得很,转眼便跑到了街尾拐角,将顽童们抛在了后头。
眼见的四下无人了,老道士忽的在面上搓了一把,抹开被风雪纠结到一起的灰白须发,漏出一张枯黄脸来。面容苍老得紧,满面风霜。
老道士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破落的小院中。
“唉!江湖终究一场梦,枉我一届穿越客,居然混到如此凄惨地步,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枯哑无力的声音响起。
老道士原名陆玄,本是个穿越客,上辈子生活在灯红酒绿的都市,一次意外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了渔家少年,始知世上有武学,于是一门心思沉入其中,入过药铺当学徒,进过镖局做趟子手,寻过仙,也问过道,费劲周折,却因出身及天赋,始终不得真传。
会了点本事,又因穿越客骄傲,招惹了不少仇敌,兜兜转转数十载,竟成了个年逾花甲的破落老道。
眼见人也老了,走不了远路,就回到了家乡等死了。
只因今年大雪,连浔阳江都被冰封了去,水路不通,回不得村子,这才在浔阳镇上找了个破落院子落脚,不然现下该在出生的江头村了。
老头也就是随口说说,这数十载过来,曾经的穿越客记忆已经模糊了,只因还有一分执念,才始终记得这身份。
到了他这年纪,不服老也是不成的。
回到屋里头,陆玄生了火,抵御寒气。
要说他这身子骨也算硬朗,还能受得冷。虽说早年练外功,基础打得不好,又好勇斗狠,留了不少暗伤,但游转江湖这些年头,也有一些奇遇,身子还算康健。
不过到底老了,还是多注意些。他预备回乡之后,趁着还有几年活头,造福一下乡里,也算是报答一方水土养育之恩。
要说老头回忆起来,最对不住的就是父母,还有他的妹妹。
他父母都是渔民,对他极好,早年他想学武,父亲便托关系送他进了药铺做了学徒,有了几分成绩,他对家里也多有照顾,妹妹的丈夫,便是他在浔阳镇结识的好友。
那时候陆玄崭露头角,借着穿越客的见识,在镇上闯出了几分名头,可惜后来招惹了麻烦,连妹夫一家都被连累,不得不躲到了江头村去,他心中每每想起这事儿,也还有些芥蒂。
最要紧的是他那时无奈跑路,父母去世都没能回来见上最后一面,算是留下了莫大遗憾。
这回回去,也有念及亲人的缘故。做些好事,算是给九泉之下的父母积累功德。
望着火堆里跳跃的火苗,仿佛这辈子所有见过的人事都在其中演绎,陆玄想着想着,便迷糊糊睡了过去。
……
翌日,阳光正好。
陆玄没有在浔阳镇找那些曾经老朋友的意思,毕竟还活不活着都不知道,而且当年恩怨情仇,终究不想再去涉及。
或许还会相见,但也没必要刻意去寻。
要说人老了,难免就会信一些缘份之类的东西,陆玄同样逃不出这个规则。
他运气还算不错,浔阳江封了好些日子了。如今风雪停歇,江水滚滚,冲开了浮冰,河道通畅。
锁江码头。
一眼望去,已见不少人头,都是趁着这浮冰冲散的机会出船。
大家各自忙碌,也没人看他这个老道士。
“船家,江头村走不走?”
虽然许久没回浔阳镇了,镇上也没多少变化,载客渡河的船家还是在固定的位置。
“老道长,这江面刚开,江头村那边是支流,也不知能不能走啊。”
船家抬起斗笠看了看陆玄,见他是个老人家,还是个道士,言语尊敬不少。
这年头出家人颇受人尊敬,尤其是道士,大多云游的道士,都懂些医术,遇着犯病的穷苦人家,基本会出手相助,只求顿饱饭,也不要钱财,一来二去,道士在大梁百姓心中,印象颇好。
“若是河道不通,你送我到岸上便是,我自己走去。”
“那好吧,老道长上船便是。”
陆玄闻言,笑了笑,便跳到了船上。
“老道长小心些!”
得见陆玄动作,可把船家给吓了一跳,生怕他掉到水里。
但见他身手如此灵活,又不由赞道:“老道长好身手!”
“哈哈,老了老了,却不知船资几何?”
陆玄手拢进袖子里,掏摸出几枚铜钱。
“船资不必了,早年家中受过一位老仙长恩惠,老母特意吩咐我不许收出家人的钱,再说江头村也不远,我送老道长过去也不耽误多少功夫。”
陆玄听了,也不多说什么,将铜钱收了回去。
幸运的是,江头村支流小阳河倒是也通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船家把陆玄送到了江头村。
“福生无量天尊!”
陆玄下了船,回头便对船家一稽首。
船家忙回礼。
陆玄这才告辞。
正当陆玄走远,船家欲要回转,却见船尾不知何时摆上了五枚铜钱。
“老道长!”
船家忙高呼,只是陆玄人已经走远了。
只留下船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叹。
二、少小离家老大回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若要问陆玄此时何种心情,唯有此诗能证。
江头村与他陆玄离开之时,有一些变化,不过变化并不算大。
毕竟这般年头,江头村这样的偏僻小山村,只要是安平时节,哪怕数十年过去,实在也难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入得村中,小路还是原先模样。大雪缘故,两旁草木干枯,少了几分生机。
村头见了两个堆雪人的七八岁小娃娃,一男一女,自然都不认得他。不像浔阳镇上的那些顽童,江头村这两个娃娃有些怕生,又对他有些好奇,只在原地瞪着乌溜溜眼珠看着,也不敢走近。
见陆玄转头一笑,反倒是被吓到了,雪人也顾不得堆了,‘哇’的一声,就仓皇的往村子里跑了回去。
“哈哈!”
陆玄觉得有趣,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见了这些幼苗一般的孩童,总想逗弄一二。
不比山村,渔民们的房子都靠的比较近,都临江不远,方便捕鱼,聚集在一起,村子自然也就不大。
两个小娃娃哇哇大叫,还是引起了一些大人的注意,这时候刚过了年关,冰雪刚开始消融,许多活计都做不得,妇孺之辈,也多是留在家中。
这时节,该拜年的都拜过了,村中少有外人来访,一些大人听得动静,难免出来一看。
就见村头的老道士陆玄,也都是不认得,有些好奇。
虽然离家多年,陆玄还记得自家房子是在什么地方,准备回去看看。
路上见了村民,也都点头微笑。
村民淳朴,对他颇为尊敬。
陆玄家便在村尾,没几步路,就已走到。位置没有变化,房子明显经过了修缮,成了一个围了篱笆的小院子,见着院内屋中袅袅炊烟,陆玄神思一时飘远。
回过神来,鼻头微微发酸,眼眶渐红。
不一会儿,见屋内走出一个中年妇人,妇人寻常农妇打扮,头上裹了巾布,面容还算秀丽,肩宽臀大,是个好生养的。
妇人端了个木盆,泼洒了些热水,抬眼见得站在院外一动不动的陆玄,心中有些疑惑,不由问道:“老道长可是化缘?这外头可冷,家中还有些米汤,道长若是不介意,不妨入内暖暖身子。”
语气温婉和善。
陆玄这才回神,眼前妇人他不认得,担心家人已经不在,许久未有波动的心竟有几分紧张起来,于是问道:“敢问此处可是陆英家?”
妇人闻言,觉得惊讶,又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那是妇人的婆婆,婆婆正在家中,老道长可是与我家婆婆相熟?”
听得妹妹还健在,陆玄心神一松。
转而想起眼前妇人所言,她竟是妹妹的儿媳妇,一时又有些感慨。其后认真道:
“我名陆玄,陆英是我妹妹。”
“啊!?”
听得陆玄这话,妇人先是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看陆玄认真模样,又有些不知所措,手上一松,竟是将盆子都掉了。
许是没有想到过这种场面,乡村妇人,又没个主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踟蹰半晌,竟转身朝屋内跑去了,不一会儿,才从里头扶了一个老妇人出来。
老妇人看着甚老,在儿媳妇儿的搀扶下,行动依旧有些幸苦,看上去比陆玄还要老迈。身形略有几分佝偻,穿着一件棉袄,显得有些臃肿。不过从那满是沧桑的面容上,依稀还是能够看出几分妹妹陆英的轮廓。
老妇人后头还跟了一个小娃娃,若是陆玄细看,便能看出那小娃娃正是他在村头见过那两个孩子之中的女童。
只是当看清楚老妇人面容的时候,陆玄的注意已经不在其他地方了。
“哥?”
外头天冷,老妇人从温暖的屋里刚走出来,显然还有些不大适应,银装素裹下,昏黄的眼睛也有些瞧不大清楚。顺着儿媳妇儿手指的方向,定定看了陆玄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的叫了一句。
“是英儿么?是我啊!”
陆玄看着这道老迈的身躯,视线一时模糊,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
只第一眼,陆玄便认出了老妇人正是自家妹妹陆英,虽然模样大变,声音也全然不复当年的清脆甜美,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哥?!”
老妇人闻言,老眼渐渐睁大,眼眶也是泛红,身子踉跄几步,似是要冲出来,却险些摔倒在地。
见得妹妹要摔倒,陆玄一惊,下意识身子一跃,便跳到了院子里。
好在有儿媳妇扶着,妹妹没有摔倒。
陆玄松了口气,搭手扶着已是老妇人的陆英,兄妹再见,定定相视,久久不语。
半晌,陆英才颤巍巍抬手,抚上陆玄面颊,颤声道:“哥!你老了……”
心有千言万语,却都只化作了这一句。
……
入得屋内,身子一暖,陆英情绪平复许多,在陆玄和儿媳妇的搀扶下,坐在了火炉旁的矮凳上。
等到陆玄坐定,陆英借着炭火,仔细的看着陆玄,握着他的手,也不舍得放开,沟壑纵横的面上能见几分喜色,她如今心中确实都是兄妹重逢的喜悦。
半晌,总算也没忘了给陆玄介绍家人。
“哥,这是小翠,云儿的媳妇儿。”
“小翠,这是云儿他大舅。”
“甥媳妇儿见过大舅。”
“好好!”
陆玄拍着妹妹满是老茧裂纹的粗砺老手,也舍不得放开,只对着名为小翠的外甥媳妇点头一笑。
“这是我的宝贝孙女小莲儿,莲儿快叫舅爷爷。”
小姑娘脸红扑扑的,天气冷,还能看到两条鼻涕印。此时正缩在奶奶的背后,只漏出半个头,小心看着陆玄。
见陆玄看来,吸了吸鼻子,忙缩回了脑袋,不敢说话。却是在村口被陆玄给吓到了,这会儿还有些怕。
“这孩子!”
陆英眉头一皱。
“好了,方才我在村头见过孩子,想是有些怕生,不妨事的。”
虽然没能听孙侄女叫一声舅姥爷有些遗憾,不过陆玄还是相当满足,想一想,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高兴了。
“哥,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见你回来?”
陆英摇头,感受陆玄掌心的暖意,不由问道。
一听到这话,陆玄便有些愧疚。
而且他能看出,妹妹对他这么些年音信全无并没有埋怨,只有担心。
小翠见两个老人说话,于是便带着小莲儿去偏屋去了。
陆玄摇了摇头,他的经历比较复杂,一言难尽,相比起自己的经历,陆玄对妹妹一家的生活更感兴趣些。
“我的就不说了,当年离开之后,遇上了不少事情,我也想回来看看,可都没什么好机会,不说这些了,英儿,这些年你过得可还好?周青那家伙呢?怎么不见他?还有小云儿。”
妹妹的儿子叫周云,陆玄在他出生的时候还见过,不过后来就离开了浔阳镇,也就没能再看到了。
“云儿去山上打猎去了,这冬日里也不好出船,至于青哥……”
说到这,妹妹本来还因为陆玄的回来而高兴的表情有些低沉了下去。
陆玄见到妹妹这幅表情,心下一沉。
陆英眼角有些泛红,勉强笑道:“青哥去了好些年了,有一年家里没了粮食,青哥跟人去山里打猎,就没回来……”
陆玄鼻头一酸,张着嘴,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起来妹夫周青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有间接责任,要知道当年周青家境还算不错的,要不是他的缘故,也不至于带着一家老小回到江头村,也就不会……
陆玄现在是十分的懊悔。
甚至有些恨自己当年怎么这么不顾家。
当年看起来倒是挺风光的,不过现在看来,就是个笑话。
“哥哥对不住你们……”
陆玄握紧了妹妹的手,常年劳作,年纪又大了,妹妹的手比起他这个做哥哥的还要粗粝,甚至看上去陆英也要比他老一些。
想起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这些年不容易,现在看来也有些可笑,他这不是不容易,是求道求的都有些着魔了。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要不是哥你,我也不会认得青哥。青哥是个好人,这些年对我照顾有加,舍不得我冻了饿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虽然后来青哥不在了,但是云儿和小翠也对我很孝敬。本来我这辈子也没别的盼头了,就想着能再见你一次,老天爷现在把我这个愿望也满足了,已经是待我不薄了。”
在妹妹陆英面前,陆玄仿佛成了个不成器的小子,还不如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看得通透。
听着这番话,心头反而愈发愧疚。
“吱吖……”
就在陆玄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院外忽然一道动静传来。
“应该是云儿回来了!哥你还没见过他现在的模样,他现在可壮了,青哥把你当年留下的武功交给了他,在村子里也能说上话,就跟你当年一样。”
说到儿子,陆英很是高兴。
“嫂子!不好了!”
然而外头一道声音传来,却让陆英和陆玄的面色都是一变。
屋门一开,一道健硕身影慌张而入。
三、也曾意气少年时
屋门一开,一道健硕身影慌张而入。
“嫂……!”
那身影原要再叫,却见得堂中陆玄与陆英,一时把话憋了回去。
“大娘!”
陆玄看去,原是个中年汉子,那汉子身量不高,肌肤黝黑,却有几分壮硕,看上去颇有一些力气。
“大牛,是不是云儿出事了?”
陆英有些着急,这汉子叫做石牛,是周云的发小,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周云和几个村民去山上打猎,石牛正是同行,如今他回来了,却不见周云,尤其还是这幅仓皇模样,显然是出事了。
想到儿子出事,陆英哪里能不着急。
正说话的功夫,小翠听着动静,也从偏屋走了出来,忙问道:“大牛,出什么事儿了?”
“嫂子!云哥和村子里的……”
这石牛也是个憨的,话却不过脑,说到半才想起还有老人在,不好让老人担心,但是已经说了一半,却也不知该如何收回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细细说来。”
陆玄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个莽撞汉子,他虽落魄,到底这些年见过不知多少风雨,虽然知道侄子可能出事了,但比起陆英和小翠来说,要沉得住气的多。
“您、您是?”
石牛见陆玄开口,有些愣愣的问了一句,果然是个憨的。
“我是云儿的舅舅,莫惊慌,云儿可是被野兽伤了?”
石牛忙摇了摇头,一时也没想兄弟周云怎么多了个舅舅,这会儿平复下来,才解释道:“我们在山上打猎,猎到了一只野鹿,却遇上了浔阳镇一群出来玩耍的公子哥,他们非说是那是他们的,云哥不让,差点打起来了,那些公子哥也是狠脾气,动不动就要打要杀的,我这是云哥让我回来找八公去说话的。”
“八公?”
“是陆老八,他现下在附近村子有些威望,和浔阳镇的一些大老爷也能说上话。”
陆英虽然着急,但是不知怎么,陆玄在身边,忽然就安定了下来,一如当年,有哥哥在,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走!去找陆老八!”
陆玄知道这事儿不好耽误,当年他在浔阳镇的时候,类似的公子哥也不少,下手比他们这些江湖上混饭的人还要毒,而且重要的是家里有几分浮财,装备精良,山民们畏惧他们的身份,也不敢下狠手,一旦有什么冲突,损失大的绝对是山民,说不好就要丢命。
陆玄这刚回来,可不想妹妹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死了。
“这……大娘!嫂子!”
“听你大爷的!”
陆英有些急切的喝了一句。
石牛当下闭嘴了,他怕陆英这个大娘得很,当年他跟着周云老爹周青练武,陆英比周青严厉多了,所以也就比较听话。
“英儿,小翠,你们在家等着,这事儿我去处理就好,莫要担心,哥哥虽然不成器,本事还是有些的,至少浔阳镇这地儿,总不会让云儿出了事去。”
陆玄安抚了一句,随后便让石牛带路离开了家。
“娘,舅舅他……”
小翠根本没见过陆玄,在她眼里陆玄也就是个瘦弱的老道士,担心自家丈夫出事,难免有许多忧虑。
“小翠莫慌,你舅舅是有大本事的,他去了云儿一定没事,你去看看小莲儿,莫要吓到了她。”
陆英虽然也担心儿子的安全,心中忐忑,但是对陆玄还是比较有自信,即便是陆玄当年跑路,也把她和周青夫妇以及父母安排得很妥当,所以陆英不怀疑哥哥的本事,只是担心陆玄去得晚了。
小翠也不好再说什么,陆英在家里比较强势,也是陆玄小的时候培养出来的,比起寻常的农家老妇人大为不同。
这也是周青那小子当年家世不错,却一心要娶陆英的原因。
……
“陆老八?”
石牛紧赶慢赶的带着陆玄找到了八公,他本来还担心陆玄这把年纪的老道士身子吃不消,于是放慢了速度,哪里知道陆玄负手而行,明明看着就是老头走路,迈步却跟飘似的,反倒是他这个精力充沛的汉子跑了个气喘吁吁。
“你是?大玄哥!”
陆玄很快见到了陆老八,陆老八年纪比陆玄小些,和陆英一般年纪,如今该是五十有七了。
不过和陆英一样,模样看着比陆玄还要老些,手里头拄着拐杖,头上精光,能见暗斑,身子瘦弱佝偻,胡须也苍白稀疏得很了,模样甚老,倒是一双眼睛,还是当年那么刁钻,竟是一眼就认出了陆玄。
他的声音倒还有几分中气。
“我方才还听说村子里来了个古怪的老道士,原来是大玄哥你!快快进来,你我兄弟数十年未见,我可有好些……”
“这些回来再说,我家外甥出事了,你得跟我走一趟!”
陆玄和陆老八当年熟得很,这小子倒不是跟着陆玄混,就是犯了事儿都找陆玄帮忙,而他老爹陆高,却是陆玄父亲的兄弟,香火情分,不得不帮忙。
不过他当初对陆老八相当的不待见,主要这家伙滑头得很,有几分本事,却又不愿给陆玄当小弟,而且爱惹事得很,当初正意气风发的陆玄,哪里待见他。
“阿云出事儿了?”
陆老八听到这个,脸上的皱纹一紧,本来就因为掉牙齿显得收缩的面部,像朵菊花似的缩起,仿佛一个老太太。
他原先是个混子,不过在陆玄离开浔阳镇之后,没人擦屁股,就收敛了,不过收敛之后,渐渐倒是混出了些模样,在镇上也认识几个老大哥,有几个听话的后辈。
按理说他应该能在镇上享福的,不过和陆玄一样,老了总觉得还是家里好,于是就回了江头村。
左近村子的人也都知道他的厉害,因此倒是成了乡老一般的人物,调停过不少矛盾,附近村民和镇上的人或者过路的客商有了什么冲突,也都来找他。
不过这两年老了,有些走不动了,也就少管了许多事,他无妻无子,独身一人,过得倒也自在。
“那得快些走!”
陆老八或许没像陆玄那样去过许多地方,但是见识和心性也不能说就差了,自然明白轻重缓急。
听了事情经过,也不敢怠慢。
当然从身体上来说,陆老八就差了许多。
一路朝着事发地而去,没走几步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最后只能是让石牛背着。
“我说大玄哥,你这身子骨真硬朗啊!”
看到陆玄年纪比自己还大,赶其路来却依旧犹有余力的模样,趴在石牛背上的陆老八有些不服气的叹了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见到了陆玄之后,有些回到了年轻时的感觉,陆老八这话一出,有几分年轻时两人相处的模样。
“大牛!背着你八公走快些!”
陆玄闻言,摇了摇头,懒得理会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说话竟还是当年的调调。
忒不靠谱!
四、风雪山林老亦癫
山上有积雪,路不好走。
不过石牛常年上山下河,也跟着周云练武,身体好得很,哪怕背着个陆老八,也不见吃力。
至于陆玄,数十载江湖生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点积雪山林路还不是什么问题。
紧赶慢赶,走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听得前头传来动静。
好似有弓弦崩发,兵器交击,汉子呼喝的声音。
听见这个,陆玄心中一紧,他不敢想象要是周云出了什么事,妹妹陆英这把年纪了,受不受得住。
念头一转,当下不敢犹豫,对着石牛便道:“大牛,你背着你八公后面跟上,我先去看看!”
言罢,不等大牛和陆老八说话,身子一个提纵便上了树,污渍道袍飘舞,轻点在树干上,当即飞掠而去,竟然连半点积雪都不见掉落。
见得这一幕,不说石牛,便是陆老八也是一惊。
当年陆玄虽然厉害,也就是练了些外家功夫,力气大些,敢打敢杀,哪里有这样的手段,如此飘逸的身手,陆老八也就在一些江湖高手身上见过。
回过神来,他心下明白,陆玄这几十年来当是没有白混,半辈子经历只怕不是蜗居在浔阳镇的自己能想象的了。
……
话分两头,却说石牛去请援之后,陆玄外甥周云与几个浔阳镇公子哥之间气氛焦灼许久,终究还是动起手来。
与周云等村民起了冲突的,是三个带着家丁,衣着打扮看着便出身富贵的青年。
周云等人知道这些公子哥不好招惹,也不愿弄出大麻烦来,只是不想平白被人欺辱,自不敢贸然动手。但是三个公子哥却没这个顾及,他们都带着家丁,且自身也学了一些本事,又带着强弓刀剑,哪里愿意和几个山民废话。
一番交涉之后,见周云等人不退让,便有些不耐了,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提弓一箭射向周云,也就是周云练过武,这些年有勤修苦练,身手不差,加上那公子哥也没怎么瞄准,这才险之又险的躲了过去。
“哟呵!原来是个练家子,难怪敢和爷爷我争抢猎物!”
射箭的那名着青色狐裘的青年见此,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嘴角闪过一丝讥讽。
随后一挥手,却招呼家丁道:“你们几个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愚民!”
身后几个家丁都是忠仆,闻言不做丝毫犹豫,提刀便上。
当即与周云等人砍杀起来。
这些家丁身手都不错,好在除了周云会些武艺外,山民门也有一把子力气,一时间虽然落了下风,倒也能撑住。
就在这时,三个公子哥居然提起了手中的弓箭,带着几分讽笑便将箭簇指向了周云几人。
却是将他们当成了猎物对待。
崩!
弓弦一松,三人同时射箭,这一回有家丁牵制,不说他人,就是周云手臂也挨了一箭,不过三人好像是有意耍弄,对着的都是手臂腿脚,没有朝着致命位置去,另外两个中箭的山民这才没丢了性命。
周云见此惊怒不已,他知道浔阳镇上许多家世好的,都不将平民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也曾有所接触,不过终究还讲些规矩,哪里想到对方竟然将人命当成儿戏一般,为了一头野鹿,就要拿人来试箭!
眼见得三人提弓抽箭,又要再射,周云有些悲愤的紧咬牙关。
他想到了家中老母妻女,要是自己死在这里……
不行!周云心中怒火熊熊,他本来不想杀人,但是现在被逼到这样的地步,只能搏命了!
念及于此,周云不再犹豫,无视家丁的攻击,提着猎刀就要先杀了三个公子哥。
而与此同时,三人的箭也是疾射而出。
眼看就要死人!就在这时候,数点松针飞来,竟将那三支利箭打落了去,随后不等众人反应,天上一道青色身影落下,腾挪斗转之间,便将一众家丁朴刀卸下,人更是踢回了三名公子哥身前。
不管是周云一方还是那三个公子哥,都没有想到半路出来这么个人,都是反应不及。
回过神来,定眼看去,才看到居然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苍老道士。
“年纪轻轻,未免有些太过目无法度了!”
老道士落地便是一句,话音一落,场中气氛一沉。
微微一顿,却是那名着青色狐裘的青年最先反应过来,收起长弓便道:“晚辈黄修,家父黄定江,这两位都是晚辈朋友,前辈可是在此山中修行,若有叨扰,还望见谅!”
老道士自是陆玄。
那青年见了陆玄出手,本来还高高在上的态度瞬间有了变化,倒是让人称奇。
“呵呵,现在的小娃娃,倒是精明得很!”
陆玄冷冷一笑,若是放在别处,看到对方如此知趣,他或许就放对方一码了,但很不碰巧的是,他们伤到了外甥周云。
至于为何知道周云受了伤,他来到这儿的时候就看出了谁是周云,毕竟他这外甥练的武功,是他早年练过的,一眼便能瞧出。
陆玄也不理会狐裘青年黄修,而是先替周云等人检查了伤势,断掉箭尾,好在没有大碍。
而看到陆玄的举动,黄修三人眼神变得有些阴翳。
黄修当然看不知道陆玄是周云的舅舅,只以为是什么喜欢路见不平的老道士,心下有些不快。
但他方才见识了陆玄的身手,以他的身份,江湖好手自然见过,对武道也是了解不少。
武者有内家外家之分,外家易学难精,只炼肉身气力。内家入门艰难,但若有成,可炼就一身内家真气,飞檐走壁不过等闲,十分厉害。
他父亲黄定江就是身负真气的内家好手,黄修对真气也有了解,在他看来,陆玄以松针打落箭枝的手段,绝对是真气在身才能用出的手段。
虽说内家高手真气有强有弱,手段也有上下之分,不过不管陆玄在其中算是什么层次,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总之这样的人物,不说得不得罪的起,至少现下的情况,是不能得罪的。
不说他们的家丁都只是练了一些外家功夫的普通人,有几分气力却也算不得什么,比起内家高手而言不值一提。
只说他们三个公子哥之中,也只有黄修家境特殊,学了些内家养身功夫。
但他平时喜玩乐,在家中长辈要求之下勉强习练,却因为贪欢好色,精元外泄,身体亏空,迟迟不能练出真气,这样的实力,哪怕算上那些家丁,也不够打陆玄一手打的。
出身富贵,傲气难免有几分,视平民性命如无物更是常态,区别只在有的人表现在外,有的人收敛起来罢了。
但是遇到要紧事的时候,从小的教育,还是让他们能够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该怎么操作才能脱险。
见陆玄不回话,反而去看周云等山民的情况,黄修心下又有了想法,当即道:“我等只是因为争夺野鹿,意气之下,下重了手,本身并无害人之心,还望前辈理解,那野鹿晚辈便让给这几位兄弟了,此外晚辈还愿意奉上白银五十两,以供几位受伤的兄弟疗伤。”
只是陆玄依旧不答,只问道:
“你说你爹叫黄定江,你爷爷是不是叫黄山虎?”
五、昔年故旧人心变
黄修略有几分诧异,不过想到陆玄年纪,也是爷爷那辈的人物,知道爷爷的名字也不奇怪,毕竟当年他爷爷也是浔阳镇的一号人物,如今的家业都是爷爷打下来的。
而且在他看来,陆玄知道自家爷爷的名号反而是一件好事。
爷爷黄山虎在浔阳镇虽然说不上是权势最高的那几个人,但江湖地位不差,浔阳镇乃至九江郡的江湖人,听到爷爷的名字,或多或少会给爷爷一些面子。
其中也不乏内家高人。
陆玄即便是练出真气的内家高手,但既然知道爷爷黄山虎的名号,怎么也得卖个面子吧?再说自己这边已经足够放低姿态了,只要陆玄还要点脸面,对爷爷黄山虎有所顾忌,就不会胡来。
他心下微松,甚至都想着脱身之后的事情了,报复陆玄他不敢想。不过以黄家的能力,浔阳镇要是多了一个炼有内家真气的老道士,他肯定会知道,也就是说陆玄只是路过罢了。
路过就有离开的时候,等到陆玄离开之后,得罪他的山民还不是任他拿捏?
大丈夫能屈能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都是他爷爷教给他的道理,据说这话还是浔阳镇当年一位厉害人物教给爷爷的,黄修觉得这些话说的相当对。
局势不好,稍微憋屈一下无妨,总有能找回场子的时候。
“我爷爷正是黄山虎,前辈可是与我爷爷相熟,那可真是缘份,前辈若是得空,等晚辈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前辈不妨去府上做客?我爷爷定然会高兴有朋友拜访。”
“呵呵,你还真是黄山虎的孙子!”
“我倒是有些好奇,黄山虎那小子昔年不过是排帮里的一个小管事,人也蠢笨,现在看你这孙子一身打扮,倒像是发迹了,还真是让我有些吃惊。”
陆玄古怪一笑,他特意提及黄山虎,则是因为他隐约记得黄山虎二儿子的名字就是黄定江,于是问了一句,不想眼前这青年还真是黄山虎的孙子。
这么些年过去,陆玄还能有记忆的人物,早年在浔阳镇的时候自然有些牵扯。
昔年陆玄在浔阳镇混迹,黄山虎便是当时浔阳镇一个小帮派的管事,比喽啰好些,却也没什么地位。
人倒是有几分眼力,当时看陆玄厉害,便百般巴结,陆玄看他做事还算利索,人也能说听话,于是便收做了小弟。
不想这么些年不见,黄山虎似乎混出了个不错的模样,居然能养出这么个孙子来了。
这黄修明显就是个富家公子,一身打扮装备都是十分精良,家中光是有钱只怕都置办不下来,尤其是这些家丁,也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可见黄家这些年是如何的发迹。
黄修听得陆玄的话,总感觉有些别扭,什么你这孙子你这孙子的,心下有些不快。
不过不说陆玄实力,只说陆玄方才说出的这句话,他便知道事情不简单,老道士倒是认识自家爷爷,但听这语气,却仿佛对爷爷并不是很尊重,实在有些不对劲。
他印象之中,出生的时候黄家就已经发迹了,爷爷在浔阳镇也是颇有地位,说句话就洵阳江都能震一震的人物。
哪里听过有人用这种语气说起他爷爷的名字?
心下嘀咕,更多了几分忌惮,他虽然纨绔,但并不意味着蠢笨,要是真的蠢笨还这么跳脱,只怕还不等他得罪人被弄死,早就被家中长辈给一棒子敲死了。
“原来前辈还真与我爷爷相熟,那更要随晚辈回家,给晚辈一个孝敬的机会了,若是爷爷知道我遇到了他老人家的老朋友都不请过门去,只怕都要提棍子打我了。”
黄修嬉皮笑脸。
至于他旁边的两个公子哥,都是陪着出来玩的狐朋狗友,总之家里有点钱都不会太蠢,看到黄修这么个态度,根本都不敢插话,深怕被牵累了。
老老实实的等着黄修交涉。
“你这话说的倒是不错,我和黄山虎也有许多年不见了,还真得叙叙旧,我还好奇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居然如此发迹呢。”
陆玄这话一出,黄修心下一喜,陆玄真要是爷爷的朋友,他也不会受不得那一点气,他只是受不了周云这些贱民敢挑战他的威严,若是对方比自己强,这点恩怨就算不得什么了,就一句话,他们这些膏粱子弟,最擅长的就是欺软怕硬,并且不以为耻。
黄修高兴,周云等山民心下却是一沉,本以为陆玄是个路见不平的高人,还想着终于有人能主持公道,别的他们不敢求,只要今日事情能揭过就好,哪里想到会是现下这个局面,若陆玄真的是黄修爷爷的熟人,还会给他们主持公道么?
“前辈!”
周云是几个山民的头领,知道这样下去情况不妙,于是有些站不住了,这样下去,怎么看都不太妙,便要开口请求,黄修等人的赔偿是不想了,只希望自己这边能够安然离开。
虽然有些无奈,但不管如何,在石牛带着八公过来之前,陆玄是他们唯一摆脱黄修等人的希望。
黄修见此,却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虽然陆玄是自家爷爷的熟人,但看陆玄行事比较正道,他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针对周云等山民动手,怎么说也得先卖陆玄一个面子,但等到陆玄去了黄家,即便有路见不平的心思,难道他还会冒着得罪朋友的风险,为眼前这些山民出头么?
陆玄一抬手,打断了周云要说的话。
黄修见此,眼角更显得意,就连身边几人,也都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想过和昔年故人会是这样重新接触,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事无常,既然你是黄山虎的孙子,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不招待招待,你和你的朋友就暂时留下吧,让你的家丁回去通知你爷爷,叫他来领人!”
陆玄眯眼看着黄修,把这个小子的心思都看了个通透。
见他面上笑意渐渐僵硬,陆玄再给他破了一盆冷水:“对了,忘了跟你说,你方才用箭射中的,是我外甥。”
“还有就是,我名陆玄,让你的家丁把这个名字清清楚楚的告诉黄山虎,想来他听到这个名字会很高兴!”
陆玄?!
黄修瞪大了眼睛!
本来随着陆玄头两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黄修脸上的表情就开始有些难看了。
而当陆玄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舅舅?!”
不等黄修将这个名字的含义都想起来,陆玄后头的周云已经惊喜出声。
六、须知武道也难成
陆玄啊!
黄修对这个名字记得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他见过陆玄,也不是他与陆玄有什么瓜葛,记得这个名字,纯粹就是因为爷爷黄山虎对他的教育。
在他的印象之中,陆玄这个人,就是爷爷那一辈在浔阳搅动风云的人物,而且还总能说出一些细细想来十分有道理的哲言,而许多陆玄说过的话,被黄山虎教给了他,他还常常对此生出感慨。
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在这里遇到了陆玄,而且陆玄和他想象之中的模样差别太大了。
根据他的印象,陆玄就该是那种仁义无双的江湖大佬,又或者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怎么会是眼前这么个破落老道?
这实在有些出乎了他的想象。
不过就在陆玄和周云说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身形下意识往身后退去,忙下令道:“用箭射那些山民!想方法拦住那个老道士!”
言罢,不敢有丝毫怠慢,脚下一发力,便开始逃跑。
他也清楚面对身负内家真气的陆玄,自己或许跑不脱,但是架不住从小听陆玄的故事听多了,从黄山虎的口中了解到陆玄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现下自己伤了陆玄的外甥,谁知道老道士会下什么样的狠手?
他不敢冒险。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跑,甚至都没有招呼身旁的两个朋友。
众人都没想到黄修会是这种反应,一时有些惊愕,不过家丁们到底是经过仔细培养的,最是忠诚,也少有自己的想法,黄修一下令,不管方才被陆玄随机制住,从背后取下长弓,便对着陆玄一方的山民射去,目的只是为了替黄修创造脱身的时间。
“有点意思!”
黄修除了纨绔一些,确实还算精明,陆玄不得不承认,黄山虎教孙子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不过心性还是差了些,陆玄看他反应,就知道黄修应该是知道自家的事迹,所以才如此仓皇。
但被自己一个名字就吓成这样,也是有些不堪了。
陆玄也不急着追他,他跑不掉。
正如黄修猜测,陆玄如今算是个练出内家真气的武者,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寻常内家好手又有不同。
武道境界难分。
内外各有不同。
只从内家来说,炼就真气算是一道门槛,此外先天之说也算是一道。
真要算境界,这两个层次大概能算是境界划分。
炼就真气自然强过没有真气的,不过真气一成,跨入内家好手行列,也只是基础,实力难分。
具体来说,在未成先天之前,不拘内外修行,能在还能够闯出一定名号的,大多被称之为一流好手。
至于先天,已经步入了另一个层次,是宗师级别的人物,就陆玄见闻,不算那些个来历不凡的剑侠人物,江湖武林之中,至强者不过先天
陆玄虽然因天赋,年纪的缘故,未能突破先天,但真气修行,已经走到了一定的层次。
而如此功体,凭借区区几个家丁以弓箭牵制,黄修根本无法跑脱。
随手制住了几个家丁和黄修的两个朋友,真气催动之间,劲力运转,身形腾挪好似一头林间猿猴,瞬息功夫便追上了已经跑出去百十米的黄修,将他半身精气封锁,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黄修丧气得很,不过见陆玄并没有伤他以替自家外甥出气的一丝,倒是松了口气,只要性命还在便好,加上众家丁被陆玄打发回去通知爷爷黄山虎,他也想着总有脱身的时候。
值得一提的是,陆老八和石牛来得有些晚了,人到的时候,黄修三人已经老老实实的不敢肆意行动。
黄修见得陆老八,眼睛一亮,他认得陆老八,曾经陆老八上门拜会过爷爷黄山虎的时候有缘见过。
对于陆老八,他倒是没有什么在意,虽然在浔阳镇也能说上话,不过只是借着张老脸罢了,终究孤家寡人一个,几个后辈虽有几分本事,但也不是他陆老八的亲子侄,而且那些人比起黄家,权势还是差了许多。
黄修琢磨的是,能不能通过陆老八说情,让陆玄放了自己。
“哟!这不是黄家少爷么?”
陆老八从石牛背上下来,好生打量了黄修一眼,有些戏谑。
“嘿嘿,八爷。”
黄修想着脱身,也不计较陆老八言语之中的那点看笑话的意思了。
“晚辈不小心做了蠢事,八爷也是我爷爷的老朋友了,还望八爷能替晚辈说几句话,至于如何赔偿,晚辈必不吝惜一点财货。”
“啧啧,我可做不了他黄山虎的老朋友,你这话还是等你爷爷来了,自己跟他说去吧。”
说完也不理会黄修僵硬的脸色,转过头看向陆玄道:“大玄哥,我就说这种小事儿您一出马还不是水到渠成,我这还白跑一趟,你看我这都一把老骨头了,大牛这给我颠得哟!你得好好请我吃顿酒才成啊。”
“老小子!”
陆玄闻言,扫了他一眼,看着他老迈佝偻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不由笑骂。
“成了,酒有的是时间喝,先把这三个小子带回村子去,我让他的人回去叫黄山虎来了,听说黄山虎这家伙发迹了,这回指不定村子还得靠这小子改善改善。”
“阿云,让乡亲们把这三个小子的手捆起来。”
“是!”
周云还正激动呢,他听老母亲和八公说起过好多关于陆玄的故事,对陆玄这个舅舅是相当的仰慕,没想到居然能够见得舅舅本人。
一时间臂膀上的箭伤都不痛了。
……
陆玄帮周云几个受伤的山民处理了一下伤口,一行人便带着‘猎物’下山了。
身为‘猎物’的黄修三人,不太有身为猎物的自觉。
两个狐朋狗友觉得自己是被黄修牵累了,虽然因为黄家的权势,这时候也不敢撕破了脸皮,但言语之间却总是求黄修想法子让他们脱身。
黄修有些恼火,不过知道自己这些朋友就是这样的人,他还不好完全无视,毕竟这都是日后他在浔阳镇的人脉。
只得是硬着头皮找上陆玄。
“陆前辈,晚辈曾听我爷爷说起过前辈的故事,从小便有所仰慕,不想今日居然有福气能得见前辈尊容。”
见陆玄不理会,咬了咬牙又道:“晚辈知道做了蠢事,还请前辈给个条件,只要是力所能及,晚辈必然会作出赔偿。”
“大牛,封住这小子的嘴,哪里那么多废话!”
陆玄挥了挥手。
石牛忙应声,他现在知道了陆玄的身份,也听过陆大爷当年风光事迹的他,可谓是唯陆大爷马首是瞻。
于是不顾黄修的抗议,用破布把小子的嘴堵上了。
至于陆玄为何不理会黄修,一个是没兴趣听这小子废话,二个知道了他是黄山虎的孙子,也有了一些想法,他还记着这回回家的目的是造福乡里,黄山虎就是一个契机。
只是一转头,却看到了远处山林边上,有一道瘦小身影,似乎是在挖什么东西。
“咦?老八,那个孩子可是老鳖村的?”
七、垂髫童子何如鳖
陆玄年纪虽老,眼力可不差,远远见着那道身影,瞧见对方身上些稀疏毛发,满头鳞屑,早年记忆再度浮现。
“应该没错了,除了老鳖村的孩子,也没人长这个模样,而且大冬天还出来挖野萝卜根。”
陆老八细细看了会,微微一叹。
只听这言语,便知道这所谓的老鳖村有些古怪之处。
而几十年过去,陆玄尚且能见了模样便回忆起此村,也足够证明其特殊。
老鳖村颇有几分来历,在陆玄少年时此村之中有不少村民身患怪症,这怪症名为鳖化之症,患上这鳖化之症的人,即便是幼童,外表看起来也是肌肤松弛,毛发稀疏,身躯佝偻,生有鳞屑,一如鱼鳖鼋鼍。
事实上老鳖村这名字也是因此而来的。
因这怪症,人都说老鳖村的人得罪了神灵,为此老鳖村村民颇受外人排斥,昔年陆玄因自身穿越缘故,加上本身便带着一件非比寻常的宝物,于是有了几分想法,怀疑这鳖化之症是不是真的涉及妖魔鬼怪,还亲自去看了看,只是并未发现什么不寻常之处,猜测大抵只是什么遗传疾病。
不过这年月世道还算好,老鳖村便是受排斥,总也有不少正常人,怎么也不至于让一个孩子在这大冬天跑出来挖野菜根才是。
陆玄不免问了一句。
陆老八却道:“大玄哥你好些年没回来了,有所不知,自你离开之后,老鳖村患上那怪病的人就愈发多了,一来二去,整个村子几十户人家,生出来的娃娃,竟然都有这怪病在身。
如此情况,外人避之不及,哪里敢有任何接触,就是过路的客商,也万万不敢收老鳖村的渔获,渔获卖不出去,又没别的生计,更离不开村子,这大冬天也难活。”
“如今老鳖村也就剩下三十来口人了,这个冬天过去,只怕还要死伤一些,也许再过几年,村子也不复存在了。”
听得这话,陆玄也是不由一叹,却想起了昔年一位故人,于是心中一动。
“阿云,你们先带着他三个回村子,就安置在老八家中,我要去老鳖村看看。”
“啊?”
听到陆玄这心血来潮一句话,周云有些莫名。
“大玄哥,你去老鳖村做什么?”
陆老八忍不住问道,他知道陆玄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此去必然有些目的,难不成是听了老鳖村惨状,想要施以援手?
他倒是不怀疑这个,早年陆玄行事虽然霸道,但也与几分善心,时常向一些困难之人施以援手,若非如此,妹夫周青死后,陆英一家也难过得如此安宁,其中不乏一些老人的看顾。
陆玄却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阿云,猎刀给我。”
陆玄从周云手中要过猎刀,随即将野鹿分作两半。
“身上可还带着干粮?”
“都吃完了。”
周云摇了摇头。
陆玄随即也不多问,转而背上半边野鹿,道:“我去老鳖村有些事情,阿云你带着人先回去,看好他们三个,他们被我锁了精气,一两日内都没什么气力,要是有什么人在我没回来之前便来找人,便让你八公出头,拖到我回来便是。”
言罢,见周云点头,便带着东西朝那挖东西的小孩走去。
众人见此,面面相觑,只等着周云和陆老八的吩咐。
“罢了,你舅舅自有计较,让他自去便是,先回村,你们家里人现下怕是还在担心。”
陆老八颇有威望,听得这话,众人也不多说了,周云虽担心自家老舅这般年纪,会不会不妥,但是想到方才陆玄身手,比他这个正是壮年的外甥还要厉害的多了去了,而且正如陆老八所言,他们受了伤,家中老母妻女还在担心,怎么也得先回去一趟。
于是便不在多说,径直启程。
……
却说陆玄,穿过雪林,又不愿耗费内力震去冰雪,身上邋遢道袍已经不知沾了多少雪水,有些湿漉漉的,他倒是不在意,朝着那老鳖村的慢慢孩童走去。
走近了看,只见那孩童身上就穿着一件烂皮子,身上漏出不少破洞,脚上也没穿鞋,头顶毛发稀疏有些癞痢,肌肤生满了褶皱,还能够看到一些仿佛鳞屑一般的皮癣。
陆玄正要说话,只是刚走近,那孩童便听到了他弄出的动静,一时间如同受惊的小兽一般猛然抬起头来。
看到陆玄的瞬间,便慌不择路的跑了。
陆玄都被弄得一愣,急忙追去,却也不敢追得太快,怕孩童惊吓太过,摔到什么坑洞里去。
陆玄远远吊着,那孩子不时回头看来,见他跟着,不敢慢了速度,跑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前头出现一个破败死寂的小村落,茅草屋仿佛许多年都没人修缮了,周遭也无山林,草木枯黄,仿佛荒野。更听不到有人生活的动静,寂静无声,似乎没有一点生机。
那孩子却不知蹿到了什么地方去,也不见了踪影。
陆玄看着这村子愣了一会儿,才微微一叹。
比起江头村的变化来说,老鳖村简直能说是沧海桑田了。
要知道当年陆玄也是来过老鳖村的,当年老鳖村虽然也有人得这怪病,但还是少数,老鳖村与江头村没什么不同,只是因为怪病的缘故,没有什么外人敢来这里而已。
但现在一看,哪里还有半点生人存在的模样。
“敢问村中可还有人居住么?”
陆玄走入村中,一声高喝。
不一会儿,便听稀疏声音响起,没一会儿的功夫,这些破败的房屋之中,便探出了一个个身材佝偻瘦弱,俱是浑身褶皱皮癣,仿佛饿鬼一般的身影。
干瘪丑陋的面孔之上,一对对深凹的眼眶,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陆玄。
或者说是他肩头带血的半边野鹿。
哪怕已经花甲高龄,更是混迹江湖数十年,见得这诡异景象,陆玄也是忍不住一惊。
若非武者实力,让他能够听清这些身影的呼吸,只怕以为是见着什么妖魔鬼怪了。
下意识微退两步,转瞬心念一动,却是将半边野鹿抛在身前雪地上,野鹿落地,内中血液飞溅,血腥味顿时弥散开来。
而就在这瞬间,那些身影气息为之一屏,下一刻,一个个仿佛拼尽了全身力气,朝着那半边野鹿尸体扑去。
八、器体斑驳百字碑
望着数十人争抢分食野鹿血肉,陆玄一时无言。
尤其是当看到之前见过的那名孩童,也是其中一员的时候,更是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他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观看这一幕,身形挪动,悄然离开,却往自己此来老鳖村目的所在而去。
听了老鳖村故事,陆玄自然有几分怜悯,不过浪荡半生,比老鳖村还凄惨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见过,如今身为花甲老人,善心是有,却也有了一些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见地。
境界或许不到,但心中自有度量。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玄来到了临近老鳖村的一处河岸。
他来此,却是为了祭奠一位故人。
斯人已逝,陆玄每每想起这位故人,还是有些感慨。
对方也是这老鳖村的村民,自身便是患了这鳖化之症,他外出讨生活,旁人都看不起,只有陆玄没有偏见,当时陆玄也只是善心,不想对方后来却豁了性命报答了他的那点恩情。
他的骨灰,便被陆玄撒在了此处。
终究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冬日结冰过后,水流湍急,这小阳河的河岸都冲刷掉了一层泥沙,看着浅薄不少。
陆玄没有多待,见了老鳖村惨状,他是准备搭手帮忙的,哪怕是看在那位故人的份上。说来这鳖化之症虽然看着可怖,实际对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反而得了这病的人,天生就适合在水中讨生活,只是这本事完全因为可怖的外貌被人无视罢了。
陆玄琢磨,想要救下老鳖村这些人,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只是正当陆玄欲要回老鳖村组织村民的时候,转头却看见河岸上却有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件漏出了半截身子。
“咦?”
那石碑明显是人工铸就,虽然时日久远,但陆玄也当年来过老鳖村几次,都未曾见过这样的石碑,别说老鳖村,小阳河乃至浔阳江两岸,都很少看到这样的石碑。
倒像是被湍急水流从什么地方冲到这里来的。
好奇之下,陆玄走了过去,低头一看,果然是石碑,上头还留有文字,仔细一看,是一些古篆。
陆玄数十年江湖生涯,所学驳杂,因为寻仙问道,也学过一些古文字,恰好认得。
《九江行脉水经注》。
石碑质地应当不错,上方的文字有些还十分清晰,不过也有不少残缺,左边几个大字却还保留,让陆玄能够辨明。
水经注,历来便是记载水脉的文书,陆玄自然知道,时朝便有不少文人,四方游览,自撰水经注。
眼下这块石碑,应当记录的是九江之地的水脉。
“古有九江之地,曰浔,三水四山,祖脉之绛宫,内傍鄱阳,去通东海……”
陆玄细细浏览了一遍,忽然觉得有些古怪。
隐隐又觉几分熟悉。
细细回想,忽然想起了曾见过的一些道门心法来。
佛道心法素来隐喻不少,仔细对比,这水经注所述与其说是九江水脉,倒像是一篇内藏隐喻的心法。
心念一动,陆玄自怀中掏出了一块吊坠。
吊坠宛若一尊拇指大小的石碑,器体斑驳,上头能见雕篆文字,不过看着就是普通的青石磨制而成,只是因为常年佩戴,有些圆润。
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但只有陆玄自己知道,这块吊坠的神异之处。
这一块拇指大小的石碑,实际是跟陆玄一同来到这方世界的物件,按着他自己的理解,就是穿越自带的金手指,个人还猜测这东西是他穿越的根由。
陆玄将它称做百字碑。
因为上头有百八十个看不明白的玄妙篆字。
除此之外。
颇有几分妙用,只需捏着这百字碑,陆玄凝神静气,便能将意识依附到内中百字篆文凝聚而成的一尊金色小人之中,按前世说法,小人如同全息人体经络图影响,陆玄则可以借助小人推演武学,相助练武。
除此之外,百字碑还能帮助他推演许多晦涩文字、知识,可说是极尽推演之功。
只是颇为耗费心力。
百字碑的存在,也是陆玄本身天赋不怎好,又不得真传,却能练出真气,乃至闯出一定名号的缘故。
更是因它,陆玄半生江湖浪荡,见识之广博,非常人所能比较。
此外,也是因为这百字碑,他笃定世间有仙,这一辈子想尽办法寻师求道,只是一直都不得其门而入。
如今他年纪已老,气血衰败,精元亏虚,即便有百字碑在手,也无法突破境界了,身体缘故,哪怕宝物相助也难,所以已经很少动用。
道门功法,对养练身躯,固本培元颇有几分帮助,陆玄猜测这石碑上的水经注,或许就是一篇道家心法。
他倒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如今气血已经供不起他突破境界了,这辈子怕是先天无望,就是想着如果是道门心法的话,或许对自己养护身体有些帮助,怎么也能多活几年。
这才拿出了经久未曾动用的百字碑。
手中捏着百字碑,静心凝神,冥冥杳杳之间,意识便与一道与自身一般无二的金色小人合为一体,小人身体通透,上方窍穴与经络仿佛天上星图,颇为玄妙,而陆玄意识附着,就好似化为了另外一个人。
百字碑伴身数十年,早就被陆玄玩出了花来,运用再是熟稔不过。
心中默诵方才古碑之上看到的九江行脉水经注,陆玄当即以自家对道家术语的理解,开始行功。
以水经注上所述行脉,行气之时虽有些晦涩,但随着陆玄按着水经注上提到的一个个窍穴引导,转运经络,叩开关口,不知多少次尝试后,果然有了一些收获。
经络小人能以此修炼,也就是说,这九江行脉水经注,就是一份能够修炼的心法。
而百字碑凝聚的全息人体经络图,或者说经络小人,与他身体状况是一般无二的,意味着他在这金色小人身上尝试的法门,只要成功,那他本身也能修炼。
既然经络小人能够修炼水经注行脉法,他本身自然也可以。
而且陆玄发现,这水经注与寻常的武学不同,正是如他猜测,乃是道门导引吐息之法,有调养身躯,固本培元,减少真气泄漏之功效。
真气是本源,人老之后,便会自主消耗,无法阻止,直到入不敷出,寿命也就差不多到了,而一些心法能够减缓这个过程。
陆玄对此颇为满意,这石碑上内容虽然残缺,但也不是不能修炼,只要对身体有好处就成。
只是不想来到老鳖村还有这等机缘。
“只是这‘水元如精,自祖江而入鄱阳,复返百骸经络’又是什么说道?”
观摩石碑,陆玄恍惚有所触动。
九、九江行脉水经注
“倒像是在说炼精化气的意思,内炼筑基法门?又不大像。”
陆玄细细想了一会儿,琢磨不甚明白,以石碑之中的经络小人尝试,没有丝毫作用,于是只能暂时放下疑惑。
“机缘机缘,不想到老了,居然还能撞见这等机缘,难不成是小武你知道我回来了,特意送我的?”
陆玄不由感慨。
转而从百字碑中抽回心神,将其挂回了脖子。
浮沉半生,哪怕得了如此机缘,陆玄也不至于太过欣喜,于是蹲下身去,细细将石碑之上的水经注文字全都铭记在心。
心中一动,抚了上去,不过并没有其他异常,就是普通的石头。
陆玄想了想,将这一尊半人高的石碑背负了起来,却是要带回江头村去,再做研究。
等他带着巨大收获回到老鳖村的时候,原本众人分食鹿肉的地方,已是一片狼籍,满地的血迹。
至于那些村民,却已经又躲藏了起来。
陆玄见此,稍作沉吟,道:“明日老道会想法子送些粮食过来,保证你们活过这个年关,若是你们想要继续活下去,届时老道会给你们找一条生路,老道本是江头村之人,若是信我,便好生活过这两日吧。”
言罢,也不等那些村民出来,扛着石碑,便大步离去。
而等到他离开了村子之后,老鳖村那些干瘦的村民才缓缓从自家房屋之中探出头来,嘴角还能看到鹿血,眼眶中浑浊的眼眸之中能见一些迷茫,也不知是什么想法。
……
陆玄也不去猜测老鳖村村民是什么想法,他之所以生出照拂的念头,一个是老鳖村的情况确实凄惨,说到底都生活在同一片乡土,既然有些能力,施以援手不算什么,也算是做功德了。
二个则是当年故人了,这个自不必多说。
再加上老鳖村鳖化之症实际并非全是坏处,所谓福祸相依,得此症之人水性颇好,只要运用得当,当能另有收获。
陆玄活了这么些年头,授人以渔的道理还是懂的。
话分两头。
却说陆玄放走了黄修三人的下人,这些人生怕自家少爷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连累了自家性命,是半点都不敢怠慢,急忙忙便赶回了浔阳镇。
……
浔阳镇·黄府。
几个家丁仓皇通禀,说是少爷出事了。
如此情况,黄家之人不敢分毫怠慢,急忙就去把外出应酬的二老爷黄定江请了回来。
没有两位老爷的吩咐,下人们也不敢和老太爷黄山虎说,黄山虎如今已是七十岁高龄了,平日最是疼爱这个孙子,若是知晓孙子出事,也不知受不受得住,虽说黄山虎也练过武,但早年条件不好,武功一道,也没有什么成就,能活这么久,完全靠得是珍贵药材的补养。
不过许多地方还需要他这老太爷镇住,黄定江兄弟也不敢让他出了事。
“究竟是什么情况!你等细细说来!”
黄定江少年时黄山虎渐渐发迹,黄家的势力虽说是黄山虎和大儿子黄开泰打拼出来的,但是他这个二儿子也经历过市井生活,吃过苦,自然与从小蜜罐长大的黄修不同,即便是听说儿子出事了,也还能保持冷静。
家丁们忙将山林遭遇仔细道来。
“陆玄?!”
听到陆玄的名字,黄定江眼眸微缩!他少年时那段时间,正是陆玄意气风发的时候,对陆玄的了解完全超过了只听过陆玄故事的黄修。
“此事没有告知老太爷和夫人她们吧?”
“此事还没和老爷他们说,怕老爷受不住,至于大夫人她们那里,暂时也还不知道此事。”
回话的是黄府老管家。
“好,这件事情暂且不要让他们知道,你们几个让少爷出事,自去领罚!”
黄定江稍作沉吟,有了一些想法。
家丁们不敢违抗,哪怕是领罚,总好过生存不下去,况且让主家出事,本就是罪过。
“二少爷,若孙少爷真得罪的人真是陆玄,只怕事情有些麻烦了,虽说这么些年过去,此人也该老了,但此人脾气难说还是不是如当年一般霸道。”
“再一个,此人当年实力便不低,如今还不知是何等修为,又在外头闯出了什么势力,不好相与啊。”
黄府的老管家当年便是黄山虎手底下的一个小弟,对于陆玄的了解自然也不少,甚至还亲眼见识过陆玄的手段,心中颇为忌惮,担心黄定江因为陆玄老迈就有所小觑,特意提醒。
“赵叔,这事儿我明白的,不过那老儿既然让人来传信,必然也不会伤了修儿,我亲自去探探情况,先礼后兵,总要将修儿带回来,至于那老儿要是不给面子……现下的浔阳镇可不是当年的浔阳镇了,当年他一个练了些外家功夫的药铺学徒,能够在浔阳镇叱咤风云,放在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就算在外面混出了些样子又能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虽然是浔阳镇走出去的,但在浔阳镇还能有什么势力?他既然还有子侄在江头村,他若是不知趣,管教他明白现在浔阳镇是个什么规矩。”
“二少爷,若是没必要,还是不要贸然冲突才好,此番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没必要因此弄出大动静来。”
犹豫了一会儿,老管家还是说道。
“我省得的,赵叔,您看好家里,不要让我爹还有夫人他们知道消息,免得担心。”
“哎!”
虽说笃定陆玄不敢伤了黄修,但就他们对陆玄的了解,当年的陆玄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黄修伤了陆玄的外甥,难说他会做些什么,黄家香火不旺,老大黄开泰早年伤了肾水,没有子嗣,黄家三代如今就一个黄修。
这也是养成黄修浪荡性格的原因,到底是家里人太过宠溺了。
黄定江心里还是担心儿子出问题的,不敢犹豫,带了几个仔细培养的底下人,便朝着江头村赶去。
也不敢弄出太大动静,黄家在浔阳镇也不是没有对手,难说要是让有心人知道了这事儿,会出些什么意外。
十、日暮西山人已老
砰!
一声闷响,陆玄将石碑丢在了院中,靠墙放着,不仔细看就是一块大石头,也不引人注意。
“舅舅!”
动静一出,屋内便走出人来,是小翠。
“小翠,阿云呢?”
陆玄问道。
“云哥回来了一趟,便又去八公家了。”
“好,告诉你婆婆一声,我去陆老八那儿把事情处理了就回来。”
小翠点头,也不敢多问。
陆玄当下便离开院子,朝着陆老八家走去。
之前上山的时候,一路上也没少听陆老八废话,他自己说是独身一人,又没儿女,陆玄这才让他们把人带到陆老八的家里安置。
不一会儿的功夫,陆玄便来到了陆老八的小院。
与妹妹家倒也没有多大差别,就是空旷许多。
刚到院门,便见陆老八、周云和石牛都在院内,其余的几个汉子应该是回家去了。
三人围坐在一处篝火旁,上头陶罐子煮着热气腾腾的鹿肉,这陆老八倒是也会摆弄,看上去还喝了点酒,正高声说着昔年旧事。
石牛和周云倒也听得入神,尤其是说到陆玄的时候。
“要说你舅舅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闲事了些,本以为这么些年过去,该有些变化,没想到还是那脾性,那老鳖村已经是那样了,也不是没人想过帮忙,可都没个着落,你舅舅虽有本事,但这事儿他也不好管,你看他回来准也是无奈……”
“在说些什么呢?”
陆玄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三人吓了一跳,忙转头看来,便见了陆玄。
“舅舅!”
“大爷!”
周云两人倒是老实,陆老八见了,面色有些古怪,一张老脸有些尴尬,忙招呼道:“大玄哥,方才老弟我正和这两个小子说你当年的风光事呢,来来来,你我兄弟许久没一起喝酒了,我这有小子们送来的好酒,快来喝上一口。”
要是放在几十年前,陆玄是要说上几句的,不过放到现在,看到陆老八这个年纪,还能保持当初的性情,说实话他倒是有些感慨。
走到陆老八身旁坐下,接过酒碗,自己也来上一口。
“啧!舒坦!”
话说陆玄却也许久没有这般与朋友围着火堆喝酒了。
“哈哈,舒坦吧,我这的酒可都是镇上小子们送来的陈酿。”
陆老八得意道:“换了旁人,轻易可别想喝我的。”
听着这话,陆玄又饮了一口,长呼一口寒气,这才道:“那三个小子可还老实?”
“柴房里头呢,都是些没吃过苦头的,正好冻一冻,醒神!别有的没的出来浪荡。这些小子平日里行事嚣张,连我这等老人家也全然不放在眼里,话说他爷爷黄山虎也是个势利眼,早年你还在的时候,这家伙还算有些表面工夫,发迹之后就变了,前些年我上门去找他办件小事,差点没把我老头当成瘟神了。”
陆老八喝了点酒,摇头晃脑。
“倒是忘了,黄山虎也该七十多了吧?也不知他为了孙子,会不会亲自来一趟?”
陆玄忽然想到了黄山虎的年纪,黄山虎当年混的虽然不成,年纪却比他还大几岁,现在该是过了七十了。
“那老小子若是听到大玄哥你回来,定然定不下心,吃睡不好,他也还能走的了路,若是得了消息,应当会亲自过来,不过他两个儿子肯定不会让他来,或许都不会把这消息告诉他。”
陆老八听着似乎对黄家了解不少,言语间还能听出几分不快,显然有些看不惯黄家这些年的作为。
“黄山虎的儿子……我记得二儿子是叫黄定江,这大儿子……”
“黄开泰!那小子最是狡诈,黄家能有现在的权势,大半都是那小子打下来的,能力倒是不错,黄定江在早年拜入了九江郡大江派,黄开泰借此搭上了九江郡的一些大人物,不过就是做人太狠毒,老天都看不过去,这不是当年得罪了人,被人坏了肾水,现下连个儿子都没有,里头那小子就是黄家独苗了!”
“反正对黄家来说,这小子精贵得很,这回就算是黄山虎不来,他兄弟两怎么也得来一个,大玄哥你可得替我狠狠敲一笔!”
“且看吧!”
陆玄听了若有所思,不过怎么处理还是等人来了再说,他估摸自己去老鳖村这趟,也废了不少时间,若是黄修对黄家如此重要,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见到。
“对了,阿云,村子里现下可还有余粮?”
周云正听他两个老人说话呢,长辈在此,也有些拘谨,况且早年他也是听着陆玄的传说长大的,难免感觉陆玄这个舅舅有些威严。
至于石牛,是个憨货,虽然已经成婚生子,也是个中年人了,还是愣头愣脑,平日都是唯周云马首是瞻,如今更不必提。
“这两年日子都不错,渔获生意也尚可,各家都有些存粮。”
周云老实回答。
“如此的话,明日阿云你带着大牛去村子里借粮,三十口人够吃半个来月就成,我有大用。”
听得陆玄这话,周云倒是没有多说什么,老实应下,不说他对陆玄这个舅舅的印象,只说母亲陆英,方才回家的时候,便吩咐过他,让他听陆玄的话,他是个孝顺人,陆英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虽说他不知道陆玄要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大玄哥!你这是要帮老鳖村的那些人?”
陆老八到底更为了解陆玄的心思。
陆玄也不介意,点点头道:“老鳖村怪症,除了对他们自身有影响,实际并无坏处,老八,小武你还记得么?”
听到‘小武’这个名字,陆老八拿着酒碗的枯瘦老手微微一顿,面色收敛了几分,点点头道:“那家伙我自然忘不了,当年跟着大玄哥你,每次我去找你帮忙,他都没少对我发狠,脾气不错,就是有些可惜了……”
“小武同样也得了那怪病,他的水性你是知道的,老鳖村得了这怪症的人,水性都不会差,外人不敢接触他们,我们这些生活在左近的人有什么好怕的,让他们下水捞鱼,我们这边负责卖出去就是了,总能自己养活,怎么也是三十多条性命,也是都是乡里人,能帮还是尽量帮。”
“再说你我都这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活头,只当做些功德也是好的。”
陆老八听了这番话,喝了口酒,倒是不说了。
“当然,这回回来,我主要想的,还是帮着村里做些事情……”
陆玄转而又说起了自己回乡的目的。
只是正在说话的档口,陆玄忽而注意到远处一点火光闪烁,陆老八这院子正巧远远能看见河岸,现下也是入夜了,抬头看去,就见有几只火把在河岸摇曳,渐渐朝着村子靠了过来。
十一、物是人非难再少
心念一转,陆玄便有了几分猜测。
“来人了,大牛,你去村口看看,若是黄家的人,你便领他们过来。”
此时已是夜里,虽然石牛三人眼力没有陆玄这么好,却也能见得亮光,石牛忙应了下来,借着依稀月色便朝着村头而去。
“现下这个时节,也没旁人来村子,当是黄家的人无错了。”
陆老八扫了一眼,也不在意。
到了他这个年纪,又是见过世面的,黄家现如今虽然厉害,但他对陆玄更有信心。
“对了,大玄哥,适才你说要帮着乡里做些改善?”
陆老八忽而想到了方才陆玄所言。
陆玄点头,道:“不错,你我都已经老了,现下正是安平时节,若是不趁着这功夫发展发展,日后若是又什么变故,村子说不好会变成老鳖村那等模样,怎么说也是生养我的地方,况且祖坟都在这,总不好忘了本。”
陆老八闻言,也是忍不住点头。
事实上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他小聪明有些,却不知道该如何带领村子真正致富,自家能想出来的都是一些旁门左道,到了这般年纪,他很清楚这些旁门左道虽然也能发财,但是对于江头村这种村子来说,却不适合,因为不能长久。
所以才没有胡乱做什么安排,只是尽力维持江头村的安乐。
如今听到陆玄这般说,心下有些高兴,虽然已经分别数十年,但是对于陆玄他还是相当信任的,知道陆玄的本事比自己要大的多,至少放在当年,陆玄的主意就层出不穷,重要的是许多都是堂堂正正的路子。
“现下就看黄家如何看重里头那小子了,那小子值多少钱,我们就越好做事。”
陆玄又道。
“那小子倒是精贵,不过黄家人可不大方。”
陆老八摇了摇头。
“不大方也得大方,虽说我几十年没回来了,但伤了我外甥,他黄山虎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要真是忘了我,到时候我亲自上门去与他好好叙叙旧。”
“嘿!这个好!大玄哥你好容易回来了,是得和他叙叙旧。”
陆老八怪笑道。
陆老八显然是对黄家已经不爽许久了。
说话的功夫,一队脚步声传来,伴之而来的,还有火光。
“大爷!是黄家的人!”
石牛匆匆跑进了院子。
陆玄三人抬头看去,便见一名中年男子领着一堆劲装汉子来到了院子外头,几个汉子手上持着火把,把陆老八的小院映的通红。
至于那名中年男子,颇有几分武人气质,身子挺拔肩膀宽阔,模样周正,颌下短须,像是一个将领。
此人来到,石牛站到了陆玄身后,周云也起身,走到后头去。
至于陆玄和陆老八,都是没有起来迎接的意思。
“八公!搅扰了!”
中年男子正是黄定江,他自然认得陆老八,也知道这是陆老八的院子,进门就先打了个招呼,还算知道礼数。
“想来老道长就是陆老大了?”
陆老大,当年陆玄还在浔阳镇的时候,黄山虎就是这么称呼的陆玄,难为他黄定江记得。
陆玄听到这话,终于是抬眼扫了下,以他的眼力,哪怕天色昏暗,也能从黄定江的行动模样之中分析出他的部分实力,只看他一身气息绵长,行走如风,步履沉稳,确实是练出了内家真气的模样,而且真气积累不差,内家武者之中,也还算是比较厉害的那种。
虽然比不得陆玄,但也十分难得了。
“你便是黄定江?数十年不见,当初我见你时,你还是一个娃娃,如今变化倒是不小。”
听得这话,黄定江面色丝毫未变,虽然陆玄这话有落他气势的意思,但他并不是十分在意,说到底他已经不是孩童,知道什么轻重缓急,也明白面子这种东西在现下这个场合并不需要太过看重。
而且还不说以陆玄的身份年纪,说这话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确实是数十年未见了,若是早知前辈回来,定江身为晚辈,本该摆宴接风的,父亲大人想来也很想见到前辈。”
黄定江也沉得住气。
不过陆玄却没有再与他废话的心思了:“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你儿子和我外甥起了冲突,本来只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伤了人就不能这么算了,你如今也算是这浔阳镇的大人物,你看看这事儿如何处理才算妥当?”
黄定江微微皱眉,他听明白了陆玄的意思,显然是有些想要他黄家大出血的意味在里头。
唯一的好处是,儿子黄修现在确实还没事。
“前辈数十年不曾回浔阳镇,想来不太清楚浔阳镇的变化,再者小儿顽劣,确实不怎么懂事,前辈何必与他计较,定江愿意作出一些赔偿,但还请前辈仔细掂量才好。”
从这话就能听出,黄定江对于陆玄并没有什么尊重的,只是因为儿子的缘故,才做了些表面功夫罢了。
有意思!
陆玄倒是有些好奇,黄山虎这二儿子到底是什么经历,黄家如今又是怎样的权势,以至于黄定江完全没有他父亲黄山虎那样的小心翼翼。
要知道早年的黄山虎,即便是占据优势,轻易也不会作出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每每都是以和为贵,处理事情十分圆滑,但是看眼前的黄定江,这性子跟黄山虎完全不同。
“你在威胁我?”
陆玄问道。
黄定江微微皱眉,他自然是在威胁,不过没想到陆玄倒像是完全不在意,想到来时老管家言语,明白陆玄当是有什么底气,倒也不见怪了。
“不敢,只是前辈也算是修儿的长辈,我两家更能说是世交,又何必与一个孩子计较?还望前辈看在家父的面子上,放了修儿。”
“呵呵。”
陆玄淡淡一笑,也不与黄定江计较,只道:“我这里有两条路子,你可以看着办,第一,你儿子和他的两个朋友伤了我外甥还有我的两个晚辈,三个人,就算你三艘沙船以做赔偿。”
“这不可能!”
黄定江哪里接受,沙船是河运主要货船,一艘沙船约莫六丈七尺左右,造价在三百两左右,三艘就是九百两。
九百两可不是小数目,他黄家虽然发迹,在浔阳镇也算是小有地位,能拿出来的现银也不过就是万两左右罢了,这还不算上平日需要运转的一些人事费用。
按着家丁的说法,黄修三人不过就是用箭伤了人罢了,小伤而已,都不曾死人,他自然无法接受这个定价。
陆玄笑笑,却不理他,继续道:“第二个方法,你回去,让黄山虎来跟我谈。”
“看来前辈是有意为难了?”
黄定江沉声道。
“怎么?你想跟我动手?”
陆玄看向黄定江。
“昔年前辈在浔阳镇叱咤风云之时,定江尚且年幼,如今也算练会了些许武艺,难得机会,也想像前辈讨教一二。”
黄定江漠然看着陆玄,道:“若是前辈胜了,三艘沙船明日奉上,若是定江侥幸胜过,还请前辈放了修儿。”
“好说,好说。”
陆玄倒是来了兴趣,听陆老八所言,黄定江拜入了大江派,很是学了一些本事,他有些好奇,现如今这浔阳镇武者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正好他这次回来,想要带领江头村致富,肯定会触犯不少人的利益,到时候难免也是要打交道的。
如此想着,陆玄也就没有拒绝黄定江的挑战。
“前辈请!”
十二、尊贤敬长总无错
虽有几分自持,不过陆玄倒也没有小觑黄定江的意思。
武之一道,胜败寻常,强弱难定。
陆玄半生江湖经历,自然知道不能轻视每一个对手的道理。
“前辈与我父亲是故交,刀剑无眼,终究不妥,不妨以拳脚定输赢如何?”
“可。”
刀剑也好,拳脚也罢,陆玄涉猎武学驳杂,百字碑在身,半辈子时光,所学门门武艺都打磨到了一定的境界,精通百家武艺不敢说,刀剑拳脚,却也没有什么短板。
黄定江也是果断,听得陆玄回复,吩咐左右退开,气劲鼓荡,已然摆出了架势,正是大江派锤江九大式。
陆玄昔年混迹浔阳,也曾闯荡九江,对立身九江郡的大江派自然也有所了解。
大江派以拳、刀闻名,拳有锤江九大式,刀有破浪刀。
其门中武学大开大合,少了几分精妙,却更多厚重。
陆玄见他起式,心中已有应对。
“前辈小心!”
黄定江见陆玄凝神看来,身形一动,双臂一开,双拳化锤,便朝陆玄攻来。
一时间拳风呼呼作响,气势雄浑,能见其拳力不小。
陆玄也不怠慢,身形一扭,却是使出了早年所学的一门武艺,鱼龙掌。
这鱼龙掌法说来也是陆玄刚接触武学之时,在浔阳镇药铺习得,掌法乃是外门功夫,算不得多强,但如今在他手中却是不同,况且这门掌法与身法结合,最是灵动,正是好应对黄定江拳法。
身形交错之间,两人已然交上了手。
方一接触,陆玄便对黄定江具体实力有了一些具体了解,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此人虽有几分桀骜,实力确实不差,一身真气浑厚,基础也是稳固。
加上大江派武功讲究的便是‘雄浑’二字,锤江九大式一经使来,绵延不绝,破涛汹涌,更是相得益彰。
按着陆玄见识评估,黄定江的实力放到江湖之上,一流高手尚且算不上,但比起寻常内家武者,也要强过许多。
不过这实力放在陆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如今年纪虽老,气血亏虚,但一身真气打磨到了顶峰,武功技法更是返璞归真,轻易便能看出黄定江拳法之中的破绽。
不过黄定江心中更惊。
光从外看,自然看不出陆玄实力如何,虽说他得到的消息,知道陆玄也是内家高手,但到底老迈,而他却正当壮年,即便陆玄多活了些年头,或许真气积累更多,但他也不认为自己差了。
只是一交上手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错了,管家之言不虚,陆玄当年能在浔阳镇搅动风云,离开浔阳镇之后,际遇想来也是不凡,如今即便老迈,但一身真气之强横,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根本不是他能够轻视的。
只是这个时候二人已然交手,再想明白,也没什么意义。
但见黄定江拳风如浪,轰向陆玄面门、胸口二处。
陆玄身躯扭动,恍若游鱼,脚上步伐细微,每每总是避过。任由黄定江拳风将一身道袍鼓得猎猎作响。
却在他双拳同出,一式‘双锤开江’砸向陆玄双肩之时,陆玄寻了个破绽,身子一缩,老迈身躯如同灵猫,身躯一伏,双肩微扭,一沉一挺之间,左右交叉,将黄定江双拳截住,顺势手肘一顶。
只听一声闷哼。
真气交锋之间,黄定江身形爆退,脸色憋青。
陆玄得势不饶,身形恍若游鱼,再度欺身而上,双掌如刀,直攻面门,‘啪啪’数下,打乱黄定江抵挡拳势,倏忽游动,出现在他身后,真气化力,右掌往下一按。
黄定江心道不好,却也来不及闪避,一式举鼎,轰然间只觉双臂一沉,体内真气自主往双拳而去,化做蓬勃劲力,只是这一股劲力却遇到了一股绵绵之力,吞吐之间,一身内力应对不及,收放失衡,黄定江双腿一软,便单膝跪倒在地。
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发现双手被的一只枯瘦手掌稳稳锁住,再也动弹不得。
二人交手不过瞬息功夫,尤其夜色之下,旁人只见两道身影交错,拳掌交击之间,发出些许动静,尚未回神之时,局势便已落定。
反应过来,心中具是惊异。
尤其是黄家的下人,深知自家二老爷武功在浔阳镇中,可是难有人敌,哪知如今竟这般轻易的便被陆玄这老道士轻易制住,实在不好想象。
二陆老八与周云三人,虽然知道陆玄厉害,却也不想他能如此轻松的拿下黄定江这凶人,心中多是吃惊。
“看来是我胜了。”
正在这时,陆玄收手,飘然退至院门,负手轻笑。
黄定江能够感受到自己和陆玄之间的实力差距,面色阴晴不定,起身半晌,终究还是抱拳:“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定江认赌服输,明日携船,再来拜会。”
却是连黄修情况都不问,便干脆的带下人走了。
“倒也是个人物。”
陆玄不由感慨。
黄定江如此干脆利落,实力也是不差,听陆老八所言,他哥哥黄开泰其人更为聪明,兄弟二人俱非常人,也难怪黄家历经两代,便能在浔阳镇成就如今基业。
“此事算是成了。”
陆玄回到院中,对着陆老八三人笑道。
“这么些年不见,大玄哥你居然有如此实力,我本以为黄定江那小子已经算是厉害了,不想在你面前还是一个娃娃一般,真是……”
真是什么,陆老八说不上来,不过心中想来是有不少感慨的。
“我这点实力能算得了什么……”
陆老八这话,却让陆玄想到了一些东西,不由摇头苦笑。
不过也没就此事继续说下去,转过头对着周云道:“阿云,你受了伤,回去休息吧,莫要让你母亲担心,明日还有事做,也不好耽误了。”
“石头,你也是,都回去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舅舅。”
周云想要说些什么,陆玄虽然表现出了强大的实力,但是在他眼中终究是一个年迈的长辈,怎好让长辈辛劳?
“莫要废话。”
陆玄罢了罢手。
周云和石头都不敢再多说什么,说到底,听着陆玄故事长大的他们,还是不敢拒绝陆玄的吩咐的。
于是老实的离开了陆老八的小院。
“老八,与我说说浔阳镇近年来的事情吧。”
十三、福连乡梓今方始
陆老八虽然蜗居江头村,但门路还是不少,对浔阳镇乃至九江郡的事情都还有自己的了解。
一番夜谈,对于陆玄的问话,陆老八知无不言。
陆玄对浔阳镇如今局势也算是有了一番深入了解。
昔年故旧各有出路,不过到底已经老迈,一代新人换旧人,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了。
便是陆玄对此早有预估,难免也又几分感慨。
不过陆老八到底不比他,聊着聊着便有些困倦了,陆玄见此便让他去休息去了。
转过头来,却琢磨起了今日方得的那一幅《九江行脉水经注》来。
以他如今境界,修行一门心法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念动之间,便能有所得,更别提百字碑相助下,许多对于常人而言需要仔细琢磨的关口,他都能够借助金色小人解决,修习更不是问题。
静坐篝火旁,闭目凝神,渐入定中。
细细感应之下,丹田真气依照水经注运转,不多时便有所几分收获。
让他惊喜的是,这门心法给他带来的好处好像有些出乎预料。
现实修行,似乎比之金色小人模拟所带来的变化更大一些。
以他对身体及真气的掌控,大略能够感觉这点,可惜时间尚短,一时半会儿也难真正印证,哪怕今夜修行,至多也就是转化几缕真气性质,要想得窥全身,还需等待日后。
……
翌日。
黄定江如约带来了三艘沙船,停靠在了江头村河岸。
陆玄也无意为难他们,周云和石牛早早便来寻他了,他便让吩咐二人将黄修三人领了出来,三人在柴房之中已经冻了一个晚上,都是富贵公子,往日哪里吃过这般苦楚,一个个都是萎靡的很。
“爹!”
得见黄定江,黄修算是恢复几分,顾不得自身狼狈,激动出声。
黄定江却看也不看他。
只对陆玄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看到父亲如此态度,黄修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话。
他却是想起了昨夜之事,他三人虽被关在柴房之中,却也能听到外头的动静,只不过因为嘴巴被堵住,所以不能发声罢了。
自然知道昨天晚上黄定江来找过他们,只是在陆玄身上吃了亏。
连父亲黄定江搞不定陆玄,他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人带走吧,下次莫要再让我撞上了。”
陆玄挥了挥手。
周云见此,将三人放开。
三人忙跑到了黄定江身后,由下人们除去束缚。
黄定江得见三人狼狈模样,眉头微皱,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对着陆玄道:“前辈放心,修儿回去之后,我定会好生教训,不会叫他再作出这等恶行。”
“这是你自家的事情,我老头子就不多关心了,没事的话就回吧,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时间招待。”
“前辈,家父得知前辈回浔阳,特意命我请前辈过府一叙,不知前辈何时有空闲功夫,晚辈也好来请。”
昨夜黄定江带人出行,动静不小,陆玄归来的事情还是被黄山虎知道了。
黄山虎什么想法不知道,不过黄定江的邀请,确实是黄山虎的要求。
“哦?”
陆玄闻言,眼角微抬,随即道:“有空的话,我会去拜访的。”
“既如此,晚辈告辞了!”
黄定江也不多做纠缠,很是果断的带着黄修三人离开。
待上了船,掉头离开江头村,黄修才有些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看河岸上的陆玄等人,转头问道:“爹!就这么算了么?那老道士虽然厉害,不过就是一个老头子罢了,我也不过就是伤了他的外甥,居然如此欺我,爹,你得帮我报仇啊。”
啪!
回应黄修的却是黄定江狠狠的一巴掌!
“你还有脸说报仇?我看你这些年仗着你大伯的宠爱,是真的放肆惯了!什么人都去招惹!这回回家之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你再走出浔阳城半步!”
黄定江冷声道。
黄修有些难以置信的捂着脸,心中一急,就想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当看到父亲难看的脸色,诺诺一句却不敢再发话了,他能够看出父亲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黄定江没有再理会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回首看着渐渐缩小的江头村,面色一时阴晴不定。
……
“阿云,粮食的事情如何了?”
黄定江父子离开,陆玄没有就此事说些什么,半生经历,他也得罪过不少人,黄修事情还不至于太过放在心上,如果不是事关亲人朋友,又是昔年故旧,以他处理事情的手段,甚至都不至于弄的这么麻烦。
事情一了,不管还有没有后续,这时候都没必要去多想。
“啊?”
周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看着那三艘沙船呢,虽然知道自家舅舅厉害,但还是没有想到,这么轻易的就从黄家人的手中弄到了三艘大船。
他这样生活在渔村的人,对于沙船自然有着不少了解,一时难免有些失神。
回过神来,对于陆玄这个舅舅却是愈发的敬仰了。
“昨夜回去之后,我和大牛去村中各家拜访了一番,除了自用的,各家都有些余粮,甥儿问过之后,他们都愿意借出来。”
事实上这也是周云在江头村的地位不差,加上又架出了陆老八的名头,村民们虽然不知道周云拿粮食做什么,但都愿意借粮。
陆玄微微点头。
“不错,你去请几个帮手,收集粮食,顺带搬上沙船,并且通知大家,日后村民们捞到了渔获,不必再低价卖给来收货的客商,或是别的什么人,你负责回收渔获,然后我们自己运到九江郡去卖。”
江头村包括附近的渔村,捕捞的渔获,一般都是卖给来收货的客商,或者交给一些帮派的渔头,价格自然被压低许多,而且还需要交一些保护费,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若想带领江头村致富,这一点必须作出改变,毕竟江头村这样的渔村,赚钱只能依靠捕鱼。
“具体的计划,我和你八公讨论过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他。”
昨夜陆玄和陆老八夜谈,除了询问浔阳镇现状之外,还谈了谈他造福乡里的一些计划,赚大钱暂时是没必要的,村子也守护不住,但根据村民原本的生存手段,作出一些改善还是没问题的。
而除了这些之外,陆玄还准备在村中建设学堂,教授村里的孩子,包括一些年轻人习字练武,这才是从根本上带领江头村崛起的手段。
只要花费个一两年的功夫,村子自然而然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这才是能够长远发展的。
陆老八听了陆玄的计划,也是十分赞同,他虽然是孤家寡人,说到底还是江头村的人,自然愿意看到村子往好的方向发展。
周云大致明白陆玄的意思,具体虽然还不清楚,但陆玄这么说了,也没有多问,他相信听陆玄的话没有坏处。
十四、一步一行为正途
凭借周云在江头村的威望,还有陆老八的名头,借粮的事情没多久便办妥了。
虽然村中除了一些老人,大多数都不认得陆玄,但或多或少也听过陆玄的故事,听说陆玄有意改善村子的境况,倒是有些期待,猜测陆玄能够给村子带来什么变化。
按着他们的听闻,早年陆玄还在的时候,江头村可远比现在要富庶得多。
陆玄也没让周云胡乱承诺,毕竟事情才开始处置,转而却驾驭沙船,带着人便老鳖村去了。
陆老八有心跟着去看看,陆玄也没拒绝。
老鳖村患上鳖化之症的村民,捕鱼很有一手,仿佛天生。
对于想要借助渔获生意改善村子现状的陆玄来说,即便是不算故人的情分,若是能够统合老鳖村,一来能救下三十多条人命,二来也能创造更多的利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
村子要发展,不是一蹴而就的,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正途。
而且光是言说,周云这样脑子还算聪明,见过些市面的人或许能够领会,但村子之中,大多是没有见识的普通乡民,多少会有些不信任。
是以陆玄也只是吩咐周云稍微提点,并没有让他解释太多的意思。
现下最重要的,一个是老鳖村的事情,还有一个就学堂的事情。
学堂的建造,以及请教书先生都是需要银钱的,这事儿也不能急于一时,不过陆玄心中已有定计,只等老鳖村回来之后,他就会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暂时也还没有和陆老八他们言说。
江头村村民对周云和陆老八都是敬重的,往日也受了不少好处,乡民淳朴,即便是没有陆玄说要改善村中境况的事情,借粮的事情,也不会不帮忙。
老鳖村离江头村本就不远,便是走陆路也就是半个时辰的路途,又是在下游,水路自然更快。
陆玄让周云带了几个村汉,操持的沙船,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临近老鳖村的河岸。
停靠好沙船,陆玄即随让村汉们将粮食搬下。
周云肩上有伤,陆玄没让他搬东西。
江头村村民虽然也有余粮,不过大多也是留着应急的,周云在村子里借粮,拢共也就三石左右,勉强够三十口人半个多月的吃用了。
陆老八等人虽然知道老鳖村这些年来很是凄惨,但因为鳖化症的缘故,也很少到此,即便是在河中捕鱼,也少有人上岸查看,对于老鳖村的具体情况,了解也不多。
如今远远看去,的村中破落情况,心中难免吃惊。
“这……”
石牛性子直,更是忍不住说道:“……老鳖村怎变得如此破落了?前些年我路过的时候,还算是有几分生气的,如今一看倒像是没生人了一般。”
其余村汉虽然没有开口,但心中大抵也是有些惊异。
他们虽然也知道老鳖村情况或许会不好,却想不到会是这般死寂模样。
“今岁大雪,本是好事,不过……”
陆老八微叹,大抵明白怎么回事。
大雪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好事,但是像老鳖村这种,没有田地,只能靠捕鱼生存,而且还不能与外头客商交易的渔村来说,就是灾难了。
虽说往日也有临近村子的淳朴村民,心中良善,与他们做些交易,但说到底还是差了太多。
陆玄微微摇头,也不答话,只对着众人道:“拿锅具来,先生火煮粥,一会儿在叫他们,他们自会出来,若是不先准备好,怕是有些麻烦。”
虽然有些不解,不过众人也没多说,陆玄来时便已经安排妥当,带了干柴和锅具。
不一会儿,便在村旁生火煮粥。
实现准备妥当,倒也没有意外,没多久米粥的香气便开始飘散。
陆玄这才朝着老鳖村走去。
入得村子,便高声喝道:“老道带粮食来了,若想活命,便出来吧。”
话音一落,窸窣动静响起,一如昨日,老鳖村残余的村民们又漏出了头。
陆玄也不多话,只让他们跟上,他们想来也闻到了米粥的香气,稍作犹豫,便如行尸走肉般跟了上来。
“大玄哥……”
陆老八等人见到陆玄回来,视角缘故,也没见着后头跟着的老鳖村村村民,正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嘶!
当他见到了陆玄后头跟着的村民们,饶是陆老八这等年纪,见识也算不少,也没见过这般场面。
到底是太平时节,哪怕有些许惨事,终究还是少数。
老鳖村的村民们,模样实在太过凄惨了些,一个个瘦的仿佛恶鬼一般,骨瘦嶙峋,加上枯寂山野的映衬,整个仿佛人间鬼蜮。
陆玄神色不变,却也让众人小心些,毕竟这些村民饿了也不知多久了,昨日虽然吃了些鹿肉,想来也是不够的,即便本身纯善,饿急了也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他自己倒是不担心,但不说陆老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朽老儿,便是周云和石牛等村汉,真要发生什么事情,只怕也抵抗不了这些饿急了的村民。
陆玄入村的时候,就叫周云他们先分好,如今倒是正好。
“这些都是凉好的粥,你们自己拿便是。”
稍作安抚,却见那些村民一动不动,只看着大锅中滚动的米粥,还有河岸上摆着的陶碗,直勾勾的,还能听得他们的吞咽声。
这场面实在有些瘆人。
看到陆玄带着陆老八等人退开了,村民们这才朝着那些装满了米粥的陶碗扑去。
虽说比昨日要好了不少,但场面看着还是有些可怖。
尤其是看着其中还有几个孩子的时候,众人都忍不住一叹。
村民们虽然饿的狠了,但有昨日缓冲,今日到底好了不少,终究还是有几分人性的,也没有弄得太过混乱。
陆玄等人也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分食米粥,默然不语。
只在老鳖村的村民们喝下了一大碗米粥之后,一个个长吁出气,随后却瘫坐在了地上,垂头丧气,虽然场面依旧怪异,到底是多了几分人气。
陆玄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
“难怪大玄哥你要帮他们,乡里乡亲,实在也是……”
陆老八看到这场面,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
陆玄闻言,微微摇头:“现下总算好了些,不过还需看看情况,都是饿久了……”
米汤灌满了肚子,这些村民们也就没了威胁,也能听进人说话了,正是说话的时候。
见了方才凄惨场面,周云、石牛和带来的几个江头村村汉也不多说什么了,都是自觉帮忙收拾起来。
十五、旧事难提浔阳会
处境影响,老鳖村之人都比较沉默,即便是得了帮助,也不怎么爱说话。
或者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中或许感激,却也没人发话。
反倒是几个小娃娃,天生纯良,有了几分力气之后,陆玄等人问起话来,也能回答几句,不过也是结结巴巴,说不大清楚。
看到这种情况,陆玄也知道不好多问了,问了也是无用,倒不如等他们恢复些许气力,直接给他们安排事情。
虽说陆玄知道老鳖村的怪症对旁人并无影响,但是也不好将他们带回江头村去,就是村民们不介意,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安置。
如今天寒地冻,安置也成了问题,老鳖村这些破旧的房屋,显然是需要修缮的。
当然这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
陆玄本想着让老鳖村的人有了粮食之后,自己处理,不过现下的情况,这些人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恢复元气。
也只能是先保证不会冻死,至于其他,只能放到后头。
对于江头村建设学堂的事情,陆玄本有几分计较,现下又多了一件事情,心中计划倒是得提前了。
带着几个村汉,稍作安排,不至于让他们再冻饿而死之后,陆玄让陆老八暂时带着几个人留在老鳖村,帮忙照看。
自己却带着周云,驾船往九江郡方向而去。
……
周云也不敢多问,只听陆玄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托几分关系。
具体是什么情况,却也不清楚。
陆玄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要去见的是昔年一位故友,如果不是村子建学堂、请夫子,乃至改善老鳖村坏境一时半会儿都不好解决,陆玄也不会主动上门去寻。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走上一遭。
他这位故友,曾经与他牵扯颇深。
他穿越而来,年轻时自然凭借着前世的见识,发明过一些赚钱的东西。
厉害的东西弄不出来,但亏了某些颇有教育意义的节目,见识过不少常人能学会的技术。
就好比一些较为先进的冶炼技术。
陆玄当年便是凭借类似的技术与那位故友合作,打造兵器武具,很是赚了些银钱。
但也是这东西,成了他不得不逃离浔阳镇的导火索。
倒不是因为利益动人心,陆玄当是虽然有些自傲,却也不至于没脑子,怎么做生意,合理非分配利益还是知道的。
事实上对于当年的事情,他自己都有些莫名。
本来合作的好好的,靠上的那位大人物忽然变了态度,导致他没人庇佑,牵一而发动全身,正是因为没了靠山,陆玄才因为招惹了敌人,就无奈逃出浔阳。
否则以他的本事,肉眼可见的天赋,哪怕性子骄傲了些,总也不至于落得那般境地。
数十年过去,当初他没本事解决问题,现下老了,也没那个心思去处理了,况且为了江头村还有自己的亲人,昔年旧事也不好太过牵涉。
毕竟当年涉及到那件事情的人地位也不低。
如今再去找麻烦,只是自己找不自在罢了。
而这一次陆玄也不是冲着当年的事情来的,只是为了寻求些许帮助,或者说拿回一些自己该得的东西。
他自己倒不是多么的看重那点东西,但是江头村和老鳖村现在的情况,正好欠缺,陆玄也就厚着脸皮赶来了。
他也没什么太多的心思,只是想造福乡里罢了。
……
九江郡与浔阳镇的距离也不算远,水路速度快,只不过是逆流而上,也耗费不少气力,约莫半日的功夫,陆玄便来到了九江郡的码头。
码头热闹,也不多待。
随后带着周云,便朝着郡城内走去。
江头村变化不大,九江郡变化倒是不小,街道肉眼能见的宽阔了不少,热闹还是那般热闹,更多的变化还是人,陆玄当年也算是在九江郡浪迹过的,但是当年走过的一些商铺,要么是换了牌坊,要么便是换了掌柜,一时间让人有些陌生。
不过他此行目的地,倒也不必太过担心换了地方。
他来时就像陆老八打听过了,他要找的存在,如今在九江郡正当红火。
浔阳商会。
就是陆玄目的所在。
这商会便是他与那位故人创立,颇有几分牵扯。
没有太多波折,陆玄顺利找到了目的所在。
这是一处名为‘百货堂’的杂货铺子,陆玄看去,回忆曾经,已有许多不同。
能够看出店铺经过了翻修,不似当年破落,合并了两旁的商铺,空间大了不少,颇有几分气派。
走入内中,客人不少。
诺大个大堂,商品货架布安置妥帖,柜台后头一个老掌柜正在打算盘,几名伙计正招呼着客人。
一旁还有待客的区域。
这般布置,说来还是他当年的手笔,只不过现下又做了改善。
见他一个衣着腌臜的老道士,带着个村汉打扮的中年汉子走进来,伙计们没有多少热情,不过也没有给什么脸色。
其中一名伙计迎了上来,打量了他与周云一眼,还算客气的问道:“不知老道长需要些什么物件儿?”
商会实力强大,也讲究规矩,伙计都是调教过的,陆玄二人看上去虽然穿着不怎么样,伙计也没有太过怠慢。
再者九江郡广大,江湖人也不少,浔阳商会本就与许多江湖势力有合作,商会虽然有自己的武力手段,到底做生意还是说以和为贵,也少不了和一些江湖势力的接触。
所以看到陆玄这个看着像江湖人的老道士的时候,伙计心中也没有小瞧的意思。
“敢问小哥,这铺子可还是浔阳商会所所属?东家现如今可仍是刘仁豪刘会主么?”
陆玄打量了一番铺内环境,随即问道。
听到这话,那伙计微微一怔,只不过看了看陆玄的年纪,倒也没有太过见怪,而且因为陆玄说出了刘仁豪这个名字,也让他不敢怠慢,忙道:“我们铺子确是浔阳商会所属,不过您说的那位是我们的老东家,老道长想必已经许久没来九江了吧?现如今我浔阳商会已是换了东家管事了。”
“哦?可是刘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