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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菲力思绪     霓虹丛林txt下载     霓虹丛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漫天要价

    鼎盛资本的大会议室,环宇出行的logo树在整面墙的正中央。kc capital成为优先股股东后对环宇出行的业务要求颇高,公司疲于奔命地不停在各个社交媒体,通过植入式广告和红包调动着潜在客户的情绪,要求好友家人帮忙砍价拼到最优价的酒店。中华旅舍的收购终于因为价格没有谈拢而崩了,外界对这个公司开始有了负面评价,中华旅舍为了赶紧把自己摘干净,也雇了一批写手在含沙射影地每隔一段时间就踩上两脚。

    客户也开始对于这种方式越来越厌烦,这种病毒式入侵的方式,让很多“穷游一族”为了一些蝇头小利无止尽地耗费时间,手机使用的频率越来越高,对砍价成功的依赖越来越大。相应的,负面新闻也越来越多过马路不看路被撞了的、家人不帮砍价被打了的、同事之间为了加不加入砍价帮反目成仇的……

    风口浪尖,哪个买家都不是好谈的,只能从自己投资的项目里找个相对好控的买家,或者直接与小飞侠单车合并,但整合哪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他只能着急却又不能显示着急地闷头推进。

    项目组的人正和各方股东水深火热地讨论着收购方案,有要求兜底的,有要求保证收益的,有要求全部退出有要求部分退出的,有要求现金有要求换股的……当然,作为领投方,最终的方案是要由鼎盛资本去和收购方谈,因此所有的投资人的苦水就统统借机倒向鼎盛资本。

    林涛拒绝参加会议。他现在越来越懒得管了。票务业务在社交媒体上的狂轰滥炸让公司的口碑一泻千里,他对kc capital的要求也越来越没有信心。鼎盛和其他股东与kc capital几乎分成了两派:公司的狂轰滥炸似的广告和朋友圈泛滥让收益增加不少,而在社会上的口碑也越来越差。但奇怪的是:有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一边咒骂一边用个不停。每个人都是道德楷模,也始终希望有人能让社会变得更好,但前提是:不能影响自身的利益。环宇出行,就在这样的社会里成为一个人人喊打却收益漫天的独特的存在。

    周斌火气冲天地在会议室外面接电话,声音吵吵嚷嚷地,廖一凡几次扭头看他。没多久,他冲进大会议室,狠狠地将手机甩在桌上,“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双眼睛盯着他,他沉默地低头不语。整个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也没人敢搭话。大家有些惊讶地感到:这个周斌的眼里,居然露出了和廖一凡相似的神情。

    “旭日乳业!唐庆这个老狐狸,”许久,周斌抬起头愤恨地说道,“原本我们进的时候,他就要求我们合同里加了个拖售条款,我们卖的时候要带着他卖。现在开始漫天要求了,我他妈的当时就是个傻逼!”

    “要什么价?everything has a price(任何要求都有价码)。”廖一凡头也不抬。

    “不是钱的问题,他要求买方豁免他原本所有的陈述与保证,对他所有过往和将来与公司有关的事项免责!对了,还要豁免他的不竞争不招揽条款……对于这种渠道供应链全控的业务模式,要是豁免了这个,他弄一个新的再带一批老臣过去,人家买的不就是个空壳么?!这年头各个都跟鳖精似的,当人家都是傻逼……”周斌继续愤然道。

    当时公司上下没有换掉太多的血液,是因为他们还要倚赖这个创始人来帮忙运营公司。当时他只剩10%不到的股份,对于拖售的条款也就没有太注意,而现在这个果子实在是酸涩得很。只能怪自己蠢。可他还不敢跟这个创始人弄僵,要是公司运营不下去,赔的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对于已经绝大部分套现了的唐庆而言,要逍遥就到处逍遥,想玩儿就找他们这些专业投资人玩一票。鼎盛不能甩掉了他单独卖,他不签字他们就是没有办法。

    这回廖一凡也开始眉头紧皱人家不要钱,不是钱能打发的。他知道李立峰和华能畜牧的董秘弄了个仓爆了,公司也不想把事情搞大,毕竟他们借着这一波股票拉上去不少。这些个事情不知道这个老滑头知不知道,趁机勒索?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管他背后的动机了。这个旭日乳业是只烫手山芋,华能畜牧肯定是谈不成了,现在股价跌成这样没找他们就不错了。得再找个买家,要么赶紧卖要么赶紧冲上市,趁目前还只有谣传没彻底动了筋骨,他们必须快出货。

    正想着,周斌手机又响了世辉信托的人在那里紧张地说着,哥们内部正在审计呢,放出去的钱要审查了,当时的担保品不够啊,杠杆率过高了,你看这个小飞侠单车是否再加点担保品?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想辙吧,两人垂头丧气,一屋子的气氛变得无比低落。周斌暗自骂了一句:就不信搞不死你!廖一凡一个警惕的眼神转向周斌,周斌立即堆起笑脸:“老大,我办事,你放心!”

    前台敲门进来廖总,小飞侠单车的张总来了。

    廖一凡约了他,寄希望于将让小飞侠单车和环宇出行进行整合。张毅南是赤手空拳打天下的,断然不肯将自己的公司拱手让人。而要收购过街老鼠一般的环宇出行票务业务,他也手一摊:没钱。他知道,如果小飞侠单车的业务也能嫁接到这个票务业务,对小飞侠单车的业务提升也是如虎添翼,但他就是不松口这么差的口碑,对自己的公司是个雷啊,人民群众什么时候开始愤而抵制谁也不知道。要么送给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周斌这个暴脾气已经对这他已经忍无可忍,但在商言商,人家也有自己的道理。没有免费的午餐、大家都不傻。廖一凡这是也只能试试,啃一啃这块难啃的骨头,说服他,让出管理权。

    廖一凡用手点了点周斌的脑袋,意思是别出格,然后整了整西服走了出去。

    看着廖一凡出门,周斌对着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讲了一句:“哥们,给你发过去的那张照片,对,赶紧动起来别出格,别搞得违法乱纪的还得我想办法捞人。”

    “明白!”对面爽快地挂上电话。

    周末是苏绵衡60大寿的日子,苏家热闹无比。他的几个在国内的女人和孩子一起进了家门,女人们上下打量,孩子嬉闹追逐,公司的人客套寒暄。

    苏原这个长女,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在大露台上听音乐健身她早已习惯了在这样怪异的氛围里保持一颗平静的心。今天的她,更显得遗世孤立

    苏绵衡知道女儿恨他,但却也理解他,两人心照不宣地从不谈论这些家务事。

    吴以民善解人意地陪着备受冷落的苏原母亲聊天。谈到苏原,刘欣楠感觉像见到了亲人。

    她一直对吴以民青睐有嘉,对苏原这么多年不肯接受他而深感郁闷。但她没有办法。这两人不远不近多年,当妈的急在心头。于一个丧失了丈夫之爱,并且自己再无力进步的已近老年的女人而言,让自己的女儿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是她唯一可能还有寄托的事情。

    吴以民跟刘欣楠平心静气地聊着。也许是从小缺少母爱,面对刘欣楠他有一种潜意识的亲近。他想让她好好劝劝苏原。做投资的人成天出差每日救火,没法好好地照顾她。生活里除了激情最终还是柴米油盐,这样的日子对苏原太苦了。

    刘欣楠感动涟涟。见苏原下楼,赶紧打听:“苏苏,那个楼天宇的,是做什么投资的?哪里人?我跟你说啊,这样的人都是工作狂,不能好好照顾你的,你看吴以民……”

    吴以民尴尬地坐在沙发上,赶紧打岔,“阿姨,吃水果!”

    苏原恼火吴以民明知她母亲的情况还跟她聊这些,简直是火上浇油。她转身就打算离开。

    “你不留到庆祝酒会吗?”

    “不了,我还有工作要做。”

    “苏苏……”

    “我最讨厌被干涉。”

    吴以民望着她开门出去的身影,显得有些无奈和落寞。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走近她。他感到两人之间的一条河,不宽不窄,平静无澜,可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却始终跨不过去。

    门外,苏原突然止步,望着那辆停在院门前的黑色宾利。楼天宇从后车座走出来,慢慢地走向她“苏原,你不接我电话,我只能自己来解释,”说着,他的手后拿出一个礼盒递给她,“给伯父的生日礼物……我知道这很唐突,所以只能在门外等着。”他斯文地欠欠身,仿佛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进门而已。

    苏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地站着,仿佛不喜不悲地在等待下文。楼天宇挑了挑眉毛说:“怎么了?”

    苏原礼貌地笑了一下,“你说要解释,我在等。”

    两人礼节性的微笑一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楼天宇有些迟疑有些尴尬,僵硬地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假,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真的没有做过。”

    “是,你一向记性不好,我记得。”苏原仍然冷漠地站着,不痛不痒地说道。

    “苏原!”

    “不要叫我,除非你有工作。”

    “苏原!”楼天宇放高了声音。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多说一遍,楼先生,”她拉长了声调,却更加礼貌地笑着说道:“我有工作要做,恕我不奉陪了。”

    “苏原,”楼天宇上前一步,“你如此介怀,我只能当做,你爱上我了。”他右手一把搂过苏原的脖子一个吻下去,苏原来不及反应,任凭他如此粗鲁。几秒钟后,她突然恼火地退开一步挣脱,指着楼天宇恼羞成怒地说道:“你是个做父亲的人了,请你尊重别人并自重!“她想再说些什么,可是突然哽咽而无法开口,僵持了许久之后,终于逃也似地离开。

    冲着苏原的背影,楼天宇叫了一声:“苏原!”其余的话却踌躇着无法张开口。

    “很简单,”苏原顿住,回过头冷淡地说,“我没有时间听你解释一件永远也解释不清的事情,也不想因为误会而伤害任何人。至于怎么选择与解决,是你要决定的事情。在你没有解决之前,别再找我。”

    楼天宇凝神目送她走远,若有所思。

    苏原平静地走出院门。手机突兀的响声让她有些一惊,是james的电话。她迅速调整好状态,没有任何痕迹地和james讨论进展领狮生物的项目终于有了选址。她定了定神,对james说道:“don’t worry,on(放心,我在办)。”

第四十六章 路遇意外

    领狮医药被kc capital接手后,一直对它有新的要求,不满足于做一个代工厂,想要开拓新领域。在得到领狮集团的首肯和野金医药的合作确认后,他们组建了一个强队创业。这个团队的构成不是盖的,领头羊的ceo肖巍,在医药研发行业有超过30年的经验,是基因研究与免疫治疗方面的权威,下头也有一个精壮的团队,熟悉渠道、上下游。

    本来对他这个年纪而言,创业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楼天宇给他了丰厚的条件输了kc capital给他兜底、赢了大家分。团队支持、资金投入、研发开展,都尽力支持,尤其是技术研发团队,给的激励是业界闻所未闻。到最后,技术总监都说:肖总,你要是不干,我们兄弟几个就算白跟你了。这种情势下,再加上楼天宇时不时地给肖巍灌输kc capital在国际医学领域的资源,给了他一种诺贝尔医学奖指日可待的期望,同时在这个泰缅边区的小村,**给予了大力的支持,“领狮生物”就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此刻的苏原亟需工作来填满刚刚空了的心,她狠狠地定了定神,心想:就这样吧,她要好好地把这个项目啃下来,做的干净漂亮。工作是个温暖的匣子,刚够将她的人和心一并藏在里面。就这样结束吧,这是她会受伤最少的方式,生活仍能恢复从前的平静,就如他没有出现过一样。二十多年了,人生没有他也一样度过。可是,她的心底为什么有不甘,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出现了他……她抬起头面对天空,阳光分外刺眼,一架飞机从视线的尽头飞过,两行泪从眼眶无声地流下。

    机舱内,廖一凡有些严肃地看着电邮。庶几,他合上手机,像是喃喃自语也像是询问一般转向身边的周斌问道:“张毅南是怎么了?收一个嫁接过来对他自己公司业务都有好处的系统,非要对人家赶尽杀绝的样子。变本加厉地提要求,不压榨到最后一分钱不甘心的样子,没完没了!”

    “他是草根出身的企业家,一路被骗被坑走过来的,真正在原始丛林中披荆斩棘才走到的今天,见着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今天不咬死你明天就死在你手里的,你指望他跟投资人阳春白雪啊?”

    廖一凡沉默不语眉头紧蹙。他也有些愤愤不平,但面对无赖有些时候是没有办法的。他还在沉思着,没多久周斌的电话就又响。

    “好的,我知道了,廖总和我都在去伦敦的路上,本来是楼总去的,他不知道什么急事要处理……那你问问,如果他的事情办了过几天就只有麻烦他去一下了,哎,好。”

    “搞什么,所有事情永远都凑在一起!我们刚走,领狮生物的选址就搞定了,还叫我们去,我们怎么去你看?找楼总吧……”周斌在那里骂骂咧咧地,有点烦躁地直挠头。

    “选址终于定了啊?”廖一凡面露喜色,肖总一直说他的生物科技的业务模式要找可以试点的地方,大半年了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总算是有了个积极的消息,“接下来要好好看看他们的业务详细方案了,对了,选址在哪里?”他有些忙不迭地问。

    “在……”周斌似乎在拿手机找地址定位“红村,是个什么鸟地方?”他漫不经心地把手机递给廖一凡。

    廖一凡的表情瞬间冰冻在脸上。

    黄昏的西双版纳景洪机场,一缕初夏的凉爽,伴着空旷的感觉,苏原忍不住多吸了几口空气。

    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举着“苏原”的牌子,正候在那里。招呼过后几分钟,一辆黑色路虎就直直地开过来,停在了她的旁边。

    打开车门,苏原突然地止住了步子楼天宇摘下墨镜,直直地盯着她,带着一丝笑意,幽幽地说道:“女人出个机场,真的是慢。”

    不得不承认,见到他时,苏原的心中还是欣喜的。她感觉到自己在镇静地掩饰心中柔软滋生的情绪。只听司机电话轻轻地对那头说:“肖总,是的,两位都接到了。”她顿时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是的,她是来工作的。她转过头,对着楼天宇礼貌地轻轻一笑。

    一路高速,风淡云轻。也许是因为春日的气候太过舒爽,苏原一路面朝窗外,像是要拼命汲取白云高山蓝天的养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楼天宇满带着笑意看着她,声音分外温柔:“真的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这么容易快乐的人。”

    “呵呵,难得与大自然相处,当然要以最本真的一面相待嘛。”苏原也似乎没有了芥蒂。

    “怎么?难道你不经常与大自然相处?”

    “难啊工作那么忙,好容易有休假就都用来补充睡眠了,哪有机会看到这样的景色!哎,你们‘美国人’不是经常休假么,你应该世界都跑遍了吧?”

    “都是浅尝辄止而已,出差、看项目、谈协议,身旁的各种人又都冷不丁会踹你一脚,得失利弊挂在心中,哪里还有什么大自然?”

    下了高速的路便越走越窄,车开始有些颠簸,漫山遍野的茶园、连绵的山丘、翠绿的山谷。经过几家村落,路上慢慢有了些穿戴透着民俗风情的村民,车子开得稍慢了些。楼天宇的心情看上去倒是一片大好。

    “到了,”司机小伙用简单的汉语说道。车停在一幢半新的上面标示着“龙腾酒家”的楼前面。里面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后面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穿保安制服的保镖。

    他一见下车出门的两人,就忙不迭地打招呼:“哟,楼总,你们到啦,一路辛苦了,这里地方偏远,你们累了吧?我来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人仰马翻的。呵呵,你也知道的,这种项目不好做啊,技术保密协议签的再好,也不如当地员工藏在丛山峻岭或是穷乡僻壤的方便……来来来,都快中午了,我们上去边吃边谈。”

    “哪里,肖总客气了,”楼天宇欠欠身。

    一行人刚打算随着肖总“请”的手势上楼,突然从对面一辆满是灰尘的摩托车旁边冲过来一个老年妇女,看上去五、六十了的样子。她的头发花白散乱,满嘴胡乱嘀咕、手舞足蹈地跑过来,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乱动着,眼睛却死死地盯着楼天宇,一眼看去就知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苏原被这突然出现的疯女人吓住了,站在那里没有反应。楼天宇慢慢地把她护在身后,看着那个老女人。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她虽然神情有问题,头发也显得零乱,但衣裤却都是整齐的,而且并不肮脏。

    那个老女人也像呆了一样,看着楼天宇,眼里似是要迸发出光来,神情说不出是悲痛还是惊喜,嘴里含糊地叫着:“峰、峰……二……二……”她扑过来的一瞬间,就被那两个穿保安制服的保镖一把抓住。其中一个问旁边一个看上去像当地人的女人:“怎么回事?她是谁?家人呢?”

    那妇女赶紧低眉顺眼地说道:“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这是附近一个疯老婆子,平时不乱跑出来的。今天不知怎么了,真是,抱歉抱歉!”说完,冲旁边一个小男孩叫着:“小松,赶紧去找侯老,把花儿接走!”

    “没关系,”楼天宇又扫了一眼那个老女人,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了一种怜悯,对着肖总说道:“别伤了她,她住附近吗?有人照顾吗?麻烦你的人送她回去吧。”

    “好的好的,我马上叫他们把她送回去!”他边说边手一挥,“快点!”

    苏原有些僵立在那里。眼前的那个老女人看上去疯得可怕,但是却没有任何攻击性的样子,而且,抛去着疯狂的外表,看得出,她年轻时应该是个不俗的美人儿。让苏原惊心的是她的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直直地死死地盯着楼天宇,目光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一行人朝楼上走去,苏原跟在后面,楼天宇不知为什么,又回头看了那个老女人一眼。她仍在无力地挣扎着,口里含混不清地嘀嘀咕咕,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

    一个苍老的身影在楼天宇转身上楼的那一瞬间出现在街角。他看到了那一瞬间的一个身影,突然讶异地跌跌撞撞冲上来,边护着“花儿”,便要冲上前去看。刚一伸头,就被那两个保镖拦住了:“看什么看,那是我们肖老板,带着美国的老总来谈生意的,你赶紧把你家的这位带回去,别再吓着人家!”

    “美国老板?那位老板叫什么?”他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我们怎么知道!”

    另一个保镖一副没好气的样子道,“刚听老板叫他楼总,叫什么与你有关吗?赶紧回去!”

    老人不死心地望了眼楼上,又低下眉目,搂住他的“花儿”,轻声说道,“听话,我们回去了啊,他不是,不是的,别乱想了……”

    苏原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两个有些佝偻的身躯,在炎热的阳光下向前走。他的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怜惜地拂过她的几缕发丝,轻轻地劝慰着她什么。她的表情柔软下来,冲他开心地笑了。

    凌乱的街道、陈旧的衣衫、老式的瓦房,却有两颗心贴近依偎在一起。她想起大城市里,她的家,欧式的套房、明亮的水晶灯、靓丽的服饰,这一切的映衬下,又有多少同床异梦的伴侣呢?能够滋长爱的,究竟是什么?

    楼天宇看到有些出神的她,微笑着走过来,轻轻地问道:“在想什么?”

    苏原朝着那两个身影嘟了嘟嘴。楼天宇的目光扫向那两个人,他的视线不知为何突然蒙上一层烟云:“他们那么相爱,应该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分开了…… 你相信我……那天喝醉了,真的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会处理好的。”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原,“人生如此短暂,我们不留遗憾,好吗?”

    苏原也许是沉浸在那两个身影的感动里,面对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一股柔情突然涌上心间,一语双关地轻声说了一句,“好。”

第四十七章 边境旧事

    肖总热情的声音招呼大家入席。有人漫不经心地似乎随口问了一句,“刚才那个老太太谁啊,看着清清爽爽的,怎么会疯了呢?”

    “这个要问当地人了,我还真不知道啊。”

    “哦,那个漂亮老婆子,啧啧,可神奇了,我也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正在给客人端水倒茶,听到这句话,立即眉飞色舞地说道,“她年轻的时候可是个大美人儿,长得特别白,看上她的小伙儿都排成连了。其中有个特别有学问的先生,就刚才那个来接她的那个,叫侯老,据说还留过洋,被上头派到村里来主持工作的。”

    “那后来呢?”她的一席话,惹得在座所有人都听得兴致勃勃地。她看到那么多客人都听着她讲,越讲越起劲,满脸兴奋的表情。

    “后来,老婆子和一个大人物相爱了,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那个大人物据说是个全球闻名的毒枭,有自己的军队,整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地打打杀杀,不过待她倒是真心的,一直锦衣玉食地给她供着,也算是幸福了。”

    “那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肖总的兴致都上来了,追问道。

    “后来的事情,哎,总之,后面的事情很乱,我也是断断续续听说的。说是来了一群美国兵,跟缅甸那边的**做了交易,要毒品的渠道。他们买通了那个毒枭自己军队里的人,搞了场兵变。那个大毒枭手下那个将军和他儿子都被打死了,军队打散了。大毒枭自己的儿子也被抓了。为了保住儿子,他主动投降,被软禁了。可是那些个美国兵,可狠了,要控制他那个儿子,逼他吸毒。那个小子是个硬骨头,就是不肯,僵了很久,那时有个特别爱那小子的姑娘,那群美国兵就把她抓了来当着他的面轮流糟蹋了她。那是个十几岁的黄花大闺女啊,漂亮得跟一朵百合花似的,当天那姑娘就投河了……姑娘他爸抄起枪就冲进美国人的地盘,反正是一场混战,几个犯事儿的美国兵被打死了,自己也死了,那小子半疯半傻地被美国兵灌了不少毒,当晚有人看见他横尸街头,可是第二天一早尸体就不见了,后来就没人再见过了。”

    她的表情从刚才的兴奋,慢慢地变成了同情,在坐的人也越来越安静了下来,“可想而知,那个漂亮老婆子,当时她还不到40哎,一夜之间就疯了……亏得侯老。他是个干部,原本要调去省里呐,想带她走,但是那老婆子死活不肯离开。老先生舍不得丢下她,就留了下来,一直照顾她到现在,寸步不离的,连她的衣服都是他亲手做,怕她上街发起疯来给别人惹麻烦。老先生为人谦和稳重,又有学问,他就象征性地收点学费贴补生活,很多人家的孩子都跟着他学习过。噢,对了,那个大毒枭当年也特别尊敬他,自己的儿子,他将军的儿子都一直跟着他念书。老先生在村里声望挺高的,大家都对他们挺尊敬挺同情的……唉,那群杀千刀的美国人!”

    话音未落,正在上菜的另一个服务员小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她立刻神情紧张起来,目光疑惑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哦,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今天有美国的朋友……”

    肖总像是找个台阶下一般,赶紧接茬:“好啦,那都是老一辈人一传十十传百传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嘛,都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谁记得,哈!”随即一个瞪眼示意她:给你台阶不知道下,赶紧出去!

    一群人于是附和着:是啊,是啊,这些个事情太传奇了,讲故事呢吧,哈哈……

    楼天宇和苏原对视了一眼,向着窗口看去,想来他们想的都是一件事,于是会心地一笑:那位老先生,还真是挺痴情的呢。

    觥筹交错中,大家开始谈论这片土地上的开发、村镇重建的蓝图、配套的基建设施,对自己马上要引进的高科技充满着渴望与激动,空气中洋溢着一片繁荣。

    夜已深了,整个医生办公室的长廊已经寂静无声。

    吴以民紧锁眉头,面对着读片板上的几张ct图像和mri报告出神。报告也在他手上反复翻看了很久。他望着窗外,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几大叠的资料和书本堆在桌上,他反复查验许久,似乎下定决心般,一次次焦急地拨打苏原的电话,无奈始终无人接听。随后,他在楼天宇的电话录音里失言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几次之后,他恼火地挂上电话,手扶着头陷入沉思。

    慕尼黑郊外,达邦和陈克盾踩着青草地沿着湖边散步。闲云野鹤,望着细碎的阳光将对岸的森林照射得如同笼罩在迷雾中。

    “说吧,这次希望我怎么配合?”陈克盾悠悠地尽量轻描淡写。

    “只是告诉你,过几天港股会有一波动荡,你的盘子,最好什么都别干,就是最好的配合。”

    “哦?”陈克盾有些意外,“有什么想法?”

    “野金医药,会承受些舆论压力,而且,会持续一定的时间。上头交代的,我是出于好心才告诉你,你做一个准备吧。另外,我们需要一笔额外的开支,借用一下你的中转,必须是现金。”达邦慢悠悠地交了个底。

    现金?现在什么时代了,还需要现金交易?陈克盾有些纳闷,但也不做声,他问:“什么货币?我来准备。”

    “缅元。”

    一个身影出现在kc capital的大堂来人的双眸顾盼流连熠熠生辉,而面色却落寞沉寂带着一抹挥不去的伤痛。

    柏大卫从办公室出来,在她的面前顿住。他多次懊悔地向她表示歉意,刘珍妮拒不接受。这次,她……

    “jenny,”柏大卫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用再说了,”刘珍妮的脸上现出一抹微笑,“那天的事情……以前的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我……是来告别的。”

    “告别?”

    “我要回美国了。我想家了。”刘珍妮落寞地说道,一瞬间她轻低下头,“如果……楼天宇在的话,请带我见他一面,我想亲自跟他告别。”

    “他在哪里?”柏大卫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向前台问道。

    前台哦了一声,说:“王助理之前说,他今天去了红村,领狮生物的选址基地定在了那里。律师也在那里。”

    “红村?”柏大卫眉宇间的一惊和随即而来的阴狠没有逃过刘珍妮的眼睛。她怀疑地望着他。

    “jenny,你先好好想想,好吗?”柏大卫瞬间平静下来,“我去找他,叫他回来。”

    刘珍妮回身的那一刻,欲言又止,但立刻摇摇头,像是想甩掉些不痛快的记忆,犹疑地离开。

    柏大卫的车直奔机场方向,刘珍妮乘坐的出租车紧随其后。车里响起了她不安的声音:

    “王新,楼天宇还在红村吗?david的电话刚才占线。他今天会进办公室吗?”

    “哦,jenny,david刚订了下班飞机飞红村啊,说是也要去那里,你的事情急吗?我找找其他人看看?”

    “哦,不用了,我等下再打他电话吧。”刘珍妮挂掉电话,感觉自己心跳加速。满腹的不安,不知道来源于何处,却像有种强烈的驱使她一步不落地跟着柏大卫。

    楼天宇此刻带着墨镜坐在车里,流露不出任何表情,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一切。

    苏原看着楼天宇,轻声问道:“要回去了,这里风景如何?是否有些不舍?”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楼天宇疑惑地摘下眼镜,眼神有一丝觉察不易的伤感:“如果有前世记忆的话,这也许可能是我前世的故乡吧。”

    “谁说不是呢,呵呵,”苏原笑道,“这是个很美的地方,很多人都单独来。这里适合找寻自我,不少人都说,这是前世的故乡……”

    “是吗?那看样子是我想多了,“楼天宇眉头瞬间舒展开来,“不过,我正好就是来找寻自我的,说不定该在这里多呆几天,好好寻找一下。”

    “到这里来找寻自我?”苏原沉默了一下道,“那你愿意跟我说说,你身上的那些伤吗?”

    楼天宇神色有一些黯然:“我愿意……如果我知道的话。他们告诉我,这是我在孤儿院的时候留下的,我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因为什么原因把我丢去了孤儿院。其实……”他停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悲伤,“我早就想过,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会原谅他们。真的,能有机会到这个世界上看一眼,已经足够了。但我只是想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你也许不能体会。”楼天宇有些幽幽地说道。

    苏原有些怜惜地看着他:“你想要怎么找呢?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帮忙。”

    “他们说我是从孤儿院被领养的,那就从孤儿院找吧。”

    “哪个城市的?”

    “不知道。”

    “连哪个城市都不知道?领养信息是保密的,这么大的范围,20年前的手续又相对不够完善,想要找到,谈何容易……”苏原陷入了思考,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突然,前方响起凌乱的声音,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几辆吉普瞬间围了上来,爆破声响起的同时,车毫无预期地徒然一歪,在几声怪异的声响之后,失控地撞倒在路边的树丛里。

    楼天宇昏昏沉沉地,看着司机拖着苏原往外挪。

    “楼天宇,你还好吗?”苏原不忘他还在里面,血顺着她的额头流淌,触目惊心。

    “放心,我还好,来!”他努力地调整姿势爬出来,拖着苏原离开车身。

    抬起头,几杆黑色冰冷的步枪心惊肉跳地正对着他们。

    “哪个不能动的?”

    “好像说女的不能动。”

    “两个男的,是哪一个?”

    几句当地方言的低语。苏原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心想着这是遇上劫匪了,该怎么办。楼天宇却不知为何听懂了那几句话,他镇定无常,低沉的声音地向苏原道:“他们不会动你,快走。”

    “不行!”苏原斩钉截铁。

    一个当地人模样的上前拖起苏原,塞了一块布给她,意思叫她擦干净。见苏原没动,居然上前一步打算亲自擦拭。楼天宇见状冲上前一把打掉他手中的布怒目而视。

    “他妈的不想活了!”另一个后头正在抽烟的人骂道,同时只听枪戈登一声地上膛,来人几步就走到了楼天宇面前。

    “没事、没事!”苏原捡起布,忙不迭地擦拭自己,同时笑容满面地将布递还给他。来人一只手拿过去,举着的枪也随即放下。

    几个当地人,两人一个地将楼天宇和苏原推进了一个看似泥瓦房的地方。进屋之前,所有随身物品全部交空,一扇窄门,屋内昏黄暗淡的灯光,门外大锁链条“喀嗒”一声,预示着一把大锁将他们锁在了屋子里。

    两人在感觉大约暂时性命无忧了的情境下,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早已废弃的灶台摆放在房间的角落。在几番确认无法逃离之后,又有些沮丧地在角落的一张草席上坐下。楼天宇托下外衣披在苏原的身上,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相似的情境昏暗的房间、席地而坐的他,如一只困兽他闭上眼拼命想要看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眼神在惊恐与迷茫中变得逐渐凶狠。

    “楼天宇!”苏原抱过他的脸,被他困惑阴冷的表情吓住。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指尖冰冷无力,她再次抬起双眼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未知的天地。第一次,她的生命里没有了任何的依靠。

    没几分钟,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提着一张纸走了进来。烟头随手扔在门口。他一脸公事公办没工夫闲扯的样子。后面不知从哪里跟上来两个小走狗,拉着楼天宇拖到角落去。

    头目丢过来一支笔,跟苏原淡淡地说:“签。”

    苏原一看,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个签字页。她摇摇头,“不行,你得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才能签。”

    “嘿,”头目突然笑了,随后一把扯住苏原的头发往上猛地一拉,苏原惊叫一声一把头发同时掉了下来。楼天宇在那边狠狠地骂了一句“** you!”顺势一头撞向一个小走狗,随后一脚踹翻了另一个人。顿时,一个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另一个捧着右眼窝,嚎叫不止。

    头目骂了一句两个废物,腰间拔出一杆枪,对着苏原的后脑勺:“快签,哪那么多事儿!”

    苏原心一横:“你不敢!你有求于我,在我没签之前,你不敢杀我!“

    “哦?“头目笑了,”哈哈,第一次有女人这么跟我说话……嗯,我不敢杀你?“他环顾四周想了想,”是哦,杀了你我的任务完不成了呢,你说怎么办呢?“他笑嘻嘻的脸看着苏原,眼珠一转,随后毫不犹豫地冲角落的楼天宇开了一枪,楼天宇一个闷声嘶吼,左边的胳膊血流如柱。苏原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

    “呀,打偏了……“他耸耸肩,表示遗憾,说道:”怎么样?下一枪,我会瞄得准一些。“他再次举起枪,用眼睛瞄准。楼天宇咬着牙一声不吭,胸口剧烈地起伏压抑着沉重的呼吸。苏原近乎崩溃地拿起笔,看不清纸上的任何字,却忙不迭地往上草签。楼天宇在那里咒骂:”别签!“

    头目轻松地笑笑,朝枪口吹了口气,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大惊失色地叫道:“怎么搞的?谁他妈开的枪?别把猫头儿招来了!这两天边境查着呢。“

    头目鄙夷地侧目扫了下还横在那里的两个人,“这点儿出息……挨枪子儿的都比你们坐得挺,把这两个废物给我拖走!“临了,他一步跨上前,抓起苏原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看了5秒,呵呵地一笑:”你要是不那么逞强,你男人也不至于见血。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说罢,他狠狠地手往右边一放,苏原的头顺势砸在了墙上。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的最后,指了指楼天宇,“还有,给这个汉子包一下,别搞出人命来。“

第四十八章 骚乱平息

    楼天宇昏昏沉沉地,看着司机拖着苏原往外挪。

    “楼天宇,你还好吗?”苏原不忘他还在里面,血顺着她的额头流淌,触目惊心。

    “放心,我还好,来!”他努力地调整姿势爬出来,拖着苏原离开车身。

    抬起头,几杆黑色冰冷的步枪心惊肉跳地正对着他们。

    “哪个不能动的?”

    “好像说女的不能动。”

    “两个男的,是哪一个?”

    几句当地方言的低语。苏原不知道他们在嘀咕什么,心想着这是遇上劫匪了,该怎么办。楼天宇却不知为何听懂了那几句话,他镇定无常,低沉的声音地向苏原道:“他们不会动你,快走。”

    “不行!”苏原斩钉截铁。

    一个当地人模样的上前拖起苏原,塞了一块布给她,意思叫她擦干净。见苏原没动,居然上前一步打算亲自擦拭。楼天宇见状冲上前一把打掉他手中的布怒目而视。

    “他妈的不想活了!”另一个后头正在抽烟的人骂道,同时只听枪戈登一声地上膛,来人几步就走到了楼天宇面前。

    “没事、没事!”苏原捡起布,忙不迭地擦拭自己,同时笑容满面地将布递还给他。来人一只手拿过去,举着的枪也随即放下。

    几个当地人,两人一个地将楼天宇和苏原推进了一个看似泥瓦房的地方。进屋之前,所有随身物品全部交空,一扇窄门,屋内昏黄暗淡的灯光,门外大锁链条“喀嗒”一声,预示着一把大锁将他们锁在了屋子里。

    两人在感觉大约暂时性命无忧了的情境下,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早已废弃的灶台摆放在房间的角落。在几番确认无法逃离之后,又有些沮丧地在角落的一张草席上坐下。楼天宇托下外衣披在苏原的身上,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相似的情境昏暗的房间、席地而坐的他,如一只困兽他闭上眼拼命想要看清,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眼神在惊恐与迷茫中变得逐渐凶狠。

    “楼天宇!”苏原抱过他的脸,被他困惑阴冷的表情吓住。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指尖冰冷无力,她再次抬起双眼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未知的天地。第一次,她的生命里没有了任何的依靠。

    没几分钟,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头目模样的人提着一张纸走了进来。烟头随手扔在门口,一脸公事公办没工夫闲扯的样子。后面不知从哪里跟上来两个小走狗,拉着楼天宇拖到角落去。

    头目丢过来一支笔,跟苏原淡淡地说:“签。”

    苏原一看,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一个签字页。她摇摇头,“不行,你得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才能签。”

    “嘿,”头目突然笑了,随后一把扯住苏原的头发往上猛地一拉,苏原惊叫一声一把头发同时掉了下来。楼天宇在那边狠狠地骂了一句“** you!”顺势一头撞向一个小走狗,随后一脚踹翻了另一个人。顿时,一个躺在地上捂着肚子,另一个捧着右眼窝,嚎叫不止。

    头目骂了一句两个废物,腰间拔出一杆枪,对着苏原的后脑勺:“快签,哪那么多事儿!”

    苏原的心脏巨烈地跳动起来,但是职业敏感性告诉她,她不能签。她紧咬住牙,心一横:“你不敢!你有求于我,在我没签之前,你不敢杀我!“

    “哦?“头目笑了,”哈哈,第一次有女人这么跟我说话……嗯,我不敢杀你?“他环顾四周想了想,”是哦,杀了你我的任务完不成了呢,你说怎么办呢?“他笑嘻嘻的脸看着苏原,眼珠一转,随后毫不犹豫地冲角落的楼天宇开了一枪,楼天宇一个闷声嘶吼,左边的胳膊血流如柱。苏原撕心裂肺地惊叫起来。

    “呀,打偏了……“他耸耸肩,表示遗憾,说道:”怎么样?下一枪,我会瞄得准一些。“他再次举起枪,用眼睛瞄准。楼天宇咬着牙一声不吭,胸口剧烈地起伏压抑着沉重的呼吸。苏原近乎崩溃地拿起笔,看不清纸上的任何字,却忙不迭地往上草签。楼天宇在那里咒骂:”别签!“

    头目轻松地笑笑,朝枪口吹了口气,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大惊失色地叫道:“怎么搞的?谁他妈开的枪?别把猫头儿招来了!这两天边境查着呢。“

    头目鄙夷地侧目扫了下还横在那里的两个人,“这点儿出息……挨枪子儿的都比你们坐得挺,把这两个废物给我拖走!“临了,他一步跨上前,抓起苏原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看了5秒,呵呵地一笑:”你要是不那么逞强,你男人也不至于见血。我最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蠢女人!“

    说罢,他狠狠地手往右边一放,苏原的头顺势砸在了墙上。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的最后,指了指楼天宇,“还有,给这个汉子包一下,别搞出人命来。“

    kc capital大堂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一个优雅的女声接起电话

    “喂,请问是楼天宇先生吗?”一个陌生的声音,“这里是市八医院脑外科,前天昨天都给您的手机留了电话留言,你是否听到?”

    “哦,您好,楼先生现在不在,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吗?”

    “是这样的,我们科的吴主任,请他尽快来一趟医院。”

    “有什么问题吗?”

    “具体我不清楚,总之,请尽快!”

    “好的,我会转达的。”

    挂上电话,两个前台狐疑地互相询问道:“找楼总的电话排成队了,这几天他上哪里去了?”

    “上周不是去了红村吗,怎么也该回来了吧?奇怪,手机也关机……”

    王新满面郁闷地样子走来,两个前台赶紧拦下哎,哎,那个谁,看见楼总了没?

    “怎么说话呢!”王新恼火地喊道,“我有名字,有身份证的人,坐不改姓,行不改名,以后记着点儿!……找楼总?我也在找呢,不知道什么问题,好几天了手机都不开机,也不知道人在哪里。”边说边走出门去,还不忘打个手势,指指自己“记着我点儿!”

    前台目送他离开,彼此不屑地“切”了一声,“叫人怎么记?又不说名字……真是!”

    话音刚落,廖一凡和周斌拖着行李匆匆走出电梯。王新赶紧迎上去:“好容易把你们两位盼回来了,那个,楼总你们见过么?好几天了,联系不上。”

    周斌狐疑地看了廖一凡一眼,问:“怎么,他还没回来?最后见到他是在哪里?”

    “上周三,我送去的机场,去红村。可是回来的航班没接到他,其他人都说他离开了。”廖一凡紧蹙的眉头突然跳了一下。周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几个人面面相觑了足足两分钟,廖一凡低声一句“报警”,让王新吓了一跳。

    “不是,至于吗?要不要去找谁问问?万一楼总就想休个假什么的,到时别把他弄得下不来台啊。”

    正在僵持中,电视新闻的画面让几个人顿时失语。廖一凡一挥手,前台将声音调高,画面里是苏绵衡的照片,和衡泰控股在纽交所上市的股票大幅跳水的报道。

    “黑海公司昨夜发布报告,直指衡泰控股财务造假,美国证监会已着手开始调查,据称本市经侦支队已启动程序介入,衡泰集团连夜召开董事会,商讨具体对策,截至目前还没有获得公司的正面回应……”

    周斌和廖一凡对望一眼,忽然心领神会地操起电话急步走出大门,“孙淳,出事了,你等着我,我马上到。”廖一凡同时拨打苏原的电话,也是关机。

    不一会儿,电话里响起了叶小眉的声音:“苏原?我也在找她!苏原失联了,周末给她打电话就关机,到现在也找不到她,家里出大事了,她不知道在干什么!”

    廖一凡转头拖起箱子就往外走,王新跟在后面疑惑地问道:“廖总去哪里啊?我送你。”

    “红村。”

    陈旧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一束光线从缝里透进来。楼天宇靠墙坐着,**着上身胡子拉扎,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来人,浑身散发着原始的野性和苍白。苏原躺在旁边的地上,地上铺着楼天宇的衬衣,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她有些迷茫地看着向她们走来的人。

    碗筷放在桌上,按时按点有饭送来,只是不允许他们与外界联络,手机、报纸、收音、电视,一样都没有。这几天,他们仿佛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彼此苦笑了一下:那些五星级酒店、头等舱、商务楼……原来一切的表象都是虚幻而已。离了表象、离了城市、离了所有的讯息,就这样二人相对,也是另一种人生。他们的眼前浮现出前几天那两个慢慢搀扶远去的苍老身影,两双手越握越紧,尽管心中放着忐忑与猜测,隐隐有种大事要发生的担心,却都想要给对方安慰,仿佛开始享受这种不问世事的生活。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骚乱,枪声四起,两人对望一眼,楼天宇一个激灵一把将苏原护在身下,匍匐到墙角边,门外在同一时刻窜进来一颗子弹,扫到地上苏原趟过的衬衣上。苏原紧紧地靠在楼天宇的胸前,那些布满全身的伤疤在这样的情境下,突然显得无比契合,给了苏原巨大的安慰。

    又是一阵骚乱,几声压抑的喊声“这里、快!”门被一脚踹开,进来两个持枪的东南亚人冲房间里环顾,楼天宇噌地跳向其中一个一把夺下枪,单手两招摆平了两个人,抓起苏原就往门外跑,绕道屋后的丛林里趴下。

    同时传来前面的一声惊呼“啊”。楼天宇从丛林里偷瞄一眼,不由自主地疑惑着低语“刘珍妮?她怎么可能在这里?”话音未落,眼见鲜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来,刺目惊心。苏原一声惊呼,被楼天宇死死扣住。

    一个身影在屋前背对着他们将女子抱起,她的长发披落下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隐约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中:“孩子……”

    那个人是谁?苏原面露惊恐的神色看着楼天宇,“天宇,这个人好熟悉……”那个身影压抑地在颤抖,然后,抱起刘珍妮像一只兽一般飞速地窜进了丛林里。。他穿着迷彩服,看不清他的脸,楼天宇的五根手指狠狠地抓着地,逐渐刨出了一个坑。

    骚乱渐渐平息下来, 两人正打算冲上前去,一杆枪在他们背后上膛的声音让两人顿时石化。

第四十九章 面目全非

    “举起手来。放开她,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楼天宇枪口朝天,双手上举转过身来。一张年轻而充满锐气的脸。

    “一个女的,被劫走了,你们没看到?那边……“楼天宇手往刘珍妮被带走的方向一指,被一声大呵制止了:”手举起来,别乱指!“

    “队长,自己人。”正对着他们的旁边一个人放下了枪。

    队长犹豫了下,指示后面两个人往楼天宇指的方向一挥手:“快追!”

    “你们是……?”苏原不由问道,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做事干净利落,十几个持枪劫匪,十来分钟就搞定了,苏原觉得很开眼。

    “我们是边境缉毒大队的,派驻红村,这是我们队长。我们看过你们的照片。”旁边的那一个更年轻的发话了,还不忘嘲笑他们,“你们同事报的案,投资人出差被毒贩子劫了,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楼天宇不友好地瞪了他一眼,“毒贩子?他们劫我们干嘛?”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他们劫你们干嘛?不图财不图色的,你们有交情?”

    “你!”楼天宇快要和他们杠上了,苏原见状赶紧打住,“对了,你们怎么知道他们是毒贩子?”

    “为首的两个在我们的单子上,这些人一直在边境扰乱、偷运,藏在各地的大流氓已经被我们抓的差不多了,小地痞偶尔还会作乱。”

    “好了,你们没受伤,我们就收队了,”队长一声招呼,随后转过身看了两人一眼,“边境这几天很乱,你们好自为之。”

    “怎么了?”苏原不解地问。

    “你们没听说么?四周围缅甸的小青年,也许还有其他地方的,都拿着自制的或着盗窃来的武器,在随意敲打路人,烧杀抢掠,冲击**,还叫着什么“还我自由”的口号,反对**引进高科技。”

    两人不解地看了看彼此,苏原先反应过来,冲他们直点头说:“哦,好的,谢谢你们!”

    “应该的。”

    目送他们远去,苏原还站在原地望着队长的背影,喃喃道:“缉毒警察真帅……”

    “好了!”楼天宇不满地敲了一下她的头,“发什么梦呢,是我救的你,不是他们!”

    “我们俩都是他们救的,你给我记住了!”苏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两人心急火燎地跟着队长往前走,不料一个身着迷彩服的人挡在了他们前面,”申城都闹翻天了,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回去!”两人一惊,面前的廖一凡身姿挺拔,气势如虹。

    楼天宇望着他,熟悉的感觉又占据了他的大脑,眼前闪过一个一身戎装的少年和他的声音:

    “你们玩够了没有?林予初,你爸派人在到处找你,营里都闹成一团了,还不赶紧回去。”

    “你小子,每次只要有林予初在,你就像个间谍一样跟在后面,你是对她有意思吧!”

    “那又怎样?谁不知道予初喜欢的是你啊……你要是敢负了她,我亲手剁了你。”

    ……

    楼天宇迷茫地望着他,廖一凡无声地走上前来,沉静地看着楼天宇说,“3个小时。“

    “什么意思?“

    “从报警到你们平安出来,一共3个小时。“他抬手看了看表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过去的三天,你们在这里怎么就会没有一个音讯?“

    “音讯?所有的通讯都没有了,怎么给音讯?“

    “你?断了通讯竟然逃出不来?你是不想走吧?“廖一凡看着楼天宇和苏原有说有笑的那一幕,心中充满了无法言明的烦闷,毫不客气。

    “你怎么说话的,你想试试你进去试试!我们还不是为了投资项目!”多日的粗糙生活让楼天宇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野蛮的劲头,和往日西装革履的斯文样子判若两人。

    廖一凡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他一把揪住楼天宇说道:“我记得这个项目我说得很清楚:它不适合开展!资本,不能用这种方式对人类进行掌控!”

    楼天宇一把推开他,咆哮道:“掌控是必然的结果!不管以什么方式,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愿意,高级生物本来就该对低级生物进行掌控、制定标准、严格管理。有资源和资本的族群,当然可以实现对他人的操控,我们不做,自也有人会最终实现。我们不是做慈善的,我对你的专业素养表示怀疑!”

    “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被内部人员透露了出去,现在已经口口相传地成为了“人类基因改造”项目,边境青年都在骂**默默地资助研究不同种族的人群、成立试验基地、对边境的不同民族进行人体实验。再过去10公里开外,天天烧杀抢掠,村民的店铺、房屋被毁、民不聊生你知道吗?”

    “这些被利用的人,没有判断力的人,他们做的蠢事,为什么需要我们负责?他们早晚自食其果,未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家国情怀?关心一下自己该关心的事情!”

    “他们就是**纵的一群人,你觉得这是应该?”

    “怎么不应该?一辈子别醒,睡在他们对自由的向往中,就是他们最完美的结局!”

    廖一凡突然失语他目光专注地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不知该如何启齿:这里,是他曾经生活和热爱的地方,曾是他对**纵的生活无比憎恨的源头。而今,是什么改变了他,变得面目全非?

    “好了!“苏原看着丛林里充满**味的两个人,“快去问问刘珍妮的情况啊!“楼天宇一个激灵瞪着眼拨开廖一凡,冲着警队的方向就跑。

    廖一凡和苏原沉默相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头顶。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苏原轻声问道,”他们不会莫名其妙地抓我们,我没有手机,什么也看不到。你的手机呢?“

    廖一凡一句“走的急忘带了“搪塞了过去。对于滔天大浪般的这几日,他欲言又止。心中痛楚却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讲明。他想了又想,只轻声说,“先回去吧。“他知道,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逆转,也不可能瞒住她。他只想,她能再多幸福一点儿,哪怕就多一点儿时间,也是好的。

    “一切都会没事的,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回申城再想工作。“廖一凡轻声细语的,将外套披在她身上,看着苏原像一只猫一样放松了警惕,逐渐地安然松懈下来。

    终于回到了申城。

    廖一凡裹着苏原疲惫而又狼狈地推开家门。人声鼎沸的喧嚣瞬间凝固。苏源疑惑地在人群中不断找寻,心中原本的忐忑已快将她吞噬。

    四五个衡泰系的老臣,面带沉痛的脸色向她踱步过来。一个年长的阿姨已经忍不住地直接双手抱住了她,涕泪涟涟。她的心中迅速地翻滚着不好的消息:那么多老臣都围在她的家中,海天金融的老总也在其中,几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财务总监、法务总监、管理团队,所有的人都在。

    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

    她的父亲母亲呢?为什么只有他们不在?难道是他们出了什么事?不对,他们几乎不一起行动,所以即使出事也不可能是一起出事。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原此刻如鲠在喉,满腹的疑问就要汹涌而出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她甚至开始想,只要人没死,什么结果她都能接受。

    可她还是低估了这一切她父亲多年的老友,衡泰集团的主席孙明浩孙董轻轻扶住她,聊聊数语足以让她瞬间瘫软在地:

    衡泰控股因黑海公司的报告指称披露不实面临美国sec调查,她在红村签署的集团内部存在财务问题的举报书,直接在网站上遍地开花地被转载,并被作为证据提交了美国……

    衡泰遭遇空头公司接连做空,股票遭恐慌性抛售,股价已经跌去40%……

    集团内部近期投资的几个项目被中国证监会各地分支机构的调查已被叫停,父亲被市局经侦支队带走,母亲以为苏原遭遇不测,在前几日服安眠药身亡……

    集团触发银行贷款协议中的提前偿还条款,银行授信停止,贷款被催还,抵押品没收拍卖,整个商业帝国在几天之内就风雨飘摇,颓然倾塌……

    苏原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满世界的声音仿佛静止,她看到无数人的嘴在动,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这是人的自我保护功能吧,她内心对这些信息的排斥强烈地占据了大脑,功能性地将所有的声音过滤。

    然后,她的双眼开始模糊,因为她看到了人群后向她走来的那个女人。

    “郝明蕾阿姨,好久不见……“苏原突然笑了,她已经有些恍惚,仿佛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梦醒了,又回到儿时那些快乐时光。郝明蕾阿姨和以民哥哥带着她一起逛商场,吃冰激淋,每次和以民哥哥抢好东西,郝明蕾阿姨总是偏袒她,给她最好的,望着她笑。然后以民会故作生气地瞄她一眼,然后克制不住地也笑起来。

    时间仿佛又静止在那一刻,一个傍晚,吴以民蹲在她的家门口,满脸泪水地跟她说:“我的妈妈没了。“他们找遍整个城市,到处询问。除了随身的衣物首饰和吴以民的相片,她什么都没有带走。一周、一月、一年、多少年……直到今天。

    原来这些年只是一场梦啊,苏原再次笑了,一切都重新回到原点。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可是,究竟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呢?她听见人群中的一声低吟:“susan,你拿个主意。“

    苏原的心剧烈地颤抖起来。

    susan?她无数次地听过这个名字,幻想过这个女人的样子。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就是她面前的她吗?是了,她不再是20年前的样子了,20年前那个邻家的护士小阿姨郝明蕾,单纯快乐,心无城府。而这个叫susan的女人,掌管衡泰系上千亿的海外财团,投资回报丰厚,奖惩分明,是集团里几乎仅次于苏绵衡和几位老臣的最低调的幕僚长一般的角色。她的眼里闪烁着犀利的光,身形保持堪称完美,笑容笃定,正款款向她走来。

    “你,是谁?“

    郝明蕾再次露出柔情, “原原,好久不见……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郝明蕾阿姨,你为什么回来?“苏原开始有些昏昏沉沉,她的脑子里翻江倒海地卷起无数问题和答案。

    郝明蕾莞尔一笑,”因为你。此时此刻,你父亲最担心的,一定是你……“

    “咚“的一声,大家手忙脚乱地围拢过来,郝明蕾疾步上前,人群中廖一凡半跪着抱住了刚晕倒的苏原。

第五十章 同行寥寥

    夜深了,廖一凡站在窗前,望着城市霓虹灿烂的夜色。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疲累苏原静静地睡着,也许此刻能入睡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门轻轻地推开,郝明蕾走了进来,步子缓慢优雅。面对廖一凡询问的眼神,她确认地点点头:“他们走了,你也回去吧,让苏原好好休息一下。“

    廖一凡点点头,看了看苏原,叮嘱郝明蕾要及时跟他联络后,走出门去。

    门口砰的一声,急匆匆赶过来的叶小眉周斌和廖一凡撞了个正着。

    “怎么样?“”怎么样?“两人一同开口道,着急地探头探脑。

    “比想象得要复杂,“廖一凡沉吟了半晌,”苏原变故比较大,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别看了,她睡下了,给她些时间休息吧。“

    “不是,她需要多少时间啊?小飞侠单车你知道的,谈的差不多了,kc capital决定进驻,鼎盛追加投资,文件要赶紧出来,环宇出行要剥离业务的方案b怎么样了,也是她在准备的……另外,领狮生物a轮意向书都好了,马上要谈确定性协议了,我们现在要换律师吗?啊?另外,现在因为这个项目,中缅边境彻底乱了,战火纷飞的,你们这个情况也得考虑一下,还要不要进啊……“周斌朝里面张望着,焦急显而易见。

    廖一凡心里有些闷闷的。他也知道,苏原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衡泰集团都乱了套,她当然有充分的理由转交所有的案子给律所的其他律师,甚至辞职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但这就意味着,他们两个的项目要耽搁起码好几天的时间,安排做交接,新律师要重新熟悉情况,而有时候,好项目耽搁半天就黄了,谈好的条款再想一下就变了,签了约还有违约的,还没签约项目的可变因素太多,他也举步维艰。

    “别想了,“叶小眉果断地打断了周斌,”所有的项目,我接。“

    周斌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心中升起一股怜惜和心痛:“你接?你还有两个项目等着上市你忘啦?小飞侠的项目你连前期融资文件都没看过,领狮生物这么复杂的医学和科技内容,搞这些条款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那如何?你有其他解决办法?”

    周斌一时语塞。廖一凡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有一丝觉察不易的微笑这家伙,终于有能治他的人了。

    夜色迷离。苏原的睫毛跳了一下,她空洞地睁开眼睛。郝明蕾走到她的床边,扶她坐起。苏原此刻满面倦容生无可恋,一双深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郝明蕾,似有满腹的疑问无从诉说。

    郝明蕾却仿佛早有预料,她轻轻地为她披上外衣,又轻轻地笑了一下。她沉吟了半晌,缓缓道来:

    “当年我和苏绵衡相遇比你母亲要早,“她幽幽的声音平缓却似乎带有磁性,整个房间被吸引到了那段过去的时光,”我只是默默地喜欢他,他也对我表示了好感,仅此而已。你的母亲是个直接而简单的人,她要爱就敞开胸怀地爱,苏绵衡告诉我,他被她吸引了,他喜欢她的单纯喜欢她无理取闹的样子,他要娶她。“

    郝明蕾的脸上显出平淡的心酸:“面对一个要抛弃你的人,能怎么办呢?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如果当年我不顾一切地坚持,我们所有的结局是不是会改变,但生活无法回头。我草草地跟一个相亲对象结了婚,你知道的,就是你的吴叔叔。我们住的很近,我天真地想:只要每天能见到你父亲,我都心满意足。

    后来,我看着你出生,看着你们长大。然后我越来越发现自己错了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生活,是多大的折磨。而感情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去。有了吴以民以后,我越来越不想呆在家了。你知道吗,我最满足的就是带着以民和你一起去游乐场里玩,那样的时光里,我想象着自己如他的太太一般,带着他的两个孩子,等待工作晚归的他回家。我敬仰他、爱他到无以复加。我对你吴叔叔有着亏欠,但再亏欠也没能爱上他。

    那段时间,你父亲很多次喝醉了、累了、和你母亲吵架了之后给我打电话,找我聊天,跟我诉说他的苦闷。我知道他很辛苦,你的母亲很善良,但她单纯而脆弱。为了你父亲,也为了我无聊的婚姻生活,我开始从头学习,学习会计、法律、金融、英语,学习能让我胜任他左膀右臂的一切。后来,我终于选择远离这里,去了**。为了他金融帝国,他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来为他扩张海外的版图……”

    “所以,你瞒着吴以民和我父亲,瞒着吴叔叔,瞒着所有人,到现在?”苏原不敢相信,这是怎样一个女人,坚决又隐忍、强悍又柔韧,深情又绝情。在这一刻,连续的打击和震惊已经让她无法喘息,她甚至来不及细想对错、因果、缘由。

    “是,我放弃了婚姻放弃了生活,也放弃了我的儿子……”永远以完美端庄笑容示人的脸上有了一丝凄苦的表情。

    “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你可以继续你在**的生活,继续一切,我的母亲已经被逼死了,你已经赢得了一切……你回来干什么?”苏原无力地喃喃道,她的离开是一个谜,她的出现也是一个谜。

    “苏原,”她的眼睛里有了亮光,“我需要你帮我,救你的父亲。”

    苏原还没来的及回答,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吴以民站立在门口,他的脸上既悲又喜,既兴奋又愤怒。郝明蕾端庄的面孔顿时泪如雨下。

    一天一夜,时间仿佛已经停止了转动,楼天宇蹲坐在广宁市立警察局门外,刘珍妮下落不明,因为她是美国人,边境警局积极地在和各地方面取得联系。而楼天宇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警局的人看见他也不忍轰赶,只能再次规劝他回去,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他。见他仍然不愿离去,还好心地给他弄了张行军床,也许是因为寻人不力,对他抱有一丝愧疚之意。

    他慢慢地扶着墙撑起身体,连日的囚禁与劳顿让他疲惫不堪,虽然子弹已经取出,但毕竟已经感染发烧多日,他的头晕痛不已,他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可能倒下去。他不知道如何跟steven交代。他没有照顾好她。而他也不知道如何跟苏原交代。他的脑海中模糊地冲撞重叠着画面,倒在他面前的一个女人,一团白色的影子,刘珍妮,苏原,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他艰难地站直,仿佛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第一次如此厌恶那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他很疲倦、很累,但他知道:他不得不尽快回去。

    可是,边境警局的警员告诉他:这几天不能出门缅甸的小青年,都拿着自制或盗窃的武器,在随意敲打路人,烧杀抢掠,并大喊着“还我自由”的口号,冲击**。

    红村**上交中央的“领狮生物”技术,被内部人员透露了出去,口口相传地成为了“人类基因改造”项目,并煞有其事地交代**在默默地资助其研究不同种族的人群,并成立试验基地,对边境的不同民族进行人体实验。

    热血青年怀着保家卫国的“崇高理想”,抵制和揭露**的“****行”。边境警局日日坚守、节节败退,因为对方的武器支持越来越先进,游行示威越来越有组织纪律性。

    凌晨时分,一群人灰头土脸地回到警局,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地愤然将防毒面具往桌上一丢:“刚看到一个人,在给这些小鬼发钱!什么地方的人啊?”

    “没见过这些人,该死的,我也看到两个在那里拿钱的,这群混混本来就没事,打砸抢烧还能拿钱,当然乐得去啊!”

    “只有我们,两头都不落好,天天救火……”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另一个事务警官,在电脑面前惊呼:“哟,港股恒生指数下跌3000多点啊,野金医药据说与这个领狮生物有技术合作,这一天之内跌掉了72%!”

    “哎,我说我们还做什么警察,就该早几天做空这些股票……现在就在欧洲躺着晒太阳了呀!”

    “做空?哈哈,你知道怎么做么,真是!”

    话没说完,外面又冲进来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快点,西南边的房屋被烧了,路上发现***,我们的拆弹队呢?叫上他们出发!”

    刷刷刷的,刚还在插科打诨的队伍,迅疾起身,十秒之内整装冲出了门。最后一个冲出门的,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楼天宇,说:“你,我劝你赶紧能走就先走。人我们一定全力找,你也知道这边现在的情形,我们没有办法。你看上去也不是什么老弱病残,我们警力实在有限,你自己注意安全。”

    楼天宇有点木然地张开嘴想说什么,警官飞快地挥了一下手:“好了,快走吧,趁还能走得了赶紧走,不要再罗嗦了!”

第五十一章 分崩离析

    昏昏沉沉整整一天,苏原的整个头脑都是混乱的,混乱的梦中她听到吴以民在楼下客厅的咆哮和郝明蕾压抑的哭声,关于抛弃和痛悔、关于因与果。她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吴以民这样的失控,他的工作要求他必须要保持冷静甚至不能有一丝的情感波澜。声嘶力竭的客厅里,仿佛坐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做梦似的走出房门,请他们安静,因为母亲还在睡觉,父亲马上要回来。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吴以民还没有从他的冲动中平缓过来,惊鄂地看着她,一时语塞。她的头脑第一次发生了混乱,所有对现实的抗拒,潜意识地使她排斥真相,那是大脑在进行自我保护。

    苏原望着他们的一双迷茫的眼睛逐渐聚焦清晰,正如一切的现实慢慢地围拢过来,摆在她的面前。郝明蕾的眼圈还是红红的,一夜的困倦让她今天看上去一如一个年华已逝的普通女人。她走上前来拥抱了她,拂过她的长发,“苏原,没有人能比你自己更知道该怎样坚强。我帮不上你,但我相信你可以的。那么多年来,我没有见过你,但你的父亲经常聊起你,他很为你自豪,你是他最骄傲的女儿。你必须要强大起来。你父亲一生的心血,整个集团,只有靠你了!“

    苏原有些虚弱地推开公司的大门,吴以民默默地陪在她的身后。经过这一夜,他们仿佛成了亲人,却尴尬地难以相处,吴以民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姿势和身份去关心她:他的母亲回来了,但却是毁了她家庭的罪魁祸首。他们命运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他几次张开手却犹豫许久地不敢放在她的肩头。而苏原呢,这么多天来的紧张和焦虑,这一夜的恍惚,她不敢想也不愿想,每次浮现出母亲和父亲的面容,她都自动隔绝,事情太多、危机太多、迷茫太多,郝明蕾说什么?他是父亲最骄傲的女儿?他一生为之努力的金融帝国大厦将倾。哪怕他后半辈子将要身陷囹圄,她要努力救下这个帝国,这不是一个人的帝国,那么多的老臣,那么多的员工,都是因为信他才跟着他几十年,而他们每个人都有家庭、都有孩子。

    她不能倒,她倒了,帝国就倒了,这么多的家庭也倒了,她必须强大起来。

    她努力振作精神走进大堂大门是低调的奢华,没有金光闪闪的公司名,甚至没有沙发,几面墙上挂着价值不菲的名画,在静谧的氛围里,来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幽深的画廊,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她很少来这里,宁静中隐藏的波涛汹涌让她没有安全感。

    大会议室里人声鼎沸杂乱无章,刘子姗带着她的儿子在堂而皇之地在开董事会。会议室里集团的董事们唉声叹气:几个点着电子烟吞云吐雾,几个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短消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刘子姗叫了几遍“安静一下”,除了几个人瞥了她一眼,没有人听她的,抽烟发呆的继续安静着发呆、打电话的也接着在打。苏原推开办公室门的一刹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拿手机的急急忙忙挂了电话,发呆的几个像看到了希望一般,激动地翘首站立。刘子姗有些意外也有些紧张,先发制人地凶狠问道:“你来干什么?”

    这句话噌地点燃了苏原的怒火,她疾步冲到主席位,“我来干什么?”

    刘子姗还来不及反应,苏原炮轰般地开始质问:为什么她不在的短短几天时间发生了这样的事,在其位谋其政,股票被做空的时候她在干什么?被恶意收购的时候有没有反收购对策?银团贷款要违约了为什么坐以待毙不想办法延期?……

    咄咄的逼问让刘子姗涨红了脸无所适从,她原本就不善言辞也没有什么专业说服力,全靠自身的张扬维系在集团中的地位。苏绵衡在的时候没有人会给她难堪,只是也没有心思听她的意见。苏原一现身,大家仿佛都有了主心骨郝明蕾猜的一点都没错:她的身份就代表了地位,衡泰系毕竟还是家族企业的维系方式。

    刘子姗的儿子苏庆看不下去,一个箭步挡在他母亲面前,“说什么呢?真是恶人先告状!就是因为你,你男朋友是在kc capital上班吧?他们趁着黑海公司做空我们衡泰控股的时候恶意收购,神不知鬼不觉的,现在已经是衡泰控股的单一大股东了,耗尽父亲一生心血的公司就要易主了!你懂不懂?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居然还有脸出现?“

    kc capital……苏原眼前一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楼天宇!她好不容易放松了心中的那堵墙尝试着接受感情,以为携手并肩的未来可以想象和依赖,原来一切都是欺骗。被关在红村的那段时间,身边的那个人,究竟是敌是友?对于发生的这一切,他又知道多少?她要去找他!要问清楚,他要干什么!

    可是现在,她必须撑下去,她必须拥有董事会的支持,才能阻止他人将衡泰纳入囊中。

    她稳定心绪,对着董事们镇定地问道:“截止到目前的占股比例多少?我们的流动资金多少?银行贷款文件、股权质押文件、拟发公告,所有能拿出来的资料,统统调出来。还有你,“她手指向苏庆,”除非你能把刚才的问题给我们理清楚,我建议你,还是去旁边画你的漫画去。“

    “你!“苏庆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但却毫无还手之力。随着苏原的冷淡平静的目光调转回董事会的大桌,几个董事和高管像刚反应过来一般,拿起电话就打,几个经理鱼贯而入,热闹非凡,谁也没有功夫再搭理刘子姗母子。苏庆恨恨地拿起包想要走,被刘子姗急忙拦下,跟他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示意他呆在会议室里才能掌握动态。两人的眼神和尴尬立于会议室一隅的情形,在苏原的余光中一览无遗。她冷漠旁观的神色,也映称在吴以民的目光里,后者的怜惜与无奈,不知道如何让她知晓她曾经只是一个每天在办公室里做文件的律师,现实的残酷真的能够让她蜕变成一个杀伐决断的商场女人吗?

    一整天过后,大家理清了思路,投身于纷乱的战斗中。一天之内,她便看尽世态炎凉那些天天苏总苏总黏在身边的银行行长们,各个不冷不热的在电话里研究研究,“你知道,我们也难的,呵呵“。没有错,这本来就是个如此现实的社会。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时,苏原是有些后悔的。挂上她能打出的最后一个电话,她静静地站在露台上,炎热的天气有些起风了。

    她面对的是小区最大的一片草坪,人工湖做成古风的样子,亭台楼阁、石凳长廊,却从无人问津。有时候,苏原都不知道,住在这里的人平日都在干什么,少有人在这里驻足歇息,每家每户的小车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吴以民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后。他没有开口,脸上是少见的忧郁的神色。

    “苏原,”刺眼的阳光让吴以民睁不开眼睛,他像是忍住了满腹的话,只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有别的话,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她开口。经历这样的打击,苏原还能笔挺地站在那里,着实出乎他的意料,而到今天为止,他才真正看到:他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个勾心斗角、弱肉强食的地盘,他再努力,也什么都帮不上她。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厮杀,那份沮丧,让他的周身充满凉意和无助。可是,那个楼天宇,那个似乎可以替她挡风遮雨的人,到底是真的能拯救她,还是会将她带入万劫不复?

    “你说,要先来这里,为什么?”苏原停了一下,终于是轻轻地冲他笑了笑。一丝清淡的忧愁在两人面前瞬间播撒。少时不分你我的朋友,一起长大一起疯,一起想象未来想象世界,称彼此为最好朋友的人、甚至曾经差点就走进彼此内心的男人和女人,终于还是有了一条河。两人静静地望着对岸,无法跨越。

    “是想让你看看,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吴以民的声音变得平和,多少年来他藏在心里的那个洞终于有了出口,那么多的疑问、不甘终于找到了答案,而对苏原的不舍和执着也终于能够给到自己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也许他们没能走到最后,是因彼此在心底都将对方看待为亲人。

    “一切,已经不可能是原来的样子了,“苏原苦笑道,”明天就是我母亲的追悼会,父亲还在协助调查,可能很快就要立案,他一生的心血就要易主。还有楼天宇,不管他们说什么,我不相信他接近我的目的真就是为了衡泰……”

    “苏原,”吴以民突然严肃地打断了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相信我,楼天宇,这个人太危险,你不能碰!”

    “吴以民,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了,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不可以!”吴以民突然提高了声音,这好像是第一次,他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在苏原面前,他一直是稳稳的,这也是作为一个全国三甲医院一线脑外科主刀医生必备的素质。但是现在他突然失控了,“过去我们之间的……没有关系,我想通了。以后,只要你幸福就好。但是,你信我一次,你选其他人,任何人都可以。这个人不能给你幸福,你答应我,和他保持距离,可不可以?”

    苏原直视吴以民,“你想说什么?”

    “跟我来吧。“

第五十二章 崩塌人生

    一路的长途跋涉,楼天宇失魂落魄地回到申城。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kc capital的办公室的,所有的人默默地望着他憔悴凌乱的面容,一句话也不敢说。空气中的逼仄感,充满了压抑。柏大卫春光满面地走近他:“hey buddy, wele back!(兄弟,欢迎回来!)“

    见他没有吱声,他放高了声调:“难怪是kc capital未来的掌门人呢,steven告诉我,kc capital今天宣布成为衡泰控股的单一大股东,你看看,连我都瞒着…… 楼总不在办公室里都把事情办得这么透彻!“他的中文听着别扭,但难得他不是一张阴霾深不可测的面孔,整张脸显出夸张的兴奋,只不过大部分的人忽略了。

    楼天宇阴着脸,翻看着面前的办公桌上,让他心惊肉跳的关于衡泰系的新闻。办公室的电话闪烁着无数条信息,他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连续5条市八医院脑外科的信息,催促他尽快到医院来。周斌和廖一凡冲进他办公室,没来得及开口,他面无表情地拨开他们走出门去。

    周斌焦急地跟在他身后,“哎,楼总,楼总!领狮生物的项目,你怎么安排的?啊?律师在准备条款了,价钱你倒是定一下啊!“

    楼天宇面无表情:“让廖总定。”

    “廖总,不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反对投嘛……”

    一个小时后。

    楼天宇从医院的台阶上走下来,阳光刺眼地射在他的白衬衣上。墨镜看出去的天空是灰色的,他的脸色比天空更显阴沉。苏原在身后追出来,叫道:“楼天宇!”

    他忍了好久,终于还是回身而去。助理王新,打开车门看着他紧闭的嘴,什么都没有问。从车里望去,几天不见,苏原看上去瘦弱得只剩一个躯壳,他的心拧成一团,可是他不得不死死地克制住自己。

    苏原看到这个冷酷的人绝尘而去,心中的五味杂陈一瞬间涌上心头。她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泪如雨下。这个人,多可笑啊。几天前她还以为这是与她生死相依的人!而他,和他背后的集团,已经让她家破人亡。父亲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整个集团就这样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刘子姗说的什么?单一大股东?而他,究竟是失忆还是装傻?! 刚才的那些话,已经彻底摧毁了她心中仰望他的大楼。她的世界已是断壁残垣。

    楼天宇的心在苏原的叫声中生生被撕裂。他们曾经离得这么近,而他们之间相隔却岂止一个世界。尖锐的疼痛让他咬紧牙关才能做到不露痕迹。他很想抱住她,将她崩塌的世界一块一块地拼接起来,重新复原。可他自己的世界,在刚才的医生办公室里也全线崩溃。当时办公室里朝他望过来的他们,看上去才像是一对壁人呵。一个医生、一个律师,青梅竹马、门当户对。他算什么呢?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一切都已经被自己摧毁。她有理由恨他入骨。

    如果他的这一切是真,那这个世界,这个他背后被隐藏的世界,究竟是什么?

    楼天宇无力地坐在车里,突然发现自己连坐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他的墨镜掩盖住视线、眼神,他庆幸此刻这个躯壳,能遮掩自己的残破不堪,给世界一张冰冷的脸。王新从后视镜里瞟了几眼他阴沉的脸,始终沉默着。他知道这个楼总在沉默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

    就在20分钟前,楼天宇听到市八医院催命一般的留言,怀着忐忑的心疾驰而至。晚了一步,他赶到吴以民的办公室,苏原已经在了。哪怕他有心理准备,在那些话语掷地有声被抛出的时候,他还是震动了。他想:苏原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听到这个判断?他紧靠在门外的墙壁,努力地抗拒,却还是无法抑制不断抽离的气力和慢慢滑落的身体。

    “我就直接了当地告诉你吧,苏原。楼天宇脑中有个阴影,但不是肿瘤、不是淤血,而是一个植入式芯片。”

    “芯片?难道是人为的?”苏原脸色瞬间煞白。

    “是的,轻易不容易发现,大部分读片的人,会将它看作血块。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是我们的专业判断。如果真的是芯片,那就没有意外的可能。这块芯片植入在他大脑的颞叶区域,恰到好处分毫不差,他因此而丧失了芯片植入前的所有记忆。但人脑的结构终究极其复杂,哪怕手术做的再精确,也可能因为部分脑神经元的活动,形成一些短暂而不连贯的记忆片断,这些,可能是幻觉记忆,也可能是真实的留存记忆。”

    苏原似乎逐渐明白了,这件事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她呆呆地立在窗前,手中的报告轰然滑落谁会对他做这样的事情?为了什么?她沉默了许久,无力地坐下,揉了揉眼睛和太阳穴,低下头问道:“做这个手术很复杂吗?”

    吴以民认真地看着他,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虽然有着天然的排斥,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注定要输,那么输给楼天宇他也认了。但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又是什么人会对他做这样的事?

    他默然半晌道:“是的,而且据我看这不可能在普通医院进行。我们这里是全国三甲,脑外科更是专长,但也不可能做这样的手术。换而言之,不是专业的秘密医疗机构,是绝对做不到的。这是我,也很可能全中国的脑科医生都第一次碰到,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中国哪家医疗机构会做这样的事情,又或者,他根本不是在中国做的手术……但是,如果你们不去计较这些……单就目前的状况而言,除了偶尔的记忆偏差或头痛,它也可能永远在他的脑中而不产生生命危险。

    “如果将它取出,记忆能够恢复吗?” 楼天宇突然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眼神中的阴婺几乎盖住了整个房间。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才支撑自己,没有倒下。吴以民和苏原惊讶的视线飞快地同时向他射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个人僵立在那里。苏原看着他,不知该安慰还是疑问。

    “吴医生,我在问你话。请回答我。”楼天宇显得有些无理。

    吴以民没有在乎这些,他知道,接受这些对任何一个人而言,都太难了。他张口许久,终于还是说: “很难说,不巧地话,可能造成颞叶的永久损伤,也许丧失所有的记忆,同时也有产生其他损伤的风险,损伤是不可逆的。如果……如果一切顺利,有可能恢复被抑制的记忆,但也许根本也恢复不了。也就是说……即便在100%精准的前提下,也只有很低的机率你可以比现在更好。”

    苏原凝神坐在那里。屋内一丝声音都没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长,她和楼天宇的眼神相对。她突然地想到,楼天宇在**的时候,曾讨论医生的判断“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状况了”。到今天想来,原来医生的话,其实是这个意思。她的心中无奈地冷笑一声。

    楼天宇不知是否也是想到了这个,他瞥了吴以民一眼,没有言语。吴以民知道,现实毕竟是现实,他必须自己去面对和决定。他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楼先生,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说这样的话……我不建议你冒险。当然了,你有的是时间去思考和决定,希望你慎重。”

    楼天宇沉默地向他点了一下头,表示感谢,随后转身离开。

    长廊如此之长,他觉得自己的步子,仿佛踩在一堆细软沙滩中。他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思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他慢慢地向外挪,浑然像一只走兽。

    苏原想要跟出去,吴以民将她拉住了,示意她:给他点时间。可她还是挣脱了,她拼命地奔向门口,朝着那个身影奔去。她的思维紊乱,更没有力气开口。她回想起和他相识、和他对话、和他爬山、和他出差、在申城、在**、在红村……可是,这个人却瞬时变得陌生无比。

    吴以民低头拾起报告,没有言语。他知道说什么都是无力的话语。这是她爱的人,他的身后有一个未知的世界,而这个世界显而易见不会很美好。

    整整两天,楼天宇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他不吃不喝,生无可恋。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他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相信。一幕幕混乱的场景在他的头脑中交替出现,他听到了自己的咆哮:

    掌控是必然的结果!不管以什么方式,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愿意,高级生物本来就该对低级生物进行掌控、制定标准、严格管理……

    有资源和资本的族群,当然可以实现对他人的操控,我们不做,自也有人会最终实现……

    那么,究竟是谁在掌控着他的人生?

    周斌在厅里等着,待楼天宇终于打开门出来的时候,他和阿姨明显地都松了口气。他整个人消瘦憔悴,胡子拉扎。虽然还站得笔直,却沉默阴冷像换了个人。他套上外套,走出门去。

第五十三章 冷酷资本

    周斌焦急的声音在车厢里听上去因为匆忙而刺耳:“老大,老大,我跟你说,楼总出来了,对,脸色难看我不敢多问,我跟着他的车呢,往公司方向开着,问题应该不大……”

    周斌皱了皱眉,楼总是一直用司机的,原还以为他不会开车,没想到自己开的无比粗野,他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跟得上,“对了,叶小眉今天会代替苏律师来参会吗?”

    “她说会来,但我们还在找苏律师……”廖一凡站在会议室窗边,突然眼睛一亮,放下电话就冲出门去。

    江边的苏原面向对岸站得遗世孤立,她已经没有家了,这一天一夜,她绕着江边走了无数遍,“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一直抹不去这几句话。这是她和楼天宇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汽笛长鸣,晨雾笼罩。来人向她款款而行,越来越近……直到一身黑衣人走到跟前,她才看清眼前的廖一凡。廖一凡看着清晨风中的她,消瘦憔悴。心里的疼痛难以名状。他不发一语,只能看着她无声地泪流。苏原仿佛卸下了坚强和倔强的盔甲,连着多日的疲累、委屈、害怕都一齐涌了上来,好好地流泪流了个痛快。

    “好了,好好哭吧,工作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任何事情,有我在,放心。衡泰的贷款,我已经联系了几家银行了,近期应该就会有结果的。”廖一凡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对岸的烟雨蒙蒙。

    叶小眉匆匆赶到,一把抓住苏原:“苏原,快回去休息,这么凉的风吹着,你在发什么疯?!文件我们两个助理都拿到kc capital去了,我调了一个并购组的律师来,我会带他的,你赶紧回去好好处理你父亲的事情。他人不是回来了吗?”叶小眉连珠炮一般,哗哗地抖下所有的话。

    苏原从软弱中恢复过来,她冲叶小眉笑了笑:“小眉,我需要工作,只有这样才能忘掉一切,你成全我,好不好?”她诚恳的态度,让叶小眉不知道说什么好。呆立了一会儿,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搂住苏原的肩。有时候,语言已经无用。廖一凡讶异地看着她,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女子,浑身散发的坚强,让他都自觉汗颜。

    楼天宇冲进办公室的时候,大家都同时松了口气。

    “领狮生物的文件出来了吗?合作开发协议、转股协议、担保协议最重要,都齐了吗?”楼天宇似乎恢复了常态,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廖一凡的办公室里。”周斌答道,说罢他赶紧指挥陈晓,“空出一间会议室来”,随后飞快地给廖一凡打电话,“喂,老板,楼总到了!”

    “知道了,我和苏律师很快就到!”

    廖一凡和苏原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楼天宇和周斌沉默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随着这几个人的到来感受到了一种空前紧张的情绪,而这种情绪,似乎又不像往日签约前的那种紧张氛围。陈晓抱着刚打印出来的文件走进门,压顶的尴尬气氛,让她恨不得赶紧出去。

    陈晓轻手轻脚把文件放到桌上,走出门去。立即凑上来几个人,陈晓作出“嘘”的一个手势,大家顿时散到茶水间,议论纷纷。

    “我是真不懂,这三个火枪手,智商颜值都爆表,又有那么多钱,为什么天天一副郁闷倒霉的样子啊?!”

    “你再看那个苏律师,长得肤白貌美的,又为什么要做律师!天天加班熬夜,白纸黑字,没几年就老了,人生多无趣啊!”

    “这帮人都是受虐狂吧?好好过日子不好吗?天天救火一样。”

    “唉,看样子,今晚又要加班了……”

    会议室门突然打开,廖一凡一声吼:“陈晓,把前天定稿的财务模型打出来,还有苏律师助理发过来的重要事项清单。”

    “哎,好的,”陈晓赶紧应声,“唔……要几份?”这平日里自家人开会,大家合用一份也就够了,今天这氛围,让她有点心虚,安全起见还是问一句。

    “你看着办。”廖一凡面无表情。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劝陈晓,“还是一人一份得了,不用的话放在那里,也好过你被骂……”

    电话铃响的时候,陈晓还在打印,她接起电话,“今天要加班了,别等我了。”

    “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三天两头加班,你是要和我过还是和老板过?”

    “曾旭,你说话注意点,你算算自己,多少天了日日不着家,到家就打游戏,我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工作,你居然这样说我!”陈晓恼火得很。

    “我忙了一天,打会儿游戏怎么了?总比你借着工作的名义倒贴老板强,总之你有问题,怪不着我!”

    陈晓难以置信地“切”一声狠狠挂上电话。拿着一叠材料又进去了会议室。

    几个人那里面面相觑,“又和男朋友吵架了吧?”

    “是啊,这段日子,光我听到的就吵了好几次了!”

    “换作我也不高兴啊,天天加班,跟着一个又帅又有钱的单身老板,你说叫她男朋友怎么想?”

    “要是我,就跟了廖总得了,不比她那个拳击教练的男朋友强百倍?”

    “人家是高中同学,感情有基础的,陈晓舍不得啊。”

    “舍不得也得舍,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也是……不过廖总太严肃了,我看楼总更好,又高富帅又温和,我做梦都想给他做助理啊,可是结果呢?他助理居然招男的,真是!”

    王新走过来,“招男助理就为了省心好吧!你们几个,别做梦了,有功夫花点时间好好上进。再说,楼总怎么了,苏律师还不要呢!”

    “啊?!”

    “估计表白被拒了,没见他这两天都没来上班呢嘛,在家憋着呢。”一谈到小道消息,几个人越来越兴奋,王新凑过来低声说,“你们知道吗,他飞机前天就到申城了,不知为什么去医院,结果正好碰见苏律师和她的初恋情人在医院约会。楼总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苏律师怎么跟人在医院约会啊?这地方找的!”

    “不知道了吧,人家男朋友,青梅竹马的,医学博士,市八医院脑外科头把刀的医生啊。”

    “哟,那是挺般配的……哎,那这么说,楼总落单了,我有希望了?啊!……”小姑娘压抑着兴奋地尖叫起来。

    陈晓回来,看到几个人还在议论,立即虎着脸,“怎么还在!赶紧散了,今天所有的文件要定稿,晚上把时间都空出来,集体加班!”

    文件看完,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苏原知道:楼天宇和廖一凡对这个项目的看法不同。领狮生物会最终涉及到基因编辑,应该是他曾经最想要达到的“控制”方案。kc capital不缺钱,他们希望投资的,都是对未来有掌控的公司:比如产业帝国、比如先进科技、比如大平台数据。

    而廖一凡,看待投资总是如同看待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方案一般,要支持为社会的有序发展、良性互动创造价值的企业。这两者有时能相交,而有时却相差甚远比如领狮生物。所有人都对他的这份“情怀”表示怀疑:资本市场,哪来两全其美的事情。

    恼火的人还包括吴远征。他的新风速递上市之后,身价大涨,对基因编辑等等高科技领域心怀向往。反正是海外的钱,也是海外的公司,他催着廖一凡要全部投入,却始终被廖一凡拦着,甚至苦口婆心。最终,廖一凡还是拗不过他和创始人,也没有办法限定他们的交易,只是再三强调:不许放杠杆、不许质押股票!

    廖一凡站起身,像是对一屋的人做一个交代:“我说过了,这个项目我个人不赞成。但我知道:有很多希望入股的人。虽然我不得不尊重最后大家的意见,但我真的希望大家能够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社会还没有到达这一步,人文、伦理、医学、风险,政策……这些不能都不考虑……”

    楼天宇阴沉着脸,也站了起来,一叠手中的文件“啪”地扔在桌上。几个胆小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人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带着这么强的侵略性,厉声说:“我们不关注社会,我们只关注未来。未来,要掌握在我们手里。”

    廖一凡盯着他看了足足10秒钟,心中明了他的主意已定,沉默地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

    陈晓看着他走出门,追着问:“哎,老板、老板、新风速递的吴总说他在楼下等你啊……”他礼节性地朝陈晓笑了笑,沉默无语地走了出去。

    “对了,今天晚上,小飞侠单车的人在公司办公室开会,别忘了哦!”

    “知道了。”他随口回答,思绪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是呵,这个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他了。20年前的枫林院里,哪次不是他和侯老先生争论关于秩序、关于正义、关于意义的话题?侯老先生,当年是多么地喜爱这个徒弟,诗词歌赋、天文历史……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人生中潜意识地保留了对这份过往执着的坚持。而如今,凌峰是完全地变了,为资本服务,现实而冷酷。他应该告诉他吗?他犹豫了。新的生活终于彻底地改变了所有人。

第五十四章 疲于奔命

    仿佛疲于奔命,小飞侠单车项目在傍晚的公司会议室里热火朝天地进行,张毅南难得地出现在董事会现场。廖一凡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就见推开门进来的楼天宇,和鱼贯而入的环宇出行团队,队伍的最后,是苏原。

    “各位,今天上午我收到了环宇出行发来的term sheet(条款清单)的最终版,我个人代表kc capital,同意与环宇出行一起,探讨环宇出行向小飞侠单车出售线上票务业务的b方案,下面由我们的律师向大家简单叙述条款基本内容。”楼天宇发型衣着纹丝不乱,但冷若冰霜的脸上还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苏原同样的语气和冷静的声调寥寥数语的开场白后,每个人的手上都多了一份条款清单。一群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几个董事对着廖一凡开炮:你不是说买方是中华旅舍嘛?不是说上次谈不成了这次接着谈嘛?怎么又成了小飞侠单车?这一天一个变数的,我们董事是摆样子的吗?

    “大股东在股东协议中,有权利和潜在买方探讨方案,并且也已尽了会议通知的义务,并无任何隐瞒。但我必须提醒各位一句,所有的前期讨论均为保密,在座各位的义务提醒也已经在你们的手上了,烦请阅后签名。”苏原惯常的冷静,让廖一凡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几天前在江边遗世孤立的那个女人,是她吗?

    “律师的话,不用太在意,”楼天宇傲慢地站起身,你们只需要考虑一条:“价钱。”苏原无端地被打断,有些僵硬地站在中央。四目相对。她的眼中透露出一股敌视,后者渗透着冷漠和刁难。

    令廖一凡意外的,是张毅南居然放弃了原先死活不放的不竞争条款,苏原谈一条,他就死气沉沉地同意一条,偶尔眼色阴沉地扫一眼廖一凡和周斌。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晾下整个会议室的人大步走出去。

    廖一凡和周斌交换了下眼神,周斌立即跟了出去。几次会议室的唇枪舌剑,楼天宇丝毫不给苏原留面子,几个人窃窃私语地打探:楼总是不是要炒掉苏律师找不着借口?廖一凡看在眼里,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看到楼天宇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曾经那种熟悉的桀骜阴冷的光。

    会议结束,苏原径直推开楼天宇办公室的门,多少天来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她将文件丢在他桌上:“楼总,你对我哪里有不满,请你直说,会议上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整个一天,他像一只刺猬一样刺着所有的人,傲慢、无礼、独裁、放肆。

    楼天宇噌地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只是不确定在经历了这些之后,你是不是还能专心地为我们的项目服务。”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怎样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他直觉地要远离她。任何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看到刘珍妮的脸。

    “经历了这些?”苏原突然激动起来,“楼天宇,你就没有什么跟我解释的?!衡泰的海外项目,你参与了多少?海天金融为你们投资野金医药是怎么回事?在红村的那几天发生的一切,你究竟知不知晓?为什么当时你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为什么当时你没有任何慌乱?你究竟瞒着我多少?”

    楼天宇深吸一口气,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他转过身拿出桌上的一张图表,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吗?你看好了,也听清楚:从第一天上任kc capital中国区总裁开始,我的任务,就是打垮衡泰收购它。这是去年秋天做的完整方案,进展也许有出入,你想仔细看看吗?“

    苏原浑身都在发抖,他承认了?他一直在利用她,她竟然是他的刀子,将母亲推向死亡、将刀插在父亲的心脏,家破人亡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她一把夺过那张纸,她根本看不清纸上的内容,她的浑身都在发抖。而无论上面写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他是她这辈子的仇人!她几下撕碎了那张纸,扔在楼天宇脸上,夺门而出。

    楼天宇失神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像一座山瞬时崩塌,他只能咬紧牙,不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开口就叫出她的名字。一切都过去了吧,他想。窗外夕阳的余辉播散在坤申江上,慢慢地,将他的影子拉黑、拉长。

    顶楼中国会的雪茄吧,包厢一隅坐着廖一凡和张毅南。

    张毅南的脸色不像会议上那么难看了。他知道: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成为了买卖双方如鲠在喉的一个**烦。但在商言商,谁都知道这些投资人,都是些阴狠毒辣的角色,廖一凡的鼎盛资本现在急着出手,他隐约也听到些风声:里面牵涉了私人利益。但这“私人利益”究竟是谁的,他到现在也没查出来世辉信托的结构显示受益人是一个境外实体,但谁在控制不得而知、谁是最终受益人更无从知晓。周斌这小子不知道哪里找到了一点他的黑材料,在前几轮的融资里,他找后轮的投资人接手了一点他自己的股份。照理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交易没有经过董事会批准,也超过了其他投资人要求的限制转让的比例,大家目前还蒙在鼓里,但万一不爽了怎么办?他还得吐出来,一年前的钱,投资的投资、花销的花销,怎么吐?

    周斌这小子,虽然年轻,却绝对不是个善主,他威胁自己要将材料抖搂出来,还找了几个当年学校里监狱学系的师兄,威胁他正在办美国高中申请的女儿要将材料递交给美国学校,搞得现在家里全体反对他。

    廖一凡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到他面前,示意他打开。张毅南狐疑地看了一眼,心想他这么慷慨地就将黑材料还给他了?一叠英文文件在手中,他一张张地翻着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trinity school学校的招生办公室主任写的回复,这所学校相信你应该听说过,全美排名第一的私立高中。正好校董和我一个老朋友有很好的渊源。他为你女儿做了推荐,也同时为她承担了高中所有的学费和生活费。根据她目前的申请材料而言录取的问题不大。不过有些补充材料需要你配合提交一下。

    张毅南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学校,虽然他不差这点钱,但人家做事上路得很,顿时他觉得自己对比之下就像个混蛋。可是,这么多年摸爬滚打过来,他实在不愿意相信商场上的温情脉脉。

    “廖总,”他翻着手中的材料,装作这是一份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文件,沉吟半晌开了口,“有什么条件吗?我是说……”他扬了扬手中的材料,“作为交换?是放弃我的股份,还是要补上之前套现的部分…?”

    廖一凡突然笑了,原本的沧桑和成熟突然褪去,显得明快年轻,他说:“交换?咱们换个词吧,不如叫成就?就我看来创始人或者要利:将公司做大做强享受财务自由,或者要名:成为一个帝国的象征。张总,我想你的第一个目标已经实现,我现在承诺你,小飞侠单车以后无论是上市还是被收购,我们会为你保留一个终身名誉董事的席位,欢迎你随时回来了解公司情况……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是最重要的。你的女儿去美国上高中,你能够在精神上和实质上给她一个良好的陪伴是很重要的,好好陪陪家人。这里的纷纷扰扰就交给我处理。”

    张毅南的脸上渐渐的放下了警惕,柔和了下来,像个慈祥的老人,他称许地拍拍廖一凡的肩膀:“廖总这么年轻,有大格局,真的很不容易。好,我听你的,公司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我放心!”

    深夜衡泰集团的总部大楼里,孙明浩和陈克顿在电梯中相遇,而谁都没有理睬谁。相视的一个眼神,却隐藏了无数的信息。天地会的楼顶包房,两人却一前一后地进了门。尽管是夜里,两人还是将声音刻意地放得很低:

    “苏棉衡这棵大树已经倒了,你跟kc capital的欧洲办公室走的那么近,是打算把他们拉进来吗?”这是孙明浩的声音。

    “当然不是,孙董,你这么明白的人……拉笼他们,只是为了给我们提供资金,与他们而言分得利益更重要。集团里,毕竟有那么多老苏身边的人,你有把握控得了盘嘛?董事会9个席位,我们2个,还得再搞定5个,才能办得成事,得团结啊!”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嘛,可是你不表态,还抓了两次林向立的小辫子,是个人都看出来我们两个有分歧哦。你知道的,我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就说什么了。”孙董有点酸溜溜的,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陈克盾哈哈一笑,走过来拍拍孙明浩,说:“孙董,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但董事局这么多人,谁也不知道谁和谁有多少的利益纠结。我们唯有分头行动,才能确保最后一击制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会不懂?”

    孙明浩终于听他亲口说出了他的想法,但仍在心中盘算该信或是不该信。他谨慎地提醒他,kc capital,不是轻易让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不要最后引狼入室而不自知。而陈克顿爽朗的笑笑,摆出一副已然明了的样子。

第五十五章 过去未来

    市八医院脑外科的主任医师办公室里,听上去两个人正在激烈争执。

    “楼天宇,我跟你说过的啊,你现在没有危险,你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地想明白再做决定。你要慎重,不要意气用事!”吴以民说的很慢,有一种说服的力量。

    “我懂,但我也了解自己。无论早晚,我将会作出的决定都是一样的。”楼天宇下定了决心,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

    吴以民沉着脸,他的语气中有一种悲凉的情绪:“楼天宇,我钦佩你作这样的决定,我想大多数人面对你的境遇也许会选择就这样平安地生活下去。但我希望你想清楚过去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能牺牲将来?苏原喜欢你我无话可说,可你做决定的时候有没有为她想过:如果失败了,你遗忘了她,甚至你的脑部可能造成永久损伤,到时侯,你打算怎么面对她?你怎么跟她解释衡泰发生的一切?你已经搞得她家破人亡了,要是连自己也搭进去,她连一个能去恨的人都没有!市八医院这台手术只有我可以做,但我清楚地告诉你:成功的把握,连10%都不到!你有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吗?”

    “我现在也无法面对她!”楼天宇冷若冰霜的皮囊下掩盖着千疮百孔的内心,“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的任务清单是跟衡泰积极合作!它发生的一切,如果真的是kc capital干的,我必须要搞清楚为什么他们瞒着我!”

    “可你要知道,手术成功率很低、很低!你现在还有可能找出你刚才那些问题的答案,而下了手术台你就真的有可能永远无法找出真相了!你这些话跟苏原讲过没有?她怎么选择?她的人生里有了你,你怎么可以在做这么重大人生决定的时候不考虑她?”

    “她,”想到苏原撕碎那张“结构图”丢给他的一幕,他仿佛就像被她撕成了碎片,“她就交给你了,”楼天宇的眼中飘过一缕清淡的哀愁。

    “什么叫交给我了?!”吴以民气不打一出来,他转手揪住楼天宇的衬衫,“早知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我当时就不该把结果告诉你!你对你的人生倒是勇于追求,你对苏原呢?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就看上了你!”

    “那很好,”楼天宇看了看衬衣领上吴以民愤怒的爆出青筋的手,“你可以如愿了。在我没有搞清楚真相之前,我在她身边只能带给她危险。我必须要知道我的人生发生过什么,才有资格去承诺给她幸福。在此之前,我宁愿她恨我。”

    吴以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手狠狠地一扯,楼天宇整个人漂一般地和他的魂魄一齐跌到门口。门口,苏原神情复杂地站在那里。楼天宇靠着墙壁陷入沉思,吴以民僵立在房间中央。

    许久,吴以民用手指指苏原,说:“你都听到了?你什么想法?”

    苏原抬起头,用很轻的语气回答吴以民:“这个选择,只有楼天宇可以做,无论他做什么选择,我都尊重他。你知道,我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揣测和误会上。如果真相与他而言真的如此重要,那么我也是。”她相信刚才听到的楼天宇的话是出自他真心,所以,衡泰系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是吗?她宁愿选择相信。

    吴以民深吸一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转回头,有些忧郁地看着楼天宇。楼天宇面无表情,语调充满诚恳:“为了她,我才要决定冒险我必须知道我的人生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将来会存在什么样的危险!这个危险,就如同一颗**一般,在我的前路埋伏着,我必须知道它在哪里,才能够保护她。赌输了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能不去尝试,不能逃避。除非……她放弃我,告诉我她的人生不需要我!”

    “够了!”吴以民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声音,“你明知道我不建议你们在一起。任何人,在我看来,对苏原都比你更合适。现在只有市八医院脑外科有尝试这台手术的能力,而在这里只有我能做,你就不担心,只需要分毫之差,我就能让你失忆,让你们没有办法在一起吗?!”

    苏原莞尔一笑,转过头来注视着着他,“吴以民,你就这样低估你自己吗?你认为:我们眼中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吗?”

    房间刹那间寂静无声,两双眼睛同时望着吴以民。他沉吟许久,终于缓缓开口:“好吧,苏原,我不能说,我有把握。我只能以一个医生和一个男人的尊严承诺,我会竭尽全力!楼天宇,你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我需要制定手术的方案和具体操作,还需要做大量的分析。安排好以后,我会跟你联络。”

    深秋季节了,申城的梧桐叶子飘飘落落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庭院街前。黄昏的路上,行人匆匆。汽车喇叭、自行车铃铛、叫卖声、孩子练习钢琴的乐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原和楼天宇并排走过医院附近的马路,默默无语地感受着这属于平淡生活的气息。他们都明白:手术一旦失败,这也许就将是他们可以并肩同行的最后一晚。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因着前日的种种,此时有些尴尬地不知如何相处。楼天宇的手几次在身后绕过苏原的腰,还是没有放上去,苏原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摸索着伸向楼天宇的掌心。楼天宇一把握住的一刹那,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走了多久,苏原的家到了。月色清冷明亮,四周散发着青草的气息。对于多数人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凡而悠然的夜晚。她轻轻凑近在他的怀里,他的脸他的唇他的气息,围绕在她的身边。她想:如果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美好平静的夜晚,那就让它是吧。

    “你说,你的过往,会不会有很多残忍的现实?”她望着天空,眯起眼说到。

    “只要是现实,总有残忍的,但也总有美好的,如果我能记起我的家乡和亲人,我要带着你去见他们,如果我能记起所有美丽动人的词句,以后可以天天讲给你听……”

    “如果……过去的种种有你无法接受的事实呢?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有些害怕。”

    “你会害怕?”

    “你难道不怕我会害怕吗?”

    “呵,早就听说,和律师聊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我却不知为何乐在其中。“楼天宇拍拍她,“快进去吧,天气有些凉了。你,真的不用我陪你?”

    “不用,你知道的,我父亲回来了,我需要陪陪他,再想想办法。”

    “我是说……”楼天宇突然收了声。刚才一路的平静给了他一种安宁生活的想象和错觉。去拜见苏原的父亲,度过一个平常的夜晚。可是,当现实的这道门摆在他的面前,他才突然明白:他是没有资格享受平常的。他过往的世界有多黑暗、现实的人生又掌握在谁手里、未来能否给面前这个女人足够的承诺与保障,都是未知。更何况,苏棉衡的帝国,因为他的kc capital恶意收购,已经大厦将倾。

    苏原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我想……现在向他介绍你,可能不是一个好时机……”

    “嗯,”楼天宇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表情,“的确,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怕他,这辈子,我都没觉得我会怕谁……”他突然有些感伤,一把抱住苏原,这双明亮的眼睛,这个柔弱的身躯,有他放弃一切都想要占有的美好,可是他没有权力也没有信心给出任何承诺,就像她,也无法直面这一切。

    苏原推开他,静静地望着,她的手指抚过他的脸、他的鼻梁、他的嘴唇。她的表情慢慢地显出一丝凄凉,和怜惜。这是她爱的人呵,一个断然不可能接受平庸和苟且的人。上了手术台,所有的一切就都将成为未知,他很清楚。他几乎在用他的生命冒险。

    她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一瞬间,有力的心跳让她平静,倍感安全。

    “天宇,我想跟你说:相比占有,我更希望爱是成全。你的人生,从此无论是否有我,只要是你想做的,我会尽我的全力成就你,你的过往、你的愿望、你的未来。如果你真的不再记得这一切,不再记得我,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只要你一切都好,我就仍然很幸福。”

    楼天宇看着她,突然伸手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不发一言,仿佛想要将面前的这个人刻进他的心里。如此冷静而强大的女人,一缕悠悠的柔情散发出来,那股芳香,足够他一辈子铭记。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他有了犹豫也许,过往并没有那么重要?就像她说过的:“现时已是过往的结果。结果已经有了,过程还重要吗?”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找寻过去呢?只要现在,只要将来,只要面前的这个女人,他可以不要过去,可以不要答案的。

    如果,他的过去,真的要以舍弃将来作为代价,他真的会依旧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他把嘴凑近她的耳边,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对自己说道:“我一定会记得,苏,我发誓:过去的人生中没有你,是多大的遗憾。所以,在我睁开眼的那一刻,你一定要第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新的人生,要和你一起度过,从头至尾……”

第五十六章 前路漫漫

    苏原沉住气推开家门,父亲落寞的身影坐在客厅。灯光清冷,他手中拿着一本书却并没有看。眼神飘在很远的地方,苏原进门都没有让他移动一下。郝明蕾在厨房熬汤,吴以民沉默地坐在客厅一隅。苏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场面这是她的家,可也已经不是她的家。

    郝明蕾端着汤出来,招呼大家:“喝碗汤吧,我们难得在一起,先暖暖身子。“

    没有一个人移动。

    郝明蕾又想开口,吴以民抬眼望向她,冷淡地说:“你找我来,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有重要的手术要安排。“

    郝明蕾僵立在那里,有些讨好地笑着:“苏原也来了,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见面了,有什么事饭桌上说吧。来,苏原,绵衡,开饭了……“

    “这么多年了,现在才开始树立贤妻良母的形象,是不是晚了些?”吴以民仍然冷淡。

    郝明蕾放下围裙,默默地走了过来,站到吴以民的面前,话语里已有了哭腔:“以民,我不求得到你的原谅。我很早就知道自己错了,但我没有勇气回来,一次次地错过。刚开始我发疯一样地想你,我回来过好多次,看你上学、放学、看你回到家……但我没有勇气面对你,后来,慢慢地,我想我们都习惯了,我看到了你的笑容看到了你变得开朗,我就更没有勇气再出现再你的面前。有些事,错过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吴以民痛苦地抱住头,“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做了多少噩梦才习惯了没有母亲在我身边。你抛弃我们为的难道不是权利和财富吗?不要再为自己的自私和贪婪找借口!“

    “是,当年我是不甘心做一个护士,我有了人生难得的机遇,有了爱情,我害怕告诉大家真相,害怕成为千夫所指,所以我选择了逃避,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人生,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苏绵衡的目光慢慢地收回来,他慢慢地伸出一只手,郝明蕾心意相通地立刻握住。苏绵衡缓缓地说,“蕾,难为你了。这么多年,不要名分地默默跟着我……是我,对不起所有的人。一开始是为了财富,然后慢慢的,人就变了,变得要名、要权、要更多…….其实现在,是我这么多年过的最踏实的日子,什么野心都不再有,配合调查、认罪伏法。只是,苦了苏原的母亲、苦了你。“他轻轻地拍了拍郝明蕾的手。

    苏原的目光投向父亲,一个几月前还叱咤商界的大佬,如今看上去已是垂暮老人,短短一周未见,他的头发全白了。苏原想起母亲,哀叹她一生不得所爱终日郁郁寡欢,又庆幸她不会面对今天的局面,也许解脱对她也不是坏事。

    吴以民呼地站了起来,有些恨恨地说:“我今天来,不是听你们谈情说爱的,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坐下,“苏绵衡的声音平静却仍不失威严,吴以民竟一时也不得不站立在那里。苏绵衡转而有些悲伤:”以民,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现在的情形……你可以选择继续保持现状,我不要求你接受这一切,接受你的母亲,我和你母亲在海外立了一个家族信托,我们的个人财产,全部由你和苏原做受益人,今天,是想把文件交给你们的。“

    郝明蕾默默地将一个文件袋递给吴以民,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吴以民扫了一眼,冷笑一声答道:“我和苏原都是专业人士,我们靠头脑和技术谋生,过得踏实得很,不缺这些钱,你们留着自己用吧,或者都留给苏原,不要企图用钱来补偿,我告诉你,这么多年,你补偿不了。“

    郝明蕾的眼圈红了,她扶住吴以民的肩膀,哀求他:“以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些钱也不是作为补偿的,你不要误会。我知道你们不缺钱,你就当成全两个老人的心愿,好吗?我已经放弃了所有一切,只希望用下半生好好地照顾你父亲、照顾你。你成全了苏原,能不能也成全你的母亲?“

    “放弃所爱和原谅背叛,难道是一样的吗?如果我原谅你们,我拿什么脸来面对我的父亲?这么多年,你欺瞒他这么多年,你叫他如何接受?“吴以民冲郝明蕾喊起来。

    郝明蕾的泪如雨下:“以民,你父亲,一直都知道,当年是他成全了我,他并没有阻拦我,是他替我承受了所有的非议和流言。他是一个好人,一个难得的好人,只是,我不爱他……“

    吴以民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抱头抽泣起来。苏原默默地走过来,抱住吴以民,同样泪如雨下。

    四季酒店一个小型宴会厅,镁光灯闪烁。各路媒体、经济界人士聚在一起,由kc capital领投的小飞侠单车成功与环宇出行达成战略合作协议和初步并购意向的庆功宴刚刚在这里举行完毕。几家著名的投资机构大佬们,聊天的、接受采访的、谈合作项目的,加上几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几个投行人士,一瞬间,觥筹交错,美酒佳人,不亦乐乎。

    楼天宇今天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斯文柔和,谦谦有礼,见人就温和浅笑。廖一凡默默地注视着他。只有他,能发现隐藏在楼天宇眼神里的犀利和阴冷,一直以来散布在他周身的暖意,正在慢慢褪去。

    周斌有些喜形于色地来到廖一凡的身边:“老大,你看,这只老狐狸终于认怂了,要不是….嘿!”他有些喜不自禁地偷笑着,顺便伸了个大懒腰,边得意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头顶被廖一凡狠狠地削了一下,他捂着头疑惑地看着廖一凡。

    “要不是什么?!嗯?你又打算走旁门左道了对吧?告诉过你,凡事迈出第一步就有第二步,直到无法收拾的局面。要干这些事,我还需要你?十个张毅南我都能摆平!”廖一凡摆出训徒弟的样子,周斌低头哈腰地连连称是,想起上次出差廖一凡在飞机上向他讲述的过往,心中有些震撼的确,做这些旁门左道的事情,还真不用他。廖一凡的人生经历,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活的放浪不羁,但偏偏是他,刻板地守着规矩和底线,自律到让自己汗颜。他心中有些惭愧,找了个借口去忙了,偷偷猫了猫廖一凡,后者瞪了自己一眼,在人群里自如地与各路人士谈笑风生起来。

    凯德律师事务所作为投资人的代表律师,当然来了不少人。叶小眉、张哲、还有几个并购组的律师,都分散在会场四周和各路人士交谈。浅谈轻笑间,有几个声音很刺耳地响起在叶小眉的耳边:

    “我们所呀,最著名的就是苏律师了,会泡客户啊,啧啧,你们懂的。”

    “人家技术好嘛。”

    “什么技术?说来听听,呵呵。”

    “哎哟,这个不能细说,哈哈哈……”

    “那要不你就‘戏’说看看?哈哈哈……”

    叶小眉有些厌恶地转过头。这世上真有那么多人,一面来恭维道贺,一面来揶揄拆台。

    苏原呢?叶小眉环顾四周,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影子。她给她发消息,很快有回复“露台的风很凉爽”。

    这一行里,恶性竞争、互泼脏水的事情多了,女的出卖色相、男的爱占便宜的也多了。她们曾彼此承诺,哪怕永远成不了合伙人,她们也想清白地做好这份工作。她相信她,她绝对不会因为工作而出卖自己。楼天宇,她见过,即使如苏原一般的不婚主义者,想必也难以抵挡这样一个男人。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们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

    叶小眉找到了苏原。“楼下怎么样了?”苏原微笑着问道。

    “还不是老一套:喝酒、聊天、谈生意。”叶小眉环顾四周,“怎么你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楼总呢?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一个人在角落里呆着,签约仪式结束了,他也发过言了呀。你们避嫌啊?”

    “小眉,你也相信我是为了争取业务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我不信。”叶小眉简单直接地回答,“我相信你们是真爱。换了我,也会爱上楼天宇这样的男人。”

    “那你说,真爱一个人的话,会计较他的过去吗?”苏原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幽幽地问道。

    “嗯……那要看是什么样的过去了。楼天宇这样的人,肯定不可能没有过去吧?你不会还指望他是个处男吧,人家美国洋妞肯定也是泡过不少的……你得现实点!”

    苏原无奈地笑笑,“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计较这些。我是说,如果,假设,他的来历不明,或者以前做过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或者被什么人操控着……总之,如果他的世界很复杂很危险,你看不明白的话,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这个……”叶小眉陷入沉思,“坦率地说,我觉得人还是要和自己世界相通的人在一起,省却很多沟通上的麻烦。如果你觉得他的世界和你的不同……哎,可是我不觉得呀,我觉得你们很是心有灵犀呀。”叶小眉不解地说。

    “你,不觉得,他不像是个学经济的人吗?”

    “嗯,这倒是,”叶小眉想起阳明俱乐部的那一天,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可这么说来,廖一凡也不像了?可他是正经申大金融系毕业的啊,我的很多朋友还都知道他,他当时可是校学生会主席,把女同学们迷得个个跟傻逼似的……楼天宇不学经济?不可能啊,不学经济那么复杂的财务模型他能做的出来?那些个p&l报表他能扫一眼就知道公司情况?股权稀释的公式他能分分钟给出你答案?他不学经济就奇了怪了……”叶小眉不解地自言自语。

    苏原也陷入疑惑,是啊,可是如此说来,谁又会对一个学经济的人做这样的事呢?明天,就是楼天宇手术的日子,她的心中充满了忐忑,甚至恐惧。

    “哎,”叶小眉说,“我觉得吧,你现在有亲密关系恐惧症,和人家那种婚前恐惧症是一样的,想太多了!你要是用理性去分析一段感情,那只能说明:你爱得还不够。这真爱啊,你就得赴汤蹈火!就算他杀人放火了,你不是个律师嘛,就算他进去了,你还可以等呐,反正你又不结婚!”

    苏原扑哧一声笑了,“叶小眉,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一个无比勇敢的女人!”

    “那是,我要是没点勇气,现在的我,就应该嫁了隔壁村里的王二狗,坐在他的摩托车修理铺子前面,弹今年过冬的棉花被子!”

    夜色已深,人群逐渐散去。酒店门口稀稀拉拉的三三两两,大家在互道告别。苏原和叶小眉突然都有一刻的落寞。她们都是不甘愿被生活摆布的人,可是前路漫漫,究竟还有多远?

第五十七章 命悬一线

    上午9点整。医院的楼廊里,永远灯火通明。

    苏原看着楼天宇从房间里被推出来。一路推到手术室门外。廖一凡匆匆赶到,站在那里。前后脚的,周斌也急匆匆地边跑边打着电话,冲到手术室门前一把拦住楼天宇的病床。

    “怎么回事?王新说你要做手术,我还以为他开玩笑呢!”他随即又转向廖一凡和苏原,“怎么这时候做手术?他出了什么事情?旭日乳业后天上市哎,你们钟都不敲嘛?不是说上市了还准备要换ceo嘛,换谁啊?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啊……”

    苏原拿出一张纸,递给廖一凡“他签过名的授权委托书,在他醒来并清醒地签署撤销委托授权之前,由你代表他做一切决定。”

    然后,她又拿出一张纸递给吴以民。她缓缓地说,“感激和客套的话,就都不多说了。这是一份‘免责函’,免除你对这台手术的所有责任,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自己承担。这是楼天宇的原话。”

    吴以民揭开脸上的口罩,扫了一眼手中的免责函,看了看楼天宇,又看着苏原,嘴角微微浅笑,“你们有心了,不过这个……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是医生,我对我的决定和我的手术负责。这是我起码的尊严。希望你们能尊重这一点。我说过了,我会竭尽全力!因为我希望你幸福……如果,这份幸福只有楼天宇能给,那我会尽我一切力量,让这家伙完好无损地从此给你幸福!”说完,他把手中的纸塞回给苏原。

    苏原有些感动,“好吧,我相信你。今生我何其幸运,有你在。”

    手术室的门在他们的眼前关闭。苏原呆呆地站在门口,前路未知。她爱的人,是否真的能够完好无损地出来,她其实并无信心。沉默地,两行清泪落下。她想起在**大屿山嘤嘤哭泣的那一天,原来,这个男人在不知不觉间,将勇气和力量都传递给了她。现在的她,即使生离死别也已不再有慌乱,凡事不抱奚落与偏见,凡事充满盼望与信念,变得内敛与平和。廖一凡上前扶她坐下,周斌有些不知所措般颓丧地靠在墙边。

    叶小眉匆匆赶来,默默地陪在苏原身边,“苏苏,先回去吧,手术需要很久。“

    苏原呆呆地站立,一句话也没有说。

    “苏苏,”叶小眉心痛地抱住她。

    苏原对叶小眉喃喃道:“小眉,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明白:一无所有,是什么意思……“

    叶小眉看着她,她知道,她们两个的家庭虽然天差地别,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不需要安慰,她们是彼此的支撑。她一把抓过她的肩膀,说: “别这么说,谁家里没有点烦心事呢?你看我,弟弟不争气,工作的会所被查封了,欠的债要还,母亲又病倒了,张哲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我已经和他过不下去了……未知并没有那么可怕,未知的是过去。你至少还有希望,还有未来。”

    周斌的电话响了起来,“什么?!研制出来了?!”他突然兴奋地大喊一声。几双眼睛瞬间盯了过来。

    领狮生物的仿生裂变细胞已经在实验室阶段获得了成功,这将是生物领域的一大重要突破,廖一凡还是一副怀疑忧虑的样子,而周斌的兴奋溢于言表。

    周六上午,廖一凡觉得自己有些感冒,小飞侠单车和环宇出行票务业务的收购协议谈得不顺利,关键还是估值没谈拢,旭日乳业上市第一周股价就下跌了30%多,领狮生物的研发在吹捧和遭到了铺天盖地的批判,泰国**已经在放风要严查。一团混乱的情形下,他已经熬了5天,2个整晚没有睡觉,感觉有些撑不住了。今天虽然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但他还是感到昏昏沉沉的,心里有些慌,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翻开冰箱,找到一包速冻饺子,简单地做好一盘,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叉子,打开bloomburg的新闻。刚一只饺子还没放进嘴里,电话铃响。

    “喂,廖一凡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个亲切的女声,带着职业的礼节说道:“这里是市八医院重症监护室,楼先生醒了”。

    楼天宇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是一片迷朦的白色,雪白的墙,雪白的桌柜,雪白的床单。阳光正从雪白的窗帘缝隙间照射进来,窗帘下浅蓝色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白色长裙的女子。她正拿着一本书看着,看书页已经一半有多,想来应该在这里坐了不少时间了。

    她很专注,半边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另半边的脸上因为阳光的照射显得肌肤通透,她并没有意识到躺在床上的人有什么动静,整个人被一种宁静的光辉所笼罩着。

    他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似乎在享受着难得的静美时刻。望着她的那一刻,他什么都不愿想,只想看着她。他知道:这是他想要拼命记住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她抬起头似乎缓缓舒了一口气,眼神转向病床,顷刻间,四目相对。她略略一惊,那双看着她的眼睛,睁开多久了?她不知道。那他,究竟是想起来什么没有?抑或是不再记得?他望着她是在疑惑什么吗?如果是,那他是在确认她的身份吗?她不知如何开口。

    一瞬间,苏原发现原本想好要在他醒之后对他说的话,此刻竟根本无从说起。

    “我有些渴了,能否麻烦你倒杯水?”他礼貌地询问了一句。

    “哦,好的”,苏原突然回过神来,将他轻轻扶起,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里,又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说,“你醒啦,我去叫护士”。她匆忙起身出门,到了门外,她定住了神,就这么靠在门边的墙上站着。他没有问自己是谁,那么,他是没有忘记么?他记得一切么?原来,她的心里仍然那样慌张和害怕,害怕他将自己遗忘。她不敢问,她匆匆地逃离,是因为不敢面对。

    楼天宇望着那团白色飘出门去,脑海中翻滚着无数画面,那些过去的年岁、那些枪林弹雨、那些痛哭嚎叫、红村的旷野、纽约的阳光、他在中情局地下室的小房间里,因为毒瘾发作而在墙壁上留下的指甲划痕、训练中他在大雨滂沱的泥泞道路上匍匐前进、他拿着报道父亲去世的报纸举枪对准charles逼问……瞬间还有那盏深夜冲向他的刺眼的车灯、那些蒙面将他抬上车的美国人、手术台上白色刺目的吊灯、他的父亲、母亲、他的养父养母、steven的脸、林予初的脸……

    思维容不得他控制,一片白色的长裙又静静地飘回来,展开在他的面前纯白与血污交替在他眼前出现,林予初那双明亮的大眼睛,躺在地上看着他,她慢慢地爬到他的身边,问了他最后一句话:“凌峰哥哥,你会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吗?”

    那一刻,他的恐惧如此清晰,他知道她想要干什么,这是她在告别。他的手被反绑着,他用牙去咬她的衣服,凌厉的嘶吼都唤不到她的回头。她光着脚,衣裙零乱,血迹斑斑。她怆怆然地跑出去,背影决绝。然后,他的面前又出现了廖一凡的脸,穿着军装的他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你要是敢负了她,我亲手剁了你!”

    他的心脏疼痛地缩了起来。头还是昏昏沉沉地,却又无比清醒。廖一凡多么可笑,他们在申城初见时也是在这家医院,是的,他竟然还活着!在那个三楼的病房,廖一凡看到他的眼神如此惊讶,那么当时的他是不是也想着同样的问题?是的,他凌峰也还活着!虽然廖一凡西装革履的样子和从前的他判若两人,但毫无疑问是他!他竟然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他们在办公室复核财务模型、分析文件条款,他们在酒吧喝酒、在俱乐部赛马……而他,竟然将一切守口如瓶!楼天宇紧咬住牙,他是在看自己的笑话吗?!

    护士赶来、巡房医生也来了,一群人围在病床旁边。

    苏原悄悄地站到了房间的角落,将地方空出。她知道:此刻的询问本无益处,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廖一凡匆匆推门进来,侧眼就看到了苏原。

    “他……”廖一凡没有说下去,也许他也和苏原一样,不知从何说起。

    “醒了。”苏原接口道。

    “这很明显!”廖一凡带着一抹戏虐的表情,却又苦笑着看她:“你们律师永远喜欢说这种,看似正确无比却又毫无意义的废话。”

    吴以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察看楼天宇的状况。护士在问他,姓名、年龄、出生年月……这台手术虽然保密,但对于市八医院脑外科而言,却是一个里程碑一般的手术。仅有的几个知情的医生都很紧张、都期待着结果,偏偏这个结果就只取决于楼天宇的回答。

    楼天宇对他们的问话闭口不言,只说了一句:“你们都出去,叫他过来。”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有医生招手示意他们过来,吴以民示意大家出去。然后一群人交换着眼神,慢慢地往门外走,有几个不甘心的,还不停地回头望。吴以民走过苏原身边,低声嘱咐道:“别让他激动!手术很成功,但恢复的结果还不知道,一定要慢慢来。”

    廖一凡和苏原走到楼天宇的床边,楼天宇挣扎着想坐直。苏原扶住他。

    “楼……天宇……”廖一凡艰难地开口,不知道应不应该这样叫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嘴。楼天宇盯着他看着,面部表情平稳,透露不出一丝信息,他的嘴角甚至挂着一丝笑意,但这丝笑意却充满静谧的杀气。他慢慢地坐起来,拔下手上的输液管,站起身,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廖一凡。苏原去抓那根输液管,看到楼天宇的手背有回流的血出来,她轻轻地惊呼一声。

    “没有关系,我不需要这些。”楼天宇冷冷地说出这句话之后,盯着廖一凡的眼睛变得越来越锋利,瞳孔剧烈地收缩。他慢慢地走向他廖一凡,他的个子比当年长高很多,眼睛还是那样黝黑深沉,神情和以前一样,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可是现在,他的脸上为什么露出胆怯?他心虚了?他害怕了?这个人,明明知晓他的身份,近一年了,他让自己像一个白痴幼儿一样在他面前一览无遗!这是对他**裸的挑衅!

    廖一凡看到那双眼睛,从之前的平静转而变成现在的凌厉,甚而……凶狠。那种往日熟悉的感觉瞬间像一个巨大的罩子,罩住了这间病房。他知道“他”回来了。他随着对面那个人一步步的前进而一步步地后退,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楼天宇在他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住。室内的空气逼人地紧张,安静地让人窒息,苏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空前对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似乎不适合插手。她慢慢地反方向退到另一个窗口的角落,手机上一条给周斌的信息:428病房,出事了,快来!

第五十八章 惨烈过往

    “你……”廖一凡还未来得及说出下一个字,楼天宇一个拳头挥了上去,廖一凡瞬间一个趔趄跌出2米远停在窗口边。苏原本能地“啊”一声冲出口,第二、三个拳头又朝着廖一凡的胸腹间袭来。苏原冲上来想拉住楼天宇。两人都没有看她,却用手同时指向她,异口同声一句:“别动!”苏原顿时呆立在原地。

    “你胆怯了?害怕了?那么久了,你什么都不说,就默默地看着我的人生成为一出笑话?!”他又是一拳。

    苏原看着廖一凡没有任何反抗地任楼天宇的拳头落在身上。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楼天宇会下这样的狠手?!这个人,今天看起来如此的狠毒暴烈,往日那个温润平和又时而孩子气的楼天宇哪儿去了?难道,这个人才是本来的楼天宇?!

    廖一凡似乎下定了决心任他往死里打。因为在他第一拳挥出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知道:他记得,他什么都记起来了。那么多惨烈的往事,任谁都无法一下子接受。他需要发泄。此时的楼天宇,像一只困兽一般要寻找一个出口。在他面前的只有他,那就让他打吧。他恨他,他有理由恨他!恨他当年不告而别,恨他们终于重逢了,而他却对一切守口如瓶。

    “你知不知道,听说你父亲和你被他们打死了,我有多绝望!因为绝望,才会束手就擒,才被灌得满身是毒。你好好地活着,活在我的身边,却一声不吭!你是想瞒我一辈子吗?!”

    “那几年,每次毒瘾发作,我就用烟头一个个地烫在自己身上,就是为了记住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而不是为了像现在一样对他们感恩带德!你知道吗?!”楼天宇狠狠地一拳照着墙打过去,廖一凡闪身一躲,拳头打在墙上。苏原似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近一年来,我派人找遍孤儿院翻查信息,徒劳无功。而我的母亲其实一直都在!是你让我们相见不能相认!我如果知道,那天去红村就不会这样听着自己的往事、看着自己的母亲而无动于衷,不会这样无知地回来!”他怒吼着发泄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对不起……对不起。”廖一凡被几拳几脚已经打得缩在了墙角,只反复地呢喃着一句话。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周斌大惊地叫道:“楼天宇,你给我住手!”病房外的医生护士听到殴打地声音也一个个闻讯赶来。楼天宇停住手喘着粗气,看着地上的廖一凡直指着门口的周斌厉声大吼,“把门给我锁上,谁都不许进来!”

    周斌一把锁上门,一个箭步冲进来扶住廖一凡,对楼天宇怒吼:“你疯了!你躺在这里这么多天,是他一个人废寝忘食地在忙!一整个星期,他没睡过一个整觉。除了方便面,没吃过一顿饭!旭日乳业股价天天在跌、环宇出行的方案都是他在做,你们投资的项目每个烂摊子都是他在管,你知不知道他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你醒过来,不问问他情况,不分青红皂白把他打成这样!”

    周斌看上去大怒,丝毫不顾忌面前是自己的老板,他顺手一指角落里的苏原,“还有苏律师!她在这里天天陪着你,你醒来问过她没有?你看看她每天都是怎么过的!你是真的脑子有病吧!所有人都欠了你吗?”

    楼天宇仿佛是打累了,又好似身上的气息被抽离了一般,颓丧地站立在廖一凡的面前,喘着粗气道:“是的,我有病,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目光转向廖一凡,后者已经说不出话,嘴角额头的血不停地渗出来。他没有还手,而且居然一拳都不抵挡。楼天宇最初的恨意逐渐变成了心痛,他感觉自己的头痛如绞,沉重得像有千斤重担一样。是啊,他找到了他,茫茫人海20年,他们居然还能在一起并肩作战。他一个人挑起了所有的担子,在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可是这个可恶的廖一凡,还是像儿时那样,明明默默地做了这么多,却就是什么都不说!

    他用力揪起廖一凡,“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看着我每天在你面前,你就忍心这样默默无声地让我做一个认贼作父、被蒙在鼓里的白痴吗?!为什么?说!”

    廖一凡嘴角一丝苦笑,艰难地一字一句回答道:“当年的遗忘,是你的命运。今天的手术,是你的选择。你当我是你兄弟,就应该知道:无论是你的命运,还是你的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他的这一句话,抽干了楼天宇所有的力量,所有积累的恨轰然间倒塌。他颓然地看着面前的廖一凡,无力地喃喃自语:“你难道不知道吗?今天的我,很有可能会失去所有的记忆,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记得你,难道这样你都无所谓吗?”

    “我当然不会无所谓,但如果你能有一段新的人生,哪怕不再记得我,我都会为你……感到高兴。你现在的生活很好,不是吗?20年前我没有做到,但现在,我不想你再受到……任何伤害。”廖一凡的脸慢慢变得灰白,唇色也开始泛白,最后几个字还未落地,张口就吐出一口咖啡色的液体。

    “廖一凡!”屋里的三个人都失声叫道。苏原和周斌虽还未搞清楚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明显地知道了,这两个家伙至少绝对不是仇人。

    廖一凡脸上露出一个笑的表情,想要站直身体。他指着楼天宇道:“我枪法比你差,打架可从来不输你,今天没睡好才懒得出手,别以为……予初的事,我会饶了你!”他站着晃了一下,又扶着墙站稳。

    楼天宇沉默许久,抬起头失魂落魄地对他道:“你知道了?我……对不起……一凡,我……我没能保护好她……”

    廖一凡瞬间缄口,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等你出院了,我会好好收拾你!”说罢,扶着墙想走出去,手却突然捂住腹部,又一口略带鲜红色的液体吐出来。周斌不敢再耽搁,赶紧打开门,苏原看了楼天宇一眼,也赶紧过去扶住廖一凡把他送出门去。

    走廊上的医生护士看到出来的廖一凡,一阵忙乱,有人把手推床和轮椅都送了过来,还有几个人在小声议论:报警吧?打成这个样子,这人还能站多久?万一出事儿了,责任算谁的?

    “谁敢报警!”廖一凡厉声一喝斥,人群顿时噤声。他一皱眉,瞬间倒地。楼天宇随着人群的惊呼推门出来,跟着推着廖一凡的医生跑向急诊室。吴以民拨开人群,在后面大声吼着:“楼天宇,你给我回来!”

    后面几个眼尖的护士也在大叫,“哎,先生,你头上的纱布渗血了!”

    “你的手也在流血!”

    “哎呀,这两个是什么人啊,轮到今天值班真的是倒霉死了!”

    急诊室门开,廖一凡被推了出来。医生抬头看看站在那里的三个人,楼天宇穿着病号服,血还在流着,大约在路上有人给他塞了块毛巾,好在没有滴在地下。他顿时叹口气摇了摇头批评道:“你们这些人,也都老大不小了,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身体!躺着的那个,听说被打了是吧?打架之前也不吃饭,打输了吧?!”

    没见过医生这么批评人的,三个人谁都没反应过来。

    “喏,急性胃出血,老老实实地躺个几天去!”他边说着,边指挥着几个人把病床推到前面,然后翻了翻手里的病例,“送328病房。你们谁照看一下,估计一会儿就能醒了。注意饮食,过了今夜就可以吃流质的了。”

    苏原和周斌继续面面相觑, “流质,妈的,他连个亲人女朋友的都没有,谁给他煲粥啊,难道要我嘛……”周斌嘀咕着,“这两人的项目都得我给擦屁股……这么多只屁股呢!“

    他歪着脖子沉思了一下,拿起电话叫道:“叫陈晓赶紧到市八医院328病房,老板住院了!叫她带点儿粥来……什么皮蛋瘦肉鸡丝蛋花的都不要啊,最干净的那种,对对,给乞丐喝的那种!”

    楼天宇死死地看着病房,没有转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廖一凡,他欠他的,早晚会还。但是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周斌的电话铃,打破了沉寂。他看了看两个人,离开了几步远去接电话。

    楼天宇顿了顿,竟然一把扯掉了头上的纱布,转身打算离开。

    “你现在不能去!”苏原突然反应过来,刚才那一番言论,她再迟钝都能拼凑出些凌乱的线索。那么,能让他不要命地离开的,只有一个地方他是要去红村!

    “你刚刚醒过来,医院也是不可能让你出院的。”她一把扯住楼天宇,看上去像是抱住了他。两人都有些僵直,随即苏原放开了他,想了想道,“我去吧。我会把你的母亲……好好地给你带回来。”那个疯癫而美丽的老太太,他的母亲,苏原知道,能让他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要去找的人,一定是她。

    楼天宇还没来的及答话,周斌一脸严肃地走过来,压低声音道:“王新刚来电话,昨天美国黑海公司发布最新报告,说旭日乳业的财务数据披露不实,截至今天收市旭日乳业已经在港交所又大挫15.7%。”

    “又是黑海公司?”苏原眉头一皱。

    “黑海公司每次发布这种报告之后,这支股票就厄运难逃。去年他们专打绿洲科技,现在这个公司已经被美国证监会摘牌了。前不久的衡泰……我们的旭日乳业现在刚上市就跌成这样,也很可能马上会有恶意收购方出现。奇了怪了,节奏把握得这么好,我看着怎么像是自己人……你……还是廖一凡……谁拿个主意?”话还没说完,电话又响,他骂了句“**”闪到一边,眉头紧锁,看样子又是坏消息。

    楼天宇身体晃了晃,他强迫自己站稳,扶着头。苏原紧张地看着他,“怎么样?我去找医生!”

    楼天宇示意她不用。他抓住她的手,陷入沉思,然后,他慢慢走过来,把苏原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说,“原谅我,我来不及跟你细说,但我一定会都告诉你!我的母亲,就拜托你了。现在,扶我回去病房……我的头很晕,看不清前面……但我必须要保持清醒。”苏原扶着他,心里有了一丝暖流,她不做声地轻轻点了下头。她知道:这个楼天宇是个撑死也不肯示弱的人,唯有在她面前,他会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软弱。但这一份甘愿的低头,让她心中充满了温暖。

第五十九章 天地玄黄

    病房里,吴以民阴沉的脸色能拧出水来,开口就指着楼天宇咆哮,“楼天宇!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冒了多大的风险,给你做的这台手术?!万一失败了,我跟苏原这辈子都解释不清楚!我吃力不讨好地是在干什么!为你这个手术,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站了整整16个小时,手到现在还是僵硬的!你倒好,拼命给我胡来,刚醒过来就打架!把医院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在问你的病例,你叫我怎么解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尊重一下别人的努力好不好!”

    楼天宇面对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任何借口,他很诚恳地道歉:“吴医生,很抱歉……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给你们……添麻烦了。”他撑着站直身体,可是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也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边说边扶着病床想要呕吐,吴以民见状一步上前拉住他,嘱咐苏原把他弄上病床,边摁床边的对讲:“23床,颅内压增高,需要立刻减压,快!”

    病房门推开,医生护士冲了进来。苏原拉着周斌来到病房外,轻声嘱咐他:“好好照顾两个病人。我……得去办件事,我知道现在不是离开的好时间,但这件事很重要……对了,另外,旭日乳业的上市文件,赶紧找叶小眉。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联络。”

    周斌点点头,“放心吧。”正说着,陈晓到了,见到周斌就焦急地问:“廖总呢?”

    “你怎么这么快?”周斌看着她满脸是汗的样子有些惊讶。

    “我正好在旁边不远,听说廖总住院了,就直接跑过来了啊。”陈晓气喘还未平,到处病房看着,掩饰不住的紧张和心痛:“在哪间啊?怎么就病了呢?”

    “被打了……哎……”周斌叹了口气。

    “被打?他这个文邹邹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跟人打架啊!真是的!”陈晓边跺脚边急躁地说,声音听着都快哭出来了。

    苏原冲陈晓点了点头,转身要走,周斌又叫住了她:“苏律师……”他顿了顿,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白衣裙,看上去瘦瘦弱弱,却能始终保持理智,冷热皆能自处。

    苏原回头看着他。

    “噢,没什么……“周斌欲言又止,望着苏原笑了笑转身疾步而去的背影,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陈晓第一次看到周斌呆立的样子,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美好的感情……”

    “什么?”

    “势均力敌。”

    红村,又一次来到这里。

    因为没有晚班飞机,她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苏原轻轻闭上眼,感受着刺目的阳光和旷野的风,风中的寒意,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按照记忆中的地址,找到当时的那间酒楼,她沿着街慢慢走过,记得那天她和楼天宇走过这条街,记得他们当时在窗口看见那对老夫妻的背影,记得曾经令他们感动的那份对爱的坚持,也记得当时那个老妇人,看着楼天宇的表情。一切历历在目。她轻轻叹了口气。

    跟随着当地人的指示,她找到了那个小院落。严格说来,那只是一间破旧的瓦房,但是门口干静、屋内整洁。一个老先生正背对着门口在看书,屋内摆设简单,有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祥和。苏原站在门口,看着这“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情景,犹豫着不知该何时打扰老先生,又该如何介绍自己。

    正在犹豫中,身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侯老先生。”

    苏原猛一回头,廖一凡居然站在她身后。“你!你怎么过来了?”

    廖一凡淡淡地一笑,“昨晚我就醒了。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来这样的地方。”他扶着门框,看上去虚弱得就快倒下了,却仍艰难地挺拔站在那里。他和楼天宇,都是绝对固执的人啊。苏原摇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老先生仿佛眼睛有些花了,他扶着老花镜看了门口的人许久,都没有认出来。他慢慢地走过来,廖一凡一把抓住他的手,弯下腰和他对视着:“侯老先生,是我呀,我是廖一凡,你还记得吗?”

    老先生嘴角颤抖着,混浊的眼睛睁了又闭、闭了又睁,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他呜咽着,上下打量着他。廖一凡点点头,像在跟他确认“是我”。老先生终于相信了,一行浊泪流下来,两人相拥在一起,许久仍是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老先生笑意盈盈地摸摸他的头,又再次上下打量他,复而将目光投向苏原,指指他们两个,露出欣喜的表情,忙不迭地请他们进屋。坐定了,他的目光仍在廖一凡的身上。廖一凡懊悔又悲痛地轻声道,“侯老先生,我刚知道……对不起,我以为,我认识的这里所有人都不在了……我应该早些过来的,对不起,对不起!”他的手抓着额头,强忍着悲伤。

    老先生摇摇头,像是宽他的心一般,稳稳地笑道:“来与不来,于现实而言,都并无分别,你好好地生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凌峰也还活着,我见到他了。他前几天还回来过,但没认出你们……但他很快就会过来!”

    老先生眼睛一亮,露出激动欣喜的表情,而转瞬即逝的,又立刻黯淡下来。

    “对了,阿妈呢?”廖一凡环顾四周,并未发现其他的人影。

    老先生陷入沉默,他低着头,轻声道,“她,解脱了。”老先生缓缓地,又加了一句:“她一直相信:那天见到的,就是她的峰儿。那么多年来,也许她撑着,就是为了再见他一面。她没有遗憾了。”

    屋内寂静无声。廖一凡双手撑住额头,悲从中来。

    寂静的夜空,繁星点点。他们刚与候老先生叙旧了许久,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将20年的岁月串成一条长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苏原望着天空想到了这句话。是谁将这个离她无比遥远的世界带到她的面前。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世事更替,从星空长河的角度看来,也不过白驹过隙的一瞬。一直在大城市生活的她,从来在身边的,都是岁月静好的平稳和饭菜飘香的夜晚。

    而平静无澜与跌宕起伏,究竟何种人生,算作幸运?

    廖一凡照顾老先生睡下后,慢慢地来到门外,与苏原并排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两人静默地坐在那里,似乎都在尽力地保持一段距离。

    “这是养育了楼天宇的村庄吧?这样的阳光和原野,很符合。”苏原轻声说。

    “是啊,其实这里的一草一木是如此温润如玉、闲云野鹤的。纷争战乱,哪怕是罂粟花,它的毒,也皆因人而起。物随人动。”也许是因为在这样的天地,空旷静谧,廖一凡难得地敞开了他的心底。

    苏原笑了笑,她看着身边的这个人,他有一双无比深邃的眼睛,和楼天宇犀利的眼神不同,他一直都是沉稳压抑的。“也许,”苏原叹息了一声,“大多数人,其实并不具备辨识载体与本真的能力。”

    廖一凡蹙了蹙眉,显得疲惫而无力。他沉默地点起了烟,苏原有一丝讶异,“我不知道你会抽烟。”

    “不会与不做,是两码事。”廖一凡悠悠地说道,他看着天空,漆黑高远,思绪仿佛也飞到了久远的过去,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第一次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地倾诉:“刚到申城的时候,我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家破人亡。和大城市的孩子在一起,实在显得格格不入。我的父亲、我的朋友、我的生活,一夜之间都不复存在,就像被丢弃在了陌生的黑暗森林里,四周都找不到出口。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抽一支烟,允许自己在这一支烟的时间里可以软弱、可以难过、可以放肆地想念和沉沦。因为一支烟过后,我必须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去面对现实。”

    第一次,苏原听到廖一凡讲自己的故事。她想起在天地会见到他的第一面,当时她以为,这不过又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略显轻浮的城市帅哥。原来,理性如她,也会因为表象而轻下判断。

    苏原的手机提醒有新邮件。她看了下,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地问道:“刚收到消息,领狮生物在红村拟建研究院的方案,也没能通过缅甸**的评估。但几个跟投股东表示愿意等待再次评估的结果。是现在退出,还是继续等待……楼天宇现在这个样子……要不你拿个主意?”

    “退出吧,我看过这个生物环境的评估,基因数据的研究可以,但编辑技术的研究,就像释放了潘多拉魔盒的魔鬼,谁也不知道,它最终会让人类成为什么样子。”廖一凡直截了当,毫不犹豫。

    “这……先期的天使投资呢?如果现在退出,万一公司现金流困难无力维持,上一轮的投进去的股东可能就打水漂了,包括吴远征的钱,他是没有判断的,完全是信任你们啊。”

    “他的亏损,我想办法补。投资,不仅仅是追求回报,我一直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财富再分配的过程。将社会的资金,回馈给对社会发展和进步更有正面作用的企业去,慢慢地向良性秩序发展。”

    “嗯,说的好,只是……你真的不需要回去再商量下?”苏原虽表示赞同,却也犹豫。她看着他:“我钦佩你的这个决定,但这无异于将你自己推到资本的风口浪尖,未来将有多少人会对你们不利?你是不是承担得起那么多人血本无归的后果?”

    “这也会是楼天宇的意思,原因你现在应该很明白,”廖一凡停了一下道:“带给我这样想法的,是从前的他。而这片土地,我们希望它能够不被任何人与事操纵,自由自在地生长。”

    也许是有了些尽力掩饰的激动,也许是说了不少话,他的呼吸听上去有些喘。苏原想了想,很快点头答应,回复邮件。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他的脸色煞白,仿佛在强忍痛楚。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拿过他手中的半截烟头。“对哦,我也是糊涂了,你现在怎么可以抽烟。医院你不肯呆,但你既然送上门来了,我得好好看着你!”

    廖一凡侧过脸看着她许久,无奈地苦笑一声,“多个女人真是麻烦,我连一支烟的自由都没有了!”

    “先自律,再谈自由!”苏原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变得霸道起来:“告诉我,医生是怎么同意你出院的?有没有带药?”

    廖一凡更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环顾了下四周,“今晚住在这里,你能习惯吗?”

    苏原咧嘴一笑,“这是我住过的,最有故事的地方。”

    廖一凡也笑,“好吧,委屈你了,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我回去?你还要待多久?”

    “侯老先生不肯去申城,我没有办法,但他听说薛副官和原来的一些老兵去了清棉营,我想去看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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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丛林介绍:
“十年后,我们会在哪里?”
“我想离开这片军营的草场,去往世界最繁华的都市。”
这是一个从黑暗森林到城市森林的故事。国民残军曾经驻扎的金三角,那里有军队和毒枭。15年后,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系毕业的美籍华人楼天宇,上任KC Capital大中华区总裁,在申江畔与中国顶尖投资机构鼎盛资本的廖一凡相逢。死里逃生的他们曾是少年至交,却相逢不能相认。他们光鲜亮丽的背后,有着怎样一段谜一般的故事?那个一身白衣站立在面前的女子,为何每每让他的心底抽丝剥茧般心痛?爱人、兄弟,究竟是敌是友?耳鬓那空灵的声音,究竟是梦,还是前世的记忆?
命运已经给了你崭新璀璨的人生。而为了真相,你是否甘愿牺牲一切?
第一次,由业内人士,向你展示国际律师事务所和顶尖投资机构的生活,带你看光鲜亮丽人生背后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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