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片混沌中,他发现自己躺在肮脏的地上,墙角的泥泞和着草丛的气息。
屋内唯一的一扇窗户正透着几丝残存的阳光,窗外像是典型的中国乡村矗立的青山巍峨,又融合着东南亚的潮湿温热。静谧无声的呼吸声中,他似乎还能听到窗外的树叶婆娑,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零碎的纯真笑声和方言。
回过头的一刹那,眼睛顿时失了聚焦昏暗的房间里,一盏刺目的灯泡悬在他的头顶。他迷蒙的眼睛闭上又睁开,门口背对着他的是几个荷枪实弹的军人。
几声飘忽不定的轻笑从房间阴暗处传来,标准的美式英语让他更加混乱:这究竟是哪里。
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心不在焉地拖着一团白色丢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跟他说了句话,四周传来一阵哄笑。
面前那团白色的影子不断地颤抖**。他感到自己记忆混乱,胸中有着想要呕吐的窒息感,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有食人蚂蚁在啃噬一般。他感到自己嗓子干燥冒火,声音嘶哑痛苦不堪,费尽力气都无法说出一句话。
慢慢地,他看清了那团白色的轮廓那是一个白色长裙的女子。
她的长发污浊地粘落在脸上,透过零落的发迹,能看到她那张无暇通透的年轻的脸,十几岁的年纪。红润的朱唇点缀在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上,而一双深幽的眸子从长发的空隙处露出的却是摄人心魄的愤怨。拖着她过来的那个大兵还在一边系着裤子拉链和腰带,腰上别着一把乌黑噌亮的枪。
四五个人的房间里满是暧昧的笑意。
他不由自主地挣扎,想挥舞双手、想挪动双腿。但是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双脚之间重重的链条,他的挣扎在其它人眼中看来也不过是抖动双肩而已。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那团白色的影子呜咽着,慢慢匍匐到他的面前,混乱的头脑和记忆瞬间将他钳住。
他费劲地想要仔细看清那张脸:光滑幼嫩的脸庞,雪白的肌肤因为悲愤与羞惭而涨得透红,脸上满是污秽与泪痕。她的唇如血、明眸如弯月,而此刻的眼神却深不见底,带着无所畏惧的决绝。
她身上的白裙早已血迹斑斑,污浊不堪。冰冷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庞,一个空灵的声音向他的耳边传来
“凌峰哥哥,你会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
他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这个声音突然颤抖起来,紧缩成一团。他用牙去咬她的肩膀,满面地怜惜与悲痛,他的嘴唇做出“不”的形状,却吼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他看着她凄凄然地向门外跑去,屋内响起一阵“嗷”的哄声,拖着她过来的那个大兵将脸凑到他的面前。那是张西方面孔。
那张面孔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一眼,迅即起身“嗖”地从腰间抽出那把枪对准企图冲向门外的她的背影,四周的哄叫声更加热烈起来。
他用尽了全力叫出声来“no!”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个大兵面露得意的笑容,挑衅地在他头顶轻轻地用嘴型应了一声“砰”。
第一章 申城风云
“嘟”的一声轻鸣,他从一团迷茫中倏然清醒过来
机舱里响起乘务长温柔的话语声: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们的航班即将降落在申城机场二号航站楼,降落的时间是当地时间下午2:05分……感谢乘搭达美航空的航班,祝您有一个愉快的旅程。
空姐正微笑地捡起他掉落地上的毛毯,询问他是否可以收起脚凳和床,而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那团迷雾中回过神来。
“天宇?”刘珍妮好奇地转向他。
刘珍妮长着一张典型的中美混血的脸:黑色大波浪的卷发、黑色眼珠,但前庭饱满、眼窝深陷,大大的眼睛涂着浓重的眼妆,睫毛长而翘,却丝毫不显得突兀,反而有一种无比野性与艳丽的美。一件枣红色的宽大毛衣,配着一条紧身牛仔裤,整个人呈现出年轻潇洒的奔放,连空姐都忍不住地多看了她两眼。
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轻轻抚去额头的虚汗,朝她淡淡笑了一下。
她走过来,拉着他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吧,十几个小时,身体都快僵硬了!”她嘟着嘴自然而然地双手围着他的脖子,随即娇媚地问道:“说,刚才梦见谁了?” 她此刻笑容满面地看着旁边的他。她感到刚才那一刻他从梦中惊醒时不自觉地一颤。
楼天宇看着眼前那双甜蜜的眼睛,温和地笑了。
全球闻名的美资基金kc capital大中华区总裁王启在去年圣诞公司年会时暴病身亡。业界着实沸沸扬扬了一阵。吊唁的吊唁,接班的接班,楼天宇算是两样都参与了,从年初起,他便走马上任。这次从纽约总部派驻申城,是kc capital掌门人steven lau的意思,也是必然的结果:领导中国区业务,毕竟还是一张华人面孔更有契合感。楼天宇爽快答应。
steven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心血他心知肚明
为一个中国孤儿找到一个家,十五年前他发生车祸,他又找来美国顶尖的医疗团队为他治疗,康复后培养他去普林斯顿学经济,到kc capital工作。当然,他也不负众望:对金融的敏感和极准的判断、出手迅速果断、对国际并购项目稳妥的拿捏。进团队短短5、6年而已,他已经是kc capital最优秀的投资人之一了,steven的财富在他的手里翻了近两倍,美国团队里的人几乎默认了他就是kc capital将来的掌门人。他有时跟他的养父charles lou调侃:steven好像更像他的父亲。
机场人头攒动,正是初春时节。第一次来到中国的刘珍妮兴奋无比,坐在车里不停地向外到处打量,面对申城林立的商务楼大呼:“华尔街那么破旧,这才像个金融城的样子嘛……”
楼天宇略有所思地转头向窗外望去:这一片天地,如此陌生。刘珍妮敏感地发现了他的沉默。
她知道,他的心中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她看着他的眼睛转向车外他对中国这片土地难以释怀。这是他的根,但却不知根究竟在哪里。
电话在车内响起
“楼总,鼎盛资本的人,马上要到了,我们的事情……”
“照原计划办,我对结果有信心。”楼天宇对打断他思绪的这个电话没有什么好心情,简单对付了一句便挂了。
“刚到就要去办公室啊?放个几天假倒个时差吧,这么多项目也不急在一时嘛……”
“安顿一下,看看周围。你先回去,知道你吃不惯中餐,晚上订了申江16号,给你接风。”他幽幽地说道。
刘珍妮冲他甜蜜地一笑,“那我也要去报到,反正我的事务所就在你的对面!”
她喜欢他永远对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他说话的口气像是给刘珍妮接风,而他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也是第一天到达这个陌生的城市。尽管如此,似乎掌控这个城市与他而言也易如反掌。
助理王新望了望后视镜,说:“楼总,鼎盛资本的廖一凡,资料给您放在后面了。”
刘珍妮草草地翻阅了一下文件,递给他说道:“很优秀的一个人呢,申大金融系才子,还没毕业就跟着中国投资界的领军人物黎刚实习,后由他鼎力举荐,现在是鼎盛资本最年轻的董事总经理。过去的十年,是中国投资界的风云人物,有上百亿的项目的track record(过往业绩)……这个人,“刘珍妮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道:”你有办法搞得定吗?”
楼天宇朝她笑了笑,淡淡的回答显得胸有成竹。“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有种特质,越优秀的人越容易输在那里,”
“什么?”刘珍妮显露出好奇。
“贪婪。”
黑色宾利稳稳地停妥在汇通大厦的门口。汇通大厦鼎立在申城江边不少极富殖民特色的楼宇中间,与汇丰银行大楼分立主干道两边,大厦47层是kc capital的大中华区总部所在地。作为一家美资基金,它的业绩可谓是业界翘楚。而奇怪的是,对于这家据称总部设在卢森堡的基金,背后的投资人对于外界一直都是一个谜。
初春季节,风有些温暖和煦的感觉了。这是楼天宇在申城的第一个春天。其实,这家全球盛名的投资基金换了大中华区老大的消息,从去年圣诞起就传的沸沸扬扬,并且看投资项目的进展,他虽然人在纽约,却显然在这几个月中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从未刻意隐瞒自己,却也闭口不提基金的任何信息,不接受采访,不发表言论,不在任何投资的项目中担任董事,也不对被投资被收购的公司做任何说明。因此这么久了了,楼天宇从未露过脸。业界对他有诸多揣测,但也只闻其名不得见真人。
在时差还没倒过来的第一天,站在47层的落地窗向外看。此刻的他感到无比疲惫,但落日江景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怀与兴奋这是一片新的天地,这是他从养父母口中曾听说过的地方,是他曾经生活过的中国!
他按下桌上的电话键:“王新,材料拿过来吧。”
一分钟不到,王新毕恭毕敬地抱着一堆材料来了,十来个文件夹堆得他的头都找不着。楼天宇一皱眉:“就这些?”
“当然不是啊!”王新一边手忙脚乱地放下,“来来来,这里……”
跟着他的声音,进来了一辆小推车,4、5个箱子一排被抱起来放到了矮橱上。
楼天宇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新整了整他的西装,拿起个小本就念了起来:“新风速递的创始人吴远征你们已经通过电话了,他和鼎盛资本的廖一凡很铁,前两轮都是廖一凡帮着融资的,可以说是对公司有恩的人。这一轮,我们要么实现共赢,跳了他基本没戏。”
楼天宇眉毛挑了挑,耸耸肩表示“好吧。”
“旭日乳业已经到c轮了,准备领投的还是鼎盛。现在抬高些估值对公司将来上市是有好处的,感觉”
“野金医药已经放出风去了,公司基本面很好的,这个价快到我们入股的预期了,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配合**那边的对冲基金进?”
楼天宇想了想,说:“还是用欧洲那边的。海天金融的放款也是卢森堡那边,方便。他们老总,姓陈的,据说一直跟欧洲那里走的很近。”
“好的,”王新看了下表,“哟,国际金融时代的采访时间到了,得准备一下……”正说着,他一看手机信息:“主编到了,第三会议室里,等了10分钟了。”
楼天宇有些不情愿,边走边不忘指指他的脑袋:“跟你说过,叫你少弄点这种访谈之类的东西。”
“哎呀,楼总,在中国,这些文章要做的呀,那些创始人,听到你的名字耳熟很重要的啦,你等下等下,提纲、提纲还在我这里……”看着楼天宇大步流星地走出门,他心急火燎地在一叠纸里面翻找着追出去。
纽约初春的清晨,天气仍是无比寒冷。阴风阵阵,大部分路人都行色匆匆。
中央公园里寂静无声。
一张长椅上,坐着一个裹着长大衣,带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的人,他的帽沿压得很低,手中翻着一张报纸。
一架自动轮椅伴着电动的“吱吱”声慢慢地由远而近,靠近长椅旁。
长椅上的人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四周,站了起来,从那架轮椅前走过。
擦身而去的那一刹那,报纸下的手递过去一个折叠的小信封。没有交流、没有招呼、没有停顿。
轮椅上的是一位华裔老人,衣着看上去很普通。他嘴角向下微撇,眼神锐利,透着一股倔强和老谋深算,看上去有一股掌握全局的气势。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草地,嘴角露出一丝觉察不易的微笑。
军号声突然响起,老人拿起电话,声音在这个宁静的冬日清晨显得无比突兀。
“daddy,“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快的女声,”我们到啦,一切都好。申城太美好太热闹啦,我都想常驻了。“
“呵呵,照顾好自己jenny,james会好好带你的,你玩够了就早点给我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爸爸!“撒娇的声音越发清晰,”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总拒绝我和他在一起嘛。他早已不是孤儿了,charles叔叔不是你的老战友吗?都十多年了,你下大力气培养他,却不同意我们交往,究竟是为什么啊,你总要给我个理由嘛……“
“我说过很多次了,最后一次告诉你你们不合适。你回来后,就给我好好安心生活,ben要竞选virginia州议员了,你有很多工作要做,以后也要注意公众形象,不可以在任何公开场合,和kent再有超乎朋友的来往,要保持距离!“
“爸爸……”
“好了,你们到了就好。叫kent也注意休息,接管大中华区不是那么容易的,他的项目你最好不要碰,james自会安排。“
电话挂断,手中的信封慢慢松开,露出一个usb大小的突起。老人久久凝视着远方。
那是一个相似的冬日,几辆警车由远及近地飞驰,电话那头是他多年的老友charles焦急的声音:“steven,缅甸军**发来密报,他父亲突然去世了,要求我们释放人质……他的身份,出来以后,怕会对我们不利……但是catherine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不能再承受一次打击了,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 “
阴冷的风里,他沉默许久后,听到自己对着charles沉静而无奈的声音:“事已至此,要想他永远不知情,你应该知道我们唯一的选择。”
第二章 落日楼头
傍晚的江边有不少闲散游走的人群,楼天宇顺着江边的栏杆向前走着。眼前出现两个女孩的身影。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一身灰色套裙,正倚靠在栏杆旁摆姿势。另一个,长发披肩,修身连衣裙配着利落的白色西装短外套,一只手拿着手机盯着屏幕,口里说道着“okok,可以了”,另一只手拿着纸杯的咖啡,腾不出手来,正打算将那个纸杯往人来人往的地上放。
楼天宇笑笑,适时地接过那只杯子,看到女孩有些惊疑的目光,轻声而又绅士地问道:“may i”?
长发女孩笑笑,很快地摁下了快门,然后接过楼天宇手里的纸杯,轻快地回了句“thanks”。
“你们,是在附近上班吗?”楼天宇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短发女孩爽快地回应。
“不难猜啊,”楼天宇微笑道:“你们什么东西都没带,还穿着这么高的高跟鞋,总不是来旅游逛街的吧?我只是好奇:既然在附近上班,又是英文流利的白领,这片风光也算是每日路过的风景,还值得拍照留念?”
“你猜对了,真不是我要拍的,”短发的女孩又开口道,“我可没那么无聊。是我妈,她人在老家,心在申城,要我每个星期都拍张生活照发给她,她好随时掌握我的动向!呵呵,我叫叶小眉,她是苏原!”她边来回拍打刚才倚靠在栏杆上身上留下的印记,边落落大方地问道:“你呢?是来旅游逛街的?”
“算是逛街吧。我刚到申城,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领略到江边的风景,比楼上窗户看下来的感觉好多了。”他礼貌地回答叶小眉,又转向苏原问道:“你也需要拍照吗?我可以效劳。”
叶小眉哈哈大笑,“她?这片风景的一半可能都是她家的地盘,人家早就看腻了,你恐怕效劳不起啊。”
“别胡说!”苏原嗔怪一声,随即又似乎觉得这个反应有些过头了,果然叶小眉射来一个略有深意的的眼神。叶小眉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开。
苏原忍不住深深地看了楼天宇一眼: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身材显得很高大,她仰着头也似乎只够得到他的肩膀。阳光映射下的双眸深黑如夜,黑色的风衣被风轻轻吹起,笔挺的鼻梁,坚毅的唇线,满满的一副掠夺者的姿态。他浅笑的面容,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犀利,和……冰冷。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苏源一瞬间有些恍惚。
呆了将近半分钟,楼天宇也同时在用那双深黑的眼眸注视着她: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披肩在江边站立的这个画面,为什么显得那么熟悉?仿若前世记忆般在他的脑海中荡漾。
苏原有些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找了个稳妥的问题掩饰自己的失态:“江边的感觉如何?”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楼天宇看着天边的夕阳,仿佛从记忆深处刨出一般,轻轻地一字一字吐出这句句子。
苏原微微一怔,斜侧过身,望着对岸林立的高楼。夕阳洒下的金色光芒笼罩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一对璧人,并肩站立在江边,望向彼岸。江上的船只鸣响汽笛,俩人的这份静默,带着似乎冥冥之中的一种契合感,让一边向他们走来一向伶牙俐齿的叶小眉都有些失语。
楼天宇余光扫到叶小眉向这边走来,他随即看了一眼表,向两个人谦谦道:
“很高兴认识你们,不打扰你们了。”随即转身移步人群旁。两人向他点点头,随即便往办公楼的方向走。
苏原看着叶小眉的神情有些严肃,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我也想知道怎么了!”叶小眉眉头紧锁。她的团队负责上市并一直提供法律意见的野金医药找了现在最火的流量小鲜肉邓离做的广告,刚被人告了。说是他代言的“天然基因改造”,只需贴在肚脐就能月降2公斤的明星减肥产品“野金芯片”涉及不正当提取人体基因组织,且会造成人体磁场紊乱。所有的消费者都爆了,要找集体诉讼的律师,正在到处收集感觉产品效果乏善可陈的消费者。野金医药港交所的股票半天之内跌了26%,团队正在危机公关,稿子一篇接一篇地传到她的电子邮箱里来。
叶小眉一边扫各种微博信息,一边忍耐不住地向苏原抱怨:“现在的网民简直是没有思考力到极点还没有任何定论呢,小小一点信息,也不管是全面片面的,直接照单全收。邓离现在已经直接被叫做野鸡了!这样的网民,谈什么自由和权利,就算给也不会用……能有点脑子不要跑来公司打砸抢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别抱怨啦,没有这些人,公司挣谁的钱啊?社会本来就是一座金字塔,站在上面的人享受着高处的资源,要是还在叽歪底下的韭菜铁成不了钢,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苏原白了她一眼道。
楼天宇在人群后隐约听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笑出声来。看来,中国女人的见解和美国女人有着相当大的差距,两人的话针针见血,看来很有可能是律师或是咨询公司的。不过,他转念想起前不久在**和海天金融的老总陈克顿碰面时谈及这一单收购,这么看来,野金医药果然判断准确,找流量明星邓离代言是个好主意。
这两个女孩说的没错:没有这些网民,资本怎么挣钱呢?社会本来就有不同阶层,相互隔离、各取所需。看着她们在夕阳下慢慢走远的背影,楼天宇若有所思。
“哎,等等,这不是……黄丽轩吗?”叶小眉边在继续地翻微博情况,边点开一个视频,号称要代表受害的消费者进行集体诉讼的律师,在“不以律师身份的身份”发表声明:
“我说了,在没有被聘请为代理律师之前,我只是作为一个普通公民的身份发表观点。无数的粉丝在问我们,有的甚至扬言要杀了我们,问为什么邓离应该承担共同责任?那我问你们:什么叫代言?代言表示认可。权利义务要对等。他的一条代言费多少钱?2600万,说几句话而已,就这么简单吗?你们知道2600万是什么概念?一个月薪3000块的出租司机、快递员、秘书、家政,他们每天起早贪黑辛苦工作需要700多年!我只想问你们:凭什么?一张脸吗?这张脸对我们的社会有什么贡献?眼球要看,要美,博物馆那么多画你们怎么不看?一张行走的脸而已,这个社会怎么了?你要代言,你就要试验产品,你要不试验就认可那是你的选择。但你收了钱为产品做了背书,那么产品出了问题你就要赔,简单的很。我黄丽轩把话放在这里,粉丝你们要来杀我,可以,我死了你们坐牢。世界只要公平,我都接受!”
无数的鼓掌喝彩,集体诉讼的消费者好像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拼命开始骂无良的娱乐圈,争先恐后地要求黄丽轩为他们打官司。邓离的经纪公司在联合粉丝,扬言要告黄丽轩对邓离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娱乐圈其他被邓离的风头压低了一头的其他演员、经纪公司也在一篇篇地攻击邓离,然后是自媒体的各种取名为“一张行走的脸”的头条文章,生怕漏蹭了热度。其中也不乏凑热闹的吃瓜群众和键盘侠,发泄辱骂尽情狂欢。
两人边走边看,心情有点复杂:别说,这个黄丽轩还真,有种!可是隐隐地,又似乎感到哪里有些不对
“你说,”苏原有些疑惑,“公司的股价都掉了1/3了,怎么不发声呢?这不是产品的问题吗?怎么没人要求产品检测?聚焦怎么就变成了娱乐圈?”
叶小眉无奈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回到办公室,远远地就看到行政主管正在向大家介绍新同事:哥伦比亚大学法学院的毕业生刘珍妮,国际并购部一年级律师,从凯德的纽约总部借调申城办公室一年。
刘珍妮在大家的目光中落落大方地走向苏原。国际并购部,苏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她的带教律师。艳丽的混血美女,落落大方优雅立于她的面前,向她伸手问好。慢慢落下的夕阳从她身后的落地窗播撒进来,微卷的栗色长发印染上了一层金色。苏原的耳边突然想起了昨天那个人的声音落日楼头,断鸿声里。这早春的情愫,第一次让她觉得一个女人也能令她心动不已。
一年级的律师,一般都得在周围办公室中间那块开放式区域办公,每人一个的叫bullpen的地方。美若模特,哥大高才生的刘珍妮,也没有例外。她端正地坐到了苏原办公室门外的那个小格子里。
一群看起来道貌岸然,却乌溜直转眼珠子的“西装鸡”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和她聊起天来哥大很美吧?为什么来申城啊?知不知道申城最好吃的是什么?住在哪里?我们带你去游遍申城吧……
一个美女的加入,让周围的雄性荷尔蒙爆棚。苏原和叶小眉相视一笑走进了各自的办公室里。
第三章 螳螂捕蝉
申城市郊的f1国际赛车场寒风凛冽,一辆本田gk5正和一辆法拉利sf16-h抬杠。几个圈了,两辆车死死地咬住彼此,每隔一个弯道就有车超上前去,被甩下的另一辆车又磨刀霍霍地往前追,大有不拼个你死我活不肯罢休的意思。
在又一次被本田超过之后,周斌异常恼火地狠狠轰大油门向前追去,半圈不到又即刻反超对手。头盔下,他的整张脸充满年轻的傲气,目光专注凝视前方。
没几秒过后,对手又反超上来,而更挑衅的是,那辆车居然配合着周斌的节奏,在他的车旁与他齐头并进。周斌感到了压力,那辆车里转头望向他的那双眼睛乌黑深陷、目光锋利,带着一丝挑衅又迅速超上前去。周斌伴着马达的轰鸣声大骂了一句“**!”,随即再次加速发力。
几个来回后,周斌的车还是略欠火候地跟着本田,相差无几地冲过了终点线。
摘下头盔,周斌即刻就在那里嚷嚷:“哎,我说,就算你是老大,也不能永远不让我赢一回吧?我心灵受损严重,我申请工伤!”
他愤愤地将头盔一把扔到车里。
廖一凡从本田里下来,面容英俊身姿挺拔,神情纹丝不乱,一身黑色运动装衬得整个人洋溢着无法被征服的坚毅。看上去是张30岁上下的脸,但目光中的冷静和平稳有着超乎他年龄的成熟。
他浅笑了一下,冲周斌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回道:“我把新款法拉利都让给你了,原来还怕你赢了觉得胜之不武。结果怎么样,输了老老实实回去干活去,还好意思工伤……去,取车去!”他顺手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扔给周斌。
“好嘞!”周斌一把接住,随即夸张地皱着眉,边倒着向停车场走去边双手指着廖一凡,嘴型清晰地说道:“总有一天……”
会赢你!
廖一凡嘴角轻笑了一下。
周斌是中国最天才学生的代表毕业于申城最好的大学,一路轻松一等奖学金,而且还不是书呆子,体育文艺样样拿得出手,英文流利、话剧擅长,刚硕士毕业就被业界久负盛名的鼎盛资本录取,刚满五年就一路升任了副总监,跟着廖一凡带领着一个小团队,算是同龄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典范。
高智商的人总是有些傲气的,同龄人他也从来没有瞧得上眼的。不过廖一凡最欣赏他的就是这份傲气。有傲气的人,才会有必胜的决心。
“干这一行”,照他开会时批评下属的话叫做:“没有点拼命的决心,趁早换份工作坐办公室喝茶去。”
一辆黑色奔驰车稳稳停在廖一凡面前。将近傍晚,回市区的道路很堵。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新风速递的c轮融资谈的差不多了,”周斌不耐烦地向着车流排成长龙的街道张望,心不在焉地说道,“就差几个财务数据了,林平刚把新模型发过来,你看看?”他顺手把手机伸到廖一凡面前。
廖一凡拿出车后座的一叠餐料,叹了口气研究了起来,不时向车窗前张望,又看看表,看上去有些烦躁:“怎么搞的,前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郊区回来的路居然会堵,再晚真来不及了。”
“吴远征这只老狐狸,哎,咱们要是迟到了,还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周斌皱着眉,“我错了。老大,知道你喜欢临上谈判桌前赛两圈,但这次安排的太紧,给你添堵了!”
正说着,电话来了。周斌没好气地一摁,助理林平慌张的声音响彻车内
“大事不好!kc capital新上任的大中华区总裁到申城了,人家据说昨天已经跟新风速递接触过了……”
“what?”周斌大叫一声,“那吴远征请我们今天去谈判是什么意思?”
廖一凡刚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在文件上演算了好几个数据了,一听这话,恼火地一把撕了手上的那叠文件。他阴着脸转头望向车窗外,一个地铁标志印入眼帘。他想了想,随即露出一丝冷笑:
“很好,我的plan b就是给这只老狐狸准备的。”他回过头跟周斌说道:“把车开回去,我先走了。另外……把kc capital负责这个项目的人,还有新上任的总裁的信息,给我立刻挖出来!”
周斌应声还未落地,廖一凡的人已在车外了。看着他匆匆向地铁站走去的身影,周斌一拳砸在方向盘上,伸长了脖子向前张望,脸上写满了郁闷。
道路秩序看上去无比混乱。一公里开外,挂着“四季如家”广告牌的酒店底楼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救护车和警笛的声音此起彼伏、由远及近地传来。一列列的车队被堵成了长龙。
周斌的车里传出插播新闻:“……插播一条刚刚收到的消息……因为近日来代言‘野金芯片’造成的困扰,著名影星邓离在公众视线中消失了2天之后,下午三点左右被确认在‘四季如家’酒店跳楼自杀,警方已封锁了现场,近200位粉丝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聚集到了四季如家酒店楼下,要求为其讨回公道。邓离在离世前在酒店房间留下了一封遗书,只有四个字‘人言可畏’。粉丝现场的哭声恸绝。
邓离今年19岁,在前年的‘阳光男生’节目中斩获冠军后出道,拥有大量的青少年粉丝,大部分是女生。在去年底的一项针对中学生的调查中,58%的男性学生表示将来要像邓离一样成功,高达79%的女性学生表示将来嫁给邓离是她们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一代年轻巨星陨落,实在是令人唏嘘……同时提醒在路上的司机朋友,尽量绕开福中二路和京城中路的路段,拥堵预计将持续至今天晚些时候……”
“操!”听完最后一句,周斌在车里一声痛骂。
路边的黄丽轩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精彩发言,那段话她私下排练了许久,终于一战成名,心情舒爽透彻。
“啊!”她只顾着低头走路看着手机,不想却撞翻了楼天宇的咖啡杯。
黄丽轩穿着紧身黑色套装,身材线条突兀有致,看了看周围,有几个人似乎认出了她,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于是胸愈发挺了起来,奉上一个无限娇柔的媚笑:“先生,抱歉了!不知道方不方便留个电话,我一定负责将您的衣服干洗送回来。”
“不麻烦了,谢谢。”
“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这样我过意不去啊,您留个电话吧?”
“不用了,谢谢!”他再次礼貌地回复,随即温和地点了点头,侧身迈步离开。黄丽轩仍然风情无限地望着那个身影,许久才懒懒地从咯吱窝里拿出领狮集团的文件,脸上浮现出了笑意。领狮集团这个大客户终于答应了让她试一试,她将要正式和苏原狭路相逢了。
这个苏原从学校到律所永远压着她一个头,去年升了律所最年轻的资深律师,她一气之下跑到了中国最大的律所金陵律师事务所那里,今年底升了合伙人,今天又钓了个大客户,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管他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有几个听说了消息赶往四季如家酒店的邓离粉丝认出了她,大吼着向她冲了过来,一边叫喊着:“就是她!这个无良律师,她逼死了我们的邓离!把她这副丑恶的嘴脸扯烂掉!快!”
黄丽轩醒悟过来,惊慌失措地拼命向楼里跑,绊掉了的一只高跟鞋也来不及捡,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前狂奔,终于适时地冲进了商务楼。保安一看外面的架势,立刻将门锁了起来。几十个十多岁的女粉丝在门外咒骂指责,黄丽轩长舒一口气,整理了下衣裙,左右看着有没有后门可以走。
楼天宇淡然地看着身后这一幕,习惯性地耸了耸肩。电话适时地响起来。他扫了一眼电话,笑意浮现,随即带着些宠溺的语气对电话那头说道:“我刚和领狮那里见了一面……对,今天晚上就别等我了,还有很多事情忙。你要是有空打电话回去,代我问候一下你父亲……”
廖一凡正在聚精会神地冲向地铁站台阶,刹那间与迈步离去的楼天宇擦肩而过。几句话还停留在耳边:“代我问候一下你父亲……”
他迟疑地走了几阶楼梯,突然闪过刚才那个擦肩而去的身影和声音,他停住脚步,旋即惊了似的抬起头一幅画面在他眼前浮现:
空旷的山顶,一声枪响,青草遍野的山谷,回声如此清晰。一只鹰瞬间从天空坠落。
一个高个少年满不在乎地放下手中的枪,轻轻吹了声口哨,眯着眼桀骜不驯地说道:
“一凡,我打赌,这辈子你的枪法都比不过我。哈!”
那张脸轮廓分明,那双眼睛乌黑深陷,和刚才擦肩而过的那张脸如此相似!
廖一凡倏然醒悟过来一般,转身飞奔上去
街上早已没有了那个身影。
廖一凡的目光疑惑地在人群中扫视,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司机正在开门。一个身影在他的视线扫过来的同时,坐进了后座。
他没有看清那个人,不自觉地向前走了两步。黑色宾利拐了个弯,绝尘而去。
廖一凡迟疑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摇了摇头,自嘲般地想今天自己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竟然会突然想起他?他狠狠地呼出一口气,向地铁站台奔去。
第四章 黄雀在后
吴远征的新风速递是最近业界增长最快的速递公司,单小、量多,收入却在近三年来几乎成几何倍数地增长。这样的公司,对于投资人来说,上市前的最后一轮融资,当然是一块嘴边的肥肉,直接上市退出,赢利有保障又速战速决,难怪kc capital宁愿出高价也要把它抢到手。
廖一凡踏进28楼会议室的时候,人声鼎沸的局面就像急刹车一般,瞬间寂静下来。十几双眼睛蹭地扫过来,打招呼寒暄的、饶有兴趣张望的、幸灾乐祸冷笑的……各路神情在廖一凡面前汇总。
这里的一切对于廖一凡而言是足够熟悉的:过去的几个月中,他无数次地跟着吴老板看过各个配送站、走访过速递工人的宿舍,详查过公司的财务报表,也私下对吴老板本人做过细致的调查研究。
他眯了眯眼,望向吴远征。不知是一路奔波,还是会议室的落地玻璃窗反射出的夕阳有些刺眼,他此刻的脸上光彩通透,英俊的眸子里闪现出一种沉稳而略带侵略性的笑意。
“吴总,好久不见呀”,他轻声细语,客气礼貌却又有些刻意疏远,随即在人群中扫了两眼, “我和吴总有几句话想说。“
吴远征楞了一下,随即起身问好,又赶紧看了看会议室的人。大家熙熙攘攘地起身,吴远征忙不迭地打着招呼,关上了他办公室的门。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他回头笑嘻嘻地望着廖一凡。
明知故问。廖一凡心中掠过一丝冷笑,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耸了耸肩,一副“你说呢”的样子。
吴远征有些讪讪地,似乎做了小动作被抓了个正着一般,解释道:“我和kc capital就是随便聊聊,要说合作那还早呢。”
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其实你们也可以共同投资嘛,不必非要分个你的我的,我已为鱼肉,你们为刀俎……呵呵,你们看着分呗,对吧?”
“可以啊”,廖一凡爽快地回答,“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吴远征又一愣,他没想到廖一凡居然那么好说话。
“kc capital要多少份额?”廖一凡不经意地问道。
“这个……呵呵……”吴远征又讪讪地笑道。
“多少给个数,”廖一凡瞟了他一眼,“我跟你保证,他们想要的一股不少,你们交易的时间也不会变。”
吴远征一愣,不知道廖一凡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亦或是,他是不是连装药的葫芦都没看清楚?
“2000万优先股,每股3块6美金,不是么?”廖一凡突然坐直身体,一副认真谈判的样子,“我们都很清楚,kc capital是美元基金,在境内是没有人民币可以投给你的。我知道,你们现在正在安排搭境外架构,所以也不介意我们之间还剩1个半月独家磋商的时间……”
“不不,你别误会”,吴远征急着辩解。既然自己违约被逮了个正着,那好歹态度端正些,别惹毛了这个廖一凡。
廖一凡做了一个“你先别急,等我说完”的手势,接着道:“等你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这边约定的时间自然就过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技术上也不算你们犯规,我说的没错吧?”
吴远征没有搭话,也不知该怎么搭,他看着廖一凡,等他说下去。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辛辛苦苦把架构搭完了,他那里找个律师、财务团队把你的公司翻个底朝天,到时候找个理由不想干了,那你这几个月折腾的,岂不是白费?”
吴远征沉默了下来,这个他并非没有考虑到,但kc capital给出的价太吸引人了,比其他投资人给的价要多出15%啊。
“你是想……?”
廖一凡身子往后一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还有你,一起搭个kc capital的顺风车,如何?”
“怎么个搭法?”吴远征一句问话,就让廖一凡清楚了这家伙也是个为了利益可以两头倒的主儿。
“很简单”,廖一凡心不在焉道:“kc capital要等你搭完架构,我却不需要。两天之内,按我们原先谈定交易量的50%,我们增资入股,人民币一分不少地到你们公司账上。至于这剩下50%的空间,等你的境外架构搭完,我们对半分,按照公司前一轮的估值增持,和kc capital同时交割。你的部分钱我出股份为你代持,当然这笔钱要你的股份做质押。不过,有两个条件……”
吴远征睁大眼看着眼前这个人。按前一轮的估值,一股才10块人民币不到,kc capital的这轮估值,折算为人民币可是要23块多啊。廖一凡竟然愿意白白送给自己钱?当然,他原先谈定的价格也比上一轮的估值翻了近一倍,公司倒也不亏,他白赚了钱倒也未必戴得上吃里爬外的帽子。
“条件你说。”至此,吴远征是相信了廖一凡此行似乎确实不是为了跟kc capital抢投资份额来的。
“第一,剩余50%的部分我不能以现在的基金名义投资,投资实体我会在24小时内准备完毕。也就是说,这笔投资背后的实际控制人要保密,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单交易里面还有你的不少份额,你应该会谨慎处理吧?”
吴远征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kc capital投资完成的同时,除了保留一个我指定的董事,我的这部分投资全额退出,至于你的部分愿不愿意退出,你自己决定。但你要保证:任何时候退出获得的利润,得分我一半;或者用退出后的全部资金作为我的投资人。你也知道,没有钱是白借的……”
“老弟,你应该清楚啊,这单交易,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过一过水你可就有5000多万的进账,贩毒都没有那么高的利润啊,你还分我的一半?!”
廖一凡抓起桌面上一张纸,刷刷地写了两个数字,“吴总,这么说吧,kc capital交割的那一刻,你个人账上的是这个数,公司两年内上市,我今天抬你个轿子你账上保守估计的是这个数。和我做买卖,你空手套个白狼只赚不亏,还没有风险,你计较我进账多少有意义吗?我抬你的轿子打点各路神仙不需要花钱啊?”
“好吧好吧,利润这个好说,我没意见”,吴远征是懂行的人,立刻收了声,“只是,这么短时间,你上哪里弄几个亿的资金量啊?”
“这个是我的事情,”廖一凡胸有成竹的样子,倒让吴远征不知该如何细问下去。
这个行业里,最不缺的就是贪婪和野心。
这个30多岁的年轻人,这一招既快又狠,几亿几亿的在他眼里就跟轻松的上街买件外套一样。可关键是,即便看出了所有的道道,明知人家借着自己的平台狠狠地挣了一笔,吴远征却还难以拒绝他的这个提议,谁会轻易拒绝白借他钱挣个几千万的单子呢?
“吴总,”廖一凡稳稳地开口道,“你知道我的风格,我喜欢共赢的局面。你死我活的事情,第一我不喜欢,第二我不擅长。”
“好吧”,吴远征似乎下定了决心般地掷地有声,“只要你的资金两天内到位,我就干。”
“吴总是爽快人,合同您过目一下”,廖一凡从提包里拿出一叠文件,一份一份地扔到吴远征面前:
“代持协议、投资协议、增资协议、股权质押协议、担保函” ……
“你,”吴远征有些惊讶,“协议你居然都准备好了?”
“否则你以为我刚才在忙什么?”
“这合同有用嘛?”吴远征一边扫一边自言自语地跟廖一凡搭话,“这种事情上不了台面的,难不成你我还会拿着这几个合同上法庭?”
“大家签个安心嘛。我代持你的份额写明了你也有保障,不是吗?我们当然不会上法庭,你看合同我都亲自操刀连律师都没找,不就是不想掺乎一个外人么。否则消息透露出去,我顶多换个工作,吴总可是要被自己的公司踢出局了……”
说者好似关切,听者却觉察到了一丝威胁。
他想了想,于情于理实在也是没什么损失,又有巨大的诱惑在前头,随即拿起笔,刷刷地签下了大名。
廖一凡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利益绑定后,他们就是同盟了。
kc capital争抢了半天,难道会甘心接盘侠的角色吗?廖一凡倏然闪过一丝疑虑,却也不再细想了那个什么kc capital的美元基金,怎么可能知道项目在中国是怎么做的。
摸向门把手的那一刻,廖一凡迟疑了一下,旋即低语一句:“对不住了,吴总“。吴远征怔怔地看着他噌地将笔挺的衬衫纽扣扯断,几下抚乱了头发,开门走出去。
吴远征目瞪口呆地看着廖一凡走出门,正对着会议室外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的人群。
廖一凡衣衫凌乱地走过人群,自嘲地对大家笑道:“吴总今天给我上了一课”。
目送他离去,大家疑惑的目光转而投向吴远征。吴远征不知所措不知做何解释地尴尬僵立在那里。他有些恼火有些恍然大悟般咆哮一句:“看什么看!都散了干活去!“
门砰地关上,他沉寂了几分钟,随即拨通了电话
“楼总,他进了。”
“好,”电话那头传来稳稳沉静的声音,“谈定转让的境外公司原始股份额,合同和第一笔款,明天给你。”
“爽快,我派律师明天去你的办公室。原始股连同投票权,一并转给你,我要美金啊,刚开了个新账户,嘿嘿。”
“可以,后期的注资,我会安排几家基金一起进的,咱们合作愉快。”
“呵呵,合作愉快!”吴远征挂上电话,想着自己左一口右一口地享用着自己做的大蛋糕,不由得心花怒放,轻快地哼起小调来。
廖一凡衣衫凌乱地走出新风速递的大门,迎面周斌匆匆赶到。他看着廖一凡的样子惊讶地问:“老板,谁那么牛逼,把你弄成这样?“
廖一凡边整理边干脆地回答:“我。“
周斌不可思议地看了看他,小声道:“谈崩了?“
“嗯,面儿上应该是的。”
周斌略一思索,笑意浮上嘴角,屁颠屁颠地边跟在廖一凡身后边自言自语道:“我说呢,怎么可能有人敢跟你打架,活不耐烦了……”
第五章 一地鸡毛
申城市中心地段的汇丰银行大楼,是一幢殖民时期风格的大楼,临江而立,别致风雅。从房间可以看到申城最著名的一条坤申江,以及林立在江对岸的那些高耸入云的金融区商务楼。
挂着金光闪闪牌子的“凯德国际律师事务所”,占据着18楼整整一层。
这是家标准美式装修的事务所,与汇通大厦比邻而居。这家律所很奇怪,没像其他律师行一般,把办公室设在高级商务楼里面,却单找了这么个江边大楼做办公室,也算是别致。美资律师行,撑体面的钱总部是不会吝啬的。更何况,这家律所全球闻名,且以跨国并购和国际诉讼见长,里面都是世界一流学府培养出来的律师。同样,收费当然也会是好看的数字。
深色厚重的木质门和桌椅,空旷的前台和挑高的楼顶,无一不透着一股莫名的霸气,让走进来的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将声音自动放低。因为安静,里面的这一阵骚动就显得愈发清晰
“你几年级的律师了?第几天跟这个项目?到这种时候居然还会把文本搞错!这么低级的错误,批评你我都嫌浪费我的时间!”
咆哮的是这个叫james的人,一张原本轮廓分明的混血脸庞,却因为暴怒和一双鹰一样凌厉的眼睛显露出些许的阴冷之色。
“抱歉james,我疏忽了……秘书打印的时候没有看清版本号……总之,是我……是我没安排好,抱歉!”
“抱歉有用的话,要律师做什么?如果今天签约呢?如果签错版本呢?嗯?”
王欣刚想解释,被james一个凌厉的瞪眼吓了回去。他刚来事务所半年,今天发现惹毛了传说中的“劲爆詹姆斯”简直堪比作死,顿时手足无措。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客户?全球资产前十位的巨型企业!万一签错了明天一纸诉讼过来,你打算怎么办?是你滚蛋还是我下台?”james仍在咆哮着。
随着一声“滚出去!”他赶紧退出门去,随后感到身后一阵剧痛。哗啦啦的,james朝他扔过来的一个大文件夹拍到他的背上之后迅即散落地上。
苏原轻巧地端着一杯咖啡经过。她今天着一身白色的西装套裙,显得平静与干练。她才刚满三十,却已经是事务所里国际并购部的资深律师了,这个王欣就是她团队的律师。
一口咖啡刚喝到嘴里,伴随着哗啦啦的声音顿时脚步一紧,口中的咖啡突然呛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地的文件,王欣蹲在地上仔细寻找页码想把它们再次整理整齐。为了领狮集团的收购案,她下午刚从苏城出差回来。没想到临下班了还观看了一场“劲爆詹姆斯秀”。
她赶紧放下咖啡跑过去帮王欣整理。迈开步的一刹那间,身边的办公室门开了。叶小眉无声地挥舞着双手做愤怒状,边帮忙边压低了声音冲着苏原叫到:
“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刚电话会呢,对面客户还在问噼里啪啦的怎么回事!”
“你怎么解释的?老板暴怒?”
“怎么可能……家丑啊!我说大楼外面擦玻璃,师傅的吊车噌到窗户了。”
苏原兀自好笑地看了叶小眉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你这信口开河的本事是谁培养的?叫我说,你做资本市场部的律师怪可惜的。你应该跟你们家张哲一样,去做个诉讼律师。你知道的,诉讼律师就一个字:中文叫‘赖’,英文叫‘lie’……”
“我从小耳濡目染啊,我爹没去世之前,天天在家信口开河:几年做村支书、几年搞生产、几年奔小康、再几年他就要赶马云超王健林了。还有隔壁村的那个张二狗,没事就跟在我后面显摆。总之他比所有人都聪明,他开个摩托车修理铺,就是因为伯乐都进城了……”
王欣默不作声的,还挂着倒霉样的脸。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整理齐了文件夹站起来,同时伸了伸懒腰。
在外资律师行里,中国人原本就不多,能谈得来的人当然更少。叶小眉是一个小县城走出来的学霸型人物,以全省文科第一的总成绩考入著名的申**律系。她的英语口语不好,但读写一直最优,当年录用考试的时候,她的英文答卷曾经让招聘主管眼前一亮,当时就拍板签了她。在凯德这家大名鼎鼎的事务所,她已经工作了5年了。现在的她,淡扫娥眉、优雅沉稳,早已是大城市的金领样子,再也看不出小镇的气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为了优秀,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努力。在申城办公室,她和苏原应该算是最要好的同事和朋友了。
“怎么搞的,这场秀又是什么情况?”叶小眉白了james办公室一眼,转向王欣问道。
“唉,苏珊看错了个文件号,我也没发现。客户打电话问james他们昨天给的意见为什么没有修改,这才发现……”
“下次他交办的事情,千万别再出这样的幺蛾子了。这次丢文件夹,下回丢出来的可能就是你了。”苏原的声音有些冷漠。
一个清瘦笔挺的欧洲人慢慢地踱着步子来到隔壁james门口,操着一口伦敦音优雅地问道:“well, did i just see someone dieing there (我刚看到好像有人要死在那儿了)?”
james不客气地冲他挑着眉回答道:“did i just see someone moving his ass(有人的屁股想要挪进来)?”
站在门口的本杰明在美国人出名的粗鲁面前,有一丝清冷的尴尬,犹豫着这句话过后,他是不是该进门。
茶水间三个秘书在那里议论纷纷:
“早就听说了,亚太区去年的业绩不行,被欧洲区反超了。总部把伦敦办公室一个叫本杰明的合伙人派了过来,说主持公司业务部。喏,今天到岗了。难怪james这气性这么大!”
“谁不知道公司业务部从来是事务所的大头啊,james这个亚太区主管合伙人的位置,看样子就快坐到头了。”
“也难说,james在中国都呆了快20年了吧?那口地道的中文,还带点申城口音……本杰明一个中文都不会讲的英国人,怎么管事儿啊?”
……
一群人正说着,右手边的一间合伙人办公室门突然砰地打开。一个45岁上下的男律师西装笔挺发型蓬松不乱,一看就是刚喷过的。他拖着个小箱子刷刷地朝外走,眉头紧锁眼神凶悍。一副大事不好了的样子。
他门口的秘书着急着站起来冲他喊:“哎,罗律师,还有40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来不及了啊!要不给你改个航班吧?”
那位罗律师怒瞪了她一眼拿手指着天空:“我是白金卡会员,马上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叫飞机等着我!”
夜幕慢慢降临,凯德律师事务所的灯光永远彻夜敞亮。叶小眉还在办公室里面对一叠刚传过来的文件正在埋头审阅。已经好几天了,野金医药的股价仍在不断下跌,可是管理层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妥妥地不紧不慢地回购着,很有要和做空势力耗下去的意思。
突然,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激动地拿起其中一份那是一份医学专家报告,时间是一个月前,看来是公司内部安排取得的报告。意外的,专家报告称“基因改造芯片是不会以任何方式造成肠胃功能紊乱”,并从医学角度证明产品并无任何毒副作用,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芯片获取的皮肤“基因密码”是以物理方式获得,类似以棉签提取唾液dna后做数据回传。
这不是该首先拿出来危机公关的文件吗?为什么留存了这么久?她忍不住将文件扫描发去公司。没想到,大半夜的,公司宣传部门直接给她来电话,说文件发错了,所有发送给律师的文件均严格保密、不得外传。
“严格保密我理解,可是正面信息,救公司的,为什么不用?等真的惹出官司啊?!”叶小眉直觉得不可思议。
“领导交办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叶小眉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股价快腰斩了,怎么是个人都知道公司不会出事,只有自己在操闲心呢?
她不明所以地叹了口气。
大会议室里正硝烟四起,james在召开亚太区合伙人会议。benjamin用他的优雅伦敦音分析着去年亚太区的项目收成:more than 70%the revenue were generated from referrals the are being properly taken care of, and being rewarded, for being ingnorant…(70%的利润都是总部推荐过来的项目产生的,我们被好好照顾着,好好喂养着着,因为我们的无知……)
james黑着脸,不服气地偏用中文向着那些中国面孔道:“律师是按照时间收费的,我们在坐的每个人的工作时间已经到达极限,根本不需要再去做中国客户的业务。我们的费率,也不是中国客户能够接受的。既然你来了,要么你行你上?“话说到最后一句,他居然满面堆笑地看向benjamin。
benjamin搞不明白他的意思,先自然地堆起笑脸,身边的翻译兼助理耳语了几句,他的脸僵硬地控制住没有立即拉下来。英国人在展示过自己的优雅过后,终于开始撕下面具:律所里每个资深律师及以上的人都必须出去找客户和项目,不能再靠着总部和欧洲养着。
james冷冷地一笑,无所谓地耸耸肩,”亚太区养了欧洲区的合伙人那么多年,不会介意的。去年欧洲区弄了一单欧盟反倾销诉讼咸鱼翻身,是不是不知道今年明年的业务在哪里,所以这么快人就来了好想堂而皇之分中国市场的钱?“
benjamin皱着眉余光扫着身边的人没搞清楚这个james到底在说什么,他只能保持面瘫。身边的助理满脸黑线,手机搜索着“咸鱼翻身”的译文。会议室里英国人言语犀利冷静傲慢,美国人张牙舞爪粗鲁暴躁,两派相争的局面令所有人如坐针毡。
会议刚结束,james边走边冲着苏原办公室大叫一声:“sue!晚上和我去天地会吃饭,陪一个新客户,尽快找找有关对赌协议的案例,到时候聊一聊看法。”
公司业务部的资深顾问陈向明侧耳听了听,在james离开后故意推门进来,看着苏原一双迷离的眼,表示理解地笑道,“sue,今天james有些过头了,你说是吧?”
苏原不解他葫芦里卖的药,挑了个政治化的回答:“他一直以来都把事务所的事放在首位的。”
陈向明想启发她,也想看看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有好多associate说他特别喜欢晚上工作……苏原心中已然明了,站队的时候到了。她是james一手培养起来的,虽然他性格暴躁行为古怪,但苏原知道:这些人想往james头上扣个“性骚扰”的屎盆子是不会有结果的。
苏原懒得解释,她知道即便她真的倒戈站到了另一边,也不可能成为另一边的心腹:职场上,谁会真正相信背叛过老板的人呢?一站到底吧,反正她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专业人士,换一个平台就可以顺利继续,不需要你死我活。
“做律师的,谁不晚上工作啊?”苏原没心没肺地继续装傻。毕竟是经验老道的顾问,一句话就明白了。同一个世界的人,寥寥两句简单对白便已明了各自立场。陈向明满面和气地笑笑,“是啊,大家都辛苦,sue就更是能者多劳了。对了,”他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叠材料,“旭日乳业要做c轮融资了,投资方很可能想做管理层收购。sue律师是这方面专家,麻烦你了,明天上午公司会带投资方代表来我们这里开会哦。”他和颜悦色的脸怎么看着都像涂上了一层胶水。
苏原有一口气堵在心上:今晚要和james去天地会吃饭,刚才所有人都听到了。这明天早上开会现在文件才给她,摆明了今晚不让她睡觉吧?苏原皮笑肉不笑地接过文件翻了翻,便一副好走不送的脸跟着陈向明走出办公室。
“jenny,”苏原对着门口的刘珍妮喊了一声,今天她也没什么好心情。
“summarize一下a轮和b轮的融资条款,整理出一份c轮投资人提出的条款纲要,今晚我1点前会回来,离现在还有6小时,按照你的水平5小时就应该够了。”一叠文件不客气地放在她的电脑旁,“questions?“
带教师傅凌晨1点要回来干活,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应该现在就下班的理由。美丽卷翘的睫毛闪过几丝惆怅几丝无奈,但也不得不接下,摇头表示没问题。几只“西装鸡”立马凑过来:来,我们帮你,放心…..今晚想吃什么?我去订!
第六章 往事如烟
静谧的深夜,整个城市似乎已经停歇。
初春柔软的风吹过耳畔。廖一凡在夕阳西下的旷野站立,一个高大英朗的少年和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孩骑着马向他跑来,一路放声的欢笑:“一凡,你的马儿呢?丢啦?“
还未来的及应声,眼前的少年被一个美国兵挟持着,一杆黑色冰冷的枪对准了他。少年放肆地冲他高声喊着:“开枪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白衣飘飘飘的女孩在他身后不停地颤抖。
廖一凡艰难地举着手中的枪,他努力想看清那两张脸,感到痛苦而混乱,画面中的一切显得模糊凌乱,他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人如此熟悉、却如此遥远。
迟疑许久的他似乎下定决心:“砰”的一声响,面前桀骜不驯的少年突然消失了,瞬间变得温润谦和,微笑着向他走来。廖一凡惊讶并惶恐地看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孩瘫软在地上,血在她的白色裙子上晕染开来。他无所适从地抱头悲戚,泣不成声……
刺耳的手机声在黑暗的屋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来,廖一凡瞬间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喂?廖一凡先生吗?这里是市八医院重症监护室,”电话那头一个典型的中年妇女的声音。“袁庆华先生突然出现心力衰竭。”
廖一凡艰难地坐起来,他抚了下昏沉的头,强迫自己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几秒的沉默过后,他冷静地对电话那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他飞步下床,冷水洗了下脸,衣着整齐地披上外套出了门。
顺安公寓是申城市中心的一间高级服务式公寓,楼廊24小时保持灯明镜亮,楼下大堂窗明几净,在深夜的映衬下显得灯火辉煌。
夜间管理员精神抖擞并礼貌地向他打招呼。虽是凌晨时分,廖一凡出门并不显一丝倦怠,身形挺拔消瘦,唇线明晰,一双漆黑的眼眸看人的时候透着专注与势在必得。此时他的嘴角微微一笑,向管理员点了点头。
住在这个楼里的大多是外企高官和社会俗称的成功人士,作息不定。管理人员对于谁住哪楼哪户都已铭记在心,甚至有些常来常往的朋友他们都会认得。即使对待那些3、4岁的小小孩他们都会尽力记住名字并热情地招呼。虽然偶尔也会发生与租户争执的事件,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这群人他们惹不起。
这种深夜出门或是深夜回来的事情,早也是习以为常。
廖一凡从大学毕业起就住在这里。
管理处有不少人曾经私下猜测:“这地儿这么贵,这小子这么年轻就能住咱们楼里,我怎么看着怎么觉得他是个二代浪荡公子。“
有人附和着,“就是,你看人家这高大帅气,再看这身板这气场,啧啧,绝对是从小拿大把银子熏陶出来的。“
“是啊,全世界都知道,教育那就是家庭的事儿,我也帅我也聪明啊,爹妈没钱供,我不是一样初中毕业就得大老远地出来打工!”
“你帅有个屁用啊,你看人家的帅配上西装那叫型男!你再帅,配个工作服那也只能叫保安”。
“保安怎么了?我骄傲!”
“别吵了”,有人好奇地问道:“哎,照理说,浪荡公子一般都住自己家吧?”
“就是,就算不和父母住,人自己的别墅公寓也早有了吧,怎么还租个房子,怕家里人知道?”
“难道是个狡兔三窟金屋藏娇的主儿”?
“可我从没见廖先生带过女孩子来啊,你们见过吗”?
一群人纷纷摇头:“没……”
猜测客人的背景出处,是这群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而廖一凡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个很奇特的存在。
初春的凌晨,乍暖还寒。
廖一凡的黑色奔驰车在深夜一路向着市八医院急诊室疾驰。
凌晨四点。市八医院抢救室外长廊刺眼的白色灯光,让靠在走廊墙壁许久的廖一凡感到晕眩。此刻的他,一双深邃的眼睛望向那扇门,面色沉静如水。
“谁是病人家属?”门开了,一位约摸40岁上下的医生喊了一声。
“我是,”廖一凡上前一步。
“我们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道缓缓道,“病人现在还清醒,进去和他说几句话吧。”
廖一凡沉默了几秒,没有说话,轻轻点了下头,走了进去。
他坐在床边,看着姑父袁庆华的脸。那张脸慢慢地转向他。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袁庆华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凄苦之色。
“我要去找你的姑妈了……”他轻轻地、慢慢地道出这句句子,“这辈子,我们活得小心翼翼……当年的事,我对你……是有歉意的。”
“姑父,你们待我很好,当年的事不再提了,好么。”廖一凡言语平静,并不存一丝波澜。
他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曾经如此地恨过他:在他最需要亲情的时候,他的锋利言辞就像一把刀刻在他本已流血的心里,刨去了他在这个城市唯一的依靠。姑妈去世后,他们只能在逢年过节时保持着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交往。而今天,面对他即将离开,他似乎又有些不舍:因为从今天起,在这个世上,他就再没有一个叫做“亲人”的人了。
“你父亲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把你托付给了我们。我们是小人物……习惯了谨小慎微,怕受牵连,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伤害了到了你……”病床上的人仍在努力地说着,仿佛这些话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机会,也仿佛知道了大限将至,所有一切都将放下。
“十五年前你来到我们家的时候……你姑妈是真心欢喜的。可惜她身体不好,没过几年就走了……她走的时候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待你,而现在想想,我们竟一点都没有为你做过些什么,这么多年来,其实倒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们……”
廖一凡沉默不语。眼前这个人,已是苍老无力、垂暮之年,他的眼神悲凉落寞,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气焰
十五年前的那个深夜,薛副官带着廖一凡到达申城,浑身零乱、风尘仆仆。
见到亲人的那一瞬,他看到了姑妈眼中的欣喜和心疼,还有姑父眼中的戒备……和厌恶。人生最初的15年,他是精神抖擞骑马打猎弹无虚发的廖小少,是那支曾经号称“地表最强特种部队”之一的总参谋长独生子。肮脏凌乱的样子,此生还是第一次。
他对这份目光传递来的鄙夷十分敏感。他沉默地听着姑父姑妈的争吵
“我袁庆华一生行得端坐得正,不想有一个混杂在金三角边境地区的亲戚,更不想替一个毒贩子养孩子!”
“什么叫毒贩子”!廖敏当着外人的面和老公翻了脸,“我弟弟是驻军边境的军官!”
“你说是就是吧”,袁晓华依旧不咸不淡道,那意思谁都听得出来“你说是就是吗”?
“你什么意思?我们虽然从小分离,但好歹是亲姐弟,你是骂他还是骂我?”
“因为他,我们惹了多**烦,到头来我还要替他养儿子?”
“他已经不在了,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存点善心好吗?”
“不在了,怎么死的?被谁杀的?缅甸军?国民党?解放军?雇佣军?还是美国人?他惹了谁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敢留这个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薛副官拼死拼活把孩子救出来,你是孩子的亲人啊,你像个男人吗!”
……
薛副官看到此情此景怒火中烧,一个箭步上前目光凛冽地对着袁晓华道:“廖将军戎马一生,您城里人的眼光或许看不上,但与我而言,与我们**93师而言,他可不是什么无名苟且之辈!” 在那一刻,他有种冲动想就带着廖一凡走,离开这个所谓的城市,哪怕天涯海角也总能活出一方天地。他是受了嘱托的,可他实在没有信心,这样一个家庭是否能给廖一凡足够的庇护。
一个15岁的少年在一个从来没有生活过的大城市里若无依无靠将如何生存?自己岂不是有负廖将军临终嘱托?况且,他也委实对这个鼠目寸光自负清高的袁庆华没什么好感。
可是,他有使命在身。与军人而言,狼烟的战场才是他的地盘,他不可能苟且偷生在这样一个城市里。
姑妈廖敏原本就心疼这个孩子,立即冲上来护住他,心焦地望着薛副官说,“没有勉强,真的没有任何勉强,我对弟弟的在天之灵发誓,我们一定会将他视如己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着说道,“当年我父亲带着弟弟离开大陆的时候我还小,这辈子没能再见到他已经是遗憾了。我身体不好,我们俩半辈子了孤单二人,现在突然有了个孩子,开心还来不及呢,他姑父是开心糊涂了!”
薛正亦看这个虽已不年轻却仍然端庄的妇女,觉得她也不像是信口开河糊弄他的样子,便也释然了,“如此,那就最好了,将他托付予您,廖将军也可以瞑目了。我还要赶回去,恕我不能久留。”
他看了廖一凡一眼,有一丝不舍,随即郑重地对廖敏说道:“照顾好一凡!”说完,便大步流星的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那一晚,姑妈给他安顿好了房间,但他面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蹲坐在窗台边,固执地望着天空,就这样望了整整一夜。
此时此刻,廖一凡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仿佛在强迫自己:一切早已时过境迁。十五年过去了,他已然成为了这个城市里一个最普通的人。十五年前的金三角,最靠近中国边境的那个缅甸小村庄里,那些战火纷飞的人和事、那片见不得阳光的黑暗森林、那些凝固的鲜血、和那些血雨腥风中仅存的情谊,早已从他的生命中远去了。
“一凡”,一阵沉默之后,病床上的那个人迟疑地问道:“你,能原谅我吗?”
“姑父,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我是真心地,感谢你们收养了我,给了我新的人生。”廖一凡安慰似地抓住袁庆华的手,慢慢地道出这句话。
瞬时,对面的那张脸浮现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眨了眨眼,呼出一口气,监视器的心跳指针“嘟”的变成了一条直线。门打开,冲进来几个医生护士,廖一凡轻轻退出门去。
他在走廊上静默等待。在这样一个生离死别的空间里,嚎啕大哭的悲怆、撕心裂肺的叫喊,也许更适合离别。而他,如此的平静,平静到几乎他自己都产生了怀疑。他知道,这一面过后,他们就阴阳两隔。那些后事之类的凡尘规矩,他也自会委托专业公司去操作。他甚至想到:姑父还有他算作一个亲人,而他习惯了孤身一人,倘若有天突遭不测,谁又将来为他办理身后事呢?
电话铃声又再响起,显得格外刺耳。
看了看表,快5点了,但能让周斌这么早来电的,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周斌,怎么了?”
“老大”,电话里的人有些焦急地说道:“旭日乳业的那个项目,好像也出了点问题,据说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给的价比我们的估值多10%”。
“消息渠道可靠吗?”
“可靠”,周斌飞快地说道,“你知道的,这几个月,你在泡他们老大的时候,我可一直没闲着地在泡他秘书啊……哎这些先不说了,我和几个分析员忙了一整晚,根据那个新的估值重新做了份分析报表,算起来的话,内部回报率并不高。但越是如此,说明对方越是势在必得,就是砸也要把它砸下来!”
廖一凡一皱眉,“杀出的是哪一家?什么背景?”
“kc capital”。
“又是kc capital?“
“对!我正在确认,这家基金死活都没有披露过背后的投资人,但是财大气粗到令人发指。我们的项目妈的几天之内被他们抢了两个,而且据说他们想插手的项目,没一个漏掉的。人家这种人打德州扑克的方式,一旦亮牌就从没输过!”
廖一凡沉思了一下,声音冷静如水,对电话那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就到办公室,你把新的分析报告现在就发给我。另外:今天之内必须想办法查清楚kc capital新上任的这个大中华区老大,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背景资料能找到的全都给我找出来”。
清晨的市八医院住院部的走廊上,这几句话的回声听上去显得格外冷峻。
第七章 惺惺相惜
半小时后,廖一凡已稳稳地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电脑开机还未完毕,周斌一脸憔悴地冲进他的办公室,将手上的一叠资料抖落到他的面前:
“老大,新的分析报告,几个数据我又再次确认了一下,不会有错。你先看一下。”
对于周斌而言,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老板廖一凡,始终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同事都知道周斌的傲气,毕竟周斌天资极高又一路顺风顺水。相反的,廖一凡虽说天份不输周斌,却和周斌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始终有一种与人群的疏离感和一份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沧桑,老成到公司里那些年过半百的**湖都不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很多时候大家都摸不清他的来龙去脉。偶尔他深邃的眼睛沉默望着你的时候,甚至让人感到一丝压顶的紧张:因为你搞不清楚他下一张牌是什么。不少人看到不可一世的周斌屁颠屁颠跟在廖一凡后面的样子便笑着嘀咕,这分明叫做“一物降一物”。对此,他解释说:
“你们知不知道,人生最孤独的,不是没有朋友,而是没有对手。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切,你们不懂!”
廖一凡抬头看了看他那张憔悴的脸,心里有些感动。周斌跟着他已经五年了,人聪明工作又刻苦,加班加点从来没有怨言,还经常主动替廖一凡解决了很多麻烦。
“老大……”周斌睡眼惺忪地凑近他道:“我知道今天很关键,但我早上得去趟医院,有个小手术要做,一周前就安排好了的……做完我保证立刻回来!”
“你出了什么问题?”廖一凡有些惊讶地望着他。
“直肠下端静脉曲张。”
“说人话。”
“痔疮。”
廖一凡皱了皱眉看着他,嘴角轻轻笑了一下道:“去吧,材料我来看。另外,叫昨晚加班的,现在赶紧回去补觉,下午三点之前到办公室,这个项目先放一放,今天晚上还有场硬仗要打。”
“放一放?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们一放茶就凉了!”
“放着,先想清楚,”他迟疑了一下,“至于你……给你放假,什么时候可以自由直立行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好吧,老板说了算!”周斌拱了拱手,一副如获大释的样子,走了出去。走廊上随即响起他打电话的声音:
“老大说了,叫兄弟们回去睡觉,三点集合。你赶紧叫angel把关于kc capital老板的信息给我挖出来。对,尤其是任何与新风速递和旭日乳业有关的事情……睡个屁啊,你告诉她,五分钟后再不起来,明天去找新工作去!”
他侧头听了听,暗自微笑了一下,随即沉思了许久。许久,仿佛一末灵感闪现,他突然坐起身,转而埋头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不停歇地打了起来。
天色已经大亮,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旁边的打印机适时地开始有不间断地一页页纸出来。
廖一凡深呼吸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阳光。这是新的一天,他在今天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办公室门突然被一脚踢开,鼎盛资本的另一位董事总经理李立峰拿着一份合同冲进来。像是生怕办公室外的人听不到一般,他大声咆哮道:“新风速递为什么只进了50%的量,你对投委会有什么解释?”
廖一凡心情烦闷,瞟了他一眼,沉着脸道:“没有。”
“没有?!”李立峰噌地将合同丢向他,“要不是我看到合约,你打算瞒大家到几时?什么时候开始批给你的项目,你都可以自作主张都不需要大家商量了?”
“批给我?你是高估你自己搞不清楚状况,还是低估其他人的智商?这里的哪单投资是你找的?每年分利益的时候你冲在前面我不计较。但如果你要找存在感,那么在商言商:你要么干活,要么闭嘴。”
“我看你这些项目哪个都有猫腻!年轻人不要太嚣张!” 李立峰正涨红着脸反驳,秘书陈晓走进来。她递给廖一凡一个文件夹,有些迟疑地轻声道:“kc capital新上任的大中华区总裁kent lou的资料,看姓氏是个华裔,但除了知道他毕业于普林斯顿经济学系之外,找不到任何信息,连张照片都查不到。“
廖一凡寥寥翻看了一下,恼火地将资料扔给李立峰,一个凌冽的眼神不客气地扫向他:“项目被人家抢了,你们在干些什么?这50%都是我好不容易费劲挤进去的,你有时间查我不如去查查这个人是谁,想要干什么!“
“早晚你会知道嚣张的代价!“李立峰一时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言辞,半威胁半愤怒地摔门而去。
投资界的生存空间比其他的办公室政治要恶劣得多,没有什么温情脉脉可言,抢、砸、骗、打的剧情每天都在上演。没有几把刷子、没有做事的决绝和手腕,没有强大的个性和随时撕破脸的蛮劲,断然没法在这个每天都上演你死我活,upout的环境里呆长久。
尽管早已习惯这样的桥段,但今天,此刻,廖一凡还是难以平复内心的无力感。他双手撑着办公桌,感到疲惫与饥饿同时袭来。
楼下的中式早餐连锁店刚刚开始营业。他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推开门,坐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叫了一份套餐,边吃边打量着餐厅里的一切。
刚刚加入鼎盛资本的那一天,他讶异地发现他的办公地点居然就在这间餐厅楼上。这些年来,他经常在觉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来这里早餐,给自己动力,好精神抖擞地继续一整天披荆斩棘的生活。
十五年前的他,还是刚刚插班进这座城市一所普通中学初三的学生,当时还不满16岁,根据规定还不能在社会上有正式的雇佣关系。姑妈身体不好,姑父又对他有所忌惮和反感。在一个没有任何依靠的庞大城市里,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艰难。当时的他提出两个要求:他要一个身份,一个满16周岁可以工作、可以养活自己的身份。还有,要找一家可以寄宿的学校。
姑妈有些心疼他,坚持要留他在家里住,好说歹说都不同意。姑父则看似深思熟虑实则顺理成章甩包袱般地劝他姑妈:“你就让他去吧,你现在对他再好,他记不住的。他要打工、他要自立,你就让他试,等他不行了来找我们,那时他才记得我们的好。”
也许是这几句话起到了作用,姑妈没有再坚持,到处托人找关系,办了收养证明,好歹给他弄了张身份证。姑妈也姓廖,他又长得有些姑妈的影子,于是老师同学朋友也都以为:他跟着妈妈姓,因为搬家从别的地方转学过来。至于“别的地方” 是哪里,似乎也从没有人真正在意过。那时,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这家连锁餐饮店里打工。
现在的他,早已远离了当年艰难的处境。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自觉地将自己深陷于忙碌和紧迫之中,换一种方式继续用力地生活、挣扎、抵抗,仿佛如此才能填补心底那份难以弥补的无止尽的不安与被抛弃感。
一阵风似的,叶小眉推开餐厅的门。刚坐定,就急不可耐地拿起电话:“苏原!我终于想明白公司说不会有事是什么意思了!你看今天港股的新闻了么?”连珠炮似地清脆声音。
“对啊,野金医药公告股权变动,kc capital昨天入股了,今天公司公布专家报告,股价疯涨啊!啊?你昨晚通宵?!赶紧回去睡觉去,不跟你说了!”
廖一凡有些好笑地看着几口干完两个包子又风风火火冲出门去的这个姑娘,边又若有所思地想着她的话kc capital,究竟是料事如神,还是内幕龌龊呢?
初春的申城还是寒意袭人。廖一凡喝着暖暖的豆浆,远远看着门外。对面汇丰银行大楼门口,苏原披着一件长大衣从里面走出来,掩饰不住熬了一夜的困倦,脸色苍白地冲那个向她挥手的男子嚷嚷:
“说,大清早的,你来干嘛?”
吴以民笔直站在花坛边,清瘦端正的面容隐藏不住温情的笑意,头发被风吹得有些紊乱,鼻尖红彤彤的。他呵着气,从大衣口袋里故意噌地拿出一袋锅贴递给她,“上午要上一台重要手术,可能要一整天。这几天都没见到你,你妈说你最近都加班熬夜,不过来看看你不放心啊。”
苏原看着锅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接过袋子从里面抓了一只放进吴以民嘴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干这一行,熬夜加班那是多正常的事情,累了倒头也能睡一会儿”,边说着边打了声哈欠,“倒是你,脑外科手术,稍微手一抖,人家就傻了,你得醒醒”,说着砰砰两拳结结实实地揍在吴以民胸口。吴以民咧开嘴笑得灿烂。
“快回去吧,天还冷着呢。“苏原嚼着锅贴嘟囔着。
“嗯,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吴以民沉默了一下,“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谈恋爱,要不就做我的女朋友吧,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搞那么累何必呢,天天飞来跑去加班熬夜的,今年我就升主任医师了,以后我养你!”
苏原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吗?我们永远做最好的朋友不好么?我可不要你养。我喜欢天马行空的日子,自在!”
她知道吴以民是懂她的,她们的母亲曾是同一家医院的护士。父亲苏棉衡遇到母亲的时候,美丽而又单纯的母亲温柔可人、低眉顺眼。习惯了尔虞我诈环境的父亲,没过多久就把她娶回家了。
当时多少人羡慕她的母亲,嫁给了好人家苏绵衡的衡泰集团,是申城首屈一指的集地产、金融、餐饮、娱乐为一体的庞大产业链,旗下有两家海外上市实体、控股十几家金融机构、参股近三十家上市公司,因为体系复杂,渐渐地大家就讲不出那些错综复杂的公司名称了,统称“衡泰系”。
也许男人婚姻就是想找个安静放松的地方,而女人的婚姻仿佛就是人生的全部,尤其是丢了事业的女人。
苏原母亲就是如此。父亲谈生意、开会、出差,她一刻不停歇地追问所有和女性有关的问题。久而久之,苏绵衡烦了厌了,干脆搬到了其他人那里,据说还有了不止一个孩子。所有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都掌管他集团下的一块业务。留下苏原和一个日渐抑郁歇斯底里的母亲,在宽大冰冷的房子里,用一个苏原厌恶的词“了却残生”。
苏原知道,母亲没有什么错,但却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她的人生变得如此没有选择。这条路不再有出路,而她明显对生活毫无还手之力,离婚于她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苏原从小见到的家庭都是冰冷的,大房子、大阳台、好多好多玩具,父亲周围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堆她永远不想见面的“弟弟妹妹”们。父亲的集团对她而言,不想沾手,也沾不起。她只想做一个律师:一个除了需要脑子其余都不需要的专业人士。这样的工作能让她感觉踏实,她可以不用担心容颜老去、不用害怕和新人竞争、也不用在乎世俗关于女大当嫁的观念。她发誓自己的人生,绝不再走母亲的老路。爱情或是婚姻,她从来都不需要。
这么多年安静冷漠的生活,将她锻炼得冰冷。
“冰冷”,突然恍惚一瞬她又想起了那张惊鸿一瞥,看似温和谦逊的“冰冷“的脸。
吴以民早已习惯了苏原,也体谅她,所以从来没有逼迫过她。他生长在单亲家庭,母亲很早就抛下了他走了,他和父亲一起长大,能够懂得对感情永远向往却充满胆怯的感觉。但他想:也许慢慢的,他就能够温暖她吧。或者说,他们就能够彼此温暖了吧。他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说,“那我走啦,开始之前还得做点准备,周六我爸生日,你带妈一起去,别忘了。”
想到母亲,苏原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
“好啦,”苏原苦笑着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哈欠,“知道了,快走吧。”
楼天宇的车经过大楼门口去往隔壁的汇通大厦停车场。王新此刻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老板,问道:
“楼总,王助理说您今天中午和旭日乳业的林总吃饭,咱们得稍微早些走。11点最好能出门,我查了下,林总那边订的餐厅附近有家医院,附近的道路都比较拥堵。”
“好。”楼天宇看上去也不像是爱说话的人,回答简单直接。
他扫了一眼窗外,苏原背对着他,只是一个修长的身影。吴以民腾出一只手,将她的大衣帽子小心地盖在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楼天宇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温馨的画面看上去很温暖。
第八章 狭路相逢
开了一上午的会,廖一凡急匆匆地边发着消息边冲进办公室。
陈晓跟着廖一凡走进来,一边飞快地翻看着手上的记事簿一边说道:
“小厨共享的尽职调查报告发过来了,我打印了最前面的纲要部分放在你桌上”;
“新风速递的吴远征刚刚来电,约你晚上10点在天地会见面”;
“旭日乳业c轮融资条款公司的意见姚律师刚刚发过来了,你看看有什么修改意见”;
“工新商业银行的tony来电,想看你这周什么时候方便,讨论一下小飞侠单车的上市路演计划”;
“还有,明天上午9点例会,讨论去年二级市场部门业绩的年度报告,报告在这里” ……
“噢对了,你可能还没吃饭,我楼下买了个三明治,你赶紧垫垫饥吧” ……
廖一凡接过快餐纸袋,看到陈晓有些憔悴的神情,想起这几天她几乎天天加班,心中有些歉意。他转而善意地笑笑说,“好了,这些我会办的,你先去吧。还有,”他扬了扬手中的纸袋,“谢谢了”!
陈晓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一副神情疲惫却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带上门走了出去。
轻轻呼出一口气,廖一凡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想一想接下去成堆的事情。
刚睁开就看到桌上kc capital的资料,还在那里放着,不由地烦闷这个kc capital搞低调也搞得太过了!廖一凡气恼地把那叠材料往书架一扔,坐了下来。背后资金的来源外界查不到也就算了,反正他们自己不需要对外融资。也许是个家族基金,也许是个大财团,总之这世界也有的是有钱人只想低调挣钱不想惹关注的。
可是,团队的领军人物都搞得如此神秘,难道以后投资项目就只靠用钱砸吗?廖一凡陷入了沉思。
桌上的电话铃刚响,陈晓在外面接起听筒,礼貌地招呼语后,廖一凡的内线就传来她温柔的声音“老板,周斌找你”。
“你是打算告诉我,这刚半天不到,你就可以自由直立行走了吗?”廖一凡一把接过电话,瞄了一眼表,暗自好笑地对着电话那边问道。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好嘛!”周斌在那边嚷嚷,“我刚夹着尾巴出医院大门,倒霉催的一辆黑色宾利避让一个推水果摊的老头,冲我这边侧过来。人家以为我年轻腿脚会利索些,可我这刚做完微创,是真迈不开腿啊,跳了一路最后还是被撞翻了……”
“人没事?……听起来应该不错嘛,不过就凭你这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运气,这几天你还是呆在家里别来上班了,我们这行,最缺的就是运气,你转了运再回来吧,别拖累我们。”
“老大,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是来请假的。”
“那你是来报喜啊?”
“我来上个奏本!那个开宾利的,坐后座儿的那个大佬,啧啧,一看就气度不凡,当时就下车过来了,他那一片的黑色风衣,让我眼前一黑啊!说还好就在医院门口,请我赶紧回去检查,还叫司机忙前忙后地陪着我……”
“挑重点。”
“重点来了!哥们给了我张名片,这张名片烫手不,你看看!”
廖一凡手机响了一下,他点开图片,一张清晰的名片照片赫然在目楼天宇,kc capital大中华区执行总裁。
“你在哪家医院”?
“市八医院啊”。
“想个办法,在医院住下来”。
“啊?”
兜了一圈,廖一凡再次来到了市八医院。他向着熟悉的南区大楼望了望凌晨,他刚在这里,送走了生命中最后一个亲人。
十几岁就见惯了生死的人,不知为何,竟然还会在心中有一丝不舍。他深吸一口气:感情是令他憎恶的东西,这是软弱的标志。死亡就是灰飞烟灭这个词,他强迫自己记着,这么多年。
推门进去。
周斌一条腿上打着石膏绷带,正斜斜地靠坐在病床上。
这小子对自己还真舍得下手!廖一凡有些惊异,心中又好笑得很。
病房是独立间,一个穿着长黑风衣的人背对着门跟病床上的人在说着什么。可能因为病房太白,床前的凳子又太小,那个黑色背影显得愈发高大深沉,使得整个画风看起来有些不太协调。
周斌看到廖一凡进来,赶紧招呼:“老大,这是楼总。你说巧不巧,我们是同行,刚聊了最近投资的几个项目呢。”
楼天宇站起身转向廖一凡,谦和地点了下头,整个黑色的身影遮挡了本就不大的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身影的四周,扑面而来的气场强大到让廖一凡不由自主地挺了挺直身体。
廖一凡扬起目光扫过去与他对视的那一刹那,浑身的毛孔瞬间冰住: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脑海中刷刷地浮现出几张熟悉的少年不同表情的面孔,他是……凌峰?!
那双眼睛平淡地看着廖一凡,他的面容浮现出浅浅的笑意,温和地对他说道:“廖一凡?我是楼天宇,叫我kent吧,很抱歉撞伤了你的员工,该我付的责任我不会推辞,需要我做的事我也会尽力。希望你们多多包涵。”说完他又向周斌的床那里欠了欠身,以示自责。
周斌有些不好意思地赶紧客套,“没事没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完,对着廖一凡使了个眼色,没反应,又使了一个,看他仍然没有反应,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想说的意思是:我这事儿可是替你办的,人家如此诚恳,咱们本来也不是为了讹人家,有什么话你想说的就赶紧说吧。
楼天宇听了周斌的话,又微微笑了一下,“强将手下无弱兵,周先生绝对是个投资界的奇才,我们谈的正欢呢,约定等他出院了再好好找机会聊。”
廖一凡听着耳边的声音,近在眼前却又无比遥远。
楼天宇……
他盯着面前那个正在讲话的人喉咙口好象被一种突然涌上的激动堵住了,茫茫人海,如果真是他,该有多好!
这么多年了,就算同一个人,形容间也是会有些变化的吧。他眉骨高了些,上面有了道疤痕。脸胖了些,好像整个人魁梧了很多。他神色是平和安稳的,但他的眼神里闪烁的犀利的光,和那种扑面而来的桀骜不驯的气场,却又如此熟悉。
是他吗?不,这个讲话的人如此温润平和,绝对不是那个时而阴郁霸气时而开怀明快的少年!
他好容易回过神,“楼天宇”,他喃喃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你……辛苦了。”
廖一凡没有改过名字这个城市没有人认识以前的他。眼前这个人如果真是凌峰,怎么可能对他这张脸、这个名字、这个人,如此这般全无印象?!
楼天宇又轻笑了一下,看了看眼前的人,好像不知他为何有些失态,但仍温和地说道,“廖总,我们也算相识了,今天我还有点事,我们改日再约时间好好聊”。
“好,我们再约,今天……谢谢你了”。廖一凡伸出手与他一握,握住他的那只手,紧实而有力。一瞬间,他的心中又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疑惑。
楼天宇向病床上的周斌点点头,身体微微侧过廖一凡,打开门向外走去。
廖一凡背对着他,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身体仍有些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老大,你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把我折进这里来?费那么多事儿?就讲了两句话?还千恩万谢他?”
周斌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觉察出了些异样。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一向看来沉稳坚韧的廖一凡,突然变得手足无措地呆立在那里。但今日眼前的景象,倒让平日高高在上的廖一凡突然有了种与民同乐般的亲切感,所以实在忍不住还是要趁机调侃一下他。
廖一凡无语。他预想的会面应该是一见如故,交谈甚欢,然后侧面打听下kc capital的主攻领域和架构背景……而这一份突然,让他没来由地第一次手足无措,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没领过世面的**all potato(小土豆)。
聪明人懂得适时闭嘴,周斌见他没有答话,索性双手环抱,仰面躺在床上,不再发一声。眼角瞟了瞟廖一凡。
廖一凡眉头轻锁,而眼神中闪露出的阴郁之色,是周斌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他突然闪出一个念头,迟疑地问道:“你们,见过?”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但似乎也只有这个答案能解释的通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廖一凡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见过?那个凌峰?当然,这是他最初15年青春岁月中最好的伙伴、唯一的伙伴。在那片广阔的原野、青草灿烂的山谷,即便兵荒马乱、毒滥成灾,他们骑马、射猎、在河里游泳、在林间野餐、在枫林院读书,那是属于野性的生命里彼此相伴相扶持的唯一兄弟。
可是,刚才那个人,明明如此相像,却又好似完全不同,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记忆。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或许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第一次,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廖一凡慢慢走到窗口,目光呆呆地望向窗外。这是同一片天空。多年前的另一个天地间,他们有过的往日,仿似就在不远处的那片丛林后,记忆模糊却深刻的袭上心头
第九章 思绪万千
那是近20年前的天空,夕阳纯净如一朵艳丽的花,映衬着碧绿如丝绒一般的山坡。
没有高楼、也没有匆匆的脚步。生活那样慢、那样流淌。
四面环山的村庄,小溪淙淙流过。
一个英朗而又张扬的少年坐在一块磐石上冲溪流中间的一个小姑娘喊着:“喂,我的林妹妹,你找到了没有啊?”
“很快!很快!你坐在那里也不来帮忙,我要是把怀表弄丢了,我爹会打死我的……”小姑娘焦急伤心地在溪流的卵石旁翻来找去。
凌峰饶有兴趣地坐在磐石上观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我知道那是你爹的心爱之物,但你也不必每天带在身上吧,一个不留神就落在别处,或是被谁拐了去。为什么不找个安全的地方存放呢?”他一边问着,一边展开手中的那块表,饶有兴趣地拨弄起来。
“你!”林予初原本听到凌峰的话,抬眼看了一下他,却发现那块怀表原本就在他手中,却害自己在溪流中央白白找了好久,气恼地冲了过来。
“快拿来”!
“过来拿呀……”
林予初追着他嬉闹地跑向了岸边。一头撞到走过来的一个少年。少年一身戎装英气逼人。
“喂”,来人喊道,“你们玩够了没有?林予初,你爸派人在到处找你,营里都闹成一团了,还不赶紧回去。”
女孩大惊,顺势一把抢过凌峰手上的那只怀表,瞪了他一眼,往来时的路跑去。
凌峰一拳捶在廖一凡的胸口“你小子,每次只要有林予初在,你就像个间谍一样跟在后面,你是对她有意思吧!”
廖一凡一皱眉,愤愤地白他一眼:“那又怎样?谁不知道予初喜欢的是你啊……你要是敢负了她,我亲手剁了你。”
“哟,听这酸味儿,你喜欢你带走。她可不是我的菜。”
你什么意思?!廖一凡一把抓住凌峰,盯着他的眼睛。林予初对他而言,就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她漂亮、温柔、聪明,永远一身白衣飘飘。可他知道,她一直都死心塌地爱着的人是她的凌峰哥哥,那个当年小小的她天天跟在凌峰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小尾巴一跟就是十多年。他从不避讳自己喜欢予初,但感情起码得两厢情愿,只要予初喜欢,他就愿意放手。你死我活的事情,他既不喜欢,也不擅长。
“你到底对予初什么感觉?我们之间还装什么……你究竟要怎样才满意?”廖一凡有些恼火。
凌峰哼哧了一声道:“予初是不错,可……怎么说呢?太弱了,我不喜欢太弱的女孩子,感觉是个负担!烦!”
“女孩子,要不弱的……你喜欢女汉子啊?”
“至少让我觉得,她能和我并肩站立在那里,一同欣赏这个世界。”凌峰眯起眼,望向远处,做出一副欣赏世界的样子。
“真不懂你在矫情点什么”!他白了凌峰一眼。
廖一凡并不理解凌峰的这句话。但是眼下,他没有太多的心情去阳春白雪了。他轻叹了口气,“最近日子不太平。“
“怎么了?”
“美国来的那点人,好像和队里有些纠葛……我也是听说的,前几天他们还打死了个人,听说是你父亲的手下,但很多人说是林参谋的人,你没听说么?”
“听说了林参谋的人不就应该是我爸的人么,”凌峰淡淡地说道。
“可是听说这次不一样……”
凌峰的眼神凌厉,头愤恨的一转,脸上布满阴郁,“你知道的,这些事情我不感兴趣,我讨厌这里,讨厌这个常年见不到的所谓父亲,也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渠道和勾心斗角的打打杀杀。要不是我妈在这里,我早就远走高飞了!”
廖一凡若有所思。他没有喜欢与不喜欢,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一种样式吧,这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父亲、军营、枫林院、草场、山谷、丛林。外面的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样,他没有想过。但他知道凌峰不喜欢,他的家是村里最繁华的,应有尽有,可是永远冰冷无声。
他看了眼凌峰:“你知足吧……大家都说,你父亲的孩子里面,他其实最疼的就是你,还有你妈。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我见都没见过,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
“都说你妈是个大美人儿,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谁不知道,你的母亲才是出名的一朵白莲花……”
“这名字也是你该叫的?叫咱妈!咱妈有两个儿子,我是你大哥!”高大的凌峰一把勾住廖一凡的脖子。
“好,大哥!对了,来的时候听侯老先生说,我们要的书到了。”
“唉,只有那个院落,还算是平静的,”凌峰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有时我甚至想,我宁愿要一个侯老先生那样的父亲,教我学习、下棋、教我练达世事、通晓天文地理……”
“是啊,据说他当年还曾是伦敦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的讲师,还出过很多著作,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会甘愿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他在枫林院不是也很逍遥自在地一心只读圣贤书嘛。”
“他是自在,可你看看关在里面那些鬼哭狼嚎的人……”
“也是……你说,沾上了毒就真的那么难戒吗?”
“当然,否则你以为你父亲说他的人只要沾粉就是‘斩立决’是吓唬人的啊!你忘了我们每次嘣了那几个人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吗?我觉得他们真的绝望得恨不得死的早些。”
“别说了!”凌峰厉声道。
廖一凡缄默,气氛有些沉重。
“等下拿了书去我家吧,咱妈早上说她给我们做糖糕”。
“嗯”。廖一凡点点头,也许觉得刚才的话题略微沉重,谁都有些烦躁得不想说话了。
两个少年沉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已快近黄昏,阳光依旧刺眼。在这个山谷,虽然漫山遍野的美景,但除了这些从小在此成长起来的人,外界少有人驻足探访,因为那些一簇簇竞艳的花有着一个令人闻之变色的名字:罂粟。
“红村”这个名字,就是死亡之谷的别名。
这片土地上,除了村民的屋,就是军营。曾经的国民旧部,经过多少年的变迁,与世隔绝般被遗忘在这里,曾经强大坚韧的军队,眼见光复大陆的希望渺茫,被常年的血雨腥风吹的不能自己,多数的人无处可去,他们娶了当地的女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慢慢地便扎根下来。他,就是死亡之谷的后代。
多少年以来,他都刻意地在遗忘那个地方、那些事、那些人。而那一片美丽的山谷,那些花簇,那些艳阳高照的白云蓝天,却总是挥之不去、如此清晰。
“老大?老大?廖一凡?”仿佛有人在空旷的山谷叫了一声“廖一凡!”
他一下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了?”周斌有些紧张、有些疑惑。
廖一凡的反应迅速一心多用是出名的,经常在会议上一边讨论着一个项目的细节,还能一边同时在手提电脑上修改另一个项目的投资条款。今天,他都叫了三四遍了,居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对不起”,廖一凡摇了下脑袋,有些胀痛,突然有些恶心,觉得这个房间很闷。刚才那个身影的气息带给他的是他不愿再回想的经历。他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出去,闭上眼靠在走廊外的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廖一凡睁开眼,周斌就站在他的面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
“你?”他似乎被突然惊醒般地迅速站直,旋即看到周斌好人一样地站在地上感到有些惊讶,“你不是上了石膏么?”
“是啊。”
“你的腿没断?”
“老大,”周斌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他,“你叫我住院,又没叫我把自己弄残。”
“也是,”廖一凡苦笑一声,“对你而言,忽悠个漂亮小护士给你上点石膏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就没什么别的跟我说?”周斌研究似地打量他说:“别告诉我说,你不认识他。”
廖一凡沉默许久,知道三言两语说不清,“他和我曾经最好的朋友长得很像。”
“有多像?”
“几乎一样。”
周斌皱了皱眉,沉思着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静谧和诡异的氛围,“老大,你这逻辑……你最好的朋友,他不认识你?”周斌问道。
“如果是他,那当然认识。”
周斌和廖一凡两个人沉默地望着彼此:廖一凡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对白如此失败愚蠢,但他却不明白,这怪异的逻辑究竟在哪一段出了问题。
“人生没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周斌摇摇头,“楼天宇,要真是你那位朋友……”周斌拍拍他的肩,声音放温和,“或者……你可以带他到楼上脑神经科看看……”说着,他一瘸一瘸地往走廊对面走去。
“嗯,是,当局者迷,”廖一凡正思考着,突然对着周斌的背影喊,“哎,你干嘛去?”
“拆石膏出院干活啊,我总不能住在这里等你的朋友想起你来!”
第十章 一拍即合
傍晚时分了,陈晓一袭修身连衣裙,轻轻推开鼎盛资本大会议室的门里面的人早已不再端坐会议桌旁,热闹地吵嚷着,她有些尴尬地立在那里。
“廖一凡当年是黎军的得意门生。人家黎叔是中国资本界的头块牌子,你现在天天公开叫板廖一凡,他万一烦了一个电话到时候惊动了黎叔到时你这行还想不想混了。”一个中年男子指着李立峰好言相劝。
“是啊,他也没怎么样我们,大家何必呢,和气生财嘛……”
李立峰和其他两个年长些的明显憋了一肚子气:“廖一凡我们查了半天背景……我看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背景。他不会是黎叔的人,不过就是当年实习的时候被黎叔看上了,用的顺手而已。“
“那你以为黎叔走的时候把他扶上位干嘛?为了留个人在看着摊子!人家黎叔还是荣誉合伙人,人家鸵鸟袋鼠看腻了随时可能回来的,你们搞什么搞……“
“那他在这里把挣钱的项目全包了我们吃什么?“
“不是他把挣钱的项目包了,是他做的项目都挣钱哎,你这逻辑不对啊,他给我们挣钱有什么不好呢?“
李立峰似乎刚发现会议室门口多了个人,朝陈晓吼一句:“哎,他来不来开会啊?昨天就跟他说了,第一季度结束的时候大家要盘点下今年的项目!“
陈晓战战兢兢道:“刚问过他,他在和新风速递谈投后管理……“
“你看看,“李立峰一只手指着刚才几个**湖,”他目中无人到什么程度!会都不来开!什么时候把我们放在眼里!“
“他哪儿来时间跟你开这种会啊……”
此刻的天地会包间里,廖一凡和吴远征看起来谈的甚是愉快。吴远征右手夹着一根雪茄,左手端起一杯伏特加,神情看上去已经有些迷离的状态。
他有些含糊地对着廖一凡说道:“一凡啊,我长你几岁,在社会上多混了几年,人和事是见得多些。但是你的学识和操盘的技术可远在我之上啊,我们这叫狼狈……嗯,不对,叫一应……叫一拍即合!”
他一拍大腿眼睛一亮,为自己找到一个妥帖的词感到兴奋,“来,我敬你一杯,咱们以后就是兄弟了,以后有什么困难,跟哥哥我说!哎,拿酒啊!茶也太看不起哥哥了吧!”
廖一凡端起杯,“吴总,你知道的,酒驾查的严,我进去了谁替你操盘啊,你说是吧?”说着爽快地端起杯,一饮而尽:“以茶代酒,老弟我就不客气了!吴总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好!kc capital的协议签了,趁着交割前,咱们的事儿也快办了吧。”
“当然,”廖一凡从内侧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吴远征面前,“银行付款证明复印件,今儿下午刚办的,50%的钱你明天就能收到了。另外50%嘛……工商变更登记办完就到账。”
“呵呵,爽快!”吴远征又举起酒杯,“明天,明天我就去办变更登记。”
“好!敬大哥一杯!”
“对了,大哥我又谈妥了一个项目,这次我也要做投资!但是少不了小弟你的帮忙啊,利润好说!想要多少尽管跟哥哥我开口。”
“什么项目?”
“投资一部电影,嘿嘿!我是粗人,不懂什么艺术,所以要熏陶熏陶。据说电影的投资方是家在**上市的控股公司。”
“叫什么?”
“皓……皓天影业。他们正在拍《举案齐眉》4,想找人追加投资。你说,这时候了,这个盘子怎么弄啊?”
正说着,包房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吴远征有些诧异,“这可是高级会所,就为了安静来的,谁在闹腾?这么不体面……”
“我看一下去。”
刚打开门,一个微胖的身影就从廖一凡眼前闪过,那人一把抓住一个女子的手,明显喝多了,嘴里还叫嚣着:“跑什么,我懂行,你们不是按小时收费嘛……我包了你今晚的时间,明天早上把账单给我,我当场给你结……”
有几个侍应生已经围在旁边,但各个都在说些不痛不痒的几句话:
“谢总,别伤了和气”。
“有话好说,别这样”。
“谢总,您喝多了,您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了,我这就给您叫去”。
话是如此,可是这位稀里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谢总”看起来像是天地会的熟客,不知道什么背景,但谁也不敢轻易地拉碰他。
那位女子,到是除了甩开那个谢总的手试图挣扎离开之外,并没有任何的话语。
她长发披肩,西装套裙并无零乱,面容冷静。似乎很泰然地意识到:在这样的会所,眼前这个人除了借酒疯撒点泼外,也闹腾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长廊尽头一个房间出来一个人,两道眉毛浓烈,眼眶凹陷,是个混血的样子,本是英朗的面容,看起来却又因为心机深重而露出阴险之色。
“喂,买单吧”,那个人到是中文流利的很。他有些厌恶的表情看着廊上拉扯的景象,一道凌冽的目光瞟过那个中年男人。
“别啊”,只见“谢总”仍不自知地回身过来,却已经脚步不稳,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扑倒在廖一凡身旁的女子身上。
廖一凡一个翻身闪躲,轻易两招,眼看着那个“谢总”就如一坨烂稀泥一样倒在那群围在旁边的侍应生的身上。
一群人边惊叫边手忙脚乱地扶的扶、掺的掺、拉的拉。
廖一凡扫了一眼刚回过头,见一只手伸在他的面前,那位女子微微一笑道:“谢谢你,我叫苏原”。
“廖一凡,”他很快地答道,边露出轻快的笑容,“幸会。”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廖一凡轻轻地凑到她耳边问道:“苏律师?”
苏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按小时收费的,我宁愿相信,你不是小姐。”
苏原轻笑一声,没有搭话。
“晚上到这样的地方来,你还真敬业啊”,廖一凡继续调侃道。
“按小时收费的都是上夜班的。”
“翘班吧,一起晚餐,如何?”廖一凡话刚出口,突然想起什么,随即摊开一只手摆在她面前又说道:“对哦,按小时收费,你给我个账单吧。”
“我很贵的,你付不起”。
“试试看嘛,你怎么知道我付不起?”
苏原瞟了一眼他,低头也略微凑近一点问道:“你是做投资的?”
这次轮到廖一凡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见着项目无论合不合适都想掺乎一脚的,我宁愿相信,你不是拉皮条的。”
廖一凡口中一句“不掺乎怎么知道合不合适”还未落地,苏原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浅笑了一下,爽快地又跟他抬了抬下巴道:“我下班了,后会有期”。
廖一凡愣神看着她消瘦的背影翩然离去,长发甩在身后的一刹那,忽然感觉心底有一个相似的身影飘在他的面前。短短几秒,他像是反应过来,旋即摇摇头自嘲般地喃喃道:“切,跟律师抬杠,活腻歪了。”
吴远征站在门口,鄙视地冒了一句:“这个输不起的家伙,都这么多年了,还天天发酒疯!”
“大哥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这个谢家庆当年也是风云人物,餐饮实业起家的。后来被个操蛋的投资人刀了一把,丢了自己公司的控股权,被赶下了台,没事就到处喝酒解闷。”
“呵呵……”
“哟,我不会说话,廖总别放在心上啊!”吴远征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把姿态放低道,“哥哥我赔个不是!我可都仰仗你啦,教教我,这个资本市场事情我可不懂。”
廖一凡凑近吴远征的耳边,轻轻道:“电影上映的时候,你想办法砸点票房出来,那家上市公司的股票,现在就可以进了,有多少进多少。大哥在境外有资金吗?咱们花人民币,挣港币也是一样的……”
吴远征眼珠一转,想了想,突然明白了。随即大笑道,“好、好、实不相瞒,你哥我最近还正好入了点美金,弟弟段位高,交给你我放心!”
苏原回到办公室,又是深夜时分了,她疲倦地关上办公室的门。手机上有23个未接来电,都是母亲的。苏原倒吸一口凉气,有点烦闷地把自己丢进椅子里。她不想跟她谈,但又不舍得将她一个人晾在家里。两个世界的人沟通有多难,这个问题让连续熬夜多日又陷入办公室政治的漩涡里的苏原头痛不已。
叶小眉似乎带着火,走进苏原的办公室,带上门,沉默地皱着眉看着她。苏原有些讶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怎么了?我还想知道是怎么了!”叶小眉有些恼火,苏原一副无辜的样子看着她。可是叶小眉真的不敢相信她毫不知情,“海天金融,你们衡泰的产业,在**为kc capital这次入股野金医药提供过桥资金10个亿,你是想告诉我你不知情?”
“知情。”苏原简单直白地回答。
她怎么会不知情呢?这几天,满天飞的都是宣传野金医药的利好消息,安抚消费者,为邓离正名并表示沉痛哀悼。顺便宣布由另一位现在正如日中天的小鲜肉刘宇浩代替邓离为公司代言,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刘宇浩的pose越摆越好、笑容越来越美,粉丝们在各种微博、微信上宣传刘宇浩,公众号不停地写软文,各个视频网站开始宣传刘宇浩的新片。一时间,刘宇浩的身价大增,一片举国欢腾的景象。谁也没有兴趣关心事件背后的光怪陆离,而邓离的粉丝在哀悼的同时又慢慢地有了新的偶像关注。公司成功地将舆论导向了娱乐,海天金融和kc capital自然乐得其所。
“你知情,在我那天上午告诉你之前,还是之后?”叶小眉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你早知道他们在做空、回购、买进,你看着我天天熬夜加班为了危机公关在做无畏的努力也不肯透露一句?哦,对了,张哲的金陵律师事务所代理的集体诉讼也一夜之间被迫撤诉,要谢谢你吧?”
“小眉,我并不知道衡泰控股在海外的这些事情,你知道的,衡泰系海外的和金融机构的盘子在…别人手里!”苏原忍不住也有些激动。
“别人”说的是她父亲在海外的另一个女人,一个谁都不知道她中文名字的女人,一个大家只知道她叫“susan”的,在集团里像谜一般的女人。据说她有一个孩子,可是孩子不跟他父亲姓,也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尽管低调到毫无声息一般,可是大家都知道,这个女人掌握着衡泰系海外近千亿的资产。公司、股权结构错综复杂、各种代持和交叉持股无从追溯。据说海天金融的老总陈克盾多年一直在追求她,也有人说她其实才是海天金融背后的实际控制人,但谁也没有亲自证实过。
苏原从小就恨这一群女人,她们夺走了自己的父爱。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实在无法与这些人抗衡。在商场如战场的财团里,女人不是支撑就是负担,不会有什么岁月静好单纯无为。
“好,我相信你,不过,我真的希望我们能够坦诚。”叶小眉不是不知道苏原复杂的家庭,设身处地地想,她对她还时常有些怜惜。一个始终清冷的家,磨灭了她对所有感情的向往。她是寂寞的。
苏原看着她走出房间,她有时甚至向往叶小眉的生活,努力工作、踏实恋爱、手足健在、家庭美满。那样的人生,多么接地气啊,回到一个叫“家乡”的地方,有母亲的红烧肉、父亲的关爱,在城市有弟弟相伴,还有一个男朋友。自己呢?除了钱,似乎一无所有。
她看向窗外,汇通大厦的霓虹金光闪耀,今晚又该熬夜了,她挺了挺酸痛的腰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
第十一章 灵光一现
廖一凡此刻的车正在深夜疾驰,大开的窗让他晕痛的头脑清醒了不少。周斌电话催命般地响了起来:
“老大,出事了!“
李立峰终于拿捏到了他的软肋。廖一凡狠狠地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去年他和周斌做的小飞侠单车管理层收购,他们个人为世辉信托黄总的白手套代持,跟投了500万,还拿了世辉信托的60倍杠杆做了劣后。鼎盛资本的合规部并不知晓。李立峰不知怎么听说了有一笔劣后的资金在里面,积极地找人在查,黄总的人找上周斌了。
李立峰一直视廖一凡为威胁,想方设法地连同几个老资格的高层想把他赶出鼎盛资本,哪怕廖一凡无心跟他争斗。跟他能斗什么呢carry多分一个点?还是公司网站的履历谁排在更前面?他已经拿到了投资界最高的title,各层关系各种朋友遍布这个城市,有利益就有群体,挣钱于他而言哪里都比这几个carry的点要容易,他又何曾放在眼里。私底下些经济猫腻算什么呢?这是这一行的规矩,何况,他也不是为了自己。战火狼烟他都经历过,只不过现在他不能再“毙”人了。
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这个念头让他有些警醒。这一行,你不惹人家也说了不算,总有些人在想方设法地踩脚底下的、拽位置上的,与人斗其乐无穷。
周斌有些焦急:他在这个领域还没有站稳脚跟,这一行圈子小、消息又传得快,而且不像其他娱乐圈赌场这些一般传出的都是谁拿了奖赢了钱,他们最快了解到的一般是“谁被抓了、谁倒了霉、谁亏得血本无归。”
廖一凡像是盘算也像是安慰他:“不用急,找个接盘侠赶紧卖了退出就顺理成章了。公司业绩又不差,资金我这里有。“
“老大,我知道好几个lp一直盯着你,可你的资金不能用啊,这不是不打自招嘛。鼎盛资本要卖也得卖给个像样的平台吧?哪能阿猫阿狗……哦,不是,哪能甲乙丙丁是个基金就能进呢……“
像样的平台……还能有什么比“它”更像样的平台吗?
廖一凡仿佛灵光一闪,掩饰不住地有些兴奋:“你不用管了,我来安排。”
凌晨一点的汇通大厦47层,一个高大的身影站立在一面落地玻璃窗前。他的身后是空旷的办公室,没有开室内灯。左边尽头处有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一长排褐色实木书架。桌上台灯昏暗。
他慢慢地将手张开,放在落地窗上,手掌覆盖住眼前的这片土地这片土地现在对楼天宇而言,已不算陌生了,可他似乎养成了习惯,经常这样站在深夜的窗边,感受这座城市的繁华与魅力。他眼中的那份疲倦,掩饰不住一丝期待精彩的张扬。
在美国的时候,他也曾寻找过他的过去,steven当年交给他的身份材料文件,印着中国古老的模糊不清的印章的那份文件上刺目地写着:“出生地不明、地址不详”,父亲母亲一栏为空。他后来的养父charles告诉他说,他是一个美国传教士从中国一个小镇带来美国的,传教士因病过世了,他的养母catherine在医院做义工的时候看到了他,在传教士临终前答应收养了他。
他一直带着当时的那份文件,此刻就在他的办公室抽屉里。午夜时分,在漂泊的感觉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感应着,回想那个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中国小镇、传教士,抑或是在美国的一切。十多年的人生化为一片空白。虽然医生劝慰过他,随着年限的增长,他也许可以慢慢记起车祸前的一切,但近15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印象。偌大的中国,他那段儿时的人生,究竟是在哪里?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惆怅。
门轻叩了两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进来,“kent”,嗓音听上去有一些沙哑,他清了清嗓,说:“有位廖先生找你。”
“廖先生?”楼天宇思索了半天,恍然大悟,随即又陷入疑惑,“现在?”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来人身后的那个身影廖一凡,一身休闲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正闲闲地定眼看着他。
楼天宇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知道此刻拒绝也于事无补,反倒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过来拜访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廖一凡轻轻地朝他点了一下头,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一瞬间,他有些讶异:装饰、格局,甚至连办公桌的摆放位置,一如他自己在鼎盛资本的办公室。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多年前的声音:
“来,一凡,把这张课桌搬到窗边去,我看侧光感觉更好!”原野的夕阳,照进枫林院的房间,三张小书桌并排摆放着。
“来点?“面前的楼天宇拿起一个酒杯。这张脸已然不再是年轻时的模样。
“好”。廖一凡强迫自己咽下回忆。
两个看来并不熟面的人,对话却似老友似地简洁明了,没有任何客套。这种奇怪的氛围,让楼天宇的助理王新看得很是疑惑不解,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也并未觉有任何的不妥。他有些怔怔地退了出来,关上了门。
房间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廖一凡接过酒杯。透过酒杯,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和他身后的落地窗外,那片黑暗却璀璨的城市夜色。
一瞬间,他看到年少时的那个少年,和他身后的黑暗丛林。
他的心中刹那恍惚,仿佛穿越了四维空间面对面的两个人,不过置换了周边的时空。
“楼……”“廖先生……”
两人沉默几许,一同开了口。随即相视一笑。
“楼先生还习惯申城吗?”
“还行,刚来不久,还在适应中。廖先生一直生活在申城吗?”
“我16岁的时候来的申城。现在应该算是习惯了吧。”
“算是?”楼天宇若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呵,我能理解这样的感觉,我很早就去了美国,可总是觉得并不是非常习惯”。
“你,应该是第二代移民了。”廖一凡机械地说到。
“我是被领养的,但养父母对我很好。据说我小时候在中国生活过,是个孤儿。不过,”他耸耸肩,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对着一个陌生人坦露了自己的身世,没有一丝尴尬:“我早就不记得了。“
孤儿?廖一凡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是谁,对他隐瞒了他的人生?廖一凡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旋即慢慢地抬起头用同样的语气说道:“我理解这样的感觉,我也是被姑妈收养的。”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呵呵”,楼天宇无奈地笑笑道:“不记得喽……年少时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来了,缺失了很多美好的回忆”,他用手指轻轻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道。
多久,算是他提到的“年少时”?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敌是友?廖一凡发现:他竟然没有办法坦诚地面对他。这么多年了,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少年了。
廖一凡思索着,不知道以怎样一种方式,以一种不触痛他的方式,才能不露痕迹地寻找到他想要的答案。他轻轻地道了声:“抱歉”!
“呵,何必,其实没有记忆的人,也没有负担,不是吗?”
“是的,有时候,我宁愿自己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这句倒是坦诚无比的实话。
楼天宇轻轻笑了下,用嘴唇珉了一小口杯中酒,幽幽地说,“烈酒虽烈,飘出的却是一种沉郁的芳香”。
“波本威士忌,强悍中带着一缕温柔”,廖一凡同样幽幽地答道。
这种风味,是当年他们最为熟悉的味道,他仿佛看见站在面前的凌峰,桀骜不驯地举着瓶子对着天空道:“女人,要有这样的味道,才是我的菜!”
廖一凡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今天突然涌上心头的记忆,如此清晰。
“廖先生对酒的研究很深啊”,楼天宇缓缓地话语,打断了廖一凡的思绪。
“楼先生也是爱酒之人吧”?廖一凡起身站立,随即回到现实。他们已是似是故人的路人了。
“呵呵,中国有句古话,叫浅、尝、辄、止。”他的音调怪怪的,好像成语都念得很费力。
廖一凡会心地一笑,慢慢地走近窗边。他们并排站在窗前,脚下是一条绵延的坤申江,初春的季节,窗外霓虹璀璨。
一片繁华似锦的黑夜里,高楼林立。那是属于城市的黑暗森林。
两人静默在这样的夜里,谁都没有说话。一种不可思议的战友般的情愫在房间里回荡。廖一凡的眼睛深不见底。有多久,他没有如此静默地细细观望这座城市。霓虹灯下,简单欢快的人群和热闹无比的生活。
而楼天宇,面对这座陌生的城市,在此刻有着掩饰不住的,对精彩的期待。他的视线凝神在对面一座殖民时期建造的大楼,衡泰集团的总部就坐落在那里,这个集团是一个飞速扩张的神话金融、地产、互联网、酒店、甚至航空公司。这个集团拥有在纽交所上市最大规模的中国公司,这是一个奇迹,奇迹的发源地,原来在这里。
“对了,”楼天宇话锋一转,“今天廖先生来……?”
“哦,”廖一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来给你一份融资计划”。
“给谁融资?”
“你。”
第十二章 血雨腥风
天边已露出一丝灰白,楼天宇带着疲惫走上二楼。
卧室苍白透明的窗帘透出远远零星的灯光。刘珍妮缩在床边,像一个天使一般睡得沉静,微卷的长发披落在床头,睫毛轻轻地抖动着。
楼天宇不忍叫醒她她爱他,爱的如此单纯直接,十年了,他怎会不为所动。他的心底无数次地想象着:这就是他的爱人了吧?美丽大方、温柔似水、家世显赫、才干非凡。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能想象到的另一半最好的样子了么?
可是他的心里,为什么总有一份对归宿不能甘愿的保留?
楼天宇站在窗前,廖一凡低沉稳健的声音,像挥之不去一般,在他的耳边萦绕:
“你是说……你想投资kc capital?”
“不,我想投资的是……你”,廖一凡深黑的双眸盯着楼天宇,“组建一支人民币基金,你,和我,还有我们的团队”。
“你是想带着资金加入?”
“是。计划里面,对我曾经投资的项目和回报率有充分的介绍”。
“我对你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你为什么要投资我呢?”
“你有完美的履历和强大的美金渠道,加上kc capital的业界声誉,是一个完美的境外平台。我的第一期人民币大约20亿,虽然不多,但联合了这样一个平台,我们可以做的事却有很多。”
楼天宇沉默了几秒,这个廖一凡说的一点都没错。短短数语,他就感觉到面前这个人:专业、激进,野心和头脑一样都不缺。他一直和最优秀的投资团队共事,很清楚:这一个行业,血液里不自带着贪婪因子的人根本做不出成就。可是,廖一凡看上去,似乎又并不像一个贪婪的人。
“廖先生,我好奇地问一下,是什么驱动着你做投资行业?”
“楼先生,你觉得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
“你是想说……人才?”
“不,我是想说:资本。”廖一凡顿了一下说道,“这个世界上,毒品和资本是最直接可以驾驭人的东西。如你所说,浅尝辄止。我想驾驭我的人生,而不是被任何其他人所驾驭。”
“毒品和资本……”从廖一凡这样的城市金领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让楼天宇有些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廖一凡这个人,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熟悉的感觉。他想起第一眼见到他时,对面那双眼睛中无法掩饰的错愕。
但,怎么可能呢?茫茫世间。他虽是华裔,却是第一次来申城。楼天宇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浅笑。
要想捕获好的项目,最完美的方案的确是通过廖一凡建议搭建的那个联动平台。他们的战场,衡泰系的战场,就将迎来血雨腥风。
血雨腥风……他的脑中涌现出这个词。
突然,毫无预料的,右半边大脑涌上一阵涟漪,一波连一波的痛楚袭来。一张又一张断续的影像画面不可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大脑,一个女人的哭喊和嘶叫、扫射的机枪、林地、带着面具的几排荷枪实弹的……军人。眼前林立的大楼仿似海市蜃楼般地崩塌,他抓不住坠落的那份无望,也无法思考这些不知何来的片断画面。他打开床头抽屉拿出一瓶止痛药,抓过桌上的一杯水,飞快地吞下。
熟悉的窒息感,强迫他低下头,双手支撑在床沿。
深夜的动静惊醒了刘珍妮。
“天宇?“她惊叫一声,”你怎么了?刚回来吗?“她一个翻身挪到他的身边。
楼天宇像是还未从混沌和痛楚中彻底清醒过来,扶着头直直地望着她。
那双深陷的眼睛,带着疲倦透出摄人心魄的魅力。一片潮红和温热荡漾在她的周身。
“jenny,“他看着她,她如此美好。
一整天的疲累,抵不过迈进房间看到她静静躺在身边的感觉他突然感到一种安定踏实。像十年前他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那些时光。混沌的人生抵不过面前一张灿烂开心的笑脸,心在游离与彷徨的漩涡中,抓住了这跟救命稻草。
可是那崩塌一般的画面,在最近的几年里出现得越来越频繁,让他怀疑迷茫。但他无论怎样努力,都想不起究竟是哪里看到过是幻想?是记忆?不会,这些镜头都毫无可能与他的生活轨迹有关。
像是要摆脱一天的困倦和疲乏,和那些混沌的乱象,他一个翻身迎向刘珍妮鲜艳的双唇,透出一声长长的喘息,世界仿佛陷入无边的黑暗。
慕尼黑的英国花园,温暖和煦的风吹在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身上。老人一身银灰色的运动装,身材匀称。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座小桥下,德国人自制的冲浪设备河流的水湍急而起伏,一个个自带着滑板的人轮流上去尝试。每当一个人失误掉落进河水里的时候,周围人会惋惜地发出“噢”的叫声。
一个健硕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五六了的样子,浑身的肌肤呈现焦糖色,肌肉紧实,散发着坚毅而誓不罢休的劲头。他在冲浪板上滑了有将近5分钟的样子,各种姿势、翻滚旋转,引起周围人一片喝彩。老人慢慢微笑着走近些看。滑板上的人余光似乎扫到了他,一个刹车的动作过后,他顺势往河水中一趟,以示完结。有几个还未尽兴的,还在嚷着,像“继续”的意思。老人适时地往后退。两人从嘈杂的人群中退了出来,走向林间深处。
“陈总,好久不见了!”健硕的男人开口,一听就不是纯粹中国人的样子,有点东南亚口音。
“是啊,达邦,你这么些年,一切都好吧?”陈克盾笑眯眯地问。
作为海天金融的老总,陈克盾这么多年来,仍然不是很清楚达邦背后的基金opg investment的掌门人究竟是谁,据说这是一家kc capital的下属基金,专为亚洲而设的,达邦是泰国人,已经是headasia (亚洲区总裁),但仍然没见过kc capital欧洲区的老大,一个据说叫morris的人。
尽管一开始在项目上的相遇纯属偶然,合作也充满着不确定与怀疑,但几次大项目的交手过后,双方都感到了配合默契的和谐海天金融攒项目,出名做背书,opg给钱收劣后回报。一个越来越有名,一个越来越有钱,再加上两人各自的腰包都迅速地鼓了起来,慢慢的大家都形成了默契,只谈项目,不谈其他。
“这次,劳动陈总亲自出马……说吧,又看上了什么好东西?”达邦一手提着滑板,顺手用毛巾全身上下地擦拭着自己。
“不是项目,是家公司。”陈克盾轻松地说道。
“陈总还有拿不下来的公司么?”
“衡泰控股……”
达邦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道:“衡泰,这不是你们自家的公司么?”
“哪来的自家哦,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小创始人而已。衡泰系的苏棉衡,在海外最信任的还是susan,我追了她那么多年,最终还是收不到啊。”陈克盾悠悠地表示着沮丧。
“哈哈,那你是追不到他的女人,恼羞成怒要抢他的公司吗?”达邦哈哈地笑了起来。
陈克盾没有笑,也没有说话,看上去便像认可了一般。
达邦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一把将滑板扛到了头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请你喝啤酒。”
陈克盾轻笑一声没有拒绝,还表示可以坐下来畅饮,这便是可以详谈共谋的态度了。
公园里的啤酒屋,永远有仿佛不需要工作的欧洲人肆意地在里面闲坐。一杯啤酒,可以消磨一下午。而在陈克盾看来:这种生活纯粹是浪费时间。时间如此宝贵,不用来换取一些什么,哪怕是利益、哪怕是地位、哪怕是一些影响力,都是好的。好过无甚建树,过了一个完全没有收获除了一杯啤酒的下午。
“陈总,你别看不上这些欧洲人,呵呵,在他们的世界里,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去追逐和征服。能够平平安安地喝喝啤酒就很好了!”达邦仿佛看出了陈克盾内心对他们的鄙夷。
“总觉得,你应该和他们不一样,对吧?否则你大老远地跑到欧洲来干什么?”陈克盾没看他,盯着一个胖子,看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大盆的薯条,别说书或者电脑了,手边连张报纸都没有。
“你知道的,我是没办法。”达邦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说:“一个被凌氏家族扫地出门的女婿,你觉得我还能在东南亚有未来吗?”
陈克盾不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凌氏家族,就是当年称霸东南亚的大毒枭凌岳,鼎盛时期几乎垄断了金三角70%的毒品生意,规矩严到他的雇佣军都闻风丧胆,但最后还是没有逃过美国人的追捕,他最受器重的儿子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缓过来,在缅甸军**的软禁中郁郁而亡。他的长女凌清红,在泰国重起炉灶,现在拥有泰国最大的酒店连锁集团和最丰富的畜牧产业链。由于她一直怀疑当年是达邦和美国人勾结发起的突袭,两人最终分道扬镳,并放出话来:不许达邦粘手任何凌氏产业。达邦于是远赴欧洲,在德国和瑞士之间求得生存,慢慢地,竟然也算借着海外的平台在东南亚的金融领域里称霸一方。
此时,两人啤酒下肚,有了些酒精的刺激和兴奋。达邦举起啤酒杯示意,陈克盾适时地“cheers”稳稳地接住:“老规矩”,他说。
达邦会意地笑了笑。隔壁的德国胖子吃完了薯条,在裤子上擦了擦手,拍拍大腿离开。
第十三章 筋疲力尽
凯德律师事务所的大堂,一个上了年纪但衣着靓丽的女人在沙发上等着,她的装扮精致但气色灰暗,一双眼睛写满了忧郁和不安。进进出出的人向她打量,窃窃私语着:
“谁家的?来抓小三啊?”
“咱们这里的人,谁他妈还有精力搞小三,精尽人亡了吧……”
苏原紧皱双眉地一阵风似地从里面冲出来,压低了声音喊道:“妈!”
刘欣楠看到苏原,立即焦急地站了起来,像找到了救星“苏原,你爸把苏力祥招进公司了,怎么办啊…….“
苏原一时没明白过来,苏力祥是谁?她的哪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妹妹?
“刘子姗分明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啊!“刘欣楠激动的声音有些颤抖了。
提到这个名字苏原似乎想起来了:刘子姗当年是苏绵衡的秘书,给苏绵衡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人漂亮也精明。孩子放着给保姆带,她进公司慢慢地学习业务,一路成了部门经理,分公司总经理,现在已经是集团旗下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了。
她的儿子,应该快大学毕业了吧。她也算是所有女人里排位最靠前的。儿子如果进了公司,以后集团也就将顺理成章地成了他们的天下。难怪刘欣楠对她恨之入骨又无能为力。
“妈,别这样,爸不是做过公证了吗?集团里20%的股份都是你的,他们要忙就让他们忙去,哪里有什么绝路……你等着做你的股东就好了,好吗?“
“苏原!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啊,他们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你就这样忍气吞声?你是律师啊,你陪我去公司,我要撕破他们的面具,我要告诉所有人她们是怎么欺负我们的!”
“你去了没用,自取其辱罢了。说过多少次了,做事之前先想清楚你要什么,要钱你就开条件去商量,要报复你就告爸重婚,忍受不了就离婚,闹有什么用!”
“我就是要闹,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是要众人皆知他们的嘴脸!”
苏原觉得浑身的血又涌上了头又来了,以前她想着安慰一下母亲,跟她讲道理。但慢慢发现:她不需要安慰,她只需要有人和她一起义愤填膺,她只要发泄她的情绪和不满。道理和逻辑,对不在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完全无用的东西。
“sue,“前台叫了她一声,”james找你,去他办公室。“
苏原深呼吸一口气:“妈,我在上班,以后这样没有办法立刻解决的事情,能不能不要来我的公司找我,打电话可以吗?“
“打电话给你你接吗?我一个人,没有人管我,人家骑到我头上来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也是,叫你去公司去看着你不肯,叫你早点结婚早点成家我也算以后有个依靠……以后可怎么办啊!“刘欣楠崩溃的叫嚷已经让里面的人有些好奇地慢慢挤到了大堂。
苏原的耐心就快磨尽。与她而言,面对日复一日没有逻辑没有结果的抱怨,是一种折磨。她没有办法,语言是解释不通的,她只能干脆地把母亲请出门。
“妈,我会负责你。就是因为要负责你,我必须全力工作!”
她一狠心转身回去james办公室她知道:他找的人5分钟不到,劲爆詹姆斯秀就要登场了。
果不其然,james拿着手里一叠未了结的账单,脸色阴沉。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他急着要把所有的坏账收回来,把业绩提上去了才好安排把benjamin赶回伦敦去。一山难容二虎,最终的结果不是你踩我下台就是我踩你下台。
“去年那单te并购领狮医药的进展,因为工会组织罢工阻止被收购,年底的时候引起的社会反响很大。kc capital控股te,文件都谈的差不多了,但kc capital的总裁王启突然去世搞得事情就耽搁了……我前几天刚去过问过进展……”
苏原还没解释完,james就开始爆了:
“跟你讲过多少次,loser(失败者)才需要理由和解释!我只需要结果,结果知道是什么吗?deliver(交付)!你这周就去苏城把事情解决,什么时候解决什么时候回来!“
苏原沉静的眼睛盯着james足有半分钟,冒出一句“可以“。james面对她的眼神,居然难得地没有再发火,有点发楞地轻轻点了点头。
开放区的秘书助理们面面相觑,刘珍妮的眼中不知是同情还是好奇,屋外有些昏暗的光线衬得每个人头顶的日光灯无比惨白耀眼。
苏城工业园领狮医药生产厂区的中午,一群工人刚准备去食堂吃饭,有人咋咋呼呼地高喊,要“买他们的外国律师”又来了。一群人也顾不上吃饭了,愤怒地一路敲打着饭碗直接从厂区食堂冲进办公楼。十几二十人拽着工会主席骂骂咧咧地奔向厂长办公室。
厂长、车间主任、党委书记都在,还有几个他们似乎见过几面的中年人。
工会主席和十几个人环顾半天,也不能确定究竟哪个是所谓的“外国律师“。
苏原白白净净地坐在领导办公室的皮沙发上,平静地看着这群人,表现的乖巧无害。厂长打着官腔跟大家介绍后,苏原带着职业的微笑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为首的人面前。那个才20出头的大小伙儿,满身奔着打架而来的荷尔蒙吊在头顶,却也不知道面对个看上去像小姑娘的”律师“该怎么办。苏原平静缓慢地劝他们先出门去,谈完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气氛一下子冷却了下来,十几个人似乎谁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党委书记是个50多岁的老头了,此时立刻起身,一边哈哈一边给工会主席使眼色,人群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架没打成,一群人像斗输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地走出办公楼,有些先反应过来的人已经在唧唧歪歪:怎么搞的,该说的都没说啊?
厂房车间里,楼天宇看上去是秘密来考察的,他穿了一身休闲装,一副公子哥的打扮,显得比他的岁数年轻很多。厂办负责人似乎知情,暗中把他带到工作间参观,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站在车间办公室里面,显得狭小的空间更加局促,连带着厂办负责人也跟着局促起来。他倒是显得有些好奇般边看边问,工作时间、流水线规模、订单情况、管理规章。随即刷刷刷地写了几行英文在文件夹的纸上。闲闲地走向办公区的路上时,电话响了起来
“律师到了?ok,我马上到。”
走进办公室,苏原背对着他坐在厂长办公桌对面。厂领导见他到来,起身手指向苏原。还没来得及介绍,楼天宇从手上一叠文件夹中唰地撕下刚才那张纸递给她,简单直接地连开场白都没有:“把这几条放在合约里。”
苏原漫不经心地回过头。四目相对,两人同时睁大眼是你?
楼天宇心情不错,他终于知道了工会最终的要求只是不希望裁员,他立刻爽快地向厂领导表示裁员也不是他的想法,而是希望对生产和管理做一些调整,包括人事安排。他指指苏原:
“她会将我们要求的几点意见做成中文稿给厂方安排的,至于收购的架构安排,需不需要新设立公司,员工持股的比例怎么调整,都听律师的安排。“
苏原没见过这么做收购的都听律师安排,你得给我个大纲吧?
她满腹各种关于这个人的奇葩牢骚,打算回去跟叶小眉好好发泄一下。
“好的好的,楼总,您看中午了,要不要……”厂领导满脸笑意他知道te就是个用来付人民币收购的壳,大股东付了不少溢价给他们这些原厂的老股东。这个公子哥看上去很得瑟很不接地气的样子,可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还是好生伺候着吧。
楼天宇用手一指苏原,“不用,苏律师陪我午餐。”
他面色平静,没有任何客套,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凯德事务所来的这个“资深并购律师”。他心中有些好笑。
只是几秒之后,他就有些意外了,因为他感到对面那双眼睛也波澜不惊,甚至还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他如此不客气直截了当,而她却没有说话,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的张扬,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做国际并购案的极具侵略性的律师倒很是不同,有一种安静的从容不迫,似乎还有一种“冰冷“的感觉,她的眼神让他禁不住有些收敛。
“想吃什么?”他放低了音调,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柔和下来,“苏城中心应该有不少特色的餐厅吧?可以坐我的车去。”
“当然,但不是最好。” 苏原平静地问道。她听说kc capital中国区新上任的总裁最近会来这里,但没料到是今天,也没料到这个据说“美国长大的abc”其实会说中文,而且说得还不错。更没想到一面之缘他居然还记得她的姓。
“最好?”
“最好在楼下的餐厅,我饿了。”苏原也同样的,用直接干脆的语调对他。
苏原也暗自好笑楼天宇这个人。今天的他也许因为外表的打扮显得年轻了很多,而且有了一种率直的western style(西方感),说话做事如此开门见山直接了当,他也不管人家是否愿意陪他吃饭,一副从小高高在上养成的习惯培养出来的利落。他很直接,而且没有给对方留下一丝拒绝的空间,这是一种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的方式,这是他的风格。
她喜欢这种风格。
楼天宇看出了她是故意为之,突然笑了,本来的运动装再加上这一孩子气的笑容,周遭的气场瞬间被带走大半,人也看起来亲切不少。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
两人向电梯间走去。
苏原本以为这个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一定得坚持找家像样的餐厅,想到他这副样子要窝在厂区食堂坐在长凳吃饭,不禁好笑起来。
“抱歉”,楼天宇凑近她耳边放低声音说,“我习惯了直接简单的方式,这样可以省却很多麻烦提高效率。我知道,礼貌上我应该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菜饭请你推荐,但我宁愿你的时间和精力用在我的项目上。而且我相信:你既然也得吃饭,那么和谁吃比吃什么更重要。这一点,我会努力,为你的午餐增添趣意,希望你不介意我的疏忽,还有……我可能词不能表意的中文。但你放心,我的记性很好,比如我记得:你叫苏原。”
苏原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见过直接的,却没见过这么表达的。很多直接的方式让对方很不自在,而他却其实一点都没有让她尴尬,只是……
“楼总的中文,是美国人教的?” 她很好奇地问道,虽然他的中文说得还不错,但听起来总是一副欠些火候的样子。可是……初见时他念的那几句词,语调奇特,却应情应景,如惊鸿一瞥般一瞬间就镇住了她。要说他没有受过专门的中文教育,她还真不信。
“说真的,我没有学过中文,很多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很多的古诗词,很优美,每想起一句以后就再也没能忘记。也许是以前的记忆,也许我对这门最优美的语言有天分”。
也许是以前的记忆?苏原略一皱眉,他不是才胸有成竹地表示他的记性很好么?律师对所有没有逻辑的语句都有着本能的怀疑。
电梯来了,话题没有继续,两人并肩站立在电梯里。无语,似乎都在思索着那个问题以前的记忆这个句子为什么那么别扭。
工厂食堂的饭菜很简单,几片青菜辣椒和着肥多瘦少的肉片,看着很油腻,但也有种久违的食堂味道,让苏原想起了久远的校园年代,吃的很香。楼天宇发现他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面对这样的菜式和环境,尽管还在努力保持姿态,但实在无法像苏原那样大快朵颐,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苏原暗自白了他一眼:很明显,他应该对中国的校园生活没有体验。长着一张中国脸讲着中国话来了中国,还瞎挑剔乱讲究……
面对这么个人,苏原慢慢地感觉饭菜开始如同嚼蜡,楼天宇似乎也没有什么信心再重提“为午餐增添意趣”的想法。
第十四章 初露端倪
工厂车间传出新闻,说方才有个公子哥来视察厂房,还写了很多他们没看懂的英文,估计是来安排开除名单的。一群刚才在厂办没能说上话的人,突然就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次没反应过来就算了,再不能被耍了!那么久了,之前闹了半天好像收购一说终于停歇了,怎么还不放手?!
二三十个人吵吵嚷嚷地拿着棍子在食堂楼下把前后脚刚出来的楼天宇和苏原团团围住。有人在人群里发声:“哎,把他们打出去,闹大点像年前一样,有了社会关注就并购不成了,我们饭碗至少能保不会坐以待毙。”
“就是就是,凭什么?有钱了不起啊,你们拼钱我们拼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楼天宇没见过这架势,刚才的肉腥味突然涌了上来。他忍了半天,话还没说出口,午餐没消化的肥肉炒辣椒直接就吐在了门口的草丛里。苏原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人是被吓的?!看着人高马大的样子,如此不堪一击。
“出师未捷身先死”,苏原一皱眉瞬间鄙视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群人已经团团将他们围住了。
楼天宇直起身看见苏原立在他前面,一群人正在叫嚷着往前挪,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跟几个为首的工人结结巴巴地喊:“我们是来制定新的规定的。这个你们领导都知道,relax,不会有变化发生……”
苏原斜着眼看他这时候冒出来的中文英文听着都那么别扭,不接地气的人真是要命的很,看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队友,苏原心中有些冒火。
感觉一知半解又义愤填膺,为首几个胆大的已经开始推搡,后面的几个已经冲了上来,厂领导从楼上边劝着边往下冲,但明显劝不住。苏原这时有些慌乱做商务律师也有要挨打的时候,这点倒是入行的时候没搞清楚。
她自然地双手已经护住了头。眼看吵吵嚷嚷地,她已经被几个人推到了墙边,脖子一阵刺痛,底楼敞开的铁窗发出被撞击的响声。楼天宇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手将她抓紧,一手见招拆招,居然身手了得,几个人为首的人轻易地被放倒在地。
一群人有些发懵,楼天宇看看自己的掌心似乎也有些发懵的样子。
苏原趁着突然安静的空隙挣脱楼天宇冲了出来“各位安静,没有人要裁员!“
果然一句话直击要害,大家瞬间安静了不少。她一见有商谈空间,赶紧号召大家齐心合力,在公司转成了国际公司后,订单会更多更需要人。只要他们好好干,公司还有奖励机制,保证明年大家过年都有大红包,生活会比以前更好。一番话合情合理满含气势,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觉得似乎还可以接受。正说着,厂领导来了,带着工会主席,好生劝着,人群慢慢地散开。
楼天宇有些发愣,看到她的衣领间已经被血染红,她居然还纹丝未动,连擦都没擦一下。
他对她有些意外,甚而对自己有些恼怒,拿起电话,沉静却冰冷的声音让他突然判若两人:“车,开进来,立刻。“
眼前这个白衣女子面色平淡,透着一屡决绝的神情,一抹鲜红色让楼天宇在刺眼的阳光里恍惚了一下,耳边有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凌峰哥哥,你会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
一双专注深黑的眼眸看着他,一如面前那双眼睛。
楼天宇浑身突然颤抖了一下,心中有种苍凉的痛楚。他不知道原因,有些恼怒着,像是摸不清头绪一般无力。
一辆蹭亮的宾利停在两人面前。
未散去的人群沿着车行的方向看过来。王新一见架势,立刻过来开门。
楼天宇沉着脸“上车。“仿佛对一切无来由地不满。
苏原瞥了他一眼,心想这是什么态度?还未来得及反应,楼天宇脱下外衣一把围住她,半推半抱地将她扶上车去,突然霸气凌人。
苏原来不及地惊叫一声,就被塞进了车里。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脸尴尬。
楼天宇“砰”的一声,车门关闭。苏原有些紧张地瞟了一眼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恼怒异常,显得放肆无理。楼天宇嘴唇紧闭,直接撩开苏原的衬衣领查看,未言一声。
苏原浑身紧绷、脸色木然地僵持在那里。楼天宇的动作粗鲁而温情,而她在这样的动作面前居然没有逃避。她想:面前的这个人和吴以民的温水深情如此不同。这种时候,居然想起吴以民,苏原有些面色发热。
“你,还好吧?“”你还好吗?“沉静许久,车里的两人同时发问。
“还好。“”嗯。“
一个回合过后,两人突然相视而笑。王新在后视镜看了两人一眼,刚要发问,楼天宇抢先一步:“最近的医院。“
“不用了,小伤。“
“不行。“
夜幕已经降临,两人仍在回申城的路上。苏原的脖子上多了块纱布,倒并没有活动不便。楼天宇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不明白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女子,哪来的一把硬骨头,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一身白衣的苏原似曾相识,甚而有些触痛心底的感伤。看到她身上的血迹,他莫名其妙的恐慌,沉静的声音掩盖的是他按捺不住的颤抖的心。可是他明显感觉自己被她轻视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满意。他要反击,还没有一个女人,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轻视。
“老地方,晚餐。“楼天宇低沉的声音,”苏律师,我还有问题有请教。“
苏原不知如何回答,这客户还是客户,人家提这样的要求不过分,律师都是三陪的角色,可是这“老地方“是哪里?
车开到汇通大厦门口。夏宫,一家典雅安静的餐厅,虽已是晚餐时间,人流也不算多。
苏原和楼天宇静静地喝着冻顶乌龙,清幽的钢琴曲回荡在餐厅里。
苏原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从来没有一次和一个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客户这么笃定地面对面一起吃饭。对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不问公事、不谈项目,她却不感到局促,仿佛两人已是老相识,仿佛在这里就是为了安静地欣赏音乐。
楼天宇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是谦和有礼的态度,明明是安静平和的语调,却总觉得这个人的气场有压倒性的力量,亦或者他的身后有不可知的故事。尤其是当他沉静地看着你的时候,你完全看不透他在想着什么。他神色泰然地端坐在那里,眼神中的犀利,却好似可以穿透墙穿透她的心洞悉她的一切。他的脸是瞬息变化的,时而柔和时而冷峻,时而阳光灿烂时而阴郁寒冷,和普通的abc那种单纯明朗是如此不同。她无法抗拒对他的好奇。
好奇是产生感情最直接迅速的方式之一。
楼天宇终于吃上了清淡的饭菜,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苏原看着他,感到他的脸色的确有些灰暗,也许真是水土不服吧。
虽是夜晚,但因为是室内,大厅的灯仍是明晃晃的,照耀在头顶。楼天宇有些出离,眼前的苏原,长发披肩,看上去非常瘦弱,但是套裙却增加了不少干练。
她的一双眼睛,显得乌黑发亮,灵活地像会说话一般,尤其是带着好奇和疑问笑意盈盈看着他的时候。
她笑意盈盈地问他:“想吃点什么甜点?”
笑意盈盈……一瞬间,那双眼睛在面前忽然变成了细长条,笑似弯月,他的耳边出现一个轻灵的声音,“凌峰哥哥,我喜欢阿姨做的桂花糕”。
“砰”的一声,他的身后一声响,楼天宇瞬间从座位离开,一个侧身来到身后那个服务员旁边,一把桌上的餐刀对着服务员的脖子,像是下意识的反应。
正在开香槟的服务员被吓傻了,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嘴角抽动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一桌的客人正惊讶地望着站在服务员身后的楼天宇,好似看着外星人。楼天宇自己也有些疑惑地松开手,看着手中的那把餐刀发愣。
苏原看着这突然的一幕也惊讶了。她急忙起身过来,抓住楼天宇的手,将餐刀拿下来,然后挽住他,边对服务员和那桌客人笑言道:“对不起,误会、误会了,打扰了你们,抱歉。”
楼天宇木然地被苏原牵回到原位。他有些糊涂,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误会了什么呢?那个女孩轻灵的声音?那声枪响?有谁会在这样的场合,把开香槟的声音当作枪声呢?头脑中的混乱又开始出现,他看到几张模糊的人影站在他的面前,一个白裙女孩在面前挣扎……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是谁,怎么也看不清他们。他努力地回想,感到胃中的灼热,那种熟悉的恐惧感又在一瞬间抓住了他。
“对不起,”他抑制着一次次涌上来的胃酸,扶住胸口快速地离开座位往洗手间走去。
苏原想冲上去,恰巧服务员回神过来,很礼貌地询问苏原,那位先生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饭菜有恙,并为惊吓到了他们而感到抱歉。苏原微笑着搭话,眼睛却未离开过楼天宇身影消失的地方,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从来没有过的不安。
大堂另一侧的桌旁,听到香槟声还未及转过头的周斌一脸狐疑地眼看着这奇怪的一幕。对面一个面容清脆身材火辣的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明显误会了,“哎,见个女人眼就发直,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你懂什么!别烦我!“周斌眉头紧锁,噌地拿起电话溜出门去。
女人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明所以。周围很安静,周斌压低了声音仍显得有些突兀:“淳儿,哥们儿麻烦你给查个人……废什么话,有什么人是你这个网络监察队长查不到的?对,这回顺便找美国那边一起问问。楼天宇,kent lou,美籍华裔。嗯,放心,改天请你吃饭!“
卫生间的水池边,水龙头下水声哗哗地,遮盖着楼天宇压抑的声音,吐得昏天黑地,冷汗一滴滴地滴落下来,他艰难地用冷水擦脸。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他露出怀疑的眼神这是他吗?现在的一切,真的是他的人生吗?为什么,看到廖一凡、看到那一身白色的苏原,会有那种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