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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菲力思绪     霓虹丛林txt下载     霓虹丛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草木同朽

    清棉营,中缅泰边境夹杂着的一个小村庄。

    虽说不算翻山越岭,但苏原到达的时候,还是气喘吁吁。廖一凡皱着眉看她:“你说你非要来,这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吗?”

    他长长地喘了口气,弯着腰在地上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颗药片直接吞下,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山头。

    “我必须得来啊……楼天宇好歹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看着,你说我怎么可能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一个人长途跋涉……”苏原也直接找了个他身边的地方坐下来,“你在看什么?”她看廖一凡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远处的山林。

    廖一凡神情落寞地望着眼前的山林出神:“近20年前,那个山头,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晚……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叫我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变。我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回来这里。”

    苏原应声沉默。她能想象到那里的枪林弹雨,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和楼天宇,都是另一个世界走过来的人。

    廖一凡的神情显得冷酷和忧郁,这两种情绪一直缠绕在他的身上,军人、学生、投资人……他的一切天差地别的身份,都混杂着这样的情绪。人的经历,烙在身体和精神上,都是抹不去的痕迹。从学校起,他的身旁就围绕着很多女生,他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但他却一直都保持着与人群的疏离,也许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能够找到认同感。

    廖一凡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女人,她有着和林予初一样柔情的眼睛,和她一样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但又如此的不同此刻,如果是林予初在,她一定会娇柔地叫“好累啊……”而苏原呢,明明大汗淋漓,但她丝毫不介意。她会轻轻地抹去汗水,然后好奇地问他“你在看什么?”她兢兢业业地照顾他,可他廖一凡,什么时候需要个女人来照顾?

    他想起从前凌峰说的话:“予初,太弱了,感觉像个负担……我想要的女人,应该能和我并肩站立在那里,一同欣赏这个世界。”

    今天,20年后的他终于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和她坐在一起的这一刻,心里是踏实安静的,就像旁边有一座山,静默而强大。他第一次发现,这样的女人,甚至比那些需要他照顾的弱小女子,更能激发出他战斗的勇气和走向巅峰的力量。廖一凡想:凌峰,你终于找到了,属于你这强悍生命里注定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苏原又好奇地问,她看到他在看她,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我在想,什么是你选择男人的标准。”廖一凡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苏原疑惑地看着他,这前一秒后一秒的内容怎么差距这么大,“乱想什么呢!”

    “快说,少废话。”他的口气和楼天宇简直一模一样。

    苏原仰头想了想:“彼此是彼此的风景、彼此是彼此的知己、彼此是彼此的对手。”

    廖一凡不知为什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笑意越来越浓。紧接着他有些虚弱地站起身。苏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也疑惑地跟着站了起来廖一凡张开双手突然抱住她,苏原愣住了。只听他轻轻地说道:“来,抱一下我,我很不舒服,我觉得我病了。”

    “你当然病了!你怎么样?哪里疼?”

    廖一凡放开她,指了指胸口“这里”。苏原明显误会了他的意思,“止痛片还有吗?我们快到了,你忍一忍!”

    廖一凡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别紧张,你放心,我不是你的对手,”苏原莫名其妙地似乎没理解他的话,他随后又闭上眼舒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更不是他的对手。”

    她就在面前,但她属于河彼岸。这一刻,他仿佛看到楼天宇与他隔岸相望。就此一瞬吧他能拥有的,仅此一个拥抱而已。他从不喜欢争抢,他所有的对抗和努力,都只不过是挣扎。他不知道,他的挣扎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

    终于到达。

    苏原深吸着这里的空气淡淡的茶香。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茶园。这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土地。他们慢慢走着,慢慢看着。这个村里居住的,大部分是残军的后代。他们的前辈,也曾抗日救亡。他们的信念,也曾是精忠报国。他们的心中,也有对家国的赤诚。但如今,他们没有生存的专长、没有祖国的庇护、没有未来的路途,成为一群被遗忘在世间角落的人。

    一路打听了很久,他们终于找到了薛正亦居住的地方。当年赫赫有名的薛副官,如今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廖一凡见到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直直地望着他,缓缓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双膝跪地。这一跪,千言万语,静默无声。

    薛正亦瞪着他已经混浊的双眼,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慢慢走过去扶起他,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廖一凡,他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满意的笑容,笑中有欣喜、有悲伤、有怀念、有骄傲。他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欣慰。

    风烛残年,他的腿脚也已经不利索了,但他坚持要一步一步地将他们带到廖将军的墓地。他说,这里所有老兵的墓地都坐南朝北,因为北方是祖国的方向。他也早已安排好自己的墓,他的墓会在廖将军的旁边。

    近20年,他餐风露宿,流离失所,苟且求生。当年的他是军人,服从是他唯一的选择。而这一选择的代价,则“战死便与草木同朽、战胜仍是天地不容”。好在,他总算是不负将军所托,将他唯一的儿子,从枪林弹雨的黑暗森林里救了出来,让他从此生活在阳光下,有了新的人生。

    廖一凡挺拔地立在墓碑前,面无表情,而眼神中却透着无尽的哀伤。苏原第一次看到坚强如他,在此刻泪流满面,落地无痕。

    远远的街头尽处,达邦和一个优雅的女子坐在一个茶楼二楼的窗边。两人静静地,打量彼此,也闲散地看着窗外。看上去这是他们经常来的地方,才会显得如此闲适,哪怕是安静无声,也毫不尴尬。

    “清红,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是时候回归了吧?”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线条柔和、神情闲适。

    达邦思索良久,有些迟疑。离开这片东南亚的天地去欧洲打拼了差不多半生。他已经逐渐习惯了那片“战场”。欧洲的资金集中在大家族手里,而且有钱人都养成了一种“低调”的习惯。他所在的基金叫opg investmet,管理着包括kc capital在内的十几家投资人近30亿欧元的资产。成为这样一个基金的亚洲区总裁,这是15年前的他从来不敢想象的。当年这个女人,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好容易转到了泰国的资产,逼着他离开她的身边,带着部分“被他骗走的资产”远走他乡。

    达邦有些贪婪地看着这个女人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没有经过烫染的黑发直直地披挂在肩上,年岁覆盖在她的肩头、腰腹、双腿,留下了万种风情。他咽了咽口水,有些暗自庆幸,想自己当时不过是一个替凌岳跑差事的司机,何德何能可以拥这个女人入怀。他曾问过她,为什么会选了自己?她淡淡回答:“荣华富贵我有,名誉地位我有,我不缺什么,只缺一个爱我和我爱的男人。周围的人都在贪图我的钱或是权。你不贪,我知道,你有很多的机会通过我和父亲的谈话去挣钱,但你没有。只有不贪的人,才能真正驾驭财富。只有可信赖的人,才能让我平安。“

    他到今天都记着,自己是被信赖的人。他想:这个女人真狠,她将尊严和自傲的杯子亲自奉上,自己捧着,轻易都不敢打碎它们。她从不怀疑他是否会被他人策反,是否真的能将离婚不合的戏码演到所有对手都信以为真地向自己去交付真心。抑或是,她从不将怀疑或跋扈写在脸上。这个女人,深不可测、聪慧无双。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做她的反目丈夫、秘密情人。

    这么多年来 ,他的成就越来越高,他带着清红离婚所分到的“一杯羹”按照清红的安排投入了欧洲几大家族对东南亚的初始项目投资,早已在几大家族的投资委员会上占有一席之地,成为他们在东南亚的代言人,还顺便笼络了齐了清红的商业对手。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乎他。

    落日夕阳余晖下的她看上去温柔无限。多年来,他都浸润在幽会秘密情人的幸福中。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从来没有收到过盘问,这么多年她没有过失控的时候。这个女人让他警惕、让他怀疑、让他好奇、让他担忧,她可以调动起他所有的情绪,却无可奈何地让他爱的死心塌地。

    她撒娇地一笑:“这里的事情太多,我很累哦。”

    “好,”达邦不知道她是否猜到了他的困惑而故意给了他这份鼓励。他的眼中闪着热烈的光:“我会想办法找个合适的时机回来,我们一起!”

第六十一章 阴风四起

    天气有些凉,阴风四起。

    廖一凡和苏原赶回来的时候,楼天宇终于顺利出院。他接过苏原递给他的母亲的骨灰盒,和侯老先生带给他的信,沉默不语了很久。他的视线飘落在遥远的地方,眉头紧蹙,目光像一把匕首一般寒冷而危险。

    当天晚上,他一直站立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脚下的这座城市换了天地,四周他感受到的仍是黑暗和刺骨的寒意。苏原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眼中所隐藏的瞬息万变的情绪起伏。

    回来后的廖一凡,苍白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被医生好是批评了一通。也许是一路还没缓过神来,也许是撑得太久,他默默地顺从着所有人的指示,住进了医院,带着一副失魂落魄生无可恋的表情。

    深夜时分,苏原仍在楼天宇的办公室审阅衡泰当年上市的材料。叶小眉给她标注了所有重要信息,她边整理边与楼天宇核对。短短时间内,衡泰控股已经跌破当年的发行价,楼天宇确信:黑海公司决不仅仅是为了发布报告这么简单,它的幕后一定有一只配合着报告发布而操控的黑手在做空这支股票,手法和一年前的绿洲科技如出一辙。

    周斌敲门进来道:“目前我们在纽交所一共买进了衡泰5000万股。按现在的情势,没几天就将强制停牌了,不过停牌后正好有空间留出来给你们谈境内资产重组。”他顿了顿,看着苏原。

    “没问题。”

    楼天宇想了想道:“这样,你跟进看一看收购的进度。注意不要触发了披露要求。还有,如果要继续收的话,多找几家离岸壳公司,这两天先预备好,别搞出太大动静……另外,港交所旭日乳业那边的情况要看准了,一刻也不能放松。苏原,起草要约,我们要给衡泰来个bear hug(狗熊式拥抱)。”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轻声却阴冷地说道:“你做空,我们就take private。”

    一场恶意收购的战火在这个深夜初见端倪。

    “take private资金量不是那么轻松的,要跟kc capital斗,资金哪里够啊?况且,境内,会不会有阻力……我们要收的都是衡泰最值钱的资产,不会那么容易的。”

    “阻力?衡泰在现在的市场上,有谁敢去碰它?他们的资产是有抵押的,触发几家银行提前还贷的条款,资金链断裂,闻到血的鲨鱼已经蜂拥而上了。我们想要,只有快,同时还要和做空势力拼速度。”楼天宇对于获取他猎物的进程,永远滴水不漏,“只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海天金融的陈克顿,明显是他们的人,海天金融已发布公告,kc capital已持股海天金融的14%,和陈克盾一起基本控制了这个财团。”

    “那么,先考虑控制海天金融,一来做掩护,二来……“苏原还没说完,楼天宇的嘴角就带着一丝笑意地看了她一眼”釜底抽薪。只是……如果能找到愿意配合我们的董事,能省去不少钱和麻烦。”

    苏原会心地一笑:“放心,这个交给我,我要给kc capital来一个要约收购的教科书案例!”

    楼天宇有些意外。她何曾插手过衡泰系的交易?就连衡泰的法律业务,为了回避利益冲突也是交由其他律师处理的,这个董事会,她难道有机会控制吗?不管怎样……楼天宇沉吟了一下道:“**的壳也可以一并看起来,到时找机会将它分拆做backdoor listing。这场交易要打配合,美国那边,”楼天宇有些狠狠地说道:“尤其是steven,早晚会知道,但越晚对我们越有利。你要看紧了,别走漏风声。除了我们几个,还有谁知道?”

    “嗯”,周斌点下头道,“纽交所的盘子和目前的进展也只有你我知道。噢,对了,还有gee,他盯的盘”。周斌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他只负责部分,其余的我亲自操刀,况且他性格古怪,很少和人交往。这间办公室里,应该不会有任何消息出去”。

    “知道了。”楼天宇略一迟疑,问到:“gee,是不是那个24岁拿到mit博士的天才?你刚从达摩基金弄过来的?”他看着周斌好奇地问:“那个出名的性格执拗的家伙,据说每年的业绩都甩得同级交易员远远好几条街。看上他的基金公司多了,你花了多少钱砸下来的?”

    周斌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找了个他同级的小朋友,给他换了张错单下了,达摩损失不少,老板气的跳脚,就他那个情商……总之,老板一气之下说了句重话,他大为光火地走人了”。

    周斌有些神秘地眨眨眼,“他怒气冲天地下楼,刚好撞了我个满怀,你说巧不巧……”

    楼天宇皱了皱眉,随即又拿手指着他半天,苦笑道:“长本事了啊!”

    “怎么了?这叫市场!……”周斌自说自话地盘点起来:“你看啊,gee很开心地换了份薪水更高的工作吧,他那个同级的小朋友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吧,我们得了个宝吧,就算对达摩不太厚道,他们这点损失半年就回来了,去年投开元科技的时候,他们抢了我们多少份额!我这次还真不算狠的……这不就是廖一凡一直崇尚的共赢局面嘛!”

    “共赢?”楼天宇沉下声音道:“早晚你会知道,这世上就没有一种局面叫‘共赢’。这世界只有三个词:情义、利益和博弈。”

    周斌陷入思考,他觉得今天的楼天宇和以往看上去好像有很大的不同。办公室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他想缓和一下,轻松地说道,“哎,我饿得不行了,去楼下吃点夜宵吧?你也饿了吧?”

    楼天宇摇摇头道,“我不饿,你带苏律师去吃吧,然后送她回家。周五上午10点整,凯德律师事务所讨论资产重组的事情别忘了,有空做点准备。你也早点回去吧。”

    苏原站起身,看着楼天宇,虽然他的过去太过复杂,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全部的故事。但今天看来,他是有一场仗准备要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跟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她缓缓地问了一句,“一定要这样做吗?”

    楼天宇低沉的声音里暗藏着危险与狠厉:“他们早晚会知道我发现了一切,我也早晚会暴露。你应该知道‘黑暗森林法则’你暴露的那一刻不出手,等待你的就是被消灭。我必须要在暴露之前,尽可能地提高kc capital收购的成本,逼他们退出。”

    “你说的也许没错,但有一点你需要明白:你的大前提并不一定成立,因为被消灭从来都不是一个确定的结局。所以这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法则’,这只是一种观点,只是你恰巧同意这一观点而已。”

    苏原慢慢走近他身边,轻声道,“别急着作决定,尤其是可能让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定。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无论你有多不甘心!现在没有战争,我们都是安全的,好吗?”

    楼天宇伫立在窗口,沉默不语。

    廖一凡的病房里,陈晓正在收拾廖一凡的汤碗。看着沉睡的廖一凡,她缓缓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的打拼,是为了什么?她有些想不明白。

    苏原和周斌在回家的途中,又特意过来看了看他。“刚睡下……” 陈晓“嘘”了一声。三个人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

    他和楼天宇两个人,自从那一架打完,就没再打过照面。说要等楼天宇出院以后收拾他的事情,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也会不了了之。就算他有心,恐怕也无力。看着这个曾经每天发话,时而唠叨、时而暴怒,又时而对她关切有加的老板如今不发一语地躺在那里,陈晓心里突然有了种空落落的感觉。

    周斌送苏原回家,两人都有些闷声不语。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两人都疲累不堪,到门口了,苏原有些倦倦地一笑,算是告别。意外地,看到叶小眉坐在她家门口的台阶上,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呆呆地看着她。

    叶小眉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苏原还是第一次见到。

    “叶小眉!“苏原叫了一声,上去就抱住她的肩头,”发生什么事了,啊?快进来!进来再说。“周斌停住车,也疾步跟了上来。

    喝了些热茶,叶小眉仿佛缓过来了些。她沉了沉心绪,向苏原缓缓道来:“我妈刚查出肺癌晚期住院了,我想把她接过来……”

    “那赶快啊,需要做什么,我可以帮忙。”周斌赶紧表态,叶小眉从进门开始居然就呆呆地没看过他一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柔弱的叶小眉,恨不得把她身上的重担一口气都扛过来。

    “不行……妈妈过来了以后,一定会要见我弟弟,但他……”叶小眉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学校刚给我来电话,他盗窃被抓了,现在在看守所里……我下午去,他不肯见我……”

    周斌噌地站了起来,“不见你?我去……我去把他拖出来见你!你哪一点对不起他了,我……”

    “周斌!”苏原叫了一声,又收住了,压低道:“你知道,这不解决问题。”

    周斌沉默了一下,表示了认同。他眉头皱了皱,“这样,想办法先办取保候审吧,至少先让你妈妈能见到他,余下的事情,只能该怎么办怎么办了。”

    苏原和叶小眉两人互相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你妈妈现在的情况如何?哪家医院?能转院吗?转到申城医院哪家比较方便?……”周斌一脸的心急。

    “昨天到省城了,我爸和几个老邻居帮忙送去的,律协的明天要来调查凯德上市的案子,我走不开……”

    “明天下班,我和你一起去接。”周斌摇了摇叶小眉的肩膀,“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他的眼神里有怜惜,忍住了自己拥抱她的冲动。叶小眉冲他疲累地笑了笑,一双眸子深黑又如弯月。

第六十二章 话不投机

    正是人声鼎沸、临近中午的时候。

    叶小眉来到大会议室的时候,申城律师协会纪律部的工作人员和颜悦色地请她坐,“叶律师,这是当时制备的所有上市文件资料,看来……当时的律师,在凯德就只剩你了,我们就先找你了解一下情况吧。别介意、别紧张,就是随便聊聊。”

    “好的,”叶小眉平静地回答,“我会好好配合。任何问题,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她回头看了一眼苏原,苏原给她展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伸了伸手给她加油。叶小眉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以示回应。

    苏原看着她走进会议室,边走边拨通了张哲的电话,毕竟他是诉讼律师,商量一下去看叶大明,应该他最有办法。苏原知道,小眉对自己没能帮助叶大明一直深有愧疚,眼下,先把叶大明欠的债还了再说。她的家里已经不如从前,但不管怎样,这么多年国际律师行的收入不菲,她也从不铺张,拿个十几万还是轻松的。

    张哲热情地接起电话,忙不迭地招呼着,可是一听说要去看叶大明,态度立刻就冷了下来,“苏律师,你能想起我我很开心。可是你知道的,小眉的这个弟弟,我真的已经帮了无数次了,他不能一辈子靠着别人呐。”

    “这不是救急嘛,”苏原有些不痛快,语气也冷了下来,不过还是循循善诱地开导着:“小眉的妈妈马上就要搬到申城来治病,叶大明之前无论有过任何种种,先把人取保候审出来吧,你不是诉讼律师嘛?总得帮着办一下,老岳母到时也记得你的好,你说是吧?”

    “你说什么?她要搬到申城来?为什么?”张哲有些烦躁,“你帮我劝劝小眉,晚期癌症搞不好都是人财两空的事情,她跑来跑去地折腾,我们那么忙也没有时间照顾她,留在老家好歹有多点亲朋好友帮衬着点……”

    “张哲,你说什么呢!”苏原没想到张哲会在第一时间反应的是“人财两空”这个词,也许最终他是对的,但面对这么直白现实、动则言利的男人,苏原开始替小眉担心。话不投机半句多,她默默地挂上电话。

    刚放下电话,周斌的电话催命似地响了起来,“苏原,我把小眉妈妈接过来了,她在问小眉和大明,小眉下班就过来,张哲那边办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把他带过来?”

    苏原默默地叹了口气,她不是没看出周斌的热情,和对小眉的上心。沉思半晌,她说道:“我不方便多说什么,大明的事,我们去办吧。”周斌在那头沉默了一下,想来猜测出了缘由,“行,”他简洁地回复。

    该来的,早晚会来。

    上午,楼天宇刚走进他办公室,陈晓就跟他汇报:“有两位客人,在办公室等你。”

    他略一沉思,说道:“好,我知道了。另外,所有人出去,包括你!”

    见到charles和steven的时候,楼天宇甚至有了一种略微轻松的感觉。毕竟,面对面的交谈,总比难防的冷箭要好些。至少,有了场面,他就有了控制场面的机会。他整了整衣角,随即推门而入。

    “我没有想到,在中国,居然有人能办成这样的事。”steven从轮椅上努力地抬起头,阴着面孔慢慢地道出这句话,“你能告诉我,这是哪一位医生做的吗?”他的面孔有些抽搐,看得出来,是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呵,这个很简单啊,就像你们十年前也轻松简单地给我做了个小手术,不是吗?”楼天宇和颜悦色,彬彬有礼。

    steven的瞳孔剧烈地收缩,连带charles都面露惊慌的神色。楼天宇嘴角有一丝幸灾乐祸,他直面地告知他们,甚至没有一丝想要隐瞒的态度,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

    “你!”steven不知何时突然艰难地站了起来,手杖不停地颤抖着。他一步一步地用尽全力挪向楼天宇,面部的肌肉透露着狠绝,浑身上下的痛楚,让charles作为多年的老友,忍不住的心酸。他伸出手扶住steven,也扶住了伸向楼天宇的那根手杖。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珍妮呢?嗯?你答应过我的,会好好照顾她。我们纵然千错万错,她是无辜的啊,她一心一意地想要和你在一起,你!”这些话出口,steven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胜券在握的模样,就像一个普通的年逾古稀的老人,老泪纵横甚而控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楼天宇发现:steven的头发彻底地全白了,浑身憔悴,像被抽离了所有的精气神。而珍妮这个名字在他刻意回避了那么久之后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瞬间心脏收缩了一下,顿时噤声。他对珍妮的亏欠,是永远的,他无话可说无从辩驳。这么久了,那么多边境的刑警、国际刑警,都没能找到她,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天宇,”charles开口道,他的语气,是不是有一种痛心,楼天宇不愿意去细想。“你明知道,这么多年,我们并没有薄待你,十年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你懂不懂:在‘特殊证人保护计划’中,不知道真相才是对你最大的保护?!是你逼我们只有这条路可选的,我们只是不想失去你!”

    “不想失去我?你们给我喂毒,又不让我死,就是因为不想失去我?我没有那么重要吧?”他依旧和颜悦色,但话语却已听出了一丝挑战的意味:“我的一切已经被毒品摧毁了,你们留着我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有一天需要的时候,用我来向世界证明:你们善待了我,善待了一个毒枭的人质儿子,好在今后能明正言顺、义正严辞地,本着维护人权与和平的善意驻兵全世界吗?”

    “楼天宇,你忘了十年前你做过什么了吗?”steven目光凛冽地扫过去,“当年让你进军校,是为了让你进中情局工作的!结果呢?你父亲去世的消息公布了你的照片,你不分青红皂白拿枪对着我们逼问你的过去,你疯狂地冲到学校差点杀了人!你知不知道负责你保护计划的人已经启动了个案分析程序?一旦报告上交你会立刻被中情局下令清除!我是在救你,你究竟知不知道为了救你我花了多大代价?!”

    “代价?”楼天宇想起那些片段,心中的悲凉忽然就淹没了现实。他冷笑一声:“是哦,你们中情局的地下室价格不菲,按时按量地供应我毒品,也一定花了不少钱,以至于居然没有人知道我是个瘾君子……感谢你们,在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照料。”

    “我知道你恨我们让你吸毒成瘾,”charles忍不住叫到,“所以我们给你戒了,用最好的药物最优秀的医疗团队。你车祸之后恢复的那两年,最先做的就是给你戒毒!做血液净化,你全身的血液都换了个遍,你所说的小手术,同时为你进行了最先进的脑神经修复!你以为美国的天价医疗团队是用来干什么的?护工吗?……你自己看看,现在的你不是一切都好吗?你已经是一个崭新的人了!”

    “崭新的人?学经济、做投资,然后用来帮你们把毒资洗白吗?你们对外界一直不公布你们背后的投资人,不就是因为那些钱,都是没办法披露的吗?” 楼天宇感觉自己像一只困兽15年了,他仍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刚想起一切的时候他想过一走了之,但苏原现在需要他,已经有两个善良单纯的女孩子为他而陷入万劫不复,他如此迫切地要抓紧他最爱的人。他不愿也不能失去她,但却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因自己而陷入险境。

    “楼天宇!”steven阴沉着吼道:“别以为,你念了几年书,就看懂了世界。你知道这些钱的背后有多少人的利益?进入这个利益集团的人,没有一双手是干净的!这世上,又有哪一次的资本原始积累,没有沾满鲜血?洗钱,我们需要你吗?你太高估自己了吧。世界的银行每年洗钱的金额高达上万亿美金,有些银行本来就是靠毒资起家的,有的是人做!就算被查到了,汇富银行前不久前才付了19亿美金豁免了被刑事起诉,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告诉全世界,我们是不会坐牢的!”

    楼天宇只感到背脊发凉,他清楚这些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charles走上前来看着他:“你的痛苦、委屈、怨恨,我都理解。但你仔细想一想,我和你母亲这么多年,是真心实意地在对待你,不是吗?过去的十多年,你不是一直都很快乐吗?你不愿意做现在的事,你可以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我和你母亲,只想你回家。”

    “回家?怎么回?!我已然知道了真相。保护计划既然失败,我面临的不就是被清除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十年前你要花那么大的代价阻止我被清除呢?名正言顺地让我彻底失去和你们抗争的可能,不再有任何的风险……”

    “因为我到今天才知道:感情,原来也是投资的一种,也期待回报。”charles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他不得不承认:他害怕失去他。他更不能想象:他善良的妻子catherine,如果再一次失去儿子又会怎样。

    “所以你觉得,我就应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过掩耳盗铃的生活?你觉得你们当年在红村做的事,可以这样简单的一笔勾销?”

    “你父亲是自食其果,你应该不会指望替他开拖。至于你的朋友……”charles沉下声音,“孩子们当年不懂事,犯了大错。但是现在,你要为了他们的行为向我们索偿吗?你的母亲,到现在都以为她的儿子当年是在战斗中英勇牺牲的。请你,体谅一下一个做母亲的心,好吗?”

    楼天宇无语地抬起头。是啊,他的养母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是个善良的女人,真的没有对不起他。要不是她坚持要救他,又细心地照顾他那么久,他早已活不到今天。可是,这凌乱的世界,黑暗笼罩的森林,究竟哪里是出口?

    “我体谅,”楼天宇从最初的怨愤转到了悲凉:“但是现在,此时此刻,我生母的骨灰盒,就放在我的床头。这一生,谁又能体谅她呢?”他沉沉地看了他们一眼,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对待这两个人,恩人?仇人?路人?

    房间里默默无语许久,楼天宇夺门而去。charles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天宇”,痛彻心扉地追了上去。

    steven心力交瘁地倒在他的轮椅上,有些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柏大卫面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站在他的面前。

第六十三章 灰飞烟灭

    “steven,好久不见!”柏大卫满脸谦逊地扶起steven掉落在地上的手杖,送回到他的手里。

    “嗯,”steven只是无力地哼了一声,整个人陷在轮椅里,仿佛没有了任何的生命活力。

    柏大卫边慢慢地推着他,边笑容谄媚地细细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柏大卫用脚钩住门轻轻地关上,泰然自若地顺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个水杯,倒了一杯温水递给steven。

    他依然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看着steven慢慢地饮完,用饮水机细细地冲刷。steven坐在轮椅里,歪着头,对身后冲洗的声音完全没有反应。柏大卫将杯子放回原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steven说道:“对了,给你的那些个文件,我看了一下,没忍住我的好奇,不好意思……可是你知道吗?王启的电脑里,还有好几个隐藏的文件夹,你知道里面藏着些什么吗?”

    steven浑浊的眼睛慢慢张大看着他,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指着柏大卫,说不出话来。

    柏大卫笑着将他的手慢慢放下,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道:“王启,这个名字你很熟悉吧?楼天宇的前任……据说他去年在美国突发了心脏病,应该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吧?……”

    话音未落,steven的眼睛愈发努力地睁着,整个人在尽力挣扎,奋力地说出了几个字:“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柏大卫呵呵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页印有kc capital抬头的纸,半轻松半威胁地说道:“签了它。”

    steven的眼睛有些模糊地眯着想看清,柏大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恶狠狠地咬牙切齿:“你的小honey,应该还在吃苦吧?你想和她团聚,不想孤苦地无人送终,最好爽气点!”

    steven的手颤抖地签下了他的名字,随即虚弱而焦急地问道:“我的jenny,在哪里?”

    柏大卫拿起手机,连上了视频,对面是刘珍妮的影像,她的身后有两个荷枪实弹蒙着黑面罩的人。刘珍妮大声地喊着:“daddy!你好吗?”

    “好!好!”steven忙不迭地说着,“你很快就能回来,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爸爸答应你,等你回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珍妮一边哭,一边应声着,“我知道,我知道,david!“她忽然大叫起来,脸上是决绝的笑容:”我早知道,就是你!你害了我的孩子,你早晚会后悔的!我不会放过你!“

    柏大卫不露面,只轻轻地对着电话说道:“没了孩子,就是断了对他的念想,呵呵,jenny,我们会有更美好的未来,我会把你宠上天,我会把世界都给你……“

    “哈哈……“珍妮不知是在笑还是哭,”世界都给我?你做梦吧…你知不知道?david,那是你的孩子,哈哈哈……你亲手毁了我们的孩子……“

    “what the **!”柏大卫拿起电话对着刘珍妮,“jenny,你在开玩笑吗?我们,真的有孩子?不!“他突然又懊悔地闭上眼睛,狠狠地将手机砸向地面,然后冲steven狂吼:”出去!带着你这该死的轮椅,你这个残废,滚出门去!“

    “她在哪里?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steven无法喘气,脸色已经憋得泛出紫色。他颤抖地伸出手试图去抓柏大卫的衣角,“告诉我……我什么都给你……”

    “呵呵,”柏大卫阴狠地靠近他,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下垂,凑近他的耳朵说:“那里,是你当年最熟悉的地方,不是吗?那个湖里,你差点淹死我,还记得吗?你体会一下即将窒息的感觉,尝试理解一下我,好吗?”他的脸上露出笑意,笑意越来越浓,双手神经质地伸向天空,仿佛在急切地寻求氧气。

    steven眼中闪出一丝光亮,他用尽所有力气坐直身体,轮椅慢慢出了门。没多久,门外响起了两个女声的大声呼救:“先生,先生!你怎么了?打电话啊,快点叫救护车!!“

    凯德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楼天宇、周斌和跟着进来的苏原推开门时都瞬间一愣:廖一凡已经衣冠齐整地坐在了那里。如不是细看他有些憔悴的脸色有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整个人沉稳平静,和以往并无二致。一双深邃的眼睛含着淡淡疲倦的笑意对他们点了点头。周斌刚要拉开与他相隔一个椅子的座位,打算把中间一个让给楼天宇,被楼天宇一把抓到中间。他隔着周斌坐下,面无表情地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委屈你了,我怕他揍我,他从不食言的。”

    项目涉及衡泰,资本市场部和并购部的律师都来了,人坐了满满一整个会议室。因为收购的架构复杂,james亲自上场主持会议。而今天,他的声音仿佛飘在遥远的地方。楼天宇盯着这张脸,这张脸仿佛相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会议结束,除了james和几个资本市场部的律师有另一个会议要参加,一群人到楼顶的餐厅吃饭。餐桌上其他人都热热闹闹,唯有楼天宇和廖一凡两个人,除了偶尔余光瞟向对方,就是若有所思地沉默。过了一会儿,楼天宇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廖一凡身边,停顿后看了他一眼。廖一凡沉默了几秒,对桌上的人群道了声“抱歉”,跟着他走出门去。

    门外是个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申城的江,可以俯瞰整座城市。两人默默无语地同样姿势站立了很久,似乎谁都不想打扰这一刻。这一刻的他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他们望着远方,就如20年前,他们的视线也落在遥远的地方一样。这一次、这一刻,他们眼前的不再是军营和篝火,他们俯瞰这座金融城市,他们终于站立在了霓虹之巅。

    “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廖一凡平静地看着前方问道。

    沉默半晌。“叫我楼天宇,”他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你不是希望我拥有新的生活吗?”

    廖一凡听闻轻轻一笑。许久,他突然转过身来,绅士般朝着楼天宇伸出一只手,“幸会!”

    两手紧握,四目相对,谁都没有移动。随着双手越握越紧,两人的眼中有了淡淡的星光,随即同时伸出臂膀,紧紧拥抱在一起,狠狠地拍了拍对方的肩。

    这一刻,所有的恩怨情仇灰飞烟灭。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廖一凡沉沉地问道。他们与kc capital的决裂已是确定无疑,要挽救衡泰不落入他们的手中,他们必然有一场硬仗要打。

    “有一份录音,你可以听一下,”楼天宇摁下了播放键。廖一凡默然地听着,有些心痛地看了他一眼,“我现在才知道,你在美国经历过这些。你为什么不早说?”

    “都过去了,还提它有什么意义呢?”楼天宇的神情平稳,带着一丝无奈:“只是,这些,可能构不成他们的证据。在美国,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在这里,我们需要能够把他们送进去的证据,这些不知道够不够。”

    廖一凡摇摇头,“这些,又能用来做什么呢?你知道的,从50年代起,中情局就在金三角边境利用k&t军队组织贩毒,后来的泰国、印尼、委内瑞拉、阿富汗……那么多的军队,都是毒品资助的。这么大个利益集团,没有高层的参与或认可,能那么明目张胆?体制,只能短时间的叫利益集团收敛,却永远无法杜绝……”

    “呵,是啊,我记得你说过:毒品和资本是最直接可以驾驭人的两样东西。”楼天宇无奈地冷笑一声。

    “资本,是人类贪婪本性的证明和延伸。他们是不会收手的。”廖一凡叹了口气,默默地仰起头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说实话,我倒觉得:他们根本无所谓你知道这些。我觉得他们,尤其是你的养父,也许只是希望你能回到他们身边。还有你的养母,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待你不薄。人毕竟是有感情的……你会回去吗?”

    “我去了,苏原怎么办?难道要她去面对这样一个环境吗?steven说的没错,进入这个群体的人,没有一双手是干净的。哪怕现在干净,他们也不可能让你保持干净。到那时,要怎么办?”

    周斌急匆匆地走上前来,拿着两张纸默默地递过去:“kc capital发布公告,楼天宇因身体原因辞去大中华区总裁的职务,由柏大卫接任,大中华区并入东南亚,与欧洲区与美洲区并列三大区域市场。”

    三人看着远方,同时陷入沉默。

    “另外,你们看一下这个,”周斌递过去一个手机视频,柏大卫的办公室一览无遗。廖一凡和楼天宇惊异地看着周斌。

    “哪里来的?”“你干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周斌耸耸肩:“这个人看着就很阴,留一手,想着将来可能有用,就装了个针孔……steven抢救过来了,还在重症监护室,关键是刘珍妮,我说好多天了找不到她,原来他妈的这个狗日的把她关到缅因湖去了!不过你们放心,已经报警了,刚才已经得到确认,警方已经在去解救的路上了。这个视频,要不要……?”

    “交给警方!”楼天宇果断地说道。

    “等等,”廖一凡沉吟了一下,看了眼周斌,“未经他人许可装针孔摄像机的,涉及侵犯**……在有把握之前先缓缓,找苏原问问吧?”

    “我找小眉吧,不过我跟你们说,就算会承担法律责任,我也一定要把他送进去!”周斌斩钉截铁地说道。

    楼天宇沉沉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欣赏,赞许地一笑。他伸出手向着周斌,周斌迎上去,两手一握,仿佛一个同盟。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向楼下走去。

    “哎?”周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疑惑看着廖一凡,“这,楼总这是什么意思?”

    “他急着去缅因湖,”廖一凡回头看了一眼楼天宇,缓缓地对周斌说道,“无论他们怎样,刘珍妮是无辜的。”

第六十四章 迟暮之年

    市八医院的肿瘤病区,静悄悄的。

    叶小眉和叶大明守在母亲的病床边,叶母面露安慰地叹了口气,抓住小眉的手道:“小眉,你要好好感谢小周啊!”她说着满面笑意地转向周斌,周斌适时地赶紧走过来,叫了一声“阿姨”。

    叶母宽慰地对他笑笑:“哎…小周啊,多亏你多担待,这次全靠你了,我一个农村老太太,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没有你,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说着,她的头转向叶小眉,”小眉啊,你一个女孩子家,早晚是要嫁人的,你看看,你都多大了,不能再这样整天漂着了,你看,小周这孩子多好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呢?“

    “妈!“叶小眉嗔怪地叫了一声。

    “哦,对对对,小周那么帅人又聪明,看着衣着打扮也是富裕人家出来的,哎,哪家姑娘跟了你啊,可真是好福气呢!……“

    “阿姨,“周斌走近坐在床边,故意甜甜地说道:”我没有女朋友呢,您要是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介绍啊……“说完,故意眨了眨眼。

    “哦,哈哈,“叶母眉开眼笑的,赶紧抓着他们俩的手放在一起,”那我可作主了啊,我家小眉,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地管着她啊!“叶小眉抬眼看着周斌,心中滋起一股暖意,这是第一次,她感到了一种依靠的幸福。

    “小眉啊,小周来接我的时候,说你在什么协会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哦,没事了,帮他们查一个项目,已经结束了。”叶小眉宽慰道。好几天了,她终于结束了律协的调查。陈向明的那一组人不断地在事务所里宣传她被调查的新闻,搞得亚太区其他办公室的合伙人都知道了,今年想要升资深律师估计难了。

    正想得出神,周斌安慰叶母道:“放心吧,我都问过了,他们是随机找几个专业律师问问一个案子的情况,小眉是去帮忙的。”

    叶大明恰到好处地插上一句:“有姐夫在,不用担心姐!“

    “哎!”周斌很受用地急忙答应。

    “你要好好照顾我姐哦!这样,我也放心了……“叶大明的神情有些黯淡,但病房里的气氛如此温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什么姐夫?我还没到呢!“随着张哲洪亮的声音传来,病房的氛围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张哲直直地站在叶母的床边,“妈,你来了也不说一声,你看,我派人去接你啊。”所有人都听出了冠冕堂皇的虚伪,不过难为他今天还能摆些冠冕堂皇的礼节。

    “张哲,我们出去说吧,”叶小眉冷静而沉稳地说。

    医院楼梯间,张哲再三缄默不敢开口。

    “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两人同时蹦出一句话。叶小眉看着眼前这个人:曾经的锐气成为了他如今的妥协与现实。10年的感情,她面对世界理智的面具,在提分手的那个深夜崩塌。失眠中她无奈地流泪苦笑她从没想到:他们也将走到今天、走到尽头。她知道:他没有出轨、没有对不起她,但他在事业的无尽追逐中,已经埋葬了“他们”,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的名、他的利、他的未来。他们共同生活的责任与他而言,是一根担不起也不愿担的枷锁。他始终不明白,正如他的疑问:我做错了什么?叶小眉也曾面对这个问题失语:是的,他没做错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

    周斌匆匆地推开楼梯门,他掩饰住内心的紧张不安,直视张哲。

    “你是为了他对吗?那个周斌,我就知道!这么久了,这个公子哥一直在你的身边晃荡……”张哲提高了嗓门,指着张哲咆哮。

    周斌刚要开口,叶小眉已经铿锵有力地回答了张哲:“张哲!我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我说了,我们已经结束了,结束之后我有接受任何人的自由,与你无关,你听明白了吗?”叶小眉冷静地说。

    周斌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欣赏,见惯了那些喜欢探讨“你为什么不爱我”或者“我和你妈谁重要”之类的女人,面前这个果断清晰的女人让他的心踏实了下来,面对人生没有淋漓的纠缠不休,轻装上阵为了目标而共同努力,这是他向往的人生方式。

    嘴角的一丝微笑随着他的畅想浮现在脸上,却又忽然被张哲洪亮的嗓门打断。张哲说:“小眉,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是有你的自由,但你的选择是你的本性,你就是爱有钱人对吧?我懂,在kc capital做投资的,每年薪水分红上千万的收入,的确是我这个诉讼律师望尘莫及的。所以,你得承认你就是爱有钱人!你也听好了,”他手又指向周斌,“她今天为了你离开我,这世上会有千千万万比你有钱的人,她早晚也会为了他们离开你!”

    叶小眉没有想到,他会变得如此恶毒与现实,面对他得不到的,宁愿洒下怀疑的种子。她缓缓地开口,眼中带着酸楚凝视着张哲,“我不喜欢钱本身,但我喜欢钱给男人带来的勇气、承担和自信。你知道,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有这些的。但张哲,你要记得:你没有这些,不是因为没钱。”

    之后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这两句话已让张哲无地自容。他有些羞惭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夺门而去。

    缅因湖畔,楼天宇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狭长而孤独。红村,这片土地,在他的面前如今显得如此陌生和熟悉。他的幼年,陪着母亲在这条湖边走过无数次,也残存着无数和廖一凡林予初一起嬉戏的画面。如今想来,当时兵荒马乱的日子却是他最开心的岁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向过往告别。几个警察走向他,后面是裹着毛毯的刘珍妮。“珍妮!”他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后者有些迷茫和绝然地冲他一笑。

    “珍妮!你还好吗?”楼天宇的声音有些焦急和痛心,他看着这张脸,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他能感觉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压抑的哭声让他无地自容。一个瘦长身形的警察走过来,声音低沉干脆:

    “是游走在边境的几个闲散缅甸人,没有什么记录,交给当地警方了。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收队了,可以顺便带你们过去,再录个笔录。”

    刘珍妮感激地冲警察点点头,然后转向楼天宇轻声说:“我很好会很好的。”她伸出一只手,楼天宇赶紧握住她。她的脸上梨花带雨的笑容凄惨而带着决然的深情:“我想我该走了,天宇,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再呆在这里……”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珍妮。”

    “带我去见我的父亲吧,刚才两位警官说他来了申城?”

    楼天宇沉默半晌,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向刘珍妮解释这段机缘交错的过往与未来,最后终于漠然地应承:“好的,我带你去。”

    市八医院国际部的icu病房,寥寥数位医生,空旷而安静,和熙熙攘攘的本院形成鲜明的对比。steven的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他的身体插着各类管,身旁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指针、仪表平稳却毫无生气地运行,仿佛一个空虚无望的生命体。突然,心脏监控仪发出不规律的“嘀嘀”声,指针随之快速地跳动起来。

    刘珍妮一身白色防菌服慢慢地走向他,趴在他的床边:“daddy,他们跟我说,你在这里,你别担心,我来了,我回来了,等你好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好吗?”

    steven说不出话来,他艰难地大喘着气,用眼神示意“好”,瘦骨嶙峋的手握住刘珍妮,眼中闪着安慰的光。他的视线移向窗口,楼天宇默然地笔直站立在那里,他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望着眼前这一幕,steven看着他,神情仿佛像在乞求,他的眼睛来回看着他和刘珍妮。随着楼天宇平静地转身离去,一滴混浊的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同一时间的市郊第一看守所里,两双眼睛也一样地沉默相望着。苏绵衡与郝明蕾面对面地坐着。“说点什么吧,绵衡?时间剩的不多了……”郝明蕾轻言道,边看着房间墙上的一面钟。

    他们都是见过风浪的人了,过去的这么多年,被骗、被抢、勾心斗角、暗度陈仓,所有资本的原罪他们都背负过。到了还债的时候了,郝明蕾的心里反而变得轻松终于不再需要做选择了,命运已经由不得他们选择。

    “蕾蕾,你回去吧,赶紧出去,加拿大、英国、哪怕马耳他、加勒比,任何地方……我会认罪,非法集资、扰乱金融市场秩序……这些都是我应当承担的。但你不同,你一直呆在**,也没有在中国犯过罪,不能因为你的身份受牵连,衡泰是我们打下的,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但它已经慢慢地在被kc capital蚕食,被孙董和克盾他们争抢。可是无论怎样,它不能被外资抢去!你懂我的,对不对?”

    郝明蕾安慰地静静展颜,她握住苏绵衡的手,将它们从他的额头放下来,像是要请他放下焦虑和绝望。她说:“我当然懂。苏原一直在废寝忘食地准备资产重组和抵抗恶意收购的方案,我会全力以赴地帮她,我在董事会这么多年,有几个靠得住的董事会站在我们这边的。我们会想办法将衡泰私有化,拿回中国来。你放心,公司我们一起创,责任我们一起担!”

    “你们?”苏绵衡仿佛不相信似的呆呆望着她“苏苏原谅你了?”

    郝明蕾笑着点点头,宽慰地捋了捋他的发际,仿佛他寻求的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答案:“你知道的,苏原是一个理性的女孩子。她能处理好的,你有一个能干的女儿,放心吧,我们都在。”

    短短几日,苏绵衡的面孔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沧桑和老态,脸上的皱纹烙下深刻的印记,一瞬间,郝明蕾仿佛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老人,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和她一起逛逛超市准备一顿普通的晚餐,静静地看报看电视,度过平凡的每一天。

第六十五章 两两相望

    办公室,又恢复了以往的那种感觉,忙碌、紊乱,但每个人的心中却是不慌不忙。快下班时,周斌宣布,为了庆祝两位老板重生出院,集体晚上去ktv放松。可以带家属参加。

    办公室里一阵欢呼声。

    包厢里热闹无比,敬酒的敬酒、唱歌的唱歌。两位老板不能喝酒,周斌一并代劳。几轮过后,他已经基本瘫在了沙发上。

    聚会过半,陈晓从门外走进来。所有人都看出她的眼睛红红的,几个人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廖一凡也看着她道:“说,老板给你作主!”

    陈晓眼泪汪汪,断断续续地说:“曾旭,很早就跟我说他今天出差培训。可是,可是我刚刚看到他搂着一个女孩子,很亲昵的走进了对面的包厢里。我叫住他们,他居然还骂我!”

    “太过分了,找他去!”

    “你一句话,我们掀了他们的包厢!”

    她只呆呆地流着泪,不知所措地拿不定主意。廖一凡一句话也没说,拉着她走了出去。大家见状,纷纷起身跟了上去。

    廖一凡推开对面包厢的门,看着陈晓平静地问道:“哪一个?”陈晓默默地指了指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孩。那人见状,很不满意地嚷嚷道:“你谁啊?要干嘛?”

    “我叫廖一凡,陈晓的老板。”他不慌不忙地答道。

    “哟,送上门来了!你们偷情也不收敛一点,居然敢跑到我面前来嚣张。你们想干嘛?陈晓!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晓瞬间惊讶、愤恨,她突然爆发道:“是你想干嘛!我们同事聚会,光明正大,所有人都在。你说你在出差不是吗?说谎的是你!她是谁,你什么意思!”

    “你个贱人讨打是吧,”曾旭咆哮道,“你天天号称加班,回来就是指责我,现在还跟踪我!我要被你这个疯女人搞疯了,死开!”说着,他扑上来朝着陈晓就是一推。廖一凡想拦已经来不及了,陈晓被推倒在地上,瞬间泪如雨下。

    曾旭仿佛突然觉得自己有了道理,越说越相信自己的话,又朝廖一凡吼道:“还有你!你这种专吃女下属豆腐的人我见多了,见一个打一个!”说罢朝着廖一凡就是一拳上来。廖一凡一躲。又一拳,他又一躲。

    旁边的同事们纷纷着急道:“老板,算了,他是个拳击教练哎!”

    “快走吧,你刚出院别又受伤了。”

    “下次再说吧,快走了!”

    曾旭几击不中,缓了缓神,又在准备中。廖一凡脱下外套,扶起陈晓,披在她身上,看着她那张满是泪的脸她一直在他身边兢兢业业地工作,那么多年。廖一凡突然想起了无数的时刻:他一忙起来就冲她吼,她却毫不在意;她加班为他排版、做文件;她为他订机票订酒店,每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在医院照顾他,给他煮汤熬粥,连他出差的箱子都是她整理的。她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他竟然没有发现:她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她现在受了委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的人羞辱。

    廖一凡怒火中烧,他沉吸了一口气,感到后面有个拳头又上来了。在大家的一声惊呼中,他反手一把抓住那个拳头,回头就是一掌劈下去。曾旭呆了,愤怒地又冲上来。廖一凡轻松地闪躲加上干净利落的几拳几脚,没一两个来回,曾旭的脖子就被他压在了双臂之间。

    “你信不信,下一秒,我就可以扭断你的脖子。”他轻声而平静地说道,听上去却令人恐惧至极。

    办公室的同事们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曾旭也吓呆了,仿佛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一声都不敢吭。廖一凡猛地放开他,他一个趔趄摔在茶几上。

    “军中纪律:不打女人、不杀俘虏!”他厉声一句话,谁都没再敢动一下。

    廖一凡看着那个瘫在茶几上的人,目光充满了蔑视:“你,听清楚了,”他手指了指陈晓,“她以前选你,从没有对不起你。但是谢谢,我想从今天开始,我终于有了机会和你公平竞争,正式追求她。”

    他转过头,柔声问陈晓:“你同意吗?”

    她呆呆地看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仿佛不相信这一刻发生的一切。

    “没关系,你不必急着现在回答,你有足够的时间考验我,任何时候你想要回到这个人的身边,我放你全部的自由。但是,我会用事实证明,我有多认真地在说刚才那句话。”

    他慢慢地走回原来的包厢,几个同事拥着已经傻了的陈晓,叽叽喳喳地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嘛,你傻掉了啊?!”

    随即几个人又轻蔑地看了看曾旭,纷纷道了几声“傻逼”便转身簇拥着陈晓离开。陈晓回过神来,回头看着曾旭,后者有些懊悔、有些自卑、有些恼羞。

    他知道:他再哀怨的眼神,也留不住她了。近10年的感情,如此不堪一击。陈晓叹了一口气,仿佛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去。

    包间门外响起了一阵凌乱的声音,一个高亢的女声正在跟什么人抱怨着:“你们太过分了,一个小时过了20多分钟就算两个小时吗?这20多分钟是我们在等你们买单你知不知道?你们要是再拖个20分钟,你要算我三个小时吗?你有没有道理?经理呢?叫负责的人出来!”

    一个明显没有干过很长时间服务员的小年轻,理直气壮地大声说:“小姐,这是公司的规定,再说,你叫买单的时候就已经过时间了,我们跟你提醒过的,是你说不要紧的,说这点钱又没什么……”边说着,他边显露出了一丝轻视的表情。

    黄丽轩明显地火了,服务员的表情刺痛了她的骄傲:“说什么呢?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这是规矩,你凭什么定这样的规定?不合理的规定就是不合理的!这点钱老娘是不在乎,不在乎也不给乞丐,你管我?!”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她越发神气起来:“你就是个打工的,老家哪里的?在这种地方没干多久吧?知不知道顾客是上帝?!”

    小伙子也火了,也许刚来大城市还没受过这样的气,他高声说:“你也不过就是个打工的,把自己当谁啊?有什么看不起人的,大家都一样,你懂吗?你也配叫自己上帝……”

    又一个响亮的男声出来了,“妈的,说什么呢!”张哲从包间冲到走廊来,里面的一群人嘈杂地叫着“李总”、“何总”、“吴总”在劝着酒,已经大部分醉醺醺地不省人世。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张哲摇摇晃晃地大声呵斥,顺手一把就揪住了小伙子的领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着小伙子骂骂咧咧。

    走廊上的争吵声让各个包间的人都好奇地一个接一个走出来观望。张哲有些觉得需要表现一番,他提高了嗓音教训着小伙子:“经理给你们培训的时候有没有教过你们?对客人的尊重是服务行业的基本准则!你今天对你的工作不满,明天对客人不满,有没有考虑过你来申城的初衷啊?你是带着梦想来的,没有深深的弯腰,以后怎么抬头啊?……”

    突然,张哲停了下来,他看到了正向这边望过来的叶小眉。叶小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看着陌生人。张哲被她的眼光刺痛了,突然泄了气一般悻悻地说道:“算了,跟这种人置什么气!走了!”

    黄丽轩没看见叶小眉,还在嘟嘟囔囔冲着小伙子骂着:“以为自己是谁呢,你再过几年就知道,自己就是个被人踩的蚂蚁,受不得气就别来,呆在你的村子里喂猪吧……哎,哲,等等我,给你妈的礼物还在办公室里,你得送我去拿”话音顿时停住,她的眼睛定神在叶小眉的脸上。不愧是江湖上混过的,短暂的惊讶后她立刻收住了表情,一只手噌地挽住张哲的胳膊,“是你啊,好巧,听说你弟弟和母亲都出事了?我早就跟张哲说了,人生苦短、少趟浑水,要知足常乐,不要老是存在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闭嘴!”张哲气哼哼地打开门,叶小眉有点出神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该是这样的了,她想,似乎应该释然,可她的心底还是有派遣不尽的忧伤和怜惜:这是她爱过的人,她的第一个男人。那个曾经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携手一起闯荡申城,说好要一起看世界的人。可是,他们把彼此弄丢了。她有些不明白:究竟是张哲迷失了,还是自己迷失了呢?每个人都倾向选择让自己更轻松的生活无论是物质上、还是思想上,没有什么错与对,选择而已。

    迎面,廖一凡扶着陈晓的腰,周斌带着迷蒙的双眼和若有所思的神情,摇摇摆摆地向她走来。叶小眉看着走来的那个人,心中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脸上慢慢地浮现出笑意。

    周斌突然有些楞神地看着她,突然席面而来的这份一直以来被她的果敢和聪慧隐藏住了的温柔,让周斌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借着酒劲,他低低地对叶小眉说:“小眉,我们结婚吧。”

    叶小眉被这份意外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第一次没有了自信:她知道自己早已能够很好地在这座城市里立足,也从未觉得自己需要依附一个人。可是面对周斌,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好。周斌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会接受一个家境贫困的外地女孩吗?

    周斌好像看出了她的犹豫,他掏出手机,眯着眼拨出电话:“爸、妈,周日我回来一趟,带上我的女朋友哦,嘻嘻……”

    叶小眉一惊,抿着嘴在他的背后拼命敲打。周斌一脸沉醉的喜色,顺便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一个“耶”的动作,坐实了叶小眉对他求婚的默许。

第六十六章 暗流汹涌

    夜幕降临,kc capital 47楼的会议室,寂静无声。陈晓给桌上的花换了次水,看了一眼会议室的廖一凡,轻轻地拿起包出了门。廖一凡的确如他所说,对她照顾备至,花和礼物不断。对于一个没有时间的人而言,陈晓知道,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表达方式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看着里面那个人又似乎有些心疼,她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永远忙碌的家伙做些什么。

    衡泰集团架构图以及集团旗下公司的交叉持股比例图清晰地挂在图板上。楼天宇埋在一叠上市材料中,接过苏原递过来的一页又一页划有标注的纸细细研究。廖一凡沉沉的声音对周斌说道:

    “研究下衡泰旗下的21家公司,列一个前五位最具价值投资潜力的名单给我,找适当的时机进场。”

    “好的,这就办。”

    楼天宇抬起头问道:“前几年基金投资情况的报表呢?我们看一下今年可能退出的项目,对kc capital的新资金我已经无权启用了,目前还能控制项目退出后的利润部分,只能尽量控盘。人民币现在几个投资人全部到位了吗?不少有积极影响力的好项目,我们也要一并做起来!”

    “人民币目前到位了30亿左右了,新风速递的吴总是我们的基石投资人,他上市后的身价暴涨,在领狮生物里面亏光了的,说一定要叫我们帮他挣回来,光他旗下就投了我们10亿,其他应该也没问题。前三年的投资情况报表我们10月的时候审过了。再之前的……系统重装过,中国区的文档里不知道有没有备份,kc capital所有的电子文档不都是在纽约总部加密运营的嘛……哎,你前任的电脑系统里可能有备份。对,他的系统没更新过。那个家伙,叫王启吧。”

    “调出来。他的电脑不在,系统的数据库里应该有备份。”

    “没有密码呀,”周斌转头一思索,忽然眼一亮,“对了,你们等着,我把孙淳找来。”

    “这么晚了,不好吧?”廖一凡有些犹豫。

    “没事,我们铁着呢。再说,这个宅男在家也是无聊至极,我来给他弄点新鲜的。”

    半小时不到,孙淳就到了,还是无公害规规矩矩地呵呵笑着,一进来就直奔主题:“东西呐?”

    一台手提电脑瞬时递了过去。

    他噼里啪啦眼花缭乱地在键盘上乱打,几分钟后道:“开了。”

    楼天宇开了几个文件夹,粗粗地扫了几眼,似乎在确认哪个文件夹是他想要找的材料。孙淳在那里看了一眼,好奇地说:“咦,这里明显有个隐藏文件夹嘛。”

    楼天宇看了眼他,随即将电脑推给孙淳:“要不送佛送上西天?”

    孙淳呵呵一笑,“小事!”

    然而一群人等了半天,依然不见进展。周斌凑过去:“行嘛?怎么这么久?”

    孙淳露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神色,“这个文件夹,居然是远程控制的,你们再等等啊……”

    又忙了好一阵,他突然大叫一声:“哎,开了!”

    几只脑袋凑上去,楼天宇点开标记着“sc”的文件夹,廖一凡好奇地插了一句:“这个是steven和charles的缩写?”

    文件夹显示出无数信息。随意打开几份,居然是数百家离岸公司的名称,银行账户及金额,还有一张各个离岸公司实际控制人的清单。

    几个人面面相觑地往下翻看,黑海公司的几份报告资料和印有“绝密”字样的扫描件,展现在他们眼前。正浏览着,苏原突然眉头一紧:“等等,开着这份文件!”随即迅速地冲向自己刚才看的那一叠材料,急切地翻着,几个人看了看她又互相对视,不知道什么意思。

    她有些严肃地抽出一页纸,展示给大家“我记得,这是当时james的传真机发出来的,当时我在他的办公室。你们再看一下电脑上的那份文件。”文件左上角,有着相同的一条黑线。

    大家恍然大悟般彼此对视:james与黑海公司有关,那么他是知情者?

    苏原急匆匆地说了一句“我去再确认下他的传真机”,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楼天宇眉头紧锁:“能找到控制这个文件夹的地点吗?”

    孙淳很快地说了一句“我试试”,便埋头进了电脑。

    廖一凡和楼天宇背向着他们,默默地交换了下眼色,james的脸浮现在他们面前,两人都沉默不语。

    孙淳忽然兴奋地叫了一声:“搞定,查到了个ip地址,居然在中国!地址在……等下啊,哎怎么搞的,文件在删除中……控制它的人一定知道文件夹已经解密了。”

    几个人赶紧围过去:“怎么回事?”“为什么删除了?”“任何一份文件,能打印出来吗?”

    “赶紧拿个数据盘过来,我看下能保存多少!”

    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翻找,一个硬盘递了过去。孙淳眼花缭乱地急速保存,眼看着传输一次次地显示“failure”,一群人像闻着香味儿找不着糖的蚂蚁,在桌子四周乱窜。

    “无论控制的人是谁,他现在正在使用这个文件夹。”孙淳的性子慢手可飞快。他不停地在键盘上敲打,几张地图样的屏幕伴着一个小红点显示出来。他自言自语地说道:“等下啊,ip的具体地址马上出来了……地址离我们很近啊,在……”孙淳眯了下仔细一看:“在我们隔壁哎,汇丰银行大楼!”

    汇丰银行大楼?那里很熟悉啊凯德律师事务所!几个人突然一起反应过来。

    在彼此对视的那一秒,楼天宇百米冲刺的速度瞬即飞奔出去。廖一凡跟在后面也直奔出门。

    夜已深,凯德律师事务所灯火通明,已经没有律师了。而出乎苏原意料,james正端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似乎在等待她到来的样子。

    james面带微笑地问候苏原,“hello,sue,最近好吗?”

    “james,”苏原直截了当地问道:“我想知道:你明知黑海公司在做空衡泰,为什么那天我们开会讨论收购的时候你不提?”

    james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我没想到现在你还会这么问,这不像是我培养出来的律师。”

    苏原心里一沉,抬起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他眼看苏原终于反应了过来,又轻轻笑道:“是的,我就是黑海的实际控制人。”

    “为什么?你是律师,专业人士!你怎么可以一边为公司做上市材料,一边透露负面信息做空公司股票?!你对信息是有保密义务的,你这样违反职业道德,就不怕我上报纽约律师公会摘你的牌吗?”

    “职业道德?!哈,你最好记住职业道德的重要一条:don’t sleep with your client!”

    苏原顿时怔住。楼天宇和廖一凡几乎同时赶到。

    楼天宇一个箭步挡在苏原前面,直视james,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想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他们想要的信息。

    僵持了很久,就见james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容,“看来,他们说的没错,最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

    在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楼天宇一瞬间想起了这张脸。

    15年前,林参谋冲进门,在他已经快神智不清的时候,那个被打死的华裔美国兵倒地的瞬间,从口袋里掉落出一张照片,飘落在他的眼前。照片上,那个美国兵亲昵搂着的混血英俊男子,正是眼前的这个james。

    楼天宇的思绪停留在那个瞬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种万蚁啃噬的刺痛和焦灼。浑身的伤痛和麻木、悲戚的心情和愤怒……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henry,是你的爱人,对吗?”楼天宇抽离出过往,音调甚而变得平和。他在steven的家里、办公室里,看到过不止一张他的照片。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人,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他深爱的、引以为豪的军人生涯,还没有来得及英勇杀敌、战死沙场、军功显赫,就终止于一次可悲的放纵。倒在血泊中的他没有闭上的双眼,甚至没有妥善地系完皮带,就将自己埋葬在当年窗外那一片青山绿水、蓝天无垠中。

    “是,既然你都已经记起一切,你就该知道,我别无选择我的人生,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任何亲人。henry是steven最爱的儿子,他也是我的一切,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你怎么别无选择?你是凯德律所中国区的老大,什么都不缺。你为steven做这些,到底是为什么?”苏原不解地问。

    “为了钱!律师是按时间收费的,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从你做律师起的第一天你就应该知道,这辈子你能挣的上限在哪里!”james带着一丝狠毒说道,而这丝狠毒背后的双眼却露出一片悲凉之色,“况且,当人心有一个空洞的时候,你会拼命想要弥补,想要填满,而钱是最直接可以填充的东西 ……”

    苏原摇摇头,有一丝不解、有一丝鄙夷,更有一种对于昔日曾经崇拜的师傅的怜悯:“对不起,挣钱从来都不是我从事律师行业的初衷。”

    “sue,”james用一种有些恼怒的声音道:“别以为你自己很行,你的一切,你的衣食无忧、你的光鲜华丽,不过是因为凯德这个平台。你们这样的人,甚至包括我,离开了平台就什么都不是,你懂吗?”

    苏原犹豫一瞬,转身离去。廖一凡扫了他一眼:“中国有句古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趟这摊浑水?”james瞬间感觉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却又未能从自己的分析中找出关联。

    廖一凡冷笑一声,“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谁。”

第六十七章 行色匆匆

    冬日将近,路人行色匆匆。kc capital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楼天宇和廖一凡静静的坐着,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再敢轻举妄动。办公室的其他人也仿佛感觉到了这样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显得静默压抑。

    衡泰的架构图还在墙上挂着,楼天宇死死地盯着它衡泰集团,几乎是中国的命脉式企业,它参股21家上市公司、直接或间接控股的企业遍布金融、地产、酒店、餐饮、娱乐、物流等几乎所有重要行业,steven一定是要对它出手了,一切尽在掌握,那么集团里必然有内应。但他不知道现在他还能做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已经被kc capital扫地出门。而纽交所衡泰控股已经停牌多日,何时复牌遥遥无期,他们也不确定董事中究竟有谁能够站在他们这边。他是外人,苏棉衡已失势,苏原又没有根基。这片沉寂,是不是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

    突然,门砰得打开,周斌一脸黑线:出事了!

    所有人冲到周斌的办公室,gee正魂不附体般在那里颤抖着:“这个演练的买入卖出系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接入了申交所的在线操作系统,上午收市前都没发现,我们大量买入了15家申交所股票,涉及近40亿元的资本量,申交所指数暴涨3点7。”

    “因为指数暴涨和系统信息提示我们才发现。但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没来得及汇报,刚刚做了紧急对冲,目前损失……大约在4000万左右,”周斌急着解释,一脸愧疚。

    楼天宇和廖一凡互望一眼,“紧急对冲?”他们知道:对申交所而言,这是一次事故。如果成立以内幕消息操纵股票交易,不是件小事情,很快会有人查到这里来。

    果不其然,门外陈晓紧张地敲门:“申交所和证监会的官员来了,他们说接到举报有人操纵证券市场,他们在大会议室……”随后又补充道,“他们说了,全体员工,一个不能漏,统统过去集合,配合调查。”

    “这么迅速的行动力……”所有人都呆立在那里,他们连准备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周斌眉头一皱,问:“举报?谁啊?gee,你跟谁说过?”

    gee还在魂不附体地抖动,结结巴巴地好容易憋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我……就跟鼎盛的alex问过,他是二级市场的专家呀,我的本科同学……”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周斌骂了一句,“alex是李立峰的干将,李立峰被证监会处罚被鼎盛赶了出去,alex已经在鼎盛成为了无主之人,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巴不得我们赶紧从市场上消失,这种事情,怎么能问他?你要问也要问律师好吧!”

    “我原来是看美股的,对a股操作不熟啊,紧急对冲怎么做,律师哪懂……”

    “所以你就问了alex?”

    “是啊!”

    “alex说什么?”

    “他说能啊,做呗……”

    周斌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他:“你早晚被人害死还替人数钱!”

    gee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陈晓在旁边怯怯地说:“要不还是先去?”

    一群人有些谨小慎微地向大会议室走去。大会议室一眼望去人满为患,记录的、问话的,加起来就有十来个人。事情解释完毕,一个证监会官员问道:“这件事情,谁做的决定?谁操的盘?”

    gee一副快要崩溃了的样子。周斌刚要开口,只听一个低沉却又响亮的声音果断说道:“我。”

    周斌一怔,回头一看,随即急着跟众人解释:“不是啊,你们来的时候他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情!”

    “我说了,是我负责的。我愿意配合调查。”廖一凡面无表情毫不动摇。

    “好,”官员应声起身,“把他带回去调查,其他人随时听令协助调查。”随即一群人纷纷离席。

    周斌瞪着眼不相信似地看着廖一凡。陈晓也分外惊讶,快哭出来了,但她的立场又说不了任何话。廖一凡经过楼天宇身边的时候,低声嘱咐了一句:“这里就交给你了,衡泰的方案,想清楚了再出手。”

    路过周斌的面前,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随即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一群人就乱了锅。

    “怎么办?”

    “找人啊。”

    “找谁啊!”

    “律师,快找律师!”

    楼天宇随即掏出电话打,周斌和gee也纷纷给自己的朋友打电话,询问各种处理的可能。

    傍晚,苏原和叶小眉赶到,叶小眉将一份份文件拍在桌上:这些是在美国,以对冲的模式操盘不被认定为内幕交易的案例。

    楼天宇迟疑地翻了几份问道:“这些案例,能够直接适用中国吗?对证监会的定论会有决定性效果吗?”

    苏原叹了口气:“中国是成文法国家,和英美法系不同,况且这些不是中国案例,这些只有参考意义,但是没有直接适用的效力。”

    大家正在翻看文件的同时,叶小眉一把把苏原拉到身边问道:“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当然愿意帮你找资料,但你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辞职?连三个月的通知期都不履行,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你被开除了!”

    苏原一时解释不清楚,胡乱找了个借口,“昨晚碰上james性骚扰,我不想呆了。”

    叶小眉皱着眉看了她一眼,“如果你现在不方便说,我可以理解,但这样的借口还是省了吧。谁都知道,他是个gay……你当我是朋友,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也好有准备看怎么帮你。”

    话音刚落,陈晓和廖一凡回来了,一群人迅速汇聚到一起。一瞬间,七嘴八舌的“怎么样?”“什么性质?”“有没有处理意见?”声音此起彼伏。陈晓眼泪汪汪地说道:“听下来的大部分意见,是构成内幕交易操纵证券市场。处理结果,可能是终身禁入……”

    众人惋惜又不甘的声音又此起彼伏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办”。周斌蹭地跳起来:“我去跟他们说,我自首,这事情是我干的,老板根本就不知道啊!”

    苏原也急着说道:“我们可以想办法出意见,可以跟他们协商,正式处罚结果不是还没下吗?还有空间的!”

    “好了,你坐下。”廖一凡面色平静地指指周斌,随后冲着大家笑了笑,“其实,对于这个处理结果我倒是没什么意见,该承担的就得承担。我还真想干点别的,这行干得太累了。我休息休息去,养养身体……”

    楼天宇知道他在宽慰大家,走到他身边道:“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背的,你就是去配合调查一下,还有很多时间,别急着做决定!”

    廖一凡微微一笑,走上前看似轻松却又无比严肃地对楼天宇低声耳语道:“别忘了,你还有衡泰的事要忙,美国那边还不知怎样,这个摊子只有你能抗。所以我这件事,越早有定论越好,趁他们还没那么快发现我们的人民币基金在干的事情,你懂吗?”

    楼天宇噤声,是的,速战速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是,廖一凡,这么多年对资本市场的坚持和努力,就在一瞬间将永久收手。这真的是他能够甘愿和认可的吗?

    “好了,都散了,让我清静清静,好好想想未来啊……”廖一凡轻松地说道。可是所有人都没有轻松的表情。

    周斌面带愧意走来,“老板,是我的责任啊,操盘的错在我,错了之后又没有及时通报。也许当时做了公告,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这真的是我的错啊,你不值得!”

    廖一凡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道:“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的,leadership最重要的两条?”

    “当然记得!第一条:合理分配工作。不过……第二条你没说啊……”

    廖一凡似乎因为他的牢记而面露欣慰之色,轻声道:“第二条,承担全部责任。”

    虽然轻言细语,但此刻的周斌顿时怔住。他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此刻的心中翻江倒海在这样一个追名逐利、贪婪嘈杂的市场,他有着天赋、资本、人脉,一切令他傲立金字塔顶端的资源,却从未对自己的原则失控,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第一次,他感受到:一直以为自己放纵不羁爱自由,而从何时起,他体会到可以为了一个人万死不辞,无论小眉遇到什么困难都仿佛是自己的,而无论眼前的这个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所有的人都慢慢散去,他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立在窗口。许久,他掏出电话,声音是少有的严肃:“淳儿,哥们知道这事儿麻烦你不合规矩,但,只有你能办成,而且,这事儿必须办成!”

    回过头,他突然止步,仿佛一惊charles正在玻璃门外站着,脸上是悲伤还是期盼周斌分不清楚。他慢慢地走到他面前。charles冲他谦和地笑笑。

    “你,是来找楼天宇的吧?”周斌一样谦和的声音。

    “不,”charles说,“我来找你。”

    周斌正视了他足有半分钟,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知道,你有些他们所惧怕的东西。我想,我可能无法说服天宇,所以希望能请你,好好斟酌、好好劝劝天宇人生不长,等你到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有些过去不必太纠缠,因为所剩已不多。你是聪明人,你懂的,对不对?”

    周斌无奈地思索许久:“说实话,我能体谅你。但是,我相信:人生总要有些愿意为之付出的执着,比如真相、比如美好、比如正义。否则,我们的生活,与苟延残喘又有何区别呢?这,你也懂的,对不对?”

    charles有些意外地望着他,无语良久,他拍了拍周斌的肩膀:“小伙子,你们的人生还如此美好,很多代价,不值得……你再考虑考虑吧,不要冲动。”

    说罢,沉沉的身影走出门去。

第六十八章 必入歧途

    冬日的阴风吹得刺骨。楼天宇走出汇通大厦,黑色宾利已经停在他面前。他向后瞥了一眼,脸色阴沉地坐进了车。王新迅速坐直启动车。平日素来话少的他,今天好奇地轻声嘀咕了一句:“嘿,后面的奥迪,中午见过一次,也到了这里,巧了。”

    “嗯,”楼天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王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立刻噤了声。

    汇通大厦56楼american club(美国会)的落地窗前,charles默默地看着两辆车陆续离去,眼神慢慢飘远。夜幕即将到来前的暗红色天空,飘来catherine的影子,还有多年前的声音:“kent,慢点跑,slow down sweetheart……(亲爱的慢点)”

    “hurry up, mommy!(快点妈妈)”这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童声。

    charles贪恋地放任着想像中的画面:纽约的近郊、布鲁克林大桥、大都会博物馆、中央公园、郊外的草坪……一幕幕的快乐画面,他们和小kent一起奔跑一起在车里唱歌一起看书看画册;忽然,他们的小kent长大了,穿上了军装,兴奋地向他们敬礼,依依不舍地告别;停机坪,几个军人抬着他的棺木走下飞机;catherine崩溃的哭声;她的双眼充满晶莹剔透的亮光,爱抚地看着楼天宇沉睡的脸,轻轻地叫他:”hey kent,my little darling……”楼天宇在病床上醒来,他在迷惑的安静中,冲他们呢喃出“爸爸、妈妈”,三个人抱在一起时catherine幸福的眼泪,和他自己转过头望向st. stephenson 医院窗外远方落日处的霞光……

    他脸上的笑意,正冲着窗外他遥远回转过来的面容,那时当年的自己,那是历劫之后重回平静生活的模样,他如此贪恋地沉浸在这一幕中,直到他惊恐地发现,窗外落霞映衬下他的那张脸,慢慢变成了柏大卫那张面露神秘笑容的脸。他突然收住自己的遥想,定了定神,转过身来。

    柏大卫高深莫测的笑意更浓。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偌大的包间里顿时有了一股弥漫在空气中拘束紧绷的气氛。charles气度仍在,他解开自己的上衣扣子,看着柏大卫的目光凌厉,口气却十分谦和:“请坐吧。”

    “我想,你很快就会回去了吧?”柏大卫习惯了单刀直入,并无任何寒暄的意思。charles低头苦笑了一下,想来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可以寒暄的。

    “是的,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你知道的,catherine需要人照顾,我也没有离开过这么久。对了,还没来的及恭喜你呢,david,祝贺你高升,前途无量。”charles机械般平静无澜。

    柏大卫爽朗地哈哈一笑:“高升谈不上,你知道的,这些个金主可不是好伺候的,我感觉自己的前途渺茫的很呢,从前什么都有steven,现在……”他顺势耸了耸肩,一幅“不提也罢“的意思。

    charles知道,早晚会谈到正题,他拉了拉衣角,问:“你今天找我,应该不是来为我饯行的吧?“

    “爽快人!“神秘莫测的笑容又回到了柏大卫的脸上。他说:”我想,catherine应该还在盼着她的儿子回家?“看到charles的眉毛抖动了一下,他心领神会地继续说:”我想,盼着他回去的,应该还有很多人,放心,我负责安全地将他送回来,怎么样?“

    charles有些怀疑地问道:“送回来?你有什么办法?他……可不是你认识的他。恐怕,没那么简单。“

    柏大卫自信地笑了,“charles,你离开系统太久了,你应该回来。“

    charles翘起脚,若有所思地将脸转向窗外,黯淡的光线里,他的眼神愈发地迷离。

    第一看守所的会见室,苏原和郝明蕾并排坐着。苏绵衡努力地宽慰式地轻笑了一下,却显得格外凄凉。苏原递了一张照片过去,苏绵衡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着,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感情起伏。这么多天了,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苏原第一次到这里来,又或者是她终于能够把自己调整好,来面对他。

    照片上,是母亲的墓地,她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苏绵衡的手指抚摸过照片的墓碑上方映入他眼帘的“爱妻“的字样,神情恸绝。郝明蕾淡淡地坐着,理解似地抚摸他的手。苏绵衡抬起眼紧握住她,嘴里喃喃地说:”你知道…… 我欠她的太多了……“郝明蕾轻轻地宽慰点头,冲他笑笑,一句话都没有说。苏绵衡愈发神伤,老泪纵横。苏原克制了许久,终于泪流满面。

    仿佛见多了这样的场面,看守所民警在门口敲了敲示意,几个人顿时忍住了情绪,克制地平静了下来。

    “原原,“苏绵衡回到了一贯的冷静,对苏原说道:”听你蕾蕾阿姨说,你要结婚了?是那个叫楼天宇的人?“

    “是。“苏原平静地答道,随即觉察出了自己的冷淡,莞尔一笑说:”他,现在已经离开kc capital了,对于衡泰我们都在想办法…… 希望得到你的祝福。“苏原似乎不想过多地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干脆而直截了当。

    苏绵衡沉吟许久,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他表情严肃地抬起头,视线对着窗外,但他的眼中闪现出了凛冽冷峻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从来没有对准过她,他从来舍不得用这样的目光对着她。所以他不看她。

    “原原,“他缓缓道,语调甚至听不出一丝哀伤与恼怒:“苏原,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理解。你也应该清楚,我从来都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对你,我保留了最大限度的尊重。你不愿接手我的事业,我不勉强你;你要念法律,我们支持你;你一个人跑到港大去念博士,我们全力地供你;你要去那么辛苦的国际事务所,我们不拦着你……你说你不想结婚,不要家庭不要孩子,这对所有天下的父母而言,都是几乎无法接受的,但我们最终还是不勉强你……你的人生,是不是太顺利了,顺利得以为一个学位上百万的学费是如此容易,以为无数人羡慕的好工作可以手到擒来?以为生活里的一切都任你随性妄为?!”

    他顿住了,缓缓地低下了头,似乎在尽力地平复心情。苏原感到了父亲的失望,平心而论,他说的一点没错,是父母一直在为她无忧的生活买单,虽然她现在的一切也是她努力工作换来的,但却是他们铺垫了这一前提,给了她根基。有梦想的人很多,而梦想不需要向现实妥协的幸运儿却没有多少。作为父亲,他的确向她提供了最大的尊重与容忍。她耐心地听着,不发一言。

    “你的身边不乏优秀青年。吴以民,知根知底,对你死心塌地,等了你多少年……现在你的母亲不在了,我也理解你,不会请你完成你母亲生前唯一的心愿……你说你有了心爱的人,我当时也为你高兴!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的过去,知不知道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苏原抬起了头,郝明蕾敏锐地转过脸,安慰苏原道:“原原,你知道的,即便不是我,也会有人为你父亲调查清楚。“

    “这个我懂。“苏原没有要怪她的意思。

    “你懂?!“苏绵衡突然激动起来,”你说他是个孤儿,我当时就告诉过你:每个孤儿都可能有一段难以接受的过去,真相会很残忍!”

    “他不是孤儿,真相既然清楚了,不过就是去面对而已!”

    “面对?你有几次人生能够面对?你现在知道了,他不是孤儿!可他的父亲是个毒枭,他的母亲是个疯子!我宁愿他是个孤儿!”

    “他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你说的都是过去了。”

    “一句不在了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吗?你知不知道疯子有多大的概率会遗传?他是个吸毒成瘾的人,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复吸?他是个做过两次开颅手术的人,你又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后遗症?每天都生活在提心吊胆中,你觉得你的生活还能幸福吗?!”

    “这些只是概率,不是吗?我的人生,为什么要活在对概率的恐惧里?”

    “可他还是个被中情局控制着的人!所谓的特殊证人保护计划,失败后的结局就是消失,你可能根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他本身就是个不存在的人!”苏绵衡忍不住了,他哀声地说道:“这不是概率,这是现实!这些人我们惹不起!他不是你世界里的人,你懂不懂?!我希望你过安稳的人生,这是我最低的要求。哪怕你不要家庭,我们也认了。我就是再尊重你,再迁就你,也不可能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跟这样一个人生活在一起,将今后的整个人生都陷在危险中!”

    郝明蕾感到了一触即发的紧张,她用眼神止住了苏绵衡的激动,柔声对苏原说:“原原,我们都老了,你父亲也承受不起,没有办法每天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他什么时候能回家还不知道,我和吴以民也会为你天天担心,相信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是无法幸福的,你看到了,我和你吴叔叔,还有……你的父母亲,不是吗?……”

    苏原呆呆地坐在那里,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哪怕几句勉强的辩驳,她都承认自己无能为力。这些话就像一把匕首直捅心脏。她一直生活在逻辑中,只要情有可原,她都有把握说服他们。唯有这一次,她无话可说,他的世界,他的人生,他们全力地找了回来。但这样的人生,离她太遥远了,对她太重了,她承担不起,这一切已然超越了她的预期。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是因为明知前路是万丈深渊。她不怕深渊,但她知道,自己一旦迈步,从此将无法回头。

    她的思维有些混乱,第一次,她觉得自己陷入的是一场永远无法理清的乱局。她好想回到那一晚,手术的前一晚。那时,她和楼天宇并排坐在医院的长凳上,清冷明亮的月色和四周散发着的青草的气息。如果那时没有作这样的决定,他们是不是就会像大多数人一样,过着每一个平凡而悠然的夜晚。

    真相,如果可以隐藏一辈子,居然也可以是个不错的结局。

    苏原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是的,哪怕她自认为她的理智可以战胜一切,她甚至认为:哪怕楼天宇做完手术就将她遗忘,她也能承担,她本就不是需要家庭的人,这段经历和爱情于她的人生已经足够。

    她面对父亲有愧疚,他即将面对的已是难以承担,而她不该如此自私而陷他于这样的境地。但此刻的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要想办法只要想做,办法一定有,她只是需要时间。她环顾四周,慢慢地说道:“爸,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我现在没有办法决定,更没有办法给你们许诺,请给我些时间,我会有办法的,一定会的,不要逼我。”

    她轻轻地却坚定地推门出去,苏绵衡的声音在一声急切的“苏原“之后,陷入沉沉的叹息。

第六十九章 消失人海

    好多天了,苏原什么也不做,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楼天宇,毕竟他过去受过重伤、这么多年毒品的依赖,手术又刚刚复原,健康状况比常人要差很多。楼天宇辞了保姆,所以望着每天晚上一桌子的菜,很惊讶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居然会做菜!”

    苏原笑着答:“不会和不做,是两码事。”话一出口,她瞬间想起和廖一凡在红村的那一晚月色,不禁黯然。廖一凡和陈晓住到了申大的职工宿舍,很多人看到他们两个经常在黄昏时分绕着校园的湖边散步。

    陈晓在廖一凡搬出办公室的最后一刻叫住他,跟他说:她要跟他一起走,并同意他的追求。廖一凡当时有些惊讶。他已经再不能操盘,也不再是那个动辄几亿几十亿的职业投资人了,他将成为申大的一个讲师,可能接下来的人生就将在与世无争的象牙塔里度过。

    “为什么?我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廖一凡问道。

    “所以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让我可以遵从我的内心。我的内心告诉我,我不在乎你的钱。你的才学、你的能力、你的品性,都是我的仰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度过我的人生。”她说完,拿起自己早已整理好的纸箱,和廖一凡一起走出了kc capital的门。

    “我想,他们两个应该会很幸福吧”,苏原依偎在楼天宇的怀里说道。

    多少天了,他们一直在楼天宇的家里,一起看看电视、看看书,谁都不愿出门、谁都不提工作、谁都不想过往,更小心翼翼地闭口不谈将来。除了苏原在厨房忙碌,他们总是如胶似漆地腻在一起,经常彼此对望着笑意盈盈,也故意看不到对方笑容过后,那神色中所闪现出的一抹凄怆。两人都好似要倾尽全力般,将这辈子所有的时间在此时此刻一并用绝。

    一个中午,苏原刚从外面跑完步,提着菜走进楼天宇所在的市郊高级别墅小区。门口停过来一辆崭新的黑色商务车和一辆标示着“swat特警”的车辆。就在她闪过一丝疑惑的同时,两辆车上分别下来两个穿相同特警制服的人。一个直冲保安室,另三个飞速冲向小区内,速度惊人。苏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丢下手中的袋子就向前拼命跑,而就算她再努力,等她冲进楼天宇别墅大门的时候,也来不及了。

    楼天宇一身家居服站立在客厅中央,三个特警已经举枪对准了他。在她一声惊呼的同时,她的右脑门被后面的另一杆枪顶住。她顿时禁声,面色惨白。

    “我们是申城国家安全局的,”苏原旁边的那个特警,向她展示了一下工作证,工作证上清楚地标注着“国家安全局”的字样,“楼天宇先生涉嫌泄露国家机密,我们奉令将他带回调查,希望你们配合,不要顽抗。”发话者言词清晰,铿锵有力。

    苏原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感到有些庆幸。好歹是自己人,总有机会说得清楚。就算她现在不执业,也至少认识行业里的顶尖诉讼律师。这么想来,她立即说了一句“好的,我们愿意配合”,旁边的那一杆枪放下,里面的三个人也松懈下来。

    而就在那一刹那,楼天宇飞起一脚踢翻了正对面的一个特警,紧接着快速几拳瞬间扣下了右手边一个特警的枪对准了左边的那个特警。同一时刻,立即起身的那个特警又拿枪指向他,这一次,枪口对准了他的眉间。与此同时,苏原被旁边的那个人顺势推到墙角,枪口直对准她的太阳穴。房间在刚才的一阵乱响之后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楼天宇!”苏原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瞬时乱了,泪水汗水一并流了下来,“不要抵抗了!你忘了,我是律师!我一定能找到能救你的办法,不要开枪,否则你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所有人都没有动,楼天宇瞟了一眼缩在墙角惊慌失措满是泪水的苏原,面露一丝无奈而悲壮的情愫。他知道:她在他们手中,他所有的抵抗都可能会伤害到她。而哪怕一丝的可能,他也不敢冒险。他沉下心,冷静地对着他的枪所指向的那个特警说道:“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动她,我跟你们走。”

    那人镇静如常,面色平淡,在似乎确认了他所言可信之后,只说了一个字,“放。”

    顶着苏原的那杆枪立即放下。楼天宇慢慢将手张开,枪口朝天。与此同时,他在迈向他的三个人手中束手就擒。楼天宇不知是看到苏原安全了,还是因为局面大势已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看着苏原的脸上居然泛出笑意。

    苏原急急地跟着他,看着他被三个人押着坐上那辆商务车。他的脸上仍泛着笑意。苏原来不及分辨那笑意是安慰还是悲伤,带着哭腔对他叫道:“别急,我一定能想办法!”

    楼天宇的笑意更浓,回头看她的眼神露出一丝不舍。他停顿了一下,说道:“好。”

    苏原看着两辆车离去,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一般。她拨通廖一凡的电话,一句“出事了”刚出口,便痛哭失声。廖一凡和周斌同时赶到,叶小眉和陈晓也来了。一群人刚开始分析形势,周斌就直冲保安室,而回来时却脸色阴沉:“保安说,一个特警出示了国安局的证件,讲是秘密抓捕行动,直接把所有监控全部关闭了。这里是高级小区,和公安联网的,所以连街面的监控都一起关掉了,盘子都拿走了。”

    “苏原,你看清证件的姓名了吗?”

    “姓名有什么用!我找下孙淳,想办法问问今天国安局哪个队出的勤。”周斌异常冷静。

    叶小眉在给张哲打电话找律师,廖一凡在找公安局的朋友,陈晓在安慰她。一群人边忙碌边安慰道:“没事的,先找到人关在哪里就行”。

    过会儿,消息都过来了,“国安说,今天没有出过抓捕行动。”

    “公安说,他们只有公安特警,这支特警不是他们的队伍。”

    “特警队说他们只管特大刑事案件,国安局的案子他们没有管辖权。”

    顿时,一股凉意从头到脚。苏原突然明白了,当时楼天宇为什么会说“不许动她”,他原来早就知道:那几个人不是什么国安局的,也不是什么特警。

    “报警吧”,廖一凡沉思了一下,“楼天宇毕竟是美国公民,也许公安局能给立案呢?”

    一群人冲进最近的派出所。

    “失踪?你不是说半小时前你们还见过吗?没到48小时我们没法按失踪处理的。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老人家或是无行为能力者,他是个正常成年人好吧。”一个工作人员说道。

    “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被绑架了!”

    “绑架?那赎金呢?有人向你们提出过什么要求吗?”另一个工作人员答道。

    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又七嘴八舌地跟工作人员争论起来。

    “等一下啊,你是说,你有证据证明,一群假冒国家工作人员的人把他绑走了?那,有监控吗?室内有打斗痕迹吗?假冒的是谁?姓名?所属分队?证件你有看清楚吗?……不不,小姐,听上去你好像没有什么证据……如果他真是美国公民,要不你们去美国大使馆问问,听听他们的办法?”

    一群人出来,个个都像斗蔫儿了公鸡,灰头土脸的。什么律师、投资人,平日衣着光鲜吆五喝六的,到此时才发现,在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面前,自己毫无用处。

    “我想,他们应该会立即将他带回美国。我们去机场查,也许会有他今天或是明天飞美国的航班呢?”苏原有些不死心。

    “怎么查?飞美国哪座城市?又或者,他们转个航班换个关口再飞美国,那你要查询的就是几乎飞往所有目的地的航班,机场会认为你疯了的。再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用楼天宇这个名字?他本来就不叫楼天宇好吧?”叶小眉理清问题的速度永远都是惊人。所有人刚刚燃起的一点点找到人的希望,被她的几句话顿时浇灭。

    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想清楚下一步的时候,叶小眉的电话响了。众人沉浸在找人的急切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电话,直到她的一声“你说什么”的颤抖叫喊,一群人的目光集中到不远处的她身上。叶小眉浑身都在发抖,眼中闪着痛楚靠在墙上的身体向下滑去。周斌一个箭步跨到她的身边扶住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一群人焦虑的神情无以言表,闪现着疲累,有些六神无主的样子。

    “警察局刚来电话,大明,就在刚才,跳楼了…… 是我,是我害了他!”叶小眉话未毕已失声痛哭。苏原伸出手抱住她,两人紧紧地抱住彼此,也许是最近太辛苦,压抑地太久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们彼此心心相惜,蹲在地上不停地抽泣。

    廖一凡接过她手中的电话,对着另一头简单明了地问了几句后,和周斌扶起她们两个,轻轻地劝慰道:“先去看看他吧,还能见上一面。”

第七十章 冬日将近

    太平间外,廖一凡、周斌和苏原沉默地靠墙站着。谁也无力说话,仿佛熬了好几天夜一般,面色灰暗。

    叶小眉蹲在叶大明的旁边,看着眼前的弟弟静静地躺着,就像小时候他生病发烧的夜晚,她也是这样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给他换凉毛巾,给他盖被子。她的眼泪滴落在白布上,她期待着眼前的小伙子还能像以前那样,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撕”地扯开白布,睁开眼好奇地问她:“姐,你怎么哭了?”可是,这一次的他,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不敢拉开白布,警察跟她讲过,他的面部损伤不大,但骨架已散,反复嘱咐过她不要看了29楼,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楼顶坠下?那一刻,他有没有想过爸妈?又有没有想过她?他一定是想过的,他是带着愤恨的吧?是他唯一的姐姐不肯帮他,将他送入了深渊。叶小眉此刻的心中是无边无际的痛楚和后悔。现在她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手足。也许她的心中会存有对父母忽略她的怨愤,但大明是她唯一的弟弟,他们一起长大、一起分享生命中的一切、一起复习、一起玩耍,这么多年这个弟弟已经刻在她的生命里,而今是要连根拔出,就像砍断了她的一条腿,从此成为了残疾。

    “如果可以,我愿意以所有的一切,来换回你!你知道吗?!”她喃喃地呜咽,泪已经流尽,却无法找到不痛苦的方式。如果知道他会如此轻率,说什么她也不会拒绝他,不就是钱吗?工作也好、借也好,先帮他把债还上再说。人生还长,再过几年,十几万算什么呢?可她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教训他,是自以为的精英生活过多了吗?她错得如此离谱……她的头一次次地捶在他尸体旁的床架上,懊悔欲绝。

    门外的几个人被声音惊动,一个个冲进来拉住她。

    她手中叶大明的遗书掉落在地上,周斌沉默地拾起来,字写得潦草斑驳,看得出他当时的纠结烦闷和濒死的凌乱。匆匆念完,周斌紧紧地抱住了小眉,小眉的头深埋在他的怀里,没有声音地颤抖着,痛不欲生:

    “姐,再让我叫你一次姐姐吧。从小,你就如此聪明,一直是我的榜样。虽然我一直怼你,但其实,我的心里是敬佩你的,我偷偷地学,学你的一切。后来我跟着你考到了申城的大学,虽然没有你的大学那么好,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想着,等以后我也工作了,我们就把妈接过来团聚,可是,我做不到了。这一年来,我天天被追债的骚扰,我的老师、同学、就连宿舍管理员都知道我欠了债。我每天在学校里都低着头走路,谁也不敢看,也不敢上课,耳边回响的都是嘲笑和辱骂我的声音。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彻底完了。我只有一个原望,就是把债还了,我借了新的还旧的,越欠越多……我想赌一次,赌赢了就彻底翻身,可我又输了,输到最后我只能去偷,而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和妈妈实情:我被学校开除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姐,现在我才知道:我错了,我急切地想要成功想要发财,我不知道要付的代价会是那么大。我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最终越错越远,回不去了,我真的回不去了。

    原谅我,我只想离开,快点离开这个世界,活着太痛苦了……请照顾好妈妈,我来生再报答你们。再见。”

    周斌轻轻地搂过叶小眉的肩膀,任凭她的头埋在他胸前痛哭失声。他知道此刻,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他手中的拳头越攥越紧,两道眉锁在了一起,他要让这个校园贷付出代价!杨强、西明会所,这群用金钱吸干社会血液的人,他们不能这样嚣张下去。“报案!”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信,查不出他的任何猫腻,我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几天过去了,楼天宇仿佛已彻底消失于人海。送回叶小眉的当晚,周斌就和廖一凡联系了警方报案,虽说不够立案条件,但孙淳和几个刑警还是破例地通过无所不在的摄像头,看到了那辆swat的车,但楼天宇的家本就不在市中心,车从郊环一个闸道口下走向国道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影。

    冬日将近,路上行人裹紧了大衣。申大校园里的树叶沙沙地落了一地,树枝上萧条地露出光秃秃的残枝,厚厚的云层遮住了仅有的光亮,闪着灰暗与萧瑟。

    红砖墙后的一幢宿舍楼静谧安然,廖一凡案头的灯光映射出一间简约清爽的小房间。房间的墙上挂着陈晓短发的黑白照片,和平日办公室里精炼严肃的神情完全不同,显得柔情万种。

    陈晓轻轻地端来一杯红枣茶,坐在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一边捏着他的肩膀,凑近看他那一叠书和资料。她好奇地问:“怎么刚上班就有那么多科研任务啊?而且这……”她翻翻面前的两页,“你是经管学院的,看法学院的书干嘛?”

    廖一凡转过身,一把把她抱到腿上,坏笑着看她惊叫一声。他的目光投向那一叠材料说:“我在研究《法律经济学》。过去做投资,要为投资人的钱负责,要关注投资回报,关注收益率,关注项目能不能为投资人挣钱。现在,换了身份,该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该将资金投入什么样的项目才能对社会的未来有指引的价值?在被投的企业中占多少比例的股份,能给企业带来最具激励的效应?什么样的律法能积极地引领社会经济的发展,产生效率与公平这个人类社会永恒主题的最优配置点?诸如此类,都是很有意思的课题。”

    陈晓沉思了一会儿,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廖一凡拍拍她的脸,有些心疼地说:“我以后就将在校园里度过了,能给你的,就只有这些了,”他随手递过去一个u盘和一叠报告。

    “这是什么?”

    “我的私人银行账户和密码钥匙,以后交给你了。”

    陈晓随手翻翻,眼睛越睁越大:“我知道你有钱,可不知道你居然这么有钱!你们这些投资人,真该早些想想怎么回馈社会!”她扬了扬手中的报告,故作傲慢地打开他的书桌抽屉放进去,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就交给专业人士管理吧,我不需要那么多钱。”

    廖一凡呵呵呵地笑起来,没过几秒,笑容就被严肃的表情替代他做出一个“嘘”的手势,一边将电视bloomberg的新闻开响:

    “longshort piper partners (朗绍律师事务所)在离岸地的文件泄露事件还在继续发酵,今天又有150万份的文件被曝光,其中涉及美国、法国、德国等国家的政要的家族人员所控股的空壳公司及其间接持有的实体公司的名单,其中还有多份跨国代持协议,涉及多个越南、缅甸等国家的金融机构。被曝光的名单中涉及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州长和白宫幕僚长的家属、前中情局局长等……威名响彻金融界的kc capital和黑海公司的实际控制人终于也第一次为公众知晓……美国证监会已准备启动程序对集中参股纽交所挂牌公司的离岸公司持有人进行调查……各路媒体聚焦白宫发言人,期待其就此事件的正式回应……”

    廖一凡对着电视镜头中几张熟悉的面孔紧皱眉头出神,电话铃声猝然响起,电话那头传来周斌兴奋压抑的声音:“怎么样,老大?我们的大卫先生现在要焦头烂额了。据说美国那边乱成了一锅粥,那些协议可精彩了,他用kc capital的钱投资的项目,做空的收益可都到他名下的公司去了,投资人都在找他,估计把他吞了的心都有!”

    “这是你干的?你还要不要命了啊?”廖一凡的声音听得出充满了紧张,“这些是什么人啊,以后不许对外声张哦。”

    “晓得、晓得……”周斌拖长语调回应,“咱找的人,技术那都是一流的,他们追不到,放心。”

    陈晓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怎么办,现在?”

    “走,去凯德!找下律师看kc capital涉及的项目会有什么问题。”

    凯德律师事务所的大堂仍然是静悄悄的,而会议室里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全体合伙人都几乎到齐了,但大家紧皱眉头,除了偶尔窃窃私语,没有人说话。benjamin在主持会议,陈向明坐在他身边。很显然,benjamin接管了亚太区主管合伙人的位置,今天他在任命他新的团队,岳旬在当了替罪羊之后,被扫地出门,而陈向明在技术上查不到他犯规的证据,在向benjamin表了忠心之后成为了凯德新一届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他满面春风地向所有合伙人打招呼。也没有人再惦记james,仿佛这15年来他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叶小眉边挂下电话边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披上外套就一句话:“出去说。”

    夏宫餐厅里,四个人坐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而低落。

    “苏原去**了,郝明蕾已经被限制出境,苏原现在要尽快取得海天金融其他董事的支持,把陈克盾赶下台,将海天金融掌握在手里,以对抗kc capital对衡泰的恶意收购。但kc capital合作的金融机构远不止海天金融一家,切断不了全部的资金池。我们在出更有方案的同时,资产端也得有动作。苏原有优势,她有苏总的全面授权。她临走前交给我的几个资产重组方案,你们看看。”叶小眉说着掏出几份文件交给周斌和廖一凡。

    周斌急切地说:“放心,这个交给我们办。你整理一下,看看文件里的反稀释条款到什么程度,我们好有个底。对了,你看了吗?kc capital今天发布了柏大卫的声明,他把责任都推给了楼天宇,楼天宇现在背上了他的锅,说他未经授权动用kc capital的资金池,正好应了上次他们总部发布他辞职的公告。他到底在哪里?会不会有危险?”

    叶小眉有些紧张:“这,会有不好的消息么?48小时早就过了,够得上立案条件了……这么久了,连条线索都没有……这个摊子,那么多的事情,衡泰的收购要约都发了,现在怎么办啊……”

    廖一凡脸色灰暗,“看来,我得请他回来了。”

    “请谁?”周斌疑惑地看着他。

    廖一凡没有看他,沉思了一下,冲众人点了点头,提上外套就走了出去。

第七十一章 劫后余生

    两天两夜的奔驰,楼天宇感到车上的司机和两个将他绑在车上的人开始有些疲惫和松懈。虽然他的眼睛被蒙着,手被反绑在身后,但随着感觉气温越来越暖,和车速方向的不断变化,楼天宇猜想:他们此刻应该行进在中国西南部的某条山路上。

    绑绳已经松开,正是夜晚时分,时机快到。他默默不露声色地小范围活动着自己的肩膀、手腕、腿脚、还有眼睛……司机靠边停下,正准备给几个人下车放水。是个空隙他猛地松开手摘下头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没有任何不适,面对立即反应过来的两个人,他两个胳膊肘狠狠地左右各一击,随着鼻梁骨“咔”的一声,左边传来一声“啊”的惨叫。司机刚放了一半,回头一扫,裤子都来不及提上来便急匆匆地打开驾驶室门拿武器,头刚伸进来,楼天宇一脚踹在他的眼窝处,司机边骂边惨叫。几番打斗之后,一个人被楼天宇踢下车,他紧紧地抓住楼天宇的腿,两个人一同摔向车外。车在几番剧烈摇晃之后,后轮滑到了悬崖边旁边就是看不到边的丛林深谷,几个人仍在纠缠格斗,车慢慢地向下滑。

    几乎筋疲力尽的一刻,车终于从路边滑下悬崖,在压顶的瞬间,楼天宇猛一低头,车轮压着他头顶的一块巨石,从他身上“哗”地掠过,一个人没来得及哼一声,被撞下山去,司机和另一个刚出车门的人死死抓着车门的手,随着快散架的车身而松开身体在车内一路翻滚着掉落下去。

    深夜。四周一片寂静,刚才的一切嘈杂回复平静,楼天宇静止在巨石边,警惕地感应着周围的任何声响。在确认四周没有动静之后,他抬起身来。

    环顾四周,静谧无声。月光照耀在他的头顶,而他却不知天地之大,苍茫世间,自己渺渺然身在何处。远处隐约有一丝亮光,他草草抹去身上的污垢,像一只警醒的兽,侧身飞速地钻进丛林,向着那一丝亮光跑去。

    清晨时分,他刚刚步入山下一条泥泞却隐约可见的小路,看上去是当地人经常来回行走踩出的一条小径。几个背着背篓的老婆婆,正在前边走着,有一两句当地话调调的中文对白映入楼天宇的耳朵。他用尽力气回想,仿佛了解了个大概:

    “孙媳妇刚有了喜,赶紧去看啊?”

    “可不是,我们这个地方,娶上个老婆不容易,要是个男娃,我要笑得合不拢嘴了,我得赶紧去帮忙!”

    “慢点儿,还有20里路嘞,你慢点儿……”

    “老婆婆,这是什么地方?”楼天宇疙疙瘩瘩地用当地方言问道。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满面胡子拉扎、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干净地方的这个男人,两个老婆婆吓了一跳。许久,才有一个开口说话:

    “你说我们的方言,还问我们这是什么地方?你从哪里来啊?”她纳闷地环顾四周,奇怪了,通往前面县的就这么一条小路,她们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后面有人呢。

    “是哦,你是前面萧县过来的吧?我们正要去清棉营呐。我们这条小路前边,喏,”另一个老婆婆抬手往回一指:“就是美塞村,沿这条小路一直往上走,到山顶,就一个村。你找哪家啊?”

    “哦,对,我前面走来的,迷路了。我要去清棉营呐。”

    楼天宇掩饰剧烈的心跳清棉营,那他应该是在泰国的属地了,不知道小时候曾经疼爱过他的大姐是不是还在?凌清红,当时在清棉营和红村来回奔波的父亲,给她的名字里放了一个“清”和”红”字,童年的记忆里,每次跟着父亲回去他的地方,只有这个姐姐待他是最亲的,给他做新衣服,给他糖果,睡觉的时候还给他扇扇子。也就是有她,他才会每每不甘愿却顺从地跟着父亲每年几次地回那个“家”。现在,那个家,该早已不在了吧。

    “清棉营啊,那你走反了,男娃娃,你跟着我们吧。”一个老婆婆慢慢地对这个浑身凌乱却友好礼貌的“男娃娃”产生了好感和同情。

    “哎,好的,谢谢老婆婆!”楼天宇听着老婆婆的话,咧开嘴笑了起来,几天几夜的疲惫在一丝希望前面,变得不足挂齿。

    申城冬日的气候阴冷潮湿,周斌每天都陪在叶小眉身边,慢慢地安抚她。每隔几天,他们都会去看小眉的母亲,她化疗的效果并不好,医生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治疗手段,叫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也许还有半年或一年,但也不排除奇迹的发生,不恶化并能维持更长的时间。

    老母亲肯定知道自己的状况,但仍然笑咪咪的,她说,“把两个孩子培养的这么优秀,早就可以瞑目了,每多活一天就是赚的”。她只是越来越对两人心照不宣地闭口不提叶大明而感到疑惑,也不停地问“大明究竟是有多忙啊为什么不来看我”、“电话都没有时间接吗”?

    两人越来越觉得,这是要快瞒不下去了。可是,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吧,能让老母亲沉浸在希望里总好过折断了她所有的企盼。

    周斌无比的忙碌,他毕竟是投资人,对公司很多的情况和资料都有权了解,经他收集上报后,申城金融办开始集中力量对“校园贷”的项目进行审查和清理。叶小眉有些担心地说:“斌,你知道这是你投资的企业的cfo干的事情,你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搞,其他投资人会找你麻烦的,毕竟折了的可是大家共同的利益。”

    “共同的利益,这也就是少部分人的利益吧?是,从前我就关注我作为投资人的立场,为了资本保值升值而努力,其余的像韭菜长了一茬又一茬之类的事情从来不是我的关注目标。但我记得你说的:社会规则的重要性。如果规则的完善远远落后于财富增长的速度,那么这个社会,早晚都要重新洗牌,最终也不利于有产阶级不是么?社会的进步应该是螺旋式上升的,发展、修补、再良性发展……这些,不是一群既得利益者该承担的社会责任吗?”他微笑地看着叶小眉。

    叶小眉捋了捋他的头发,“原来你个没正形的,也会用上半身思考的哈。”

    “这怎么说呢!”周斌故意一皱眉,“我向来上下都好用的。”

    “哦,”叶小眉偷笑地转过身边走边嘀咕,“这我可不发表意见……”

    “哎,”周斌追上去一把抱住她,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话听着多伤人自尊啊,你先用用看嘛,试用试用……”

    小眉终于难得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她在周斌的追赶下四处逃窜,周斌一边兴奋地看到她的笑脸,一边故意骂骂咧咧地追赶。

    **中环。

    国际金融中心35层的会议室里,苏原的对面坐着衡泰控股的17位董事。每个人手上都有了她父亲授权书的复印件。

    几位董事细细研究手上这简单的一页纸有时,简单的一页纸比200页的合约显得更有分量苏绵衡亲笔授权无条件委托苏原代为行使其在衡泰系所属公司中的所有权力。苏原默不作声地观察在座每一个人:仿佛看着每个人在心中拨弄着自己的算盘。她本无意争这些权,但危机之下,没有权力就无法行动,再没有比权力更高效的手段了。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董事开口了:“苏原,我知道你是衡泰的长女,但是你毕竟没有在集团工作过,对集团情况也不是那么了解,突然间给你这么大的权力,万一不行要怎么办?我们那么大个集团,上万人的以后要怎么办呐?你也知道:公司最近股价狂跌、资金链紧张,外面传闻又乱,苏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主持大局,susan人也到不了……”说着,他开始絮絮叨叨。几位其他的董事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是啊”、“怎么办”之类的附和声此起彼伏。

    “孙董,”苏原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听上去比老董事还要稳定,“你明知道:这十多年来,集团所有的法律事务都是我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做的,不说事无巨细,至少集团文件的内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怎么能叫不够了解呢?集团参股的公司股价如何、每一笔投资的估值多少、贷款多少、利息多少、公司章程中委派和替换董事的条件,你随意提问我当场可以给你答案。”

    也许是提到“替换董事”这几个词,这些个老董事有些忌讳了。无论如何,他们就算是当年打天下的,也敌不过一句“姓苏”,想到这一点,大家都不免有些丧气。苏原见几位有些失落,声音放柔和了些:

    “孙董、李董、各位董事,你们都是当年跟着我父亲打天下的,集团的每一股都沁注了你们的心血。我是一个律师、专业人士,不是企业家,也不打算继承一个家族企业,我的目标是将它彻底市场化,在中国市场化。让在座每一位,都能按照市场化的方式获得相应的收益。你们也看到了,10年来公司发展壮大,我只提供法律服务,并没有介入实际运营。今天,集团岌岌可危,而这次的危险不是什么工厂罢工、收购失败或是融资困难,而是国际市场的恶意收购和金融战争。美国市场,谁能上,你们提,我不介意,保证全力支持。”

    说罢,她沉沉地逐一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几个人的眼神闪烁,互相用余光扫视着其他人,谁都不愿先开口。足足静默了2分钟,孙董清了清嗓子,艰难地抬起眼神对着苏原,感觉这只烫手山芋先双手奉上的比较妥当,他说:“好吧,只要你能够将衡泰控股挽救回来,我支持你。”

    苏原的脸上显不出波澜,她的视线停留在窗外那点点的渡轮小船和私家游艇,仿佛在构思一个故事一般出神。另外几个董事面面相觑,眼见最老的老臣孙董也让步了,纷纷开始表态:“是的是的,我们对你有信心,苏原,哦不,苏总,财务部供你调遣;苏总,运营部门你发话,我们执行……”

    眼见大势在握,她轻轻地微笑点点头,谦逊地说道:“感谢各位对我的信任,我不会辜负大家。”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窗外的一束夕阳顺着窗棱射下来,整个会议室沐浴在了金黄的柔软里。董事们纷纷提笔,签署授权书后的附件,苏原的眼神与孙董相视,立即心照不宣地交错而过。

第七十二章 老奸巨猾

    国际金融中心紧邻的四季酒店顶楼,戴着领结的服务生为孙董推开“合生汇”的大门,100多平米的大厅中央,摆着精致隆重的一张圆桌。几个董事看到孙董到来,忙不迭地招呼:孙董!……你可来了!……等你很久了!……侯你多时了!……

    孙董谦逊地笑着跟一群人摆手,“抱歉抱歉,一点事情耽搁了,大家开始吧!“一旁的吴董看着服务生手一挥,服务生眼明手快地立即笑容满面地回答“好的,热菜马上来“。

    “怎么样?孙董?“吴董刚将目光移回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和周董谈妥了,加上我们四位,应该能绝对多数启动临时股东大会,罢免陈总。你们知道的,股东大会,基本也就是我们可控的几个。“

    “那太好了,孙董,你放心,等苏原把事情干完,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做董事会主席!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太嫩!“

    “哪里话,我从来不想这个,先找一个主席,我们不出面……别忘了,人家姓苏啊。“

    “姓苏算什么!我们几个老臣打天下的时候,她还在喝奶呢,翅膀硬了竟然可以和我们叫板了,啧啧。“

    “那是,“孙董嘿嘿一笑,我们没办法,这种国际金融市场的运作我们不行,外面找人又不放心,有她来安排我们省心,到时她干完了,有的是办法把她踢出去。”

    “对对对!还是孙董高瞻远瞩!”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嘻嘻哈哈地笑着,每个人的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事情,怎样借别人的力,成就自己。

    苏原在另一头的房间,看着手机视频上的这群董事们,脸色阴冷。她的手中握着前一天刚签署的股权质押协议苏原为了换取孙董在董事会上对她的支持,她将自己名下1.2%衡泰的股份质押给了银行换取了2亿多的流动资金并以股东贷款的形式给了海天金融并购亚盟银行的并购款,然后将海天金融作为杠杆,启动衡泰的私有化。因为对衡泰的收购案提的是部分现金部分海天金融股权的方式,孙董承诺在并购完成并就任董事局主席后的30日内,他将同亚盟银行的老股东一起认购海天金融的债券用以偿还苏原的贷款并解除质押。而今天看来,他是有自己算盘的,若是大权旁落,父亲一生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很多情况下,背信弃义的朋友要比单纯的敌人狠得多,苏原攥着协议的拳头捏的越来越紧。

    她拨通手中的电话:“小眉,我们需要支持。”

    电话那头的叶小眉,听着苏原的介绍,隔着电话都能听到她跳起来的声音:“搞什么你!这些个老家伙的话你能信?你玩得过他们?你知道他和亚盟银行的股东是不是早就伙同一气?你这样是压上了自己的身家给别人做嫁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融资融券加杠杆?解除质押的主动权在人家那里,他们不还款你怎么办啊!你连股东的身份都没了,而他却能控制整个董事会!”

    苏原在这头沉默,她当然不是不懂这些,但她亟需利用海天金融做靠山,海天金融收购亚盟银行后,将继承东南亚的所有业务线,更将成为**地区数一数二的金融集团。海天金融能够提供换股,能提出比kc capital更优化的收购案,而衡泰的董事会则有法定义务选择更优方案。有了它做支撑,收购衡泰就有了血库。

    可是,叶小眉的顾虑又何尝不是她的?她怎么知道亚盟银行的股东,是不是又有什么盘算呢?这一次的收购之后,谁又能保证这些套了现的老狐狸们会乖乖地去认购债券呢?协议是协议,一旦他们违约,她是不是要花上一个世纪去跟他们打官司?这么一来,衡泰私有化后回中国上市将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更可能被kc capital或其他美资机构抢去。一个沉着保守了半辈子的专业人士,而今被逼到只能赌博的境遇,这也算是人生的玩笑吧?

    北半球热火朝天纷争四起,而与之相对的地球南半边却宁静安详凯恩斯原始森林,一栋木屋静静伫立。

    一个穿着棉布白衬衣和蓝灰色棉麻裤子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左手提着一桶鱼,右手提着鱼竿神色自若地走上台阶。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住了,门口一位身着休闲装发蜡光亮的男士,从台阶上缓缓地站起身。

    两人平静地相望,眼神里透着一股风起云涌的深邃。随即老人放下了水桶和鱼竿,两人一前一后地张开了双手,紧紧地抱了抱彼此。

    仍然不说话,彼此浅笑盈盈地朝对方打量,看着疏离沉默,却又闪出一种心有灵犀的默契。

    “一凡,你好像瘦了许多,跟你讲过的,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老人缓缓开了口。

    “呵呵,黎叔却还是老样子,面色红润气自丹田,看起来澳洲还是更养人些。”廖一凡整了整衣角,爽朗地拍了拍黎叔的胳膊。

    黎叔点点头,一双回复了自然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廖一凡,拿起鱼竿伸出手请他进屋。廖一凡自然地提起水桶,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门。

    屋内清净透亮,所有的一切都简洁明快,木质的桌椅,寥寥几件家具,两整面的木质书架,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对夫妻的合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廖一凡迟疑了一下,问道:“师母……”

    “她上个月走了,没有痛苦,很安详,”他眼中犀利的光突然变得安宁,视线轻柔地拂过相片上那个女人。“你知道的,她撑了很久了,太累了。”

    廖一凡随着他的目光沉默,“师傅,请节哀。”

    黎叔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五年的日子,足够回味,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另外,这个……”他从书架的最高层拿下来一个小信封,递给廖一凡,“本来打算给你寄回去的,既然你来了,正好拿去吧。”

    “师傅,这个我不要,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廖一凡看了一眼,明白了什么,立即推了回去。

    “一凡,”黎叔抬起眼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在现在这样的社会,能有你这样的小兄弟对我,我真的很感激。你只跟了我5年多,所以你要记住:你现在所有的一切成就,都是自己赢得的。以后,你不在一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迷失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廖一凡深深地点点头,说:“师傅,你知道我的过去……对我而言:上司大如天。您细心地栽培我,改变了我的人生。与我,您既是师傅,也如同父亲,就当是我的孝敬,好吗?“

    黎军摇了摇头,说道:“有你这番话,我很安慰。这几年中,你已经给了我太多。不是你一直不断地给我们汇款,你师母根本没有办法继续治疗,也更不可能走得这么安详,她临终前还一直惦记着你,我们知道你的近况,不想打扰到你的事业……你师母关照过我,一定要好好关照你,等着你娶上媳妇……她已经走了,钱对我是身外之物,我真的不需要。你以后要成家、要有孩子,这些本来就是你挣的,你是要折我的寿吗?”

    “师傅,你怎么这么说!没有你,就不会有我的今天。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更别说,这本来就是您的钱,我替您做点投资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了。你现在闲云野鹤地,但毕竟是要生活的,这些你一定得留下。再说,上次为了那个孩子你还亲自去拜访trinity school的校董,为她做了个人担保……这些,哪是钱能够衡量的呢。”

    “孩子,前两年你留给我的,已经足够我下半辈子的了。”黎叔的眼眶有些微红,他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了,之前,你在邮件里发给我的课题,我觉得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意义。你刚去做学术,比起那些老教授们,课题经费不那么容易申请到,就算师傅我给你的投资。不,是给这个社会的投资。我知道,你不是一个贪婪的人。为这个社会做点什么一直是你的心愿,就当给师傅我一个机会,成全一下这个心愿好吗?”说罢,他把信封塞到了廖一凡的口袋里。

    廖一凡沉默了几秒,抬起头说道:“好,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黎叔看着他,似乎心领神会,他却不接口,只微微地一笑。林中的风吹过窗台,透明纯白的窗纱微微飘起,一束阳光顺着窗台照进来,廖一凡的头发瞬间成为金黄,和着黎叔花白的发色,并肩笼罩在夕阳下。一种志同道合的战友般微妙的情绪在房间晕染开来。他们都知道,在北半球他们马上要面对的,是一个喧嚣的世间,留给他们安安静静的时光,真的不多。两人谁也不愿打破这份难得的静默,也讶异于这份无声的力量。

    过了很久,黎叔拍拍廖一凡的肩,“一凡,记得我曾经跟你讲的,不要拘泥于过往的信息和事情,要从感悟中获取概念上的力量。既然来了,就先放开所有的事情,好好地玩一场,也许会有灵光一现的时候。”

    廖一凡嘴角一丝苦笑,沉默了半晌,旋即露出爽朗的声音,“好!”

    两人风淡云清地沿着湖边走,似乎在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引入眼帘的,是湖对岸隐约的山林轮廓,草地旁的长椅上,几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戴着老花眼镜在翻着纸质书,几条白色的小狗正趴在草地上,乌黑的眼珠有些慵懒地看着来往的飞鸟和湖上的天鹅。

    廖一凡双手闲闲地插在裤子口袋,突然饶有兴趣地望着停靠在岸边的一艘洁白游艇。湖面平静无澜,那艘游艇就像一只高贵的天鹅一般昂首歇息在那里,像青色原野上站着的一位白衣美少女。廖一凡收回他有些出神的目光,对着黎军抬了抬下巴,戏谑地说道:“师傅,你什么时候该搞一艘这样的,晚年驾着她出海,人生就圆满了。”

    “哦,what makes you think she isn’t mine?(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的)”黎叔缓缓说道,站在它的前面,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语气平淡、面部祥和。廖一凡看着他笑了起来。他知道黎叔向来稳当,就凭现在他的样子,自己还真不知道,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来吧,”黎叔说道,“既然你喜欢她,那咱们就上去瞅瞅。”他边说,边继续平静地沿着阶梯登上船沿,摆出一副欣赏的样子,随意用手摸摸栏杆,向舱内张望。

    “what?…”廖一凡有些警惕地四下张望,在澳洲侵犯他人财产可不是小事,踏上人家的游艇,跟随意进入人家的屋子一样,被干掉都是可能的。他还有很多事儿要办,黎叔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地搞事儿呢?!

    “嗯,”黎叔回头看看他,“你站在那里干嘛?上来一起看看。”依然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所以,她真的是你的?”廖一凡有些迟疑地问道。

    “是啊,好多年了,你师母喜欢出海,当时就送了她一艘,还是她起的名字。”黎叔有些莫名的伤感,“是个好听的名字。”

    廖一凡有些出神地看着黎叔,“她叫什么?”

    “你想叫她什么?”黎叔边看着远方边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两人绕着游艇的舷慢慢地绕弯,风平浪静的湖面,有了一丝涟漪。

    “我想叫她白衣骑士。”廖一凡轻声地自言自语。

    廖一凡的声音隐没在湖泊的波澜中。黎叔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回头望向他,眼中有了一层雾气,游艇的右侧渐渐展现在廖一凡的面前。廖一凡的眼睛有些湿润,一行英文字映入他的眼帘“the white knight 。“

    黎军怔怔地站在那里,有意无意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念叨了一句:“也许,是时候回去一次了。”

第七十三章 业界大佬

    kc capital的大堂楼下,聚集了十几个财经记者、早报记者,其中还混着很多自媒体的人士,每个人都盯着手机和每一个进出的人。保安严阵以待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大堂的接待处几个小姐在不停紧张地跟挤在接待处的人表示歉意:

    “对不起,我们已经收到kc capital的明确指示,没有访客可以上去,真的对不起各位,对不起……哎,请你们遵守秩序好嘛?不要冲撞,坏了要赔的!……”

    叶小眉和周斌匆匆地刷卡进了大楼玄关,几个眼尖的记者立即挤在他们身后,企图侧身穿过玻璃扶栏。栏杆放下的时候被挡,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后排有个人认出了周斌:

    “哎,那不是周董嘛?”

    “喂,周董,校园贷被金融办列上了黑名单,你们投资人有什么感想嘛?”

    “你们投资的企业向校园的孩子下手,培养超前消费的虚荣,又逼人跳楼,你就没有什么要跟社会交代的吗?”

    “你对这些大学生的家人们该说些什么?”

    ……

    几个人拉扯住了他们。两人站住脚立在当下。周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用余光瞟向叶小眉,后者紧抿嘴唇不发一声。他的手紧紧握着叶小眉,定住神对站在最前面的以为记者说:

    “资本是逐利的,我们投资人,只能尽可能地在利与情之间选择一个动态平衡。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一定不会逃避,但是……”

    “但是,大家不要混淆了,”叶小眉冲出口一句响亮的声音打断了周斌,“周董从来就没有投资过西明会所,或是校园贷。校园贷项目是它的创始人杨强窃取了其他公司的利润私自经营的。杨强已经被立案侦查并于近期被逮捕,这是对社会的交代。与投资人而言,我们会保留民事诉讼的权利。”

    趁着大家楞神的功夫,两人疾步走进电梯,后面还有嚷嚷的声音在响着:“起诉?钱回不来了谁负责啊?”

    “就是啊,平台被封了,那些欠钱的是不是也不用还了?”

    “校园贷说关就关,那老百姓投资的钱呢?出了事就一刀切,听说好多个没出事的也被停业整顿了……”

    “一粒屎坏一锅粥,以后谁还敢干事儿啊,干的不好是死,干得好别人干坏了,也得跟着死啊……“

    电梯门关上,两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彼此默默地看着对方,周斌突然一把将叶小眉搂了过来,紧紧地抱着。他知道刚才的那些疑问,对小眉是多大的伤害。而她,还在想着为他而反击。他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放下面对这个社会的盔甲,退守一方小天地,幸福自在?

    “叮“地一声,47楼到了。

    kc capital的大堂仍是敞亮空旷,可这份空旷现在看来却显得无比冰冷,有一种大厦将倾的乌云笼罩。

    “这么急地找我们来这里,这地方选的……“周斌皱了皱眉,”真是丧气!“

    “这是你的办公室,你不记得了?“

    “是啊,可这些倒霉事儿搞得,我都不知道,啧啧,以后怎么在这行儿混下去,太操蛋了!“

    正说着,两人突然噤了声,隐约不可思议的,从不远处传来了古琴的音乐,印着西方化敞亮挑高的大堂,显得诡异般不协调。然后,若隐若现地,只见大堂一隅一个穿着中式银白色麻布上衣和裤子的老人,正在缓缓地打着太极,缓缓地从这头走到那头,逍遥自在地边打拳边踱步。

    周斌和叶小眉对望了一眼,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两人不知所谓,只能有些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堂。进了大堂,眼前的情形更是令两人目瞪口呆。

    淡淡的古琴音乐变得真实,老人仍在闭目打拳。而苏原正在他身边,拿着一叠资料跟在他身边,一边迅速地说着,一边不时扶住老人带他转弯回身,以免撞墙。

    周斌呆呆地冒出一句:“卧槽,这不是……黎叔么?廖总把他请回来了?”一丝笑意慢慢浮现在他脸上,“嘿嘿……有戏!”

    廖一凡在一边拿着电脑,飞快地跟着苏原的语速记着笔记,同时冒出几个问题,黎叔寥寥数语作答。缓慢的古琴伴着投资人和律师飞快的反应和速度,显出一种诡异的契合,像是印证了周斌的那句“有戏“,戏份显得明快出彩。

    “kc capital中国区管委会已经形同虚设,所有的项目都要由东南亚指挥了。小飞侠单车他们救不了,鼎盛负责收场。“

    “好。“

    “te领狮继续维持前两年的平均产能,根据章程,管理层正在启动收购程序,kc capital目前无法行使股东权利,将不得不根据董事会的决议同意管理层的收购,管理层昨天将股权质押取得了苏城博海银行的贷款,凯德的增资协议今天之内就可以发出,增资后kc capital的股权比例将被稀释到30%以下。“

    “kc capital不能行使股东权利会不会有瑕疵?廖一凡和我不是在吗?”周斌疾步快走插了一句嘴。

    “廖一凡和你是负责人民币基金的,美元主基金投资的项目没有话语权。”

    周斌郁闷地“切”了一声。

    叶小眉接过苏原手中的一叠纸,一边翻阅浏览一边“啧啧”称赞:“苏苏,才几天功夫,所有项目的重组方案你都搞好了?新风速递禁售期还未过,kc capital目前无法套现,旭日乳业已经上市,但也在禁售期kc capital现在估计也拿不到钱。领狮生物那是一落千丈,但仍有投资人看好它的前景,不管怎样,kc capital在中国那肯定是要清盘了……可是,中国这点投资,对他们实在是不产生任何影响啊!”

    “截断kc capital的美金现金流,同时邀约举牌,看它有没有实力染指衡泰!但是……”廖一凡打完最后一个字,“啪”地合上电脑,“也不能掉以轻心。毕竟,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

    黎叔终于畅快地打完了一套拳,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四个人,面露欣慰的笑容。他的视线转向苏原,苏原收起她手中的文件,回过神与他对视。

    “苏原,海外美元基金设立,最快能多久?”

    “投资人几个?只要资金确认能到位,一周之内,架构可以给您搭建完毕。”

    “不多,有个泰国的家族代表的欧洲基金,刚给了我签了5亿美金,我们拿它先入池。“

    周斌和廖一凡对望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欣喜。

    电梯又是“叮“的一声,进来两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

    “我们是市局刑侦处的,我姓黄,这是我们刘队。“来人对着几位说道,平静却不失**。”针对美籍华人steven lau先生和jenny lau小姐的故意伤害和非法拘禁案件,我们正在立案侦查。我们接到线报,贵司柏大卫先生的办公室内有一段监控录像,烦请配合提供。哪位是周斌周先生?“

    周斌立刻回答:“我是,我们一定配合。只是……这个的监控安装没有取得柏大卫先生的同意,是不是渠道不合法不能被采用?“

    “是否被采用是法院的事,怎么调查是我们的事。“那位叫刘队的人缓缓地开口,一句话,分量十足。

    周斌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惊喜,“两位跟我来!“

    叶小眉若有所思,“这个柏大卫,不知道藏身在什么地方,对他,也许还是藏身在中国更加安全些。“

    “我觉得未必……“廖一凡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了解这些人,他应该是在风声刚起的那一刻,就已经出境了。他应该不会在中国,不会去东南亚,更不可能在美国。”

    “那么,楼天宇是真的要替他背黑锅了吗?……”苏原有些出神地喃喃道。

    “不会的,查清真相是迟早的事。kc capital的资金自然会有审计,柏大卫栽赃本根本就是缓兵之计,他身上背的可是刑事案,一旦批捕肯定是要么起诉要么引渡,不可能脱罪。”叶小眉咬牙切齿地说。

    一句话,几个人顿时陷入沉默。

    “一个多星期了,楼天宇如果……怎么样也该给我们一个平安消息啊。“廖一凡闷闷不乐地抱怨着,突然余光扫到苏原哀伤的面孔,立刻醒悟般地接口,”要不说这种bossy老板最讨厌了呢,事情从来都不交代清楚,手下的人办事儿难啊!“

    叶小眉也机灵地附和:“是哦,老板总是在我们把事儿都办完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在庆功宴上,你也别太计较了啊。“

    苏原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忘了一般狠命摇了摇头:“来,打起精神来,干活!“

    仿若一场深秋大梦,屋外金灿灿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美艳靓丽。肤色黝黑的女子在池边嬉戏追逐,黑色的长发编着各式发辫,随着仑裙左右摇摆。

    楼天宇**着上半身从梦中再次惊醒。这是第几次了,醒来后仍久久不知身在何处。

    房间安静宽敞,木质的床板,厚厚的床垫,异域风情的金色的吊顶和床头灯。他环顾四周,努力地回想。是的,这个四季如春的地方,该是他如今的安身立命之所:泰国。

    轻轻的敲门声,清红优雅地慢步走进房间,身姿挺拔,浅笑端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贵气。

    “休息得好吗?”她问道。

    “很好,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踏实地睡过觉了。”楼天宇在姐姐面前,仿佛变成了童年时那个淘气撒娇的小弟弟。

    “峰,”她还是不习惯他现在的名字,与她而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竟是她近二十年来单身闯荡商界尝遍人情冷暖后最后的一块栖息地她唯一的亲人了。

    “嗯,很好,都缓过来了。”楼天宇看着走来的这个妇人,也许是许久不见后对这个姐姐有些许的生疏,他环顾一下自己,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

    “喏,穿上吧,“仿佛看准了他的心思,清红将一身泰式家居服放在他的床边,说:”准备好了就来楼下,特意为你安排了早餐会。”

    楼天宇感激地望着她的确是不同了,当年最后一次见面,是17岁时的新年,虽然姐姐比他大了6岁,在当时也还是年轻秀美得模样。现在,除了微笑时还有当时的韵味,她浑身上下,已经是一个集团女掌门人的样子了。

    清红说罢,浅笑了一下便走出门去。

    楼天宇一个翻身站起来,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激情。他想听苏原的声音,想跟廖一凡讲话,想找周斌聊聊,他急切地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申城的一切怎么样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上车的时候,那个指着他的“特警“低声说过的话此刻萦绕在他的耳边:“趁早忘掉这里的一切,否则对你对她,都没有好处。”

    尽管这三个人已经对他构不成威胁,但潜藏在深处的这股势力仿佛还在蓄势待发。衡泰昨晚发布公告,董事局主席孙明浩已收到kc capital美国总部团队发来的要约收购方案,基于董事会的义务,孙明浩已代表衡泰签署了禁止招揽协议。这意味着:想要避免衡泰被kc capital收购,想要竞标的人必须主动抬价,与kc capital血战到底。可是他现在一无所有、哪怕有了清红的支持也没有足够把握一招制胜,他只能在暗处潜伏。

第七十四章 广结善缘

    楼下敞亮的大厅,清红和一群人沉沉地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还有几个相对年轻一些的,正皱着眉头看着墙壁上巨大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是不断发酵的n新闻: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和取证,kc capital背后的几家投资人的背景渐渐浮出水面。其中之一的lcm,背后是欧洲三大银行业家族之一的罗奈德家族,其次子robin在前不久接受bbc采访时,否认与美国前中情局局长morris有任何业务往来。但在已披露的文件中,有卢森堡当地的律师指出morris的家族信托在前年添加了一家名叫lanca holdings的离岸公司作为受益人之一,其最终的实际控制人就是robin的小儿子,最近在欧洲资本市场非常活跃的卢森堡基金matrix的创始人daniel……这家基金的管理资产,在短短两年的时间内,从2亿欧元爆发性增至500亿欧元。基金管理人被披露的文件中有多份大量在短期内认购的协议,可以认定其中200亿左右来自morris的家族基金。morris及其家族成员拒绝对此事进行评论,也拒绝透露其家族基金的资金来源……

    另外,黑海公司的实际控制人james cruvell先生,在他的twitter上面隐射他遭遇了政治陷害,称凯德律师事务所内部有大量证据和政客的内幕信息。纽约律师公会启动了对他的调查程序,很可能被吊销纽约律师执照。凯德也可能面临其客户集体诉讼的天价赔偿,华尔街享誉全球的著名律所,是否会就此清盘不得而知……”

    楼天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大屏幕,清红回过头来,心照不宣地轻轻一笑,将头转向四周。她的目光亲和有力,多双眼睛都回过神来注视着楼天宇。

    “这位就是我的弟弟…楼天宇…先生。”

    “久仰大名了,楼总。”一张略年轻的脸友好地冲他笑了笑:“kc capital的大中华区总裁,赫赫有名。”说着,他站起身,冲楼天宇伸出了手。

    楼天宇平静地伸出手相握。

    “呵呵,”小伙子点点头:“我叫纳信,这位是我的父亲,纳嵘铮。”

    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楼天宇迎接住一个慈祥的目光,锐气在脸上消散,眼神变得温柔,他欣喜地叫了一句:

    “纳伯!”

    “时间过的好快。”纳嵘铮含笑看着他,“让我好好看看你。”

    楼天宇一身家居装,面对着姐姐,和从小住在姐姐隔壁、待他如大伯的这位慈祥的老人,他仿佛一夜之间又成为了一个孩子。

    他咧开嘴,露出了快乐不设防的表情,说:“我是不是老啦?”

    “哈哈,你要是老了,你叫我们这些个老骨头怎么办啊?”纳伯边说边拉着他坐下。楼天宇沉吟瞬间,看了看一房间的人,神情有些凝重。清红知道他的心思,他完全没有时间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和亲情里。刚见到他的时候的那个样子,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连续两晚噩梦连连,一切都预示着,他还身处混乱的世界。今天的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不停转播发酵的新闻,让潜藏的汹涌,慢慢地袭上海面。谁将他带来这里?还会有谁在找他?他的未来又将如何?

    “各位,”清红明显在这一群人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她一开口,四周顿时安静下来,“长话短说:我们要尽快融一支美元基金,帮助楼天宇将衡泰控股私有化。刚才我已经介绍了,我们不谈情谊,从利益上而言,此一役后 ,我们将参股中国最庞大的产业链集团,凌氏的企业,也将不再局限于泰国的酒店资产,我们将打通中国这个大市场,为我们的国际化开拓前路……”

    “资金量需要多少?凌总,你知道我们的酒店模式是重资产行业,自有物业不是管理人,我们今年和明年有好几个项目都在进行中,银行贷款也是专项的,当然,你调个几千万的资金不是个难事。可衡泰,那是近千亿的盘子啊。”

    “将我们的酒店资产抵押获取委托贷款,同时向我们各地的合作方融资,我们设立一只单独的美元基金,独立运营,同时投资人有担保品,募资会更容易,我们的资产怎么也能撬动个10亿美金…..”

    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像炸了锅:“不行不行,你这简直就是赌博!”

    “我们本来明年可以准备上市了,这么一来,节奏完全打乱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缓过来!”

    “你还想着上市?这任何环节出了问题,我们过去近20年的经营就毁于一旦了,你要么破产,要么下半辈子给银行打工吧你!”一个老董事气哼哼地紧皱着眉道。

    “可是,长远看来,帮助衡泰私有化回中国,今后我们有了衡泰的助力,终于能够打开中国市场了。我们也可以变换业务模式,从单一自有型酒店资产,转型为酒店管理集团呢?”

    “这倒是个值得探讨的方向。进驻中国市场,资产太贵了,不转型我们根本做不到…”

    楼天宇看着清红,后者扫了一眼大家的表情,就基本有了数。她浅浅地向楼天宇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对一桌的人说:“好了,时间紧迫,大家投票吧,同意刚才方案的董事,请举一下手。”

    纳伯第一个坚定地举起手来。看着他如此迅速,一两个人也半推半就地举了起来,还有几个在清红的目光注视下,有些犹豫地举起了手。

    “7票,过2/3,根据章程,今天的会议结果有效。”

    “好的,清红姐,我会整理董事会会议决议会后发给大家。”纳信赶紧接上。

    楼天宇缓缓站起来,脸上居然看不到欣喜的表情,甚而有些凝重和冷漠。完全没有面对一群刚刚倾了家族全力去支持他的人的那份感激和兴奋,甚而看上去有些无理。他桀骜不驯的本性,在令他熟悉的地方,逐渐变得清晰。人群从刚才的嘈杂声中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回馈他们刚才的支持。

    “各位今天的支持,我记下了。在商言商,我向各位保证,今天支持我的董事,在今后的五年,会获得十倍你们给予我的回报。”他的语气很淡,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的可信,根据他过往的业绩,谁都觉得这算是一个承诺。他说完,向清红点了点头,闲闲地走了出去。

    几个董事面面相觑,尤其是几个刚才没举手的,有点沮丧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回报”包不包括自己。

    申城此刻正硝烟弥漫,凯德律师事务所的大会议室里,小飞侠单车的c轮股东齐聚,各个眉头紧锁如临大敌。周斌正在主持会议,苏原在记录每位股东的意见和公司的反馈。所有人都面色惨白疲惫不堪,一看就是已经熬了一夜,大部分男人已经不在乎这间会议室里还有个女人,衬衣领口大开,有些连勒着腰身的皮带都已经松开了,衬衣一半在裤子里面一半在外面,掉露出来的一节皮带随着身体姿势的改变而无规律地晃动着。

    张毅南在苦口婆心地向股东们解释着:他本可以直接卖掉股份,随着太太女儿远赴美国,休假、旅游、陪读,但为了小飞侠单车的声誉,他选择了坚守阵地,和股东们一起努力消除cfo杨强私下败坏而对社会产生的不良影响,不是要和股东们作对,他们不能这么为难他。他头发凌乱,也因为没有染而显得花白苍老,声嘶力竭的声音挡不住股东们的质疑。

    以鼎盛资本牵头的6家投资人,无一例外地要求尽快退出,但对于退出的要求却各不相同。有叫张毅南重签对赌要求上市的,有要求张毅南回购的,有要求张毅南将不良业务剥离烂在自己手里不能影响投资人利益的,有建议投资人再次追加投资的……鼎盛资本李立峰的手下王树磊,还不失时机地挑起投资人与周斌之间的隔阂,明里暗里指称他在领投小飞侠单车的时候,一定私下和杨强有勾结,并收取了利益,否则怎么到杨强被立案了,才不得不通报投资人。

    周斌已经懒得反驳了,他噌地站起来拉开衬衣,扣子一个个地断开,好歹稍微镇住了一点场面。他现在代表kc capital,是个潜在的收购方,立场不同,大家对他既忌惮怀疑又不敢惹毛,态度也是不停地变换平衡。

    “不救,按照现在的情况,公司的现金还能烧到下个月末,明年初宣告破产。救,那就大家精诚合作,你们也清楚capital现在是自身难保的状态,即便按照有限合伙的协议,还有投资款可以动用,但如果现有股东不追加投资,投委会不可能批准我们单独接盘。你们自己看着办。“

    “鼎盛资本肯定不能再追加了,”王树磊斩钉截铁地先发制人,“你也知道,我们要过投委会有多难,审批时间有多长,除了以前廖总的项目,哪个项目不是弄个半年一年的错过了多少你自己应该记得。你看,公司目前这种众人皆知的情况,你说,换了你,能不能搞定投委会那帮老头子?!嗯?“

    “你们不救我们来,“说话的是开源资本的代表,”但是得按照目前的情况重新估值,我们算了一下,基本是5000万美金左右,我们可以再投个500万左右,张总,你要不要吧。“

    话音一落,王树磊立刻跳了起来,其他投资人也纷纷吵吵嚷嚷:“你们开源怎么可以这样,这绝对是趁火打劫!“

    “就是,你这估值基本是上一轮的1/4哎,几百万你就打算重新估值?你上一轮才投个几百万,我们可是上亿美金进去的!上一**家都没加反稀释条款,我记得好像就是你们搅和的,现在这么搞,你们也太损了!“

    “你不能借着自己是个小盘子速度快就这么扰乱市场吧?“

    “怎么叫扰乱市场,这就是市场规则,你行你上啊!现在就我们开源能够在这里斩钉截铁地拍桌子保证,我们有500万美金下个月在公司死之前能到账,你们谁行?谁?风凉话谁不会说?切……“

    此言一出,几个投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

    你们行不?把他干下去?

    我们不行啊,靠你们吧?

    别啊,我们大机构麻烦,你们懂的……

    周斌疲惫地“扑通“坐在椅子上。

    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了,一群人仍然没有商量出个结果。每次都围着这几个相同的话题,像鬼打墙一样绕来绕去,绕到最后,每个人仍是这么几句话。

    张毅南眼神阴郁地看着窗外将要升起的朝阳,耳边的争吵声越来越远,一股悲愤疲累加上焦灼的气息突然冲上胸口。他大口吸气,奈何胸口的剧痛无法缓解,浑身的汗水瞬间涌了上来,脸色发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朝众人瞪大了眼睛示意,而没人看到他。他的身体在惊恐中慢慢滑落,“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大家的话题,几个人看到躺在地上的张毅南,纷纷惊慌失措地惊叫起来:

    “张总!张总怎么了?”

    “哎呀,怎么搞的!快叫救护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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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丛林介绍:
“十年后,我们会在哪里?”
“我想离开这片军营的草场,去往世界最繁华的都市。”
这是一个从黑暗森林到城市森林的故事。国民残军曾经驻扎的金三角,那里有军队和毒枭。15年后,普林斯顿大学经济系毕业的美籍华人楼天宇,上任KC Capital大中华区总裁,在申江畔与中国顶尖投资机构鼎盛资本的廖一凡相逢。死里逃生的他们曾是少年至交,却相逢不能相认。他们光鲜亮丽的背后,有着怎样一段谜一般的故事?那个一身白衣站立在面前的女子,为何每每让他的心底抽丝剥茧般心痛?爱人、兄弟,究竟是敌是友?耳鬓那空灵的声音,究竟是梦,还是前世的记忆?
命运已经给了你崭新璀璨的人生。而为了真相,你是否甘愿牺牲一切?
第一次,由业内人士,向你展示国际律师事务所和顶尖投资机构的生活,带你看光鲜亮丽人生背后的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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