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 怪人
“这边,”雅朝着秋玹挥手致意。“动作快点,我刚才看到有一队医师上电梯了,估计这会就要上来。”
秋玹一个闪身翻进走廊,回身望了一眼电梯的位置,上面的数字刚刚好跳动到“13”的字样。
“那人在手术吗,还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给他脖子上套了个呼吸机吧应该是,然后就被推到那个房间里去了,我再没看见。”
秋玹喉咙里发出一声应声,却仍在偏头看向刚才上升的电梯位置。
雅奇怪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你确定你刚才在楼底下看见的是医生?”秋玹语气有些古怪,“那帮人看样子感觉有点……嗯,不好说,反正肯定跟‘医师’搭不上什么边。”
“算了现在没空管他们,艾德呢?”
秋玹:“我刚才跟他说了我们的位置,等下他会赶过来。”
她们趴在一扇观察窗上面往里看,里面的房间并不是呈现的一目了然,反而迷宫般带着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歪歪绕绕。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并不能找到那个烧伤病人的位置,连里面大致是什么情况都不能掌握。
“还是得进,但是我一个人没有把握。”雅抬手拍了拍秋玹肩膀,“我在门口给艾德留个讯息,我们先进去看看。”
“可以。”
秋玹站在一旁看着雅弯身开锁,脑子里却仍在想刚才看见的那几个身穿白袍从电梯上来十三层的“医师们”。这群人整体给她的感觉就十分诡异,甚至还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邪佞压迫感。
她悄然探身又出去看了几眼,那帮人已经不在电梯门口了,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而去。
“开了,走。”
感知的触角瞬间大作,秋玹一把伸手将前脚已经踏入门口的雅拽了回来,后者在极速反应之下回神,掏枪朝着门前天花板的方向打了过去。
“先别……!”
有些为时过晚,子弹先话语一步射了出去,万幸是雅的惯用机械枪全都消音处理过,所以还暂且不会引来太大动静。
秋玹真正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皱眉箭步上前查看那个直直摔落在地上的身影。侧身翻动过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面若厉鬼的焦黑面孔与奄奄一息的躯体。
“这是那个人,‘撒拉弗’,这回我确定了。”
秋玹探手摸索了一番他心脏的跳动,在感受到一股微弱力道之后总算是稍微放下了点心。想了想,手掌在身上摸索几下,指尖勾着一块焦黑色的名牌又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还有救,把他抬到那边的床上去再说。”
“他刚才趴在门板前的天花板上伏击我们。”雅收了枪,脸上却没什么好脸色。“我也确定,如果我刚才不开枪的话死的就是我了。你别看他现在这幅重伤的样子,你根本就不知道刚才的那一击……”
“我没有说你呀。”秋玹叹了口气,“我没有怪你为什么开枪的意思,我也没这个资格来指责你。我只是在说我们把他移到那里去看还有没有救,有救的话当然最好,没救我们就再去找其他的线索,不是吗?”
雅愣了几秒,回头看向对方。
秋玹将那人抬上就近的病床,随手找了个氧气瓶给他先挂脖子上了。忽的听到旁边动静,她转过头猛地拉开旁边床位的门帘,看到一个头发稀疏看不出性别的人蹲在床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那人的瞳孔大得惊人,大得都有些诡异的可怖。而高凸的颧骨下方,两颊又瘦削得凹陷进去,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人的情况下,秋玹竟然都有些被激发起恐怖谷效应来。
那不知道性别的人身上穿着城市医院统一的病服,光是这样还看不出什么身份来,只是几秒过后,秋玹眼尖地在对方手腕上的一处皮肤发现了一点被火焰烤炙的烧伤。
她大概有了些猜测。
“怎么称呼?”
雅随即也走了过来,一手貌似毫无防备实际警戒万分地搭在昏迷状的“撒拉弗”病床边上,一面对着那蹲在床上的人道:“好巧,你也刚从圣迦南出来,我们也是。要我说,那种鬼地方再也不要回去了才好,你说呢朋友?”
样貌诡异的人动作僵硬地看了雅一眼,却没有说话。
雅轻手拍了下秋玹,示意不用再多管先走再说。然而就在下一秒她们听见骤然从门板外部响起的脚步声,几人僵硬一瞬,紧接着秋玹竟感受到一股巨力拽在自己手臂上,猛地拉扯着自己身形从床位上倒去。
她刷的一下起身,看见那个蹲着的怪人已经拉上了床位周边的围帘,继续以一种莫名令人不适的眼神盯视着她跟雅。
三人没有一个会选择在这种时候闹出点动静来吸引外部的来人。无论目的如何,他们暂时还是达成了简短的一致,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听着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
光听声音,这会儿应该进来了有四五个人左右。
几人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突然隔壁隔着一层帘布的床位上,疑似撒拉弗的病人口中抑出痛苦哀吟。他们听见脚步一顿,紧接着有几个人凑了过来,围聚到隔壁的病床上,甚至能从单薄床帘上看见人影晃动的影子。
“这怎么回事?”
“这哪个病人啊?”
“看起来是烧伤,敷点药吧先。”
几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几乎就在他们耳边响起,雅离隔壁的那张床位最近,此刻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秋玹趁机微微偏头看了原本蹲在床上的那个怪人一眼,怪人十分敏感地察觉到她注视,那双大得惊人的眼睛瞬间移过来一眨不眨。
秋玹率先移开视线。
右手却悄悄从空间里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横在怪人眼前晃了一下。
银身的枪体,左侧印刻着十字与层叠着的玫瑰花瓣。
那是之前从韦伯的精神世界里带过来的枪,虽然说特制的开光子弹已经全都用光了,至少枪身留下来还时不时有点作用。
出乎她意料的,怪人的视线只简短地被枪械吸引了一秒注意力,又转过头盯着墙壁上的一处小裂痕一动不动了。
“伤口开始溃烂了。”隔壁的床位边上,声音仍在持续响起。之后又有一人道:“看这里,他是圣迦南火灾里送过来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牌。”
衣服淅索响动的声音,“等会去看看伤患入院登记表,先把这伤口止住,我们等会再进去看看,应该不在这里。”
半晌过后,最后一个人的淅索脚步声开始远离这边方位,雅终于轻手轻脚地将窗帘掀开一点,想要确认来者的身份。
刚掀开一道缝隙,便看到一只眼睛透过缝隙从外面直直地看进来。
雅呼吸一窒,暗骂了一声。
“出来!”
“都放下手中武器,不然我就直接开枪!”
原本应该离开这间房间的五人一人不少地围在外面,无一不双手持枪满满当当将这处床位包围起来。
秋玹摊着手掌从窗帘里出来,看见来者全部身穿中心医院统一的医护人员白袍,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竟然就是之前在电梯里看见的那群气质古怪的人。
“全都出来,老实一点,不然开枪了!”
“再说一边,所有人,全部从里面出来!”
雅跟怪人紧跟着显出身形,五名持枪的“医师”神色凝重看着他们,为首那人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混进中心医院干什么!”
“我们在圣迦南的火灾里受伤了,所以被送到医院来的。”雅快速打量一眼五人手上握着的枪械型号,当下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本来是在隔离室的,但是我们的朋友却被送到这间房间里,我们过来找他。”
“你们朋友?”
为首的白袍以一种狐疑到极点的语气打量了仍然沉默不语的怪人一眼,神情看上去比之前的更加不可置信。“再说一遍,劝你们乖乖说实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不然就……”
“不然怎样?”
秋玹突然嗤笑一声,迎着五枚瞬间转移过方向的枪口笑了笑。“不然你们就通知医院的警卫部门,还是直接开枪?如果是前者,不如我来帮你们通知吧。”
她手指不知何时摸到就近病床边上的一枚呼叫按键,悬空着虚停在其上。“怎么样,要我按下去吗?”
为首的白袍咬牙切齿,却依然死撑着不松口。“好啊,你有胆子就按,一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是圣迦南逃出来的精神病人吧。现在这间医院到处都是我们的人,你愿意自投罗网就按,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我按下去了,对于我们来说最坏的结局就是重新被送回那个疯人院,但是对你们来说……你们想要试试吗,看看到底是谁的结局比较悲惨?”
“我们可是中心医院的主治医师!”
“不要……!”
在其中一名白袍失声喊下这话的瞬间,其他四人无奈掩面,知道大势已去。
秋玹手掌隆起虚停在按键上,在最后一秒的时候即使收了手。“现在放下枪,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猎手们。”
……
“我们在找人。”
为首的“医师”暂时脱下了白袍,同时放下枪械坐在其中一张空床上按了按太阳穴。“是秘密任务,具体内容我们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能说的是,这次行动是完全保密的,中央教会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中央教会都不知道的事情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们?”
雅嗤了一声,“你们干这行的一点职业操守都没得吗?”
“有什么关系,”另一名猎手同样回敬过去。“你们一群疯子,说不动疯起来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告诉你们跟守口如瓶是一回事。”
雅朝他瞪了瞪眼睛。
“好了,现在按照惯例,交换信息。”
为首的小队长目光转向这个方向。“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就是圣迦南的疯子,来这里真的也是为了找一个‘朋友’。”秋玹张口就来,语气也是十分诚恳。“我们一个朋友被送到中心医院来了,本着干脆直接逃出来看他,并且看完之后就带着他远离圣迦南的想法,所以我们来了。”
“你们的朋友是……”
“就是躺在那……”
“是我。”
秋玹跟雅蓦地一怔,只见一直只会无声瞪视着别人的怪人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她们中间蹲下,看上去即便姿态之间不亲密却俨然是认识熟人的模样。
“她们来这里是想要救我出去。”怪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正常,甚至听上去还带着见几分温润的清越。然而就在人们产生这个想法的几秒钟之后,他却突然整个身子像是抽搐一样抖动起来。
原先那颤动的幅度微乎其微,等到动静逐渐开始增大到引起这间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那怪人已经开始双眼隐隐翻白嘴角留下涎水了。
几个猎手被这样的异象惊得下意识又拔枪,雅却神色古怪地站立起来阻止他们动作。
“室友……”她低声喃喃道。
“你说什么?”
“我说他没事,只是在发病。”雅突然回头看了秋玹一眼,在旁人眼中她是在向对方求助争取意见,事实上秋玹看见雅垂落下来的手比了几个手势。
在她手腕重新垂下的瞬间,原本一直在颤动着的怪人突然扬起面孔,紧接着,嘴里开始发出癫狂的大笑。
那笑声激越疯狂又低沉回荡,诡谲得像是地下十八层的魔鬼在举目发笑。他好像完全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像是哮喘病人那样断断续续且癫狂而热烈地持续大笑着。一时间病房里就只能听见那过于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声,以及身体抖动碰撞在桌椅上发出的摩擦声。
“就是这样的,我那个室友每次在晚上发病的时候,就是这样像他这样笑的。”
雅动了动嘴唇,声音微不可察。
“天使木偶综合症。”
第474章 一个院长
秋玹有几秒发愣,在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眼前的这个突然开始大笑的怪人就是雅的室友。随后反应过来,如果真是的话刚才雅看到那人面目不会没有反应。
又一个快乐木偶综合症的患者?
只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另外的隐情?
一时间房间里只回荡着怪人疯癫而可怖的大笑,那五个猎手小队的人员面面相觑,为首男人皱了皱眉道:“你们……朋友,是怎么了?”
“犯病了而已。”
雅淡然道,“他经常这样,他患有天使综合症,过一会自己冷静下来就好了。”
雅已经打探清楚了,在这间房间里的所有患者,都是之前从圣迦南的火灾中救出来送到城市医院的。几个濒临死亡的病人现在还在抢救,而一些做完手术或是仍处于昏迷的病人,就被集中送到这间隔离室来进行观察。
而根据之前看到的情况,这几名伪装成医护人员混进来执行某种所谓“秘密任务”的猎手,从一开始就是极为有目的性地乘电梯上了十三层,接着又直奔这间房间。
而他们又在“找人”,所以只能说明,他们的任务跟圣迦南的病人有关。
秋玹下意识就在想他们应该是想要找名为“撒拉弗”的病人,因为好像除了“撒拉弗”这个名字有几分特别之外,在这个房间里的其他圣迦南病人似乎并不足以被作为目标让猎手局的人出动。
刚才趁着那个浑身重度烧伤的“撒拉弗”偷袭雅未果自己体力不支昏迷之后,秋玹又悄悄将他身上的名牌拿回来了。而那人大半个面目全都焦黑着形若厉鬼,如果猎手们的目标真的是他的话,暂时也不会认出来。
至于另一个现在正在发病的怪人,其实完全只是一个意外。
她们本来没跟他扯上关系,那怪人却突然在最后关头承认说自己就是她们的朋友。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几乎是一个送上门的机会,让怪人作为“撒拉弗”的掩护,猎手们就更加不会怀疑到他头上来。
果然,五名猎手只是以一种怀疑掺杂着些许轻蔑目光看了正在狂笑的怪人一眼,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朝着秋玹跟雅道:“好了,那么现在我们都知道,双方目的是不冲突的。你们继续接你们的朋友,我们也继续做我们的任务,互不干涉,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如何?”
雅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她张张口刚想说话,却突然听见窗外的楼底下,警铃掺杂着许多人的混乱脚步与叫骂声,一齐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发生什么事了?”
“去看看。”
一名猎手警惕地握好枪械,手掌微动将其中一扇窗户从内向外打开,悄然探身望出去。秋玹紧跟着上前,看见这栋楼层斜对面的医院楼底下,数量警卫队与救护车停靠在那里,而现场人头攒动,看上去像是里三层外三层围靠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等等,大哥,你过来看看。”
她身边的那名猎手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突然神情有些古怪起来。猎手朝着身后为首男人的方向招了招手,后者有些不耐烦地走过来,本来嘴里还在嘟囔什么,但在亲眼目睹了楼下的场面之后瞪着眼睛骤然失声。
“怎么了?”秋玹回头瞥去,“是你们认识的人?”
“岂止认识,上头那些叫得上名号的人都来了……”年轻猎手面部神情至今看上去都有种活在梦里的失真感。“我天,主教、警卫队队长、还有我们局里的副手……等等,你看那个人,我的妈,那是弗雷院长吗?”
弗雷,秋玹倒是认识这个名字。具体原因不是因为她真的见过,而是刚才在城市医院的走廊里,到处仿佛只要找着空当就会挂上这人的照片简介,好像这医院是他开的一样。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的是他开的。
总头衔一大堆,什么博士多学位获奖之类的就不过多赘述,反正是个非常举足轻重的人物。而他真正的杰出贡献则在于,以一己之力推动了整个宗教化统治管理体系下医学的盛行。
具体原因不方便多说,不过大概可以凭这短短一句话体会出来。毕竟在有些时代背景下,用以作为“医疗手段”治病的往往是各种与“神明”有关的“偏方”,偏偏人们还对此乐此不疲认为这种反向的杀人手段真的能够治愈疾病。
就是在这种无限接近的背景下,弗雷拯救了当时的那个时代。
他教会人们有病治病,而不是躲在家族里,任由族里的什么德高望重大长老把污泥当做是“神赐之物”敷在本就腐烂的伤口上。他教会人们辨认药材,而不是搓个泥丸当做神药咽进肚子。他也教会人们向父神祈求庇护,不过是当自己躺在科学化医疗手段的无菌手术床上之时再祈祷。
秋玹趴在窗户上,从混乱人群中找到那个名叫“弗雷”的院长。
他长得有些丑陋,头发已经完全白了,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个会在菜市场跟你为了鸡蛋多少钱一斤而吵起来的老头。
那“老头”现在沉着脸一把推开一名所谓的猎手局副手,因为秋玹听见老头推人的时候年轻猎手在旁边狂吸冷气并道“他怎么敢?!”
弗雷挤进人群中,半晌之后,连身处十三楼都能听见他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全都给我让开!都特么聋了吗,让你们散开,蠢货们!围那么密是想每个人都来吸一口气,然后把医院里的空气全部都吸完让病人们统统他妈去圣堂吗?!”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秋玹就要笑出声了。
而她旁边站着的几个猎手全都像个自动抽气机一样在那里不断倒吸冷气,她兀自乐了一会,也算是看明白楼下的情况了。
“是哪个有身份的人受伤了吧?”雅也靠了过来,“不过这种时候会出什么事啊,难道是……”
她闭上嘴不动声色跟秋玹交流了一个眼色,后者了然她想要说得应该是那个猎手总局的局长,叫做立德加尔的那位。
连体双胞胎已经顺利从圣迦南出逃,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谋划至今第一时间应该就是去找立德加尔做一个了结。
如果受伤的人是猎手局长立德加尔的话,那么弗雷会亲自出来迎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秋玹撑着下巴看热闹一样往楼下看着,再加上旁边几个自动抽气机猎手们一起,简直把“隔岸观火”这个词发挥到了极致。
不知何时,原本发了病一直在抽搐大笑的怪人也自己冷静下来,这会儿以一种怪异姿势撑着地板走过来,与他们站在一起从窗户里看。
“冷静下来了?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雅默默撑开了一个隔音屏障,秋玹目不斜视,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声音只有处于屏障内的两人听得见。
怪人终于有所反应似的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那双远远不成比例的硕大瞳孔一眨不眨,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秋玹的位置。
“撒拉弗、撒拉弗……呃,你、呃,撒拉弗……”
“我是撒拉弗?”秋玹挑眉,“我被分到的名字确实是这个,你是不是曾经……?”
“我、我……”
怪人突然急切地打断她话语,像是肢体语言紊乱那样手舞足蹈起来,动作幅度大到一旁的猎手都为之侧目。好在,隔音屏障依然发挥作用,雅用了点力将怪人拉到她们身后,手上抓握的力道警告似的大了几分。
“我劝你不要在这里耍花样,你要知道,只要我想,你……”
“我、我……撒拉弗。”
怪人一只干枯手掌骤然腾起握上了雅抓着自己的手腕,在后者略微惊异瞪大的眼睛倒影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是、撒拉弗。”
“……”
“看到了吗?好像是那边吧,弗雷院长身边的那个。”年轻猎手在身边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诶,不过那是谁啊,被人挡住了……啧,快点让开啊,都看不见了……哦哦,看到了看到了!”
另一个声音的世界里,秋玹目光微怔直视着眼前怪人硕大的眼瞳。对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又彻底闭上了嘴,看上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不愿与人交谈的模样。
“阿芙,你看那边……”
雅吸了吸鼻子,同样尚未从怪人那番过于惊世骇俗的言论中回过神来,但她很快被另一件事转移视线,目光对着窗口抬手拍了拍秋玹的肩膀。
“看到了,那人是……”
在一瞬间,秋玹感觉好像只有自己被套上了一个隔音屏障,全然隔离在了整个世界人群的背立面。在听到雅说出的话之后,她隐隐约约心里好像有了一个什么想法,那想法隔着一层恍惚的藩篱,却又清晰到伸出手就能轻易触见。
身边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也有陌生嗓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秋玹被隔离在世界万籁的相反面,她慢慢、慢慢地,朝着窗口的位置低下头去。
她赶上了视线范围经过的最后一秒。
弗雷与他的救治队伍已经走到医院楼门口的位置,再走一步就要越出视线范围。但秋玹还是在最后一秒看见了,她看见那担架上刺目的血迹,以及垂落在地的,肮脏不堪的,比血迹还要更加刺眼的,猩红色主教长袍。
……
撒拉弗走在通往玫瑰园的路上。
他觉得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才只是刚刚从房间出发没过几秒。
无论如何,他必须在最后的太阳升起之前赶到玫瑰园,不然会极为糟糕的事情。
——有多糟糕?他或许自己也记不得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在“撒拉弗”这个名字之前他原本的姓名是什么,也包括许许多多本该奉为人生大事转折点牢记在心的事件。
这些事情很重要吗?
撒拉弗觉得并没有那么重要吧,但潜意识里,他又想着自己应该是牢牢记着它们的。——那不然呢?失去了作为人前半生的所有记忆之后,他究竟还算不算是原来的那个“自己”?
人本就是依据记忆而活着的,人活着创造记忆,死了又活在人的回忆里。
撒拉弗觉得,如果按照这个标准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算是“死了”吧。
他停下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大片含苞于皎白月色之下的玫瑰。
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五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撒拉弗低垂着眼睑对着玫瑰看了一会,他突然抬手开始一件一件地脱下自己全身的衣服。他闭上眼睛,沐浴在凌晨的夜风里,似乎是嗅见了微风带过来的玫瑰冷香。
……
“这里还是在圣迦南,我们又回来了?”
“不,你们仔细看。这块墙板本来应该被大火烧毁了的,但是现在却依然原封不动地待在这里。”
他们从头重脚轻的恍惚中回过神来,龙三偏头朝着壮实男人阿光解释了几句,就重新抬眼看向这边方向。“我们本来都待在圣迦南后面的临时安置点那里,但是突然间就又来到了这个……应该是精神世界吧,跟前两个经历过的一样。是你们触发了吗,因为只有你们追出去了。”
他这话是朝着雅、秋玹以及一直委委屈屈蹲在医院房间门后面等待着的艾德说得,话音刚落,同样再次进入精神世界的蓝河公会两个人也不太友善地往这边看了几眼。
“啊,应该是我们触发的,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雅按了按太阳穴,“我们确实追去医院了,中间发生的事情说来话长,现在问题就是,这个精神世界到底是属于谁的?因为我们最后待的那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圣迦南的病人,所以不好分辨。”
“这样啊。”
龙三点点头,视线余光却一直在默不作声的秋玹身上。“你还好吗,我感觉……唔!你去哪里?!”
第475章 玫瑰凋零
秋玹推开人群往前跑着,耳边似乎传来周围行刑官们的叫喊,她逐渐有些分辨不清了。
冲进圣迦南中央礼堂的大门,她看到围聚一团的病人坐在各自的长桌边上一如往常。她抬眼往主座的长桌上望去,上面除了几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之外别无其他,各个都漠然着面孔,全都是她不熟悉的模样。
秋玹冲进中央礼堂的大门,所有人都在看她,她也看着所有人。所有人中,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见到的模样。
她站定在礼堂中央,头一次,感受到一种几乎茫然无措的前途未知感。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一名护工在为首神父的指引下走向她身边这样问道,秋玹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那名护工。她原本在脑中预想了无数问题,这一会,却哑然无声一句话也发不出来。
“呃,你还好吗?”
不仅是派出来交涉的护工,长桌上,数名圣迦南病患目光或直白或隐晦集中于她身上。秋玹张了张口,她恍惚间感受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话语,但是再次看见眼前护工的神情,却又好像在说明着不是那回事。
她看着偌大空旷的圣迦南中央礼堂,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的同时,又好像那个仓皇大意的晋人,彻底弄丢了自己的财宝。
秋玹想,她应该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名护工,但是现在,这好像已经成为一件相对不那么引她注意的事情了。
“这位女士,提供给侦探们的房间已经全都收拾好了,每日的早中晚餐也会按照时间送达你们的房间,所以你们不用再特地赶来参加我们的早餐。”站在秋玹面前的那名护工还算好说话,就算是周围根本就没有有所约束的其他情况。
“……我想要见负责人。”
“您说什么?”
“我想要见你们的负责人,”秋玹猛地抬头,骤然间偏执的目光甚至将眼前的护工吓了一跳。“阿撒斐勒,我想要见他,我必须要见他。”
“可是……阿撒斐勒大人现在应该在出任务啊。呃,这位女士,你可以先回提供的住处点等上一段时间,如果幸运的话一个星期后,应该就是大人回来接管的时间……”
“给我联系方式。”
“你干什么?!请你放手!”负责人员大惊失色,惊恐状抬手握住那只骤然抓握着自己领口并腾空提起的手臂,“请你按照规矩办事,请记住,你们在最开始已经跟我们签订契约了!如果违反的话,按照规定,你们将赔偿……”
“误会,都是误会。”
偌大空旷的房间里,一声枪响骤然响彻在所有人耳畔。不仅是最开始的那一声,几息不到的空当里,几乎就在那枪响的后一瞬,另一声枪响骤然从中央礼堂的正门外面传了过来。
琪娅拉大步迎着旭日而生的第一抹朝阳踏进圣迦南的中央礼堂,她的背后是徐徐而生的日轮,她走在万丈耀光与举目注视的浪潮花海中,腰间垂下的枪套漆亮面反射出雕花玻璃上绘刻的形状。
她腰间佩戴着的是TEC-9冲锋手枪,可改装全自动枪机系统版本。
——是不是觉得着一段的描写十分熟悉?
秋玹转过头,看着手持TEC-9冲锋手枪大步赶来的琪娅拉。这几乎就是她第一次在这个试炼场中真正见到过这位名义上“枪械玫瑰”时的场景,好像只除了高座上某名红衣主教的缺席之外,一切就好像跟记忆中的一幕幕对上了。
琪娅拉手持TEC-9型冲锋手枪,正面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上一秒匆匆赶来的雅的枪械。
“圣迦南不是让你们撒野的地方。”她这样说道,语气间满是冷意,也浑然察觉不到上一次正常时间线下对于雅的欣赏来。“猎手局请你们来是为了调查清楚事件真相的,而不是请了几个祖宗过来,让我们无条件地供着你们。”
侦探调查员。
有头脑的行刑官们几乎很快结合着几人的言语弄清楚了这一次他们在精神世界里扮演的身份,纷纷快速进行着头脑风暴分析眼前的一幕幕之间关联。
雅也很快想到了这一切,看了她曾经的老对手琪娅拉以及她手中的TEC-9一眼,这样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尽快融入进圣迦南,为了方便探案而已。”
琪娅拉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对于这番言论不置可否。
“最好是这样吧,不过你们的早餐已经被护工人员送达自己的房间了,请各位尽快离开中央礼堂,我们很快就要进行早间的治疗环节,在这段时间内理论上是不允许外人进行参观的。”
“好的,好的,理解,我们马上就走。”
雅投降似的举了举双手,做出一副后退的姿势。同时另一只及时放下的手扯了扯秋玹,示意她暂时撤退不要轻举妄动。
后者却一反常态,仿佛中了邪一样直直看着琪娅拉背后中央高台上的位置。
“你为什么回来?”
在一片死寂无声的气氛里,秋玹蓦然开口,提问的对象却是手持典型意义上匪枪的琪娅拉。“你这次的任务在Z市,Z市几乎是中央城市的隔海的另一端,如果光是不眠不休走空中运输的话少说也要两天左右的时间。那你又为什么,提早了那么多回到圣迦南?”
“搞搞清楚你的地位,侦探小姐!”琪娅拉尚未回话,她身边一名神父打扮的教职人员就率先勃然大怒。“琪娅拉大人如何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你拿了猎手局的钱安安心心替他们做事找出凶手就是,干吗要那么多管闲事!更何况,琪娅拉大人是你能怀疑的吗,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回来早是因为我的任务提前完成了,这位小姐。”琪娅拉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因为这番相对来说过于冒犯的言论而生气,但情绪却是紧绷着的。“术业有专攻,我想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的任务,但是希望你明白,圣迦南不是可以被你这样以单纯的猜测而兀自下定论质疑的。”
琪娅拉看上去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的愤怒,仿佛这番言论真的有冒犯到自己似的。
所有人,从圣迦南长桌上病人到行刑官为首的队伍里,都无声看着秋玹,等着她继续跟琪娅拉争论下去做出个了结。秋玹却蓦然垂下眼睑,看上去仿佛疲倦万分。
“好吧,我知道了。”
雅本来枪械已经抽出来了,就等着她说些什么之后跟起琪娅拉刚枪的。这会儿却摇摆不定起来,以惊异眼神看着秋玹。
“不是……就这样走了?那你刚才火急火燎冲过来干吗,就为了跟那圣女说几句话?!不是吧你,我看你真的闲得够呛。”
“跟琪娅拉没关系。”
秋玹跟着护工的指引与行刑官们一起往外走,漠然道:“我们这次经历的精神世界时间线正好之前重合了,也就是我们刚来到圣迦南时候的第一天,吃早饭的时候。这也就说明,这一次触发到的病人的精神世界,就是我们所经历的时间线里病人的其中一个。”
“是啊,这还真是‘好找’呢。”雅朝她翻了个白眼,“圣迦南这届的病人不说有几万起码也有几千,我们就算来到了同一时间线,又要怎么找,大海捞针?”
秋玹默默听着她的讽刺,她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她努力按下心神凭借着目前所掌握的情势线索来分析什么,脑袋中又混乱一片,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
撒拉弗闭着眼睛,深潜在泥泞一片中。
他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连带着整片胸肺都是像破烂拖拉机那样吭哧吭哧的费劲声音。他终于坚持不下去想要破土而出,却又在做出决定的一瞬间被泥泞里骤然伸出的根茎给裹挟着卷向更深层的泥泞。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在即将窒息的恍惚之间,撒拉弗这样想着。
他的身上好像天生就应该肩负着什么重大的职责,他一直认为自己将来的某一天或许会为了远大理想而死去,或许也是为了心中的道义理念。但总不该像是现在这样,活像具即将被解体的尸骨,深埋在泥土里死寂腐烂。
在想通这一点的瞬间,撒拉弗骤然挣扎起来。
他双手挖着土努力想要让自己重见天日,好在这片泥土上似乎是刚下了一片区域范围内的大雨,导致泥土的掩埋不至于干涩到凭人力无法撬动。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撒拉弗双手十指全都鲜血淋漓指甲外翻,他终于从泥泞土地里挖出了一枚几寸长的洞来。
他欣喜若狂顺着那挖开的地洞朝着外部的世界而去。当撒拉弗的最后一只脚面离开深土掩埋的范围之内,他狂喜着猛然抬起头,却在下一秒呆愣在原地。
他看见身穿圣迦南统一精神病人白袍的一名疯人站在玫瑰园里,几乎只离他几步之遥。
撒拉弗有些吓坏了,在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只想原路返回重新将自己埋到土里去。半晌之后对于生的渴望还是战胜了一切,他鼓起勇气捡起一旁似乎是园丁遗忘在此处的修剪剪刀,双手岔开朝着眼前身穿病号服的病人脖颈绞了过去。
刷的一声,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撒拉弗忍着快要呕吐的生理反应抬眼望去,那病人的头颅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
撒拉弗直直盯着那被剪掉的头颅看了几乎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沉下眼色,心中骤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他想,他终于找到可以在死后去往圣堂的办法了。
……
“所以我们的身份是侦探,任务是……探索圣迦南精神病院里近期以来玫瑰园的凋零事件?”
“这不扯淡吗?!”
壮实男人率先按捺不住怒吼出声,“花焉了也应该是园丁的事情吧,跟私家侦探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这活还是猎手局的那帮人给请的,他们是真的钱多到没地方用?”
“少说来句吧,既然触发了到了任务,就肯定有它的道理。”龙三叹了一口气,在壮实男人越骂越狠之前阻止了对方言语。“不管怎么说,之前接触到的病人精神世界都是对以往的那些记忆,但是现在的这个却是我们到达试炼场之后所切身经历过的。这样特殊的世界,必然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线索。”
“可以从那些跟我们记忆中出现偏差行为的原住民身上查起。”
蓝河公会的白亦,好像终于找到那么一个机会,这样提议道:“就比如说之前看到的琪娅拉,还有之前一系列行为出现不同差异的警卫护工跟医师们身上。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就能够掌握下一步的线索。”
其实白亦说得方案也不是不可行,只是过于麻烦了一些。
最简单的办法秋玹跟艾德都知道——就是在今天晚上的时候,去圣迦南后院的玫瑰园蹲点,然后顺利捉住那个从种着玫瑰花底下的泥土里爬出来的,浑身赤裸对着圣迦南建筑方向跳“惨拜”的裸男。
那么这样的话大概率情况下,这个暂且不知道是谁的精神世界的世界,就结束了。
这样想着,秋玹拍了拍雅的肩暗示她今天晚上去玫瑰园蹲点,自己却又兀自溜出了圣迦南主要干事人员办公的地方。
不幸中的万幸,她现在的身份是猎手总部请的私家侦探,而不是一个理应被关起来的疯人。所以想要知道阿撒斐勒行踪的愿望虽然很快被驳回,但是架不住死缠烂打的工作人员们忍无可忍之下泄露出一个消息,就是阿撒斐勒在这周末尾的时候会回来开庆功宴。
秋玹根本等不到这周末尾,就算知道这里只是病人们的精神世界,理论上来说就只是有一段通过自主感受加工过的回忆,连真正的平行时空都算不上。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根本不会对于“现实”里的结果造成任何改变。
第476章 但是我会
从办公室回来的时候,秋玹倒是在这一路上看到了许多曾经见过的病人患者。只不过她如今的身份不再是作为他们中的一员,而是以一个真正“局外人”的视角来重新看待圣迦南精神病院。
她并不真正在乎圣迦南如何,但她在乎坐在圣迦南首席上的那个人。
之前在饥荒世界里最后由别西卜转变的苍蝇王临终反扑的一幕幕几乎快要成了秋玹心理阴影,自从上个世界回来之后,她一直放任自己投身于绝境或是下一个世界的信息工作中去,就是为了避免多想而钻牛角尖。
现在的情势却让她不得不钻牛角尖。
按照原先“现实”里的时间线来说,秦九渊跟琪娅拉一样,是在替中央教会办事的过程中提前回来了。而回来的两天后因为世界边境的突发事件急需一名红衣主教前去救场,所以才匆匆离去。
没想到这一去就直接被他妈的紧急救护车送回中心城市,连弗雷院长那样的专家都被惊动匆匆赶到,可想而知他的伤势是有多么严重。
是什么样的任务,能够当着中央教会的面,将一名红衣主教伤到这样的程度?
秋玹大步走在圣迦南那条熟悉的昏暗走廊上,脸色阴沉得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她突然停下脚步,听见了自走廊深处传来的仿佛近在耳畔的大笑声。除了诡谲笑音,似乎在背面的转角,还有什么东西拖曳着摩擦行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秋玹回过头去,那声音骤然消失。半晌之后,一道黑影如同猴子般飞速擦着走廊两道的墙体迅疾而来,突进到她的面前。
……
“我还是觉得好扯淡啊。”
壮实男人手里虚夹着一根烟,但因为圣迦南有明确并且严厉的规定不仅是病人禁止携带违禁物品,连负责医师跟神职人员也是禁烟的,所以他只能夹在手上未曾点燃,只是偶尔放在鼻下闻闻味道。
“怎么想都因为请那些园艺方面的专业人士过来解决问题吧,猎手局请私家侦探过来是什么意思啊?不说这事跟猎手局有什么关系,单是从……”
“好了阿光,隔墙有耳。”
“哦……”
他们一行人现在正处于圣迦南后院的玫瑰园里,一名园丁打扮的负责人员正在苦口婆心说着些什么。
“从我被特聘到这里开始,我照顾这些花已经有三四年了。”园丁是个看上去十分淳朴的女人,她的胳膊手臂十分有力,能够明显感觉到衣服底下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并不像是这个年纪绝大多数的女性那样。
“我可以保证说,这些花就像是我自己的孩子。我照顾它们,虽然每个星期按照条约只需要来圣迦南两次,但是就是这短短两次的时间,我没有一次是马虎大意地糊弄过去的。”女人拍拍自己的胸膛,似乎是为这话增加可信程度。
“但是就从昨天开始,玫瑰开始枯萎了。”她话音一转,看上去心痛万分地朝着人群指了指花园深处那一片花枝。“你们敢想象吗,玫瑰竟然开始枯萎!这象征着什么,还不就是……呸呸,我什么都没说,请原谅我我的父神……总之,这件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可能我照顾它们四年了,到了今天才突然出问题了!你们的报告里可要给我如实地写,我一直是很尽责的!”
“好了女士,你情绪稍微缓一缓,这里暂时没你的事了。”
虽然龙三面部神情看上去同样有几分倦意,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将那名仍在义愤填膺的园丁给请走,并且再三保证他们的调查报告里面不会写任何出格的内容,这才送走了园丁。
事实上刚才园丁未曾说出口的一句话或许可以作为关键线索。那就是这片大陆上谁都知道,玫瑰是光明神的象征,尤其是种在圣迦南里的玫瑰,某种情况下而言地位可能比一些神职人员还要高。
那么现在圣迦南里的玫瑰枯萎,则代表着……
后面的话有些“大逆不道”了,园丁可能也是突然意识到这点才选择猛地闭上嘴。而行刑官一行人在此刻才得以真正近距离地观察那些枯萎的玫瑰,如交代任务中说得那样,现在花园的形式很不好,几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大片大片的玫瑰开始凋零,干枯的花瓣就直直落在泥土上,清洁人员也不敢进来清扫,就只能任由它们腐烂重新解体进生长出来的泥泞。
“但我记得我们来圣迦南的时候根本没出过这种事啊。”
壮实男人是曾经跟着雅和秋玹他们夜探玫瑰园的,他十分清楚这片娇艳欲滴的花朵底下都有些什么不吉利的东西,故而这回跟龙三他们站在一起没有亲自下去。
“是吧,就算现在这是哪个病人的精神世界还不清楚,但是大家经历过的时间线肯定都是一样的啊。为什么明明现实里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记录在了这家伙的记忆里呢?”
“蝴蝶效应是谁都说不准的,阿光。”龙三轻轻叹了口气,“就像这个时间线里阿撒斐勒不也没在早餐的长桌上出现吗,有些时候谁都不知道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就会带来多大的转变。”
话音刚落,变故骤生。
来自蓝河公会的宋双,本来弯着腰脚下碾过几支玫瑰的尸体,抓着把铲子就想要挖什么。后一秒众人只来得及听见他闷声的惨叫,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竟眼睁睁看着从泥泞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掌,一把抓握在宋双的脚踝之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事实上宋双凭着自己不算弱的本事,再加上周围守着的几个行刑官,从这种困境中挣扎出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坏就坏在他刚才为了提前一步比人群找到重要线索所以一个人深入花园深处,这会功夫众人都在与自己脚下的骤变纠缠,根本没功夫过来救他。
原本伸出的一只手掌变成了两只,两只复刻成四只,四只重叠八只,接着十六、再翻倍……到了最后,施加在宋双身上的几乎是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惨白手骨,手骨的数量甚至要超过整片玫瑰园覆盖的范围,这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从无尽深的地狱底下围过来的一般。
“救下他,蓝河可以给你一座C级资源矿作为补偿!”
白亦离得太远了,他慌乱中抬眼看去,突然目睹到一旁稳如泰山的链锯人,眼睛一亮,忙这样说道。
宋双现在还不能死在这里,马上就是跟隔壁暗星的工会战了。白亦好不容易刚刚坐上副会长的位置,现在下面对他残忍杀害队友自己上位的行为颇有异议,宋双作为支持自己一方的带头人,以一座C级资源矿进行交换不算亏。
白亦这话说得信心满满,毕竟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拒绝这种几乎送上门来的好事。
拉一把宋双几乎是举手之劳,正常人都应该知道怎么选。
链锯虽然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但不代表他没脑子。
狭长双目瞥了一眼朝着自己遥遥伸出手的白亦,壮实手臂一振,上百斤的钢链轰然坠地,在一片惨白可怖伸出的手之间算得上粗暴地缠上宋双的肩膀。
宋双口中发出一道痛呼,没被无数手臂拖下去闷死,倒要先被钢链绞死。但他还是死死把住那根唯一的浮木,口中交换着“快拉我上去!”
链锯人振臂一抽,几百斤的钢链在他手中宛如贵妇臂上的两根绸带,翩翩欲飞裹挟着另一个成年男人百斤的重量,轻轻松松被提了起来。
得救了。
宋双白亦两人心中这么想着。
至于那座C级资源矿,干脆就算做一个人情送给那怪物好了。白亦眯了眯眼睛,反正链锯人也不可能识货,怎么知道虽然被评级定义为C级,事实上那座深埋于沙漠区的资源矿就是一处废矿,开采都浪费人力资源的鸡肋而已。
“多谢你,我的朋友!”白亦面上还是这么说道,“你今天救下了我们的成员,今后你就是蓝河的朋友。我现在就跟你签订转让书,答应的事情我总不会食言。”
链锯人:“但是我会。”
白亦愣了几秒,“……你什么意思?”
链锯抬起被狰狞困兽口罩遮蔽住的半脸,隔着中间的空隙,朝白亦露出一个堪称可怖的撕裂笑容来。“更何况,我可从来没说答应你什么。”
他绕着手臂突然开始以一种相反方向在空中震荡,感受到束缚在肩上的钢铁压迫力道渐渐减轻,宋双却一点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一下子惨白了面孔。
“你、你要干什么?!不、不……!”
砰的一声,格外响亮的砸地声当着白亦青白的脸色响彻在所有人耳边。这一回,宋双甚至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无数瘦骨嶙峋的手掌仿佛早有等待将他拉下,但光是看自那些手臂伸出之前就已经流淌在地上的血迹,无不在说明着钢链砸地的那一击用了多少力道。
顷刻之间,宋双惨白失血的面部被深深埋葬在泥土底下,无数手掌也如同来时那样悄然退去。链锯人重新将钢链绕在手臂间,目不斜视朝着路上走去。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也讨厌蓝河,我们就是好朋友。”
雅站在一边将所有经过收入眼底,即使自己在链锯这里同样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她看上去快活极了。“没想到吧白亦,看起来你那招不好使了,啊?你也有今天,呵。”
其他不存在什么个人恩怨的人现在当然也不会站在孤身一人的白亦这边,只看了几眼之后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白亦跨步远远离开那片邪门的玫瑰园,他垂下眼睑,突然沉沉看了一眼仅存到现在的所有同行背影。那眼神晦涩不明,半晌之后又恢复正常。
……
秋玹单手提着那个突然跟个猴子一样窜到她面前的人,那人身上穿着圣迦南统一的病人束缚衣,一双硕大到几乎脱相的眼睛直直盯视着她。
秋玹认得这个人,这是那个“现实”里在城市医院碰见的怪人,怪人突然开口说自己是她们要找的朋友,并且同样患有天使木偶综合症。
而且,怪人最后说,他是撒拉弗。
秋玹对于这一番话始终存疑,毕竟圣迦南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跟精神病人。谁都可以说自己是撒拉弗,就像只要她想的话,她也可以说那个圣女是冒牌货,自己才是真正的琪娅拉。
也就是听个笑话。
怪人瞪着灯笼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秋玹,后者眼疾手快从他束缚衣的胸口处看了一眼姓名牌,果然,怪人的名字叫做“钢丝球”。
非常敷衍的名字,至少艾德他们被分到的诸如“海格力斯·猛汉”那类的还带个前缀,他这个就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个“钢丝球”。
“好了……钢丝球。”秋玹放下提着怪人领子的手,“我现在可以确定你跟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了,现在回你自己的房间里去,我还有点事情。”
“我是、我是,撒拉弗。”
怪人硕大的眼球一眨不眨,“我忘了一些事情,你帮我找回记忆。等我去到了圣堂,我封你做下一个撒拉弗。”
秋玹:“……”
他这番言论很有意思,就跟“我,秦始皇,打钱”语境上并没有什么差别。秋玹都差点被他逗乐,再次试图送走对方,终于在碰上了几名巡逻警卫的情况下将那位“钢丝球”给甩走了。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圣迦南病人档案室,之前从秦九渊身上拿的钥匙依然能够派上用场。还算是万幸,至少事件人物发生了不同意义的变化,但这种死物在短期内总是不变的。
她顺利打开铁门,出乎多留一个心眼的目的,还是顺着名字排序找到了“钢丝球”这个人的名下档案。果然如她所预料,这名病人患有重度幻想症与被迫害妄想倾向。
第477章 时代变了
秋玹大概翻了一下他的简历,得知对方是三年前入院的,入院原因是连续几天做梦梦到光明神陨落。结果无意中大喊出了梦境中的情节导致寄宿家庭里的亲戚——一家子纯粹而彻底的信教徒——将他以“邪教极端分子”的名号转手就丢进了离家最近的一所疯人院,也就是圣迦南。
这名“钢丝球”的经历还挺普通,荒诞而普通。
秋玹对此不予评价,她放下手中钢丝球的档案,转而走向了S那一排字母开头的橱柜。
标刻着“撒拉弗”这一名字的病人档案足足占满了一整排橱柜,而其他的名字哪怕是最多最常见的也不过十几本而已。
秋玹从最新的那一本开始往下拍照,她目前暂时顾不上去阅读,因为说不清外面换岗巡逻的警卫什么时候会回来。一直记录到从最新一任“撒拉弗”往前数的大概十个叫做这个名字的病人,挂在外部走廊的传感器默默发起了亮光,秋玹即使收手,将一切恢复到正常样子,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阿芙。”
秋玹猛地停顿下脚步,转头看向站在走廊另一头上,肃穆看着自己的琪娅拉。
“有事吗?”
“你刚才去哪了?”琪娅拉大步朝她走来,“我看到你从档案室的方向走出来,要知道,档案室在圣迦南是需要内部人员通过审核才能进去的。”
“我也没进啊。”秋玹睁着眼睛说瞎话,“只是从那个方向走过来而已。”
琪娅拉:“我亲眼看见你从档案室里走出来,从档案室、里面、关上门走出来。”
秋玹:“……”
秋玹:“那请问我是怎么进去的呢?”
“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了,侦探小姐。”琪娅拉步步逼近,直至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一个有些微妙的程度。“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圣迦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机会接触到我们的病人或者是内部人员。那么请问,你是怎么拿到钥匙,进入我们的档案室的呢?”
秋玹面不改色:“我会开锁。”
“是吗?”琪娅拉挑了挑眉,抬手指向一旁的档案室铁门,“那你再给我开一个看看。”
秋玹:“……”
她按了按眉心,面对着此刻琪娅拉显得有些头疼。刚想要再继续想些什么话语来糊弄过去,紧接着突然想到什么,看着琪娅拉学着她的样子抬起了另一边的眉毛。
“你猜我突然想起来什么,圣女小姐。”
琪娅拉皱了皱眉,为了对方那有些刻意地去学自己说话的语调口音。“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连什么平行世界都算不上,撑死了,只是一段别人脑中的记忆而已。”
“你到底在说什么?”
琪娅拉看着眼前的那名理应今天第一次见面本该陌生的“侦探”,对方一举一动之间却看上去对自己有所了解,这样的了解还不只是浅显表面上的,甚至有种她们已经认识很久了的恍惚错觉。
“除了那位记忆的主人不能惹之外,也就是说,我可以在这里做任何事,并且都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秋玹拉长语调,刻意而缓慢地说着。“你根本管不着我,不是吗,琪娅拉?”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这样完整而清晰地喊出这位圣迦南枪械玫瑰的名字,那个字符抵着舌尖从唇齿间泻出的瞬间,琪娅拉甚至都一时有些怔愣着呆站在原地。
记忆中从未有人这样喊过她的名字。
那些人叫喊她的时候,要么是毕恭毕敬的信徒不会直呼姓名,要么是教会的长辈或是同辈会在名字前加上一个“亲爱的孩子”或是“教友”。
琪娅拉想,她理应生气的。
不是为了区区“直呼姓名”这件事,而是在此之前,这个来自外乡的私家侦探,已经在短短半天之内犯下了许多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了。
“拔枪也没用,琪娅拉。”
似乎能够轻而易举地预测到她下一秒的举动,秋玹抱着手臂站在那,手腕间一枚缠绕其上的吊坠一边垂下来,在空中晃啊晃。
“时代变了,圣女。”
她轻叹一声,内燃式双头转换光电子蒸汽魔能冲击火炮的炮口完全展开,几百毫米的巨型口径黑魆魆地对准了琪娅拉手上的格洛克18手枪。
“如果我是雅,出乎某种不可言说的尊严,我会使用跟你同一水平标准上的武器光明正大地打败你,因为那是来源自身的骄傲。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秋玹手指在炮管上按了几下,原本漆黑一片的炮身如同流光碎星般滑过几道波动光芒。
“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好用使什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这从一开始就不重要,因为这里只是一段见了鬼的回忆而已,离开了就什么都不是了——现在,琪娅拉,请你放下手里的儿童枪,然后从现在开始不要来管我的事情。”
琪娅拉彻底僵硬在原地,好像一切从几分钟之前,她刚刚背手掏出枪的瞬间开始,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如果是绝境的专业人士来解释她的这种错乱,大概就相当于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一下子接收到远超于自己所习惯的这个时代背景以外的信息而造成的错乱短路,也可以理解为一种人体的自我调节保护机制,是潜意识里发生的。
这种情况很多发生在来自略微“落后”一点的原住世界的行刑官,对于他们来说要一下子接收的新信息过多,全部都一窝蜂地拥挤在脑子里时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琪娅拉吞咽了一口口水,虽然根本不认得那名字外形过于诡异的武器到底是什么,但多年历练的本能告诉她,赶紧远离、撒腿就跑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尤其是在秋玹将手掌覆上炮管表面,其上开始凝结出一层闪动着繁复魔纹的纹路来之时。
琪娅拉不认得来自蒸汽时代的顶端科技,但是她对于这种魔法波动却是熟悉的。
这种波动像极了教会神职人员在为武器及物件开光祷告之时散布出来的能量,这样的“能量”是只有高阶及以上的主教人员才能够有资格释放出来的,也被教徒称之为“光明神对于那些天资卓越之人破格降下的礼物”。
只是制作一件开光武器的过程极为复杂,有时候往往需要几名以上的神职人员不眠不休祷告念辞上几天几夜才能够完成。而不是像眼前这台过于怪异的“冲击火炮”那样,几乎就在转瞬之间就能散发这种惊人的波动。
秋玹面色平静地拂过炮管,事实上她也不过是在赌。
她相信琪娅拉本人当然不会因为单纯“恐惧”就退缩,而自己拿出名字又臭又长的火炮出来纯属威慑,当然也不会真的开炮。
琪娅拉本人不会害怕不会退缩,但是她还要顾忌她身后的圣迦南建筑。
秋玹拿捏得很到位,甚至连之后收起炮筒后应该怎么做给这位圣女一个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台阶下也已经考虑好了。毕竟她又不是真的要与琪娅拉作对,如果不是立场不同,说实话她对于琪娅拉的好感度还能够比现在再高上一倍。
没想到她遇上了另一种“变故”。
一阵拖沓且清晰的脚步声从两人对峙的走廊另一头传来,秋玹原本不曾注意到那边,但是由于那脚步声实在是过于拖沓且嚣张了,简直就是一个人明晃晃地穿着拖鞋走出来了还要故意在地上踩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她皱眉余光往那边望了一眼,想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嚣张,入眼却是一个过分熟悉的身型。那人穿着圣迦南统一的病号服,脚上真的套着拖鞋,正站在走廊另一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她们。
秋玹整个人愣了一秒,她也暂时顾不上眼前的琪娅拉,遥遥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试探了一句:“……撒拉弗?”
那人抬起松懈的眼皮,懒懒道:“你认识我?”
“他真是撒拉弗?”秋玹一把将冲击火炮收了回去,那凭空消失的武器又把琪娅拉弄得一怔。后者大步上前,目光下移到来者胸口的位置,上面,一枚明晃晃的名牌挂着。
撒拉弗。
还真是撒拉弗,是他们在最后圣迦南火灾里看到的那个浑身被烧成重度烧伤的病人。
……但是怎么会呢?
如果是按照现实时间里,在这个时候秋玹已经入院了,而每个人被分到的名字都是由上一个已经离开的病人继承下来的。那么如果眼前的这个“撒拉弗”仍生活在圣迦南的话,他们又怎么会把这个名字给秋玹呢?
“他是你们这里的病人吧,叫做撒拉弗,对吗?”
秋玹迫不及待转头向琪娅拉求证,后者终于从远超乎认知的怔愣中缓过神来,看上去仍有些思路不清楚地胡乱朝她点了点头。
“对,他是我们这里的病人,叫撒拉弗。”
此时此刻脸上并没有眼中烧伤,尚且看得清面目的中年男人瞥了琪娅拉一眼,似乎是对这名圣女并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像其他病人那样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他面对着秋玹略有些不耐地道了一句,后者想了想,趁着耐心耗尽的最后一秒道:“你来圣迦南多久了?是一直叫这个名字吗?”
撒拉弗:“你是不是有病?”
说着朝着两人的方向可谓毫不尊敬地唾了一口,转身又继续趿拉着他的拖鞋大摇大摆地走了。
秋玹看了一眼面容呆滞的琪娅拉,也紧跟着离开了走廊范围。
她没有第一时间去追那名撒拉弗,因为现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急需一点已知线索。刚一离开走廊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先将那些从档案室里拍下来的照片看了,就听到远处后院玫瑰园的位置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雅等一众行刑官大步朝这边走来,他们看上去除了后排的白亦脸色难看之外,没有什么具体的伤口。
“宋双死了。”雅大声宣布出这一消息的时候挑着眼角看了一眼后方面色铁青的白亦,“真是可惜了,某些人自己没能力救下队员,却反而要责怪旁人不够努力。”
“……请你不要再落井下石了。”白亦沙哑开口,“死者为大,给宋双一点尊重吧。”
雅发出大声嗤笑。
大概能够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秋玹没有多管,只是挑挑拣拣地将刚才遇到的一些事情说了一说。
她现在急需一点个人时间跟私人空间将那几本有关“撒拉弗”的档案给看了,故而打了个招呼就转身走,没想到却再一次被拦下,这次做出行为的人竟是之后就没再说过几句话的链锯人。
他单独追了上来,看上去神情举止与往常无异。
“我看到‘撒拉弗’了。”
他这么说道。
“那还真是巧了,因为我也看到了。”秋玹不得不仰着头跟链锯人说话。她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所以退开了一点直到能够达到平视距离。“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第478章 你又是哪位?
几乎是在瞬间,秋玹脑中回荡过之前秦九渊的话语,那一番关于“燃烧天使撒拉弗”的种种赞词赘述就不再多提了。而说到最后,红衣主教蹲在她面前抬眼,两人之间的距离仅隔着一道呼吸。
“你相信吗?”
男人这样问道。
秋玹自然是不信他们的教典,但这种东西并不是仅仅凭她自己的相信而决定存在的。就像是之前红衣主教所说的,本质上来说,他们这些人与九重天之上的位置本就是存在信息不对等的,而这样的情况下,谁又能知道真正坐在圣堂之巅上的那位,究竟是原来全知全能的父,还是来自森林的野兽呢?
他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依据心中的幻想来充填美化教典,以此获得一个心理寄托,确保自己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罢了。
“所以你认为‘撒拉弗’的事迹是教会编出来骗人的。”
秋玹思想从中抽离,重新抬眼看向站立在跟前显得极具压迫感的链锯人,这样陈述道。
后者却微微晃了下头,“我不知道撒拉弗的事迹具体是怎样的,但至少不可能是由这群歪瓜裂枣扮演。”
秋玹抬头,眼神惊异。
链锯人:“……”
他忍了半晌终是没再开口问出来那种眼神是什么个意思,而事实上也并无什么特殊,秋玹只是惊异于这样一番带着些讽刺意味的比喻句竟然会从链锯人的嘴里说出来。要知道,一直以来根本没人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懒得去跟人多费口舌,“链锯人”这个名词本身就代表着彻底的格格不入。
这种“格格不入”并不是特立独行的意思,因为行刑官里特立独行的人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极其有个性,独狼靠自己单干的也大有人在。但他们都不是像链锯人这样的,链锯的这种“格格不入”,更多意义上应该指的是排异于人群之外的,色彩彻底相反的特殊。
就像之前在马戏团的时候,那个工作人员跟秋玹说得一样。
他们是一块完整而同色调的色板上,一眼望去就突兀的几块涂鸦。
秋玹自己惊讶了一会后就消化了,语气重新趋于原先的平静。“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撒拉弗的事迹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待在圣迦南里的那些叫做这个名字的病人,他们都不是‘撒拉弗’。”
“他们只是圣迦南眼中的‘撒拉弗’。”
链锯人终于动了,他脚步移开的方向却不是朝着秋玹相反位置,反而更加上前两步,几乎擦着肩膀与她朝向相反着站在同一条直线上。“圣迦南清楚这一点,也充分利用这一点,他们使用某种或类似洗脑或注射药剂的手段,使得那些被‘选中’作为‘撒拉弗’的病人自己相信自己就是教典中的那位大天使,从而记忆错落方便为人所用。”
秋玹:“有什么条件?”
链锯人:“就是通过每天早晚的吃药注射时间……”
“我是说,”她道。“每一年所谓的‘被选中’成为撒拉弗的病人,他们是有什么统一的相似特征条件,还是只是随机碰运气。”
“随机。”
这一次,链锯人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去找过一趟那个负责登记名字的修女……如果选人的过程中是有条件的,那么不会一点细节信息都透不出来,毕竟是要经过层层严密检查才批下来的。所以,选择撒拉弗的条件就只是随机,在到时间符合标准的新入院病人中选择一个。”
那还真是有够倒霉的。
秋玹对于自己的运气早已经不抱什么希望,故而现在也没有过于波动的情绪。她挠了挠头,刚想要说什么,就感觉到链锯人整个人都好像在瞬间紧绷了起来,目光如炬直直射向前方。
她站在同一水平面上回头。
一抹猩红色的主教长袍袍角垂坠在地上几厘米的位置,来人身材高大,大步流星朝着这个方向踏过来。
秋玹无声张了张嘴。
链锯人自然垂落的手臂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震了一下,缠绕其上的钢链发出淅索动静,后一秒却被一只手掌径直按住了。
他略有些发怔地循声望去,就见秋玹双眼死死盯着那红衣主教过来的方向,满脸的不可置信。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
男人几步走近他们跟前,俊朗的面目上挂着无论什么角度都不会挑出错来的温和笑容。“十分抱歉,上午时分因为公事我没能来亲自迎接各位,这点是我的失职,希望你们能原谅。”
这回,就连链锯人也微微挑了挑眉毛。
“你是……阿撒斐勒主教、吗?”
秋玹死死盯着红衣主教的面目,一瞬间的目光竟有些偏执到极端的疯狂。站在跟前的男人愣了一下,再看过去时那眼神又转瞬即逝,短暂得几乎让他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我是阿撒斐勒,女士。”男人笑了笑,“很荣幸你听说过我的名字。”
秋玹磨了磨后槽牙,一时神情莫辨。
链锯人再一次打量了红衣主教几眼,紧接着也没有再为难自己做出继续站在这里寒暄套近乎的举动。他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以一种极为傲慢的姿态擦着主教的肩,远离了这片区域。
阿撒斐勒耸了耸肩,看上去并没有对这番行为感到冒犯的愤怒。
“女士,我听说你们是今天早晨到达圣迦南的?”他没有过于在乎离去的链锯人,反而话音一转朝着秋玹道,“怎么样,这里的整体环境都还住得惯吗?我知道,可能你们会对于精神病院这个名词的……”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秋玹打断男人话语,几乎是踩着链锯人之前离去的步子匆匆离开了走廊范围。短短几分钟内里连续被两个人落下面子的红衣主教这才真正有几分怔愣,他转过身看着那个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
他根本就不是秦九渊。
秋玹一路竞走,途径几个公共休息室的范围,自动忽略了从里面传出来的丝毫不加收敛令人不悦的病人视线打量,她径直往盥洗室走去。
虽然面目身形都是一样的,但内里那抹亘古不变的意识,她总不是认错的。
秋玹不知道链锯人刚才的动作是不是因为他也同样察觉到了什么,但无论是什么,她都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试图去触摸到这件事情,一丝一毫的边角料都不可以。
她反身锁上盥洗室隔间的门,背靠在门板上闭着眼睛缓了一会,终于再一次强行按下几乎要将自
己逼疯的思维,勉强冷静分析起来。
几分钟后,她想她大概猜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份。
他就是阿撒斐勒,中央教会内阁长老,圣迦南的首席执行决策红衣主教。
没错,他就是阿撒斐勒。如果秦九渊当初不曾以真身降临这个世界,那么这个世界上也依然会有一个叫做“阿撒斐勒”的红衣主教自动填补上位,将世界背景的空缺给补全。
他们现在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这个“阿撒斐勒”。
黑暗是跟着秋玹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这条时间线上没有过试炼场的秋玹存在,那么黑暗也不存在。一切继续按照原来世界的轨迹按部就班,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改变任何。
原来是这样。
想明白这些,并没有对此刻秋玹本就绷紧了的神经造成一点松懈,她反而因为此前所看到的那位“阿撒斐勒”而感到更加踟躇慌乱。
黑暗不同于其他只是单纯因为无聊而下来玩玩的支配者,他是真的以真身在无尽的小世界里穿梭。如果他的意识被抹去了,一切就彻底完了,就像是之前看到的那个“阿撒斐勒”那样,除了秋玹,甚至根本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存在过。
指甲深掐进掌心,秋玹深呼吸了几口带着血味的空气,强迫自己从随行空间翻出之前在档案室里记录下的近年来有关撒拉弗的资料,一点一点翻开起来。
她现在急需找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她还得成功支撑到脱离这个未知病人的精神世界,去往那人的身边。
秋玹闭了闭眼。
她点开第一张档案。
……
撒拉弗颤抖着嘴唇,跪在地上抖动的动静几乎已经大声到足以让周边的人们听见声音。他才像是猛然惊醒,抬起双手想要捂住自己口鼻避免发出过于醒目的动静。然而他忘了自己那双手刚刚才挖过玫瑰园底下腥臭而泥泞的浊土,几乎是捂上去的一瞬间,鼻腔一冲,他趴下身干呕起来,吐得天昏地暗。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撒拉弗终于从之前的一幕幕中醒悟过来。
他颤抖着软绵绵的小腿从地上踉跄而狼狈地爬起来,他脚下有一处刚被翻动过的泥土,看上去与玫瑰园周围平整光鲜的其他地方格格不入。
撒拉弗吞咽了口口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突然弯身将一旁的玫瑰连根扯过,胡乱盖在了这一片被翻动过的狗啃泥土上。
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不和谐,但至少乍一眼不会被人发现端倪了。
撒拉弗松了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他晃晃悠悠着从泥土里爬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地面的位置走去。如果此刻这里还有别人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为眼前怪异的场景而惊呼。
因为撒拉弗浑身赤裸,只有一些泥土与残花的痕迹盖在身上。他活像个什么末世电影里穷途末路的丧尸,麻木而僵硬地赤着脚踩过一整片娇艳的玫瑰花园。
撒拉弗想,自己肯定还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不是的话,自己现在就不会那么的魂不守舍。
他一直像行尸走肉那样穿梭过一片开得正艳的玫瑰,忽的,撒拉弗的动作停顿了一秒。他动作僵硬地偏头望去,看见左边垂下的手背一不小心蹭在了玫瑰花枝上,尖锐的小刺扎破了一个血口,那小口子微微向外渗着血。
撒拉弗盯着那道血口看了很久很久,比之前看着玫瑰犹豫的时候还要长久。
他蓦地指尖随意蹭了蹭那道口子,有疼痛的感官顺势传过来,也不是那么疼,是那种细细密密的一股一股的疼。
撒拉弗笑开了,他不再去管那道血口,目光上移直直落在被夜色笼罩的圣迦南主建筑轮廓上。
“原来错的是你们。”
他低声喃喃,语音在冰凉夜风中低微得微不可察。突然,语调骤然高高扬起!原本嬉笑的面容拉下,眼睛瞪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哽着脖子凸着眼死死盯着建筑的某一个方向!
“惨拜!”
他怒吼出声,声音中夹杂着怨毒与阴恻。那祭拜的动作不似正常的自上而下躬身,却是手掌先低垂自跨前,再晃动着由下往上进行祷告祭拜!
“惨拜!”
猩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瞳孔放大,撒拉弗赤裸着身体,站在玫瑰底下的泥泞中,痴狂而疯癫地祭拜。他自下而上晃动着惨拜的节奏越来越快,越来越频繁,竟就像是在跳一支永远不会结束毛骨悚然的舞蹈。
“惨拜!”
撒拉弗在黑夜里大笑,那笑声听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是病发的哮喘病人在齐声发笑。
良久,天际的夜色开始浮现出鱼肚白。晨起的日轮渐渐探出一点轮廓,而当象征着日出的光辉重新照耀到这片玫瑰园的时候,其上以空无一人。
……
秋玹合上手中的档案记录,皱着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她刚才看完了在档案室里目前记录下来的,近年来五个叫做“撒拉弗”病人的经历。
说实话,可以用“平平无奇”四个字来形容。
至少就她目前来看,秋玹见到过的最精彩的档案还是属于卡森家那对连体双胞胎姐妹的。她们的经历几乎都可以作为主角拍完一系列杀人狂式惊悚连环电影,哪怕档案寥寥数笔也能够轻易联想出她们的人生。而相比之下,这几名“撒拉弗”就显得普通得惊人了。
第479章 家庭主妇
超市收银员、家庭主妇、清洁工、学生……
几乎就是在生活里扮演着随处可见角色的人,而且不是那种平日里看起来普普通通实则背地里心理变态的潜在杀人犯,他们就真的只是,普通人。
——顶多存在点上不得台面的癖好。
例如偷盗,例如在抢遗产过程中不惜被自己的亲戚污蔑开了张精神有问题的鉴定,例如跟有妇之夫偷情结果发现人家是当地教堂大主教的妈妈之类的……
秋玹看档案看得太阳穴都开始一抽一抽的疼,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得不是什么极端危险精神病人的档案,而是在看新老娘舅。
而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档案上面叫做“撒拉弗”这个名字的病人,一律都是没有照片的。
秋玹只能凭着短短几段话来试图将档案上的人与圣迦南里的病人对上号,结果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她总不可能到处去问谁在进来之前是当商场清洁工的,然后因为一个客人的鞋底太脏所以就尿在了别人的鞋子上吧?
然而后来她再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是不可以。
反正迟早是要回到“现实”的时间线里去的,要不然就直接死在这里,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之后再一次病人的集体活动就是晚餐时间,他们几个行刑官作为猎手局特派的私家侦探与神父修女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同一张桌子上坐着的还有琪娅拉跟阿撒斐勒,无论是哪个人秋玹现在都暂时不想见到他们的脸。
她前面特意来早了一点,就为了能够看到所有病人从正门口走进中央礼堂。虽然记忆力不至于好到能清晰地认出每一个病人的面目特征,但至少那几个在城市医院碰见的同一个病房里的伤患出现在这里,秋玹应该是能认出来的。
然而没有,一个都没有。
在反复对比完了病人们的面目身形特征之后,秋玹皱皱眉,但同时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那么现在的情况可以说简单又复杂,简单在于他们已经能够确定“撒拉弗”就是这个精神世界的拥有者,找到撒拉弗就算成功大半。复杂则在于,他们找到的人好像有点问题。
那个趿拉着拖鞋的,胸口上明晃晃挂着“撒拉弗”名牌的中年男人就是之前秋玹在圣迦南的火灾里看到的,被大火烧毁面目的人。那么根据档案上的年份来看,他应该是那个家庭主妇。
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庭主妇。
这个撒拉弗并不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跨性别者,他只是喜欢幻想自己是一名家庭主妇。
具体的过于详细的原因档案上面没说,反正精神问题的种类千奇百怪,什么类型的都有已经不足为奇。而说这个“撒拉弗”有些奇怪,则在于圣迦南官方的态度。
秋玹在长桌上等待晚餐的时候,跟一旁同样来早的神父修女交谈过几句。在他们言论里撒拉弗仿佛就只是一个叫做这个名字的病人而已,而且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刚好进来圣迦南的,一年的期间里面每天常做的事情就是在自己房间里打扫卫生,其他时候就完全是一个安分守己的病人。
“但是我听说‘撒拉弗’这个名字每一年都会换人。”
秋玹垂眼道,“其中是有什么讲究吗?还是说现在这个‘撒拉弗’待在圣迦南里已经刚好一整年,所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有这个讲究,年轻人。每个撒拉弗待不够一年只是因为他们都只是小病,顺利被治好所以出院了而已。”面容慈祥的老修女朝她笑道,秋玹认出来她就是那个在现实里每天早上都会来房间教自己跟艾德跳健康操的妇人。
“是这样吗?”
秋玹不置可否,突然面向趿拉着拖鞋走进中央礼堂的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道:“今天的浓汤好像有点咸——”
“不想吃没人逼你吃!”撒拉弗本来插着口袋往这边走,闻声猛地转头叉腰瞪来。“浓汤浓汤,不咸干吗还要叫浓汤?!干坐着只知道吃的人还挑剔起来了,那么闲为什么都不帮忙把地拖一下?那你到外面饭店去吃嘛,外面的多好吃,干什么还要吃我做的菜?别吃了别吃了,走走走走!”
老修女:“……”
秋玹重新坐了回来,“挺好的,让我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老修女:“……其实这位病人早些时候已经被鉴定痊愈了,可能是你的话语让他有些条件反射。”
秋玹:“原来是这样。”
老修女:“……嗯。”
妇人默然端着自己的餐盘坐去了另一头琪娅拉的左手边,从此刻力将食不言寝不语做到极致,直到晚餐结束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弄清楚圣迦南到底在利用“撒拉弗”这个名字做什么。
秋玹指尖无意识地隔空点桌面,这时候琪娅拉从对面桌上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突然开口道:“阿芙,你今天下午拿出来的东西我实在好奇,今天晚上有没有兴趣来我这边交流一下?”
“今晚可能没有,明天可以。”
秋玹露出标准的假笑,“我实在是太困了,所以估计一回去沾上枕头就睡死了。”
琪娅拉看上去有些遗憾,但也始终没说什么。倒是主座上的红衣主教阿撒斐勒探究性目光瞥过来一会,很快就又浅笑着被旁边人的搭话移开视线。
今天晚上是关键,按照之前现实里夜探玫瑰园的经历来说,在这一天他们来到玫瑰前向韦伯念道别词的时候,在玫瑰底下看见了韦伯的尸体。
刚才秋玹同样在进来的病人里找了一圈,她并没有看到韦伯这个人的身影,但是档案室里这个人的档案确实是留在里面的。那么就只能说明,韦伯要不是已经离开了圣迦南,就是跟现实线上的结局一样,因为未知原因死去被埋在了玫瑰下面。
会是谁杀了韦伯,又是谁将他的尸体埋在玫瑰底下?
如果他们这次刚入夜就埋伏在花园,就会亲眼目睹杀人埋尸的过程吧。
心里惦记着这件事,秋玹匆匆吃过晚餐,跟对面的雅他们使了个眼色。几个行刑官率先一步吃完饭准备离去,他们赶在了所有中央礼堂病人注射完药剂离开的前几分钟,就为了确保自己是第一批抵达玫瑰园的病人。
秋玹最后一个踏出正门口,就见突然一个猴子般的身影蹿到自己面前,一双大得诡异的眼睛像是浮动着的两个灯泡,直直瞪着自己。
她为这突如的惊吓顿了一瞬,紧接着很快伸手挡了一下对方快要戳到自己身上来的手指,道:“什么事……钢丝球?”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死亡。”
名叫“钢丝球”的病人一双过于巨大的瞳孔死死盯着秋玹,让人怀疑他是在预示别人也没法做到。钢丝球猴子一样地佝偻着背,瘦削面孔在吊灯的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你、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死亡,你要大祸临头了!”
雅无言地走过来一把拽开钢丝球,“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一会说你自己是撒拉弗,一会又咒别人死。警告你,赶紧自己回去,不然我们可就喊人过来了。”
说实话,秋玹并没有从这番话里嗅到一些类似阴谋诡计或者是那种真的会灵验预言的味道,她只感觉到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说不上来,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雾,想要伸手去抓的时候又会消失不见。
她看了一眼周围闻声而动的警卫们,突然朝钢丝球道:“我是谁?”
钢丝球瞪着他那双大眼睛,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秋玹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既然你都能从我身上看到大祸临头,那你肯定也知道我是谁吧。”
钢丝球这会眼神移动到她面中直直盯了好一会,突然瞳孔紧缩双眼发直。“你、你,不可能、不可能……”
他开始胡乱抓挠自己本就没几根的稀疏头发,周围的警卫终于确定他是没吃药就从中央礼堂跑出来的病人,纷纷一拥而上以一种接近暴力的力度将他束缚起来押回中央礼堂。
“你是撒拉弗!!!”
被包围在警卫中间,钢丝球突然以一种人类喉腔可能根本就没法做到的语音嘶声大喊,那声音将已经渐渐走远的行刑官们都怔得一愣。而在下一秒听清楚钢丝球嘴里喊得话语之后,人们看上去更加不可思议了。
“他怎么知道你是撒拉弗的,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私家侦探吗?”
壮实男人目光看向秋玹的位置神情诡异,后者站定在原地注视钢丝球被拖走的方向,那道粗粝沙哑的声线依旧在响起。
“你是撒拉弗……不、不是,撒拉弗是我,我才是撒拉弗、撒拉弗……我是谁,我是谁呢?他才是撒拉弗,撒拉弗!!!”
“根本就没有撒拉弗!!!”
他突然开始尖声哭泣,也可能是在发笑,那声音过于尖锐疯癫了,一时让人都分辨不出来。
周围的警卫这下子也不用再带他去中礼堂了,他们直接从腰间掏出一支随身常备的镇定剂,对准钢丝球的脖颈利落扎了下去。
随着身体软倒,那毛骨悚然的哭笑音也渐渐衰弱。
钢丝球闭着眼睛倒在地上,他的嘴角上扬几乎要与耳根齐平,眼角却淌出两滴浊泪来。
……
秋玹、艾德跟雅蹲在玫瑰园的其中一个角落里。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目前来说,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玫瑰园里静悄悄的再无其他动静。
两小时前,就算清楚现在所有的病人都在中央礼堂排着队注射药剂出不来,为了确保以防万一,行刑官们还是决定先挖开泥地看一下底下韦伯的尸体是不是已经在里面了,一切再另说。
这个提议是得到全票通过了的,但是除了秋玹以外的行刑官们在今天白日的时候可是已经见识过玫瑰园的邪门,他们还为此死了一个人,蓝河公会的宋双。
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双是因为链锯人的冷眼死去,但也能从侧面反映,这片玫瑰底下蕴藏着的凶险。
谁也不愿意当下一个宋双。
最后是壮实男人见情况僵持而自己提出的可以下去看看,但前提是在场所有人都要跟他签一个约定说明自己会在危难时刻伸手救他,而不是冷眼旁观更甚落井下石。
这种书面约定是具有某种特殊保护效应的,签订的内容可以是这种小事,也可以作为关键的决策商议来签。而一旦签约的人违反约定,那么自身将会根据约定内容轻重而付出惩罚代价,所以一般情况下而言,行刑官们都不是很乐意签这种约定。
不过像现在这种没人想要出去涉险,而一个人挺身而出并且要求只是想要拉自己一把的这种签约,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这种局面可以说只是多了个保障,而且口头的承诺令人狐疑,这种纸面上的约反而令双方都相对能够安心。
所以除了链锯人跟白亦之外,大家都跟壮实男人签了约定。壮实男人原地做了会准备,就只身下到玫瑰园里去了。
他们先是在最开始现实时间线里看到韦伯尸体的那片地方开始找,发现下面就是普通的土层,不仅没有韦伯的尸体,连白天时看到的那些无数诡异手掌都没有。
壮实男人稍微定了定心,开始在周围附近一片区域寻找,依然一无所获。
最后他们终于确定,此刻韦伯的尸体还不在玫瑰园。
两小时后,秋玹再一次换了一条腿蹲着,手肘轻轻戳了戳旁边的雅。“其实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情。”
雅回道:“什么事?”
“在这个精神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新入院的行刑官存在啊,所以也就是说,当初韦伯的精神世界根本不会被触发。那么为什么,在这里韦伯还是失踪了,并且走上了相同的结局呢?”
第480章 药引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跟精神世界根本就没有关系。”雅回头看她,目光在夜色中晦暗不明。“韦伯本来就是要在今晚死的,有没有触发精神世界根本就不重要。”
秋玹想了一会,“有人本来就要杀韦伯,只是我们在之前无意中触发了他的精神世界而已,但是这对他的结局构成不了任何影响。”
雅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秋玹在心里一一划过几个最有可能是嫌疑犯的人,就听得下一秒雅在旁边道:“绝对是圣女,你赌不赌,就是琪娅拉把韦伯杀喽。”
秋玹:“……”
“你到底为什么对琪娅拉意见那么大?”秋玹本来还以为前段时间雅的那番话只是在开玩笑,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在此刻又言之凿凿地说了一遍。“你之前跟人家对枪的时候不是还在一个劲地夸她吗,这会就变了?”
“夸是夸,该骂的时候还得骂嘛。”雅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矛盾,“反正我就觉得是圣女干的,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就是那么觉得。”
“随便你吧。”
秋玹叹了口气,彻底没话说了。反正在她心里,哪怕圣迦南的全部病人医师在内都有杀死韦伯的嫌疑,琪娅拉也绝对不会在名单里面。
她不怀疑琪娅拉,并不是说这位圣女多么心慈手软大慈大悲。秋玹是听说过琪娅拉当初跟着猎手局的人参加百人围猎的事情的,当时她双持贝瑞塔M9,一个人击杀了团队总和百分之八十的异教徒。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某种意义上同样双手沾血的“圣女”,秋玹也不怀疑她会做出杀死韦伯的事情。
因为她理解琪娅拉的所作所为,初次窥见端倪就是在当初得知那段主祷词的创作是琪娅拉完善加工的之后。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度降临,愿你的指令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是你的剑,你的权杖,你的花枝,你手里的枪。我会战斗,以圣临与哀歌铸成的血肉之殇。我会反抗,贫瘠荒廖中生出的玫瑰是我胸膛开出的扶桑。我的父神,愿你永远加冕于圣堂。我所为之事不是为你,只为花瓣上半抹余惶。”
最开始,在那名老修女带着尚坐在床上的秋玹跟艾德一起唱这段有别于传统教典中的主祷词的时候,秋玹就暗自为其中的内容而惊异。这段祷告并不是一味地赞颂自己的神明,它同样信神,但更多意义上,它是在信仰自己本身。
就像是城市医院里的那位弗雷院长,求神只是宗教背景之下的精神寄托。当灾难来临,他们会自己筑起钢铁防御工程;当病痛突发,他们自己研制药物自己治病;当面临革新,自有孤勇决绝点起火把的殉道者,踏着身后的星火大步往未知的前方行走。
“神迹”笼罩不到的地方,到处都是自强不息的人们。
所以虽说同样是带有相似背景文化的,但秋玹一点都不讨厌这个世界。
她没有与雅说这些,只是再一次换了一条腿蹲着,撑着下巴等待那个在今晚动手的凶手。
反正等到时候雅亲眼目睹了是谁杀人埋尸,琪娅拉的嫌疑自然也就洗清了。
……
“人是你杀的吗,撒拉弗?”
理应是白日,却昏暗一片仿佛永远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老修女站在门口,她的身边是几个身形彪悍的护工警卫。
撒拉弗夹着红血丝的眼睛抬起,阴恻恻地看了他们一眼。
“现在你有一个机会,向父神坦白你的罪行,我的孩子。”老修女语气平静且祥和,但她身边围聚的那些手持电棍的警卫俨然说明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做错事并不可怕,但你要学会认清自己的错误,并且及时改正。”
“你当我傻吗?”
撒拉弗终于哼哧哼哧地笑出声,他的笑声对比起正常人的来说过于沙哑诡异,哪怕是在这种白天也显得让人毛骨悚然。“我现在如果说了一个‘是’,你们会怎么做,怕是要迫不及待地将我送上电椅了吧?”
“……”
“而且,这不正是你们希望看到的吗?”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眼前面露慈悲的老修女。“这不正是你们预设当中的场景吗,只不过我提前一步做了,仅此而已。”
“孩子。”
老修女叹了一口气,她突然缓慢躬身在旁边的空床位上坐了下来,不顾周边警卫的反对,悠然道:“有些时候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蒙蔽你,甚至乃至你的内心,都会撒谎。”
撒拉弗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老妇,突然他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幅度大到甚至最后,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将底下的木床震得框框作响。
没有人在乎这一点,所有人低眉看着这个坐在床上的杀人犯。撒拉弗伸出一只手臂按住自己颤抖的大腿,他另一手捂着脸,嘴里开始发出一种似哭似笑的悲鸣。
“我的孩子。”
老修女伸出手,那只干瘪的苍老手掌刚一接触到撒拉弗的肩膀,就被后者一股剧烈的反驳力道掀翻,紧接着,他竟然猛地偏头,一口咬在了那只手掌之上。
周边的警卫护工吓了一跳,手腕一甩电击棒连通电源,对准了撒拉弗狂笑着的颤抖身躯打了过去。只听得从喉咙里压抑出的一声呜咽,痛苦到极致的嗓音压在喉管发不出来,撒拉弗软倒着身子倒在地上,口中撕咬的力道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像是在撕咬着人生里最后一块浮木,既想要那绳索拉自己出去,又只想将眼前看到的所有人拉到底下陪自己。
老修女的手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丝血痕从被咬住的齿尖渗下。她打了个痛颤,还是耐着性子伸出另一只手去触碰撒拉弗的肩膀。
“你不是被圣迦南利用的棋子。”
老修女这么说道,“你是药引,孩子。”
“你是救命的药引。”
……
秋玹觉得,自己好像是又走进了一个误区里。
她坐在圣迦南中央礼堂跟昨天晚上一样的老位置上,眼熟的老修女姗姗来迟,看上去是特地踩着早餐铃声的最后一声走进来的。
老修女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是露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
“早上好,女士。”
秋玹抬眼极其敷衍地笑了一下,好像做完这个动作就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精力一样。老修女为这个过于困难的笑容哽了一下,下意识地张张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摇摇头坐在了长桌的另一边。
今天早晨的早餐,阿撒斐勒没有来,琪娅拉也未曾到场。
听神父们说好像是上面教会又有什么任务派下来让他们去做,一大早就出城去了。圣迦南的众人对于这种事情习以为常,照常吃饭吃药没有任何影响。
秋玹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只是她,坐在旁边的雅等一众行刑官看上去也都没什么好脸色。
开玩笑,维持着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蹲在又臭又冷的泥巴地里盯了一整个晚上,换谁都会疲倦的。
然而即便他们已经付出这些,结果却是,昨天晚上风平浪静,连一阵强一点的夜风都不曾刮起来。
人们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而这一次临近早晨的时候壮实男人又冒险下到玫瑰地里挖了挖,下面除了泥巴什么也没有,更别提多出来的一具尸体或者是什么裸男。
“别灰心,”最终他只能这样安慰众人。“有可能是我们的到来打草惊蛇了也说不定呢,一定会有其他线索的。”
是啊,一定会有其他线索的。
如果凶手在圣迦南里杀了韦伯,就一定会留下线索的,除非凶手不是人。
“你们没有注意到你们少了一个病人吗?”早餐端上来,秋玹先将自己的那部分几口吞掉,擦了擦嘴才慢悠悠朝着对面问道。她这问句没有指向性,好像跟任何人提问都可以。“还是说人就是在你们眼皮底下失踪的,但是你们根本不在乎。”
对面一名正在进食中的神父顿了一瞬,抬起头神情中夹着些被冒犯的愤怒。
“如果你说的那名病人是韦伯的话,哦要我说,女士,你观察得可真够细致的,不是吗?”
秋玹:“哦我的老伙计,但是你要知道,注意到这点可并不是什么难事。就连奥利弗叔叔家三岁大的儿子都能注意到,班上突然少了一个同学是什么感受。哦要我说,这可真的不难,不是吗?”
神父:“……”
老修女坐在对面默默往旁边移了一个身位,将旁边的空位留出来。
神父过去坐下来了。
早餐时间继续。
“我们已经在寻找韦伯了。”最终,还是一个看上去有点身份的负责人实在受不了好像莫须有的诬陷,抬头朝着桌上所有的行刑官解释了几句。“韦伯确实是在昨晚失踪的,我们的搜寻队也在昨晚成立并且不眠不休工作到现在。目前为止得到的最接近的答案是,很不幸的,韦伯似乎是逃离了圣迦南。具体细节我们还在分析过程中,如果有了结果会通知你们一声的。”
撒谎。
秋玹面上挤出一个笑,心下了然。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支搜寻队不眠不休找了一整晚的话,他们就算不想去玫瑰园,起码也更应该来后院找找吧。但是昨天一整个晚上,剩下的几名行刑官们集体在玫瑰园后面蹲了一个晚上,是半点动静也没有听到。
所以说,是圣迦南在包庇那个凶手吗?
还是说,他们知道一点关于韦伯被人杀害的事情细节,所以即便知道,也选择压下来不发一言。
秋玹目光在底下的长桌上扫了一圈,精准定位在坐在人堆里撒拉弗的身影上。后者还是趿着他那双拖鞋,露着两条毛腿,正在一边挠痒一边举着叉子吃饭。
似乎是注意到旁人的目光,撒拉弗骤然抬眼,正对上秋玹的视线。
秋玹没有一点偷看被人抓包的自觉性,她遥遥隔着几张长桌的距离,双手低垂至膝盖前顿了顿,接着摇晃抬起,完成了一个自下而上的相反参拜动作。
熟悉的人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出来,并且勃然大怒亦或者是惊慌失措。
因为秋玹做了个惨拜的手势,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被她对着“惨拜”的那个对象总不会是心情好的。
然而撒拉弗几种情绪都不沾边,他打量了这边几眼,突然对着秋玹抬起一根食指,轻轻偏头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秋玹:“……”
雅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
“我感觉这个撒拉弗确实有点问题。”她收回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喝了一口南瓜汁,偏头这么说道。雅在旁边不客气道,“不能因为被一个精神病人骂了脑子有问题就恼羞成怒地诋毁人家吧,这样不好,看开点。你还说我干吗无缘无故地冤枉人家圣女,现在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说认真的。”秋玹叹了口气,“这个撒拉弗,好像一直以为跟我们要调查的东西毫无关系。你还记得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是撒拉弗的?”
雅:“不就是从火灾的时候,你在他身上找到名牌开始吗?”
“对,”秋玹接道。“但是那个时候‘撒拉弗’已经被烧成重度烧伤,一看就知道没有恢复的可能性了,除非做面目重塑手术。你再仔细想想,我们对于这个人的一切猜测从一开始就只是依据他身上的姓名牌,但是这东西又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东西。就比如说我,如果你之前从来不认识我,然后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身上别了个名牌叫做‘撒拉弗’,所以你之后总会下意识地认为我就是‘撒拉弗’,我就叫这个名字。”
雅顿了几秒,“所以你是怀疑……这个撒拉弗顶替了别人的名字,其实他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第481章 诡计性叙述
秋玹摇头,“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怀疑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更应该是另一种可能性。”
雅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而瞥了一眼道:“习惯了,反正你老怀疑来怀疑去的,你就不应该来当行刑官,你应该去登基。”
秋玹:“……说正事。”
“行吧,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
秋玹指尖下意识地在空气中点了点,“在推理小说中,有一种较为熟知的写作手法,叫做诡计性叙述。”
“写作者通过叙述,主观介入故事,利用文章结构或文字技巧,把某些事实刻意地对读者隐瞒或误导。在我们那个世界,这种写法就被称为‘诡计性叙述’。”秋玹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雅跟艾德,没什么顾忌地在早早撑起的隔音屏障中开口。“你们仔细想想,从我们最开始在圣迦南的火灾中接触到‘撒拉弗’,一直到现在,他的所有展现在我们面前的表现。”
“值得注意的是,‘诡计性叙述’并不是全然的谎言跟蒙蔽。它同样在叙述真相,但却是利用一种类似视觉错位的方法,将原本的‘真相’拆分开来,从而导致看者——也就是现在的我们,从我们这个视角看过去,明明一切线索都感觉没出现什么偏差,但事实上‘真相’的顺序已经开始错位了。”
艾德本来的原住世界就跟秋玹的是无限接近的,相比起雅,他更能从这番话里感同身受地一点就通。当即拍了拍脑门,有些激动地探前一点身子。
“你是想说,我们看到的那个大叔撒拉弗,他并不是顶替别人的冒牌货,相反,他就是真正的撒拉弗。但是由于现在我们身处于现实之外的精神病人的精神世界,所以事件的真相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玩了一次‘诡计性叙述’,任何时间线的偏差,都会引来已知消息的不对等。”
秋玹学着之前佣兵组织那个冒牌A先生的语气朝艾德点了点头,“小伙子,你很有前途。”
于是后者开始挠头傻笑。
雅受不了地白他一眼,紧接着又快速转头。“但你说了那么多,我们还是没有明白,那些你所谓的‘被藏起来的真相’,我们又要怎么发现它们呢?”
“想要破解‘诡计性叙述’,就只有找到每个关键点的破绽细节一点一点去猜,去怀疑。”说着,秋玹瞥了一脸无言的雅一眼。“所以‘老怀疑来怀疑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每个登基的皇帝都能够寿终正寝,但不多疑的皇帝早死是常态。”
雅:“……至于吗,我就说你一句而已。”
“所以现在,我是‘撒拉弗’。医院里被烧毁容的中年男人是‘撒拉弗’,底下那个坐着的喜欢代入家庭主妇的中年男人是‘撒拉弗’——你们知道的,他们是同一个人……”秋玹耸肩,重新将话题拉入正轨,“还有一个‘撒拉弗’。”
“你说什么?!”
“我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撒拉弗。”秋玹前倾一点身子,撑在桌案上看着他们。
“就在此时此刻,坐在底下的人群里。”
……
撒拉弗软着身子瘫在椅子上,周身的皮肤乃至椅子底下的地板上,到处都是他淌下来的汗水,淅淅沥沥的一片。
旁边有工作人员担心会引发触电意外,动作熟练地暂时切断了电源。招招手,就有两个护工拿着毛巾跟电解饮料走上前,一个负责擦拭撒拉弗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一个负责捏着他的下巴将电解饮料灌进去。
“还有五分钟。”
其中一名工作人员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说着,他低垂下头,看着死狗一样瘫在电椅上的撒拉弗似乎是有些不忍。
“再坚持一下吧,只剩五分钟了。”他这么说道,“你应该知道你做的事情理应以命换命付出代价的,但因为特殊原因以及你的精神情况鉴定证明……唉,总之,再忍忍吧,很快,你就会忘记那场卑劣的罪行了。”
撒拉弗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他一直半翻着眼白面无表情,好像对一切都全然不在意了一般。直到那个负责训诫的工作人员说道“你很快就会忘记你犯下的卑劣罪行,重新在父神的宽恕下获得新生”,他突然整个人疯了一般,剧烈挣扎起来。
围在身边的两个护工几乎吓了一跳,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已经被这种程度电刑的病人竟然还有力气做出这样的反抗挣扎。一时没注意被震起了椅子,护工们很快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将扶手两边的束缚带又绑紧了些。
撒拉弗被制住耗尽全身气力的挣扎,于是他坐在原地颤抖着发出似哭似笑的声音。为首的负责人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像是不想带着几分不忍再听见人喉口里抑出来的声音,挥挥手示意周边两个护工上前将湿毛巾重新压在他的齿间。
既确保撒拉弗不会在剧烈的疼痛中伤到自己,也防止他再继续发病抽搐。
撒拉弗突然在凄厉非人的笑声与哭音中抬眼,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负责人,嘴唇上扬着咧至与耳根齐平,眼底却滚出几滴浊泪。
“我是谁?”
他看着几双压制过来的手掌,好像骤然间失了所有反抗的力道,只是执拗决绝地看着负责人。他又问了一遍,“我是谁?求求你,告诉我,求你……”
负责人怔愣一瞬,“你是撒拉弗……”
“求你了!”
撒拉弗开始试图左右扭头躲避想要塞在他嘴里的毛巾,然而终究没有起到作用。有护工被他不断挣扎的行为弄得有些烦躁,抽出了腰间的警棍想要让对方听话一点,下一秒被站在跟前的负责人拦住。
负责人摇摇头叹了口气,虽然阻止了即将到来的暴力,却也并没有阻止相关人员重新连接电极。
撒拉弗嘴被堵上,手脚擦干汗渍重新架上电椅。他根本不在乎那被贴在皮肤上的电极,血红的眼睛直直瞪着近在咫尺的负责人。
“睡一觉吧,孩子。”
负责人干燥的手掌覆上他的眼睛,同时,噼啪电流声响彻在狭窄逼仄的训诫室里。厚重的椅子在地上磕出声响,负责人感受着手掌以下皮肤的抽搐颤抖,那双大得惊人的眼睛死死没有合上,短粗的睫毛在掌心扎出一片刺痒。
“睡吧,当你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与你无关了……钢丝球。”
……
“你觉得……还能是谁?”
“你们在说什么?”
处于隔音屏障中的三人立马警惕起来,转头看向来人。竟是消失了一整个早晨的阿撒斐勒,他整个人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刚从哪个荒郊野外跑回来似的。
“抱歉,我刚看到你们嘴唇在动,好像是在交谈的模样。”见三人自觉排外的神情,阿撒斐勒无奈耸耸肩,语气仍是温和着的。“所以我想可能是你们之间特殊的交流方式,一时好奇就……不过没关系,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就不过多问了。”
“昨天不应该是教会的任务吗,那么快就回来了?”
阿撒斐勒保持尊重不过问,秋玹却抬头多问了一句。“边境那边出事了?现在是已经解决了还是……?”
阿撒斐勒看上去有些惊讶,“是的,边境确实是出了点小事……不过现在都已经解决了,一切顺利,多谢你的关心,这位女士。”
边境出了点小事。
秋玹眉心抽跳一瞬,就出了点小事,那秦九渊怎么可能走着出去然后直接被城市医院的担架给抬回来?还是说这又是什么蝴蝶效应吗,原本真的是容易解决的小事,但由于事态细节变化,出现了不可控的意外。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她在心里默念三遍,强行将种种思绪按下,往底下的病人长桌那边扫了一圈。
除了几个老熟人,连体姐妹、内裤外穿的老头、穿拖鞋的撒拉弗……之外,那个叫做钢丝球的拥有一双硕大眼睛的病人,正拿手里的叉子戳着面前盘子的食物。
那碟早餐已经被他戳得坑坑洼洼,看上去像被巨怪刚啃食完漏下来的残渣。旁边有一个大热天还硬是要披着大氅的女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屁股挪着往旁边坐了几分。
秋玹端着自己的盘子从高座上走下去,旁白的护工见状想要拦下她告诫危险,却被阿撒斐勒拦了下来。红衣主教以微不可察的幅度皱了下眉,偏头看向那个从高处走向地处的身影。
“聊两句,兄弟?”
长桌上每个病人的位置都是固定好的,秋玹也没有强求,自己从边上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钢丝球的旁边。
一般情况下她这样的行为在人群中是要引起侧目的,但圣迦南长桌上的其他病人依然自己吃自己的,吃完的就将盘子一推等待稍后吃药,谁也没有多看她一眼。
钢丝球也没有看。
他玩完自己的食物,将眼前狼藉一片的,如果被那个中年大叔撒拉弗看到了又要怒吼不想吃饭就永远都出去吃不要回来了的,脏兮兮的盘子推了推,表示不会再进食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秋玹自动忽略他的冷淡,转而换了一个话题。“昨天晚上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诅咒我身上有死亡的来着,还记得吗?”
钢丝球面无表情,直愣愣地坐着。
旁边的长桌上,却传来一阵嗤笑。
秋玹回头望去,就见笑出声音的是那个大热天也穿着大氅的女人。女人同样已经进食完毕,此刻正像是端着一只高脚杯那样端着盛南瓜汁的茶杯,并没有正眼看秋玹。
“他不会再跟你说话了,他变成了‘蔬菜’。”
“他昨天还好好的。”秋玹挑眉,“你认识他吗?我有点事想要问他,或许你知道他以前的一些事情?”
“你为什么要打探这些呢?”
披着大氅的女人晃了晃杯子,里头的南瓜汁在杯壁上沾出一圈淡黄色。“我都跟你说了,他变成了‘蔬菜’,现在还活着的不过是一具原先禁锢着灵魂的囚笼而已,再打探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真的是他的朋友,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小姐。”
“他解脱了。”女人终于停下手里晃杯子的动作,她那双略带细纹的眼睛看着秋玹。
——“而身体的囚笼将我禁锢在原地,我还是摆脱不了这幅牢笼。”
秋玹沉默下来。
此刻,早餐时间已经大致结束了,接下来就如同曾经见识过的那样,一排又一排的护工端上药片跟水,沿着长桌的序号逐渐地分发下去。
轮到这一桌的时候,秋玹看见坐在她身边的钢丝球木然地瞪着那双大眼睛,抬手拿起药片一口就灌了下去。秋玹亲眼看着对方喉头滚咽着将药完全吞没,然后直直起身,活像个行走的丧尸朝着正门的出口走去。
披着大氅的女人用两根手指拎起药片,同样在护工的监视目光下放进嘴里,但秋玹却能够清晰判断出她根本没完全咽下去。
“希望我也有那么一天。”
女人留下一句云里雾里的话,紧跟着抬脚走向出口。秋玹站在原地看了几秒,就见隔壁的长桌上,趿着拖鞋的中年男人撒拉弗也同样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缓慢且拖沓地离开,人群里,撒拉弗似乎是隔着浪潮回头,遥遥与她对视了一眼。
他双手低垂至胯前,晃动自下而上,做了一个相反的参拜动作。
“……”
“大家稳住!”
“发生什么事了?!”
骤然间,原本充斥着各种意义上宗教诡丽绚烂色彩的中央礼堂逐渐褪去了所有颜色,世界猛地一片灰白,连同后院诡谲的玫瑰园,也失去了全部的色彩。
然而建筑场景却依然是记忆中的场面,并不似曾经几次即将退出时上下颠倒全然相反的模样。
他们耳边,似是又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疯癫痴狂到极致的悚然大笑声。
第482章 加油
雅视线重回城市医院那好像无论在哪都时刻充斥着特殊消毒液体以及惨白色的内壁,她有些尚未从之前过于突然的转场中回过神来,就见身边嗖的一下窜过去一道影子。房间里的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秋玹已消失在原地。
名叫“钢丝球”的,拥有着一双凸起大眼睛的病人抖着肩膀发病狂笑。雅在转身去追秋玹跟继续留下来探查这个“撒拉弗”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还是留在主线旁边进行跟踪找寻线索。
而就在狂笑着的钢丝球身边,雅跟那些据说是来执行秘密任务的猎手们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突然间,隔壁的床铺上,“撒拉弗”咳嗽两声醒过来了。
雅至今没有搞懂为什么当时在精神世界里的时候,就看见秋玹走下去说了两句话,然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间他们就又回来了。没有莫名其妙的世界扭曲,也没有怪物死亡,他们就这样从灰白一片的世界里退了出来。
而且,如果说这个叫做“钢丝球”的病人是撒拉弗,而躺在床上的那个被火烧毁容的中年男人也是撒拉弗,那么两个撒拉弗之间到底互不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
雅还没想明白,就见躺在病床上,那个被火灾烧毁容的撒拉弗突然顶着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坐了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缠绕着的绑带,摸了半晌之后似乎又不太满意,转而将系带的一头接下来,自己重新打了个漂亮一点的结。
雅:“……”
猎手们沉默一会。
“你认识那个人吗?”为首的领队默默看了一会坐在床上的撒拉弗,转头朝雅问了一句。后者谨记之前他们有意想要瞒下来的信息,摇头道:“大概见过几面吧,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叫海格力斯·猛汉。”
真正的海格力斯猛汉·艾德:“……”
“你们要找的人出去了。”撒拉弗坐在床上,终于整理好了他的绑带让其看上去稍微顺眼了一些。他抬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脸看向猎手们的小队,这样说道:
“撒拉弗,她刚刚出去,你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
秋玹奔跑在城市医院的楼梯间里。
她生怕乘电梯会因为时间差而错过,这会儿正在楼道里飞速狂奔。城市医院的绝大多数急诊室都设在下面几层的位置,如果不是顾及着这会儿楼底下的警卫们要比平时还多出一倍,秋玹大概都不会选择跑楼梯,而是直接从十三层往下跳。
秦九渊跟弗雷院长所在的急诊室位置很好找,门口被一堆警卫保镖围着的就是。
秋玹抿了抿唇,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警卫,还是没有选择硬闯,生怕会影响到诊室里面的情形。她想了想,记下楼层跟房间的位置,干脆再次从安全出口的天窗上翻了出去。
果然如她所想,楼底下的猎手警卫几乎层层将中心医院给封锁了起来。秋玹蹲在飘窗上,竟然有几分认真地在想如果再在入口大门的位置放把火,有没有能把警卫队疏散一点的可能性。
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做个人,毕竟要真放火烧了一座医院,不说为数不多的良心上过不去,其中的因果报应都足够她喝一壶。
秋玹一只脚小心翼翼地放下去一点,距离最近位置的窗台还有那么一点距离,她正估算了距离打算直接跳下去,就听见在她下层楼层的里面,传来几道嘈杂人声。
声音在说着,医院里有个刚送过来治疗的精神病人逃跑了,病人是黑发女性,在圣迦南里的名字叫做撒拉弗,真名叫阿芙。
秋玹:“……”
一时间她有些不可置信,等到再次俯下身将楼下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一些,她才终于确定,这些突然而来的人们就是来找自己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知道了名字叫阿芙。那么就只能说明,是还在房间里的雅或者艾德,再或者两个人都有,告诉了那些猎手信息。
可为什么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暴露秋玹,难道不是将表面上同等立场的自己也暴露了吗?
秋玹努力尝试去站在他们的视角上分析到底是为哪般,分析了半晌之后只觉得脑壳开始隐隐作痛,她干脆一个俯身倒挂在窗框上,刚做完就感觉到口袋里的通讯器在微微作响。
是雅发过来的信息,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牺牲一个,成全万家,加油,我相信你能行。
秋玹:“……”
她眉心抽跳几下,一个翻身从五层的飘窗上直直跃下。这一下直接跨了两层楼的高度,虽然速度已经极快,但是一闪而过的影子还是引起了一个四楼临近窗前猎手的注意。
“她在那里!”
一道喊声将所有负责四楼搜寻的警卫召唤过来,秋玹腰在空中一转踢碎窗户滚落进了三楼的窗台。她落地的地方是医护人员的更衣室,这会儿一个收拾完毕准备换上便服下班的护士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破窗而入的人。
“借下你衣服,姐妹。”
秋玹转手抢过人家刚丢下来的制服外套,一边踹门往外跑一边往身上套衣服。护士呆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下一秒几个虽是便衣打扮但身上那股猎手的气质怎么都盖不住的人们同样翻窗进来。
为首的领队气喘吁吁,本就带着一道疤的脸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
“人往哪跑了?”
他面对着护士恶声恶气,护士缓缓放下挡在身前的手,突然直直朝着一行人挑了挑眉。
“什么时候猎手局的手已经伸到中心医院来了?”她没有回答小队长的话,而是这样反问了一句。“立德加尔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说……事实上就是他指示的?你们说,我有必要将这件事上报给中央教会,让他们也好好看看你们猎手局的威风吗?”
几个破窗而入的便衣猎手愣了愣,随后为首小队长率先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算什么东西?赶紧让开,不然你就是协助精神病逃跑的同伙!”
护士笑了笑,眼中的神情却更为冰冷。
“我在这个世上最讨厌的身份有两个,你们猜是哪两个?”她慢悠悠系上衣服前的两排扣子,突然以谁也没有料到的动作伸手一拉,刺耳的医院通用报警铃声响起,将所有人震得耳畔一痛。
“第一个是赏金猎人,因为那帮混蛋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鉴于大家都知道,现在已经没有‘赏金猎人’这个称呼了,所以……我讨厌的第二种身份,就是猎手。”
……
“怎么现在才来?里面暂时不需要人手,你先在这里等着,等会喊人就直接进去。”
托那名护士的福,秋玹重新从三层光明正大地坐电梯上五层,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拦下她。她刷了衣服口袋里的身份证过了闸口,来到那间被严加防守的急诊室,接着再一次被负责医师拦了下来。
她硬忍着心中的躁意,强行迫使自己坐下来跟其他等待着换人的医护人员坐在一起。期间为了防止自己等待途中做出不理智的事情,还重新掏出通讯器给雅梳理了一遍之前在钢丝球精神世界里的经过,以此转移注意力。
没错,那个精神世界是属于钢丝球的。
他们原来一直以为那是撒拉弗的世界,结果撒拉弗是猜对了,但是到底是哪个撒拉弗却猜错了。
从事件的结尾一点一点往前推的话,就能够发现,一直以来他们以为的在那个晚上,“撒拉弗”会在玫瑰园里杀人埋尸。其实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时间有问题。
就像是推理小说里的诡计性叙述,那个原名叫钢丝球后来继承了“撒拉弗”这个名字的病人,其实是在烧伤毁容“撒拉弗”再前面一任的继承者,也就是倒数第三个。
所以现在按照时间顺序,还生活在圣迦南里的,得到了撒拉弗这个名字的有三个人,分别是:钢丝球、毁容人、秋玹。
根据时间线排序的话就会更加明显易懂一点的,秋玹个人分析出来的完整事件经过应该是这样子的:
圣迦南里的倒数第三个撒拉弗,原名叫做钢丝球的病人在前年的时候入院,入院的原因大概率是跟他的病情天使木偶综合症有关,然后他被随机挑选中继承了撒拉弗这个名字。为了方便区分,接下来还是将他称之为钢丝球。
钢丝球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干什么的,就像秋玹一样,对于圣迦南里所有的一切一头雾水。而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继承的这个名字在圣迦南代表着“极端特殊”。
就像是教典里记载的,身披火焰诞生的燃烧天使。逐渐逐渐,因为每次早晚药物的副作用,钢丝球的记忆里开始衰退,他开始渐渐不记得自己进入圣迦南、被选中作为撒拉弗之前的一系列事宜。他一方面为这样的丢失记忆而心慌,而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却在为自己的“特殊”而沾沾自喜。
因为疾病的特殊性,或许还有某些长相原因,钢丝球前半生的人生从来都是不被人正眼相待的。但是这一年里,当他进入了这座所谓的疯人院的时候,他竟然在里面找到了从未有过的特殊与瞩目。
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当钢丝球已经开始记不得自己的本名叫做“钢丝球”的时候,他开始从这种“特殊”里清醒过来。但是因为某些原因,某些他们尚不得知还需要继续探索的原因,钢丝球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继续留在圣迦南里当他们的“撒拉弗”。
他开始自相矛盾,开始痛苦,开始觉得自己的灵魂分为两半。一半属于他自己,一半属于“撒拉弗”。
他想要结束这一切,但始终没有找到办法,所以日渐痛苦。
当终于有一天,圣迦南里的某个病人无意间在玫瑰园发现了他的秘密(秋玹注:或许并没有,或许那个病人只是无聊来玫瑰园散步,具体原因待定,还需继续探索),钢丝球身为“钢丝球”的神智彻底沉睡,取而代之的是身体里的另一半,撒拉弗。
第483章 手术
中年男人心态崩溃过一段时间,但最后他选择的方式比钢丝球更极端。他选择直接放火烧了整座圣迦南,并且他拥有一个绝佳的推卸责任机会,那就是被推到明面上的连体双胞胎姐妹。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火是卡森姐妹放的,她们想要向时隔多年的仇人立德加尔复仇。却未曾想到中年男人玩火自焚,他放火的全过程被链锯人目睹,这才提供了一个探索真相的机会。
秋玹录完打包一股脑发给了艾德,至于后续的一些细节方面就要靠他们再去探索。虽然尚未摸清完整的真相,但至少目前事件的整体框架都已经理出来了,通过试炼只是时间的问题。
秋玹终于停下手里动作,内心的焦躁并没有因为这段注意转移减轻多少,却有效地被压下去了一点,让她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失控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她手指无意识地做着敲击空气的动作,几分钟后,坐在旁边的一名货真价实的护士吸了吸鼻子,凑过来小小声打了个招呼。
“呃,我看你……应该忙完自己的事情了吧?”护士整个人显得有几分局促而小心,她没敢转过头看秋玹的眼睛,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脑袋说话。
“最好不要选到我候补进去,你说呢?”护士这样问着。她说这话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寻求认同感,好像以为秋玹也同样是个本应下班回家却因为突发意外而滞留在这里的同行一样。
秋玹没说话,只是喉咙里挤出一声应声。
护士没察觉到她的情绪,反而因为“相同的遭遇”得到了回应而微小地开心起来。
“是吧!”她看起来活泼了一些,“我今天晚上都订好餐厅想要跟我朋友出去吃饭的呢,但如果等会里面真的发生了点什么意外……呃,你怎么了?”
“虽然这么说有点迁怒的意味,但是……”秋玹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语气,“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收回刚才的话。我并不关心你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但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
护士看上去怔愣在原地,好像不明白上一刻还在跟自己同仇敌忾的人为啥说变脸就变脸。随即反应过来,偏过头去不再随意搭话。
急诊室头顶的红光灯好像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会变,秋玹眼睛不看边上,直直盯着那红光灯一闪一闪。她眼底都被那红光染上颜色,看不清内里的情绪。
秋玹垂下的手指扣椅子边缘,直到快把木头边边扣一个洞出来,旁边的护士才咳嗽一声,假装忘记之前的不愉,再次搭话道:“我好像之前一直没在医院看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我是护工。”
秋玹言简意赅,除了之前的一番关于里面会出意外的话,她倒不是十分排斥现在这种冒然搭话的行为。理完了钢丝球精神世界的框架之后,她现在急需一个人来跟她说点什么好让脑子空出来,这名护士反倒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
“之前一直在住院部那里,最近是刚转正的。”
“哦哦,原来是这样。”护士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她根本不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问这个问题只不过是为了确定现在秋玹还愿意跟她说话。“真好,我是医大的实习生,现在还在上课,目前是过来实习的。”
“嗯。”
两人各怀着心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秋玹刚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就见护士慢慢凑过来,带着点能够轻易被捕捉到的故弄玄虚,朝她道:“诶对了,你知道里面那个是什么人吗?”
秋玹也就故意配合她,“不知道,是谁呢?”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这种事情所有接触过的人等会都是要签保密协议的。”护士满脸神秘,再带着些过来人的老道自得。“里面啊,是中央教会的高管,听说这次是触了神怒,所以才会被天道惩罚了。”
秋玹:“……这样啊。”
护士:“是啊是啊。”
秋玹摸了摸鼻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一番关于“神罚”的迷之展开讨论,所以她选择闭上嘴不做评价。然而身边的护士像是开了话匣,依然在那喋喋不休。
“那不然为什么就算边境那边经常大小摩擦不断,但都是打打闹闹掀不起什么大动静来。这一次还是由主教亲自带队,却偏偏出了事呢!”护士信誓旦旦,“而且这话可不是我说得,我学校有个老师是突击小队里的,他还私下跟弗雷院长说了呢!正好被我听到了,说是这一任的神职人员需要重新洗牌了……”
“那你那老师有没有说过,边境是出了什么事?”秋玹听了一会,“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生意外,然后就一股脑地全部推到‘神罚’上来吧?”
“唔,好像说是……兽潮暴动?”护士的语气自己听上去也不太确定,但不知为何,就算在说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她神情也总是信誓旦旦好像一定是对的。“就你知道的,我们边境不是跟诺亚森林接壤吗,然后这段时间应该是发情期,所以发生了异常暴动。听说边界城市武装防御全都给破开了,死了好几个市长,所以中央教会才会派小队特地过去的。”
“所以说只是正常的暴动而已。”
秋玹听完了全程,神情淡淡,“你那老师都当上医学院老师了,怎么还搞封建迷信啊。”
“根本不是!”护士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过大的起伏将周围聚着的警卫们目光吸引了过来。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噤声摆手,但一边面朝秋玹语气依然愤愤。“老师亲眼看到的!他才不会骗人呢,肯定就是任务出现意外了!”
这还是这名护士第一次这样正面地对上自己的眼睛。
秋玹看了眼对方瞋目切齿的神情,心下了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又应了几声,目光偏移继续去看急诊室顶上闪烁着的红灯。
几分钟后,里面的医护人员出来通知,说要增派人手,需要两名护士。
秋玹刷的一下站起身。
所有人视线聚焦于此,她默默带上口罩,朗声道:“我自愿。”
一旁的负责医师似是赞扬地点点头,目光在后补人群中扫了一圈。“难道就再也没有其他人拥有奉献精神了吗?大家都多学学这位同志,踊跃报名,都积极一点。”
其他赶着下班的医护人员朝秋玹投来了一种“当老师宣布下课之后突然人群中一人举手说还没有布置作业”的怨恨目光。
再没有人主动举手,医师叹息着摇摇头,然后随手点了点秋玹空出来的位置旁边,那名跟她讲话的护士。“那就你吧,穿上隔离服,跟我走。”
护士愣了一下,随后站起身瘪瘪嘴,看起来有些委屈。
“你干吗突然这样啊?”她戴上医用口罩走在秋玹身边,小声道:“你不是说也想要下班回家的吗,现在好了,就因为你,连我都走不了了。”
秋玹不带什么情绪,“抱歉。”
护士:“……唉。”
之后护士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秋玹也已经听不真切了,她满眼只有面前层层封闭的感应门。眼看着绿灯亮起,感应门随之朝两边分开,她喉头无声滚了一下,一时间迈出去的步子竟开始踟躇。
她根本不信神佛,对此充其量也就是保持一种对于他人信仰的尊重。
但在此刻,如果真的存在光明神,那么秋玹现在甚至愿意去求求祂。
她猛地闭了闭眼睛,藏在手套下的手指握拳,力道大到小臂都在微微颤抖。
门开了。
他们跟着医护人员走进去,秋玹混在人群背后垂眼,看见躺在手术床上的那个身影。
弗雷院长人就站在旁边,颤颤巍巍的小老头一边擦拭手套上的血迹一边破口大骂,旁边还有个学徒在给他擦汗。
“你他妈是牛吗?”弗雷狠狠瞪着病床上的人,“都跟你说了放松点,我还能趁你在手术床上昏迷了挖你的器官去卖吗?”
“别嚷嚷。”
男人皱眉,抬起一只手掌按了按太阳穴。“不行就再加量……”
他话还没说完,弗雷率先吹胡子瞪眼开始骂人了。“已经达到人体承受安全范围边缘了,再他妈加量你明天睁开眼睛就直接变‘蔬菜’,我还救个屁。”
“那就直接弄。”
男人声音哑得不行,弗雷叹了口气,还是握起手术刀柄往隔着被子往腿上戳了戳。“怎么样,有感觉吗?”
“老子是腿断了,又不是死了。”他也同时叹了口气,“别管了,直接开刀吧,死不了。”
“我倒是想你早点死。”弗雷直接朝他翻白眼,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再次小心翼翼将床位往左挪了挪,确保不会被挡住视线。
“人来了没?再来个人过来帮我拿钳子。”
弗雷一边垂头动作着一边朝那边招手,负责带他们进来的医师连忙往秋玹背上推了一把。后者快步走过去,接过左位学徒递过来的托盘,在低头看清无影灯下的场景时无声吸了口凉气。
男人左腿直接从大腿的位置开始整根断开,剩下的半截腿由弗雷举着,创面凹凸不平清晰可见其中的碎骨残渣,一点一点镶嵌在被搅碎了的血肉中。
秋玹再一次闭了闭眼睛。
“忍着点,小子。”弗雷手举着半截惨腿,那断下来的腿还不是整根完整的,而是坑坑洼洼带着明显人为缝合过后的痕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嚼碎了以后再从胃袋里刨开掏出来缝上的一样。
“你这腿断得还真他妈有本事。”
旁边的学徒再次上前擦拭弗雷额间渗下的汗水,弗雷皱着眉低头动作着,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个颤颤巍巍的小老头,但是一双皱皱巴巴的手却端得极稳。
他将花了大时间缝合好的断腿对准位置摆在手术床上,一边无声朝周围的医师招手。那医生很快捧着枚从手术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火上烹煮的小锅,快速走了过来。
弗雷接过助手递上的镊子,掀开盖子,手术室内的众人只觉一阵炖肉的异香传来,浓郁到隔着防护口罩都能够闻到。
夹着镊子的手抬起,上面却是一只被夹住身子不断蠕动的乳白色虫子。
弗雷将不知名的虫子夹到那枚断腿上,形如蝇蛆的虫子很快被血肉吸引,蠕动着钻进了断腿的断截面去。秋玹下意识出声道:“这特么是什么?!”后一秒被弗雷不悦地瞪了一眼,旁边那个学徒助手立马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别说话,老师最讨厌在手术的时候旁边有人影响他。”
学徒还是比较好说话的,秋玹忍了又忍开始怀疑这个弗雷的立场来头,只差没有冲上去把他掀起来然后自己往秦九渊嘴里灌生骨水。
但她也知道没有用,恢复药剂起到的作用仅仅是对于经过绝境强化后的行刑官们的,能让他们在经历断肢伤害后迅速恢复过来。但对于普通世界的原住民大概就只相当于药效极高的营养剂,虽然有奇效,但到底无法逆转断肢带来的损伤。
秋玹抿唇,下一秒,她就看见躺在手术床上闭着眼睛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皮,动静大到气得弗雷又开始骂人。
“跟你说了放他妈的轻松,闭上眼不要多想。你他妈本来就对麻醉有免疫,现在是想怎样,啊?老子给你眼皮先缝上等手术结束了再拆下来怎么样?”
秦九渊没理他,眼神直直透过学徒的身影朝这边望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秋玹都他妈想直接抱头痛哭然后冲上去给他来两拳再抱着他痛哭。她忍住了,眨眨眼比了个眼神,意思是先别管这些,把手术结束了再说。
秦九渊开始像条扑腾上岸的大鱼在手术床上挣扎起来。
弗雷一边护着那条断腿,省得再被这不省心的弄碎了,一边瞪眼睛看着都想把柳叶刀给他捅进去。“你又想干吗!你到底想干吗啊,啊?!!”
第484章 老师
秋玹吸了吸鼻子,现在这种情况之下,也只好拼命眼神暗示他不要暴露自己身份。后者却没理,努力想要撑着手臂坐起来无果之后,瘫在手术台上瞪了瞪眼睛,哑声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一时间诊室里所有人目光集中于此。
秋玹:“……”
“我是自愿过来帮忙的,”她故意将“自愿”两字读成重音,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用心然后适可而止不要再往下说下去了。而也不知道是这次的任务真的把秦九渊脑子搞坏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男人再一次搁浅大鱼那样瞪了瞪眼睛,径直道:“你出什么事了,圣迦南怎么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其他医师:“……”
秋玹:“……”
“他说胡话呢,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顶着弗雷与一众医护人员警觉起来的目光,秋玹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可能是麻药后劲上来了,所以神志不清醒。”
秦九渊:“我没有不清醒!我可清醒了!你看,是花花!”
弗雷:“……”
他抖得像个帕金森病人,软着两条胳膊颤啊颤地从一片衣服的碎布料里掏出一支焉了吧唧的形似花的东西。秋玹定睛一看,并非传统意义上人们认知里象征着教花的玫瑰,而是一支叫不出名字的,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怜巴巴营养不良的小红花。
“给,给。”
他那只后劲真的上来了的胳膊抖抖索索地伸过来,秋玹无声轻叹一声,上前两步接过那朵可怜兮兮的小花。后一秒再次被弗雷瞪了一眼,凶巴巴地问她:“消过毒了吗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东西也敢往手术室里带?!”
秋玹立马道:“抱歉!”手捏着花往怀里塞的动作也同样利落得惊人。
弗雷被他们气得够呛,接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后不再说话,一个人闷头继续从小锅里夹虫子。秦九渊般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现在的状态到底是有没有麻药起效,总之也总算安静下来,不说话也不闹事了。
一切看上去好像又平静下来,直到某一秒,急诊室里站在门口的跟秋玹一起进来作为帮忙人手的护士,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嘴里发出一小声惊呼。
弗雷现在的手术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这会儿也没工夫去骂人瞪眼了。倒是护士自己立马把嘴捂上了,但是一双眼睛惊魂不定地一直在瞟秋玹,直到学徒招手让她也过来端托盘,她才像是幡然醒悟,不得不挪步过来,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去上刑场。
秋玹看了边上一眼,知道通过刚才秦九渊一番胡话,她应该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了。
“你、你真是的卡特琳吗?”在手术室众人无一不紧张万分根本没工夫去注意这边的时候,护士咽了口口水,这样小声道:“我刚才突然想起来……我曾经,见到过卡特琳,她……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下,秋玹充分发挥死不认账传统本事,睁着眼就道:“我年底的时候去动过脸了,我觉得效果不错,怎么样,要介绍给你医院吗?”
护士:“……”
她不再试图开口说话了,也不知道是有被这话冒犯到还是别的原因。而秋玹现在已经不在乎自己身份会不会被发现,反正她混进城市医院的所有目的都已经达到了,现在就等着秦九渊好起来,然后圣迦南灾后重建再次营业,去了结那最后的真相。
“老师,休息一会吧,剩下的我们来就行了。”
秋玹站在身后学徒助手的位置,能够轻而易举看见弗雷后背的一片厚重衣物都被汗浸湿了。她也从一开始的怀疑转变了态度,毕竟如果真的是有意加害,他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秦九渊当然也不会将自己放心交到这张手术台上来。
“现在是最后关头了,不能出岔子。”
弗雷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而这么几个小时秋玹也算看明白了。他们一开始在锅里煮的那种虫子,就有点类似这个世界的医用蛆虫疗法。只不过他们的这种虫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在钻进了血肉中后,竟可以分泌出一种特殊的黏液来一点点修复断体的边缘。
这种手术复杂且精密,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力精力,弗雷这种年纪的老人,竟然从手术开始就一直在站这里生生扛了几个小时。
秋玹叹口气,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开了一瓶恢复药剂,兑进了一旁的水杯里面。
手术进行到最后几步,一时间诊室内几乎所有医护人员停下一直忙碌到现在的身影,屏息看着那位院长进行着最后的缝合环节。之前也不是没有断肢的病人选择使用这种疗法进行断肢修复,但那些往往都只是一些相对小型手术,接上断了的一根手指之类的,像这样整条大腿的修复,还是头一次。
尤其是在,接受手术的病人还因为抗药性迟迟不进入昏迷,像现在这样意识半清醒的状态下进行的。
就算麻药还是起到了一定细微的作用,但是这种程度的断肢重塑手术,他得多疼啊?
秋玹一直盯着弗雷做完所有动作,直到旁边有人悄悄凑过来问她要不要喝水,她后知后觉地掀起眼皮转了转眼球,才发现已经干涩一片布满血丝。
“……你忙什么了,怎么感觉你比老师还累。”
旁边一直跟她站了几个小时的学徒助手看上去有些无言,秋玹抬手揉了揉眼睛,问道:“这个手术成功率高吗,之前有没有案例?”
似乎是为诊室里无言的成功前曙光而默默鼓舞,学徒看上去活泼了一点,不过还算顾及着压低声音,回头道:“之前的案例都是一些小的断肢修复手术,所有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的算是头一回。不过这个手术的最难点一般都在于医用药虫与血肉的融合度上来说,现在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凭老师的水平,手术成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秋玹终于呼出了近小时来第一口细微放松的气。
当诊室里所有人都等着看大功告成的时候,秋玹却突然听见了感应门的外部,几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猛地皱眉,先于众人回头看向封闭着的大门。而几秒钟过后,头顶闪烁着的红光灯再一次变为绿色,感应门随之分开,几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秋玹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就听见身边跟着进来的护士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老师!”她这么喊道。
秋玹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走进来,他们同样极守规矩地身穿全套的隔离服与口罩。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身形颀长,一双灰色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面,此刻微微弯了起来。
“弗雷,老朋友!手术还没有结束吗?”
他看上去对诊室里的一切都极为熟稔,弗雷现在手下正进行到关键时刻没空搭理他,身边的学徒助手上前一步拦在那人面前,语气十分恭敬。
“赫克尔先生,请您不要影响到老师,现在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你怎么说话的呢!”原本一直像个透明人似的待在诊室里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护士却骤然开腔,攻击性言语直指那名学徒。“老师怎么可能会影响弗雷院长呢!某些人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了!”
“你!”
“安妮。”
那个被称为“赫克尔”的男人微微朝着护士摇头,语气依然带着些包容的平和,以及些许无奈。“坏小孩。我送你过来实习,你就是这样没礼貌的吗?这样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问弗雷院长要实习名额,嗯?”
护士几乎瞬间安静下来,她藏在口罩后的表情还好隐藏,但露出来眼神中的情愫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秋玹早就察觉到这一点,但旁人的情感她并不关心。唯一一点值得在意的,就是那个叫赫克尔的医学院导师,据说在猎手突击小队里也有职位的那位,在说完了话之后好像对于学徒的阻拦闻所未闻,依然坚定着步伐朝着弗雷的位置走了过去。
学徒想要拦,却被忽然冒出的一堆人围住了。
周边的医护人员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竟谁也不敢上前。
一只手臂直直伸在赫克尔面前。
“……”
“请你退后。”
秋玹戴着医用口罩,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显得十分平静。就好像她依然只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诊室透明人,而不是在做着这样以下犯上的动作来。
赫克尔停下脚步,目光直直投在对方身上。
“请你退后。”秋玹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语。赫克尔身后护士动动嘴唇看起来又想要替自己老师出头,秋玹步子一迈彻底站在新进来人的对立面,淡淡道:“退后,不然我亲自动手‘请’诸位出去”。
挡着学徒的其中一名猎手闻言面露不屑,甚至还有几分想笑。
“嘘,嘘,放轻松,女士,放轻松一点。”赫克尔没再试图硬闯,而是服软似的微微抬起双手。“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一些误解,你说呢?”
秋玹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她再定睛一看,然后发现眼前的这位所谓的赫克尔好像也有那么点熟悉。
——没事,反正一回生二回熟了。
所以这又是谁的小号?
她在脑中过了一遍目前为止这个世界所遇见的所有关键人物,实在理不出什么线索,干脆全放一边走一步算一步。
无论他是谁,今天就算是光明神亲自来了,谁也不能动秦九渊一下。
“有什么事都手术结束再说吧,”秋玹手臂没有任何放下的意思。“我不知道会有什么人真的不认得手术进行中的信号灯,还非要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跟主治医生谈什么‘正事’,你说呢,这位先生?”
护士翻脸不认人,直接开始指着秋玹鼻子骂人。
秋玹就当没听见,看着那位彻底失控的护士也是有几分说不上来感受的。她当然能看出来眼前的这名所谓的什么医学院导师根本就只是在享受愚弄着对方一厢情愿式的全部付出,但是他根本不想也不会负责,还一直用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态度吊着别人,仗着对方不敢捅破“师生”这种关系的窗户纸来铺垫退路。
也是个狗男人。
不过这些都跟她没关系,秋玹就跟个门神似的杵在那一动不动,半天了连根手指摆放的位置都没变过。然而她耗得起,不代表那些人也能陪她等下去。
后面有个被带来撑场子的猎手松开对学徒助手的桎梏,一把将医用手套捋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腕子。
“姑娘,这事跟你没关系,劝你好自为之赶紧让开。”猎手这样说道,“你还不知道你护着的这个人是什么货色吧?当时在边境执行任务的所有人可是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第485章 真正的目的
秋玹其实并没有任何把握,现在已知的线索太少,就算是她也不能凭空捏造。
她说这话,是在诈胡。
赫克尔有那么一瞬间停顿在原地瞳孔紧缩,但他很快自我调整过来,细微情绪转变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的人还真发现不了。他再次朝秋玹弯眼睛,应该是在笑吧,隔着一层医用口罩也看不清其下的神情。
“不好意思,我想我可能跟不太上你的思维。”赫克尔语气温润,“是把我认成什么别的人了吗?可能我跟那人之间有那么点相似之处吧。”
秋玹却看着他神情一时有些奇怪。
按道理说,在她刚才诈胡的那一刻,观察赫克尔的细微神情变化秋玹有几分把握能够猜出端倪。但是等真的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心里又腾然升起了几分诡异的错觉,就像是……就好像是,所有的表现,包括那一瞬间貌似没有隐藏好的情绪波动,都全是眼前这名叫做赫克尔的男人故意表演出来的一样。
希望是她自己想多了。
不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们就遇上大麻烦了。
周边的猎手已经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看上去是个小头目的男人一脚踹翻了医护人员手边的手术台,从后腰隐在衣服底下的枪套里抽出一把TEC-9式冲锋手枪来。
TEC-9。
秋玹眼神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这种冲锋枪一向是琪娅拉的最爱,体型小杀伤力大,工艺简单,成本很低。
她其实一直都在奇怪,如果说是猎手局里的猎手用这种枪也就算了,他们毕竟前科是作为“赏金猎人”那种相对来说偏地下的职业过渡过来的。但琪娅拉可不是,她从出生起就是中央教会选出来的圣女,就算是选择了这样的道路,以这个时代背景为基础的情况下什么样的枪械得不到,她为什么就偏爱这种意义上犯罪团伙才会频繁使用的匪枪?
“城市医院是禁枪的!”
学徒瞳孔紧锁看着瞬间露出锋利獠牙的猎手们,“我不管你们之间是否存在什么不可调节的问题矛盾,但这里不是你们胡来的地方!”
“蠢货!你就是在包庇渎神者,到时候你也是罪人!”
那个小队长回头以一种更加凶神恶煞的语气朝着学徒吼道,他的凶悍可不是学徒助手这种长久以来泡在学校或是工作岗位上而装出来的凶恶,那是真正的见识过刀锋血影从战场上久浸出来的煞气。
学徒哪里见识过这个,不说是他,周围的医护人员全都被吓傻了,待在原地双手抱头,就怕这群人枪一个走火给误伤到。
整个房间里要说还有自始至终事不关己的人,应该就是闷头做手术的弗雷以及半昏迷在手术台上的秦九渊。他们两个那边好像完全身处于另一个世界,有层透明屏障无声将两个世界相隔开来。
然而事实上不存在什么保护罩,只有一个独身站在人群面前的秋玹。
“还有多久结束?”
她微微偏头问侧面的弗雷,老头径直低着头一板一眼重复着手里的动作,旁人都以为他不会回应,就像是之前无数次别人的枪口都指到脑袋上了还依然柳叶刀端稳当不显声色那样。
而这一次,弗雷手上动作没停,哑声道:“最多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
都已经走到这步,秋玹也没什么顾忌了,短刀出鞘,在一片直直指向的枪口面前显得格格不入又诡异的矛盾契合。
“为什么要做到这步呢?”赫克尔微微偏了偏头,依然没有摘下的口罩外面一双眼睛是真切的疑惑。“事实上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吧,无论他也好,这间房间里的其他人也好,他们对你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你屁话真的好多。”秋玹转了转手腕,“很像之前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很讨厌他,他就是像你这样,非要以自己的看法感官来强行施加给另一个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天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才掌握了真理一样。”
砰。
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音响起,伴随着几声惊呼叫骂的嘈杂怒音,秋玹放下刀刃,看着那个名叫安妮的护士红着眼睛瞪着自己,她手里黑洞洞的枪口还在冒着热气。
“你不可以这样说老师。”护士这么说道,她的手还有些颤抖,显然是极不习惯甚至从来没握过枪的样子。
她的枪械应该是从旁边某个一时没有防备的猎手那里抢的,因为下一秒那猎手就反应过来,没什么好脾气地以近乎粗暴的动作夺过自己的武器。同时后怕般反应过来,竟开始点头哈腰地朝着赫克尔道歉,并且承诺以后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也对,之前不是说这个赫克尔是什么猎手突击小队的成员吗,那么看现在的样子,他的职位还不低。
赫克尔露出恍然的神情,“我知道了,原来我是像你讨厌的那个人,所以才会一开始就抱有偏见吧。”
秋玹巴不得他再多说点废话,最好将这十五分钟都在他的废话演讲里度过去。故而这会也当然不会打断他,反而还时不时随口应声几句,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赫克尔也不知道是真傻假傻,竟然就真的好像完全放下了要来捣乱秦九渊手术的事,你一言我一语跟她唠起嗑来。
旁边一直在举枪蓄势待发的猎手们都已经看傻了,像是纷纷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其中那个小队长忍耐万分之后终于尝试着小声喊了一句“赫克尔先生”,结果完全被男人忽略过去了,就当做是没听见。
秋玹已经开始怀疑这个赫克尔的立场了。
如果说他是秦九渊的仇家过来找机会借机报复的,那么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跟她废话,直接推门进来就给人氧气管拔了还差不多。如果说他跟秦九渊之间没有什么个人恩怨,完全是被猎手局派来想要设一个局把秦九渊搞下台,那么现在是最好的时间,一旦手术成功对方醒过来了,下次再想找这样一个机会就很难了。
可偏偏赫克尔放着大好的机会,真就没有脑子一样还在这跟她扯什么性格测试的小故事。
他是没有真的加害秦九渊的意思,还是说……他已经对整件局势胜券在握了,所以才那么有恃无恐?
“闹够了吗?”
这边人群整体陷在一种诡异的气氛里,而手术台的另一头,一道苍老而有些颤巍的声线骤然响了起来。学徒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几乎不受控制地红眼眶,他张张口喊了一句“老师”,语气听上去有几分容易被捕捉到的委屈不易。
弗雷瞥他一眼。
“你哭个屁,再哭老子给你头顶上装个泪腺,你以后就能在节日上扮演花洒精。”
学徒又把泪花硬生生憋回去了。
弗雷这才转身,他的动作十分僵硬,整个人看上去在短短几小时里又苍老了十岁,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汗珠一滴一滴垂坠到地上。
学徒一把抡开周边猎手夹着自己的手臂,冲上前去给他端水。
几口喝完了那瓶里面秋玹偷偷兑了恢复药剂的水之后,弗雷顿了顿,清晰感受到原本自己已经快要动弹不得的朽木身体竟自动一点点修复起来。他狐疑地看着那瓶水皱眉,学徒以为他还想喝,连忙说自己再去倒一杯。
现在不是多想这种事的时候。弗雷挥手制止对方的动作,抬起有些松懈的眼皮,直直看向赫克尔的位置。
“那小子的事情我听说了,赫克尔,你早在之前就跟我说了,没必要再特地亲自跑一趟。”
“我只是怕您可能上了年纪了不记事,特地过来提醒一声,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不必在意。”赫克尔笑着顺着杆子往上爬,丝毫不在意弗雷的言下之意。
弗雷猛地抬眼,有些浑浊的眼里爆发出一股鹰隼般锐利射线。
“我再说一遍,赫克尔。”他站直了点身子,这还要多亏那瓶营养剂,不然只怕小老头现在连保持站着说话都难。“所有你说的有关于那小子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信。再退一步说,那小子是中央教会亲任的红衣主教,如果真犯了什么事,也得中央教会调查批准核实过后你们才有资格抓人。而不是现在他妈的闯进老子的手术室里,拿枪对着老子的学生在这示威!”
说道后面,他原先还绷着的话语彻底控制不住,本身的坏脾气随着语音正式提高而一股脑爆发出来,连那些平时被弗雷吼惯了的医护人员都有些心惊。
“老子不问事久了,不代表我就真的退隐了。”
老人直直站在原地,目光不偏不倚正对着赫克尔的,“阿撒斐勒只要一天在我的医院里,他就有一天是我的病人,无论是你,还是猎手局,都没有资格当着我的面搞我的病人。”
秋玹站后面默默给他鼓掌。
下一秒就被坏脾气的老头一视同仁地狠狠瞪了一眼。
“现在请‘无关人员’出去,不然我就要清场了。”弗雷垂着眼皮,特地将“无关人员”这几个字咬得清楚。赫克尔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竟也真的配合着耸了耸肩,抬脚开始往后退。
“好吧,好吧。”他沉吟,“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也不好违背您的意思不是。我这就回去了,阿撒斐勒的事情是我太心急,我跟您道歉。”
弗雷坐下来,又接过学徒递上来的茶抿了几口。
“滚吧。”
“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
赫克尔站定在原地,迎着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他轻轻笑了笑。“其实这次我们的任务并不仅仅只是将主教大人给带回去,还有一点……我们需要带走另一个人。”
弗雷皱眉,“什么玩意?我这里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就是刚刚接到的报案,我也很无奈。”赫克尔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有几个圣迦南的病人趁着火灾的时候逃走了,你猜怎么着?有人看到了其中一个逃跑病人的踪迹,十分凑巧的是,逃跑病人就在这间医院里,这间……房间里。”
人群发出一阵阵惊呼。
“我想我不需要再说下去了吧……你说呢,这位女士?”
原来是这茬专门在这等着她。
秋玹抬眼视线短暂地与赫克尔的对上,后者貌似歉意地朝她耸肩。秋玹想起来之前她跟雅在十三层那间隔离病房看见钢丝球的时候,也正好碰上一队乔装过的猎手说是要找人。
他们要找的人是“撒拉弗”……
他们在隐藏身份。
秋玹突然笑了笑。
“怪不得我之前在电梯上看见你们猎手局的人了,有个人还问我有没有看见‘撒拉弗’去哪了。”她突然这么说道,也不顾这话一出背后几个骤然变了脸色的猎手瞬间僵硬的动作。“原来闹那么半天是你们在找人啊,我就说这种时候还会有谁白天来城市医院去找什么‘撒拉弗’呢。”
没等赫克尔对这番话有所反应,弗雷倒是率先一步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眼,随后猛地以快要扭断自己脖子的力道去看为首的男人。“你们在找撒拉弗?你们猎手局想要找撒拉弗?!”
此时,赫克尔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除了笑跟说废话之外,一个类似皱眉的神情。
“我们……”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是说圣迦南里有你们的人。”弗雷像是情绪被激起到极致,这会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情是绝对保密的,当时立德加尔还跟上一任的主教签过保密协定……你们还知道多少?还是说,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他已经统统都告诉你们了。”
赫克尔收敛起神情,沉默良久。
“我们出去谈。”
他突然回身快步走向急诊室门外,头扭过来朝着弗雷跟秋玹这样说道。弗雷冷笑一声,伸手将想要抬步的秋玹拦了下来,自己往那外头跟了过去。
第486章 清场
秋玹被弗雷拦下来,眼睁睁看着两人消失在感应门的后面。
她其实很想跟上去看看,看能不能从赫克尔的言行说辞里找到些什么关键线索。随后还是暂且作罢,短刀未曾收回来,当着诊室里一众面面相觑人群的面走到手术台旁站定。
那根曾被碾得细碎的大腿接回去了。
目前从断截面来看虽然有些坑坑洼洼的凸起,其他的整条腿范围内还是如之前那样看上去明显是被分割成几块后再拼起来的。但无论怎么说,好歹是一条相对完整的腿了。
秦九渊闭着眼睛躺在手术台上,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秋玹伸手摸摸他的额发。
短刀瞬间出鞘,寒芒一闪凌空划过,速度快到甚至在空气中都追不上残影。秋玹俯身的角度不变,右手却骤然伸出直直握上了一只手腕,手腕的主人从惊了一跳到反应过来,动作粗暴地甩手挣脱却在下一秒整个人脸色变了几分。
那猎手的手腕位置,从未有人见识过这种诡谲且悚然的从手腕位置弥漫上来的图腾到底是什么,但一种无声的压抑气息却从那被感染病毒之人身上蔓延到人群中。医护人员对这种气息是最敏感的,那是一种瘟疫前兆所带来的不祥死气。
身穿厚重隔离服的人大惊失色,那个被种上厄尔庇斯病毒的猎手也错愕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漆黑图腾,他反应过来伸手就想要搓掉,在那片皮肤泛红红肿过后瞪向依然待在手术台旁的秋玹。
“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下什么了?!”
“你活该。”秋玹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你们管事的都因为心虚走了,你还在这里搞什么小动作?我劝你们管好自己的手,别伸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上面,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什么。”
“阿撒斐勒是被光明神抛弃的罪人!你现在这样做,就是与罪孽同流合污”那个被种上了病毒的猎手双眼通红,像是正往外渗着血。“我们是在替父神清理罪孽,因为我们是猎手!‘救世止罪,神爱世人’这八个大字我从成为一名猎手最初就记到现在,这是我们的道义!”
救世止罪,神爱世人。
这话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是在琪娅拉的嘴巴里,她当时情绪攀到顶点,红着眼睛朝着猎手局长立德加尔吼,问他还记不记得猎手总局最初建立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初心。
一开始便只有八个字,到现在,依然在猎手局总部正门中心那座墙上刻着。
救世止罪,神爱世人。
秋玹不信后面的那四个字,但对于之前,她却怀着几分复杂想法。
“那只是你的道义。”她看着眼前义愤填膺的猎手,语气十分平静。“就像我之前跟赫克尔说得一样,所有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想法。然而当你开始将自己所谓的‘道义’强加给他人,并且影响到了他人切身利益的时候,你凭什么觉得,他人不能够反抗呢?”
“我还是那句话。”秋玹没有去看猎手听到这话后的神情反应,“我不管你们心里想什么做什么,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但只要谁敢跨过这条线来动阿撒斐勒,我就让他死。”
……
“你说什么?!”
琪娅拉站在圣迦南临时开辟出来的安置站点里忙得焦头烂额,正当她好不容易趁着空当时间停下来想喘口气,就见中央教会一个连线视频打过来,说是阿撒斐勒出任务时重伤昏迷现在正在城市医院进行抢救。
有那么几秒钟琪娅拉几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等到逐渐确定了信息的准确性,她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回神道:“那阿撒斐勒现在怎么样?”
“不知道,弗雷院长亲自做的手术,现在应该还在手术中。”那线人也很无奈,“对了……还有一件事。”
琪娅拉已经觉得没什么好比这件事更令人惊讶的了,她扶额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线人:“阿撒斐勒堕落背叛了光明神,猎手局那边正打算颁布对他的逮捕令。”
琪娅拉:“……”
几分钟过后,圣迦南的枪械玫瑰深深地叹了口气,周围依然不断有负责人员跟警卫在大呼小叫着什么事都让她过去处理。琪娅拉从位置上站起来,亲手将自己枪身上雕刻着十字与玫瑰的手枪交给了那名老修女。
“我要去中央教会一趟,这里就麻烦您了。”
“放心吧,孩子。”老修女笑得和蔼,友善得就好像她手上握着的不是冰冷枪械,而依然是教会的手册一样。“我会将圣迦南看管好的,你放心去吧。”
琪娅拉像是放心下来,匆匆带了几个警卫,疾步朝着中央教会的位置赶去了。
老修女有些粗糙的指尖摩挲着枪械,余光里似乎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她抬起头,不同于自身颤颤巍巍的苍老外貌,那双手将枪械端得极稳,黑洞洞枪口径直朝着某个方向对准了。
……
弗雷跟赫克尔前后脚回来的时候,急诊室里正被一股微妙而僵硬的气氛包围。
弗雷看了一眼现在的场景就头疼得不愿再看,凶巴巴地从人群里点了几个医护人员的名字,让他们赶紧滚出去摇铃把病人转移到看护病房,将急诊室的空间腾出来。
那几个被点到的医护人员脸上耷拉着脸,有些犹豫地看了几眼包围猎手们手上握着的枪械,最终还是听从弗雷的命令,匆匆离开了感应门范围。
“无关人员都出去,别他妈有事没事围在急救室里,别人都不要活了是吧!”
弗雷语音一转又开始骂人,但这次除了几个城市医院工作的医护人员听从命令之外,剩下的人里却没人回应。一方面猎手们认为弗雷就算再怎样德高望重,他还是没资格管到猎手局的头上来,一方面秋玹则是在等,等弗雷或者是赫克尔的其中一个人说出他们刚才谈话的结果。
然而没有一个人再提起过这件事,乃至赫克尔本身,好像全然忘了之前他们气势汹汹冲进来的目的一样。
“让你的人滚,我们清场了,听不明白?”
弗雷丝毫不顾及那些对着他的枪口,火气极大地朝着赫克尔这样道。后者侧脸咬肌似乎是微微动了动,半晌也没说什么,打了个手势就带着一众猎手从急诊室里退了出去。
“我之前的话里还包括你。”
空气重新寂静下来,死寂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弗雷慢悠悠晃着身处理自己的手术刀套,一面头也不抬道。
鉴于房间里目前只剩下他跟自己,秋玹也再没有理由糊弄过去假装没听见。她盯着小老头看了一会,道:“你不奇怪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反正肯定不是‘卡特琳’。”
“这很重要吗?”
弗雷还是没有抬头,“你是卡特琳也好,是别人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现在死皮赖脸还待在人家要清场的手术室里不肯走,无语。”
秋玹:“不要无语。”
秋玹:“其实我是撒拉弗。”
弗雷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所以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说刚才在外面你们谈了些什么吧。”秋玹走到他身边一点的位置坐下,“你知道很多事情,包括圣迦南,包括猎手局,甚至包括中央教会。你的身份必然不只是一个城市医院的院长,不过这些我无意去探究,我只是想知道,关于我、关于阿撒斐勒还有撒拉弗的事情。”
弗雷哼笑一声,“你想知道的还挺多。年轻人,胃口太大不是件好事。”
秋玹:“那就只说一个撒拉弗吧。”
“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弗雷立马吹胡子瞪眼,“你听不出来我在讽刺你吗?到底有没有脑子?!”
秋玹:“你既然不想告诉我,那干吗还要包庇我?”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包庇你?也是好笑。”弗雷嗤了一声,“年轻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好吗。”
“如果你刚才没有在外面跟赫克尔说些什么,他当时就会直接进来把我带走……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猎手局的人在寻找撒拉弗,而且这还是保密任务,在我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赫克尔不会放弃这次机会……你不仅包庇我,还包庇了阿撒斐勒,至少现在在城市医院的范围内,他们不敢强硬动手。”
弗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手下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术包归类整理,又弯身去洗手台那里擦拭手上占到的血迹。直到兀自忙会了好一会,才像终于想起来还有秋玹这个人似的,背着手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想听到个答案,或许这对你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撒拉弗’这个名字,我已经感受到了太多我不应该承受的压力。”
——这话纯属放屁,秋玹身上确实很多压力,但没有一个是来源于什么“撒拉弗”这种名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被选中成为撒拉弗着这件事情对于所有试炼中的同行来说就相当于一次运气抽签,秋玹没选中,那就会是艾德、雅、链锯等等等等的其他人。
撒拉弗跟主线相关,所以拿到这个名字的人相当于一场游戏里抽中特殊身份的玩家,难度增高了,但某些方面上可得知的游戏细节也会增加。
弗雷顿了一下,转身看她。
秋玹手在衣服底下掐了自己一把,她眼眶有些发红。
弗雷:“……”
弗雷见了鬼似的盯着秋玹看了好一会,半晌终于忍不住道:“不是,你搞什么?!这跟老子又有什么关系,谁给你的这个名字你找去啊!我特么……啧,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他抬手开始疯狂扒拉自己没剩下几根头发的稀疏头顶,扒拉了几下,又凶神恶煞地瞪过去。“那你先告诉我,你跟那小子什么关系?”
“谁?”
弗雷:“别装傻,你知道我说得是谁!”
秋玹想了想,认真道:“如果你问的是阿撒斐勒的话,我跟他是医患关系。那不然呢,在圣迦南还有什么其他关系?”
弗雷:“……”
他极其大声地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是真把我当傻子了。现在赶紧滚出我的诊室,立刻,马上!”
秋玹转身就走。
弗雷:“……”
“你干什么?”就在她即将临近急诊室感应门的范围,意料之中听见后方传来的嗓音。秋玹顺势停下脚步,听见背面弗雷踟躇道:“你真想知道撒拉弗的事情吗?事实上你根本不用来这个时候问我,等到了一定时间,就在一年之内,你就会理解你名字背后的含义。”
弗雷果然知道。
秋玹转过身,她脸上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就好像之前弗雷看到的那见鬼表情真的就只是见了鬼一样。“可我已经等不到一年了……阿撒斐勒,他也等不到一年,这点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弗雷沉默着。
“听着,我无意为难你什么。”秋玹接口道,“你可能当初也签订了什么保密协定,或者是立过绝对不能说的誓言。你可以不用全部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你只需要给我一个线索、一个细节、或者随便的什么东西,我自己可以顺着这条线查下去。”
“年轻人,你根本就不明白。”
弗雷幽幽叹气,嗓音沙哑。“我并没有跟人签过什么保密协定,也没有立下过誓,但是不只是我,所有参与进这件事情中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我们说出真相与否,都不会再改变什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再次开口却说得是另一件事。
“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还愿意站在这里听你说你的那些屁话吗,年轻人?是因为那小子,你跟阿撒斐勒那小破崽种之间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虽然意识不清醒,但你知道他在手术前给你的是什么花吗?”
秋玹顿了一下,“是什么?”
弗雷:“小红花。”
秋玹:“……”
秋玹:“我长了眼睛。”
第487章 货梯
弗雷重重冷哼一声,“你知道个屁,那花的名字就叫做小红花。”
秋玹:“那也是蛮抽象的。”
弗雷没听懂她的暗讽,但这不影响他照例凶巴巴地瞪眼睛。“你要是知道这花是什么,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不仅不会,还会吓一跳。”
秋玹:“你说么,我听着。”
弗雷:“我可不会告诉你,我就是这么一说。”
秋玹对他一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好像当初在瘟疫之源的那个世界里碰见的脾气又臭又硬的退伍老兵老头一样。想起故人,她心思恍惚几秒,也提不起对弗雷有什么生气的情绪来。
她手伸进随行空间的范围内,默默摸了摸秦九渊之前给她的那朵看上去有些焉了的小花。她倒也不是非要从弗雷嘴里听到一个答案,毕竟就算他不说,等秦九渊醒过来之后直接去问他反而更方便。
“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教会图书馆的藏书都已经翻阅大半了。”像是以为她没话说,弗雷摸了摸下巴上的灰白胡渣,看上去有些得意地瞥过来一眼。“年轻人,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知识才会是你最忠诚的宝藏。你要是平时肯多花些力气来提升学识,也不至于现在面对我的时候那么被动又无助,连一个小红花都不知道是什么。”
秋玹:“是是是,你说得对。”
弗雷:“……啧。”
他俩一前一后离开急诊室的大门,已经有专业人员进来消毒确保再投入使用了,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好占着人家用来救命的诊室待着不走。
弗雷无声地走在前头,秋玹就后脚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终于在转身上了电梯之后,弗雷面朝着相对来说逼仄狭窄的空间,清了清嗓子道:“‘小红花’是最初的教花。”
秋玹抬眼望去。
城市医院的电梯设计结构与她传统意识里认知得不太一样,整个空间被分隔成两层,中间是一面双向镜。鉴于秋玹跟弗雷站得是统一侧面,所以她能够清晰地从反射面上看见对方的神情。
她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弗雷似是陷入回忆,又或许只是上了年纪在长期的高强度手术之下显得疲倦而老态,总之他定身于电梯单面相对来说有些狭窄的空间里,以一种过于平淡的语气说道:“那可不是你在街上随便都能看到的,你难道没有发现吗,年轻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各色各样的卉木花朵,但是除了教花玫瑰之外,其他没有一样是鲜艳的红色。”
这秋玹倒真的是没在意,因为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想到,然而在弗雷这么说了之后,她仔细回想,发现好像还真的没有在任何一个有可能出现植物的地方看见过艳红色的花朵。
弗雷道:“因为它才是早于玫瑰之前,最初一代的教花。”
秋玹直觉她即将听到一个漫长而厚重的故事,那些故事曾经也可能是人们信奉的真理,而随着时间沉淀,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他人口中轻描淡写的“故事”罢了。
弗雷站定在原地转过身,电梯门在他们面前打开,秋玹瞥了一眼,楼层显示停顿在“13”这个数字上。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它的历史跟曾经的赏金猎人一样又臭又长,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我不想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你只要知道,你手上的那朵,虽然我不知道那小子是从哪里弄过来的,但可能真的是目前世上的最后一朵了。”
弗雷回头看她,他的眼神看上去疲惫极了,甚至有些像是一个知晓自己大限将至的老人。“好了,现在带上那臭小子滚出我的医院,你们直接去中央教会吧,那里自然有人能保住他……撒拉弗。”
他突然张口喊了秋玹一声,“撒拉弗,如果你真的想要改变你的命运……我帮不了你什么东西,只能给你一个忠告。”
秋玹洗耳恭听,“你说。”
“小心‘玫瑰’。”
秋玹脚步顿在电梯门前,她抬起头平视着逼仄空间里老人平静的眼神。后者停留在电梯内部,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下一秒化为一阵无声叹息,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电梯门在两人面前合上,秋玹一个人被留在了城市医院的十三层。
“……”
她站了一会,回身就往弗雷指示的方向跑了过去。没跑过几个弯,身形猛地在走廊中顿住,一只手掌抓在她胳膊上,力道并不大,也没那么容易挣脱。
“跑什么?”
秦九渊坐在轮椅上,仰着头看着她。秋玹顺着对方力道低头看去,上下扫视了半晌。“弗雷说你应该还在醒麻药……你怎么那么快就下地了?”
“下地……”秦九渊兀自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在嘟囔什么,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脸色依然是之前的难看样子,但比起当时倒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会从圣迦南跑出来的?我知道了……你逃院对不对!”
秋玹面无表情:“圣迦南炸了。”
秦九渊:“……什么?”
“就在你去出任务的时候,有人往中央礼堂放了把火,将大半个圣迦南烧起来了。本来大家都以为是卡森家的连体姐妹做的,但是链锯告诉我,真正的放火人是撒拉弗……对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秋玹停下来,眼皮垂着往下看。“我并不是原先圣迦南里唯一的撒拉弗,我前面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放火的中年男人。等于说我是顶替了他的位置提前进入圣迦南的。”
秦九渊:“链锯是谁?”
秋玹:“……什么?”
“‘链锯告诉你放火的人是谁’,那个链锯,又是哪个?他干吗告诉你?”对方坐在轮椅上有些吃力地抬头往上看,看得出来果然刚做完手术就下床对于一个刚接上腿的病人来说还是太勉强了,但秦九渊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链锯人就是‘菲尔德’,他在圣迦南被分到的名字是这个……但是这跟我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秋玹狐疑,“你到底是在假装吃醋还是在故意转移话题?”
红衣主教整个人快要从轮椅上弹起来,他瞪着眼睛,此刻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我不搞医患恋情的,”男人义正言辞。“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道德,而且神职人员不可以谈恋爱,这点操守我还是有的。”
秋玹:“你最好是。”
说着绕到后方握住轮椅把手,在前者的疑问中朝着安全通道的出口走了过去。那里面是货梯隔间,一般情况下而言除非正常电梯都被占用,不然是不会有人使用这电梯的。
两人无声地等待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跳下来。突然坐在前方轮椅上的人道:“我没有故意瞒着你,本来你来的那一天,就是‘撒拉弗’出院的日子。但是,突然出了点意外。”
他似是轻叹一声,“这一年来你之前的那个撒拉弗,他的治疗一直都十分稳定,他个人很配合再加上本来病情就不是很重,所以康复得很快。但是就在那一天,我们发现,他的病开始复发了。”
秋玹皱眉,她突然想到当时在钢丝球的精神世界里,那个老修女也对自己说过,撒拉弗已经被治疗好准备出院了。但是就在老修女话说出来的下一秒撒拉弗又开始犯病幻想,所以当时谁也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不得已之下,我们只好再将他留在圣迦南观察治疗一点时间,谁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秋玹结合着他的话理了理思路,心下突然涌起一个想法来。她暂时按捺住了,开口说了另一个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两人站立在空气相对而言没那么流通而显得有些沉闷的安全通道里,秋玹站在后面道:“听说猎手局那边已经派人回去发逮捕令了,弗雷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中央教会……对了,猎手局里有一个人叫赫克尔,你认识他吗?”
秦九渊皱皱眉,“你见过赫克尔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再看到他离他远点。”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奇怪。”电梯门正好停留在十三层,秋玹脚步迈着走了进去,眼看着门关上的瞬间,想了想道:“这次的任务,跟他有关系吗?”
男人沉默了一会。“没有关系,虽然他是个烂人,但是这一次边境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说道这里,他反而仰头看了一眼秋玹。“其实我之前手术的时候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所以我都听见了……我真正好奇的是,你为什么敢推着我这样一个‘渎神者’走去中央教会?”
“有什么关系。”秋玹垂眼看着电梯内部他们两个人在镜子上的反射成像,“反正我是‘精神病人’,我本来就不信什么所谓的光明神,自然也不会去管你是不是渎神。”
男人微怔,随后摇摇头,耐心道:“这话到时候踏进了中央教会的范围,可就不能随便说了。更何况你现在的病例上面‘女巫’两个字还明晃晃地挂着,小心到时候被拖去烧十字架。”
秋玹哼笑一声,“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围猎女巫那一套呢,你们教会可真是梦回中世纪。”
这话过于放肆了,按道理说,就算说这话的人是一个无法追究责任的“精神病人”,但要是放在圣迦南也是要被拖去关一关禁闭的。
然而此刻,坐在轮椅上的某名红衣主教简直就像是耳朵聋了,或者闭着眼睛睡着。他甚至连一句“注意言辞”也没有多说,轻咳一声转过头去,开始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弗雷那老头肯定给自己打假药了不然怎么会头那么晕。
秋玹:“你氧气管的带子绕脖子上了。”
秦九渊:“……”
他默默将氧气管给拔了,秋玹手指搭在轮椅背上一下一下地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供氧机失效不再发出细微的声音之后,她隐隐听见了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怎么了?”
前面秦九渊仍在继续跟氧气管做抗争,突然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来问了一声。秋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屏着呼吸侧耳去听。
水滴声又消失不见了。
她视线在货梯内部扫视一圈,根据之前听到的些许声响来看,那东西应该是从一个较高点朝下滴落在他们身侧范围内的。
可是这间货梯的顶部是封死的,除了内部人员有钥匙能打开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办法,除非使用暴力手段,不过必然会留下一定痕迹。
会是什么东西?
根据这种试炼场的尿性来说,如果硬要猜的秋玹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尸体。有人杀了人之后将尸体放在电梯外部的顶上,然后渗下的血就会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像水滴声那样滴在电梯里面。
但是她现在看过了,这间电梯的顶上的的确确是完全封死的,不存在任何液体能够流下来。
秋玹看了一圈,突然察觉到电梯停了下来,楼层的显示屏上赫然写着“6”的数字。
门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四个身穿城市医院病服,明显住院病患打扮的病人,手上都没有拿什么重物。见电梯停下看见里面的秦九渊跟秋玹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大概也是没想到平时竟然还有人会乘这种老旧货梯。
“出来散步啊,你们可得快点回来,听他们说好像马上要下雨了。”
站在前排的一名病人并没有认出他们的身份,反而将两人当做是推着轮椅出来散步的患者。他看上去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紧接着不放心似的又叮嘱一声,“那啥,你们今天就当做没看见我们行不行?查房的问起来的时候就说不知道,拜托拜托了。”
他身后的三名病人也纷纷面露尴尬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