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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南剑     江湖尘事txt下载     江湖尘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二章 山中人语

    两名女尼安静下来,很快传来两人翻书的声音。

    藏在案台下面的汪九成和刘苏儿暗暗叫苦,这两人若是留在屋中看书,那要看到何时?同时两人心中都是疑惑不解,两人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坏书生,而所谓的化解邪祟又是指的什么?此处若非佛家圣地,而是道观倒容易明白,因为若是有人中了邪,找道士驱邪还说得过去,可是她们又在化解什么?

    两人心中疑惑,苦于又动弹不得,若是被这里的人发觉,刘苏儿还好些,他汪九成的脸以及丐帮的脸面都不要要了。

    幸好两名女尼看经书没多久,就有一名尼姑来到门口,对二人说道:“师父让你们两人过去一下。”

    这两名女尼放下了经书,随此人出去。

    案台下的汪九成和刘苏儿这才如释重负,等到屋内没人时,两人从案台下出来,他们不敢从正门出去,看到房间后墙上有一扇窗户,两人推开窗户,次第溜了出去。

    两人落在屋后的雪地中,汪九成小心将窗户关好,两人看到屋后就是院墙,从这里离去当不会被人发觉,可是两人心存一肚子疑问,事情没有查清楚,都不想就这么走了,汪九成对刘苏儿说道:“你在这等着,我前去看看。”

    刘苏儿说道:“汪帮主身份尊崇,被发现了可就大事不妙了,不如让我过去看看,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汪九成想了想,对他说道:“也好,不过不是现在,咱们先离开这里,等晚上再来。”

    两人纵身翻过院墙,离开清净庵,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树枝挡住了不少积雪,所以树林间的雪比其他地方的雪要薄很多,两人准备先藏起来,等到天黑由刘苏儿一人过来查看。

    从早上两人吃过一顿饭后,到现在两人都没有进食,不过两人功力深厚,也尽能忍耐得住。

    两人来到林子里,想找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可是即使是在山林间,依然到处都是积雪,两人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处干燥的地方,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林子外面,从林子外面向外看去,天地之间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起来,汪九成指着远处山腰上的一处地方说道:“那里有一团黑色物事,想必是一块岩石挡住了大雪,所以那边没有积雪,咱们到那边候着,等天黑后再来。”

    刘苏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离他们不远处的山腰上有一块黑影,若是平时不一定能够看出来,可是现在万物都被大雪覆盖,整片大地上都是皑皑之色,那块黑影便显得十分惹眼,两人虽然都是功力深厚之辈,但总不能一直在大雪中站着,所以两人同时向那处黑影走去。

    走到近处,两人才发觉这里不是什么岩石挡住积雪,而是一处山洞,洞口不大,堪堪能容一人进去,汪九成说道:“冬季的山洞中多有野兽躲在其中,说不定能捉到一只用来果腹。”

    说着他搓了搓手,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让刘苏儿感到有些发噱,两人不敢在山洞外点燃火把,以防被人看出烟火,两人扒开雪堆,找出底下掩埋的几根松枝,然后进入了山洞,这山洞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倒还宽敞,汪九成摸出火折子,从身上撕下一块破布点燃,然后引燃了火把,两人拿着火把在山洞里搜索,可是视线所及,并没有什么进来避雪的野兽,汪九成略感失望,不过山洞里比起外面要暖和得多。

    没有野兽就没有东西吃,汪九成来到洞口抓了几把雪放在嘴里解渴,他转过身来对刘苏儿说道:“若非大雪将大部分的枯枝败叶都打湿了,咱们在山洞中烤烤火倒也不错,外面也当看不出来。”

    刘苏儿拿着火把打量着山洞中的情形,随口说道:“即便是在这里生一堆火,冒出的烟也会飘出去,外面的人还是会看到,若想没有烟,只能用木炭,哈,我是否想得太多了,如果有木炭,就会像烧鸡,有了烧鸡又会想美酒……”

    汪九成听到烧鸡美酒几个字,干咽了几口馋涎,对刘苏儿说道:“人心苦不足,永远也不会满足的,咱们就在这里等到天黑,那坏书生身上也不知得了什么疾症,竟需要清净庵的尼姑来念经化解。”

    刘苏儿也想不通,他举着火把打量过了整个山洞,除了一些禽兽的粪便外,什么都没有发现,只好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着,他顺手将火把插在一旁石头的缝隙中,转身对汪九成说道:“若是连汪帮主都想不明白,我更想不出……”

    说到这里,山洞中忽然一暗,汪九成应变极快,本来是坐着的,立刻跳将起来,喝道:“谁?”

    刘苏儿也跟着吓了一跳,接着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对汪九成说道:“是我的火把熄灭了。”

    汪九成拿着他手中的火把过来查看,却发觉刘苏儿的火把不是熄灭了,而是不见了,刘苏儿原本将火把插在山石的缝隙中,为何会不见了?刘苏儿仔细看了后说道:“是掉在是窟窿里了。”

    说着,他接过火把向里面照了照,通过这个缝隙,看到里面极深,不知道里面有多大,汪九成四处查看了一番说道:“这是个空洞,被你坐着的这块石头盖住了,这石头好像不是和其他的石头连在一起的,咱们看看能不能将它推开。”

    这块石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有一丈左右长,四尺多宽,厚也有四五尺,并不规则,刘苏儿估计这块石头得有上千斤,不过以两人的功力,也说不定能推开,刘苏儿将火把放在一旁,这次他看得分明,火把没有再消失,之后他便和汪九成两人一人站在石块的一端,然后向石块推去。

    刘苏儿估计得不准,这块石头若是只有上千斤,两人全力推动,早将它推开了,可是合两人之力,这块石头纹丝不动。

    汪九成叹了口气说道:“这块石头怕得有七八千斤,要么就是石头下面生了根,否则咱们推动下,怎会丝毫没有动静?”

    刘苏儿也放弃了将其推开的打算,他说道:“原本就饿着肚子,再干些力气活,等天黑了就没力气去清净庵查看了,我看算啦。”

    可是汪九成却没有放弃,他拿着火把左照右照,最后说道:“咱们再试试,这次咱们在一起推,别一人推一边,以至力道分散了。”

    刘苏儿无奈,只能再陪他站在石头的一端和他一起推动,这次两人的目的不是将之推开,而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挪动一端,两人都是铆足了劲,同时大喝一声,这块石头竟真的被两人推开尺许,不过此后便再也推不动了。

    汪九成住了手,拿起火把前来照看,只见石头下果然有一道天然的缝隙,缝隙深约两丈多,底下赫然有着刘苏儿刚才掉落的火把,已经熄灭了,还有些余烬冒着青烟,汪九成将火把递给刘苏儿,然后说道:“你帮我照着,我下去看看。”

    刘苏儿看着下面黑乎乎的,像是什么怪物的嘴巴一般,不知如何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他说道:“你小心一点。”

    汪九成问道:“怎么?你怕下面有什么东西吃了我?”

    刘苏儿说道:“不是,只是咱们不知道下面有什么,所以感到担心罢了。”

    汪九成说道:“无妨,里面纵使没有烧鸡美酒,能有些珍宝美石也是好的。”

    这当然是在说笑,不过刘苏儿想起自己曾在嵩山少林寺后进入山中甬道,自己就是在里面中了山浆阴毒,他说道:“里面若是有什么吃的喝的,汪帮主千万不要去碰。”

    汪九成说道:“哪有这许多嗦,我下去了。”

    这道天然的缝隙宽窄不定,汪九成双手撑在石壁上,缓缓地向下落去,很快他便到了底,可是这道缝隙显然没有就此终止,汪九成将那根熄灭的火把又重新点燃,然后在里面一照,忽然对刘苏儿说道:“你也下来吧,这里有个通道。”

    刘苏儿不想下去,可是他担心汪九成的安危,只得将火把放在外面,然后学着汪九成下去的样子,缓缓地进入缝隙,到了底下他才发现,原来这道缝隙极长,就像是整座山峰裂开形成的缝隙,汪九成说道:“你看着通道的方向,竟是清净庵的方向,咱们顺着这个通道向前走,说不定能来到清净庵下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苏儿说道:“清净庵的大殿中有古怪,而古怪处就是来自底下,这里说不定真能通到那边,咱们试试看。”

    从这里到清净庵几乎有两里地远近,两人只不过是说着万儿,谁都没有指望从这里能到清净庵,只不过人都有好奇之心,都有查探未知的**,两人都没有说话,汪九成拿着火把向前慢慢走去,刘苏儿则在后面跟着。

    缝隙忽而斜斜向下,两人须得溜着走,忽而折而向上,没多久又转而向下,两人走了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那火把却已快烧到了一半,这么一来,就连汪九成都觉得该回去了,再看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等火把熄灭透了,就不好上去了。

    刘苏儿说道:“向前走一段再回去,说不定前面就到尽头了,好歹有个有始有终。”

    汪九成其实也有中想一探究竟的心态,便没有拒绝,两人又向前走了一段,接着又抱着同样的想法向前走了一段路,就这么不知走了多远,刘苏儿也感到永无尽头,便妥协道:“回去吧。”

    可是汪九成却忽然说道:“你听,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

    山隙中极为安静,有一点动静都能被两人听到,刘苏儿静下心来仔细倾听,果然,在前方很远处,似乎传来非常轻微的说话声。

第九十三章 无名酷刑

    听到这山中人语,两人都是又惊又喜,喜的是难道他们真的循着山中裂缝来到了清净庵下面?因为这个方向,正是清净庵的方向!惊的是怎会这么巧的,两人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此刻心中都升起了鬼领路的想法。

    汪九成手中的火把仅余一尺多长,可是两人都再无回去之心。

    刘苏儿小声说道:“难道前边真是清净庵?”

    汪九成说道:“我看多半就是,咱们熄了火把,轻轻走过去,千万莫让里面的人先看到咱们。”

    刘苏儿点了点头,汪九成将火把在石头上按熄,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当中,两人在黑暗中,循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地向前行去,在黑暗的恒山山隙中爬行,两人都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这种香味十分诡异,在饥饿的人闻来,这香味就是各种美食的味道,在贪酒人闻来,这香味又化为醇香的美酒,在色中饿鬼闻来,这香味又会幻化成少女身上的气味,总之这种香味之古怪,仿佛在引诱者人向前行去,就像老鼠闻到了陷阱中的气味,明知会有危险,也会控制不住地向前行去。

    汪九成久历江湖,知道这其中的险恶,他收摄心神,紧守灵台的一片清明,很快那香味便不能再影响到他了,原来刚才他感到腹中饥饿,这香味幻化成了烧鹅和汾酒的味道,汪九成嘴里的口水都快留了下来,他压低声音对刘苏儿说道:“你闻到这味道了么?”

    刘苏儿说道:“闻到了,好臭,难道前面是个粪坑?”

    汪九成说道:“明明是香味,你怎的闻起来是臭的?”

    刘苏儿说道:“明明臭得让我作呕,汪帮主,你……你莫非是在叫花堆里待久了……所谓久入鲍鱼之肆……”

    汪九成低声笑骂:“你奶奶的,香臭我还分不清么?咱们两人一个人闻着香,一个人闻着臭,这里面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你闻到臭味,脑中想到的都是什么?”

    刘苏儿说道:“还能有什么好?自然都是恶臭的东西了,怎么了?”

    汪九成停下了爬行,人潜心思索,他忽然恍然道:“这味道应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毒物,你身上有着山浆阴毒,所以不怕毒物的侵扰,这里怎会有这种毒物呢?古怪,古怪。”

    刘苏儿说道:“若是此处在清净庵之下,又是坏书生所在之地,那么这种毒物是否和化解坏书生的邪祟有关呢?”

    汪九成说道:“我不知道,这种事是我从所为遇到过的,咱们非要万分小心不可。”

    两人继续前行,这味道还时有时无地传来,只不过汪九成守住了心神,不再受影响,而刘苏儿不怕此毒,所以更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这股恶臭闻起来十分不舒服而已。

    俗语还是说得极有道理的,身处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闻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太受不了。

    山体缝隙中的黑,是黑到了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步,就算两人功聚双眼也是什么都看不到,也静到了极处,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甚至是身子里微弱的声响都能听到,因此他们才能听到极远处的声音,这种声音若是在外面,也许只有在身旁才能听见,但山中微弱的人语,听起来似乎很近,两人却走了很远,才逐渐找到地方。

    前面忽然有了一丝微弱的光,正是因为在黑暗中待久了,所以两人才能看到,香味和臭味对于汪九成和刘苏儿来说是越来越浓,声音也逐渐分辨清楚,正是坏书生的声音,不过此时听来,他的声音中夹杂了痛苦和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

    听到恶人发出痛苦的声音,刘苏儿和汪九成心中都有种快慰的感觉,更认定了他是活该如此。

    两人越是接近,就越加小心,终于,两人来到有光的地方,不过这地方却让两人失望不已,原来山中缝隙到这里逐渐收窄,透光的地方不过只有数寸宽,长倒是挺长,两人可以借助这道狭长的缝隙看到对面的情况,人却钻不过去。

    不过,这对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两人屏住呼吸,向里面看去,缝隙的对面是一处极大的洞穴,洞穴四周的墙壁上挂了不少油灯,坏书生康长恨身上只穿着一条裤子,精赤着上身,双手张开成一个大字,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拉扯在半空,不断挣动,口中发出嗬嗬惨叫,显得痛苦不堪,在他身前,有三个香炉,香炉中点着手指粗细的香,他们闻到的古怪味道,八成九成从这三根怪香发出来的,两人初闻坏书生的惨叫,还以为他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然而如今看过去,又并没有人在对他施以酷刑,何以他如此痛苦不堪?

    偌大的山洞中,只有怪书生一人被吊在半空惨叫,显得十分诡异,这么一来,两人一时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何况就算被人发现,双方隔着一道狭长的缝隙,对方也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刘苏儿先开口道:“汪帮主,他……他在干什么?”

    汪九成也思索了半天,却没有什么结果,他说道:“看起来倒像是清净庵的师太对他施加的什么酷刑,不过,不过我却看不出来,难道他们点了坏书生的麻筋痛穴?不,看起来也不像。”

    刘苏儿说道:“多半就是那三炉香的缘故,咱们闻起来没有什么,坏书生却抵受不住,是否因为他心中有了恶念,所以才会感到痛苦呢?”

    汪九成说道:“如果有恶念闻这怪香就受不了,那天下间只要遍燃此香,恶人岂非无所遁形了?这也太过于玄乎。”

    刘苏儿还要再猜其他的可能,就在这时,汪九成一手按住了他的嘴巴,刘苏儿立刻闭嘴,两人看到两名年长的师太从上面踩着石阶缓缓地走了下来,刘苏儿等看清两人的相貌,几乎又要惊呼出声来,这两名年长的师太赫然就是净心师太和净庵师太。

    坏书生虽在铁链锁住下惨叫挣扎,仿佛在抵御什么苦楚,但他也看到了两名师太过来,竭力忍住了痛苦,惨叫声变成了压抑的呻吟,可是给人的痛苦感觉却没有减弱。

    净心师太说道:“还要继续下去么?”

    坏书生说道:“师太,你……你杀了我罢!”他一开口说话,声音差点吓了刘苏儿和汪九成一跳,只听他声音嘶哑破裂,显然是他刚才不断地嘶喊吼叫导致。

    净心师太说道:“我杀了你,你就自承失败了,康长恨,我们佛家弟子不杀生,你要是忍受不住,只消说一声放弃了,我们立刻放你下来。”

    康长恨脸上汗水如雨低落,他脸上露出矛盾挣扎的神色,然后露出坚定的目光,对净心师太说道:“我还能坚持下去,我不会放弃的。”

    净庵师太说道:“你可知道,这些痛苦每过一天就会增加一倍,到时候说不定你会发狂而死,你不后悔么?”

    坏书生声音是哭还是笑都分辨不清,他说道:“我不后悔,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二位师太请离去,难道你们想看我抵受痛苦的丑态么?”

    两名师太不再说什么,只净心师太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阿弥陀佛。”然后不再理会他,和净庵师太一起转身离去。

    两人刚走,坏书生痛苦地喊叫声又传了过来。

    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听得莫名其妙,两人一直以为是清净庵将坏书生主动囚禁,如今听他们的语气,倒像是坏书生自己要求这样的,难道此人疯了,非要来受这段折磨不可?

    坏书生身子平静了一会,接着又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起来,看样子是想借助这种挣扎,来抵受所受到的痛苦,而他身上除了汗水外,实在是连一条伤痕都看不到。

    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外面天色已黑,两人又是近乎一天没有吃东西,再躲在这里看到这种怪异的事情,两人都是疲倦不堪,只不过此事太也古怪,所以两人谁都没有兴起要离开的意思,都想弄明白坏书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他们视线所及,除了痛苦呼叫的坏书生外,并没有别人,就连离去的净心师太和净庵师太也没有再返回,刘苏儿说道:“铁链拴住坏书生手脚的地方已经磨出血来,他被吊在这里至少一天多的时间了,难道夜里睡觉也不将他放下来么?”

    汪九成说道:“看来不会,若是没有人和他说话,咱们就没有办法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两人议论了半天,没有结果,其后又有人过来,不用汪九成阻拦,刘苏儿主动安静下来,这次来的人却不是年长的师太,甚至不是师太,而是满头白发的老婆婆,这位老婆婆端着一个食盒,原来是给坏书生送饭来了。

第九十四章 根本烦恼

    老婆婆来到坏书生身前不远处,对他的痛苦挣扎仿佛没有一点惊讶,她缓缓地打开食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一碟青菜,一盘馒头,五个堆栈在一起,还有一壶清水,尽管是素茶淡饭,但饿了一天的汪九成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汪九成说道:“这老婆婆是聋哑之人。”

    刘苏儿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很快他就验证了汪九成说得话,坏书生见到这些食物,却没有一点食欲,他大喊大叫:“拿走,我不吃!”

    果然这老婆婆听而不闻,还是将饭菜送到他身前,坏书生双手双脚都被吊起来,自己吃不了饭,这老婆婆便拿着馒头准备喂他,坏书生紧闭嘴巴表示不吃,老婆婆伸出一根手指,表示吃一个,两人就此僵持了半天,坏书生终于拗不过她,三下两下吃完了一个馒头,老婆婆喂他青菜吃时他便不肯再吃,再给他馒头他也不吃,只将一户水喝了个干净,老婆婆见他不肯再吃,将剩下的食物和盘子碗碟又都放回食盒,转身离去。

    刘苏儿见状佩服地说道:“这老婆婆果然是聋哑人,不知汪帮主是怎么看出来的?”

    汪九成说道:“她对坏书生的惨叫无动于衷,有悖于常人,再加上她嘴型奇怪,那是多年没有开口说话的形状。”

    坏书生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了些水,恢复了些精力,不再惨叫嘶吼,而是低声呻吟起来,刘苏儿和汪九成见香炉里的香快要燃尽时,又有年轻的女尼过来换过香,等换香的女尼走后不久,坏书生又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

    这次换过的香闻起来和之前的香不同,换过香不久,一阵低沉的诵经声传来,两人既然知道这里是清净庵大殿的下面,所以知道是女尼们的晚课时间到了,她们又在一起诵经,准备化解坏书生身上看不到的邪祟。

    汪九成说道:“这是《金刚伏魔经》。”

    刘苏儿听汪九成说话声音有异,转过身来,透过缝隙中传来的微弱灯光,只见汪九成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来,脸上也都是痛苦的神色,刘苏儿吓了一跳,怕汪九成变成和坏书生那样痛苦的样子,连忙拉着他向回走去。

    汪九成也不反抗,两人抹黑向回爬走,这段路其实没有多远,来时只因漆黑中不明白情况,走得极慢,心中又特别压抑,所以感到路途很长,其实不过二三里地罢了。

    来到几乎闻不到怪香气味的地方,汪九成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有点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只不过这事的原因还想不到。”

    刘苏儿讶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此处还能若有若无地闻到那种怪香的味道,汪九成显然也受到了怪香的影响,此处不宜久留,在刘苏儿的劝说下,两人来到了他们开始时的山洞中,汪九成出来后,抓了几把雪在脸上蹭着,外面天色果然黑了,雪地反射着暗蓝的光,天上晴空中星光闪烁,透过这夜光,刘苏儿发现汪九成的眼角竟然挂着泪珠,不过汪九成很快用雪擦去了。

    汪九成故作镇定地说道:“肚子饿了一天了,咱们下山去吃点东西去。”

    刘苏儿带着一肚子疑问,不过他也饿了,便没有多说什么,随着他向山下行去。

    路过全真教和其他道观寺庙时,两人原可以以汪九成的丐帮帮主身份进去吃喝一顿,但汪九成知道自己若是两名身份,少不得要有繁琐的排场,他最讨厌这些繁文缛节,宁可绕远了去别的地方去吃。

    来到山下,两人发现天色已晚,又加上四处都是大雪积雪,因此城外一些酒肆已经打烊,两人找到一户猎户家中,刘苏儿掏出银钱,让猎户给他们拿出吃食。

    猎户本因天色太晚,积雪覆盖之际还有人出现而对二人保持着戒心,但见到银钱后,他的戒心也逐渐放下,将墙上风干的烤肉拿下来做给两人吃,更妙的是猎户家还有一坛陈年的酒,酒虽一般,但因为年份有些长,所以在开坛的一刻,酒香扑面而来,只把汪九成馋得两眼放光。

    据猎户所言,这坛酒本要留待女儿出嫁时拿出来喝的,不成想在他女儿八岁那年夭折了,他的女人整日以泪洗面,最后也不辞而别,离开了这处伤心地。

    听到猎户凄惨的经历,刘苏儿心中难过,给了他十两银子,猎户千推万辞不肯接受,刘苏儿说道:“你若是嫌少,我就再拿出来些便是。”

    猎户见他心诚,这才收了,他拿着一口铁锅,用外面的积雪擦洗过后,又盛了一锅雪回来,燃旺了火炉,将雪烧化,然后将烤肉丢入锅中,加了点盐对两人说道:“等水开了,你们坐在炉子边上吃,我就不帮你们盛出来了。”

    刘苏儿说道:“这也使得。”不多会,锅中肉香弥漫开来,两人都感到饥火升腾,巴不得水赶紧烧开。

    汪九成连喝了三大碗酒,对猎户说道:“你去睡吧,我们说话。”

    猎户知机地说道:“雪夜正好去猎些獐子,你们慢慢吃,若是肉不够,墙上挂着的你们取来放在锅里煮一煮就能吃,盐巴放在罐子里。”

    汪九成道谢过后,猎户披上袍子带着弓箭出去了。

    刘苏儿问道:“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不诡异。”他虽然没有说那里是那里,但汪九成自然明白是坏书生所在的地底山洞。

    汪九成又喝光了一碗酒,这才说道:“佛家将人的烦恼分为十种根本烦恼,分别为贪、嗔、痴、慢、疑,以及五不见,分别是身见、边见、邪见、见取见、戒禁取见,有人将五不见归而唯一,又称为六根本烦恼,你出身少林,定当听说过这些事吧。”

    刘苏儿心道难道汪九成心智糊涂了,又或喝多了酒?怎的答非所问?自己问他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到说起佛法来,他心中这么想,但脸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他摇了摇头,说道:“小弟愚鲁,从没想过出家的事,对于佛法上的道理,更是避之则吉,以前在少林寺做出家弟子,也从未和出家弟子谈论过这方面的事,所以闻所未闻。”

    汪九成说道:“我所知也不多,但故老相传,佛家有六种迷香,能够将人的六大根本烦恼引诱出来,这六大烦恼名为烦恼,实则是六大罪恶,偿若能够克制住,自然只会是烦恼而已,一旦身体力行,将事情做出来,就会变成罪恶,这种诱惑在抵御之际十分痛苦,所以我猜清净庵给坏书生所施加的酷刑,就是将他锁住,然后给他用这六种迷香,让他自己体会克制之苦,等到他能够克制住这些烦恼,他便不会再施恶行。”

    水开了一会了,刘苏儿忙不迭地夹起一块肉来吃,他边吃边说道:“这是好事啊,清净庵那些师太为何不跟咱们明说。”

    汪九成说道:“这点我也想不通,我猜佛家禁止杀生,对于罪恶多想化解,他是不想咱们宰了坏书生,而是想将他感化吧。”

    肉虽然烫,刘苏儿还是边吹着气,边三下五除二吃掉一块,他随口说道:“我看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里面定会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否则坏书生为何自己巴巴地赶过去受苦?哪有人会自陷这种折磨里?那净心师太不是劝他随时可以放弃么?坏书生是自己甘愿受苦的。”

    汪九成也捞了一块肉吃着,他说道:“这里面古怪的事不止这些,坏书生和清净庵定然有着什么瓜葛,否则清净庵怎会容许他这种人进去?你别忘了,咱们这种身份都可说是被拒之门外。”

    刘苏儿说道:“我才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我只想宰了他了事,只是清净庵的师太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不能强来。”

    汪九成问道:“偿若坏书生因此番酷刑而变成了好人,你是否还要非杀他报仇不可?”

    刘苏儿说道:“这怎么可能?何况就算他洗心革面,难道他犯过的罪孽就不算了么?若是这样,那些监狱中关押的囚犯,只要以后不要再做恶事,就不用承担刑罚了么?这仇当然要报,除了路达远那些下属陶百川等人的血仇外,还有副堂主陶敬神的仇,即使他偷袭我的仇不算,杀了他都不够给他们抵命的,这仇当然要报!否则怎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汪九成沉默不语,其实他何尝不是对坏书生恨之入骨?不过他也在想,若是坏书生真正的洗心革面,那代表这四大恶人之首将不复存在,活着的可以说是好人康长恨,那么自己若是杀了他,岂不是在杀死一个好人?刘苏儿却不会想这么多,只单纯地想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将锅里的肉胡吃海塞得一干二净,汪九成又从墙上拿下一块肉放在锅里,刘苏儿愕然:“难道你还没吃饱么?”

    汪九成说道:“尽量多吃些,否则到时候还是容易饿。”

    刘苏儿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咱们再回去?”

    汪九成点了点头:“有很多事都没有弄明白,不回去怎么行?”

    刘苏儿只好继续吃着,过了一会,他忽然问道:“那小尼姑换过香后,怎的以汪帮主的功力,好像都抵受不住?”

    汪九成叹了口气说道:“谁也不能做到七情六欲全都摒除,否则就可以出家了,那三根新换过的香,忽然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

    看着刘苏儿盯着自己的目光,汪九成眼望他处,他又喝完一碗酒,这才说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是和一位女子有关……”

第九十五章 山夜鬼哭

    听到汪九成说他年轻的时候,和一名女子有关系,顿时来了兴趣,他端正做好,准备听一听汪九成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哪知汪九成见他这个样子,笑骂道:“今天就不说这事了,咱们正事要紧,总之强言徒自乱,往事不堪寻。那怪香就是让我想起了那段伤心过往,想来坏书生也是同样的感受。”

    刘苏儿闻言顿感失望,同时心中诧异,想不到汪九成这外貌粗豪的汉子,竟能说出往事不堪寻这等文雅的话来,他说道:“照这么说,六种香代表六种根本烦恼,那清净庵的师太们可算是在换着花样折磨他了。”

    汪九成说道:“是折磨,也是种修炼,咱们在那张观音案台下听到那两名尼姑说什么化解邪祟,看来指的就是这个。”

    刘苏儿问道:“那她们对着坏书生念经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那《金刚伏魔经》真能降服坏书生的心魔不成?”

    汪九成说道:“佛经中有股难以言喻的魔力,对信者有着极大的精神力,对坏书生抵御心中邪念也算有很大的帮助。”

    刘苏儿叹道:“可是这一切究竟是否值得?”

    汪九成说道:“让人改过向善,是佛祖一直追寻的终极目的,他所阐述的一切要旨,所写的一切佛经,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你说值不值得?坏书生作为四大凶徒之首,说不定对清净庵来说奇货可居,若能将他的恶化解,那天下还有什么恶出不去?我只奇怪坏书生竟然如此配合。”

    刘苏儿说道:“看来其中的原因只有再回去打听了,清净庵耗费这么大的心力,怕也不止这么简单的原因,若说坏书生之前和清净庵没有牵扯,怕是鬼都不信。”

    汪九成直将一坛酒喝了个涓滴不存,酒坛子被他反过来倾倒完后,他意犹未尽地说道:“别看这猎户家中简陋,这坛女儿红倒是让人回味无穷,哦,我只顾自己喝,也忘了让你尝尝。”

    此时再说这话已经迟了,刘苏儿笑道:“事情了结,我陪汪帮主到酒楼中一醉方休,今晚还要去打探,若是酒气被那些不茹酒肉的师太们闻到,也是麻烦。”

    两人吃了七八斤肉,外加汪九成喝光了这坛十斤的酒,两人都有种精力尽复的感觉,这时猎户也回来了,他的手里提着一只黄羊,汪九成赞道:“朋友真个好本事,出去一趟就有收获。”

    猎户笑道:“咱家就靠这点手艺吃饭,若是打不到东西,岂不要饿死?”

    刘苏儿说道:“吃了你这许多肉,这银子你也拿着吧。”说着,又递给他一块银锭。

    猎户这回坚决不收:“方才你给的已经够多了……”

    这回汪九成也说道:“你收着吧,我们还要借你一些东西。”

    猎户问道:“什么东西?只要我家里有的,你们都可以拿去用。”

    汪九成说道:“我们需要几个火把,一个装满水的水壶,一根麻绳,这熟肉嘛,再给我们带些。”

    猎户说道:“这些都不值几个钱,你们拿去就是。”

    话是这么说,刘苏儿还是将银子硬塞给了他。

    两人拿着东西,连夜向恒山清净庵行去,满天星辰下,积雪反射着幽蓝的光,远近景物的轮廓都能看得清楚,却看不清是什么,影影绰绰的树林,看来就像是一群人在远方站着,走在其中,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汪九成说道:“等会我在山洞中等你,你再过去探探,偿若你若是闻到那些香不对劲,就立刻退出来,千万别硬撑。”

    刘苏儿说道:“汪帮主且请宽心,你们闻起来的香味,对我来说臭不可当,什么六根本烦恼,我连一样烦恼也感受不到。”

    汪九成又说道:“如果你看到坏书生抵受不住,偿若逃脱了铁链,就立刻回来,咱们从正门进去。”

    刘苏儿问道:“你是说他敢在清净庵发狂作恶?”

    汪九成说道:“我也不知道,以防万一罢了,清净庵的师太们偿若夜里都睡了没有防备,说不定真会让他做出什么祸事来。”

    刘苏儿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两人脚步极快,很快来到了山腰上,他们顺着来时的脚印走去,汪九成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刘苏儿跟着停下,问道:“怎么了?”

    汪九成指着地上的脚印说道:“你看。”

    此时虽在夜里,但积雪上面十分光滑,再加上白天午后光景大雪便停了,所以留下的脚印都特别清楚,他们来时和离去时留下的两人的脚印,都能分辨出来,但如今这些脚印旁却又多了一串脚印,看脚尖的方向,和他们下山时的方向相反,刘苏儿问道:“是谁留下的脚印?”

    汪九成说道:“我不清楚,不过你看着脚印不大,应是女子留下的,难道是清净庵的师太发现了我们在窥视她们,所以过来瞧瞧?”

    刘苏儿说道:“多半如此,不过为何只有一人?”

    汪九成说道:“也许此人艺高人胆大,亦或者只想看看咱们发现了什么,你看,这里只有过去的脚印而没有回来的脚印,如果此人是跟着咱们来时的地方找寻过去的,此刻应该已经进入咱们去过的山洞,多半还发现了那道通往清净庵大殿底下的缝隙。”

    刘苏儿说道:“不管是谁,咱俩在一起,想必此人无论有多厉害,咱们自保都没有问题,只是需防对方的暗算。”

    汪九成讶然:“如果此人是清净庵的师太,她们又怎会暗算咱们?难道你心中觉得不是她们?”

    刘苏儿疑惑地说道:“经你提醒我才想到这点,我是有种担心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半夜三更的,清净庵的师太们不在庵中做功课或者睡觉,为何出来顺着咱们的脚印找过去呢?”

    汪九成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咱们要小心才是,偿若脚印真是到了山洞外,而山洞里又没人的话,你就先别进去,咱们在洞中守着,否则若是进了山隙中,对方发出暗器,躲都没有地方躲。”

    刘苏儿答应下来,他绝不是那种为了逞能而甘愿冒上生命危险之人。

    两人顺着脚印很快来到山洞外,那个追寻他们的脚印也的确到了山洞就截止了,这说明此人不管是谁,都是进去之后再没有出来过。

    汪九成用手圈成筒装,靠在洞外的石头上,然后凑耳倾听,过了良久,汪九成方才说道:“山洞里没人。”

    山洞里没人,那就说明此人已经进了山隙中,坏书生所在的大殿地底,很快就会被此人发现。

    刘苏儿要点了火把进去,汪九成说道:“别点火把,此人在里面视线极黑,有一点光亮怕都会惊动此人。”

    正说着,洞内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人从山隙里面正爬出来。

    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屏住呼吸,在洞外守候,想等此人出来看看,究竟是谁。

    然而里面的人还没出来,先传出来一阵伤心欲绝的哭泣声,是女子的哭泣声,而且女子的年纪不大,并非他们所猜测的艺高人胆大的师太们,但女子年纪也不年轻,总也在三十多岁的样子。刘苏儿和汪九成两人面面相觑,第一个念头都是此人定然是闻了那六根本烦恼香,否则为何哭泣?

    而夜半的山洞中,这女子的哭声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若非他们提前得知有人进去,蓦然听到的话,定会被吓个半死。

    尽管如此,事情依然显得十分诡异,刘苏儿听了一会这哭声,也已经能够肯定绝非净心、净庵又或者净禅等人的声音,这不单是因为三人的声音苍老,而且声调也不对。

    两人本以为此人对他们不怀好意,如今看来这个怀疑虽然还没有消除,但听到这名女子凄惨的哭泣,两人心中都生出怜悯之意,感到就算这名女子对自己有什么不利的,自己也不忍心对她下手,因为她哭得实在太过伤心,哭得让人感到绝望。

    就在两人心中都受到影响时,山洞中的女子忽然从里面跑了出来,山洞狭窄,但这名女子跑动似乎不受影响,说明她轻功绝妙。

    见到她出来,刘苏儿和汪九成都本能地上前阻拦住她。

    这名女子也显然没想到会有人守在洞口,所以她见到两人要阻拦,本能地向前冲去,此女的轻功果然高明,在雪地上奔行犹如足不点地地滑动一般,正是轻功里十分难练的踏雪无痕,靠着雪地上淡淡的反光,刘苏儿看到这名女子虽然青春不在,但身子纤细,身形婀娜,头上戴着一顶毡帽,看不出是否清净庵中的女尼,只看背影,刘苏儿就认定此女必定容貌过人。

    汪九成喝道:“站住!”

    那女子充耳不闻,继续前行,汪九成紧随其后,总是差着一步远近,他恼怒之下喊了声“看招”,忽然一掌向那名女子拍去,此女若是不回身接住这一掌,也需得向旁边闪避,偿若方向不变继续前行的话,背后中了这一掌可不是说着玩的。

    刘苏儿想不到汪九成平时带人十分和善,怎的忽然对这名女子下重手?

第九十六章 有情长恨

    这名女子听到掌风凌厉,知道不好惹,果然回身双掌并拢来接着一招,就在女子回转身子的一瞬,刘苏儿被她的相貌震惊得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站着,汪九成似乎也被女子容貌所惊,他使出这一掌只为了阻止女子逃走,并非刻意伤人,因此掌风并没有夹带多少内劲,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如今震惊之下,掌中内劲早就散了七八成,剩下的两三成也伤不到这名女子,这名女子双掌和汪九成掌力相交,接着这股力道,她人如随风飘远的纸鸢,远远地展开轻功离去,只见雪地上一道白色的人影渐行渐远。

    刘苏儿和汪九成此时若是奋力急追,未必不能追上,只可惜两人谁都没有追过去。

    这名女子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容貌,并非绝色之美,而是骇人之丑,其丑并非因为天生,而是她的脸上被横七竖八地划出了几道很深的刀痕,脸上皮肉翻开,惨不忍睹。

    想不到背影看起来如此美妙的女子,脸上竟然这么丑恶。

    刘苏儿犹记得这张丑恶的脸庞上挂着的泪痕,他被女子惨烈的相貌所震惊,心中至今没有平复,汪九成问道:“她是谁?”这句话也正是刘苏儿想要问的。

    两人发觉这女子离去的方向正是清净庵的方向,这么一来,两人就有了前去清净庵的理由,不过如今是在半夜,前去打扰似乎有些不妥,两人决定等到清晨再去拜访。

    刘苏儿说道:“咱们还去不去山隙中查探?”

    汪九成摇了摇头:“不用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坏书生来清净庵,多半和这名女子有关。”

    刘苏儿愕然:“你是说……”

    汪九成打断他的话:“我什么都没说,只不过是猜猜而已,咱们到山洞中睡上一觉,否则明日没有精神。”

    刘苏儿依然没有平静下来,他说道:“你看她那脸上的伤疤,若非亲眼所见,真不信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着,害她之人定然是嫉妒她的美貌,下手的也必然是个女子。”

    汪九成问道:“你怎知她受伤前必定美貌?难道相貌丑陋的人就不会受伤么?”

    刘苏儿肯定地说道:“你看她身形气质,唉,不管是谁对她下的毒手,都是极其残忍的一件事。”

    汪九成点头同意:“这点我倒相信,不过也未必是女人下的手,男的因爱生恨,也会做出这种事。”

    刘苏儿忽然想起一事,他身子一震,脱口而出道:“莫非……莫非这女子脸上的伤是坏书生留下的?他听到坏书生在里面受罪,所以喜极而泣?还是想起自己的身世所以哭泣?”

    汪九成说道:“我看她还是闻到了那怪香而哭的可能性大些,先别想这么多了,明日若能见到她就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刘苏儿点了点头,两人进入山洞,汪九成说道:“我去翻些柴火,如今这里已经泄露,会不会被人发觉已经不重要了,咱们生个火堆,睡着也舒服。”

    这一夜,两人就在山洞中,靠着一堆火睡了一觉,初时刘苏儿还担心那名女子去而复返,又或是别人看到这里的火光寻找过来,可是他没等担心多久,便抵受不住困倦,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刘苏儿首先醒来,洞中的火堆已经燃尽,成了一堆白灰,外面阳光明媚,洞外雪地反射的阳光一片耀眼,汪九成也跟着醒来,两人来到洞外,一阵北风吹过,兀自让人感到寒冷。

    汪九成又在外从雪地中翻出来一些柴火,虽然大雪积压,但地下的雪并没有融化,深一些的枯枝败叶还没被雪水打湿,汪九成带回洞内,燃起了一堆火,两人将熟肉烤热了,吃了个饱,这才在雪地中擦干净油腻的手,然后不约而同地向清净庵行去。

    清净庵门内门外,早就扫出了空地,庵中的女尼早睡早起,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扫雪,有年轻些的女尼童心未泯,将扫成堆的雪堆成了雪人,众人嘻嘻哈哈一阵,感到十分有趣,直到她们看到站在清净庵大门外的刘苏儿和汪九成,这才收敛了笑容,进去报告给净字辈的师太们。

    不一会,净禅师太一个人走了出来,见到汪九成和刘苏儿,脸上露出不虞之色,不过她并没有开口责问为何两人纠缠不休,而是拇指挂着佛珠,合十为礼问道:“不知汪帮主此次前来又有何事?”说到又字时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毕竟心中的不耐烦不能尽掩。

    汪九成说道:“有两件事,师太请勿责怪,这两件事若是我弄不明白,那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

    净禅师太笑道:“哦,我倒想听听是哪两件事,能惹得汪帮主寝室难安。”

    汪九成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净禅师太带着两人来到昨日和他们相见的屋中,汪九成开门见山地说道:“不知贵庵可有以为脸上都是刀疤的弟子?”

    净禅师太身子一震,不答反问道:“你找她干什么?”这句话一说,无异于承认了有这么一人。

    汪九成说道:“我找她自然有事,师太若能请她跟我见上一面,在下自当赶紧不尽。”

    净禅师太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过了一会,她竟然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而是避开不答,先问道:“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什么?”

    汪九成说道:“自然还是和康长恨有关。”

    净禅师太脸上再次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康施主的事,昨天不是说过了么?汪帮主身份尊崇,怎的还要来纠缠不休?”

    汪九成说道:“这次我不是要见他的人,更非要找他报仇,清净庵乃佛门之地,在下既然是一帮之主,又怎能不懂这些江湖规矩?”他听净禅师太提起他帮主的身份,他也以至辩解。

    净禅师太的脸上神色缓和起来:“既便如此,你想见他,他却不想见你,也是无用。”

    汪九成说道:“见不见他都是一样,我只想问问康长恨和贵庵之间的关系,希望师太能跟我说说,也好让我不至于生出误会。”

    净禅师太盯着汪九成看,似乎想要看到他内心深处,看出他真正的来意如何,汪九成心中无愧,并不避开她的目光,良久,净禅师太说道:“汪帮主眼中纯净,问这个问题并无私心,也无狡诈,这让我如何是好?”

    汪九成歉然道:“让师太为难了。”

    净禅师太原本一直坐着,这时却像站累了,来到椅子旁坐了下来,她身旁放着一杯凉茶,她端起来一饮而尽,将茶杯放下后,她终于说道:“你们想知道的还是康长恨的事,关于他,我的确知道很多,只不过都是极其凄惨的悲剧,令人思之神伤魂断,我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可是若是不说,你们终会纠缠不休,惹出种种误会来,那便和我们的初衷相悖了。”

    汪九成说道:“人活着总要经历一些悲惨的事,只不过有的人经历的多,有的人经历的少罢了,谁也逃不掉,所以谁也不用可怜谁,谁也不用谁来怜悯,我们想知道的,只是真相罢了。”

    净禅师太说道:“汪帮主此言大有禅意,可惜我一时领悟不了,好吧,我就将他的事以及你问过的那脸上有伤的女子之事一并告诉了你罢。”说着,她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刘苏儿,刘苏儿连忙露出恭敬感激的神色,净禅师太的眼睛一扫而过,然后缓缓地说起以前的故事。

    在十多年前的江湖上,根本没有四大凶徒,因为这时的四人还都不是凶恶之辈,为首的康长恨,彼时不过是一位希望考取功名的书生,那时他并没有学过什么武功,心中所想都是通过读书来出人头地。

    那一年,康长恨自觉已经饱读诗书,准备赶考,在赶考的路上,他借宿一家种果树为生的人家,这家人见他寒窗苦读,说不定此去赶考,一朝得志,被封个什么官儿回来,因此对他热情招待,且不收他分文,康长恨感激不尽,这户人家姓宫,男主人名叫宫丰厚,原本是个朴实的人,朴实的名字,宫丰厚有一女儿,名叫宫有情,年芳十六,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整日待在果园和家里,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听说家里住了一位书生,便偷偷过来瞧瞧。

    年轻时的康长恨相貌儒雅,谈吐大方,行事彬彬有礼,十分惹人好感,兼且他饱读诗书,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宫小青一见之下,便心生爱慕,只可惜两人身份天差地远,一个是即将平步青云的才子,一个是没有读过书的乡下丫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她爹宫丰厚心知此点,便连一点奢望的念想都没起过。

    乡下人不避男女之嫌,吃饭时康长恨和宫有情同坐一桌,宫有情不敢直视康长恨的目光,话也几乎说不出来,宫丰厚说落她:“你平时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今天变成了哑巴?”

    康长恨一见宫有情,便心中大震,有时候倾心一个人,并不需要看对方的身份,也不需看对方的家世,心中便有了无尽的牵念,佛说的有缘便是如此,宫丰厚说女儿没规矩,康长恨却赞她“无邪”二字。

    原本只在宫丰厚家住一日的康长恨,又找了理由多住了两天,就是在这两天里,两人私定了终身,不过宫有情却深怕父亲不答应两人的事,而康长恨则自卑身世,他对宫有情说道:“等我前去考中了,我便来给你家下聘礼,下定书,八抬大轿来娶你过门。”

    年轻的恋人定下了时日,康长恨带着一番满足辞别了宫丰厚,宫有情有父亲在场,依旧不敢直视康长恨。

    按照康长恨的约定,他这次前去考试,不论中与不中,三个月准能回来。

    悲剧就发生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

第九十七章 人面桃花

    唐朝诗人崔护曾作过一首诗,其中两句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说得就是人面桃花,物是人非的故事,而发生在康长恨和宫小青身上的事用这两句诗来形容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话说当时世道不靖,康长恨离开宫家后,孤身一人背着行囊前行,读书人不知路途险恶,入住了一家黑店,这家黑店和别家黑店不同,并非强行劫财,而是设套让人落入陷阱再进行勒索。

    那天晚上,康长恨来到这家名为月未客店的地方打尖,这个月未客栈的月未二字,大有苏轼把酒问青天,明月几时有的气概,很得他这种读书人的心,他认为开店之人必定是个有学问的人,且在入住之前,他事先问明了掌柜,单人房间房价并不贵,所以打算在这里歇息一夜,明晨再行赶路。

    不料,到了后半夜,店中忽然传来吵闹呼喊声,康长恨觉得出门在外要小心行事,并没有加以理会,正准备继续睡觉,震天响的拍门声传来,既然事情找上了门,康长恨无奈起床开门,只见门外是七八名相貌狠恶的汉子,其中一人一把抓住康长恨的手臂,指着他对其他人说道:“就是他!没错,就是他!”

    康长恨一介书生,手上几乎连缚鸡之力都没有,被那恶汉抓住后挣脱不掉,他既感莫名其妙又感愤怒,他叫道:“干什么?我又不认得你!”

    这恶汉说道:“你以为老子认得你?”

    康长恨问道:“既然你不认得我,你抓住我干什么?”

    这恶汉说道:“我就住在你隔壁,方才我见到一个人影从我窗户外溜走,我起床一看,他妈的,老子的行李被人偷走了。”

    康长恨心中感到不妙,不过他未做亏心事,敲门心不惊,他说道:“你这不是开玩笑么,你的行李被人偷走,关我什么事了?我一直睡在床上没有起来,怎会知道谁偷走了你的东西?”

    恶汉说道:“那贼人和你身材仿佛,所穿衣服也几乎一样,你我两人的窗户又是连着的,奶奶的,不是你偷的还是谁?”此人粗鲁不堪,话语中总带着不文雅的字眼。

    其他跟着他过来的人纷纷嚷道:“有没有偷,让我们进去搜一搜不就知道了?在这里多说又有什么用?”

    康长恨点了点头,觉得这办法再简单没有了,等到大家发现自己屋内并没有此人的行李时,也有人做个见证,他说道:“这些人说得没错,你把手放开,你们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恶汉讪讪地放开了手,他仿佛又觉得康长恨说话底气十足,因此有些犹豫,并露出尴尬的笑容:“偿若我错怪了你,就给相公磕头赔罪,若是……”

    康长恨打断他的话道:“我屋中若是有你的行李,随你处置便了,快点看过,我还要继续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

    说罢,康长恨闪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众人鱼贯而入,康长恨忽然感到有些不妙,难道这些人是假装寻找什么行李,而趁机偷摸自己的东西?世上常有贼喊捉贼的故事,想到这里,康长恨说道:“慢着,不是我怀疑诸位,只是咱们都不过除此见面,我想请问一下诸位的身份。”

    这些人纷纷自我介绍,有的是这家月未客栈的伙计,有的是住在这里的房客,康长恨点了点头:“那就好,还请诸位站在一旁,劳烦这两位店里的伙计来搜。”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点头答应,康长恨说道:“既然如此,请吧。”

    这两名店家伙计开始搜索起来,恶汉在一旁不住地说道:“我的行李是一个灰布包裹,上面绣着两只捕食的鹰儿,那是我娘绣给我的……”

    康长恨心中说道:这种什么包裹,真是闻所未闻,不过看此人的样子,又不像是在作假,唉,别人丢了行李自然担心着急。他对寻找的两人说道:“没有找到吧,赶紧到别处看看,他说的这种包裹,我连听都……”

    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是因为他只见其中一名伙计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灰布包裹出来,瞧模样,和恶汉所说的包裹有几分仿佛,他心中一团糊涂,包裹怎么会在他的房间里的床底下呢?

    其他几人见到伙计从他床底找到包裹,登时哗然,那伙计对其他人说道:“是这个了,这里岂非正有两只鹰儿?”

    那恶汉一把抓住康长恨的衣襟问道:“你说没有见过,然则我的行李怎会在你这儿?你这不要脸的狗贼,跟我去见官吧!”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康长恨猛地醒悟自己是被人栽赃陷害了,只是伙计从他床底下搜出,也是他亲眼所见,难道是他在入住这间房间之前放下的?他分辨道:“不是我,不是我拿的,我一直睡在屋里,我也不知道这包裹怎会跑到我的床下,定然……定然是有人在陷害我!”

    那恶汉说道:“你现在再狡辩还有什么用?难道还会指望着别人会相信你胡言乱语么?”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康长恨,表示他们都能证明这包裹是在他床下找到的。

    康长恨兀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不定是有凑巧,恶汉的包裹和这个不知谁遗留下来的包裹正好一样,如果里面的东西不同,那么便能洗脱他是贼的嫌疑,他问道:“请……请问,这个包裹如果是你的,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恶汉说道:“里面有银票三百两!碎银子十多两,一身换洗的衣服,两双袜子,其中一个破了洞,打了补丁,此外还有一把长命锁,那是我准备买给我兄弟的孩子的,锁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

    店伙计当着众人的面,将包裹打开,里面的东西摊开,正和恶汉所说分毫不差,这么一来,康长恨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如同身在噩梦当中,浑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恶汉的包裹又怎会跑到他的床下,他哀求道:“我……我不过是一个赶考的书生,身家清白,决计不会做出偷鸡摸狗的勾当,诸位……诸位朋友,一定是有人偷了放在我的床下,请各位朋友明鉴!”

    其中一名大汉呸了一声道:“谁是你这狗贼的朋友,你是赶考的书生?嘿,我还是县老爷呢,哄谁呢?干脆送官得了,跟这狗贼嗦什么?”

    康长恨一听送官,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若是官差来了,自己就算有一百张嘴巴也是分辨不清,自己一旦被关入监牢,别说赶考,自己这一生也就给毁了,他看着这些咄咄逼人的大汉,双腿一软,给他们跪了下来:“求各位放我一马,我真是赶考的学子,可怜我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过了乡试中举,偿若送了官,我此生……此生再也没有考举的机会了,求各位高抬贵手,小人感激不尽!”说罢连连磕头。

    这些人见他说得可怜,全都默不作声,屋内只听到康长恨磕头的砰砰声响。

    过了一会,一名店伙计说道:“你说你是去赶考,可有什么证据?”

    康长恨说道:“在下此行前去洛阳府进行会试,生藉还在包袱里,诸位一见便知,除此以外,我还有孝廉的籍册在身,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搞错了。”

    一名大汉翻看康长恨的包袱,康长恨此时也不敢阻拦,大汉翻找到几两银子,顺手装入自己怀中,康长恨盘缠不多,想要阻止,这大汉喃喃地说道:“多半这也是偷来的。”听到这话,康长恨想要阻止他的手又放了下来,大汉接着翻出康长恨用以参加会试的生藉,翻开看了看,忽然两手一分,给他撕了,这么一来康长恨再也忍耐不住,冲上来想要反抗,屋内众人一起上前拉住了他,将他拳打脚踢地暴打了一顿,可怜康长恨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只觉全身无处不是剧痛,很快便人事不知昏迷了过去。

    醒过来后,天已经亮了,康长恨只希望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醒来,他还要去洛阳赶考,只可惜包括店伙计在内的七八人还是围在他身旁商量着报官的事,康长恨感觉全身骨头都被打断了,他用微弱的声音恳求:“别报官……求求你们……”生藉被撕,他回去补办,就算来不及,三年后还能重新考取,偿若被送入监牢被当成盗贼,那么此生再无考取的希望。

    其中一人好言跟他说道:“若要我们不报官也行,只是你得依我们一件事。”

    康长恨虽然全身剧痛,但还是心中升起了希望:“什么事?请说,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做。”

    这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捉了个贼,送到官府,衙门还会给我们奖赏,让我们白白放了你,凭什么?所以,你须得给我们一些补偿才行。”

    康长恨近乎哀求地问道:“补偿多少?”

    那人笑容里仿佛带着无尽地毒意:“我们有八个人,每个人一百两银子,也得八百两,这位房客丢的银子,怎么着也得多赔一些,你就拿出来一千两银子,我们就放了你,你看如何?”

第九十八章 月未肥羊

    康长恨绝望地呻吟出来:“我……我不过是个穷举人,何来这么多银子?你们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啊,求求你们,我真的没有……”

    那人脸色变了:“别在这跟我们哭穷,你可以让家里人给你们送来,我们可以好心帮你通知家里人,你只消跟家里写一封信就行了,没有银子?可以让你家人去借,嘿嘿,你做的丑事,我们只要这点银子还是便宜了你!若不识相,就别怪我们没给过你机会,马上报官,你就等着吃牢房饭吧!”

    康长恨家中贫寒,所结识的也都是寒窗苦读的学子,这笔巨款如何能够借的到?他表示自己就连借也是借不到的,并且坚决不肯给家中写信,他家中还有一名年迈的母亲,母亲偿若知道他在外面的事,定会气得一病不起,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他的心里忽然想起了宫小青,这些丑陋的事端和她在自己心中美好的印象,正像两个永远也遇不到的两个极端,然而偏偏都让自己遇到了。

    那名恶汉见他坚决不肯写家书,反而嘴角含笑,和其他几个人交换了眼色,又对他拳打脚踢起来,康长恨哪能经得起这种殴打,很快便又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分辨不出自己是在何地,四周一片昏黑,他脑中更加糊涂,在无边的黑暗中,似有一盏明灯在指引着他,他想向明灯行去,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他没有屈服放弃,爬也要爬过去,等他爬到再也爬不过去的地方,他才发现他和那盏明灯之间隔着一道栏杆,见到这道栏杆,他心中顿时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经过,他醒悟自己是被关入了牢房,而自己眼前所见的那盏明灯,其实不过是挂在牢房外墙上的油灯。

    在这一刻,无比绝望的感觉涌来,他又昏迷了过去。

    就这样,他昏迷了数次,全身疼痛不说,还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有人撬开了他的嘴,给他灌了一些水,天可怜见,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康长恨,还是活了下来,每日都有狱卒送来酸臭不堪的饭菜,开始时他想不通,并不吃这牢房饭,心中还有着一点清高,认为自己只要吃了,那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然而一天之后,他终于抵御不住饥饿,还是吃了,饥火中烧的情况下,觉得也并非难吃得吃不下去,和他一起关在牢房中的似乎还有别人,只是他完全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吃了些东西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康长恨的精神已经好了些,他清醒之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扑到栏杆旁想要喊冤,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偷人财物的人证物证俱在,何来证明自己的冤情呢?绝望之余,连喊冤都放弃了。

    昏暗的牢房中,失去了信念的康长恨有了精力,想起自己再无希望的将来,心中万念俱灰,他忽然凝聚起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脑袋向旁边的墙上撞去,与其活着受罪,不如一死了之。

    牢房虽然简陋且肮脏污秽,但十分坚固,牢房的墙都是用石头砌成,康长恨这拼死一撞,也足够结束自己这悲惨的一生。

    这是他能够选择的唯一的路子的,在临死前的一瞬间,宫小青的微笑又在他脑海中浮现,他闭上了眼睛,眼泪洒出,准备受死,然而他连这个选择也在忽然间没有了希望,他的脑袋并没有撞在冷冰冰的石墙上,而是一个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所在,这一撞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尽管所撞并非坚硬的石墙,也因为激荡而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后,他昏昏沉沉,喃喃地说道:“我这是死了么?这里就是阿鼻地狱么?”

    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你没死,小伙子,你犯了什么罪?为何非要寻死不可?”

    康长恨这才发觉自己依然在牢房中,竟然连死都不可得,他伤心欲绝下,眼泪忍不住如雨落下。

    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说道:“你连死都不怕,还哭个什么劲?”

    康长恨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哭了一会,伤心的情绪渐渐随着哭泣而消减,他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苍老的声音说道:“不错,一个人活着,总会误认为自己的这条命就是自己的,想不要就能不要,可是自己一死一身轻,活着的人可就要整日伤心面对了,小伙子,这世上再无一人是你所牵挂,活着牵挂着你的人了么?”

    康长恨摇了摇头,忽然又怕此人不能理解,他说道:“世上由我牵挂的人,也有牵挂着我的人,可是我蒙受千古奇冤,前途尽毁,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如死了的好。”

    苍老的声音不去关心他的千古奇冤,反而问道:“你牵挂的人都有谁?牵挂你的人又都有谁?能否跟我说说?”

    不知怎的,康长恨从此人毫无语调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关切的意味,他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渐渐跟此人谈起了他的母亲,他的朋友,甚至连宫小青的事都絮絮叨叨地跟此人说了,那人始终都在倾听,说着说着,康长恨赴死之心渐去,他心中关切之意既起,怎都不甘就此死了,让那些关心他的人伤心难过。

    他一边说着,一边适应了监牢囚笼里的昏暗,看清了身旁之人披着一头散发,让他吓了一跳的是,这人面容苍老,带给他生的希望之人,却是只有上半身的人,他的双腿齐根断了,康长恨看着此人的模样,真不敢相信这样的人能还够活着,他见到这人的惨状,忽然觉得自己所遭受的毒打和冤屈都算不得什么了,他问道:“你……你的腿呢?”

    这人惨然一笑道:“被人陷害后砍断啦,否则这里怎能关得住我?”

    康长恨这才发觉他的双手都被镣铐锁住,而每只手上的镣铐还都有铁链子连住,两根铁链子一直延伸到石墙上,原来此人不仅双腿被砍断,而且双手自由活动的区域也不大,自己本觉自己遭遇之惨天下无双,此刻却觉得算不得什么。

    这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康长恨说了,然后问道:“恩人尊姓大名?”

    这人喃喃地说道:“人生长恨水长东,你这名字取得不好,命中该由此一劫,老夫姓万,名古流,你当听说过老夫的名字吧。”说完脸上充斥着一股傲慢之气,仿佛让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就非要大吃一惊不可。

    康长恨摇了摇头:“万古流?恕小生见识浅窄,没有听说过。”

    万古流一脸失望,不过此人善于改善自己的情绪,他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你定是一个读死书的书呆子,完全不知道武林中的事,所以才没有听过老夫的名头。”

    康长恨连忙说道:“不错,我就是种人,我从未学过武功,所以不知道什么武林中的事,岂非正常?前辈万古流,这名字好,定然取自万古流芳了。”

    万古流苦笑一声道:“是万古流芳还是万古流臭,还难说得很,对了你是遭受了什么冤屈,被定成什么罪送进来的?”

    康长恨刚想跟他好好说说此事,过来三名差役,见到康长恨后说道:“他醒了,带他去审讯!”

    康长恨刚升起了求生念头,听到这话,心中的绝望又充斥起来。

    万古流说道:“去吧,他们怎么说,你怎么认,这样能少受些罪。”

    康长恨不知道他说这话何意,牢门打开,两个凶狠的差役拖着他去审问。

    ……

    等到康长恨再回到牢房后,万古流见到他的模样竟然笑了,康长恨怒道:“我受了一顿严刑拷打,伤成这样,前辈却感到好笑?”

    万古流说道:“你定然将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所以才会遭罪,你没有在认罪书上签字吧?”

    康长恨愤愤不平地说道:“我是被冤枉的,怎能签字?那岂非代表我承认罪行了?”

    万古流摇了摇头:“你早晚都要认罪的,早点认罪岂不就能少受点罪?这叫做长痛不如短痛。”

    康长恨说道:“我真是被冤枉的,为何还要认罪?”

    万古流不跟他解释,而是问道:“那你跟我说说你的冤屈吧。”

    康长恨于是将他如何住在月未客栈,如何隔壁房客的行李被人偷走,如何被偷走的行李被人发现在自己床下,自己如何遭人毒打,被人所要钱财等等事无巨细地跟他说了。

    万古流听完后,断然说道:“你上当了,你住的是一家黑店,这伙人目的就是为了勒索钱财。”

    康长恨恨恨地说道:“就算他们是在勒索我,我也没有证据啊,亏这家客栈的名字还起得如此有学问,月未,我真恨不能一把火烧了它个透顶。”

    万古流带着可怜的神色看着他,康长恨不明所以,问道:“怎么,我说错了么?”

    万古流说道:“你是读书人,我问你,未字做何解?”

    康长恨说道:“未有不和无的意思,也作十二时辰,乃是十二地支之一。”

    万古流问道:“还有呢?”

    康长恨想了想,有了一丝醒悟:“还有十二生肖的未羊。”

    万古流说道:“而月字乃是肥字的一半,那家月未客栈,已经摆明了是请肥羊入住的客栈,也就是黑店,偏偏你这个有学问的人还看不出来。”

    康长恨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月未还有这个解释。

第九十九章 血债血偿

    话说康长恨听得到那月未客栈原摆明了是等肥羊自己送上门,可笑自己还强行解释,月未,乃月亮未出现之意,更牵强附会地认定和苏轼的明月几时有,自己如此蠢笨,难怪自己会主动送上门了。

    他问道:“那么在万前辈看来,小生真是被冤枉的了?”

    万古流点了点头:“这个自然,难道你还没有想明白么?”

    听到万古流的话,康长恨扑到栏杆上大喊冤枉,万古流劝他住口他也不听,他凄厉的喊叫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传开,很快惹得两名狱卒走过来,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根木棍,向康长恨敲来,口中同时喝道:“嚷嚷什么嚷嚷?”

    康长恨带着哭腔对两人说道:“麻烦两位老爷去跟衙门说一声,小人是被冤枉的,是冤枉的……”

    一名狱卒闻言非但没有去帮他伸冤,反而将手中木棒隔着栏杆向康长恨夹头夹脑地打来,同时口中喝道:“冤枉你奶奶的熊!这里人个个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难道衙门不会差吗?喊什么喊?再喊就送你去水牢待着!”

    康长恨还是在喊冤枉,那狱卒恼了,就要开门拿他出来,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的万古流终于开了口:“行了,不要做得太过分!”

    这两名狱卒对他似乎甚是忌惮,用眼睛恶狠狠地瞧着康长恨说道:“再敢胡说八道,就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

    言罢,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康长恨见申冤无门,忽然想起一事,他来到万古流身旁扑地跪倒在地:“前辈见多识广,小生被冤枉一事如何解决,还请前辈教教我,在下感激不尽!”

    万古流苦笑道:“若是我双腿未断之时,帮你伸冤自然不成问题,如今……唉,你起来吧。”

    康长恨依然跪着不起,反而砰砰砰地给他磕起头来。

    万古流见他跪着不肯起,而自己又不方便过去扶他,脸上露出不虞之色道:“你欺我不能阻止你磕头么?我不喜人这样,起来吧。”

    康长恨心想也是,他身有残疾,自己不能用磕头挟制他,见他脸色不善,便站了起来,想起自己含冤下狱,他来到牢房角落里,一个人伤心地哭着。

    万古流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知刚才为何我不让你跟那些狱卒喊冤?”

    康长恨听他肯跟自己说话,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为什么?”

    万古流说道:“一者这些人才不会管你这些犯人的死活,他们饷银都是固定的,何必为你惹麻烦?你没有好处孝敬他们,他们凭什么听你差遣?二者,这些人和月未客栈的那些强盗多半是蛇鼠一窝,好处均分坐地分赃的,他们收了人家的好处,又怎肯再理会你?三者你没有平反的证据,空口无凭,他们才不会管你这档子闲事。”

    康长恨说道:“这在他们来说虽是闲事,可是在小生来说却是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大事,我要去洛阳参加会试,偿若有了罪名在身,终身都是考取无望了。”

    万古流说道:“考不了不考便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考不了不考便是,康长恨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他十多年寒窗苦读,等的就是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一声坚信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若无这场没由来的灾祸,他坚信就是如此,宫小青凭什么看上他?还不是看上他满腹诗书才华?偿若不去参加考试,那么他做这些事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更何况,他除了读书做学问,什么都不会,凭什么养家糊口?他喃喃地说道:“若不考试,我又能做什么呢?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我除了读书外什么都不会,养家糊口尚且不能,又谈什么富贵荣华?”

    万古流问道:“富贵荣华有什么好?”

    康长恨说道:“富贵荣华当然好,这还用说么?可以锦衣玉食,可以过上人人欣羡的生活,可以风风光光地娶上自己喜欢的女子,可以不受人欺凌,可以不用去起早贪黑地过活……”

    万古流说道:“原来你追求的是这些,唉,人各有志,我也不好说什么。”

    康长恨问道:“还请前辈给我指点一条明路……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好绝望,觉得活着一点用处都没有了,觉得活着不知还能为了什么,难道要一直受苦么?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万古流半天没有说话。

    康长恨又道:“可怜我家中还有年迈的老娘,还有小青姑娘,我不能行孝,也不能守义,我好惨!”

    万古流忽然问道:“你怎的尽谈自己的事,难道那些害你如此的人,你对他们一点恨意都没有么?”

    康长恨苦笑了一下,摊开双手说道:“你看看,我这一身没几两重的身子骨,人常说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多半就是我这种读书人,那些人又都是悍恶之辈,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就算是恨他们入骨又有何用?徒给自己增添烦恼罢了,难道我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万古流冷笑着说道:“人人都像你这样,才让那些人为非作歹为所欲为,偿若你有通天本事,能够将他们全都杀了报仇,你会去杀了他们么?”

    康长恨见他说起杀人如同杀鸡,连忙说道:“我……我想不会罢,他们……他们也并非罪该至死,偿若我能洗脱冤屈,就算饶了他们又何妨?我想善恶到头终有报,他们也会受到老天爷的惩罚的。”

    万古流呸了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谁来报?我且问你,你终究做了什么恶事,才受到这场牢狱之灾的惩罚?”

    康长恨不知他这么问是何意,怔怔地说道:“我?我何曾做过什么恶事?小生一生连鸡鸭之属也未曾杀过,奸淫俘虏偷盗,更是连念头都没起过,我如何会受到这场牢狱之灾?自然是因为不幸遇到了恶人。”

    万古流冷笑道:“照啊,你既然未曾做过什么坏事,却受到这种遭遇,这算得上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么?”

    康长恨说不出话来。

    万古流说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康长恨走上前几部,昏暗的油灯照耀下,康长恨见他长发掩映下,脸上满是皱纹,眼中带着红光,就像是一头恶兽,这头恶兽虽然断了两腿,但双目中的凶光始终未曾消退,似乎在择人而噬,他打了个冷战,竟不敢直视万古流的眼睛。

    万古流说道:“你再走近些,离这么远,我看不清。”

    康长恨心中带着希望,慢慢凑到他身前,万古流伸出两条如同枯枝般的双手抓住了他,然后双手捏住他的臂膀一路向下摸去,康长恨吓了一跳,口中说道:“你干什么?”想要挣脱,奈何万古流手中力气奇大,他挣也挣不脱,任由万古流从上到下,摸完了双臂又被他捏过了双腿,这才放过了他,康长恨吓了一跳,见他摸自己时的神色,如同菜场上人摸牲畜时的神态,立刻退开几步。

    万古流任由他走开,口中失望地说道:“你竟然丝毫没有学过武功。”

    康长恨说道:“小生从懂事起就认字读书,哪有功夫去学什么武功?我自然是没有学过。”

    万古流不管他的解释,反而问道:“人学武的最好的时光是五到十五岁,你今年多大了?”

    康长恨说道:“小生碌碌无为至今,说来惭愧,今年二十三岁了。”

    万古流叹道:“二十三岁,可有些难办,我再问你一句,偿若你有了机会,能够手刃那些害你的人,你敢动手么?”

    康长恨仰天长叹了一口气,思索半晌,心中恨意渐生,他说道:“怎会有这样的机会呢?偿若有,我连死都不怕,害怕杀死坏人么?我敢动手!”

    万古流问道:“你敢直视他们的眼睛,给他们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么?”

    康长恨想起那些恶汉凶狠的眼光,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他低眼看看如今的惨状,一咬牙道:“跟他们拼了就是!”

    万古流又说道:“偿若宫小青等候你不至,你和她的约定是你失约,她总不能一直守身如玉,定会嫁给别人,这是谁给你造成的恶果?”

    康长恨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月未客栈那些奸贼!”

    万古流似乎怕他心念还是不够坚定,再说道:“偿若你年迈的母亲,因为你的失踪而一病不起,导致含恨而逝,让你无法在身边尽孝,又是谁的给你造成的?”

    康长恨口中发出嗬嗬地吼叫声,他大声说道:“是他们,偿若我有机会宰了他们,我定当不会手下留情!”

    万古流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轻描淡写地说道:“这就对了,谁害的你,你去找谁报仇,这才是血性汉子!”

    康长恨听到这里,顿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绝望,万古流这么问他,那是间接地告诉了他,他是难以离开这座监牢了,至少在宫小青嫁人之前,母亲百年之前,他都没有机会出去,想到这里,他又流下泪来。

    万古流不屑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得像个娘们似的总是哭哭泣泣,就算有泪也要在暗中流,此后人前只能流血,不能流泪!否则我便不教你离开这里的法子了!”

    康长恨闻言又惊又喜,他扑到万古流身前,此时也不再觉得他神情可怕,脱口问道:“我能离开这里?”

    万古流点了点头:“能,若是你分毫不差地听我的话,听我的教导,那么三年后你便可以出去了。”

    康长恨顿感失望透顶,他说道:“三年后?万前辈别拿我开玩笑了,我不过犯了盗窃的小罪名,用不到三年,他们也会将我放了……”

    万古流冷笑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这件囚室为何连个窗户都没有?”

第一百章 半只烧鸡

    康长恨倒没有观察这么仔细,听他一说这才四处打量,果然感到这里阴森森的,而且也没有其他囚犯在左近,他心中升起不祥之感,颤抖着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万古流说道:“这是活死人地牢,也就是说,除了死刑犯外,关在这里的,都是关到死方休,所以被关在这里的人都被人称为活死人,我说三年能够出去,还要看你的造化。”

    康长恨倒抽一口凉气问道:“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里?”

    万古流说道:“我怎么知道?多半他们看你无名无籍,又没有什么亲人,也没有势力,养着你等哪天某个贵介公子犯了死罪,拿你来顶罪。”

    康长恨呻吟一声,一股无尽的绝望感涌来:“我……”喉头酸楚,竟再也说不下去。

    万古流安慰他道:“你拜了我为师,我教你一身本事,让你出去报仇雪恨,让你纵横江湖,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快哉?”

    康长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认为这短腿之人不过是要指点他一条离去的办法,没想到他却是要教自己武功,他说道:“什么?”

    万古流笑道:“难道你刚才跟我磕的头能白磕么?”

    康长恨说道:“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了?学武最好的年纪是在五到十五岁,小生如今二十三岁了,我怕再学也是枉然。”

    万古流说道:“五到十五岁乃是习武最好的年纪没错,但错过了也不是不能练,小时候学到的动作容易根深固蒂,长大的过程中便不会受到错误动作的引导,不至于误入歧途,刚才我摸了你的骨,你有一件好处,就是从没有习练过武功,所以受到哪些二三流武师错误的指点便也不多,加上你常年读书,并没有做过太多激烈的动作,所以身子还有可塑性,再加上你虽错过了习武最好的年月,但遇到了我,自然就会有所不同。”说到后来,他言语中还是不能掩盖这股傲然之意。

    康长恨大喜,心道三年虽然长久,但总归胜过一辈子出不来,到时候宫小青虽然会嫁给别人,会考也必定赶不及甚至不能再参加,但向母亲尽孝还是有希望的,以他母亲现在的身子,活过三年自然不成问题,万古流见识多,本事大,他说的话必定不是虚言,可是以他这身本事,怎会沦落到双腿断掉,被送入活死人地牢呢?他带着疑问问道:“不知前辈……”

    万古流脸色一变:“你还叫我前辈?”

    康长恨立刻醒悟过来,改口道:“师父!”

    万古流这才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你进了我这一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康长恨说道:“师父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可是缘何会……”

    万古流打断他的话:“我跟你说过了,我是被人陷害,而且陷害我的人我原本还当他是最好的兄弟,所以没有地方,着了道儿,此事我暂时不跟你说,等你学够了本领,能够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再跟你详细说说。”

    康长恨点了点头,此时拜了万古流为师后,有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万古流说道:“你入我门下,就是我门内的人,咱们门派的名称你不可不知,你记好了,咱们的门派叫做十一派。”

    康长恨讶然道:“十一派?”他虽没有习练过武功,可是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少林武当峨嵋之流,除了这些宗师级门派外,还有什么三才剑,四象刀,八卦门,又或者五虎断门刀,五郎八卦棍等等,这十一派又算得上什么名字?难道门派中有十一个人么?

    万古流说道:“咱们门派叫做十一,有好几种意思,其中一种就是自谦,说咱们门派中的人乃是十里挑一,也有种意思是指咱们的兵器,形状像是十一,当然,真正的意思是当年创派祖师创立十一派的时候,他的儿子那年刚好十一岁。”

    康长恨:“哦。”心道这给门派起名太也随意了,他问道,“那创派祖师的儿子后来成了掌门了么?”

    万古流摇了摇头,一脸哀戚状:“没有,创派祖师的儿子后来死了,不说这些闲话了,咱们时间不多,我先说要紧的吧。”

    活死人地牢中岁月漫漫,何意万古流说时间不多了?他问道:“什么时间?”

    万古流说道:“就是他们再来审问你的时间,我看他们不出一个时辰就会再来提审你,这次你不要反抗,他们给你的诉状,你尽管签字画押便是。”

    康长恨说道:“你……师父让我签字画押?”

    万古流点了点头:“这是为你好,你签了,他们以后便不会来烦你了,三天两头地过来提审,你签了后,他们便任你在这里自生自灭,除非需要,否则不会再来理会你,前几年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伙子,宁死不屈,就是不愿签字画押,硬着脖子说自己是冤枉的,后来熬不过酷刑,不到一年就死了,我可不想你刚拜入我门下,就被折磨死。”

    康长恨若非见万古流双腿断折,言真意切,定会认定他是和官府衙门一伙的,诓骗自己认罪,即便到了现在,他心中还是有所疑虑,他熟读圣贤之书,对偷盗罪名十分反感,内心一股执念仿佛在对自己说,一旦签了诉状,自己就是罪人了,受到冤枉时,他自己心中总明白自己是冤枉的,可是签了字花了押,那就是自己承认了罪状,再也硬气不起来了。

    万古流察言观色,猜测到他的心思,他说道:“你想凭借正当渠道翻案申冤已是毫无机会,难道你还不相信为师么?”

    康长恨看着万古流期待的眼光,心中思量一番后,断然道:“弟子当然相信师父,师父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做就是了。”

    果不其然,很快两名差役便拖着康长恨去审讯了。

    良久,他们又押着康长恨回来,这次他身上没有刑讯的伤痕,脸上带着认命般的坦然,万古流脸带微笑,看着他再被送进囚牢。

    万古流问道:“你认罪了?”

    康长恨点了点头,忽然又跪了下来:“弟子生死全凭师父决断,此后弟子便是十一派的人,之前磕头并非为了拜师,师父请再受弟子一拜。”说罢他便砰砰砰地连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半只烧鸡出来,“弟子所处非地,拜师之礼甚是粗陋,还请师父莫怪。”

    万古流见到烧鸡,忍不住愕然:“你从哪里得来的?”

    康长恨眼中涌出泪花,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他反而强笑道:“他们想让我痛快认罪,这叫做漫天要价,我自然要就地还钱,我说让他们给我一只烧鸡吃,我就认,这些狗贼二话不说,出去就给我买了烧鸡,不过只有半只,弟子没舍得吃,拿来孝敬师父。”

    万古流双手颤抖着接过,他说道:“啊,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吃过荤食了,这烧鸡真他妈的香,长恨,你,你也来吃些。”说到后来,言语激动,眼中流出泪来,他不让康长恨流泪,自己却忍不住掉下眼泪,他原本是一条昂藏大汉,自从短腿残疾,被人投入大牢后,心中便有些自甘堕落起来,昔日豪情壮志,早就如过眼云烟,苦苦支撑不过是为了活着罢了,如今新得了一名弟子,再得这半只烧鸡,一事恍惚,如在梦中。

    康长恨说道:“我不吃,师父吃,快吃吧,冷了滋味就差了。”

    万古流吃得又急又缓,急着,是因为对他来说这半只烧鸡实在是太好吃了,缓者,又有种不舍得立刻吃完的感觉,仿佛他吃得越慢,这种美味的愉悦感受停留得便久。

    他连骨头都咬碎吃下,很快,半只烧鸡便入了肚。

    此后两年时间里,他便悉心教导康长恨武功,不单教他武功,更将他年轻时那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性子慢慢都传授给他,康长恨原本一颗想靠读书入仕之心,一个靠考试博取功名的想法渐渐淡了,他心中恶念渐生。

    这一日,竟有一人过来探监,探的自然不是康长恨,而是万古流,万古流平日说话行事还算平稳,谁料他一见到此人,竟失去了理智般癫狂起来,而前来探监的那人在康长恨看来自然是坏到透顶,多半就是害得万古流到今天这等地步的好兄弟,此人见到万古流疯癫起来,却逃不脱受伤的锁链,竟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古流,你当年多么不可一世,谁能料到今日竟会沦落到比我家狗都不如的地步,哈哈,哈哈哈哈!”

    万古流怒骂:“单不修!你这狗娘养的,老子当年那般对你,你竟如此害我,老天有眼,定然不会让你善终,你等着吧,总有一日,你单家要血流成河,全家活物死绝!”

    单不修听他咒骂地恶毒,又讽刺挖苦了万古流几句后,匆匆走了,康长恨见这位叫做单不修的人偷偷塞给了狱卒和牢头几块金子,想不到竟有这种人,以别人的痛苦为欢乐,竟不惜花费金银。

    这么一来,康长恨对于万古流的过往更感兴趣了,可惜万古流依然没有告诉他的打算,只是在其后的一年多的时间里,督促他习武更为严厉了,以前他还会跟康长恨说说江湖上的一些事,此后他说的话越来越少,只在督促康长恨艰苦习练时才会说上几句。

    康长恨也不负万古流的期望,三年寒暑更替的时间里,康长恨丝毫没有懈怠,拼尽了一身的精力用在练武上,终于有所成就。

第一百零一章 因妒生恨

    十一派的武功繁杂,所用到的兵器约有刀,剑,短枪和索命刺,其中短枪和索命刺的招数相仿佛,所以算成一种武功,只是刀剑招数太过复杂,而万古流和康长恨的时间有限,因此只能择一种兵器习练。

    万古流说道:“兵器谱中,剑为君子刀为王,又有人说剑为百兵之首,刀为百兵之王,枪为百兵之祖,三年时间,你只能练一种,这一种兵器能不能学有所成,就看你的造化了,你想学哪个?”

    康长恨说道:“那种学来最快?”

    万古流答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练刀最快,但刀法虽最易上手,却并不容易练精,江湖上用刀的人最多,所以克制刀法的武功也最多。”

    康长恨又问:“哪种兵器杀人最利索?”

    万古流笑道:“所有的兵器杀人都利索,你既然为了复仇,那就学索命刺吧,地牢中条件所限,咱们也没有刀剑来练,索命刺么,随便折断这栏杆上的一根铁棍就可以用,只不过在练索命刺之前,你须得先跟我练三个月的内功,三个月的轻功,有了内功和轻功为底子,才好学习如何用兵器。”

    练武时的残酷就不必说了,习武之人人人尽知,只不过康长恨所下的苦功夫比起常人要多出两倍而已,所吃的苦比别人多十倍而已。

    康长恨后来跟净禅师太说起这段经历,用到在地狱里熬炼来形容,只不是他心中逐渐升腾的仇恨之火在支撑,他根本撑不下去,十一派的索命刺功夫又带着很重的邪性,随着康长恨本事的越来越强,他的性子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三个月的内力和三个月的轻功略有小成后,万古流便让他从地牢栏杆不起眼的地方拗断一根铁棍当兵器,习练索命刺的招数,万古流双腿齐根而断,双臂又被铁索锁住,他无法跟康长恨演示招术,只能出口指点,好在康长恨悟性极高,学来也没有多少困难。

    在学习索命刺招数时,康长恨忽然问道:“我不过学了三个月的内功,就能拗断铁棍,师父内力强过我千百倍,为何不将手臂上的锁链拉断,好得自由?”

    万古流叹了口气,没好气地说道:“锁住我的铁链非是寻常铁链,而是用陨石玄铁混以精钢打就,若是能够拉断,我早就出去了,还会在这里遇到你?”

    康长恨这才恍然,他心中起誓,自己若能够从这里逃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万古流救出来。

    地牢中无日月,不过是困极了累积了方才休息一会睡上一会,凡是清醒的时候,他都在刻苦练武,他的脑中除了武功的招式,就是母亲逐渐老去的情形,就是宫小青迫于无奈嫁给他人的情景。

    那是股要将仇人全都杀光也不能泯灭的恨意呀!

    活死人囚笼中的伙食不好,但万古流为了这个弟子,常常将自己的饭菜分给康长恨一半,若在以前,康长恨每顿饭多吃这么多,身材也会渐渐丰腴,可是他练武练得太艰辛,食物全都化作汗水和力气挥洒而出,人仍旧是一副清瘦的书生模样,只是此时的书生亦非昔日的书生。

    三年过后,康长恨越练越觉武功之道,无边无涯,恐怕就算在地牢中再练三年,也是不够,三年之后,他心中充满了矛盾,既想着再练一段时间,出去后手刃仇人更有把握,又想立刻出去,去见见母亲和宫小青,然后去报仇。

    万古流看出他两难的境地,这天他对康长恨说道:“索命刺的招数你全部已经学会,所谓精深与否熟练与否,在这里还是在外面习练都没有多少区别,在你离开之前,我有些事不得不跟你说。”

    三年的时光,让康长恨对这位身负残疾的师父有了亲如父子的感情,三年的时间里,万古流对他悉心教导,没有一点私藏,别说是全心教导自己的师父,就算是没有感情的两个陌生人,在一间牢房中相处三年,也会有着比他人产生更深厚的情谊,康长恨说道:“师父,我……我要再留下来多陪陪你,若是我走了,留你一人在此,岂非让师父更加寂寞,更加孤单?”

    万古流眼中涌出了泪花,他侧过脸庞不让康长恨看到,语气故作冰冷地说道:“傻孩子,你在这里陪我有何用?你还要为你母亲尽孝,还要去找你心爱的姑娘,你陪我在这地牢中腐烂么?等你在外面报了仇,混出名堂,再来救我出去也不迟!”

    康长恨摇了摇头:“偿若我一个人逃走,他们定然会折磨你,我……我在外面又怎能安心?”

    万古流坚定地说道:“你不要想这么多了,你从前学的那些孔孟之道,统统都给我忘了吧,你只要谨记为师的话,心肠刚硬些,别生那妇人之仁,我在这里便能踏实,我这次要跟你谈的就是我自己的事,你听过后,望能引以为戒。”

    康长恨见万古流语气不容再说,只得含泪说道:“师父请说。”

    万古流说道:“你刚来的时候,我不跟你说我的事,是怕你知道后,对习武不利,会因此分心,现在你学有所成,我也就没有这个顾忌了,一年前,有一位名叫单不修的人来看我,想来你也能想到,我如今落到这般地步,都是拜他所赐。”

    康长恨点了点头:“师父,此人如此奸恶,等弟子出去后,我想办法帮你杀了他!”

    万古流摇了摇头:“你才多大道行?想杀他?你有你自己的事,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告诉你不是想让你为我报仇,而是希望你引以为诫!”其实他刚开始教康长恨时,是希望让康长恨去为他复仇的,可是三年下来,他对康长恨也生出了亲过父子的师徒之情,此时感到离别在即,竟然不忍心让他冒险,所以便不让他再去对付单不修。

    康长恨点了点头:“是,师父。”

    万古流说道:“这单不修在害我成这样之前,我们其实已经结拜,算得上是八拜生死之交,我来自十一派,而他出身崆峒派,我们虽非师兄弟,但我待他比之师兄弟还要亲厚,他家境不好,我时常会在银钱上帮助他。”

    康长恨愕然:“既然当年关系这么好,可是为何我从他来探监的时候,看不到一丝一毫?”

    万古流说道:“你听我说下去,别打岔。”

    康长恨道:“是。”

    万古流接着说道:“崆峒派是武林中的名门正派,这是他引以为傲之处,他生性自卑,对于能够炫耀之处,常常挂在嘴边,我虽然觉得这点不好,可是拜把兄弟之间我从没说过他,怕他心存芥蒂,我虽出身籍籍无名的十一派,但每次两人较量武艺,他都不是我的对手,后来我仔细思索为何他会这般恨我,多半就是从他嫉妒我开始,他家境不如我,我父母虽然早亡,可是却给我留下了丰厚的家产,他虽然出身名门,武功比起我来,却同样有所不如,他样貌不如我,气度不如我,又时时和我一起出入各处青楼饭局,两人在一起,别人总是忽略他而同我攀谈,且每次都是我来结账,时日久了,他心中怕是逐渐起了异样的心思。“

    说到这里,万古流沉默了一会,康长恨答应不打岔,所以也不敢插嘴,只能静静等候。

    隔了一会,万古流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江湖人中常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们起了一点冲突,就是关于女人,所以说,江湖言语多不足信,可笑那个女人还是位青楼女子,当时我和他一起找来女子为我们歌舞,那歌舞伎频繁向我示好,以至于单不修大发雷霆,当时我还纳闷,我们之间至于么?青楼上争吵后,其实我将那名女子让给他陪夜,他却气呼呼地拒绝了,说那名女子狗眼看人低,不知他是崆峒派的,直骂得那名女子哭哭啼啼地离去,我见他有些不可理喻,心中也有点生气,两人当天不欢而散。但是这点不快我也没有放在心上,几乎第二天就给淡忘了,若非后来的事,我几乎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万古流又停顿了一下,康长恨忍不住问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万古流说道:“此后不久,有一天单不修来找我,说崆峒派有一武功秘笈,被崆峒派的前辈放在一处隐秘之地,秘笈中记载着崆峒派最高深的武功,希望我能陪他去取,若是能够拿到秘笈,他答应让我一齐观看。我不是崆峒派的弟子,也没有崆峒派武功的底子,学来也是无用,而他所说的取,其实是偷,何况那时我十一派的武功我还没有练到最精深处,又怎会贪他崆峒派的什么功夫?因此被我拒绝了,说这是他崆峒派的门派中事,我一个别派之人不好参与其中,若是被别人知道,怕会引起门派纷争。单不修却竭力劝我不会有人发现,就当是让我为了他而做,因为秘笈所放之地有危险,他一个人怕是不成,所以让我来帮他,我再三推辞,他可怜兮兮地说道除了我,他再无信任之人,我被他缠不过,这才无奈答应了下来。”说到这里,万古流的言语变得激动起来,康长恨心道,两人之间的仇恨,怕就是从偷得这本秘笈而来。

    康长恨见万古流身子颤抖,抓住他的手以示安慰,过了一会,万古流才逐渐恢复平静,显然那件事尽管过去了很久,在他心中引起的波澜依然存在,只是变成了一股暗流,暗自隐忍,一旦回忆起来,还是难掩不平之意。

    万古流平复了情绪,接着说道:“我怎都想不到,我的好兄弟求我帮他一个忙,竟然成为我踏入地狱的引子!”

第一百零二章 以恶治恶

    康长恨骇然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单不修在拿到秘笈后竟对师父下了毒手?”

    万古流呸了一声,一口吐沫吐在一旁,显示自己心中的不屑与愤怒:“哪里有什么秘笈?根本全是他对付我的幌子,他带我去了崆峒派门户的后山,那里有一个天然的石洞,我问道,记载着崆峒派的最高深武功的秘笈,怎会被他的前辈放在这里?他说这是崆峒派历代掌门临死时坐化之地,崆峒派失传已久的绝学《跗骨指》的秘笈多半就在某一位过失的掌门身上,只要找到秘笈,他就能成为崆峒派的第一人,甚至接掌崆峒派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心道,偿若我的结拜兄弟能当上崆峒派的掌门,我的脸上也有光彩,因此我竟蠢到没有一丝怀疑这是个陷阱,就跟着他走进了石洞。”

    康长恨问道:“什么陷阱?”

    万古流说道:“所以我让你不要对人想得太好,要知道,最好的兄弟,也有可能成为害你最深之人,单不修没有告诉我,这崆峒派历代掌门埋骨之所,其实是他们门派的禁地,别说我这个外来之人,就算他们本门中人,那也是触犯不得,我在毫不知情下,冒冒失失地走了进去,那单不修对我说道,他去外面点个火把照看,我见这个石洞洞门虽然宽敞,但里面狭窄,越往里走越是黑暗,当下也没有多想,便让他去做火把,我在洞内等他。”

    康长恨虽然是在听万古流诉说往事,但心中自然为万古流感到担心,听到这里,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妥,他刚才听万古流说根本没有什么秘笈,那么单不修……

    果然,万古流恨恨地说道:“单不修这恶徒,打着去做火把的幌子,实则喊来了崆峒派的十多名高手,说是看到有人闯入了他们的禁地,我正好被他们堵在洞中,那些人让我出去,我兀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他们崆峒派的一名老者说出这里是禁地时,我依然没有想到这是单不修的奸计,反而以为他是被人发觉了,不得不将我供认出来,我还好心提醒单不修快逃,哪知这家伙竟然假惺惺地说什么原来偷入他们门派禁地的竟然是他的好兄弟,不过就算是和他有八拜之交的我,他也不能徇私枉庇,只能按他们崆峒派的门规处置,我听到这话好像人在云里雾里,懵然不明所以。”

    康长恨听到这里,一拳锤在床板上,怒道:“天下竟有这种恶徒!”

    万古流咬着牙说道:“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陷害我,我竭力想要自证清白,单不修却说道,他已经将这里是崆峒派禁地告诉了我,可我依然来此,定然不怀好意,不是想偷盗崆峒派前辈的兵器,就是想找什么珠宝或者武功秘笈。在他的挑唆下,崆峒派的高手向我群起而攻之,我奋力反抗,终于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击倒,然后晕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我被双腿传来的剧痛惊醒过来,等我醒来我才骇然发现我的双腿被人砍断,那一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我伤心欲绝,心中万念俱灰,原本大好前途的我,双腿被人砍断,成了一个废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只可惜那段时间里,我连死都做不到,长恨,我双腿被人砍断,定然难活,你猜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康长恨听到师父凄惨的经历,感同身受,心中怒意,恨意,不甘,伤心,难过等等情绪涌来,双目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万古流问他的话,他一时竟然没有听到,直到万古流又问了一遍,他这才听清,强忍着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说道:“难道有什么人来救了师父?”

    万古流摇了摇头:“是单不修救的我。”

    康长恨脱口而出:“什么?”

    万古流说道:“像他这种恶徒的心思,你是猜不到的,他和我在一起一直处在下风,他所以恨我也就在此,我既然成了残废,又成了任他鱼肉的废物,他何必再要我的性命?他依然站在了我的头上,可以向我炫耀,他的武功不再比不上我,就算他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再有人只巴结我只和我说话,他目的达到了,这么荣耀的事,他不找个人分享怎么行?而这个人就是我,他想让我自己醒悟我为了会落到今日这等地步。”

    康长恨说道:“好无人性的东西。”

    万古流苦笑道:“你怎能这么说他?嫉妒也是人性之一,险恶也是人性之一!”

    康长恨说道:“单不修简直禽兽不如,他怎能做的出来?”

    万古流说道:“我被他救活后,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对我,我想知道为什么,可是他偏偏不说,我以为我双腿断了,已经够惨了,还是我太天真了,他怕我找到我其他的朋友,将他的丑事说出来,又将我送入官府,下入大牢,所以我就来到了这间活死人囚房,他还贿赂了狱卒,不要让我死了,我生病了他们还给我送药,让我体会生不如死的感受,这根铁链罕见难寻,也能被他找来锁住我的双手,让我无法逃离,真难为他了。”万古流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还是透露出了一股无尽的恨意。

    康长恨问道:“师父是何时醒悟他害你的原因呢?”

    万古流说道:“头一年,我在这里恍恍惚惚地过着,我虽然残疾了,但一股复仇的恨意驱使着,我竟活了下来,在你来这地牢之前,他几乎每一两年就来看我一次,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带着那名在青楼中向我示好的歌女,他虽然依然没有告诉我他还我的原因,但我却豁然醒悟。”

    康长恨怒道:“好可恶的家伙。”

    万古流说道:“可恨的还在后面,第二次他来的时候,他偷偷地告诉我,我的那些家产,都被他接收了过去,以前我和他天天在一起,因此谁都没有疑心,他害我在此,用的还都是我的钱财。”

    康长恨连骂单不修的话都说不出,因为他已经对这种人词穷了,即使是他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似乎也不足以形容单不修的所作所为,他说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为师父报仇!”

    万古流说道:“对付像他这样的恶人,你是不行的,你受到孔孟伪君子那一套的影响,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你不要想着去为我复仇,真要为我复仇也不是不行,却要做到一点。”

    康长恨忙问道:“哪一点?”

    万古流说道:“想要对付恶人,能够对付得了恶人的,只有比他更恶的人,所以,只有当你成为最恶的人的时候,你才可以动手,那时候他才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想,一只羊再怎么拼命,又怎是狼的对手?只有变成比狼更可怕的东西,才能杀死狼!”说到这里,万古流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康长恨被这道亮光所慑,身子向后一缩,万古流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像我这样的师父罕见罕闻,不让徒儿做好人,而是教唆他做恶人,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但笑声里却带着哭音。

    康长恨见万古流有些疯癫,连忙跪下来磕头:“若是能为师父报仇雪恨,我就算成为天下第一恶人也没关系!”

    万古流脸上老泪纵横,他说道:“你起来,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康长恨站起身来。

    万古流说道:“我被单不修陷害之前,曾有一名弟子名叫叶孤芳,算不得是正式弟子,但也得到我的三成功夫,你可以找她给你帮忙。”说着将叶孤芳的住址和样貌告诉了他。

    那叶孤芳就是后来的索命坤道,只是当时康长恨还没见过她罢了,后来为了找她,康长恨花了很多功夫。

    康长恨说道:“师父遭遇如此之惨,我此时再离去,更让师父伤心,我再这里多陪陪师父几年。”

    万古流摇了摇头:“不用,而且就算我想留你,怕是你也在这里待不长久了。”

    康长恨问道:“为什么?”

    万古流说道:“你以为这些官府的人为何这么好心,白白养活你?自然是因为你可以用来做死刑犯的替身,如今时候到了,你就要被逼着在死罪诉状上签字画押了。”

    康长恨此刻已然具备了逃脱这地牢的本事,可是他从未和人动过手,心中也没有多大把握,但他还是有点难以相信:“师父怎么知道他们要我做替死鬼?”

    万古流说道:“你武功虽学得不错,但可惜跟着我的时间不长,三年时间,内力你还欠缺,一旦内力到了,就能够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我在你睡觉的时候,听到了远处狱卒的交谈,因此知道,长恨,我跟你说了三年的话,我的心意你想必也都能够知道,你也应当知道师父想要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千万别辜负了我,遇到事情,心肠刚硬些,我也就放心了。”

    康长恨含泪答应。

    万古流说道:“你过来,我教你听远处声音的法子!”

    康长恨毫无防备地走到他身边,万古流忽然出手,左手拍向他头顶的百会穴,右手一掌拍在他的气海丹田处,康长恨别说毫无防备,这么短的距离下,就算他竭尽全力地防备也是防备不了,他只觉头顶和小腹一阵剧痛,脑中一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就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物是人非

    等到他悠悠醒来时,一时不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又为何在此,等他逐渐清醒过来,他立刻想到了昏迷前,是师父万古流将自己击晕,至于他为何这么做,康长恨想不明白,他躺在地上,这时一个鲤鱼打挺,想要站起身来,双腿一用力,人竟然来到牢房之顶,他骇然下身子一坠,又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脑中糊涂,何以他忽然一跃之下能够跳这么高,他不敢再用蛮力起身,缓缓地站起身来,只觉全身鼓荡,真气在体内流转,声声不息,正是万古流告诉他内力到达极高境界才会有的感受。

    康长恨顾不得心中惊喜,连忙去看万古流,只见万古流奄奄一息,头发胡子全都白如雪,一个人,不,是半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他吓得想要扑过去,又担心万古流再对自己动手,他问道:“师……师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万古流虽然看来虚弱不堪,但他还是勉强笑道:“傻孩子,你还想不明白么?”

    康长恨见到他脸上流露出罕见的仁慈之相,再也不怕他伤害自己,来到他身旁跪着问道:“明白什么?”

    万古流说道:“我身有残疾,可是我心中有恨,所以在这地牢中苟且活着,这十多年来,我每日勤练内力,因为我没有双腿,所以内力只需在上半身流转,哈,虽然比起常人修炼来的内力有所不足,但更加集中,再加上我之前集聚的内力,如今一股脑全都转到了你的体内,你一会再试试,以前做起来有些勉强的招式,现在应该能够轻轻巧巧地做到了。”

    康长恨怔怔地看着万古流,双颊泪落如倾:“师父……师父你为何这么做?”

    万古流说道:“遇到你也许是我命中注定,我在此苟且活着,怕就是为了等候你这位弟子,你已知道我的遭遇,又学了我的武功,得了我的内力,我这身臭皮囊早就该扔掉了,长恨,你此后就是我的化身,也是十一派最后一名弟子,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就再无任何遗憾了。”

    康长恨哭道:“不,师父,我不走了,我在这里陪你,你别想不开!”

    万古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幽冥峡谷中有种花叫做长生花,它可以……他们来了,你就打破牢笼冲出去,此外就是你的天地了……”

    康长恨泪眼模糊中,万古流身子歪倒,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不知怎的,康长恨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四名狱卒在向这边走来,他心知这时万古流将内力传给他以后,自己的耳力提升之故,他撒下一把眼泪,缓缓地转过身,正看到四名狱卒准备拉着他出去,让他去认别人的罪。

    在这一刻,康长恨再也不是当年任人冤枉欺辱的书生康长恨,而是满怀恨意的复仇恶魔!

    四名狱卒惨叫着向四周抛跌,康长恨狠下心肠没有回头,在他身后,是他再也不想看到的过去,此后,他手上的鲜血,似乎再也没有洗清过。

    恒山的雪夜虽然寒冷,但依然抵不过康长恨的心寒,净禅师太说道这里,忽然问汪九成和刘苏儿:“你们觉得康长恨该杀么?”

    刘苏儿回答不出来。

    汪九成说道:“即便他遭遇极惨,可是也不该杀害无辜,以博四大凶徒之名啊。”

    净禅师太问道:“谁无辜?”

    汪九成似乎能够脱口而出,但仔细想想,自己对康长恨的了解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多,他是有一说一之人,了解不多的事,没有把握的事,他不肯胡乱猜测。

    净禅师太说道:“我所知之人,遭遇之惨,无逾万古流和康长恨师徒二人的。”

    汪九成说道:“后来的事又如何了?”

    净禅师太说道:“我去给你们烧壶热茶,回来再跟你们说。”

    等净禅师太出去后,刘苏儿说道:“看来后来还有不少变故,至少净禅师太还没有说到那满脸伤疤的女子。”

    汪九成也想到了这点,他说道:“那满脸伤疤的女子,我猜极有可能是宫小青,难道康长恨逃出活死人地牢后见她嫁了人,因爱生恨,所以将她面目毁了?”

    刘苏儿说道:“汪帮主猜测恐怕**不离十,如果真是这样,那宫小青此次前来,多半是为了找康长恨报仇来着。”

    两人讨论了几句,净禅师太提着一壶雪进来煮茶,在汪九成的催促下,净禅师太又继续跟他们讲起后来的事,两人这才知道,他们所猜测的,离真相简直天差地远。

    康长恨杀了几名狱卒后逃了出来,此时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复仇。

    阳光刺眼,他在地牢中虽然还点着油灯,外面却是大白天,康长恨一头糟乱的头发,一脸三年未剃的胡须,再加上一身污秽,着实无法见人。

    他跑到一户人家中偷了衣服换过,又稍微整理了一下容貌,带着偷走的几块银两,这才去了城中洗浴更衣,换洗之后,他揽镜自照,自己的容貌三年多并无多大改变,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可是他心中再也不是三年前的他,他饱餐一顿,又去了兵器铺子,买了一根铁棍,让铁匠加上把手,打制成一把粗陋的索命刺,他试了试,轻重合手,这便去月未客栈准备复仇。

    他普脱牢笼,该当去看望母亲,可是月未客栈就在左近,他实在等不及回来再去报仇,提着索命刺就去找当年陷害他的人,只可惜等他赶到后才发觉,月未客栈早就换了人,据说当年开黑店的人,因为不小心惹上了一位绿林好汉,所以四散而逃,月未客栈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传扬开来,当年陷害冤枉康长恨的人已经隐匿起来。

    康长恨无奈,只能先回去看母亲,路过宫家的果园,康长恨竟不敢进去打听,他心道,等他先见过母亲,再来打听宫小青的事。

    等到他回到家,才发现家门已经破败不堪,他问起左近的邻居,邻居见到他回来,都戳着他的鼻子问道:“这几年你去了哪里?你母亲一人艰难生活,你失踪后,她天天痛哭不已,不到一年,眼睛就瞎了……她瞎了后,没了生活来源,除了邻居帮衬,她平时就到外面乞讨,后来就死在了外面……你这个不孝之子……”

    康长恨全身如遭雷击,原来他还是来迟了,母亲眼瞎了!母亲去世了!临死前还过得如此不堪!

    都是那些开黑店的人害的呀!

    康长恨心中的怒火要将他的身子都要点燃了。

    他发疯了似的一路狂奔,完全没有目的。

    他跑到了山上,跑到了山下,跑到了河边,又跑到了空旷无人的荒野,他大声喊叫,他想要报仇,却又不知仇人在何处,那种用尽了全力,准备出拳,却不知拳要击向何处的失落,他茫然失措,一直到天黑下来,他才渐渐恢复冷静,冷静下来后,他想到,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报仇!

    母亲死了,他又想到了宫小青,他不敢再直接去见,怕见到的又是失望,可是对于母亲和宫小青,他已经等了三年,即便不敢去见,还是得去,这两人都是自己对不起的人,一个没有尽孝,一个失信于人,若没有那群天杀的开黑店的,自己多半已经高中归来,娶了宫小青,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被毁了。

    三年前,宫小青年方二八,三年后的今天,已经十九岁了,康长恨虽然只和她相处了三日,但在他从前枯燥的读书生涯来说,三日的欢愉,如同久旱逢甘露,已胜过他一生的欢乐,宫小青就像他遇到的幸福的稻草,让他在尘世的沉溺中抓到了一丝希望。

    但,这丝希望还存在吗?

    康长恨偷偷地来到宫家,这里的果园依旧,却已经物是人非,康长恨敲开了宫家的院门,里面走出一个陌生的老头,见到康长恨问道:“客人来找谁?”

    康长恨讶然:“你是谁?那宫丰厚呢?”

    这老头说道:“宫丰厚女儿嫁给了财主做妾,后来财主觉得让岳丈种果树于他名声不好,因此让他将果园卖给了我,他则搬去跟财主去住了。”

    康长恨心中如遭锤击,他呆呆地问道:“那个财主?”

    老头见他脸色不善,有些警惕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康长恨总不能说自己是和宫小青私定终身的人,他胡诌道:“我是宫小青的远房表哥,好多年没见了。”

    这老头疑心去了,便跟他说了:“这个财主可有钱了,就是镇上的胡盘山,大家都称他为胡大财主的便是。”

    康长恨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又回过头来问道:“请问宫小青是何时嫁给胡大财主的?”

    老头说道:“这丫头是去年出嫁的,唉,女大不中留,听说她本来有个相好是个书生,她在等书生登科以后过来娶她,她等了两年,想来不是那位书生考中后成了负心汉,就一定是书读得不怎么样,没有考中,一直没来,这件事几乎成了附近相邻的笑柄,否则她清白女子,怎会轻易给人做妾?”听到这话,康长恨更是伤心透顶,原来宫小青还是等了自己两年,怕是她自己也熬不过别人异样的眼光,最后终于选择了出嫁,是自己害了她呀。

第一百零四章 自毁容颜

    老头见他脸色不对,招呼他进去歇息,康长恨谢绝了老头,脚下毫不停留地向镇上行去,他形如枯槁,心中麻木,完全不明白宫小青已经嫁了人,自己还要去找她干什么。

    也许是因为宫小青原本可以嫁给自己做正室,如今却做了什么财主家的小妾吧,他在心中责怪自己,若非自己,或者宫小青不会这么草草地嫁人,本应有更好的前途,可是那短暂的恋情,终如镜花水月,忽然破灭,让他心如死灰,他给自己找借口,无非是看看她过得好不好罢了,如果她过得好,自己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从此再无牵挂,然后只身步入江湖,去找到那些仇人一一报复,去找到叶孤芳,带着他去宰了单不修,为师父报仇雪恨。

    然而到了镇子外,他忽然又有些萎缩,自己若是真见到了宫小青,要怎么跟她说起自己的经历呢?

    自己如实奉告了吧,她知道自己不是有意失信于她,便会觉得好过些。

    不不不,偿若她过得幸福美满,自己偿若跟她这么一解释,岂非让她的生活再起波澜?无法改变的事,又何必再去破坏?宫小青毕竟是自己的所爱,她原谅自己是次要的,她过得好才是真。

    想通了这些,他准备晚上过去偷偷瞧瞧,他在镇子外的树林中等待天黑,等候之际,他掏出索命刺,拼命习练,他或者虽然如同行尸走肉,但还要活着,为了让那些死去的人安心,为了让恶有恶报。

    他一边腾挪跳跃着习练索命刺的招数,心中思绪万千,有时竟突发奇想,偿若自己当时路过月未客栈,没有进去投宿又会怎样?那样自己就能过去赶考,此生也不会随之产生这么大的变故!

    偿若时光能够倒流该有多好?

    然而一切都不过是空想而已,他越是幻想越是后悔,索命刺在手中变幻无端,忽然一刺竟刺穿了身旁的一棵大树的树干,功力到了这种地步,康长恨心中却连一点欣喜之情都没有。

    天黑以后,康长恨找到了胡大财主的家,他偷偷地从后院溜进去,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宫小青。

    胡盘山财力之盛为整个镇子之首,所以他出了发妻之外,一共纳了四房妾室,这宫小青是他第三房小妾,刚娶回来时还曾爱怜过几日,可是娶了新人后,正如司马相如在《长门赋》中所言: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宫小青早被冷落一旁,康长恨见到她时,她正孤独地坐在自己屋子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月发呆。

    康长恨一见到她,便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不顾一切地走了过去,两人相见,已是人面桃花,物是人非。

    宫小青眼中既没有恨也没有激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在家中日日等你,等了你两年。”

    康长恨满腹言语,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告诉她自己的凄惨遭遇,又怕她再念旧情,影响了新的生活,他张口结舌:“我……我……”除了几个我字,竟什么也没有说。

    宫小青叹了口气:“你走吧,不管怎样,你始终都是我爱过的男人,只可惜你来晚了,你也不用告诉我原因,因为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我是否能够原谅你,这命运总是更改不了了。”

    康长恨点头道:“是,只是,你过得好么?”

    宫小青欲言又止,静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我过得很好,遇到你的那三天,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三天,只可惜太短暂了,你快走吧,一会让人看到你在这就糟了。”

    康长恨望着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女人,就像溺水之人手中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他任由命运的河水将他覆顶淹没,他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然而这一幕还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

    说到这里,净禅师太长长地叹了口气,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已将一壶茶喝完,两人由人推己,净禅师太又讲得十分详细,两人都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心中都不好受。

    刘苏儿问道:“那后来呢?宫小青的脸怎的变成了那副模样?”他认定了那脸上都是伤痕的女子就是宫小青。

    净禅师太没有否认,她问道:“你觉得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刘苏儿猜到:“师太刚才说,康长恨和她见面之事,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难道……难道是胡盘山下的毒手?”

    净禅师太摇了摇头:“不是,宫小青脸上的伤痕是她自己划的。”

    听到净禅师太的话,汪九成和刘苏儿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净禅师太说道:“胡盘山知道了康长恨和宫小青两人会面之事,此人城府极深,并没有先来为难宫小青,反而派人去打听康长恨的来历,从而得知了康长恨被下狱又逃狱之事,胡盘山得意洋洋,将此事告诉了宫小青,希望她听到此事后,对康长恨彻底死了心,胡盘山说道,一个敢杀死数名狱卒逃狱之人,定当是穷凶极恶之徒,就算你们以前相识,以后还是少来往些的好,若是被官府知道了,恐怕会一身麻烦,咱们是大户人家,不能让人说一句闲话。他这一番劝慰不说还好,说了后,宫小青反而因之明白了一切,只是她一位弱女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胡盘山虽然大度地没有追究她的事,但此事还是传了开来,宫小青在胡家待不住了,只能离去。”

    刘苏儿忽然问道:“敢问师太是如何得知宫小青的这些事的呢?”

    净禅师太说道:“这些都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刘苏儿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净禅师太接着说道:“宫小青要走,可是胡盘山不愿意她离去,他说道,你是我花了多少钱娶过来的,你说走就走?我看你是被那穷酸才将魂都勾走了,你莫忘了你还有你父亲都在我这,你能走到哪里去?我胡盘山还没有经历过这种窝囊事呢!胡盘山不肯放宫小青走,而胡家的上下人见了宫小青无不指指点点,说她不守妇道,没过几天,宫小青就明白了,自己要走绝没有可能,除非让胡盘山自己放她离去,否则胡盘山也不会放过她的父亲,她思量许久,认为自己身子已经先给了胡盘山,就算离开他,自己也是不能和康长恨在一起了,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孤零零地陪着父亲到老吧,反正或者都是命苦,女人家的贞洁被她看得比命还重要,胡家对她的指指点点,让她恨不能死去,所以她便用刀划破了自己的面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分可怖,胡盘山迫于无奈,终于一纸休书将她逐出了胡家。”

    刘苏儿和汪九成对望一眼,他的眼中闪过一句话:我早就说了她原来定是位美人儿。这个眼色只有汪九成能懂,他也承认这点,宫小青原本相貌若是不好,又怎会被胡盘山看上?胡盘山又怎会不愿她离开?

    净禅师太说道:“让宫小青想不到的是,她的离开不但没有换到父亲的安慰,反而惹来一顿臭骂,说她不守妇道,将胡盘山给得罪了,还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想再嫁人也没可能了。此话若是别人说她,宫小青也不会感到绝望,偏偏这么说她的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原来她父亲宫丰厚还是个勤快的人,一人打理一座果园,将宫小青拉扯到大,但他自从到了胡家后,逐渐变得好吃懒做起来,胡家财势雄厚,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能过得十分滋润,这么被胡盘山赶出家门后,他再想过这样的日子已不可得,因此他臭骂宫小青一顿,宫小青自艾自怜下,便寻了短见,只不过她却没有死,被从旁经过的净心师太救起。”

    刘苏儿问道:“那宫小青现在就在清净庵中?”

    净禅师太点了点头:“她自毁容貌后,相貌太过骇人,净心收她为徒后,多方开导,她才暂时放下了这段心结,放下尘世中的痛苦,潜心向佛。”

    汪九成说道:“看来我们第一次过来时,你所说的什么康长恨乃是你们师父兄长的孩子,看来都是诓我们的了?”

    净禅师太露出歉意的神色:“不错,只是当时我不知道两位的目的,所以未曾明言。”

    汪九成问道:“那师太现在为何又肯告诉我们了呢?”

    净禅师太叹道:“那是因为宫小青回来告诉了我们,你们已经发现了她和康长恨两人,我们再隐瞒下去,恐怕就要惹出乱子来,何况我们清净庵并未作出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只是不想你们打扰到他们罢了。”

    刘苏儿因净禅师太救过自己的性命,他才不在乎对方有没有欺骗自己,他问道:“那么康长恨和宫小青两人都已经知道对方在这里了?”

    净禅师太点了点头。

    刘苏儿又问:“那么两人可曾说过此后如何?康长恨可愿意还和宫小青在一起了?”

    净禅师太摇了摇头:“两人虽然知道对方在这里,但是两人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所以两人根本未曾谋面,而且宫小青已是出家人,又怎能再有尘事的情感?”

    刘苏儿想不到净禅师太竟会这么绝情,看来她的修为到了很高的地步,对于人和人之间的姻缘情感都看得淡薄了。

    汪九成问道:“那康长恨又是怎么找到宫小青的?又是因何来此?”此事关乎康长恨何时离开这里,关乎他能不能为丐帮副帮主报了仇,所以他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净禅师太为此又跟他们说起康长恨踏上复仇之路后的事。

第一百零五章 改过自新

    母亲已死,宫小青嫁人,康长恨算是彻底没了牵挂,此后的岁月,他不断寻找仇人和叶孤芳,在闲暇之余也不断地刻苦练习武功,当年在月未客栈陷害他的八个人中,已被他找到了五人。

    这五个人都已经成家立业,康长恨当着他们家人的面,手刃了仇人,因为他没有说出自己杀他们的目的,而且杀人时的冷酷无情,杀人时的残酷,和他书生形象恰好相反,使他渐渐被人在背后称为坏书生,他杀死的仇人亲友为了找他报仇,自然将他的恶行添油加醋,凶徒之名渐渐远播。

    他没有找到叶孤芳,倒是叶孤芳自己找上了他,因为叶孤芳听说坏书生所用的兵器正是索命刺,便主动找他想问问他的来历,两人头一次见面后还打了一场,叶孤芳发觉他的内力和她出自同源,罢手询问下,康长恨才知道这个和自己相斗一场的人正是自己苦苦寻觅的叶孤芳。

    叶孤芳向他问起师父的下落,康长恨将结识万古流,并被他收为关门弟子的事告诉了她,两人因为万古流之故,对单不修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便一起去寻找单不修的下落,与此同时,叶孤芳在江湖上结识的千面婆因为仇家的追杀,也和他二人厮混在一起,三人在一起后,康长恨又找到了剩下三名当年在月未客栈陷害他的人并报了仇,三名凶徒杀人不眨呀的消息传开,不知情的人将他们三人和淫僧一起称作四大凶徒。

    康长恨因为杀人最多,被人称作四大凶徒之首,而淫和尚并非和他们三人一路,只因淫恶之名太盛,而许多正派中人又摸不到他的影踪,所以和康长恨等人划归为一类。

    当年还未做上刑部尚书的韩铁律遇到三人,就是在三人去寻找单不修的路上。

    那单不修听说万古流已死,而和他关在一件牢房中的人却破牢而出,他立刻醒悟了万古流要假手康长恨找他报仇之意,不等康长恨来找他,他便已经躲了起来,崆峒派还为此事产生过一段纠纷。

    当然,康长恨并不因为杀人复仇而可以称作善人,很多得罪他的人,都被他无情杀害,他视人命如草芥,因为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去顾忌别人,而叶孤芳和千面婆也曾杀过不少无辜之人,随着他们凶名愈盛,想杀了他们而扬名立万的人愈多,死在坏书生手中的人也越多。

    康长恨的手上可说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其中自然不乏许多无辜之人,就像丐帮的副堂主陶敬神等。

    唯一可堪拿得出的,就是康长恨并不主动去招惹别人,除非别人先惹到他头上,他下手狠辣无情,往往一出手便致人死命,一方面是他想立威,以防更多的人效仿,震慑那些不自量力的人,而来他心中的确充满怨毒,心性也随之扭曲起来。

    比如他和宫小青见过面,知道此生再无缘分后,他四处徘徊,消遣心中愤恨,无意中遇到了方铁扇被镖局的人围攻,这些人向他喝骂,甚至准备向他动手,结果纷纷死在他的手中,这些人说起来还是比较冤枉的,这些事一件件积累起来,已使康长恨积重难返,再难以常理行事。

    他路上偶遇朱月影,却愿意帮他寻找萧别离的下落,他遇到韩铁律,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他遇到那些陕西人对他喝骂,他便出手杀了他们,凡此种种,让他变得忽正忽邪,行为错乱,也许这些在别人看来他时好时坏的不正常,在他自己看来,却再正常不过了。

    单不修终究也没有逃过他和索命坤道叶孤芳以及千面婆的追杀,由此和崆峒派结了仇,可是康长恨却毫不在乎。

    他记得万古流临死前曾教导他,若想对付坏人,就要将自己变成比坏人更坏的人,以恶制恶,他以四大凶徒之首的恶名,早已和天下人为敌,又怎会在乎区区一个崆峒派?

    为万古流报了这场大仇后,康长恨心情终于暂时得到了缓解,正好韩铁律有事找他帮忙,他便带着索命坤道和千面婆进京,三人已经商量过,如今大事已了,帮韩铁律从水牢中救出路小千,算是三人最后一次在一起做事,此后天南海北,人各一方,互相之间再不用联系。

    哪想得到索命坤道叶孤芳和千面婆竟送命在京城,而康长恨也迫不得已的落荒而逃。

    后来他得知路小千已被救出,感到自己再无牵挂。

    然而命运总会在关键的时刻开出天大的玩笑,他无意中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宫小青竟被胡大财主胡盘山给休了,他要找到她,企图再续前缘,他不知道宫小青已经自毁容貌,更不知她已经出了家。

    康长恨找到宫丰厚,宫丰厚也不知道宫小青的下落,并为此埋怨了她一番,康长恨也因此得知宫小青被休,完全是因为上次自己见她一面之故,这么一来,他对宫小青的爱怜中,又掺杂了自责,宫丰厚不想说出是自己害得女儿离去,因此连她自毁容貌的事都没说。

    宫丰厚说道:“胡大财主是什么人,嫁给她那是她的造化,她不知珍惜,以至于铸此大错,而果园又卖掉了,最近天灾又多,让我拿什么生活?这不孝的女儿!”

    康长恨因从那些陕西人怀中得到了近十万两银票,分给了他一部分,宫丰厚感激涕零,差点给他跪下磕头,他女儿容颜已毁的事,他更是无法说出口,康长恨自然不能让这位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岳丈的人给自己磕头,客气了几句便失望地离去。

    他得知自己救起的方铁扇,如今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人脉极广,便找上门去,让他帮忙寻找宫小青。

    康长恨的话,方铁扇不敢不遵从,于是有了遇到左轻语,他怕自己还没找到宫小青,自己就要被刘苏儿等人找上自己,便想借此设计将刘苏儿杀死,他几乎成功了,只可惜杀人时被丐帮副堂主陶敬神阻拦了一下,还在腿上咬了一口,他杀了陶敬神,算是报了仇,他一心以为刘苏儿已死,自己便能纵横陕西,却又万万没想到清净庵的净禅师太会不惜耗费功力,将濒死的刘苏儿救活。

    方铁扇的家被丐帮守着,康长恨认定方铁扇到了这一步,都是自己所害,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也要报恩,便奇袭丐帮分堂,企图让丐帮大吃一惊,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大吃一惊的不是丐帮,而是他康长恨。

    方铁扇回不了家,却还是通过了各种途径将宫小青的下落打听出来,他得知康长恨十分喜欢宫小青,因此也没有告诉他宫小青容貌被毁之事,只告诉他宫小青在清净庵出了家。

    康长恨悔恨交加,冒着大雪来到了清净庵,希望自己能够见一见宫小青,劝他还俗。

    净心师太脾气不好,见到冒雪来庵中的人不仅不拜佛,反而要亵渎佛祖,便想除魔卫道,还好被净禅师太拦住,说道:“看来坏书生有心向善,佛祖说过,佛门广大只渡有缘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又常言,浪子回头金不换,这里是佛门之地,不得枉动杀心,咱们若能让他恶性出去,也算得上一件大功德。”

    净心师太闻言愣住了:“咱们庵中可是只收女弟子,就算他削发为僧,也该去庙中,咱们受了他岂非会变成一场笑话?”

    净禅师太叱道:“改过向善,也不是非出家不可,他心有所系,本已有向善之机,咱们难道要错过这化解六根本烦恼的机会么?”

    净心师太听到这里不再反驳:“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生出淫邪污秽之意,偿若他能化解六根本烦恼,那么其后就算让他见上宫小青一面又有何妨?只不知他自己愿不愿意。”

    两人争执之时,康长恨就在一旁听着,他听到要见宫小青一面,还有一线之机,他心中恶念顿消,给两人跪了下来:“我愿意!弟子一生经历极惨,杀人并非自己所愿,只不过弟子心中有股去不掉化不开的恨意,偿若能化解六根本烦恼,见上宫小青一面,在下愿听师太安排!”

    这便是康长恨来到清净庵的原因。

    说到这里,净禅师太问他们:“等他心中各种欲念烦恼都被化解后,他便会改过自新,成为一个好人,你们还不肯放过他么?”

    汪九成不正面回答,他避开回答问道:“师太认为人能化解了六根本烦恼么?”

    这话问得净禅愣住了,她想了想,然后说道:“从未有人化解,不过既然有化解的办法,何妨一试?若能化解掉天下第一凶徒的恨恶,那不是功德无量之事么?”刘苏儿想不到她会这么说,在净禅师太看来,恐怕她也不敢认定能够成功。

    汪九成说道:“化解六根本烦恼乃是逆天行事,我担心即使表面上成功了,也未必是真的成功,人的六根本烦恼,只能压抑和克制,想要化解,我看没什么希望。”

    净禅师太叹了口气:“若是不能化解,那康长恨自己怕也不会干休,这中间实在是矛盾至极。”

第一百零六章 夜探全真

    汪九成想着自己在山隙中看到的康长恨,心底下也暗暗佩服他的勇气,他甘愿自缚,受偌大苦楚,偿若清净庵对他不怀好意,要为民除害,那么他算是自投罗网了,他问道:“师太心善,准备化解他的戾气和邪祟,然则若是失败了又怎么办?”

    净禅师太说道:“我佛虽然慈悲,偿若此举再行之不同,我们便只能尽一份江湖责任了。”言下之意,若是不能化解他的恶行,便将他除去,以防为祸武林。

    汪九成点了点头:“若是如此,我们杀不杀他都是一样,经此一劫,坏书生便和死了无异。”

    刘苏儿知道他话中意思,偿若他改过自新,坏书生能够变成好书生,那是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改过自新,便宰了他,那么他以往做过的恶事,便都烟消云散了,自己也能跟路小千等人一个交代,汪九成也能给丐帮一个交代,陶敬神的仇便由此了解。

    以恶制恶,从来都不是化解仇怨的最好办法。

    净禅师太说道:“雪夜道滑路远,庵中留宿男客身为不便,两位不如在附近的全真道观住上一晚,明日再回去,汪帮主身份尊崇,他们必不会怠慢。”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汪九成点了点头,康长恨的事如此了解最好,他们二人已知事情的经过,对于康长恨和宫小青能否有情人终成眷属,则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了,两人同时站起,汪九成抱拳道:“如此我们就告辞了,师太还请小心,以防恶徒反噬。”

    净禅师太点了点头:“多谢关心,我们对此早有防备。”

    刘苏儿再谢过救命之恩,然后也跟着告辞离去。

    看着两人离开清净庵的背影,净禅师太在后面念了声:阿弥陀佛。

    离开清净庵,两人站在恒山上,头顶星光漫天,身下是被大雪覆盖的整片大地,刘苏儿问道:“咱们真要去全真教借宿一宿?”他知道汪九成不喜欢张扬,宁可下山会大同府,又或者去山洞中对付一夜,又或者下山到猎户中喝酒。

    哪知汪九成点了点头:“去。”看到刘苏儿惊讶的表情,他笑道,“我怀疑净禅师太让咱们去全真观另有深意,而不是借宿这么简单,咱们两个堂堂汉子,难道连过夜都不懂还要她来安排么?她这么说,只怕是指点咱们去找她没有说出的秘密。”

    刘苏儿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呢,恒山这么多道观寺庙,她为何单单指点咱们去全真教。”

    汪九成说道:“走吧,今晚恐怕未必能够安稳睡上一觉呢。”

    来到全真教,汪九成却并没有表明自己丐帮帮主的身份,只用了化名武乞金,而刘苏儿名字未变,两位看门的道人给他们开了门问道:“什么事?”

    汪九成说道:“今日我们去山上寺院还愿,回来时摔了一跤,行李物品都掉入山谷中去了,我们找到现在也没找到,如今天也黑了,道滑路远回去不得,还望贵观留宿一宿,感激不尽。”

    那道人看两人都不似奸人之相,汪九成身上衣服虽然带着补丁,但其时天下百姓生活困顿,衣服上带着补丁乃是正常之事,谁都没有怀疑他是丐帮中人,更没有想到他身为丐帮帮主身份,道人心地良善,闻言说道:“原来如此,快请进来,昨日一场大雪,雪夜寒冷刺骨,住一夜那是小事。”

    两人道了谢,一名道人带着他们来到道观专门接待客人用的客房,全真教道观屋宇重重,甚是宏伟,客房所在,乃是单独的一个院子,道人领着他们来到一间空房,带着歉意说道:“今日客人多,只余这一件房间空着,两位居士凑合着睡一夜,客院厨房在东南角,两位若要用热水,可以自己烧,厨房里自有柴火,但千万要记得烧完水将火熄了,以防惹出火灾。”

    汪九成和刘苏儿两人道了谢,道人正要离去,汪九成随口问道:“不知这大雪天,怎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留宿?”

    道人说道:“是远来的客人,晚上回不去,便在这里歇息,那些客人脾气不太好,两位若没什么事,万万不要招惹他们。”

    汪九成点了点头,怕再问下去惹起他的疑心,便就此打住,道人随即离去。

    等道人走开,刘苏儿说道:“全真教气势这么盛,好像并不怎么参与江湖之事。”

    汪九成说道:“全真教在本朝之前,曾和鞑靼人有过来往,朝廷对此很是忌讳,为防止他们重蹈覆辙,所以在开朝之初,对他们提防很严,而全真教则有自知之明,为了不惹起朝廷关注,所以他们行事低调得很。”

    刘苏儿说道:“原来如此,不过堂堂中原第一道教,竟和鞑靼人有来往,真是古怪。”

    汪九成说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鞑靼人军功了得,灭了宋朝并大肆肆虐中原,在那种情况下,鞑靼人的大汗,也就是他们的皇帝想要长生不老,便派人请了全真教的丘处机前去教他养生之道,说请不过是面子上好听些,实则是以武力威胁他去,全真教在江湖上声誉虽隆,但又怎是手握天下军马的鞑靼人的对手?为了防止他们趁机灭了全真教,丘处机不得已带着弟子前去。”

    刘苏儿天真的问道:“全真教真有长生不老的本领么?”

    汪九成失笑道:“当然没有,这不过是身为皇帝的一个梦而已,从始皇帝统一天下一来,历朝历代均有君主做着这个荒唐的梦,却没有一个人真的能长生不老。”

    刘苏儿替古人担忧:“那丘处机此去既然不能为鞑靼人的皇帝做事,岂非糟了?”

    汪九成肃然道:“恰恰相反,鞑靼大汗十分欣赏丘处机的才华,依照他所教导的饮食养气习练,也算是得享高龄,丘处机为人敦厚质朴,他劝鞑靼大汗少杀人,因此为大汗所不喜,由于丘处机不断禁言,大汗最后都被他劝得烦了,便将他赶了回来,只看杀人不眨眼的大汗魔头竟没有杀了丘处机,当可知道丘处机的劝言起了不少作用,在他的劝诫下,大汗也果真少杀了不少中原百姓,因此全真教对汉人来说,实是有功无过,朝廷对全真教提防,却也没有下令铲除,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全真教很得民心。”

    刘苏儿肃然起敬:“原来全真教竟做过这般好事,那丘处机称得上是救国救民的大英雄了。”

    汪九成点了点头:“只不过如今全真教是否还能秉承先志还难说得很。”

    刘苏儿问道:“怎么说?”

    汪九成说道:“全真教随着朝廷的监视下,却真正能做到毫无作为,并且这两百年来隐忍不出,这道观却依旧兴旺,这难道不蹊跷么?如今的全真教行事诡秘莫测,天下旱灾洪灾闹得沸沸扬扬,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如果当年丘处机在世,岂能置若罔闻?他们行事越低调,我越感觉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刘苏儿说道:“净禅师太指点咱们来此,说不定其中就有让咱们找出全真教秘密的初衷,咱们一会出去探探?”

    汪九成点了点头:“全真教卧虎藏龙,虽然不怎么在江湖上走动,可是这里面的高手当可和少林寺相比肩。”

    刘苏儿吓了一跳:“汪帮主是否过于高估了他们?”

    汪九成摇了摇头,问道:“咱们去清净庵的目的是什么?”

    刘苏儿不知他所问何意,回答道:“为了找坏书生。”

    汪九成又问道:“为什么去找坏书生?”

    刘苏儿回答:“因为咱们原来以为他是四大凶徒之首,是无恶不作的大恶人,咱们找他是为了报仇和为民除害。”

    汪九成说道:“不错,咱们去清净庵找凶徒,净禅师太却指点咱们来这里,这其中的禅意大有玄机。”

    刘苏儿说道:“你是说在净禅师太看来,坏书生不是凶徒,全真教中才有人是凶徒?”

    汪九成说道:“我可没这么说,净禅师太也没这么说,全真教中若有人是凶徒,不过小事,什么门派到了一定的地步都会出现几个败类,清理门户便是,也不会损害门派威名,我担忧的是全真教才是凶徒。”

    刘苏儿骇然道:“你是说……”

    汪九成说道:“一人为祸再深也是有限,一群人作恶才可怕,你在这屋中等着,我出去探探。”

    刘苏儿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偿若全真教中高手不亚于少林寺,这里必然是处处荆棘,步步设防,偿若他们在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那防守则更加严密,你一个人出去没有照应怎么行?”

    汪九成傲然道:“你放心,我汪某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在打探上出过篓子,你若是跟来,房间中没了人,定会惹起他们的疑心。”

    说到这里,汪九成忽然失笑道:“全真教现在是好是坏,全都是咱们的猜测,说不定咱们是瞎担心呢,你留在这里,偿若有人来问,就说我出去上茅厕了。”

    刘苏儿答应了,看着汪九成出了门,忽然一个纵身上了房顶,然后头顶传来轻微远去的脚步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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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的江湖,荒诞离奇的传说,刻画着武林中不为人知的一面。绝世剑客,名门闺秀,武林大豪,空门隐士,独行大盗,江湖浪子,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庙堂,在闹市,在深山,在沙漠,在怒海,上演了无数惊心动魄而又扣人心弦的精彩故事。江湖尘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尘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尘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