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送上门来
天气不会随着局势动荡而变幻,飞扬在天空中的细雪持续了临冬城之围的从始至终,甚至在艾格拿下城堡后还有了向中雪升级的趋势,冰晶飘扬,很快又给一片狼藉的临冬城粉刷上了一层白漆。
在派人将罗柏和凯特琳母子俩都送回主堡后,艾格在城内兜转一圈,视察了下部队与本地居民“交换场地”以及修复被炸开城门的进度。确认完一切都在照计划推进后,他发现自己竟短暂地有了点空闲,略一思索,最终决定——去和艾莉亚聊一聊。
赠地和北境是平级而非从属关系,艾格也从未向任何一位史塔克宣誓效忠,从政治和法理上来看,所谓他“背叛史塔克”的说法实际上并不成立。但……事实是:外界在指责艾格为“叛徒”时,通常想的是他违反了守夜人中立的准则,辜负了史塔克家长久以来对他的支持和帮助。
从这方面来评判,骂他背叛了狼家的信任和友谊……似乎又称不上错。
承认自己是坏人会抹杀他发起这场南征的正义和合法性,艾格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保持起码的自知之明——玩弄文字游戏激励自己的追随者固然有必要,但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真相却是大忌。想真正消除自己是叛徒的论调,除了最终成为赢家、尽可能让史塔克家成员不在自己的行动中受到伤害这两点外,他们日后如何对外评价此事同样至关重要。
双方曾经紧密良好的关系经过这次短暂而迅速的敌对和战斗已经降至冰点,但即使不谈情感上的歉疚,只做声誉和利益上的考量……但凡他将来还想在维斯特洛混下去,还希望史塔克家和北境能继续做自己的政治资源和盟友,他都应该花些时间和精力来好好修复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度——不求恢复如初,但求能挽回一点是一点。
而想实现这目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从某位……与自己不止一次睡进同个被窝,早已有相当程度亲密关系的史塔克小姐身上打开突破口了。
……
主堡与外界连通的桥梁之上,人员照常进出往来,只是如今已全变成了后冠镇内的熟面孔——艾格可不像另一条时间线里只带半船人便偷袭临冬城得手的席恩,他发起南征所带的五千人马里有男有女,有战士有工匠有医士……具备各种技能的人一应俱全,俨然是个小社会,可以自豪地说,他最不差的就是人手。
为了在丹妮莉丝抵达临冬城时让此地看起来依旧是史塔克当家做主,艾格将投降的狼家上下仍然安置回主堡内,但为确保局势在自己掌握中,他又补充采取了两条措施:一、为这座城堡进行大换血,把除史塔克家成员外的全部居民换成自己人,披上史塔克家的外套和斗篷,顶替上原来的守卫、管家和女仆;二、将史塔克们分开,除婴儿和母亲外每人安排一个房间。
如此一来,史塔克们便既无人可用,也没法彼此间商议谋划,再加上进出绕不开武器库——整座城堡俨然成了最完美的软禁之地,半点失控翻船的风险也无了。
至于换下来的人嘛,自然是和避难居民们一起赶到城外的避冬市镇里去了。
主堡一层的设施和墙壁遭到了穿透门板的火炮弹丸的损坏,他站定观察了几秒自家底牌武器的破坏力,才向负责人问清了二小姐的房间所在,从容地沿着阶梯向上方居住楼层走去。
正慢悠悠地边走边思考该如何开口,一位换上了女仆服装的健壮矛妇走到他面前:“总司令,划归我管的那小丫头,刚刚死活要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说不然的话你会碰上危险。”
跟描述能力有限的人说话就是累,艾格不得不再追问一句:“哪个小丫头?”
“小那个。”大概是也觉得自己这回答太模糊,矛妇又补充了一句:“头发跟金子似那个。”
这不就清楚了嘛,艾格摇摇头:“那个是梅芙——梅芙·雪诺。你现在扮演的角色是史塔克家的女仆,不能连自己服侍的小姐名字都说不出吧!”他严肃地叮嘱了一声,才想起正事:“东西呢?”
“在这呢。”被大棒加萝卜来回调教过,新赠地民对艾格基本都是既敬且畏,女人使劲点点头,把一个纸团交给了他。“梅芙嘛,我记住了。”
艾格摆手让矛妇离开,打开了揉得皱巴巴的纸团。
三角形的纸片看形状应该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用秀气工整的笔迹简单地写了几个词:艾莉亚-藏着-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艾格却马上明白了其中含义——即使没有穿越者关于剧情的记忆,他也是亲眼看着琼恩把那把名为“缝衣针”的小剑从铁匠那里取出,并拿去送给他的小妹的。
艾莉亚在这种时候藏着那把小剑,是图它所带来的安全感,还是想要捅谁?
弥赛菈极有头脑,绝不会莫名其妙胡乱报警,更别提艾格很快回想起来:艾莉亚先前在武器库大堂内的投降仪式上就安静得有些异常……原来不是转了性子,而是在盘算着要对付自己!
而自己,居然就真的差点送上门去了。
艾格停下脚步,赶走冒头的心惊,思索起应对之法来。
若纯为稳妥,那自然是再派几名士兵闯进艾莉亚房间,重新仔仔细细搜一遍把剑找出来收走为上,但他现在要去做的是挽回好感重刷声望,哪能带着这般架势出场?但若是放任不管,刀剑又不长眼……
仔细思量一番后,他把纸片重新揉作一团收好,决定按原计划拜访。
倒不是不怕死,而是既然没有史塔克家成员在此次攻城中丧命,那料想艾莉亚也不至于对自己恨到见面就要拼命的程度。而即使猜得不对,黑色大衣下的胸甲也能大大提升一截容错率,他暗搓搓地穿戴护具是图什么?不就是为了预防这种意外发生!
……
主堡不大,二小姐的房间转瞬即至,在门口小声向一众跟班吩咐了些后备安排后,艾格上前敲响了房门。
“滚啊,别来烦我!”
女孩暴躁的咆哮从门后传来,似乎是把敲门的当了成别人。听声音传来的方位没有躲在门后伺机偷袭,艾格略微放下心,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二小姐背对门口坐在床边,听到门开的声音扭头望了一眼,正欲张嘴斥骂,看清来者后却又迅速回过头去,一语不发俨然生着闷气的模样……但已经得到消息所以留了心眼的艾格还是敏锐地发现:女孩飞快地把一手插到了被子底下,显然握住了什么。
来真的?他愈发绷紧神经,反手轻轻掩上门,却没有草率靠近,而是站定原地,保持着距离:“艾莉亚,我们需要谈谈。”
——
第525章 小剑染血(上)
弥赛菈也太神了吧。
艾莉亚在心里赞叹一声,被底下紧握小剑的手心微微出汗,心跳也开始急剧加速:艾格这混蛋,果真如自己小姐妹所说的一般——自己送上门来了!
耳朵和汗毛竖起,她想象自己化身捕食动物——在用身体继续遮挡握剑左手的同时,小狼女像头真的狼一样保持住呼吸平稳避免了喘气声影响感官,努力在不回头的情况下感应进门者的一举一动,以在最佳时机出手。
轻微的吱呀声里,那男人掩上了门,说要和自己谈谈。呵呵,都打进临冬城来了,还有脸来见自己!这家伙,若真以为曾经被自己喜欢过就能为所欲为,因为和她一起睡过觉就干什么都能得到谅解,那就是把奔狼当成傻狗了!
(艾莉亚·史塔克和你已经无话可说,缝衣针倒很乐意和你敞开心扉“谈谈”!)
心里冒出了一句蛮有气势的台词,可惜不能说出口,好消息是,至少现在房间里就剩下两人了,一切都在按预想发展……今天,他就得为愚蠢和背叛付出代价!
“有什么好谈的,滚出去。”
虽然嘴上在赶人,实际上艾莉亚却暗暗积蓄着力量,为最关键的一击做准备。凭她对艾格的了解,这家伙绝不会被自己一句话便骂跑,只会死皮赖脸地留下并粘过来,尝试靠嘴皮子忽悠自己——就像以往许多次做的一样。昨晚被自家侍卫队长的一通训让她意识到了自身的不足:少女和成年男子间巨大的力量差距,是些微剑术根本弥补不了的巨大鸿沟,艾格也许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厉害,但毕竟是游骑兵出身,想刺杀得手,最保险的方案就是等他毫无警觉地靠近后再突然发难,捅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甚至都想好一剑出去后该怎样含泪和曾经喜欢的人告别了,但艾格却就站在门边,隔着好几米继续说话:“罗柏没事,受了点小伤,我已经把他送回原本房间,安排专人照料了。”
没有一个史塔克在这场战斗中丧生,这是有效沟通的最底线前提和艾格敢赤手空拳进这房间的重要底气,他得先把这个抛出去才敢继续靠近。
“哼。”
艾莉亚闻言心中一动,握剑的手松了一松,重新攥紧。
大哥也许是真没事,但这并没有丝毫改变自家城堡被她一直喜欢的人包围、攻破和占领的事实。负心汉比敌人更可恨,不知道多少看着自己长大的忠诚侍卫和家臣在昨夜的混战中受伤或被杀,而始作俑者居然还以为:一句罗柏没事,就能把这事揭过?
她不但没消气,反而愈发愤怒了。
“你敢告诉我,昨夜临冬城死了多少人么!”
“算上混乱中被踩踏而亡的平民,不到一百。”艾格向女孩方向缓缓迈出一步,悄无声息地拉近了半米距离。八十多确实不到一百,但在爆弹的攻击下,伤者数量其实远多于此,最终导致总的伤亡数字看起来很大,但此刻说实话显然有点不合时宜了:“不过艾莉亚,你得明白一点——无论数字是多少,真正害死他们的都是卢斯·波顿,而非我手下的赠地士兵。”
“你敢再不要脸点吗?”艾莉亚怒道,颤抖的声音都难以自制地变得尖锐:“你下令进攻临冬城,完事后居然还想靠胡话推卸责任?算我之前瞎了眼,我现在是你的俘虏和人质,但你别想逼我假装信你的鬼话……滚出我的房间!”
“你可以不信,但我必须得说完。”看艾莉亚怒火冲天却因为握着被窝里的剑而不得不依然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别扭模样,艾格诸般滋味涌上心头。遗憾的是:这曾经往自己被窝里钻的小姑娘,如今却想要他的命;苦涩的是:闹到今天这一步,可基本全是因为自己不甘安心当守夜人所致;松一口气的则是:只要这丫头还打算等自己走过去再动手,在自己有所警惕所以不遂她愿的情况下,她就只能一直坐在剑上枯等……
人在坐着的时候是吵不动架的,这样远远对峙,正好给了自己靠言语……一点一点剥除她积聚心头的敌意和杀欲的机会。
……
“按计划,这时候我本应该在进行塞外远征,身处绝境长城之外追剿残余异鬼。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却抛下职责所在,是因为在不久前的某一天,我受到了来自恐怖堡的秘密使者拜访,波顿伯爵派人告知我:史塔克家假意答应我北境中立的要求,实则在暗中谋划,准备在守夜人主力出塞远征之时,颠覆我对军团的指挥和对赠地的统治权,让我没法活着回到长城以内来……”
“胡说八道。”艾莉亚打断了他的话,“罗柏从来都没打算要你的命!”
“哦,从来没打算要我的命?”艾格用玩味的语气说道,又放下一丝紧张。咬人的狗不叫,真想杀他的小母狼也不会和他吵架,自己的温水煮蛙之策又取得了一丝进展。他再迈近一步,站到了房间内的小圆桌旁。“那说明,至少他打算趁我北出长城时颠覆赠地秩序的这部分确有其事了?”
女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以沉默作答,同时也突然发现了一点:不止是艾格骗了所有人,罗柏也想过要骗他,只是最后没成功罢了……
“我当时并不相信这番话,并拒绝了波顿关于与我共同对抗北境,推翻史塔克家统治的提议。”艾格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他只迅速流利地讲述着他临时编出、半真半假的故事——不求能一下把女孩完全说服,但只要让她稍微有所犹豫迟疑,也算达到了目的:“不仅是出于对罗柏的正直和诚实的信任,更是因为,就算此事属实,我也另有后手应对,绝不至于束手就擒。我根本不需要波顿的支援,更不打算就此被他当刀使。”
艾莉亚没有吭声,倒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意识到吵架实在很费精神和力气,多吼几声下去,她都要没力气和准头来进行那最后夺命一刺了。
与其多说多错,还不如就任他鬼话连篇,反正就算这混蛋说破天,自己今天也杀定他了!
一步又一步,艾格站到了床头,与坐着的女孩只剩不到两米之遥,终于不敢继续接近:“但后来我忽然意识到一点,波顿家既已生不臣之心,那就算没有我的配合,也必会自行策划诡计对付史塔克。说不定,就会乘着罗柏率领大军北上对付女王和守夜人之机,绕后突袭空虚的临冬城,并在得手后南北夹击,一举击败并消灭史塔克家!”
虽是胡说八道,但一边扯着谎艾格一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早就料到波顿还会采取其它手段的,只是之前对付的敌手们:无论是野人、异鬼还是其它守夜人指挥官,在计谋和阴险程度上都实在不够看,加之个人也对自身信息封锁的成果和南下闪电奇袭的速度太过有信心,才导致了今日不得不强攻临冬城的困境。
“老实承认,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其实是:若波顿是在撒谎,那我不管他便是;而若罗柏真推翻先前同意的中立承诺对赠地开战,那恐怖堡在这种情况下趁机掀桌谋反,你哥哥也算是为他自己的言而无信付出了代价,无论承受怎样的后果都是他活该。”艾格强忍住肉麻,用深沉而坚定的语调话音一转:“但,这座城堡里所有人我都可以不在乎,唯有一个,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就是我那聪慧又可爱,善良又勇敢的小徒儿。不管发生什么,至少她,我不能扔下不管!”
眼睛一酸,泪液差点就要溢出来,艾莉亚强忍住哽咽:“呸!若你不把疯王的女儿引来,北境谁家会生二心?是你向她效忠撩动了波顿家的想法,也是你气势汹汹跑来占了临冬城,杀了北境的人、闯进我的家,居然还……还有脸说是为了我!”
若不把丹妮莉丝引来,北境此刻只怕已是尸横……不,尸鬼遍野,自己这守夜人总司令也必定凶多吉少,怎么倒还成了错了?
艾格有心告诉女孩没有丹妮莉丝的帮助守夜人很难打赢那一仗,也想义正言辞忽悠她说自己支持女王是因为拥护她统一七国建设一个强大的维斯特洛王国,能确保在异鬼下一次来袭时守夜人将能得到王政府的强有力支援而非仅仅北境一地的帮助……
但一堆鬼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最终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在自己的重复暗示下,小母狼似乎已经有点相信波顿反水一事了,但当她提到疯王的女儿时,其实更在意的是,自己为另一个女人来与史塔克家为敌,偏偏,在这一点上他想不出借口。
“艾莉亚,太多的肉麻话我说不出口,但你看——我此刻在这里,和你而非女王在一起,我更在乎谁,难道你还判断不出来吗。”
热流最终还是涌出泪腺挤满了眼眶,却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委屈:她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艾格说的都是真话,但心底深处的一个声音却告诉她这不过又是臭男人为稳住她、重新拉拢自己家族而编造出来的花言巧语。不知是不是察觉危险,艾格来到几步之遥外后却站定不再靠近,自己本应继续等最佳的动手时机来临,但事实是:再放任这家伙说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相信他了。
“和我在一起,却是为了她!”
艾莉亚尖叫着,趁着泪珠还没掉下来,嗖一声——从被底下闪电般拔出了缝衣针。
——
第526章 小剑染血(中)
不得不承认,女孩拔剑的速度和果断当真吓了艾格一跳,他差点就要像先前观察房间布置后想好的那样——后跳一步撤到桌边,靠家具的掩护绕圈子来躲避艾莉亚的攻击了。
幸好,最刺激的情况并没有发生,艾莉亚并未提着缝衣针追刺过来,而是站在床边平举小剑以尖对他,眼泪汪汪却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现在带着你的跟班们一个不留地离开临冬城,我就相信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么做……办不到的话,就闭嘴,然后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
语气很坚决,架势也摆得很足,闪着金属光泽的小剑更是颇具威慑力,但被缝衣针指着的艾格却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在艾莉亚拔出缝衣针却没有一鼓作气朝他捅来的那一刻,她其实就已经失去了杀死对方的决心,场面貌似不好看,但艾格先前的一通话毫无悬念地起了点作用,接下来,就是趁热打铁继续进逼,顺水推舟地撕破她最后的防备了。
“艾莉亚,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就像我也不会伤害你一样。”艾格略微板起表情,一边说着带强烈暗示意味的台词,一边深吸一口气后缓步向小剑士走去,“武器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把它放下,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好好谈的。”
女孩的神情和动作都显示出她已动摇,接下来,只要鼓起勇气走过去,在已经摸到了使用诀窍的“真龙之威”帮助下,艾格有五成把握,能毫发无伤地把缝衣针从艾莉亚手里拿开。
什么,剩下那另外五成怎么办?不慌,他的躯干要害被藏在大衣内的一副铠甲之下,凭艾莉亚远逊男子的力量和缝衣针普通钢铁的材质根本穿它不透。若艾莉亚捅他头颈或下身要害,艾格就躲开;而若是胸腹遭到攻击,他就靠护具硬挨一下然后反手夺走小剑……在比她高一个头的情况下,后一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更大。这条时间线里的小狼女没有去布拉佛斯经受黑白之院的专业刺杀训练,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素质都称不上杀手,自己更不是她的宿敌和死仇,无需太过紧张!
在内心这样给自己鼓着劲,艾格缓慢却毫不迟疑地向女孩走去,随着两人间距离的接近,已经失了大半杀心的艾莉亚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随着男人迫近的高大身影朝自己压来,明明是有武器是她,反倒被逼得连连后退,连拿剑的手都发起抖来。
“我说了别过来!”她用两手握剑止住战栗,色厉内荏地叫道,“别以为我……不敢捅你!”
“艾莉亚,把剑放下。”艾格用陈述语气不容置疑地重复,放缓脚步摊开双手以示无威胁,最终把女孩逼到了墙边,并用右手两指小心翼翼地捏住“缝衣针”微微晃动的剑尖,打蛇随棍上地满把握住,完全掌控住局面。
……
背后的窗台和墙壁传来坚硬可靠的支撑感,她当然不可能退到花岗岩里面去,眼睁睁地看着艾格握住缝衣针的前端缓缓用力即将拿开它,艾莉亚无奈地承认:这个可恶的男人又一次把自己吃得死死的。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想放弃抵抗任由艾格缴自己的械,但就在缝衣针即将落入他手前的最后一刻,心底里的不甘最终还是化作了一个毫无道理的念头。
就算不要你命,也起码叫你吃点苦头,叫这混蛋知道——进攻临冬城是要付出代价的!
眼见再晚半秒缝衣针就要被艾格抢走,她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使出浑身力气双手一拽把缝衣针从艾格手里抽了回来,然后依稀凭着感觉,朝大概是对方手臂还不知道是肩膀的方向盲刺了一记!
“嗷!”一声吃痛的低叫里,艾格劈手夺下了小剑。
他在握住剑尖后便提防着女孩突然发难,所以有意识地把它朝向了自己的胸甲,女孩这最后一刺在他的干扰下确实被坚固的铁甲所阻挡……但因为她临时改主意决定变换目标而使出的侧向作用力下,在电光火石间先刺穿了艾格的手。
短暂却钻心的刺痛从手掌上传来,艾格在进入这个世界后继“与异鬼生死相搏”和“遭遇杰诺斯·史林特所派打手灭口”后第三次真正意义上的受伤,最终竟落到这小丫头手里!
把缝衣针夺下,左手握着它的剑身确保艾莉亚没法再抢回它,艾格才回过神来去看右手上的伤口:缝衣针那比真的铁针也钝不了的尖头从无名指和小指根部间的掌心边缘刺入,不仅刺穿皮肉还在小指所连的第五掌骨上狠划了一下,最终从手掌的尺侧穿了出来才被铁甲所阻挡……不仅被划伤的骨膜疼得厉害,被穿出的两个小洞里流失的少量体液,更是把小半只手搞得一副鲜血淋漓样。
“你……都叫你别再靠近了!”艾莉亚重新睁眼瞧了一下自己那小剑自打出炉以来头一遭见血的战果,心里有些害怕男人接下来的反应,嘴上却兀自不肯服软:“活该!”
安抚一个进过被窝的女孩居然还能受伤固然让艾格有些不爽,但说到底这并不算彻底出乎预料,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下的结果反倒还更有利于他修复与艾莉亚和史塔克家关系的打算了——史塔克们,看看,你家女儿捅伤了我我都没生气报复,这可算展示了够够的诚意和友好了吧?
缝衣针上当然没淬毒,但就在艾格拿大衣擦擦血迹,打算继续安抚的这一刻,一个古怪的异变突然发生在他身上。
胸前那片已经没入皮肤,渐渐快要和胸骨融合变得难以察觉的拉赫洛之鳞,仿佛感应到了宿主的受创,毫无征兆地猛然开始彰显存在感,不仅突然发热到令人感到不适的程度,还仿佛挤出了两滴熔岩一般……一上一下泵出了两股热流——一股沿着右臂目标明确窜向了手掌的受伤处,一股却蒸腾上涌,弥漫进了头颅中。
被小剑刺出的伤口在暖洋洋的浸泡感里疼痛消退出血停止,而漫进脑袋的那股热意,却让艾格感觉仿佛吃了一大块芥末一样上头,一股难以名状的狂怒和嗜血欲没有缘由地充盈了整个脑壳,几乎要将理智都彻底淹没。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拉赫洛的鳞片上,还附上了守护持有者为其疗伤的魔法?甚至……它还有自己的拟人化脾气,会在宿主受伤时感到愤怒,督促后者进行反抗和自保?
若真如此,那这份红神馈赠的含金量,便顿时又上了一整个档次了!
……
来不及多想,“砰”一声里,听到了他痛呼的守卫们推门而入:“大人?”
“没事,出去,把门关好!”艾格迅速朝侍卫们摆摆手,压下自鳞片涌入脑门的糟糕情绪,艰难地挤出笑容并把染了血的小剑往床上一扔,继续朝艾莉亚走近,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想把她搂进怀里:“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有话就说,别碰我!”
和他想的不太一样的是,这点示好还不足以抚平史塔克小姐受背叛产生的怨气,她扭动肩膀摆脱了男人的手,又用力推了一把他的胸膛,然后便发现了艾格衣服底下的秘密:“你你你……你居然是穿着铠甲来见我的?!哎呀,滚开啊,别碰我!”
本来已经消了大半的怒火随着发现艾格有恃无恐的底气而反弹了一大截,如果说几秒前她不希望艾格碰自己还可能是半推半就,那现在她就是真的恼到连被沾一下都不乐意了。艾格这一把搂下去,活像捉住了一只炸毛的母猫,不仅没什么冰释前嫌重归于好的温情戏码,反倒胸前脸上都被拳打爪挠了无数下,有胸甲阻隔处还好一些,毫无防护的脸上挨到的那几下,可是让面皮火辣辣的生疼……
在理亏于先的情况下,艾格自然不至于因为被挠一爪子或扇一巴掌就翻脸。但这回,他既要留心手上被小剑捅出的伤处,又要集中注意力压抑胸口鳞片上涌出干扰他情绪的那股怒意,哪还有多少心思精力忍耐和应付艾莉亚的执拗和闹腾?更别提,随着脸上每多一片通红或添一道血痕,胸前的鳞片就会涨热一瞬同时送出两股热流,终于,在鼻子上又结结实实吃了一掌后,加了料的怒火终于压过了理智。
“够了,消停点!”他低声咆哮道。
“滚出去!”小母狼一点也没被吓到,甚至反手又一掌过来。
然后她的手臂便在半空中被艾格以左手抓住钳死,满目通红的他瞪着眼睛,出血已经停止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高高扬了起来。
这一巴掌若是扇到史塔克小姐脸上,那先前的全部工作可就全白做了——理智在最后一刻还是给失控的失态刹了一脚,扬起的手掌在空中顿了一顿,落下时终究是变了下方向和力道,“啪”一声拍到了女孩的臀上。
“哎呀!”艾莉亚被这一下打得跳起来,怒不可遏,毫不示弱地也升级了反击手段:一口咬到了艾格抓着自己胳膊的左手上,趁着他吃痛松开的一瞬挣了开去,冲向被丢到床另一边的缝衣针,打算夺回武器重启“刺杀计划”。
但她没能如愿以偿,方才她咬下去的那一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好意和盘算而来,却被她搞得灰头土脸遍体鳞伤的艾格终于不再保留力气,被鳞片上源源热流冲刷着脑袋的他在短暂的“真龙之怒”状态下做出了如下判断:今天不一次性把这臭丫头料理到位,自己盘桓临冬城期间,可别想能好好理事了。
扑将出去还差一点就要够到小剑的艾莉亚只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瞬间便把她从前冲的状态拉了回去——被拉赫洛馈赠影响着情绪的艾格连速度和力气都比平日里强了三分不止,他一把拽住女孩的衣服硬生生把她拖了回来,然后在她反应过来前便抓住她的双臂反剪到背后,然后往床铺上一坐,便把她背朝上横着按在了自己膝盖大腿之上,一手锁住她双臂一手飞快扬起落下,凶狠地扇打起二小姐的小翘臀。
这一下可是毫不留手,噼里啪啦之间,艾莉亚疼得连妈妈都喊了出来,但即使到了这一步,她依旧不肯乖乖就范,而是像条蚯蚓似地拼命扭动,不仅张嘴要去咬他的大腿,还在较劲之间短暂地胜出一筹——双臂从男人的反锁中挣了出来。
但有限的自由来得快去得也快,艾格停下打屁股的动作双手配合一把重新把她双臂拧回原位,然后便飞快地从腰后拔出一把小匕首——哧一下剃断了艾莉亚的裤腰带,抽出布条把她细细的双腕结结实实绑在一起,然后一把扒下了她的裤子。
自打扳倒前任君临守备队长以来,艾格的生活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彻底脱离计划无脑狂奔过了,他现在已经被这小母狼闹得昏了头……打到什么程度停手?打完了怎么办?他此刻完全没法冷静思考这类问题了,被上头的怒意冲昏的脑子如今只能处理诸如此类的简单逻辑推论了:既然隔着裤子打不服,那就脱了贴肉打,他倒不信这小丫头是钢筋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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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7章 狮口中的海怪(上)
凛冬笼罩着整个维斯特洛,西境自然也包含其中。由于地处南方又有群山阻隔寒流,还与河间河湾两地接壤,这里的气候比北境要温和,物产也较北境更充裕,故而没有报团取暖的必要,自然也就没形成“避冬市镇”的习俗和政策……尽管如此,还是有许多条件较为宽裕但尚未拥有城堡的有产阶层会选择在冬日来临之际暂时搬进兰尼斯港,依靠这座城市战略储备库内数量充足种类也丰富的物资来更舒服地渡过严冬——由此导致这座西境唯一城市内的居民数量总是会季节性地暴涨一轮,开春后才慢慢恢复正常。
而这种人口季节性聚集的状况,今年更是尤为明显。
劳勃国王子嗣丑闻引发的爆炸性政治动荡及由此导致的六国灭狮之战给西境带来了巨大而沉重的打击,但兰尼斯特家不仅没有散财帮扶封臣由此陷入困境,反而趁机施行“黄金管制”进一步加强自身对西境的控制力。如今,西境剩余黄金的大半因在管制名单上而被搬进兰尼斯特家的金库,排得上号的大贵族又几乎全被以保护之名强令举家迁至兰尼斯港富人区,只留管家维护原先封地……
兰尼斯港原本就稳固的政治和经济中心地位更上一层,以至于即使在这萧条无比的寒冬里,街巷之间也依旧有往来穿行的信使和士兵。
而此时此刻,在这座并未冬眠的大城中心,一栋门前挂着金狮徽的高大建筑——兰尼斯特银行总部内,“小恶魔”提利昂正在会客室内一边抖着二郎腿审核账本,一边等待某位特殊“客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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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六国围攻的巨大危机因劳勃驾崩和蓝礼篡位而顷刻间消弭后,兰尼斯特家得以在接下来那场席卷七国的大混战里置身事外:交战双方都忙于对付彼此,认为狮家在被痛打和蹂躏过后已经元气大伤再无压榨和拉拢的价值,于是既没有再入侵西境,也没有逼迫它参战支持己方。于是,在南北两大联盟的对抗进行得如火如荼的这两年里,狮子们就缩在老巢里闷声发财,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为重返政治舞台而暗暗准备着。
“苟”的战略进行得并非一帆风顺,西边海里的邻居——攸伦·葛雷乔伊统治下的铁民一直假借“西境不出兵支持史坦尼斯国王平叛”的名义进行骚扰,沿着铁民湾和西海岸到处烧杀抢掠,给本就已经饱经摧残的西境人带来了更多折磨和苦难。直到泰温公爵号召西境全体居民团结起来共御外敌,并在提利昂的建议和主导下建立起了一整套切实有效的海防体系,才在互有胜负的几番对抗后让这帮海盗感觉无利可图,自觉退去劫掠其它几国的海岸线。
平静持续了些许日子,直到前两天祸垒周边巡逻的民兵又送出警讯,说在海岸线附近发现了铁民战舰的踪影。
没忘掉疼的西境人们如临大敌,但待到祸垒和周边数个村庄的卫队和民兵集结完毕浩浩荡荡赶至警报所说的地点,却没有碰上预料中登陆的铁民掠袭队,而是在地毯式搜查过后,在一片小树林里逮住了个女人。
一个身份特殊的女人。
***
敲门声打断了侏儒的思绪,卫兵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提利昂大人,人到了。”
“带进来。”
房门打开,两名士兵带进了那位特殊的女性囚犯,推着她到与提利昂一桌之隔的椅子内坐下并将其铐到了扶手上,才在打一声招呼后又退了出去。
会客室重新安静下来,提利昂带着疑惑的表情仔细打量了一会对面之人,才带着疑惑的表情重新开口:“葛雷乔伊小姐,我家的看守有虐待你或照顾不周的地方吗?”
不是他想假装绅士降低对方的防备心,而是海怪之女此刻的模样让他很难不生疑:昔日骄傲洒脱的铁群岛公主此刻面色苍白神情颓废,明明毫发无伤也没挨饿受冻,却像是被抽走了浑身骨头似地瘫坐椅中,仿佛连直起腰都难。
而他可是特意打过招呼,要求好生照看此人的。
敌人的女眷受虐问题不大,但自己——兰尼斯特银行行长,西境统治家族二把手的指令和要求若是被下面人违抗或无视,这可就无法容忍了!
“没有,谢谢关心。”阿莎勉力抬起头来,连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怎么不是你的父亲见我?”
“我那老子可是大忙人。”提利昂放下心来,朝女囚微微一笑:“他下令学士写信去派克岛索要你的赎金,然后就完全把你扔到脑后去了……我在仔细询问了抓你之人事情经过后,不得不承认,他这么做是对的。无论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能给我们带来多少好处的样子,如果不介意,我能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发生了什么?阿莎凄凉地一笑,摇摇头:“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你能问详细点吗。”
提利昂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些不太得体,于是放下二郎腿身子前倾,费力地拿桌上酒壶给女囚犯也倒了一杯……然后意识到对方的手被拷在了椅扶手上根本没法喝,只好一拍脑袋作罢,开口问出问题:“就我所知,你先前是在深林堡被守夜人击败俘虏并关到赠地去了,怎么会出现祸垒那边,还是被一条船送上的岸?”
“我趁着看守们不注意,从守夜人的海港逃了出来。”
“哈!”我信你个鬼,提利昂半点也没想掩饰怀疑,不过也并未刨根究底,因为这不是关键,“你作为巴隆的女儿,肯定是打算回群岛夺权的咯。那我就有点好奇了——如果你成功,此刻该是铁群岛女王才是,而若是失败嘛,又怎么可能还活着离开?”
如果说刚刚没告诉提利昂是艾格放自己离开是出于契约精神不能卖队友,那在这种不会牵连到别人的话题上,刚刚经受人生中最大打击的阿莎连就真的是连编谎话的力气都无了。
“我想刺杀攸伦,但被他识破并逮捕入狱,是我的舅舅‘读书人’罗德利克赶到,将我救了出来。”
“哦?如果我没搞错,攸伦是你的亲叔叔吧,你竟想当弑亲者?”
“他是我的亲叔叔,但同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还是海石之位的簒夺者。他将铁民带上一条不归路,我与他不共戴天。”
明明该是饱含情绪的敌对檄文,却被阿莎像一台没有灵魂的回答机器一样古井无波地念出,搞得提利昂都抖不起机灵了。
“好吧,那巡逻民兵们所说的‘两条船发生了交火,一条船把另一条船打沉了’,其实就是攸伦·葛雷乔伊和罗德利克·哈尔洛之间的海战,一场铁民内斗咯?”侏儒停顿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请原谅我这小矮子对铁民们的船不熟悉——世上所有帆船在我眼里都差不多,嗯……到底最后是谁把谁击沉了?”
谁把谁击沉了?阿莎双唇颤抖嘴巴微张,想要回答,眼泪水却已经先一步滚落下来。
……
数日前的清晨,刚刚从派克城内乘坐“海歌号”逃出生天的阿莎被头顶上砰砰砰的脚步声吵醒——身为一名熟练的水手和船长,她当然熟悉这种大量人员在甲板上慌张跑动才会弄出的声音。心生警惕后翻身坐起,穿好衣裤来到上层甲板后,她很轻松地在船尾找到了正以密尔透镜观察后方的舅舅。
“读书人”见外甥女走来,并不多话而是默默将透镜递给她,阿莎举起向船只正后方的远处天边望去后,很快看到那艘令她心悸的帆船:浅色的地平线上,“宁静号”的暗红色船身是那么细长低矮,被风鼓起的墨色船帆犹如在天幕上抠出了个黑洞,哪怕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它身上传来的残忍和恐怖。
攸伦的那艘诡异战舰,不知为何,竟在黑夜里准确判断出了海歌号的逃跑方向,并用不可思议的速度追了上来!
看着外甥女惊惧中带着决然的表情,读书人哈哈一笑,又让她用透镜往船头方向看。
密尔透镜圆圆的狭小视界中,陆地的轮廓也已经隐约可见。
“我不知道那疯子是怎么追踪到‘海歌号’的,也佩服他能把一条帆船开得像在水面上飞那么快,但他来晚了一步。”——哈尔洛岛岛主如是信心十足地宣布,而事实也证明他是对的,一直到将阿莎送上岸的小船又摇着桨回到海歌号身边,宁静号才堪堪进入肉眼可见的距离,待它追赶上读书人的船,阿莎都已经离开海滩躲进岸边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开始思考到底是该尝试穿越西境还是直接向兰尼斯特家投降了。
但接下来,她却见到了在接下来整个余生中都将成为其挥之不去梦魇的恐怖一幕。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宁静号”,居然毫不减速,硬生生从侧面撞击了“海歌号”,狰狞而粗长的撞角深深地卡进了后者的船身里将它几乎剖为两段,在片刻看不清细节但必然血腥而惨烈的接舷战后,自己舅舅——世上为数不多她依然亲近且信赖之人的座驾,就那样冒着火断为两截,被调转船头扬长而去的宁静号抛在身后,缓缓地沉入了海底!
“海歌号”的体型和人员配置与“宁静号”相差不大,理论上战斗力也该相近。但它的船长可是打算向自己的国王认罪并请辞回家养老的,哪有和后者作战的心理和物理准备?
战斗结果毫无悬念。
“读书人”罗德利克聪明一世,终究还是对攸伦的疯狂程度估计不足,为此送了性命。
铁民向来将船只视作重要资源,更别提“海歌号”这样的主力风帆战舰了,攸伦既然将这么一艘名船击沉,那阿莎有理由相信,那条船上不会有幸存者,它将无声无息地从铁民眼中彻底消失,除开自己清楚前因后果外,只留下无数谜团。
攸伦击沉海歌号,到底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是出于受背叛的愤怒还是想灭口听说过他那只魔眼的船员?阿莎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自己那个天真的刺杀计划,不仅没把铁民们从走向黑暗的错误道路上拽回来,倒把自己最后一位在群岛说得上话的朋友也赔了进去!
——
第528章 狮口中的海怪(下)
看着精神崩溃般无声流泪的阿莎·葛雷乔伊,违和感袭上提利昂心头,他强遏住去挠发痒头皮的冲动,带着抱歉耸耸肩:“看样子我问了个蠢问题,虽有虚情假意的嫌疑,但我还是得说——诸神让这些人为救你而牺牲绝非毫无缘由,振作起来,才能让他们不算白白送命。”
阿莎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毕竟不是寻常弱女子,在淌了几分钟眼泪排空害死亲友的愧疚、跑到哪里都当囚犯的沮丧等一系列消极情绪后,一股怒焰取而代之,在她的内心底熊熊燃起。
复仇是世上最纯粹的动机。
没法伸手抹眼泪,她就这样带着泪痕咬紧牙关坐直起身,用忽然变得有神的双眼紧紧盯住提利昂:“你叫人带我来,不只是为了开解我这个敌人吧。”
“确实不是。”很好,这才像自己听说过的阿莎·葛雷乔伊嘛——扔开杂念,提利昂放下酒杯,严肃起来:“我找你来,是有几件事情要问你。兰尼斯特家在北境和长城虽然也有耳目,但隔着千里之遥一切信息都显得有些不太可靠,我需要你这个在后冠镇待过的亲历者,帮我确认一些猜测。”
“那你问对人了。”托披上黑衣的席恩的福,作为守夜人军官家眷的阿莎名义上是囚犯,实际却在后冠镇有一定程度的自由,她可没安安分分当俘虏,而是始终在到处结交看守、仆从获取一切可能有用的消息。没有工作分散注意力又有足够时间观察和分析,她对于赠地情况的了解程度,说不定还在一些守夜人内部人员之上:“但我帮你这个忙,你能给我什么?”
“我在你作为囚犯的待遇上给足了优待。”
“我已经用刚才的如实回答付了款,若你还希望在接下来的提问中同样得到详尽真实的信息,那这还不够。”
如果是泰温公爵坐在桌子这边,一定会带着冷酷的表情用严肃的语气告诉阿莎她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但提里昂毕竟不是他老子,侏儒从来都相信:让人在心理上感到满意从而自愿合作,自身也不会吃亏。
“我可以承诺你自由,如果这是你想要的东西。”面前这女子是铁群岛公主,在双方处于战争状态的情况下要放走这种囚犯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在她叔叔篡位并连番击败其的情况下,她作为一介女子,无论是当人质还是投资对象,不管是从政治还是经济上而言,其实都并没有多么巨大的价值,而这也是泰温没把她放在心上的原因。
“问吧。”阿莎讨厌兰尼斯特不假,但还不至于偏见到认为他们会无耻撒谎,吸了口气后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对方的条件。
“异鬼带着十万死人大军突破长城围攻后冠镇,最终在长湖被守夜人歼灭——这到底是事实还是舆论宣传,是否有所夸大?”
“我在现场,绝无夸大。死人的进攻一度突破了外城墙,连我这战俘都拿起武器参与了战斗,若非艾格在关键时刻一箭射死了夜王,北境此刻只怕早已沦陷,就连大人您,只怕也得开始披盔戴甲,准备为生存而战了……”
“还真是艾格射死了异鬼王?这难道不是某种宣传和造势的手段?”得到意料外的答案,提利昂有些好奇地问。据他对自己朋友的了解,艾格可不是什么神射手,更不是会亲自上前线作战的角色。
“我没有亲眼所见,但目击者成百上千,后冠镇内每一个人都言之凿凿地传着这个故事,想怀疑都很难。你应该理解——像这种事情,若是做假,就算对外口径可以统一,内部也总能有了解实情的人会说漏嘴的,而这样的言论我连半条都没听到。”
提利昂撇撇嘴,依旧不信这听上去就像是编的故事,但又没什么有力论据能反驳……当然,质疑自己朋友的英雄事迹本就不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情,相反,他从这个明显是在“造神”的传说中嗅到了浓浓的野心和政治意图气息,而这些很可能即将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才是他最关心的内容。
该进入正题了。
“守夜人在这一战中得到了来自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的帮助。为此,艾格向这位小女王宣誓效忠并决定为其而战,这也是真事吗?”
“守夜人向全境都送了信鸦,西境应该收到了才对,为什么还要问?”
“凯岩城确实得到了消息,但我想请葛雷乔伊小姐您做的是——根据您自身在后冠镇的所见所闻进行判断:艾格是真打算为女王征服七国,还是受情势所迫不得已才低头?”
“嗯?”
阿莎停顿了一下,她可不仅仅是个战士和船长,更是巴隆指定的继承人和曾经的铁群岛储备女爵,绝非对政治一窍不通毫无敏感性的蠢人。提利昂固然将想问的东西隐藏在了一堆话语里,但她还是能听出来:这侏儒好奇守夜人战异鬼的故事是假,敏锐地察觉到七国形势即将受剧烈影响和搅动——来自北面的黑衣军团,想通过自己进一步了解这股力量才是真!
……
“回答‘是’或‘否’简单,但还要动脑子做出判断——”阿莎意识到自己有谈判的筹码:“我确实有些消息和想法,但这可就不在您用本就该属于我的‘自由’所能换到的交易品里了。”
“喂,也许我该提醒你,我可以用拷问?”提利昂意识到自己的意图被发现,有些不满地板起脸来,奈何这只会让他看上去更滑稽而非凶狠,“算了,有什么条件,你说吧。”
“复仇,帮我杀死鸦眼。”泪痕已干,阿莎强抑滔天的恨意:“西境人一定也想这么做,这算不上是帮我忙,我只是要求兰尼斯特家在这一点上再投入一些资源,把它真正当成一个目标来对待。”
“可以商量,但我听说你弟弟在守夜人与异鬼的作战中牺牲了,是否属实?”
被戳伤口的阿莎脸皮微微抽动,最终还是点点头:“属实。”
“那把鸦眼干掉,你就是世上最后一个葛雷乔伊咯……我帮你对付你叔叔,岂不是等同于为你夺取铁群岛?好算盘,这可就——”提利昂双臂抱胸,又翘回了二郎腿,用女郎先前的抬价还治其人之身:“——不在你用一些消息就能换到的交易品里了。”
“在选王会这样的古老传统都被重新启用后,区区葛雷乔伊的姓氏已经决定不了任何事,就算鸦眼死了,我也得再费一番力气才能夺回统治权。”阿莎不假思索道,“但也得承认,回答几个问题确实匹配不上我的条件,作为补偿……大人,您还是单身状态,尚无配偶吧?一个将西境和铁群岛联合到一起,摆脱长久以来的仇恨和敌对状态、走向共同繁荣的机会就摆在你我面前。”
阿莎曾经也想用自己作为筹码来拉拢艾格,但既然某守夜人一口回绝,那她再拿来向其他人兜售,自然就算不上一物二卖,不用背什么道德压力了。
“哦?”提利昂换上欣赏异性的眼光重新观察阿莎——面前的铁群岛公主看起来有些狼狈和憔悴,但阅女无数的他看得出,只要稍加打扮,这绝对是个自己在妓院里都愿意为之付巨款的女人。而与这等大领主的独女婚配,对他这个不受父亲喜欢,拼了老命才凭本事在家族内争得一席之地……至今凯岩城继承人地位仍未稳固的儿子而言,更是有一番独特的诱惑力。
收回目光,提利昂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我会考虑这个提议,但得先看你为我提供的信息——价值几何。”
阿莎当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她也清楚,自己并没有催促或逼迫对方立刻表态的权力……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如果一口答应,她反倒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艾格是真打算为女王征服七国,这是我的回答。”她决定先展示自己的诚意,“你们远在距赠地千里之外,所以北面的一切在你们眼里都是模糊化的,你们只能知道他想让你们知道的,却看不到艾格在领女王参观后冠镇时他们间是如何谈笑风生;看不到这个看起来安分守己的守夜人总司令,在这两年里将赠地建设成了一副怎样的繁荣模样;更看不到他为迎战死人做了多少军事和技术上的准备,训练出了一支如何精锐的军队,制造了怎样恐怖的新武器——而这些东西,可以对付死人,也同样可以对付活人——而对后者甚至更有压倒性的优势。”
“所以……”
“他不是打算为女王征服七国,而是女王给了他征服七国的理由和借口。”阿莎没有给提利昂琢磨的时间,径直继续发言,“我还可以很确信地告诉大人您:他不仅有打算,也有计划和能力。他以为自己很聪明——确实如此,但只要愿意留心,我还是能看出来:所谓的塞外远征根本就是个幌子。大概一两个月内,维斯特洛人大概就能看见他越过颈泽进入南方,带着他那支击败过异鬼的黑衣军队,配上女王原本就有的无垢者,开始横扫七国了。而到那时,他一定会要求西境也表明立场,我向您保证,您不会想成为他的敌人的。”
……
“我只是要你回答问题,你怎么还替他当起说客来了?”消化了片刻所得信息后,提利昂带着玩味的笑容盯住阿莎,“我开始怀疑你一开始的说法了,如果猜错了请原谅:你不是从长城逃出来,而是他派你回铁群岛刺杀攸伦的。如果是这样,那你早说嘛,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人的份上,我根本不至于把你关在地牢里。”
“我只是如您所愿地‘根据自己所见做出判断’,至于大人想到了什么,那是您的自由。”阿莎一点也不上当。将自己在后冠镇的所见所闻和个人判断如实叙述是一回事,但承认艾格指示或默许她去刺杀自己的亲叔叔,那可就是一项严重且恶劣的指控了,她知道提利昂和艾格是朋友,但不清楚他们间的友谊到底牢固到什么程度,当然不会随便把自己背后靠山的把柄乱给。
“说的也是。”提利昂显然也不指望阿莎能回应自己的猜测,沉吟了片刻,高声叫进了门外的狱卒:“把葛雷乔伊小姐带回地牢吧,这回换一间更好点的,吃住也尽量照顾,回头算在我账上。”
阿莎看着两名士兵走近自己把自己从椅上的镣铐里解开,在被带走前不忘问了一句:“你先前允诺我的自由,何时能兑现?”
提利昂努努嘴,几秒后答道:“你不是说一两个月内我就能看到艾格率军越过颈泽南下么,如果是真的,也许到时候当面把你还给他,是最合适的选择。”
“什么?”阿莎的脸上迅速浮现怒容:“我以为兰尼斯特不会这么无耻!”
“无耻?我可是想救你!你叔叔把整个七国都抢了一遍,你觉得我就算现在就释放了你,你一个女铁民,能平安无事地独自穿越西境、河间和卡林湾,安然无恙地回到你在北面的盟友怀里去么?”提利昂白了她一眼,摆摆手:“把她带下去吧。”
愤怒的铁群岛公主被士兵们带了下去,而留在房间里的侏儒则陷入了沉思。
他相信刚才阿莎所言的真实性,却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艾格不满足于现状愿携赠地势力跳上七国权力舞台,这自然是好消息——以他的聪明才干和来自“采拿”的丰富见识阅历,再有一支军队在手……自己说什么也会说服老头泰温,一把梭哈与这家伙合作,将西境的国运压在这个神奇的外国人身上。两支实力基本完整的生力军加入战场,绝对能给已经僵持了许久的七国局势带来可观的影响和积极变化。
可惜,好不选赖不选,这家伙偏偏挑中了丹妮莉丝·坦格利安,一个与兰尼斯特家绝不可能和平共存的君主来效忠!
难道,诸神对自己的诅咒和嘲弄仍未结束,他与这世上最信任和惺惺相惜的亲密好友,下次相见时将会是以敌人的身份?
——
第529章 男儿膝下
魔龙于天空中滑翔盘旋,黑衣黑甲黑罩袍的无垢者则在地面上踏着整齐的步伐鱼贯入城……随着女王抵达,临冬城内外这场漫长而难熬的僵持总算是结束了。
过去这一周大家都不太好过。
在火药的压倒性优势面前一夜间成为俘虏的史塔克家自然不用说,而受罗柏指示集结于赛文城的北境援军则是城堡易主后第一批赶到的人。近五千诸侯部队举着各色旗帜扛着长枪短剑乌泱泱一片行至城外……盘算的是和叛军大战一番,见到的却是城头迎风招展的红龙旗以及孤身出城的艾德遗孀——凯特琳·徒利。
青春不再的史塔克夫人踩着积雪艰难地走近北境援军,口吐却是爆炸消息:史塔克家已经决定向丹妮莉丝·坦格利安称臣效忠,要求众贵族率军打道回府,静候下一步消息!
女子本柔弱,这必然是凯特琳受叛徒恐吓威胁后被吓坏才做出的妥协……在向亲历战斗的居民们打听询问弄清艾格用半夜拿下临冬城的大概经过后,震惊于赠地军诡异手段和强悍战力的各路贵族不敢贸然发起攻击,而是如先前的攻城者一般环绕避冬市镇搭建军营开始围城,准备再等几家的部队抵达,待力量足够后再强攻城堡,解救罗柏、他的弟弟妹妹或女儿。
尽人事,听天命。随便救出来一个,史塔克家的血脉便断不了,实在不成,北上长城去把布兰抢出来,也算是一种解决方式!
他们没有等太久,从北面赶来的波顿军不甘落后地第二名抵达,狰狞的剥皮旗下汇聚着全副武装的两千枪盾手,数量虽不及前几家总和的一半,装备水平和士气精神倒还尤有甚之。这路强援的加入让兵力对比的天平一下倒向了北境方,本该是个令人松一口气的好消息……
直到同为女性的荒冢屯当家人——威廉·达斯丁伯爵的遗孀芭芭蕾夫人回想起凯特琳的警告,要求卢斯·波顿先拿出“杀死疯王女儿和她宠物”的证据。
丹妮莉丝拥有异于常人的典型坦格利安外貌,而她剩下的两条龙更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怪兽,无论卢斯·波顿是拿出一颗长着银发的女人头颅还是掏出龙的一鳞半爪,都足以证明他确实与之作战并取得了胜利——可就是这条明明算不上过分的要求,波顿偏偏一样也拿不出,甚至在发现瞒不过去后摆出阵型,干脆痛痛快快地亮出了新缝的红龙旗。
于是,一场本该鼓舞人心的会师,瞬间变成剑拔弩张的危险对峙。
……
城外两军顶着风雪对垒,而躲在遮风挡雪又温暖安全城堡内的艾格也过得并不惬意。
一通稀里糊涂的痛打和“鞭笞”把二小姐的腾腾杀气给压住固然是意外收获,但他与北境统治家族真刀真枪打过一场后的关系毕竟不可能像忄青色作品里那样简单地“一炮泯恩仇”——波顿在抵达城外后不久便以友军之名要求进城,而艾格自然是以城堡已满的名义回绝了这一申请,这么做固然是为了保证自己和史塔克们的安全,可无法否认:从阵营角度来看,已经当面正式向女王宣誓效忠了的波顿才是“事实上”的盟友。
万一城外越聚越多的北境援军与波顿家的部队发生冲突,赠地军是该出城相助还是坐山观虎斗?
万一波顿军遭受损失,事后闹到女王面前扯起皮来,不肯放盟友进城的自己要不要背上一锅?
要纠结的事情本就已不少,更让人不爽的是人类还有这样一种天性:陌生人间可以不打不相识,而熟人朋友却稍有不顺遂便能反目成仇……艾格现在就站在后一种情况的边缘。他利用与史塔克家的良好关系顺利启动了心中大棋,而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得承受来自狼家更甚对敌人的仇视和怨恨。
在这种情况下,艾格努力保护史塔克们真真叫一个两头不讨好:女王和她的幕僚会觉得他妇人之仁不顾全大局,狼家则会觉得他道貌岸然、“既当女表子又立牌坊”——扛压力担风险,还没人领情。他这些天与几位史塔克尤其苏醒后的罗柏进行的交涉和会面那叫一个不舒服:没有辱骂和冲突,也客客气气礼数周全,但一团和气的表象下是一层由提防、疏远和敌意凝成的无形隔阂,即使艾格出示波顿要求进城的文书或将罗柏带至城头让他观察城外挂起了红龙旗的恐怖堡部队,也没能让他彻底释然或信服。
艾格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有点放松警惕或麻痹大意,史塔克都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组团溜出城堡或在他背后捅上一刀,然后设法迎战有波顿支持的丹妮莉丝。而在这一切确实都是自己起头造成的情况下,他连委屈的资格和倾诉对象都无,只能凭着钢铁般的意志,硬着头皮在自己选择的这条——并不高尚的路上走下去,在成为赢家并书写历史前都不回头。
而女王的到来,总算能让他从这种叫人压抑得难以呼吸的氛围里暂时抬头喘一口气了。
***
心疼刚刚伤愈勉强起飞的伊耿,丹妮莉丝此行南下临冬并未扮演龙骑士。被艾格的“巫术”所摄意见不一而组织不起进攻的北境援军在卓耿和雷哥于空中露头后的第一时间便果断拔营退回赛文城。清场后的临冬城对国王大道方向上,一袭白衣的丹妮莉丝骑于马上,领着自己的移动御前穿过临冬城大门进入这座已经插上她旗帜的城堡,又通过吊桥和前院,最终来到人群聚集的门后场院中间。
守卫室正对的空地上,先一步进城的无垢者们尽职尽责地占据好了全部关键位置,警惕着周围三五成**头接耳的“临冬城守卫”,而正中央的艾格等赠地军高层则和史塔克全家站在一起,列队恭迎御驾。
弥桑黛熟练而响亮地唱出自家女王的那一长串头衔,艾莉亚恨恨地盯着光彩夺目足让任何女子自惭形愧的丹妮莉丝,罗柏·史塔克一眼便望见了跟在疯王女儿身后俨然忠实臣属的卢斯·波顿,恐怖堡伯爵用毫无波澜的冷漠目光注视已经用行动和他撕破脸皮的赠地之主艾格……而后者则用琢磨的目光,仔细入微地观察了一遍瓦里斯和小指头的神色表情。
各怀心思,场面一度寂静无声尴尬至极,直到伤势未愈的罗柏·史塔克一咬牙关走出人群,像先祖“降服王”托伦·史塔克一般,时隔三百年,再次向一位骑着龙的坦格利安屈下了膝盖。
“向七国真正且唯一的王——我献上临冬城和史塔克家的忠诚。”并不擅长于此的年轻父亲躬身低头,一字一顿虽不情愿但郑重无比,“北境的刀剑、斧头和长矛听从您的召唤。只要陛下公正平等地对待每个臣民,我们便将永远追随于您。”
宣誓的话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去,却并未立刻得到答复,丹妮莉丝昂首走出,来到罗柏·史塔克跟前,低头看向下跪的北境守护,满足和犹豫交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守夜人总司令和恐怖堡伯爵——她此行北上招揽到的两位新帮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先行南下——在临冬城等她。在小女王一开始的猜想里,自己晚一步到临冬城时不外乎会看到以下三种情况:要么是先到的艾格成功说服史塔克家效忠自己;要么是两人汇合后已经成功拿下临冬将史塔克们用枷锁铐了起来;不然就是战事不顺,临冬城依然在自己的敌人手中。
……
第一种情况自然是最好的结果,作为颈泽以北长久以来的统治家族,赢得史塔克的支持便等同于拿下了整个北境,统一七国的任务瞬间便完成了三分之一……哪怕只是在领土面积的比例上,也算是一个重大突破,至少让她能省下更多时间精力去完成“大王领计划”。
而若是第二种情况嘛,丹妮莉丝也想好了处置办法:她将剥夺史塔克家的财产和地位将他们驱逐出维斯特洛,提拔抢先效忠的波顿为新的北境领主。扶持这位并不服众的北境老二上位,待到将来天下平定,颈泽以北的诸家势力便会在内耗和互相对抗中消磨掉大半精力实现制衡,王国北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无虞……
至于最后一种糟糕的情况嘛,对策也很简单:骑龙天降,火烧临冬,干脆把史塔克家从世上抹去,连活捉的功夫都省了,在战斗中杀死敌人,可比处决俘虏要简单许多,还没有残暴嗜杀的嫌疑。
小女王想了那么多,却终究也没猜到:她碰上的是介于第一第二种情形间的某种混合状态。
只要不眼瞎都看得出大门不久前曾被暴力打开,城堡内的战斗痕迹虽已几不可寻,但避冬市镇内受伤的居民和士兵却是活生生的证据……临冬城毫无疑问是被攻破了的,但它的主人却并未锒铛下狱,而是依旧衣着体面行动自由,没有半分俘虏的样!
史塔克家的称臣效忠并非全然自愿,而是被守夜人打出来的!
臣服就是臣服,当然不分自愿还是被迫……不然伊耿到老死也成不了征服者。丹妮莉丝不是没有接受过心不甘情不愿的投降和效忠,但史塔克家可是在簒夺者战争中参与推翻了自己父兄王朝的叛党主力。别人家的心不在焉,她只需要保持理智便可以容忍,但若对象换成眼前这群有着血海深仇的前假想敌,那可就不仅需要理智,还得加上不可思议的大度了!
冷风呼呼作响,时间一秒又一秒地过去,罗柏跪在冻土地上的右膝盖被融化的雪水打湿,本就带伤的身体也因为长时间维持不适姿态而开始微微打颤……不安的气氛开始悄无声息地蔓延,直到艾格察觉到不妙,咳嗽一声后出言圆场:“陛下,天气严寒,您还是速速做出决断,再进屋商讨下一步行动才是。”
熟悉而有磁性的男声将丹妮莉丝从内心活动中唤回现实,她忽然意识到:是否接受并不仅仅是自己个人的事情。无论是攻破临冬城却没有伤害任何一位史塔克,还是在场面僵冷时出声干扰,都指向了一个结论:艾格希望自己接受。
而她愿意大业未成,便先为一己私愤,在自身和她最有力的追随者兼同志间制造裂痕吗?
答案显而易见。
“史塔克大人。”女王无奈地开口应道,虽是在答复罗柏的誓言,双眼却直直地望着刚刚发声的守夜人总司令——就算别无选择,她至少能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告诉艾格,自己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做出了让步。若这份人情能让他在接下来对自己的服务中更卖几分力,也算不白费她今日的强忍不甘:“以新旧诸神的名义,我保证——只要你忠诚效力,我必然报答以公正。”
——
第530章 勾心斗角
给几百个无垢者腾地方简单,迎接两条龙却是大工程。幸好眼下临冬城内无论守卫还是仆从全是艾格的手下客串,不是自己的家不心疼,自然是该拆的拆该搬的搬……诸事配合绝无屁话,更不会闹出争执和冲突来。一通调动把人、马、龙和物资都安顿妥当,临冬城内就连神木林中的空地、詹姆和瑟曦当初偷情的废旧首堡都挤了个满满当当。
于是,艾格先前用来拒绝波顿军进城的理由“空间不足”到头来成了真,不仅恐怖堡精锐不得不继续在城外驻屯,就连赠地军也被迫选出上千倒霉蛋,嘀嘀咕咕地前往墙外扎了营。
小半天的忙碌后,女王亲卫队完成了进驻城堡的操作,终于腾出空闲来的丹妮莉丝,在临时征用的临冬城大厅隔间内召开了一次简单的非正式会议,商讨下一步的行动方向。
基于很简单的信任方面考虑,这场会议并没有让刚刚投诚的两名北境贵族参与。
在首座女王的右手第二个位子里坐下,艾格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小指头身为女王之手自然坐在他左边的一号位,瓦里斯作为情报总管和先他一年加入的老人独自坐在了对面……弥桑黛站于丹妮莉丝身后,女王的另外半个御前则还远在千里外的南方君临前线。老实说,哪怕仅仅半年前,他也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和这个组合同桌而坐共商大事。
政治,这是个和守长城打异鬼截然不同的领域了,在这里,活人远比死人更可怕。从守夜人总司令忽然变身女王臣属跻身御前之一,艾格就像一个人机小王子跳过匹配练习直接跑去打职业联赛,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在少量负面情绪背后,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兴奋和豪情。
他把玩权术的本领或许没有另外两位老玩家高明,却手握强军、拥有将女王洗脑过后她的宠信和倚重,更攥着任何人都不了解也难以掌握的底牌——这几大优势,完全够补齐自身在权力斗争手段和经验上的缺陷了。
……
“好本事哪,总司令大人。”瓦里斯屁股刚沾上椅面,就带着敬佩神色用赞叹的语气说道,“一夜拿下临冬城,又成功逼最顽固的反对者携北境向陛下称臣效忠,光这两件事展现出的能力、头脑和口才,就够往后的学士在纂写《真龙王朝编年史》时反复写下您的名字喽。”
虽是奉承和夸赞,这番话却让艾格不爽到极点:不管是不是有意,瓦里斯事实上都是在提醒丹妮莉丝:“史塔克家并非主动臣服,忠诚度可疑”——而每一次这样旁敲侧击的暗示,都会让女王对狼家的厌恶更增一分。这种好感度上的变化在短时间内不会立竿见影地表现出后果,但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会累积突破某个阈值,并最终在导火索出现时让局势向不符合自己利益或期望的方向发展。
这种谗言,可比直接告诉丹妮莉丝“史塔克不可信任”要高明巧妙许多,就算听得出,也没有完美的应对之法。
“瓦里斯大人过奖了,谈不上什么能力和头脑,我不过是擅长‘用真理来说服人’罢了。”艾格一时没想明白太监到底在想什么,但不敢把丹尼莉丝当傻子,所以没有否认史塔克家并非主动打开城门这一点——只是像往常一样,对事实稍作了修饰:“值得高兴的是,史塔克公爵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这省了我们许多功夫。”
一群本世界土著当然听不出他刚才玩了一个怎样的梗,在说服临冬城主投降称臣这件事上,艾格还真没费什么口水——热武器那六亲不认的威力和凯特琳以母亲身份进行的劝说,可比他这“守夜人叛徒”的口才要好使得多。
“陛下有理由不喜欢史塔克家,但我向天上诸神发誓,先民后裔对誓言有他们的底线。”守夜人话音刚落,培提尔·贝里席便忙不迭地也跳了出来,“好消息是,眼下临冬城尽在陛下掌握中,您不必纠结是否需要信任他们,只需小心谨慎不让局势失控,让他们纵有异心也没机会起事,便可将整个北境都牢牢握在手中……待到天下平定,北境人便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当您的忠臣了!”
艾格眼睛一眯,心中略微放松:“谗言”这东西没什么完美的破解之策,只能用截然相反的“美言”来进行中和式对抗……在自己想保史塔克家的目的明确暴露不再适合说好话的情况下,有人代为发言实在再好不过。小指头曾在徒利家为养子,与现为史塔克夫人的凯特琳相识多年关系亲密,自然和艾格一样希望保住狼家,日后以其为自身的政治资源,这就导致了一个很滑稽的状况:虽然艾格与其并无私交甚至还敌视之在暗中给他下过绊子,但眼下,他们却在没有过任何沟通的情况下拥有了一致利益,成了天然的盟友。
真是世事无常。
“好了,别再说史塔克家的事了。”丹妮莉丝当然能感觉出自己的下属们正试图在这件事上左右自己的想法,然而相较起史塔克家对她到底是否真心效忠来,她显然更想先办正事——皱起眉头,女王不悦道:“北境已经臣服并公开支持我,对这群我曾经断定必然要为敌的人,没法奢求更多,各位还是讨论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吧。”
“自然是整顿兵马,命史塔克召集北境军队,尽快完成准备并向南进军。”艾格迅速接话,“冬季不知何时能结束,但可以确定的是眼下的天气比前些时日略有好转,若不趁这个时间窗口迅速离开凛冬最为严寒冷酷的北方地带,一旦气温再度转冷乃至来上一场暴风雪,我们必然坐困于此陷入动弹不得的尴尬境地。临冬城粮草充足固然不担心挨饿,然浪费的时间精力,延误失去的宝贵战机,远离期间主战场上可能发生的变故……才是最要命的威胁!”
“艾格大人所言有理,时间宝贵,自当珍惜。”瓦里斯点头称是,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抓紧时间的同时,却也得走稳每一步哪。我丝毫不怀疑史塔克家对誓言的认真程度,但诺大北境多少贵族,谁能保证封臣们也能一如封君般重视荣誉?别忘了,簒夺者战争时,每一位北境贵族都为推翻陛下父兄的王朝出了力,若他们依然执着地认为陛下是疯——您父亲的女儿,或是为自家在战争期间逝去的亲人而耿耿于怀,而拒绝响应号召,那陛下又该如何?”
“我们根本不需要、也不可能让每个北境贵族都起兵支持我们!只要留足兵员把临冬城捏在掌心,裹挟罗柏和史塔克家的军队南下,北境之主公开支持了我们,他的封臣就算不响应号召出兵南下,也绝不至于起兵反抗封君,扰乱自家的地盘。而这就够了!”
艾格合上已经张开的嘴,诧异地望了望小指头——他刚才也想这样回答的。在赠地当惯了说一不二的头头,忽然回来体验被人抢话的滋味……还真是古怪。看小指头反对太监观点如此积极迅速,似乎这两位女王重臣间……对“影响丹妮莉丝想法能力”的竞争进行得还颇为激烈。
也不知,两人意见相左,到底确实是出于各自的考虑,还是只为互相作对要更多一些?
来不及多想,艾格还是在原先台词被抢后尽可能快地搜肠刮肚,又拼凑了些论据来,旗帜鲜明地摆出立场:“北境正与铁群岛激烈交战,本就无法完全腾出手来,更何况时值凛冬粮食紧张,庞大的军队会让后勤变为灾难。我的建议是,只要几家在维斯特洛叫得上号的大贵族能象征性地出兵支持,加上史塔克军凑出两三千来随行参与南征,便已经绰绰有余。正如瓦里斯大人所说,北境对陛下您心存芥蒂……赠地军、无垢者和陛下新建的自由民军团加起来已经是颇为可观的大军,与其强迫北方人征召起士气不足的大军充当累赘,还不如叫他们多出点粮草军备来得实在!”
士兵军官们不作数,灰虫子等其他御前成员又远在南方王领,在这临冬城内,丹妮莉丝会倾听和在乎的不过这屋内的四人——其中弥桑黛只对女主人忠诚显然无心站队,那自己+小指头与瓦里斯间……2对1的比例便妥妥占据上风。眼看女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有那么一刹那,艾格觉得有关北境的话题可以告一段落。
但瓦里斯只怔了不过两秒,便眼睛一眯,又有话可说。
“确实,若陛下只想抢回王座,那自然是得赶紧点齐人马杀向君临。但您别忘了,您的目标是统一七国,为人民带来更加安稳幸福的生活,北境也是陛下王国的一部分,作为您成功拿下的第一站,您若是仅仅榨出物资、强征兵员便匆忙奔向下一站,岂不又是在重蹈奴隶湾时的覆辙?陛下忘了阿斯塔波和渊凯在您离开后陷入了怎样的混乱,人民遭受了怎样的苦难和折磨吗?”
糟糕,叫这老太监先手抢占道义高地了!
艾格本人也颇擅此道,自然一眼就看穿了瓦里斯的把戏,然而他本以为这场临时会议是女王和她忠实臣属们商讨该如何拿下七国的私下交流,彼此间无需假惺惺地满口仁义道德而只要实事求是即可……谁想御前中出了个捣乱分子,八爪蜘蛛如此聪明人物,竟会如此显而易见的利害关系都不顾只想着拖后腿,无备对有心,一时不察间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北境和奴隶湾,这两地有何共同点,怎么能混为一谈?阿斯塔波和渊凯在丹妮莉丝离开后乱成一锅粥,是因为她消灭了原先的统治阶层破坏了原先的社会结构却没建稳新的规则,但北境除了安柏家倾覆于尸鬼口下外没第二家贵族灭亡……罗柏这个当家人平安无事,效忠于他的若干家族就算再清楚他对女王的效忠是被逼无奈,也最多就是缩在城堡内拒绝为坦格利安的复辟而战——就算乱,又能乱到哪儿去?
……
艾格和培提尔是旁观者清,想明白这点毫不费力,但丹妮莉丝才是内心遭受折磨的当事人……就在两人理清头绪开始组织语言准备反驳瓦里斯的这片刻之间,女王的脑海里已经回放了一遍她在奴隶湾时犯下诸般错误造就出的两个人间地狱,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至今仍然历历在目仿佛就在眼前,强烈的内疚和罪恶感汇到一起,一下让她的客观理性和判断能力全飞到永冬之地去了。
“陛下,这是两码事……”
“好了!”丹妮莉丝打断了小指头的焦急应对,目光一下变得坚决起来,“瓦里斯说得没错,北境也是我王国的一部分,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简单地掠夺物资征召兵源便匆忙赶往下一站。我会花一点时间在这里,倾听贵族们的呼声,了解人民的疾苦,待到北境所有贵族和平民都认可我的统治,承认我的身份并愿意支持我的理想时,再去征服下一处。”
那你估计要到开春甚至入夏了……有没有搞错,这种低级的道德绑架你也中招!?艾格瞪大了眼睛,他本以为2比1已经足够少数服从多数,却忘了这屋里还有女王本身存在,更料不到:瓦里斯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他的君主成了自己计划的最大障碍。
有心想再争辩,却思及自己刚刚入伙没多久,资历尚浅话语权还不够,又刚刚才用了一回自己的“面子”让女王接受史塔克的效忠誓言……正犹豫为难间,一向是心血来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丹妮莉丝……已经连详细的命令都下达下来了。
“培提尔,你设法尽快联络灰虫子,告诉他们暂且放缓以君临作为进攻目标,以保存实力作为第一要务。瓦里斯还有艾格,你们一个消息灵通,一个与北境人相熟——联络贵族和本地居民,并详实汇报他们所思所想和心态动向的任务,便交给你们了。”
——
第531章 朋友的(上)
会议终了散场,艾格眉头不展地离开房间,颇有些心情郁郁。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独立”在古今中外天南海北都永远有存在的土壤了,从个人角度来看,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句话还真是有些道理:在一个大国当官员或重臣,在某些方面还真就不一定比占据一块穷乡僻壤当土皇帝或军阀更舒服。别的不提,至少自己在赠地单纯地当他的守夜人总司令和赠地之主时,每天都目标明确思路清晰,不仅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也能一有主意便立刻着手开始实施……并毫不动摇地坚持下去。
当大哥好多年了的他,哪里能立刻适应这种办点逼事还得与好几个人商量,满肚子计划亟待实施却居然被上级否决并打了回来的滋味?
不爽感油然而生,艾格目光游移,眯着眼开始思索解决眼前难题的办法。
“总司令大人。”守夜人正在神思飘飞,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一个刻意压低不过相当清晰的声音,“我想与阁下一同走走,也不知您是否有空?”
说话者是先一步离开会议室的培提尔·贝里席,没想到他出门后就站在大厅内的一根柱子后,直到自己经过才出声。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一同走走”自然不是单纯散步压马路的意思,艾格立刻收起思索换上浅浅微笑:“培提尔大人!自然有空,在下也正好也有一堆问题急需求教于您,求之不得。”
……
两人一个是辅佐丹妮莉丝多年的女王之手,一个是新晋入伙的守夜人总司令,头一回有闲暇以同僚身份碰头,凑在一块略作交流倒也不至于引起特别注意或怀疑。没话找话地闲扯了一大堆东西,两人并肩从大厅走到了室外。
屋外,天色已晚细雪依旧,呼啸的冷风吹得火盆里的焰苗都摇摇欲熄,来来往往的无垢者和赠地军士兵也比白天稀少了许多,艾格摆手示意侍卫们远远跟随,两人向临冬城内艾德·史塔克昔日专为妻子所建的圣堂走了几步,待到四下空旷再无隔墙有耳之忧,小指头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直入正题:“刚才的会议总司令大人也在场,您可有怀疑过:堂堂八爪蜘蛛,何等聪明人物,为什么会表现得连小儿皆能明白的浅显道理都不懂,巧言献昏招,诱使陛下做出在北境浪费时间这种愚蠢的决定?”
当然怀疑过,艾格甚至已有简单推测,但小指头特意跑来神秘兮兮地问这句话,当然不是要听自己聪明的回答。他摇摇头,很配合地接话:“着实不知,还请首相大人指教?”
“不瞒总司令,自瓦里斯伯爵以大量情报为见面礼投奔女王起,我与他之间就一直有异见与不和,三天两头就有争执和辩论。彼时,我以为这些‘政见不一’来源于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但在心底里,大家都是在以各自的方式服侍共同的主人,为女王陛下的利益而竭尽所能地出谋划策。”培提尔表情凝重地摇摇头:“正是抱着这一想法,我才和大人您一样——在那太监忽然于会议上跳出来,打着道义大旗胡乱支招时猝不及防,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出反驳之辞。”
确实如此,艾格点头,没有接话。
“并非指责或不满,但女王的脾气有点怪,想必总司令大人自己也已有所察觉:陛下在尚未定主意前,只要别人能搞得清她在想着什么、好哪口,很容易就能左右她的思路,让她依着自己的想法来进行决策……但同时,一旦她做出某个决定,即使这个决定再愚蠢再荒唐,在事实证明这是错的以前,谁都没法劝得她回心转意。”小指头继续道,被迫流亡海外多年后重回维斯特洛,如今的他不再像原先那样动不动就露出猥琐的促狭笑容,言谈举止稳重了许多,倒颇匹得上他女王之手的身份:“现在瓦里斯抢先出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第一局我们已先输一筹——眼下,相较徒劳地劝说女王别在北境浪费太多时间,我更愿意也更该思考的是:那太监突然献此昏招,到底是有何居心,我们又该如何反制?”
怎么张口闭口都是“我们”?谁和你“我们”了!
艾格心中冷笑,但考虑到此刻他确实和小指头站在同一战线,也就忍了忍没去拆穿对方靠潜意识暗示拉近彼此关系的花招:“哦?愿闻其详。”
“我首先想到的是:瓦里斯是在以此打压史塔克,帮扶波顿。”小指头一点也没卖关子,而是痛痛快快地开始说自己的判断,“你我都是史塔克家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既然自己人,就不说那遮掩话了。没人眼瞎——你、我和女王都清楚:史塔克家是在守夜人攻破临冬城后才被你用‘真理’说服向女王效忠的。且不说罗柏那孩子的臣服确实算不上自愿,就算真是,他也很难指挥得动全北境,让大家都心服心愿地掏家底出来支持一位‘疯王之女’的复辟。”
两人渐渐走近圣堂,培提尔抬头望了眼在北境难得一见七芒星,又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穹,才继续道:“可想而知,一旦女王发现:临冬城公爵的公开效忠居然无法带来北方人的完全支持,那她对史塔克家的重视和认可就会大打折扣,反之对手握精兵且首先来投的波顿的青睐则会大大加强。而鉴于波顿伯爵就是瓦里斯引见给女王的,他获得了女王的信任和重视,也就间接等同于瓦里斯自己对女王的影响力也获得了加强,八爪蜘蛛便在这场御前的权力竞争中小胜一局,让我吃了个暗瘪。”
这也正是艾格的推测,他这回倒真是信服地点点头,且更加好奇为何小指头依旧是一副言犹未尽的腔调——按照经验,“但是”后面必然还有内容。
“然而,转念一想后,我发现事情恐怕还远没有那么简单。”不出所料,小个子男人一个转折后声音变得越发严肃,“以八爪蜘蛛的见识阅历和头脑,他绝不至于看不出女王坐困北境所带来战机延误和指挥不灵等后果对她夺取七国大事业可能造成的危害。我了解这太监,他是个极端理性的权力玩家,擅长且注重保持自己的地位和影响力,却绝不会出于意气而干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若仅仅是为了扶持他在北境押注的盟友,打压史塔克家、大人您和我在女王眼中的形象,他有千千万万种办法可以选择,绝不至于会给丹妮出这么一个危害到她整个事业、进而也威胁到其自身‘情报总管’身份的糊涂建议。”
“瓦里斯只有在确定自己能获益的情况下才会坏他人之事搅局。”培提尔收回左顾右盼的视线,转过头来,在临冬城内肆虐的穿堂风中用锐利的眼神盯住了正装傻充愣的艾格:“思前想后,我猛然意识到:要么是这太监年迈昏愦犯了蠢——这不太可能,要么就是……他将某位女王之外的人或势力的利益,摆在了更高的优先级上来考虑。”
“那么,问题来了:女王在北境浪费了时间,谁得利?”
谁得利?多了去了……伪王史坦尼斯、河间谷地风暴领乃至河湾,以及……守夜人身上忽然起了鸡皮疙瘩——被身旁人的话点醒,他一下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没考虑到这个程度。
莫非……
“在女王骑龙飞来北方前,我与瓦里斯正在进行对抗和较劲的一个议题是:该如何回应那位‘小伊耿’的问候并处理与这‘另外一位坦格利安’的关系。我的观点是,女王应当保持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另一位身份可疑的坦格利安,要么无条件向陛下称臣效忠,要么就该被视为赝品和敌人;而瓦里斯的建议则是,与那位小伊耿结盟并联姻,或至少将其列为继承人,以拉拢他麾下的黄金团。”培提尔继续娓娓道来,“虽然吵得不可开交,但瓦里斯的建议实在是个很寻常也很容易能想到的政治手段,虽不符合我的喜好和利益,却确实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案。故尽管反对,我却不敢因此就对瓦里斯对女王的忠诚有所恶意揣测。但结合太监今日忽然反常地送上一条没脑到完全不符合其水准的昏招,我思索过后忽然挖出了个之前忽视掉的细节:这家伙,对促成女王与伊耿间结盟和联姻这件事,似乎太过热情和上心了些!”
这几乎已经是明示,艾格知道培提尔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感觉豁然开朗的他露出了并非作伪的震惊表情——一是讶异:作为穿越者而拥有更多信息量的自己,居然还没一位本世界土著理顺思路快;二是心惊:眼下自己面临的局势,似乎比先前想的还要凶险复杂一些。
“难道说,他其实真正的效忠对象,是……”
“没错!”虽然艾格话只出口半句,培提尔却已先一步斩钉截铁地认可了他的反应,甚至还为一个守夜人跟上自己思路的速度能如此之快略感意外,下意识用混杂着赞赏和忌惮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回想过去一年间发生的事情,我忽然发现:我在为女王收复七国的战争奔波忙碌处理着大堆屁事的时候,瓦里斯却不是在劝说女王与伊耿联姻,就是在试图为陛下引见琼恩·克林顿的使者。联系前后,我一下产生了个大胆的猜测:这家伙真正效忠的,其实是那位来历存疑的伊耿王子……他前来投奔女王,目的是在丹妮莉丝身边埋下棋子,为前者窃取女王正统性和胜利果实的计划开道铺路!”
“黄金团本就兵力雄厚战力可观颇具被拉拢的本钱,再有这么一个内应在女王耳边吹风,成事的概率实在极大。原本,心系伊耿和辅佐女王并无冲突,瓦里斯自然乐得扮演忠臣,但现在,随着总司令大人您半路杀出,实力天平忽然发生了对他来说致命的倾斜:原本就有无垢者、自由民军团和龙的女王,再获得守夜人军团及北境的公开效忠和支持,陛下忽然就拥有了足以统一七国的本钱——“拉拢小伊耿和他的黄金团”,一夜间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选项。这才逼得他……搞出了今日向女王献昏招的一出戏!”
小指头只是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对剧情背景有所了解的艾格却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正是如假包换的真相。用三国杀的简单模型便足以概括此刻临冬城内正发生的事:扮演着内奸角色的瓦里斯,忽然发现主公和忠臣这一轮抓了满把好牌,想赢的唯一出路,自然便只有迅速出招,牵制消耗主忠方的力量,重新平衡局势了!
但比喻终究只是比喻,艾格很快便延伸思维想到了更可怕的一点:维斯特洛毕竟不是三国杀的牌局,在现实中的七国里,瓦里斯可是不受“先消灭全部反贼和忠臣再对付主公”这一规则约束,可以跳过前戏,直接针对任何人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
“往好处想,瓦里斯也许只是想拖延片刻,让女王获得守夜人及北境支持的优势随着时间推移和战机的消逝而变弱,从而重新凸显出拉拢伊耿及黄金团的必要性。”培提尔很快便语气沉重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但怕就怕,这八爪蜘蛛的手段和决心还不止于如此,他很有可能,是想利用将我们困于此地的这段时间,来对付史塔克家和你我,甚至是女王陛下本人,以免她南征并接连取胜坐大后,成为小伊耿统治七国的障碍!”
——
第532章 党同伐异(下)
交谈暂时停歇,风声重新占据世界。
几秒沉默后,艾格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并非他分析不出小指头方才所说的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久处北方对南方的实时局势了解不多,又把太多精力和头脑用在了对付北境以及制定平推七国的计划上,才在警觉性上略输了一筹。
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但有两点艾格不得不承认:
一,在政治敏感性和权术心机上,培提尔作为老玩家确实比自己强得多——若无穿越者的信息量加持,即使把他放在小指头的位置上拥有对等的情报,他也得至少琢磨上一夜第二日天明才能理顺一切,而绝没法像他一样会议结束短短几分钟便已经开始拉拢帮手;
二,尽管不喜欢甚至有些本能厌恶,但培提尔眼下确实是自己的盟友——尽管这家伙可能也只是另一种类型的内奸,但不像瓦里斯那样脚踩两条船有后路可退而是把身家性命和前途全绑在丹妮莉丝身上的小指头,至少在眼下是真忠于女王的。
既然如此……
艾格切换到认真脸:“若此猜测属实,那你我和陛下此刻岂不皆处于危险中?培提尔大人……可有应对良策?”
他打算听听这家伙的主意——当然不是全盘接受遵从像个牵线木偶一样任他摆弄,但做做参考,又不会少块肉不是!
“老实讲,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方才这推测自是万万不能告诉女王,此时此刻说这些,陛下只会觉得我们心胸狭隘在谗言诽谤构陷异见者,办不成事反倒惹来一身骚。眼下也只能见招拆招,先稳住自己阵脚,再期待对手忙中出错,露出破绽了。”小指头叹了口气,扭头盯住守夜人,眼珠在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中微微闪光:“不过,对付这种老狐狸,我单枪匹马着实没有必胜的把握。总司令大人身为王国坚盾和人类的守护者,心系七国百姓,想必是忠诚可靠之人,我在想:也许你我可以共同努力,一起阻止我们共同的君主踏入奸人陷阱。”
果然来了。
卢斯·波顿已经妥妥的是对头再无转圜余地,瓦里斯估计也看自己不爽到不行……在女王御前这个大泥坑里,想独善其身显然是痴人说梦。今天这队不站不行,敌我分明没什么可多考虑,也是时候简单表个态了。
内心闪过一大串念头,但实际时间只过去不到半秒,艾格看上去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满腔正气:“一切为了女王!首相大人但有需要效劳之处,尽管吩咐,在下义不容辞!”
……
天空终于彻底黑下来,城堡内遍布的火把和炭盆将建筑的阴影投向各处,绕过圣堂,两人一边商议“保护女王”的办法一边踩过摇摇晃晃扭曲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影子轮廓,开始向来时的路回走。
“总司令行伍出身,对权力场上的手段招数未必了解,不如你我便分工合作,各司其职——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大人您只管去使用自己在北地经营的人脉和关系网,尽快完成‘让北境认可女王’这一任务。陛下那边就由我负责,我会以合适的方式让女王稍微放宽条件,同时盯紧瓦里斯,防着他再耍花招给我们下绊子。被这老太监打个措手不及的情况,绝不会发生第二次,至少能保证大人不用担心来自背后的威胁。”
没废话几句培提尔便提出了大致方案,显然早已胸有成竹:“当然了,以上只是个大致的任务分配,并不表示大人您就不能在此期间去面见女王或我不会在召集北境军队此事上提供任何帮助。今日事发仓促,请原谅我一时间也还没想到更多主意,不过眼下的难题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就先做好这个月我们会呆在临冬城不挪窝的准备吧。作为朋友和对抗共同敌人的伙伴,我们接下来可得保持紧密的互相沟通和交换意见,互相帮扶,才能一同渡过这难关。”
“那是自然!”艾格连连点头,做足了小弟模样。培提尔的真人可比电视剧里那个猥琐男要精明厉害许多,他眼下是盟友不假,但难保哪天也会变成对手……同为女王臣属,艾格还真没什么把握能纯依靠政治手段斗垮这种级别的高玩,但若当为敌那一日不可避免地来临时,自己在他眼中是个头脑简单只有些小聪明和运气的纯武夫,那兴许还能利用这种轻视打他一个猝不及防。
而想实现这一点,他从今天开始就要重拾许久不用的旧技能——收敛锋芒,学会藏拙了。
在接下来的这最后一段路上,两人继续沟通分工的更多细节,讨论完成女王要求的可能办法,在此期间艾格大部分时候都在点头与附和,既不抢风头又不装傻过火,两人最后一致同意——百分百完成女王的任务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眼下最合理和有可能实现的解决办法是:先努力争取到尽可能多的北境贵族出兵支持——自愿与否不重要,再于此基础上设法让女王相信并同意:这已经是能达到的最好结果。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总司令大人。”在两人于亲切友好的氛围下结束会谈并彼此告别后半秒,已经扭过头去的培提尔忽然转回身来,满脸严肃地叮嘱道:“北境贵族能争取多少就争取多少,千万不要弄虚作假。你让赠地军士兵冒充临冬城守卫,我知道,瓦里斯也看得出……但此举尚可以解释成是你为了保护陛下的安全,就算女王知道也不会动怒。但您可千万不能指使手下冒充其余北境贵族来‘投诚’,女王平生最恨被欺骗,哪怕你是为她好,一旦被发现也会得不偿失,这可是血的教训……切记切记!”
……
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艾格并未假装地愣了一瞬,随后赶紧点头:“多谢首相大人提醒,我记住了。”
小指头这番话到底是在炫耀他看穿了自己的花招还是真出于对“盟友兼小弟”的关照叮嘱并不重要,眼下赶紧想到办法从临冬城这座冰冷冷的古城堡中脱身离开,投入到南方更广阔的战场上去一展身手才是当务之急。而想解决摆在面前的难题,恐怕还真需要费一番脑筋了。
和远远跟在身后的侍卫们汇合,艾格一边沉思一边向城堡内的住处走去。新对手如此难缠,新任务如此棘手,大脑如此多的空间和资源被占用,以至于下一个来找他的人叫了他好几声才把他唤回现实。
“艾格大人!”一个娇小的人儿抬头看着他,似乎是在疑惑到底是自己声音太小还是男人不想理她。
“梅芙小姐?啊……抱歉,在想事情。”
艾格的脸上浮起笑容——这回倒不是假装了。弥赛菈自带人见人爱的天赋光环,他固然穿越而来又是女神代行者,但终究是个人……毫不夸张地说,与这聪慧又可人的小公主面对面,哪怕只是说说话,都让他压抑沉重的心情愉快了许多。
初时的轻松过后,紧接着袭上心头的倒是一股内疚,他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不仅冒着危险偷偷出城送上重要信息,甚至还在赠地军攻城那夜干了一件极需勇气和信任的坏事,歪打正着大大降低了艾格打下临冬所需付出的人员伤亡和时间。明明立下如此大功,但自己这些天来一直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在指挥应对城外气势汹汹的北境援军,就是在安抚照顾实际上成了他人质的史塔克一家,竟把这“小内应”全然忘到了脑后……连单独和她聊一聊,表示感谢、询问愿望诉求、纾解可能担负上心理压力的空都没抽出来!
——
第533章 小女诸葛(上)
弥赛菈这些天过得还真不太容易,不过艾格可以宽心的是:这和他把对方忘在脑后毫无关系,甚至恰恰相反,他的忽视反而还让事情稍微好过了点……
因为他才是这座城堡内大部分人的主要问题来源。
抱着本人回头看看都感觉像是中邪一般的信任和勇气,小公主选择相信艾格并协助其进攻自己的“新家”临冬城,城堡易主的过程里没有史塔克家成员牺牲固然是大好消息,但这只让她背负的包袱减轻了一半,弥赛菈依旧得担心:守夜人所说的有关卢斯·波顿和女王的事情是否也属实,自己有没有因为年幼无知轻信他人而被利用……来对付自己爱的人们?
好在,一切紧张惶恐都在今天画上了句号——随着女王率无垢者卫队抵达临冬并在波顿伯爵的陪同下公开而正式地以主人之姿迈进城堡,先前“疯王女儿已被恐怖堡军消灭”的传言自然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烟消云散。亲眼见证的弥赛菈终于在大大松一口气的同时彻底放下心防:她没有被糊弄欺骗,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外国人,居然完全如她期望的那样可靠且值得信赖,自己赌运气般鬼使神差的一次冒险,居然真的——保护了史塔克家,将他们从一次灭族危机中挽救了出来!
经过这一趟“合谋”的信任考验,想象中的那个守夜人总司令和现实中的艾格·威斯特完美重合到一起,弥赛菈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和他已是相识多年般熟悉和亲近。
……
大院里人多眼杂,弥赛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自己的神情举止,以免这次会面在有心人眼中变味:“没关系,您现在有空吗?”
忙得很——不过艾格倒没有这么说出口。一来,正常人实在很难对这么个可人的小姑娘说“不”;二来,凭印象便可以判断:弥赛菈不会因为什么狗屁倒灶的破事来骚扰自己。
“有空。”他并未停下脚步,但略微放缓步频,好让弥塞拉的小脚丫子也能轻松跟上,“怎么,艾莉亚不会还在想着怎么杀我吧?”
“没有没有,她表面上还是气得要死,但白天见着波顿伯爵跟在女王屁股后面的模样后,心里的气已经消了许多啦。”弥赛菈轻快地跟在他身旁,语气带着活跃:“虽然不明白大人为什么允许她留着‘缝衣针’,但就算她现在依旧想用小剑捅人,目标也一定不是您啦。如果非要说说她眼下的状态的话,艾莉亚现在最苦恼的大概是……她不能再喜欢你了。”
这遣词还真有些奇特,艾格扭头望了小公主一眼,问道:“什么叫‘不能’再喜欢我了?”
“哎呀,怎么说呢。”小公主纠结地用手指梳理了一把从耳边垂下的卷曲金发,皱了会眉头后有了主意,“就是……如果以前有人问艾莉亚:‘史塔克小姐,你怎么喜欢一个守夜人啊’,她肯定会凶巴巴地回一句:‘关你屁事!’;可若是现在有人问她……呃……反正大人您懂的,她不是不喜欢你了,是‘不能’再喜欢你了。”
原来是这样,艾格大致听明白,甚至也猜到了弥赛菈不敢说下去的后半句是什么了——现在如果有人问艾莉亚:史塔克小姐,你怎么喜欢一个叛徒啊?那这显然是一个叫人既难回答又没法发作的刁钻问题……
人是社会性动物,就算嘴上再怎么喊着“我才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想”,实际上终究也还是要受舆论影响的。
在确实采取了不体面手段,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叛徒的情况下,他连发脾气的资格都无,只能苦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女孩所说:“谢谢,还麻烦梅芙小姐继续看好艾莉亚,别让她干出什么伤人害己的傻事来。但凡有丁点异常之处,都立刻来向我……”
话没说完,他忽然忍不住想拍自己的脑袋一下,自己把艾莉亚当做了维系与史塔克家关系的工具人不算完,如今居然还指使另一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女孩监视她……在成为大反派的路上,他也算是越走越远了。
“我会留心的,不过今天我来找大人您其实是为另外一件事。”弥赛菈大概也意识到这个话题让气氛有点尴尬,所以抢着迅速转移了话题,“我闲得无聊胡思乱想,忽然发现了一条对大人很可能有用,但您大概率没有注意到或忽视了的情报。”
“哦?”艾格眉头一挑,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最后壁炉城不是在先前的异鬼南下入侵中被攻破屠杀,导致安柏家从此覆灭了么。作为曾经的北境大家族之一,安柏们留下了那座坚固的城堡和大片无主的土地,眼下守夜人出于正当的目的和理由暂时占据,但大人可想过日后该如何处理它?”
这哪跟哪?艾格不明所以,耸耸肩回答:“占据最后壁炉城是出于无奈的征用,它日北境人要求归还,于情于理,我都没理由攥在手里不还。为避免引起纠纷,该由北境人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大人考虑的肯定是不引起北境人的排外敌意,这没错。”小公主小声说道,仿佛生怕被人听了去似:“若交由北境人自己决定,那最后结果要么是贵族们通过斗争达成一致,最终从某处找来一个大家都能接受、且祖上与安柏家有过联姻的后人,让他换回姓氏重建新安柏家族;要么就是,最后也没能吵出个所有人都满意的方案,最后壁炉城领从此被除名……城堡化为废墟,土地被史塔克家认可的功臣和周围家族瓜分消化。”
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这两种结果都和大人您没有丝毫关系,但实际上,一个能让您合理合法地吞下这片无主之地的现成办法正摆在大人面前,只是您还没意识到。”
艾格没跟上小公主的思路,也不太想跟上——他现在考虑的可是如何对付瓦里斯并尽快拽着女王南下去打江山,建立以大王领为核心的“新维斯特洛王国”。在这个宏大的计划里,他要吞下的土地大了去了,最后壁炉城一个小小的伯爵领就像是摆在西瓜旁边的芝麻,既不富饶又无重要战略地位,占据它更与自己的“北境自治计划”相悖,它及其所带土地的归属……说难听点,真没进过他脑子。
最初半秒的不屑很快消散,艾格迅速恢复理智思考状态:安柏家的领地是个伯爵领没错,但由于北境地广人稀的天然属性,要较真起来它可不算小……论面积它差不多抵半个旧王领,几乎和整个赠地一样大,论人口即使经历浩劫也还有两三万居民,为这么一片土地得罪整个北境影响统一七国的大计自然是不值当,但关键在于:弥赛菈刚才说的是“合理合法地吞下它”。
如果这小女诸葛真有什么能在不和北境人结仇的前提下让他把最后壁炉城收入囊中的办法——艾格不太相信会有这种好事——那他也是乐意挤出时间精力,来下这一步闲棋的。
“说来听听吧。”
“大人还记得,莫尔斯·安柏大人当年被掳走的唯一女儿,在您接纳野人通过长城后,以赠地居民的身份与她父亲重新相认了吗?”
当然记得,这场重逢戏码可是艾格一手安排,目的就是为瓦解北境巡视团中对野人最为仇视的安柏家对“赠地安置计划”的坚决反对——这招如预期一样生了效。
“记得,怎么了?”
“她和掳走她的那个野人有两个孩子。”
没错,可都被安柏家领回去了啊。
艾格皱着眉疑惑道:“这位安柏小姐或她的两个儿子,在最后壁炉城被攻破时并不在城堡内?”
“并不肯定,但我先前在与艾莉亚他们一起吃饭时听罗柏大人抱怨过,他当时说:‘鸦食莫尔斯那两个外孙,习惯了和野人们一起生活,在最后壁炉城根本待不住,三天两头往后冠镇跑’。”
原来如此。
如果这两个孩子中的哪个还活着且在后冠镇,那自己手中就握着世上还活着的与安柏家血脉最近的男子,当然……他们只是一位安柏小姐被野人掳走后所生的“杂种”,但只要自己向女王请求将他们划归正统——君王有这个权力,那他们就是世上最有资格继承最后壁炉城领的人,这就是弥赛菈所说的“合理合法地吞下最后壁炉城领”的办法!
艾格明白了一切,扭头看向自己的勤务兵:“哈维,鸦食莫尔斯那两个外孙叫什么?”
“不知道,大人!”
久经训练的士兵条件反射地挺直腰杆,用最牛逼的语气却说出了最怂的回答。
“他们在异鬼绕墙南袭之时在后冠镇吗?”
“不知道,大人!”
“他们还活着吗?”
“不知道,大人!”
一问三不知,但艾格并没有责怪哈维……如果连自己都压根没想到过这一茬,那指望手下的一名普通军官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敏锐直觉,显然是过分的要求了。
“尽快查清这件事,如果他们还没死,派人带到我面前来——小心行事!”
“是,大人!”
一通军人间所独有、干净利落的问答和命令发生得如此之快,弥赛菈连插嘴的空隙都没找到,望着得令士兵转身离开去立刻执行任务的背影,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守夜人能击败异鬼和亡者大军了。
“呃,大人……他们好像是叫安格斯和班尼。”小公主收回目光,轻声说道,然后仿佛心虚般再压低了声音,“他们很有可能在异鬼来袭时在后冠镇,但即使很遗憾并没有,大人您其实也还可以……找人冒充他们。小男孩本就长得快,而熟悉他们的人,又已经全在最后壁炉城死于尸鬼之手了。”
——
第534章 小女诸葛(中)
呵!
不需要多想艾格也能判断,弥赛菈所提的这个方案,确实同时符合“合理”、“合法”的两大标准……北境人会对此有怨言,但在女王倒台前都没法找出理由和借口来公然反对,这是个无法可破的阳谋。
他抬眼,用诧异的目光瞥向弥赛菈。
好主意自然是好主意,但放到宏观尺度上来看,也只是个中上层次的优秀政治手段,并非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叫人叹为观止的神操作,艾格真要在吞并最后壁炉城领这一点上动脑子,和幕僚们花点时间肯定也能讨论出来。他惊奇和意外的不是这个计策本身,而是:这么个带着浓浓lyb气息的权术伎俩,居然出自一个浓眉……啊不,细眉毛大眼睛、满脸乖巧人见人爱的小女娃之口。
看来也只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弥赛菈以公主身份生活在红堡里的那十年,并没有完全白费了。
自小便处在七国的政治权力中心也许能解释为何女孩能想出这种需要一定政治直觉和敏感性的计策,但艾格才略微释然丁点,便很快又被另一团更大的疑惑笼罩:这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费脑子给他出谋划策,所求为何?
是觉得还欠自己照顾她俩兄弟的情,还是想效法十二岁拜上卿的甘罗,欲通过这种展示自己才智的办法毛遂自荐,挤进女王的阵营里来,当自己的小小谋士?
他用好奇和询问的神色瞧着小公主,却一直到把她盯得微微涨红脸蛋别过头去都没等来解惑释疑,最终只好也回过脸,点点头,装傻充愣:“不错的主意,我会抽空安排下去,确保真假安柏的寻找工作同步开始,秘密进行,决不让到嘴的鸭子再飞出去。”
“嗯嗯。”弥赛菈点头,又仰脸望他,似已言尽于此,又仿佛仍有期待……欲言又止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用教科书级的例子展示了“有话想说”该怎么表演。
艾格感觉头皮上有点发痒,他隐约能猜到弥塞拉想说什么,可惜不敢问。他的下属和幕僚中有脑子的人暂时还不多,按理说遇到聪明人就该招揽到麾下充实自己的智囊团才是,然而,也终究不能什么人都收……
若弥塞拉是个如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一样的绅士和老狐狸,他大可坦然询问“你想要什么”然后与之痛痛快快讨价还价并进行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若弥赛菈是个男孩,自己此刻一定会大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豪迈地告诉她:小伙子你很有天赋,来跟我混吧;或哪怕她并非曾经冠以拜拉席恩的姓氏实际上却是弑君者和瑟曦的女儿,他也能把她带在身边名义上是秘书实际上却是幕僚……
然而,一个女孩,既是昔日的拜拉席恩家成员,又是女王的杀父仇人——泰温公爵的“孙女兼外孙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她都妥妥的是女王的敌人和威胁。在要为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夺回七国的当下,若莫名其妙把这位前朝公主和乱亻仑私生女带走留在身边当幕僚,别人以为自己看中她的年轻貌美事小,一旦开始往政治方面胡思乱想,再传到女王耳中,那可就真真叫麻烦无穷了。
而在有瓦里斯和卢斯·波顿这种阴险角色在旁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上面那个“一旦”,几乎可以当做“早晚会发生”来考虑——而自己承担不了……或者说不愿意承担这个风险。
先前还想着说要满足弥塞拉一个愿望作为给自己这“小内应”的奖励,如今看来,处在这个危机四伏自身难保的泥水坑里,自己似乎并没有能力给这小公主她想要的东西。
弥塞拉大概也能理解自己的烫手程度,委屈又失望地低下头去,憋了一会不想让艾格太为难,只好没话找话地小声冒出来一句:“大人,您和女王大概要在临冬城待多久啊?”
……
原本是该几日就走的,现在嘛,只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走不掉喽。
艾格想起这事就心烦,强忍住皱眉的冲动,正打算礼貌地回答然后与小公主道别,赶去开会讨论解决女王新任务的方法,脑海中的世界却猛然被一道从潜意识里劈出的惊雷给照亮了大半。
等等,这事似乎远没有这么简单!
艾格先前从未在最后壁炉城上动过歪念,可不是因为正直高尚,而是因为相较起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胸中有更高远的目标和更宏大的计划,没工夫在这种蝇头小利上耗费额外的脑力——只因弥赛菈所献上的计策确实简单易行,才决定依她所说,下上这么一步不会有坏处的闲棋。但眼下……准确地说是在女王刚才于作战会议上做出了不大明智的战略决策后,情况实际上已经发生了微妙却不容忽视的变化。
丹妮莉丝的要求是:北境诸侯一个不缺地全数承认其合法性并出兵支持她南下征服。在这一前提下,用权术伎俩巧取最后壁炉城的所有权,所产生的意义顿时不再局限于“取得一个伯爵领”,而增加了很重要的一条:获得了一席北境贵族……还是大贵族的“身份”。
假设除史塔克家外的北境贵族一共有n家,丹妮莉丝要求这n个家族全数向她效忠。一旦弥赛菈所提建议事成,自己便可指使下一任“最后壁炉城主”——无论真假——以安柏家的名义公开向丹妮莉丝宣誓效忠,从而提前将女王的要求锁定完成掉1/n,让自己和培提尔接下来所要摆平的家族数量变成了n-1,压力轻了一分!
最妙的地方在于,在这个计划里,就算自己最终是找了个孩子来冒充安柏家继承人,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告诉女王实情:只要这个“安柏伯爵”确实控制着最后壁炉城领又向丹妮莉丝效忠,那他对于己方阵营而言……就是真的安柏伯爵,是女王希望拉拢的一方贵族。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安柏后人,丹妮莉丝并不会在乎,自己也就不会背上欺君的罪名!
一步闲棋,只因时机恰到好处,硬是被进化成了一步绝世好棋!
心思转动,艾格眨眼从面带遗憾变到脸露讶色,睁大眼睛,重新用惊喜的目光看向弥赛菈。
“大人?”弥赛菈可没参与刚才那场作战会议,自没法理解艾格为何走着走着忽然就变了神色,她迎着男人的目光望回去,盼着他能做出解释。
“感谢支招,梅芙小姐。巧的是,关于我还要在临冬城待多久这个问题,我刚新鲜遇着一个难题,正百思不得其解,你主意多,兴许可以听听,看可有什么妙招可解?”
艾格带着宽厚的微笑道,然后一五一十将方才那场会议的经过和最终结果说给了弥塞拉听,不仅如此,甚至还把小指头刚刚告诉他的有关瓦里斯和小伊耿间关系的猜测也谨慎透露了些。
按理说,这种女王御前之间的明争暗斗和拉帮结派属于“家丑”,是不该随随便便宣扬给弥塞拉这种“外人”的,但不长也不短的相识时间,已经让艾格产生了这小公主脑子聪明嘴巴也紧的印象——无论何时何地,靠谱的人总是有资格获得额外信任的。
弥塞拉听罢,小脸上顿时浮现起大大的不解:“女王为什么非要和北境过不去啊?眼下最该做,难道不是尽快发兵南下,去收拾已经摊了好半年的君临残局吗。毕竟,铁王座才是她的目标不是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艾格真想喊出来这句,你看,连十三岁小孩都能看得明白的道理,丹妮莉丝犟脾气上来了就是想不通。
“完全同意,但女王之意已决,谁也劝不了,你觉得这任务有办法完成不?”
开始思考问题,小公主脸上的失落神色顿时一扫而空,她眨巴着眼睛,扇动了两下睫翼,小心地抬眼望向艾格:“我能……说实话么。”
“当然。”
“若女王所说全部北境贵族里的‘全部’是认真的,那她今年都别想再回南方了。”弥塞拉的小脸严肃起来,“即使是我父……劳勃国王当年权势威望都达到最顶峰的那场谷底平叛战争时,他召唤七国贵族聚集镇压公义者同盟,响应者也只有十之**。没有准时携兵赶来的贵族们,难道就都是同情叛党、有不臣之心吗?当然不可能。他们中有的是封地太过偏僻消息阻塞反应迟了,有的是家道中落已经没了男丁宁愿缴纳罚金,甚至也有的是在赶往战场的路上迷了路无法及时抵达……其中真正心怀不轨恶意拒绝召唤的寥寥无几——至少在明面上不存在。”
换了口气,她继续道:“一个七国公认的国王尚且如此,龙女王还没坐上铁王座,怎么反倒还在她不怎么受拥戴的北境……妄求享受更高的待遇?就我预测,能有一半北境家族愿意象征性地为她举兵作战,就已经够叫人惊喜的了,若是纠结这个问题,再动武去威胁或消灭掉一两个不肯出兵的贵族,就连原本同意支持她的诸侯,只怕也要人心散乱了。”
与自己和培提尔的判断几乎完全一致,说起来,这小姑娘的思维模式相当清晰有条理,颇有她“叔叔兼舅舅”提利昂的风格,也不知道是家族遗传,还是幼年时长期相处下受小恶魔影响?
“没错,所以我的计划是,先设法争取到超过一半的北境贵族,再在此基础上说服女王,让她明白这就是最好的结果。”艾格赞许地点点头,继续追问,不求能得到解决之法,只好奇这小丫头能不能提供出一条有价值的思路:“如果是这降低难度了的条件,能有什么好的完成办法么?”
“唔……”弥赛菈沉吟着,局促地搓搓小手,半分钟后终于犹豫着开了口:“倒不是没有,但选用这办法,需要极大的勇气、信任和对糟糕结果的心理准备,大人要听吗?”
——
第535章 小女诸葛(下)
艾格不喜欢别人卖关子,但对不同对象的容忍度当然会有所浮动。面前的女孩并非自己下属,又颇讨他喜欢……所以,微微颔首后,他表现出了不急不躁的风度:“但说无妨,采纳与否、风险后果,那都是我的事。”
“我的想法其实蛮简单:女王和大人在北境都……呃……不是非常受欢迎,所以眼下这个难题,通过您、女王或她的任何下属都是没可能解决的。战略目标在南方故不宜在北方动武浪费时间,所以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让史塔克家出面帮忙。”即使得到了发言许可,弥赛菈看起来依旧惴惴不安,好在说起话并不含糊犹疑,“您想通过史塔克家号令北境的主意虽好,像现在这样把人关在城堡内靠飞鸦和信使传令却是行不通的,因为北境人会认定史塔克家处于被囚禁和胁迫状态,是在被用刀剑逼着依令行事。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信上是谁的字迹,盖了什么印章,写了怎样的内容……都不会让任何贵族响应或遵从。但若是罗柏亲自出马……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保持‘自由状态’的他,北境守护、史塔克公爵的身份才真实有效,才能以封君的名义向诸侯们申明立场下达命令,才能说服北境贵族们向女王效忠,并为她而战。”
艾格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放走罗柏,由他来帮忙完成女王‘召集北境军队’的任务?”
“嗯,不仅如此,而且还得让他带上原本用惯的史塔克家下属和士兵。若派大人您的手下陪同,不仅那些人的性命安全没法得到保障,北境贵族还会由此判断罗柏是被您逼着出面劝降,让他话的分量也会大打折扣。”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弥赛菈之前会吞吞吐吐,还说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信任和对糟糕结果的心理准备”……天朝古话里就有一个词完美地形容这一方案:放虎归山!
作为一个年轻、健康且生育能力得到过验证的男丁兼族长,毫不夸张地说:罗柏不仅是临冬城的当家,也是史塔克家的头号种子,理论上来讲,只要他无事,只需一人就能重建整个家族——而且是血脉和法理都不会受到任何质疑的那类。自己此次突袭拿下临冬城,最大的战果不是夺取了这座城堡,而是趁着凛冬所有人都缩在家里取暖的时机,将整个史塔克家族半个不落地一网打尽,从而让他们在谈判桌上毫无筹码,只能予取予求,任人宰割。
放罗柏自由离开……往轻了说是扔掉最大筹码,他一离开临冬城回到北境军中回过头来便能再和女王讨价还价让自己脸上无光;往重一点说,他完全可以掉转枪头来指挥已经集结完毕的北境军队与赠地军为敌。到那时候,自己又该把捏在手里的史塔克家成员们怎么办?
秋毫无犯,感觉遭受背叛的丹妮莉丝不可能答应;痛下杀手,就算自己心理这关过得去,也会顷刻坐实“叛徒”和”疯王女儿走狗”的标签,从此恶名远扬,成为北境公敌乃至七国上下都不齿的小人。罗柏在悲痛之余为家族传承考虑,转眼就会再娶个北境女人,重新“播种”留下子嗣,在临冬城外重建“流亡史塔克家”,从此与自己不死不休。到时别说十天半个月,恐怕北境从此将变成三百年前的多恩,与新的征服者死命作对,三年五载也难收入版图了。
没错,少狼主是个守信正直之人,他爱自己的家人,在“正义荣誉”和家庭间多半会像他父亲在原时间线里做出的决定一样选择后者。但别忘了:在这个原始封建时代下,封君与封臣间的关系,并不像帝国时代下皇帝和官员间那样上下有序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封君强,封臣们才听话,封君吃了败仗、丢了城堡还向叛军和曾经的死敌投降……强势封臣们说不定会打着“为了北境”的旗号强扣下罗柏,不仅不效忠女王,还裹挟并强迫着他与自己继续作战!
……
“大人,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弥赛菈再开口说道,“但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我自信足够了解史塔克一家,所以敢向您保证:以罗柏的性格,绝不会反悔先前发下的誓言,抛妻弃女与您作对。大人只要心平气和地与他讲明利害商量对策,便不用担心他会重新成为敌人……再拿出武库内盔甲刀剑重新武装临冬城守卫,让他带上两三百真正属于史塔克家的士兵,其余北境诸侯便不敢冒着大不韪控制胁迫他。把这两个最大难题解决,余下的其它细节,便都不足为道了。”
呵,好家伙,感情这小姑娘连自己担心之事的后续处理方案都准备好了?自己不仅得放虎……放狼归山,还得把狼群也还给他?这计划的大胆程度,实在是连他这个自以为见多识广的穿越者都有些怂了。
若不是数天前放火点燃临冬城内马厩的就是面前这女孩,艾格一定会怀疑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受罗柏所托特意前来忽悠自己的说客。
“唔……这个,我恐怕得考虑一下。”
可不是托词,艾格确实打算好好思量一番——主意听上去似乎不错,但这世上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的东西多了去了,事物却是按照客观规律而不是人的主观想象来发展进行的。想当然的错误他犯过许多次,总会吃到点教训的……更何况:在女王身处临冬城的情况下,即使自己决定采纳弥塞拉的建议,“释放罗柏·史塔克”也不是一人能做主的大事。
正待细想,艾格却意识到眼下不是“进一步思考”的好时机:两人从大厅方向过来边走边聊,说着说着已然接近自己临时居住的客室——再商量下去,艾格可就不得不邀请弥塞拉进屋共用晚餐然后秉烛夜谈了。小公主如今毕竟算是史塔克家的人,在城堡被自己强占的情况下却主动来找他说话已然不妥,若再被看见天黑后和自己共处一室,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奇奇怪怪、让她没法继续在此生活下去的传言来。
咳嗽一声,他微笑着开口,打算结束话题:“不管怎样,还是感谢梅芙小姐能为此开动脑筋。天黑了,城堡里人多眼杂,你还是早点……”
“等下,其实还有。”大概也明白艾格为什么要赶她走,弥赛菈有些紧张地加快语速:“大人当了这么久的守夜人总司令,在北境总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认识吧?颈泽以北如此之大,贵族与贵族间的性格脾气和为人处世绝不可能一般无二……我粗略把他们分为三类:一类是头脑灵活知道变通,而且大人您本就熟识且关系良好,不需要他人帮忙也能拉来向女王效忠的;第二类是顽固死板、又臭又硬,谁上都没法让他们认清局势的一根筋;第三类则是介于这前两者间,不太容易争取、但并非完全不可能拉拢的。”
“这其中,第一类只要沟通好,横竖能摆平;第二类则可以痛痛快快放弃交流另寻他法;只有第三类,数量最多,最需要也最值得大人动脑筋来笼络——巧的是:这类人中的大半,此刻正带兵扎堆聚集在不远外的赛文城与您对峙。您只要抛出罗柏这个饵……若事情顺利,很轻松便能把他们一网全捞上来。”
这套简化问题模型的“三分法”倒是蛮有意思的思考角度,至少乍一听称得上“有理有据思路清晰”,艾格眼睛微微一亮,停下在自己居室的门口,肃立原地,开始深深地皱眉思索。
他本能地讨厌这个计划,不是因为这计划有什么陷阱或漏洞,而是因为它是将局势发展的决定权送到了别人——罗柏·史塔克的手里,而这恰恰与他长久以来的信条和立身之本“不把主动权交给自己以外的人”冲突矛盾了。但在内心底里他亦不得不承认,任何人都不可能从始至终都把一切掌控在手中完全不依赖任何人……
这也许确实是能在困境中开出一条蹊径的妙计,唯一的问题就是,如女孩所说的——“需要极大的勇气、信任和对糟糕结果的心理准备”罢了。
艾格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一个十三岁小丫头所献的计策……给弄得有些心动了。
“我年纪小,肯定会有什么考虑不周的地方,绞尽脑汁也只是胡思乱想,只盼着能给大人提供一点参考的方向和常规以外的新思路。”弥赛菈也陪着他在房门口站了几秒,寒风呼啸里,很快意识到不该再待下去,微微涨红了脸,开口道别:“大人您这些天要琢磨的事一定很多,我就先不打扰了,您晚上早点休息……军国大事再重要,也得有个好身体才能扛下嘛。”
艾格保持着站定原地的姿势不动,没再客套而是点点头,一边目送着弥赛菈离去一边转动眼珠认真地思索,就这样在一众侍卫跟班莫名其妙的注视下在与房间一墙之隔的门外又杵了半分钟,最终出人意料地没有推门进屋……而是转过身来。
“去找培提尔·贝里席和罗柏·史塔克两位大人,邀请他们与我共进晚餐,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商量。”
——
第536章 同进共退
出于谨慎和对盟友尊重的考虑,艾格在进入主堡见罗柏前先和小指头碰面交了个底,打着自己想法的旗号向他简述了弥赛菈方才的建议——放狼归山的大胆主意理所当然地把女王之手吓一跳,不过“北境诸侯三分法”的思路倒是获得了培提尔的认可。但在赞扬这种简化问题的思维模式的同时,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在肚子里,我们可以将北境贵族们分类为容易、困难和无法拉拢三类,但在实际操作中,你不能因为判断其中某些人无法拉拢就直接放弃——不然将来算起账,他们就可以声称我们没有与其进行足够的沟通,从而拒绝接受指责和承担后果了。”培提尔严肃道,“说到这里,总司令大人应该对北境诸侯的概况有所了解吧?我在海外待了多年,这一点定是比不上身处赠地的您了。”
“当然。北境叫得上号的贵族,大抵是这几家:卡霍城的卡史塔克家、白港的曼德勒家、深林堡的葛洛佛家、熊岛莫尔蒙家、溪流地的莱斯威尔家、荒冢屯的达斯丁家、灰水望的黎德家、托伦方城陶哈家、霍伍德城霍伍德家、老城洛克家……以及寡妇望和菲林特之指的两支菲林特家。”刚才抽空已经整理过思路,艾格此刻开起口来就有点如数家珍的味道了:“虽然女王的要求是‘北境全部贵族的效忠’,但我认为:只有这些直接向史塔克家效忠的上层贵族才有必要去统计,那些从属下层贵族的立场和忠诚,应当可以被他们的封君‘代表’。如若不然,我们就是在进行一项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确实,在这一点上,即使瓦里斯或波顿有异议,我们也应当可以轻松说服女王理解并认可。”见自己的新盟友如此有数,小指头感到放心了些,连带着语气也轻松起来:“这就是北境所有直属史塔克家的封臣了吗,我怎么感觉还缺了点什么?”
“缺的我正要补充——除了以上所说的家族外,还有恐怖堡的波顿家、赛文城赛文家、群山中的若干‘酋长伯爵’……斯卡格斯岛的斯卡格斯人,以及最后壁炉城的安柏家。”艾格点头道,“其中,波顿家已经先一步向女王效忠,自然可以略过;克雷·赛文在夜袭临冬城时被我俘虏,让史塔克夫人去牢房劝一劝,多半能说服;山地氏族若干酋长名义上忠于史塔克,实际却早已被我收服,从粮食经济命脉到军队都受赠地影响控制,让他们认可女王只是一句话的事;斯卡格斯岛嘛,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我甚至都怀疑女王是否听说过或需要他们的忠诚;至于安柏家,表面看来已经覆灭于异鬼之手,不过我这里恰好有一个计划,能让它重新活过来……并向女王效忠。”
于是,艾格又把小公主所提供的情报以及那个万一找不到真人便可狸猫换太子——总之横竖能借尸还魂让安柏家重现于世并为自己所用的主意简单介绍了一下……当然,没提到弥赛菈。
“妙招啊,总司令大人!”培提尔听罢眼前一亮,由衷地赞叹了句,然后伸出手来:“如此说来……卡史塔克、曼德勒、葛洛佛……”
看着培提尔·贝里席这么个角色站在那儿像小孩子似一边嘀咕一边掰手指数数还真是蛮奇怪的体验,但事实是,以北境诸多家族的复杂难记程度,不用点辅助手段直接在心里默数的话,一时半会还真算不清。
几秒过后,小指头放下了手:“我们实际上只需要再摆平十二个家族,便可以近似认为已经收服了北境,并能毫不心虚地告诉女王——‘颈泽以北的所有贵族都已效忠于她了’!?”
“没错。”
“唔……”
收起振奋的表情,培提尔皱起眉来:数目看起来不大,但这其中每个家族都占据大片土地并统治着数万属民,每个姓氏都拥有悠久历史和古老骄傲……放在战争开始前的维斯特洛,这里面随便挑一个出来,都够他像打boss般认认真真地单独设计一套拉拢策略并亲自去付诸实施,而现在,整整十二个却一下子出现到他们面前,需要立刻处理!
两人都没有分身术,更何况眼下的情势,无论是出于对自身还是女王安全的考虑都不宜离开临冬城留瓦里斯单独和丹妮莉丝在一起?在这种状况下,该怎么把这“区区十二个”家族摆平,可就要他们好好动动脑子了。
“史塔克家已经公开宣布支持陛下,眼下北境至少在明面上是在女王这边的,政治z正z确就是我们眼下最大的优势……只要利用好这一点,愿意谈判的舍得出代价收买,不肯效忠者给他扣个叛逆和违背封君的帽子,叫诸侯改变立场绝没想象中那么难。”思量片刻后,小指头重新开腔,也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给艾格鼓气,“我……贝里席家的封地靠近咬人湾,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一直以来都在蹭白港的对外贸易补贴家用,我在前往海鸥镇任税务官前就操持过一阵此类事务,因而与曼德勒家和洛克家打过交道,算半个朋友……这两家我会亲自写信并派可靠人手前去联络,但接下来十家的主事人,那可就真是走在面前我都不一定认得出,该如何处理,只怕还得仰赖总司令大人,或另作打算了。”
“我两年前出兵深林堡驱逐铁民,曾救下了罗贝特·葛洛佛的妻子和儿女,算对其有恩,这家我有把握能拿下。”艾格也开始排列统计自己能搞定几家:“熊岛那边,守夜人的前任总司令就出自莫尔蒙家,后来北境和赠地联手组建西海岸舰队,在冰峡港又有长期合作,还算有点情谊……我可以派当时送还杰奥·莫尔蒙骨灰的那名手下再去拜访,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就算拉拢不成,也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还有就是寡妇望和菲林特之指的两支菲林特家,他们原本来自群山中,因功才得授封地,但与原本氏族毕竟同出一脉,有着血缘上的亲情,我会让山地菲林特酋长派子嗣前往游说,有很大把握能收服。”不算不知道,一算……他能搞定的北境家族貌似还真不少,“如果把能稍微扯上点关系的都统计在内的话,其实还有灰水望的黎德家,梅拉·黎德小姐和他弟弟玖健先前护送布兰·史塔克出塞接受了绿先知传承,返回长城内后曾在守夜人要塞内居住过一段时间,受过我的招待和保护,勉强算有点熟悉,只是不知她对其父亲能有多少影响力。”
“霍兰·黎德此人我有所耳闻,大概是因为生活在沼泽中而非冻土地上的原因,他的性格也不像寻常北境人那般刚硬,反倒接近河间地人那种圆滑狡诈,只要谈得拢价码,应该不难对付……我只担心你的人找不到灰水望,传说这座城堡会在沼泽里移动。”
“移动的不是城堡,而是城堡周围沼泽的地貌特征罢了。”艾格摊手,“如果有人想凭着对某片树林、哪个泥潭或河流的记忆来重新找到它,自然会得出‘灰水望在动’的片面结论。好消息是,凛冬把颈泽冻得严严实实,灰水望的‘位置’至少在十几个月内肯定没动过,而在此期间我手下有人曾拜访过那里。”
“但愿一切顺利吧。”培提尔叹了口气,“乐观一点假设你说的这几家都顺利搞定,那还有卡史塔克、莱斯威尔、达斯丁、陶哈和霍伍德这五家呢,我们就毫无办法了吗?”
“着实没有过什么交情。”艾格无奈耸肩——何止是没什么交情,其中有两家还看自己不太爽,卡史塔克更是从一开始便反对支持自己当总司令。“但巧的是,根据现有情报,这五家里至少有四家,眼下已屯兵或正率军赶往赛文城。在他们扎堆于一起的情况下,靠寻常的办法派遣使者前往谈判,就很难奏效了。”
小指头先前的话说得没错:即使判断拉拢不了也得派人去谈谈,万一成了呢?但赠地军中有文化有能力的人本就不多,会说话会忽悠人的就更少了,自己也不想单独列出一个‘无法拉拢’的分类出来放弃沟通的,实在是可用之人有限,只能参照田忌赛马的逻辑,先把得力干将用在有希望能取得成果的家族身上,以大局为重了。
培提尔在冷风里双手抱胸,右手支着下巴深深地思索起来。
相处数年,他已经足够了解丹妮莉丝,女王下午只是受瓦里斯旧事重提的刺激才心血来潮想要“先统治北境”,等过些时日冷静少许,自己绝对能说服她接受“北境不是每个人都支持爱戴她”的事实,从而降低要求。然而,即使是两人已判断可以拉拢并明确分配下去的那八家,也不大可能一个不差地全部拿下,这样算下去,最后很可能会出现“六七个甚至更多大家族不肯屈膝臣服”的状况。
北境一共才不到二十个大家族,无论怎么算,都起码得有个十二四家响应才能称得上“大多数”吧?若是有包括卡史塔克和莱斯威尔在内超过五个大家族公然拒绝改旗易帜……那这比例,便是丹妮莉丝再怎么恢复理智并放低要求,也很难说得过去的了。
艾格和自己绝不能冒险亲自出马,而两人手下可堪大用能当谈判使者的下属又相当有限,那……
思来想去,培提尔无奈地发现:艾格刚才碰面就提出那个、自己心里直接否决掉的疯狂主意,竟是暂时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破开困局的招数。
“所以,眼下的关键点就在集结于赛文城的那几家了?”
“没错。”
“该死!”小指头以拳击掌,恼火和不甘溢于言表。
“确实该死,首相大人意下如何?”艾格苦笑着问道,他也很期望小指头能眼珠子一转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但听口气很明显:培提尔也无计可施。于是便对放狼归山的冒险计策……既忌惮又心动了。
“既然你已经约好,别让人久等了,我们就先进主堡去和罗柏那孩子谈一谈吧。反正即便最后决定放他走,也不可能今晚就出发,咱们先把该说的说好,若在他走前谁能想出更好的主意,那便取消行程,如若不然,也只能冒这一趟避不过的险了。”小指头舒展眉头,展现出了女王之手该有的魄力和担当:“假使能成,功劳你我分享,而若是判断失误,责任和后果也由咱们共担……这就叫同进共退,总司令大人觉得怎样?”
好一个光明磊落的政治强人,也不知小指头是随着阅历的丰富和地位的上升性格发生了变化,还是演技已淬炼得炉火纯青?
不管是哪样,艾格都得佩服。
“如此甚好,那么首相大人……请吧。”
——
第537章 神秘来客(上)
我曾经爱过你妈。
放平日里,这层“纠葛”显然不是什么能拉近彼此距离的好关系,但今时今日,以这糟糕透顶的乱世为背景,又有艾格这么个“叛徒”在旁作衬托,就连培提尔与凯特琳的那段昔日孽缘也显得弥足珍贵起来。养了几日伤后状态已有所好转的罗柏在主堡的会议厅内接见了女王的两位重臣,并在小指头三言两语的劝说之后,接受了他希望自己能前往赛文城劝服北境诸侯的请求。
当事人同意还只是个开始,把武力降服、忠诚度还未经受过考验的北境统治者重新放出笼是一场豪赌,自然还得经过风险主要承担者——女王的首肯。培提尔在第二天的早餐时分向丹妮莉丝正式提出了这一策略,这回在事先有所准备之下,艾格和培提尔总算是小小扳回一局,除了二比一的意见数比例压过了瓦里斯的反对外,还有一个重要优势其实是:临冬城本就是艾格拿下的——抓住罗柏的人决定放掉他,其他啥也没干的人……哪怕是作为艾格效忠对象的丹妮莉丝,在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其会反叛的情况下,也没什么立场坚决反对。
计划总算是顺利一回,但艾格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他很快被紧随而来的巨大工作量淹没:重新武装临冬城守卫部队简单,但派使者去拉拢北地诸侯却不是挑好人选就万事大吉,在把罗柏和若干手下送出去前,他和小指头还得与幕僚们小心权衡、仔细商议——秉着“君子欺之以方,小人诱之以利”的准则,把具体到每一家的谈判基调和拉拢底价都清楚地确定下来并告知使者们,保证在将收服家族数量最大化的同时保持代价在一个合适区间内,避免在完成征服瓜分胜利果实时出现不够分或不公平从而引起纠纷的情况发生。
绵密无歇的讨论和筹划从中午一直进行到深夜,一直到东天就快要亮起来,艾格才勉强交出一整套自己认可为合格的交涉方案。
再花更多时间推敲肯定能让它更完善,但政治不是写诗,只需达成目的而不追求完美——自己分身成十几人一个不落地上门拜访绝对是最佳选择,偏偏只能是空想,既然无法实现,那也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努力把能做的准备工作做好,然后把希望留给下属们的个人发挥了。
在弥赛菈送上大胆想法后的第三天早上,包括罗柏·史塔克在内的十几路使者团零零散散上千人擎着象征和平与谈判的旗帜从临冬城蜂拥而出涌向北境各处。渔网撒了出去,能捞上来几条鱼却还尤未可知,更有趣的是:期待的回信一个还没来,倒有两拨不速之客分别从东西方向先一步抵达,开始寻求与女王或她重臣们的会面。
艾格收到并接受了其中一拨人的拜访请求,当高瘦得像根竹竿一样的求见者带着笑意在桌对面坐下,他才意外地发现刚刚那股似曾相识感并非错觉:来的是个熟人。
“泰楚大人!”守夜人高高扬起眉毛,满脸疲惫也压不住诧异神色:“什么风把您从狭海对面吹来了?”
“是您胜利击败异鬼的消息。老实讲,大人的速度可真是快得吓人,我在出发时还听说您在后冠镇筹备,上岸后却得到临冬城来找您了,请容我表达一下纯粹发自个人的崇拜。”泰楚·奈斯托斯一如既往地高昂着头,满脸笑意,洒脱却不嚣张,“向您转达来自布拉佛斯的祝贺,新任海王很欣慰人类能渡过这样一次空前的危机,而铁金库也很高兴得知一笔大额贷款不至于从此变成坏账……哈哈,开个玩笑,不管怎样,请接收来自自由贸易城邦的崇高敬意,总司令大人。”
“您太客气了。”艾格现在缺的可不是崇拜和敬意,但还是笑着点点头——虽然忙成狗不太想和人废话,却依旧忍着未表现出任何不耐:铁金库价值十万金龙的粮食贷款帮助长城守军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让他在实现自己愿景蓝图的过程中不必整日为喂饱底下几万张嘴而发愁苦恼。光这份实实在在的相助之恩,就够让他在任何时候都对对方的使者保持礼貌和尊重了,“但就我所知,眼下距离守夜人偿还贷款的最后期限还有十八年……不知我有什么能效劳的地方?”
“总司令大人误会了,在下此次前来并非催账。”泰楚笑了一声,继续道,“只是上头的大人物们听说您向丹妮莉丝·坦格利安效忠之后略微有些不安,所以希望能与总司令确认一下:我们先前的借贷合同是否还有效?”
嗯?
什么玩意?
艾格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做事情是不怎么挑手段没错,但“当老赖”这种没品的选择,可当真是连想都没想过——若造反失败,性命难保的他根本就不用为长城守军那十八年后才需要还清的贷款发愁,而若征服成功坐拥七国,功臣榜上排前列的守夜人军团,会差这十万金龙?笑话!
自己正在干着的是谋国的大事,如果铁金库是为这么件破逼事情派人来骚扰自己,那他可就真有点不爽了。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不悦浮了上来:“当然有效,别说协议上签了我的名字,就算没有,我作为杰奥·莫尔蒙的继任者也不可能否认一笔长城确实收到过的贷款。守夜人军团没有因我向女王效忠而解散,作为抵押的守夜人产业也并未倒闭消失,既然一切条件都未发生变化,又何来合同失效的担忧?”
“哈哈,那是自然。”高瘦职员看出了艾格的不满,立刻出言缓解了尴尬,“只是走个程序确认下罢了,铁金库绝无质疑守夜人军团和大人您信用的意思,若有冒犯,还请包涵。我此行前来其实还肩负着另外两个任务,其中一项是:我们在布拉佛斯听闻长城守军在先前对抗异鬼的战争中投入了一种名为‘爆弹’的新武器,海王对此非常感兴趣,希望总司令大人能提供这种武器的制造或调配方式,当然——是转让和出售,您开个价吧。”
布拉佛斯人居然想买爆弹的技术,嘿……火炮才是真正的大杀器好不好?不过转念一想,从时间上来看,狭海对面的人多半也确实还不知道后者的存在和威力。
“得让您失望了,泰楚大人,但爆弹对女王重新统一七国的战争也有重要意义,为避免陛下的敌人通过外部渠道提前了解这一武器……在她夺回铁王座君临维斯特洛之前,这件武器的一切资料都将处于完全保密状态。我恐怕得遗憾地告知阁下,在这一点上没有商量的余地,请谅解。”
“确实遗憾,但总司令大人也是为自己的君主考虑,可以理解……那此事便就此作罢,我也是拿工资办事,便不当那惹人嫌的讨厌鬼了。”泰楚看上去一点也不沮丧,依旧是面带微笑:“但下一件事,可就真正与您君主的利益相关了。铁王座在过去十多年间陆陆续续向铁金库贷了两百多万金龙,如今因为战争原因已经连续数期违约……相比史坦尼斯国王,我们现在更看好有总司令大人您支持的丹妮莉丝·坦格利安,若她能以书面形式宣布认可这笔债务,我们将会调动资源,支持这场女王对簒夺者王朝的战争——”
“等等。”艾格打断了泰楚的话,被气乐了:“所以你的第二项任务就是,说服女王去继承簒夺者留下的债务?你觉得这可能吗……等等,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应该直接去问陛下看她答不答应,我并不是女王的财政大臣,在这件事上毫无发言权。”
——
第538章 神秘来客(中)
“按理说确实如此,但这个世界……可不是按照‘道理’来运转的。”大使带着神秘的微笑,拽了一句貌似很有深度的哲言后继续道:“铁金库的风险控制部门经过人格分析后判断女王会拒绝这一要求,但同时也发现:她暂时还没有全职的财政大臣,本人却是一位能虚心纳谏的君王,很重视身边人的看法和观点——如果我们能先与总司令阁下、培提尔首相和瓦里斯总管这样的御前重臣们做好沟通乃至达成一致,那此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至少这个什么风控部门没白拿薪水,他们做出的两个判断都是正确的:叫丹妮莉丝·坦格利安去还她仇敌借来挥霍浪费的钱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但如果三位最受她重视的御前成员一致认为应当继承这笔欠款,那她多半还真会愤愤不平却强抑恼火地这么做。
但问题来了:自己图什么,会莫名其妙去劝女王偿还一笔她根本没借过的钱?!
“继承这笔欠款事关维斯特洛王国的国家信用,若女王愿意表达出善意和真诚,她的新王国一建立便可以受到自由贸易城邦的认可和接纳,各种贸易往来也会立刻恢复甚至比以往更加繁荣。”泰楚没有等待艾格的表态,而是笑吟吟地继续循循善诱:“此外,铁金库也将出资出力,为女王陛下夺回七国的战争提供支持。当然了,考虑到欠款确实并非由她申请或被她获得,她也并非逾期违约的直接责任人,铁金库的大人物们也非常贴心提供了宽限:这笔贷款将会抹除利息并停止计息,女王只需要在偿还后续她本人的贷款时顺带着一点点将本金还清即可——两百万的数额看似巨大,但有七国税收兜底,再分摊到几十年里,其实并不是多么沉重的财政负担。”
作为职业谈判大使,泰楚·奈斯托斯把话说得足够委婉,但艾格也算是久经沙场,所以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中提取出了海量潜台词。
第一句“继承这笔欠款事关维斯特洛王国的国家信用”,意思就是说:如果女王不认可这笔债务,那布拉佛斯就会判定她所建新王国的信用为差,借钱没门;第二句话则等同于是在说:如果女王不认账,那她在重新拿回政权后将会难以获得自由贸易城邦的承认,维斯特洛与厄索斯间的贸易往来也将受影响甚至被切断。
下半段话的前半句则是在很隐晦地暗示:如果女王不同意,那铁金库将有可能继续支持她的敌人……最后,秉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原则,铁金库也没光顾着威胁,末了又稍稍退了一步,表示说:如果女王愿意还钱,可以打折。
……
怪不得这家伙不敢直接去找丹妮莉丝,这通话要是被女王听懂了,一个不好那可是会让抓去喂龙的!
艾格心中腾一股无名火起,却在燃烧到最旺前便被理智压了下去:劳勃·拜拉席恩的这笔烂账要不要继承,看似只是一场经济纠纷,实际上却是件脱离了寻常层面悬浮在国家高度上的大事——而做这种层次的政治决定时,是忌讳代入个人情绪、或是用“这钱不是老子借的所以老子不还”这种普通人的脑回路来进行思考的。
此事的核心不在于“劳勃借的钱丹妮莉丝该不该还”,而是——“推翻旧政权后,新政权是否该继承旧政权的遗留债务”!
撇除掉狭隘情绪的干扰把事情简化建模,这个问题顿时变得有探讨价值起来。
***
艾格对冰火世界的历史了解不深,所以暂时只能参考穿越前地球世界的历史——在脑海里搜罗一圈后,答案不出所料的反常识:在政权更迭中,不仅理论上债务应当继承,事实上大部分新政府也正是这么做的。
那为什么这些新政权愿意承认不是自己欠的债?
原因有很多,主要是出于经济和政治两方面考虑。
经济方面:不限定用途的现金借款有别于“战争赔款”和“不平等条约”这类恶债,劳勃·拜拉席恩开始向铁金库借钱时,坦格利安王朝已经被推翻——这两百万金龙除了最初的小部分被用于平定巴隆叛乱外,基本上都被“簒夺者”花在召开各种盛会、奖励有功贵族、维持王家体面和改良增加基础设施等和平用途上了。成百上千万的金币银币虽早已被挥霍一空,却基本没有流出维斯特洛——而这也就意味着:丹妮莉丝将来一统七国后,虽然接管的君临国库里可能空空如也,但钱实际上早已通过各种方式流入了国家这台机器的每条管线和齿轮之间,润滑着它的运作,繁荣着它的发展……
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财富在民间。
就艾格所知,铁金库向外放的贷可都是如假包换的真金白银而不是纸币,除了利息略高(他不清楚具体数字,但很明显是在年化5%以上的)外,半点虚花头都无……新政权看似没拿到一分钱,但要注意的是:它所继承的不是国库,而是整个国家,新国王实际上是能享受到这笔真金白银流入国内所带来的好处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不是老子借的钱所以老子不还”这条逻辑在个体层面行得通,但在国家层面上却不会被国际广泛认同的主要原因。
此外,政权更迭的动荡时期往往也是新统治者最缺钱的时期,如果这时候有外界大金主说“你承认遗留债务我就再借你点钱渡过难关”,那这实在是一条很诱人的条件。
政治方面,那影响因素就更大了:新政权建立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获得国际社会认可——无论是口头上的还是事实上的,除非这个国家流氓到不需要外界认可,也强大到无惧外来干涉……否则,获得承认的最好方法莫过于保护其它国家在本国的合法财产和利益,包括继承债务了。
***
东思西想了片刻,艾格意识到自己考虑得太复杂了,在真正意义上的实权“世界政府”建立前,主权国家都是最顶层的组织,除了怕其它更强大的国家外,实际上并不会受某个“上一级单位”来约束或强迫着去继承遗留债务。
这笔债务,女王想认就认,不想认,也不会有哪个法院的工作人员带着条子来找她喝茶。
所以,这个问题真正的简化结果不是“该不该继承”,而是“要不要继承”。
在把狭隘情绪撇开后,再进一步把道德、法律和礼义廉耻这种东西也摒除,像台莫得感情的政治机器般将利益作为唯一考量,事情终于豁然开朗。
那些愿意继承旧政权债务的新政权,不是有求于债主,就是惧怕债主们的武力干涉和制裁。在这种情况下,别说现金借款这种良债,就算真有什么战争赔款之类的恶债,也得乖乖认账……
反过来想,如果新政权既无求于、也不怕债主呢?
那自然是可以毫不犹豫的不认账,别说恶债,就是世人都觉得该还的良债,也照赖不误了——有本事你把我干掉,没本事的话,就乖乖当那笔钱从没存在过吧!
女王在夺回铁王座后要不要继承拜拉席恩王朝的遗留债务,要看的不是这笔钱是谁借的或她乐不乐意还,而是——新的坦格利安王朝是否有求于、怕不怕狭海对面的那一众自由贸易城堡!
那么,到底有没有求,怕不怕呢?
艾格也希望答案是否定的,可遗憾的是,仔细想了一圈,似乎事与愿违。
维斯特洛不像天朝,没有悠久的大一统历史和团结顽强的优良民族精神,七国刚刚形式上成为整体不久,而自己献给丹妮莉丝的“大王领计划”又是一场重大的变革……在推行过程中难免要遭遇旧势力的抵制和反扑,国内形势都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彻底稳定下来。在这种内部斗争都烈度不小的情况下,不去争取外部盟友反而四处得罪,那可真真叫内忧外患,举步维艰了。
“总司令大人。”看着艾格沉思的表情,泰楚·奈斯托斯短暂地露出了浅笑——他就喜欢和不情绪化的人打交道,大部分情况下都能完成任务,“想必您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数,但我今次前来只是先来打个招呼,并非苛求大人立刻去面见女王劝说她承认债务,所以大人尽管宽心……此外,我上头的大人物们在我走前还最后补充了一条,让在下只和您一人说。”
见艾格抬眼望他并无接话的意思,使者笑了笑后不敢继续卖关子:“上头指示我转告您:若最终女王同意继承拜拉席恩王朝的欠款,不管是不是因您的意见做出的决定,铁金库都将免去守夜人军团的十万金龙欠款。”
……
嗬,什么意思,想贿赂我?
艾格面上浮起冷笑:这铁金库的人当真是小算盘一堆,说得好听,“不管是不是因您的意见做出的决定”,但实际上,自己作为女王心目中的同志,麾下实力最雄厚的追随者,若是一口咬死了反对继承这笔债务,丹妮莉丝会同意接盘这笔烂账才有鬼了。
铁金库是想用这十万金龙,买自己维护它的利益,或至少不提反对意见!
仔细想来,多半泰楚的同伴去见培提尔和瓦里斯时也会提出相近的条件,就算一人十万金龙,只要最终能曲线把丹妮莉丝拿下,30万换200万+一个长期客户和三个隐藏盟友,妥妥是不亏本的生意。
可问题在于,那十万金龙是守夜人军团为对抗异鬼而借,属于官方欠款,还钱会从公家账上出,将来也多半还有国防支出的补贴帮还,又不是从自己私人腰包里掏的,免不免掉,又和他有多大关系呢?
仿佛看穿了守夜人所思所想,泰楚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若是总司令大人不满意,其实还有另一条方案——我们表面上不公布免去债务的决定,依旧是照常收款,但并不把钱划入铁金库的账……送到哪儿去或是打进谁的账户,由总司令大人您来决定,您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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