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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点爷     绝境长城上的王者txt下载     绝境长城上的王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70章 阴招和邀战

    凌晨时下了场小雨,近天明才停歇,旭日突破封锁从地平线下缓缓浮起,生机紧跟着光芒被撒向一望无际的河湾平原。潮湿的近地表很快蒸腾出一层朦胧的水汽,慢悠悠地上升到高空,折射出一弧横跨天际的瑰丽彩虹。

    随着叶片上残留水珠的蒸发,辽阔田野上的杂草和作物开始抬头一如往日地彼此争抢阳光;而岩石缝里的背阴处,几株小小的与世无争的真菌旁,一只熬过了凛冬的幸运田鼠也在一个隐蔽的洞口探头探脑,打算为自己的整窝幼崽张罗今日的早餐。

    美好祥和的春日晨景,却在下一刻就被恐怖直立猿打破——地面轰隆隆的震响从远及近,老远之外就把田鼠妈妈吓得缩回洞中,带得土屑四溅的马蹄稍晚抵达,不分野生家养地将沿途所有植物踩进泥里碾成浆汁,仿佛是在用暴力宣示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天空彻底放亮,女王军营地大门缓缓打开,大队早早用过第一餐的斥候骑兵全副武装地带着备用马匹蜂拥而出,像往常一般散向四面八方,为大军西征探明道路扫清障碍。

    在他们身后,三万西征大军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拆除营帐,不紧不慢地拔营开动。

    自王领踏入河湾已经半月,他们一路杀来,沿途除了零星骚扰外没有遭遇任何成规模抵抗,锐气固然被拖散了几分,对胜利的信心却越发膨胀高涨:照这速度下去,再过两日,他们便能在高庭城下宿营,在提利尔家的马场上放风了!

    ……

    硕大营地的正中央,刚刚用毕早膳的艾格走出中军大帐,深呼吸了口清晨的新鲜空气,却没有基层士兵们那么无脑乐观。

    局势不太妙。

    这种“不妙”,倒不是说仗打不赢了,而是胜利的天平正不断向中间……或者说向对面的方向偏移。

    两个月前,在黑水河畔战役刚刚结束时,若女王阵营放弃君临,扭头直接乘胜追击衔尾杀进河湾,取胜的把握是十足十,对面估计连还手之力都无。

    然而,在艾格于七国之都的海、陆分别又打完一场海战和攻坚,又稍作休整并慑服西境,再制定完大致国策、稳定王领局势——总之是花费了点时间消化已经进到肚子的战利品,给了伊耿和河湾喘息之机后,胜率便略微下滑,到了九成。

    紧接着河湾人居然不仅战意未溃,还成功捣鼓出了火药,并开始在整个封国内进行总动员——八成。

    前线贵族在联合司令部的指挥下主动后撤、进行焦土,用空间换取时间,选择了最正确的应对战略——七成。

    连通王领的补给线被绕后的河湾骑兵部队骚扰到名存实亡,攻城拔寨拿下要塞的粮草缴获收益也远不如预期,尽管竭尽全力地随军携带,也紧急变通地从邻近村庄“强买”,三万大军人吃马嚼的消耗还是迅速将西征拖入后勤泥潭……

    随着愈发深入河湾腹地,本地贵族们顽抗到底的决心、准备了一场大战迎接他的迹象都越来越晰明显,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是西征军处在攻势占据上风,但艾格还是在意识到情势严峻后做出了应对。他在前日用信鸦向南北两路辅军和后方的君临都送去了信件:命屯兵古橡城一带的西境新军沿滨海大道南下直扑高庭西北,令已侵入到白杨滩一带的北地军队也速度西进向高庭东面施压,同时还向女王求援,希望她能及时驭龙赶来,参与这场一统七国的最关键战役。

    回头已来不及,而强行维持补给线又会分散力量予敌可趁之机,摆在艾格面前的有两个选择:要么宣布后勤紧张,控制供应和分配,以士气换取持久度,原地固守等待另外三路可能的援军协助;要么维持原有节奏继续推进,孤军深入一波莽上去硬碰硬——赌的就是三万打十万赢下后还有实力强取高庭。

    河湾首府总不可能也进行了焦土,只要获取到提利尔家的过冬储备,便能轻松渡过这个难关!

    思前想后,艾格没有贸然下决定,反而在昨日夜深人静时秘密召见了梅丽珊卓和金瓦拉两位女巫——询问他们“用缚影术刺杀小伊耿”的可行性。

    不错,阴招。

    艾格当然不是直到这时才想起有红袍祭司可用,他开始没动这脑筋,是因为涉及到一个“权衡利弊”的问题:在靠军队有把握堂堂正正取胜的情况下,有没有必要赌上自己的人设、女王的声望再加坦格利安政权的合法性,来求助“邪法”?

    为区区一两成失败的概率,当然不值。

    但眼下风险上升到了三四成,他作为一个思想开放的现代人,自然不能当那沽名的霸王,死守刻板的道德标准,放着这种可以切实结束战争的绝活不用了。

    什么叫实用主义者?当然是“宁受道德的审判,也决不让仵作验尸了”!

    ***

    听完艾格的询问,直觉敏感的金瓦拉立马明白他目的为何。

    “缚影术确系红神庙所能传授的技能之一,但也并非每位祭司都会。除了需要一定天赋外,还得投入多年的苦练……即使有着超越凡人的寿命,高阶祭司们通常也只会专精于少数特定法术,其余仅仅涉猎。在这方面的,梅丽珊卓的造诣要远超于我乃至教内大部分祭司,还是请她来回答代行者大人的问题吧。”

    “缚影术,顾名思义,就是操控束缚影子的法术。”作为艾格的老搭档和追随者,梅丽珊卓倒是一点都没有扭捏和犹豫,“但需要说明的是,这里所说的‘影’并非光线的阴影,而是法术编织供养出的‘暗影生命’。由于暗影的颜色深沉,隐藏在阴影中更容易隐蔽行踪,才在多次登场现身完成任务使命后,变成了传言中‘能操纵影子’的法术。寻常刀剑伤害不到它的形体,但法术手段却能轻松要它的……”

    “不需要解释太多原理。”艾格打断道,他听不懂,也没想学,“告诉我需要些什么条件就行了。”

    “首先需要数日的准备时间——这还是在眼下魔力复苏的优越环境下。施术者在施展完法术召唤出暗影后,还得用魔力乃至血肉滋养之喂大,才能最终实现缚影的目标。此外……缚影术的施展也有距离限制,如果超出了能力范围,暗影便有逃脱、消散或控制失灵的可能——尽管我在缚影术上已经登堂入室,但想杀人于千里之外依旧是天方夜谭,至少也得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才行,若是能贴近到一墙之隔和楼上楼下,那便最佳。此外,人工培育的暗影灵智未启,是种愚笨的东西,缚影可并非简单地‘向其下令,然后等待它胜利归来’就行,而是要施法者像操控第二具身体一样,每分每秒每一个动作半瞬都不停歇地操纵之,一步步走到目的地去,近乎亲手完成施法者想要完成的事情。”

    “这么麻烦?”艾格皱起眉头,忽然明白为何原时间线里的梅丽珊卓,需要洋葱骑士戴佛斯以小船将她送到风息堡下才能动手了,看戏只能看到缚影术如何恐怖如何大杀特杀,真切身接触到了才能知道代价和限制条件,“也就是说,只有两军对阵接近到一定范围,且我十分清楚确信地知道目标在哪里,你才能得手咯?”

    “不是‘才能得手’,而是‘才能动手’。至于最终到底能不能成功,得看敌人是否麻痹大意,以及传言中克林顿请来护卫小伊耿的两位巫师是否真材实料了……缚影术施展困难,但若是被发现后,想要躲避、阻挠或破解,却是相当简单的。”

    “明白了,那便先准备起来吧,最终是用还是不用,等我命令。”短暂的沉默后,艾格下定决心,然后忽然想起来,“金瓦拉,梅丽珊卓说施展法术需要大量魔力,除她之外的祭司比如你,能帮忙加快这一进程吗?”

    “能,乐意效劳。”红神教首席女祭司恭敬地垂首,不厌其烦地再次表现臣服,抬起头来后眼中却带上了一丝暧昧的笑意,“不过,代行者阁下,容我冒昧提醒:作为光之王在人间的代言人,你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我主拉赫洛的纯粹能量,若这次的缚影仪式有您亲身参与和协助,所能培育出的暗影才能成长最迅速,成体也最强大吶。”

    ***

    晨曦中,艾格回味着昨夜体验到的荒唐、诡异和新鲜感,刺耳的号音却响彻晴空,尖锐急促,仿佛在嘶吼着:警告!敌袭!

    有点出乎预料,但抱团稳进战术最不怕的就是突袭,更别提此刻大军还仍在坚固的营盘内了,艾格不慌不忙地肃立原地,片刻之后果然等到了传讯兵的汇报。

    “首相大人,斥候在西面五里处发现河湾人主力部队,约莫三到五万人规模,全军呈横向战斗阵型,正缓慢向我推进。此外,东、南两面亦有敌骑兵踪影,数量未知,我方斥候正加紧探察!”

    ——

第671章 孤注一掷

    “大人,坚守还是出战?”

    没过片刻,各军将领就急匆匆地派人赶来询问。

    坚守还是出战?这是个好问题。

    西征军本就占据兵员素质和武器先进优势,若还坚守营盘不出叠上个防御buff,河湾人纵然派百万大军来轮番强攻也只能是以卵击石。然而现在摆在艾格面前的难题是:他这场西征一整路都拉着“寻敌主力决战”的架势,假如到敌人找上门来时却不应战,攒了近月的士气便有一泄而空的可能;如果敌人强攻营盘被击退那还好说,就怕万一河湾联军围而不攻,拖上三五天到弹尽粮绝……

    坚守营盘,赢了也拿不到什么战果,一旦打不起来,反倒是灾难性的结局,这是个很简单的利弊选择,艾格都没犹豫一秒,便做出了决定。

    “放出空中观察哨,后勤继续拔营,战斗部队先行整装出发,按第二套预案结滚动阵型!”

    ……

    低沉哀怨的军号声、尖锐刺耳的金鼓响、军官的呼喊命令和士兵间的咒骂牢骚在大营内此起彼伏,步兵们披盔戴甲,骑兵们翻身上马,炮兵扯下蒙在火炮上的盖布并搬出成箱发射药和炮弹,能操控飞禽的易形者们则控制着大大小小的鸟儿飞上了天……

    在以赠地军骨干+守夜人军校毕业生为框架的基层指挥体系操控下,整支大军迅速而有条不紊地着装、集结并涌出大门,开始在营外平原上结阵,紧挨着曼德河,布置出艾格专门为西征河湾设计出的阵型。

    河湾联军兵多将广,平均战斗经验和素质略差但算不上乌合之众,还有本土作战主场优势。可以这么说,小伊耿和提利尔家手里能打的牌虽然强度不高,数量却堪称极多,有大把的试错成本。面对这样的对手,想要见招拆招完美地化解其每一步棋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艾格专为此役设计的战法思路,和西征的战略构想保持了高度一致,那就是:排出万金油阵型,以不变应万变。

    空中飘荡的水汽一点点被东升旭日驱散蒸发,美轮美奂的彩虹也随之渐渐淡去消失。亮度逐步攀升的晨光里,女王之手艾格·威斯特所率的西征大军如同一朵钢铁之花般,以昨夜驻扎的大营为中心缓缓绽放。

    早已料到在深入河湾腹地后会遭遇团团围困,为避免接近高庭时才过河会遭遇半渡而击,艾格率领的西征军在拿下新桶城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转弯向南,在河湾人反应过来前便在某个水流平缓的地带先渡河到了曼德河南来,那之后便始终沿河向高庭行军半点没有偏离道路。此刻,西征军一如往常般紧贴着河岸展开——此举除了暗合“背水一战”的精神,能通过切断退路有效遏制士兵的侥幸心理外,最直接和重要的好处和目的还是:通过靠水堵住了敌人的一个包抄方向,使己方能够集中精力来应对来自其它方向的威胁。

    若此刻河湾人也掌握了飞行侦察手段能从上空俯瞰西征军,一定会惊奇地发现:波光粼粼的曼德河边,西征军浩浩荡荡地列出了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人难以理解的阵型:全军合计约两万步兵被整整齐齐地分成无数个大队小队,无数个队伍又大致平均地组成了九个间隔均匀的大方阵——其中,靠河岸的最多,共有四个;稍远离河岸——前四个方阵间三段空隔的南面百米外又三个方阵,这三个方阵间两段空隔南再最后两个方阵。如是4+3+2,合计9个方阵,像三个“品”字以两正一反的方式堆砌,整体上构成了一个以河岸为底边的等腰梯形。

    在这三排大方阵间的空隙通道里,又貌似随机实则暗含章法地分布着数量稍少、实际战斗力却更强作用也更关键的其余部队。其中包括:中军指挥部+预备队位于第一列和第二列间空隙的正中,享受着4+3共七个步兵方阵的拱卫和保护;炮兵以及被分配到保护炮兵任务的无垢者分队,位于指挥部西面一整个方阵距离外,对着靠近高庭的前进方向;辎重粮草队位于对称的东面,处在队列屁股部位三方阵的中央;总共不到五千的骑兵(大部分来自西境)位于第二第三列间,被3+2共五大方阵隐约包围,作防御性质用以灵活机动。

    翻遍冰火世界乃至地球世界的古今兵书,都很难找到和今日艾格下令布出的阵型完全一样的战阵。之所以如此不走寻常路地另辟蹊径,是因为此刻正摆在他面前的局势也从未有人面对过:率领一支规模不小且配备了热武器的冷兵器时代军队,去面对一支更庞大的没有热武器的冷兵器时代军队,并在后者的阻击下继续向高庭进攻直到拿下后者。

    既然“题”是前所未有的新题,能让他照抄的答案自然也不存在。艾格虽然不是什么军校毕业的正统出身,但也已经通过不长不短的带兵生涯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道理:没有完美的阵型,只有根据军队组织力、装备训练水平、对手情况和敌我战略目标而调整到最合适的阵型。

    此战的力量对比是:西征军无论步兵、骑兵数量还是后勤保障都远逊于对面,唯二的优势就是火药和士气。在这一马平川的河湾原野上,面对铺天盖地的敌人,纵然打赢无数次,敌人也可以在优势骑兵的掩护下从容撤退,再凭借着守土的决心和意志力卷土重来……与其进行车轮战被耗到弹尽粮绝无奈就擒,艾格选择了遵循教员的指示——“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他放弃了在平原上的两军对垒中一劳永逸地大破敌军、让河湾人再无战意的奢望,而是决定顶着阻拦骚扰行军,攻敌之必救——高庭,利用“首府失守”危机感和“战略目的无法实现”的心理压力,迫得对手自乱阵脚出现破绽,给他带来可趁之机。

    而想要顶着敌人的阻挠甚至拦截强行军,运动防御力——即行军同时应对敌人偷袭的能力便摆在第一位,而想要实现这一目标,至少有两点他必须得实现:1、各军都能及时收到自己的军令,受到自己的指挥管理,以应对突发情况;2、全军对外的总接战线要尽可能短,不仅让敌人无法发挥兵力优势,还能确保各部之间能够互相协调策应,彼此守护。

    若仅从数学上来分析,靠河的半圆形阵是最优解,然而事实上半圆形的阵势一旦结成根本动弹不得,不满足“运动”这一条,于是……梯形阵便成了理论与现实妥协后的最终方案。梯形外侧三线边缘的部队到指挥部的距离相近,除了传令方便和减小了对外接触面外,梯形阵还有效克服了矩形阵“直角部分最脆弱”的固有缺点:若敌人从北面来,曼德河水就是最佳的防线,而若从南面来袭,又得面对层层叠叠严阵以待的巨大战术纵深,而从南北以外的其它任何方向发起进攻嘛,又要面对梯形三条边上各个方阵间彼此配合后形成的魔改版斜线阵……当真是做到了无懈可击,叫敌无从下口。

    说到无从下口,如果把地图“上南下北”地颠过来看,一切便都豁然开朗:倚靠着河岸的梯形,不正像一个硕大的龟壳?没错,艾格就是打算指挥大军——像一只乌龟一样,顶着威胁一路沿河拱到高庭城下去,当着河湾将士们的面强攻拿下高庭,彻底摧毁河湾人的抵抗意志!

    思路很清晰,但现实可没这么简单:龟壳虽硬,终归不是理想刚体。河湾人在步兵和骑兵数量上都占据绝对优势,若对方指挥层里也有聪明人,灵机一动决定将步骑分开使用——以绝对数量的步兵为砧,优势骑兵为锤,使用古老却永不过时的砧锤战术,那在十万人一拥而上的夹击下,再坚硬的龟壳也是有被一锤敲散乃至敲扁的危机的!

    面对这一潜在威胁,艾格预备好的对策就是:拒止。

    利用炮兵的巨大射程和威慑力优势,在敌人步兵出现在视野内进入射程的第一时间便发起轰击,搅散河湾步兵集结列阵的节奏,让砧-锤二元架构中的“砧”无法顺利成形,整套战术便也就自然瓦解破产……接下来三万步兵对上少于自身的骑兵,在士气和战斗力优势的配合下,仗便有得打!

    呜呜呜呜……

    一声悠长的传讯号声里,西征军彻底完成拔营作业,再几下彼此沟通的令旗挥舞后,三万西征军组合成的龟阵慢悠悠地抬起脚来,开始稳稳当当地沿河西进,向着河流下游的最终目的地高庭,拱动了坚实的又一步。

    ——

第672章 高庭保卫战(1)

    东天的颜色从紫到金再到蓝,随着太阳脱离地平线升到半空,头顶深色天幕上缀着的最后几颗高亮星辰也彻底隐去。迎着映得满面透亮的光线,马图斯·罗宛伯爵骑上附近最高的小土坡,勒住胯下高大战马,举起密尔透镜观察起远处向自己方向缓慢逼近的西征军。

    河湾人想集齐天时、地利、人和三大优势再打这场决战,奈何,天公不作美!

    地利,主场作战随时都有;人和,也在大敌当前下硬逼了出来;唯有最后一个天时,实在非人力所能控制。上一次完美的决战时机地点其实在数日前、东北方向几十里外的曼德河北玫瑰大道旁,那天整日都有小雨,偏偏他们的假想敌艾格却仿佛未卜先知一样,在拿下新桶城后一个神龙摆尾转向南方抢先渡河,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阴差阳错地躲了过去。

    慌慌张张将大军重新调回曼德河南,学士再次预测今日会有雨,指挥部这才下定决心短暂休整后立马开打……预测是对的,今日确实有雨,只是这场雨来得太早又没能坚持到天亮。早些天空蒙蒙亮时空气中的湿意还相当浓厚,随着日出却越来越稀越来越淡,这是个雨过天晴的好天,却绝不是一个和西征军打仗的好日子,偏偏敌人已经离高庭只剩咫尺之遥,他们再等不起下一场雨。

    眼下,罗宛伯爵唯一能祈祷的,就是凌晨那场雨弄潮了守夜人足够多的火药,或多或少地削弱了他们的远程战力了。

    回到战场上来。

    他今天在执行的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统帅前pao锋hui。

    伊耿国王向他交代的并非明确的命令,而是一整套随机应变的方案:在接敌时,他首先要做的是向两翼(因为靠着河岸的原因,现在变成了一翼)正常展开战列,把阵型拉宽到略微超过对面的程度。接下来再根据艾格所采取的对策,决定下一步行动。

    如果艾格不为所动,而是在做好防侧翼包抄的情况下按部就班正常展开阵型,那他就指挥着一万步兵炮灰加三千侧翼骑兵,拉出与艾格进行正面对峙的架势,为绕后包抄的骑兵主力牵制敌注意力——若有可能,再打一场逼真的佯败,争取将对方诱入己方步兵主力的包围圈。

    如果艾格陷入陷阱,开始同样拉宽阵型憨憨地与自己进行“战列宽度竞赛”,那自己就一边指挥部队继续拉宽阵型,一边送信给后方步兵大部队和绕后的骑兵主力,不玩什么诱敌深入了,直接全军出击莽上去,把拉长阵线变得脆弱的西征军一波带走!

    无外乎两种情况,听上去并不复杂,执行起来却麻烦重重:罗宛伯爵虽称得上老将,却从未指挥过达到万人规模的军队,更别提眼下这支军队还不是自家金树城知根知底的精锐或至少由他本人训练过。他大呼小叫、频繁迅速地重复指令,将所有传令兵的人、马体力都压榨到极限,竭尽全力让这一万人的炮灰步兵在向东推进的过程中没散架或陷入混乱,待终于接近敌人到视距范围内,一边下令展开队伍一边仔细观察对面,准备根据敌军状态决定己方具体阵型,才发现:对手根本没按常理出牌。

    视野中的西征军呈沿河抱团行军态势,即使在自己下令全军举出旗帜亮明存在后,也只是简单地放缓行军速度稳稳停了下来,丝毫没有向南展开与自己对阵的意思,因为身处平原没有足够高的地势俯瞰敌军的原因,罗宛伯爵当然无法第一时间得知艾格摆出的是一个靠河的梯形阵,但这并不影响他在缓坡顶部至少看清了组成这个梯形的数个方阵,尤其是朝向自己呈阶梯状的梯形斜边。

    他从未见过这个阵型,但至少有两点他可以看得出来:一、这绝不是一支数量达到三万的大军正常情况下的行军阵型;二、这同样也不是准备接战时该有的架势。

    自己若指挥右翼前突,不就轻轻松松把整支西征军都包围在河岸上了?

    对面的指挥官是不是不会带兵打仗?

    狐疑在罗宛伯爵的内心浮起了一瞬,旋即被理性死死压扁——在无数可能里,这是首先可以排除的一条。那么……他重新举起透镜,再次观察西征军的阵型。

    在午前明亮阳光的照射下,透镜视界内的一切都纤毫毕现:约莫两千人/个规模的数个方阵,方阵内士兵熠熠闪光的刀枪盔甲和高举的红黑旗帜,方阵间留出的接近方阵宽度的间隙通道、在通道里来回奔跑的传令兵……以及那透过大地隐约传来的整齐踏步声。

    胸膛里平稳跳动的心脏忽然开始怦怦作响,冷汗也在这凉爽舒适的春日晴天里在他背后冒出,罗宛伯爵忽然感觉自己……稍微有点看出了西征军这套阵型的门道。

    紧密抱团,是将整支军队都覆盖在了那种被称为“炮”的武器的火力保护范围内;

    将部队分成数个稍小规模的方阵,是为了方便在遭遇任何方向的突袭时能够迅速变换朝向顺利接战——指挥三万人转身面对侧面或后面显然没有指挥两千人来得简单迅速,更别提己方本就打算从多个方向围攻;

    朝向自己的那道前后交错但宽度有限的阶梯状斜线,让联军无法于正面战场靠简单的直线阵就立刻发挥出兵力优势强行平推——甚至可以合理联想,这阵型背后自己看不到的另一侧东面,十有**也是一道类似的斜线;

    而南北三列重叠的横向纵深,又让“利用骑兵突击斩断其部队前后联系”的难度也增加到极点;

    而方阵间留出的间隙和通道,显然是为骑兵和预备队火速增援而留!

    这一阵型布置显然侧重防御大过了进攻,且有着无法改善的先天缺点,马图斯·罗宛此刻临阵转动脑子,就能脱口而出两条:比如抱团太过紧密,在敌人撤退或溃败时无法有效组织追击;比如三列方阵间必须保持行军速度高度一致且方向精确才能不在运动中散架变形,这需要士兵和将领的训练度都达到极高水准才有可能,而且注定了速度快不起来……

    但有失必有得的是,其优点也和缺点一样突出:以此阵型行军,在接敌时就地停下来即可应战,无需费心力特意展开战斗队形——也就意味着不怕偷袭;另外,己方无论是从东、西、南哪个方向进攻,都会遭受接近强度的防御和反击,根本没有薄弱点可循……

    让他最为胆寒的念头终于也冒了出来:这个阵型的缺点之一,在己方想要佯败诱敌的当下却恰恰成了最大优点,如果艾格既不上当拉伸阵型,也不被佯败勾引轻率出击,己方又该如何应对之?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套牺牲了战术灵活性,却完全服务了战略大目标的阵型:敌方指挥官,那个该死的守夜人冷酷且清醒地意识到了,他不需要也不可能歼灭河湾联军,只要能顶着阻力推进到高庭城下,就取得了胜利!

    比起敌人的盘算,更现实的问题摆在罗宛伯爵面前:既然敌人没在指挥部的预料范围内做出应对,那自己眼下又该如何指挥炮灰兵团?

    艾格没让他纠结太久,迟疑之间,西征军阵地内的火炮开了火。

    春雷似的轰隆声里,高庭保卫战打响了。

    ——

第673章 高庭保卫战(2)

    数十声砰然巨响夹杂着隆隆的尾音敲打河湾人们的鼓膜,震得所有人都心头打颤肩背一抖,幸而选定的战场周边地势平坦无法造成回音,炮声才迅速散去而没有形成回荡的余音对士气造成进一步打击。

    (这狗女良养的守夜人,怎么不讲武德?)

    马图斯·罗宛勒住受惊骚动的座马,握紧险些脱手掉落的透镜,恼火地腹诽了一句。

    虽说他所率前锋的主要任务就是吸引炮火,但他连阵都还没摆好对面就抢先开火,也未免太卑鄙了些!

    但很快罗宛就没心思问候敌人的母亲了,因为第一轮炮击的弹丸转瞬便落入了他所率前锋队列中,并迅速开始造成影响。

    ……

    河湾人第一次见识到炮击是在黑水河畔之役中,关于诸如遭受火炮轰击是什么滋味、杀伤模式和具体结果效率如何、怎样减轻伤亡和士气打击等重要课题,已经通过对火线人员的调查、采访、汇总加整理和反思、讨论、宣传,有了一套大致完整的认识。

    不过这回,情况稍微发生了些变化。

    在黑水河畔,赠地军的炮兵是在河的北岸开火轰击南岸的婚礼现场并掩护渡河先锋,阵地到目标间隔了一整条黑水河,因为距离太远,艾格的炮兵是将炮口抬起进行的中角度抛射,依靠最大射程达成的战术目标。再加上交战地点——枯水期的河岸本身也朝炮轰来向有一定倾角……这一些列因素导致了:在那场炮击中,在实心炮弹上通常会发生“打水漂”或者说跳弹效应完全没有显现,炮弹落地后如果没有运气好直接命中某个倒霉蛋,那便只能无可奈何地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斜斜的深坑从此不见天日。

    火炮声势惊人,但杀伤效率一般。这就是河湾人根据第一次经验总结出的——算不上错却完全不对的结论。

    今天,这场炮战发生在平坦且一望无际的河湾平原上,而肩负着“吸引火力”使命的炮灰团,又在迷糊之中——有意无意地将展开阵型进行对峙的位置选在了西征军炮兵平射的杀伤范围边缘。

    艾格下令立刻开火,除了他压根不在乎武德这种狗屁玩意外,最直接的原因还是:阵型将展未展,乱糟糟挤成一片的河湾军阵,正是发挥实心弹威力的最佳目标!

    呼啸声里,一道道模糊的残影砸向正接收执行着命令的河湾军前锋,炮弹第一次落地的点尚未够到军阵,但在四散飞溅的碎草叶和水珠中又被土地弹回到半空中继续飞行……接下来,局面就变成了一场屠杀。

    由于射角选得恰到好处,弹丸触地弹跳起的高度恰好与人的平均身高相仿,而这也就形成了一个完美而血腥的理想状态:炮弹在蹦跳前进的过程中,始终处在能对河湾士兵造成杀伤的高度——在地面滚动“打水漂”时,它能扯碎或打断士兵的腿,弹跳到半程时又对胸腹躯干造成了威胁,而蹦到势头将尽的最高点时,又能砸烂人的面孔或掀起人的头盖骨。

    铁质弹丸在一次触地后的速度已经迅速跌落到音速以下,但其蕴含的动能依旧完全超越了盔甲和血肉所能阻挡的范畴——这是数量级上的碾压,没有道理可讲,哪怕到第四第五下弹跳后已经慢得肉眼可见仿佛伸腿就能拦下,却依旧能给任何真敢于如此尝试的“勇士”带来足令其后悔终生的震撼。待到铁球终于耗尽能量咕噜噜在草坪上滚动着停下,它早已打穿了整个军阵……除少数完全打偏或射角错误的个例,每颗都像切开黄油的热刀般干净利索地在乌泱泱的河湾军阵上划出一道红线,在身后留下犁好了的血肉模糊的沟槽。

    这是真正的血肉横飞,空气中弥漫着甜腥的血雾,到处是支离破碎的人体和凄厉的惨叫,马图斯·罗宛直到十几秒后才从眩晕般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一场噩梦。

    只一轮炮击,就造成了上百的伤亡!

    不是说火炮造成的杀伤是点状的吗,怎么临场又变成线状了,这不闹着玩呢吗?

    战场上没有桌子给愤怒的伯爵来掀翻撒气,他颤抖着意识到自己被指挥部忽悠了,至于这到底是个恶意的谎言还是司令部也叫艾格骗住了,他现在没心思去想。

    “快向左右分散!”他大吼着,破音了都毫无知觉。局势进展和预料的不一样,他本该在更远的后方完全展开好阵型后再接近的——之所以没这么做,倒不是他犯了蠢,而是故意想给艾格露破绽引诱他来击溃和追赶自己的,只是现在,这个诱饵付出的代价有点过分高昂了。

    临时拉开距离已来不及,以炮灰团的人员素质和训练度,哪怕是后退一步也会毫无悬念地演变成一场大溃逃。他现在所能做的,唯有亡羊补牢。

    只要把线列摆好,摊薄前后纵深,就能大大削弱这种线性杀伤的威力!

    军号锣鼓齐鸣,信号旗打摆子一样疯狂摇动,后勤人员开始满场奔跑寻找有救的伤员,而被溅了一脸血犯蒙了片刻的前锋军士兵们也忍着手抖腿抖,开始加快脚步向预定位置展开……

    从“点”到“线”,这种杀伤模式上的变化打了已经做过“针对性训练”的河湾军前锋一个措手不及,但除了这条外,还有一个原因加重了他们“敌人的火力好像比预料更猛”的观感,那就是——西征军的火炮确实变得更多了。

    艾格和整个女王阵营在拿下君临后于王领内停留、貌似“什么都没做”的那个月里,除开进行了大规模的物资调动和后勤准备外,还依靠从赠地带来的成熟技术团队和产业园内良好的人员、设施基础,尽最大努力完成了一个壮举:建成了南方首条火炮生产线,并开设培训班,扩充了炮兵规模。

    赠地军最先装备的第一代火炮是青铜材质,其中缘由很容易理解:为了迅速实现“从无到有”的突破,不惜代价才是常态。然而铜毕竟是一种昂贵的稀缺资源,在尚未一统七国的情况下得不到稳定足量的供应——幸好,能够应对这一状况的科技早已被赠地兵工厂的工程师们暗搓搓地点了出来:铁芯铜体炮。这种新构造的火炮能以较轻的材料承受相近的膛压,在降成本的同时还减重并提高了使用寿命,可以说是在冶金技术未获大突破前规模化装备普及热武器的极佳选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那张被熔掉了的铁王座。

    虽然它扮演一个座位完全不合格,但作为铁炮芯生产的原材来源却素质优秀到超乎所有人想象——如果能用铁王座熔成的铁疙瘩来铸炮芯,则不仅流程和时间大省,可靠性也能得到极大保证!

    在技术和产线都早已搞定,只差材料到位便能进行生产的情况下,项目牵头人科本学士向艾格打了个报告,申请:把“铁王座改铸超级大炮”的项目暂时搁置,挪用它的材料来——为西征军紧急铸造第一批小口径铁芯铜体炮!

    艾格鼓着勇气批准了这一申请。于是,一批稍经保守改良、综合素质并不比纯青铜的“赠地1型”好但成本大降、痛打小朋友已经绰绰有余的“君临1型”横空出世,并成功赶在西征军开拔前通过验收入列,一下缓解了兵员扩充后赠地军炮兵团人多炮少的局面,让整支西征军的火力强度翻番!

    至于欠女王的那两门大炮将来怎么办嘛……完全不用操心:和瓦雷利亚金属分为低配“瓦钢”和高配“龙钢”不同,把铁王座铸成“王权”和“真理”这两门超级大炮这件事本身,象征意义完全压过实际用途。只要统一口径并做好舆论管控,哪怕只在两门炮里加指甲盖那么大一丁点铁王座残料,他也完全可以一口咬定它们就是用铁王座重铸而成的,谁有这个权威和胆量来说它不是?

    第一轮炮击产生的白色硝烟尚未散去,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

第674章 高庭保卫战(3)

    轰隆隆隆隆……

    第二轮炮击的的同步率稍降,导致雷声般的震响虽无反射却依旧带上了回荡般的拖尾质感。火光和浓烟首先入眼,音波稍慢一拍抵达,最后才是应声而至的炮弹——马图斯·罗宛肩膀一抖,忍不住凝神屏息,仿佛生怕自己的呼吸会把炮弹召来。

    两次炮击有间隔时间,已经展开到一半的队形成功分散成更为稀疏的横阵——除了密集程度降低外,亲眼目睹有所心理准备后阵内士兵躲避滚动炮弹的案例也零星出现……两相结合,伤亡明显比刚才毫无防备时降低了一些。

    但也就是“一些”罢了,几十枚炮弹毫无悬念地轰碎前排士兵匆匆立起的盾牌、在人堆里剌开一道道血肉的口子,轻松给罗宛所率炮灰前锋的伤亡又加了近百人的重重一笔。虽然数字比第一轮有所降低,但对指挥官造成的震撼却反而更大了几分:原因无他,这次炮弹落到了离他更近的地方——最惊险的一发甚至打到了罗宛指挥部所在的缓坡之下,将列阵于他眼皮底下的成排士兵撕散开后又噗通噗通地弹跳了两下,一直蹦到了他身前二三十米处,才在缓坡斜面作用下提前扎入泥中停止“打水漂”,让罗宛家几乎要拽着领主跑路的几名骑士大松了口气。

    炮声散去,白雾状的硝烟在东南风的吹动下如一片巨大的纱巾般向河湾军前锋的方向拂来。尚未开战减员率就逼近百分之二!心惊胆战的同时,指挥层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对战场局势进行判断。

    “大人,这样的炮击再挨上两轮,我军就将不战自溃!”坚定塔骑士奥斯格雷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正色劝说道,“是战是退,还请您赶快下令吧。每犹豫一秒,都会有更多的河湾人再也无法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

    是战是退?

    与亲人团聚?

    都是狗屁。

    比起宽泛的“河湾人”的性命更重要的是,眼下的局势,实在让人没法保证下一轮炮击不会打到自己头上来!作为家臣不能丢下主人逃跑,所能做的……自然也就只有出言劝说了。

    虽然嘴里说得大义凛然,但作为幕僚和贴身护卫的几位骑士当然知道: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要佯败诱敌,根本轮不到这支前锋来打败对面那个势不可挡的黑衣恶魔。以他们对自家封君罗宛伯爵的了解,在发现敌人火力超出预期的情况下,他是断然不可能下令冲锋送死的,眼下催促罗宛伯爵快点下令是假,催促他赶紧同意撤退才是真。

    “大人,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比起已经慌了神的坚定塔骑士,冷壕堡的维伯爵士显然要更镇定冷静些,“对方火炮发射的弹丸想在地面上连续弹跳需要极其苛刻的角度,只要稍有缓坡起伏阻挡,其杀伤力就将大降!我们只需将指挥部从坡顶移至坡背,风险便能大降!”

    关于撤离险境这件事,马图斯·罗宛肯定是心动的,但毕竟经历过风浪的他还不至于怕死到一被撺掇就忘了自己指挥官职责的程度。

    “移到坡后去,对战场的观察和指挥怎么办?”

    “命观察哨和旗手原地待命,我们到土坡后稍作躲避,这样既不会失去对战场的掌控,也能保证安全!”

    “没错!”奥斯格雷爵士一见有戏,立马附和,“大人,三军不可无帅,就算您一时无法决定是战是退,也至少应该保证好自身的安全才是!”

    反斜面能防御炮火,维伯爵士大概是整个冰火世界首个意识到这一点的土著。本就有所胆寒的马图斯·罗宛听到家臣这么番像模像样不似胡说八道的劝说,哪里还能多想,借坡下驴便在随从护卫们的簇拥下留着旗帜先躲到了缓坡背面。这个土坡真的相当平缓——平缓到就连初初升起还没离开地平线多远的太阳光芒都不能遮挡。但随着女王军严整的阵型和火炮硝烟双双从视野中消失,受跳弹伤害的威胁也基本消弭,被炮声和流血吓跑的理智也顿时回到了金树城伯爵脑瓜里。

    发起冲锋固然是送死无疑,但自己躲起来让手下士兵原地站着等死又高明到了哪里去呢?

    河湾平原一望无垠不假,但平坦的宏观地势之下毕竟还是布满了从不足一人高到隆起达几米的轻微起伏的,就像自己此刻正躲着的这个缓坡背一样——如果整支军队都能找寻掩体,被动挨炸的局势就能大大缓解!

    他将这一想法向几位幕僚提出,却没得到积极的回应——几人也许算不上名将,但基本的军事常识和推演能力还是具备的:平原上的地形起伏绝不是规律分布,若强令全军都找土坡隐蔽,阵线绝对会凋落成七零八落的一段段,敌人一冲就跨。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隐患存在:在这个没有电台和对讲机的时代,指挥官对军阵的控制主要是通过旗语,乐器以及传令兵来完成的,偶尔还会在指挥链中断的情况下由基层军官来进行一定程度的自行判断……而这些操作,无不要求信息传递的两头彼此间保证一定的短距离——毕竟,哪怕自行判断,至少也得有附近的友军动向和状态来观察并作为判断依据不是!

    所以,大概率会发生的麻烦是:自己“分散隐蔽”的命令也许勉强能传递下去,可一旦这个命令被执行到位,各部队就会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在指挥部的掌控中——泼出去容易,收回来却不可能了!

    怎么办?

    时间一秒又一秒过去,冷汗在罗宛伯爵的额头上缓缓渗出,一个令人胆寒且挥之不去的念头给了他巨大的心理压力:在自己傻愣愣地试图和人商量应对策略的当口,女王军阵中的敌方炮兵却正在抓紧进行着填装,准备发起第三轮直射收割!

    强烈的紧迫感最终挤出了一丝急智,他忽然回想起来:既然他率领前锋的目的并不是要击败女王军,那何必在乎阵型连续、完整与否?

    想不丢人,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清醒过来的马图斯·罗宛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传令下去——命全军就地寻找缓坡,留旗手于坡顶壮声势,大部队于坡后重新列阵!”

    “可大人……若敌军发起冲击……”

    “还没说完!督战队于阵后巡逻,确保各部旗帜不倒,哪家的战旗在敌方发起攻击前就倒了,军法处置!”他微微停顿一下,旋即补充道,“一旦敌方发起步骑兵攻击,无需等待指令,直接全军后撤,旗帜辎重皆可抛弃,跑得越快越好!”

    作为诱饵,这支前锋带了足够多的旗帜来壮声势,只要旗帜仍矗立,西征军便无法继续前进;而后一道指令的内在逻辑就更简单了——如果“分散寻找掩体”可能将是自己今天顺利发布的最后一道命令,那就在这道命令的后面……直接把可能需要的后续指令也带上去!

    既不战也不退,如此僵持着又是何意?

    看着周围一圈人想要执行命令却明显心存疑惑的表情,罗宛信心十足地开口解释:“如果敌人持续发炮,我们躲在缓坡后便能以极小代价消耗对手的火药,大功一件;而若他们胆敢派兵出击,我方已经绕到他们背后的骑兵主力,就将成为他们的噩梦!”

    ——

第675章 高庭保卫战(4)

    隆隆隆……

    第三轮炮声响起,这种低沉如猛兽咆哮的震动不仅摧毁着马图斯·罗宛所率步兵前锋的战斗意志,也重重敲打着战场稍南方……河湾骑兵主力部队的神经。

    作为对抗远程兵种的利器和夺取战争胜利的王牌,这支维斯特洛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纯骑兵部队配备了由以加兰·提利尔为首、洛拉斯·提利尔和狄肯·塔利等人为辅……囊括了拥有老成持重、武技超凡、敢打敢拼和多谋善断等大量优秀素质的年轻一辈翘楚的天团组合。身为高庭保卫战的头号胜负手,他们从最高指挥部获取的同样也是一套非线性的立体预案。

    骑兵指挥官们首先要从数量惊人的兵力中分出足够多的部分组成无数游骑侦查小队,里三层外三层……不分曼德河南岸还是北岸地将女王西征军的四面八方都围堵住,钩织出一张巨大的屏蔽网,让艾格所派的斥候出不了火炮射程范围,获取不到任何视野之外的敌情讯息。在此基础上,近两万的骑兵大部再在约两三英里外——这个肉眼基本看不清、快马加鞭却转瞬能至的距离上暗戳戳地隐藏着行踪。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包括但不限于:艾格布置战阵出现纰漏、女王军出击或追赶罗宛前锋导致各部队间脱节、伊耿国王所率步兵主力与其正面交锋陷入鏖战……总之是各种稍纵即逝的战机出现时——迅速抓住它,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抵消西征军的热武器优势,逆转战局夺得胜利。

    ……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若非北面隐隐传来的震响提示着此地是战场,环境简直如春游般闲适和惬意。碾压性的数量优势和主场地利确保了周遭都是安全区,而“最后底牌”的身份又让骑兵部队无须为吸引注意而涉险进入女王军的火炮射程,骑着因喂食充足而显得神骏异常的高头战马,三名年轻的指挥官短暂地脱离部队骑向炮声传来的方向,登上一道矮矮的土堤,开始遥遥观察已经显得热火朝天的正面战场。

    因为观察角度不同,以最大截面方向对着他们的女王军显得浩荡庞大且整齐划一,与之相对的己方步兵前锋却只有窄窄的一线,还因为左右翼拉得太长而显得歪歪扭扭。幸好,由于为虚张声势而准备了大量旗帜的原因,双方乍一看在气势上倒还勉强不相上下。

    然而,女王军大阵西端正伴随着隆隆响声不断冒出大团白烟,在风向作用下自东往西一边扩散一边飘向静悄悄的河湾军前锋,远看上去,就像一个横卧在曼德河旁的壮汉,抽着烟草还把烟气吐出来喷到对面的瘦高个子脸上。

    不用什么分析和判断也能看得出,女王军正占据完全的上风和主动,而河湾步兵前锋却只能被动挨打,丝毫无力还击。

    幸好,这完全在河湾联军的预料之内。

    “女王军的炮声比在君临时更密集了。”七国闻名的百花骑士,洛拉斯·提利尔第一个发现状况,“他们很可能从守夜人产业园获取了新式武器的补充……可恶,早知道就该把那片园区夷为平地的。”

    “别说这种屁话,当时产业园受到丹妮莉丝的无垢者驻守,我们怎么可能主动挑事?”加兰·提利尔以不似同辈人的沉稳语气否定道,“就算拿下了产业园,以我父亲和妹妹的想法,也绝对会把这棵摇钱树像孩子一样护在手心里……而等到守夜人南征打到君临城外,又是绝对守不住的。好好观察战场,收集有用讯息,少异想天开!”

    来自高庭的兄弟俩先开始了对话,而他们旁边的狄肯·塔利则默默地举起了透镜。继承了老爹蓝道·塔利衣钵的他明白,眼下冷静而细致的观察和分析,远比没营养的闲聊更重要。

    他们是在女王军的正南方,正从梯形上底边正前方向它望去,从这个视角和高度,很难凭肉眼观察看出这是个等腰梯形,好在这并不影响观察者发现组成阵型的是数个千人规模的方阵,以及梯形的两腰布成了简单的斜阵。

    “那守夜人摆的阵型相当奇特……我不知道该说这是前所未见还是极端保守,但看得出应当是防御型的。”这不太妙……他没有把透镜放下,而是一边缓慢扭动透镜筒身调整观察,一边嘴里播报着自己的发现,“而且横向是朝着我们的?啧,好像还不是简单的橫阵,这下可有点麻烦了。”

    两位提利尔家的公子哥闻言变色,同样拿起透镜观察,果见局势如狄肯·塔利所言,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这怎么……好像就是为防着我们存在而布下的阵型?”洛拉斯·提利尔语气中掩不住骚动,他终于意识到,对面那个守夜人战无不胜是有原因的,“如果他就待在原地不动持续炮轰,我们根本无法强冲如此严阵以待的重步兵方阵!”

    加兰·提利尔皱眉片刻,竟无法反驳这一判断,只能出言安慰:“别慌,他若固守阵地不动,我们是奈何不了他,但他也同样没法向高庭逼近,而在粮道已被我军切断的情况下,时间站在河湾一边!”

    “罗宛大人在这样的炮火下估计坚持不了太久,我建议下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狄肯·塔利出声道,他时刻铭记着父亲蓝道塔利要他注意的几条要点,“艾格可能不会轻敌被诱入包围圈,但无论女王军是追击还是保持阵型向西缓慢行军,运动间都必然生出破绽,那时——便是我们建立不世功业之机!”

    加兰点点头:“敌方阵型太过狭窄,两万骑兵无法一次性展开,强行投入容易前后撞到一起自乱阵脚,我们将部队分为三部,轮流冲锋,持续保持压力,取胜便只是早晚问题。”

    “哎……罗宛大人的前锋松动了!”洛拉斯惊呼着提醒另外二人。

    他们将视线转回战场,果不其然,在三人的注视下,成一字长蛇状的河湾军步兵前锋以中心为起点,向两边仿佛碎裂般断成了零碎的一截截,分割开来一段段再自成一体地就近挪动转移,躲到了最近的缓坡或土丘背后,只在坡顶留下旗手……原本长长的一根实线,眼看着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虚线。任何这个时代的指挥官用大脚趾都能判断出,只要此刻派兵进攻,便能轻而易举地撕裂敌阵,打出一场大胜仗!

    “这是在示敌以弱!”虽然时机比约定要早了些,形式上也不大对,但加兰·提利尔还是刹那间便明白了罗宛伯爵的思路,重重挥手,“你们二人归队,只要那守夜人派兵出阵,立刻进攻!”

    “遵命!”

    正面战场上,随着河湾军前锋线阵的瓦解变形,所有观战者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在无数双紧张观察着的眼睛注视下,与前者对垒的女王西征军毫无出击的表示,反倒是主动变阵准备诱敌的河湾前锋军,变阵变着变着,就出人意料的自己崩掉了。

    ——

第676章 滚动阵型

    “变阵避炮”这样没有演练过的具体命令不同于固定的调动指挥,不在旗语或乐器号令的信号体系内——不消说,肯定只能靠人力传达。于是,传令兵们的又一波工作量高峰开始了,而跑了一早上的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换一批马。

    遭受过数轮炮击的河湾前锋士气已受到严重打击,勉强保持在崩溃线之上,新命令被按照程序努力下送向基层,并在所达之处被立刻开始执行。一切看似有序,却在第一步“传递”的过程中就出现了问题:马图斯·罗宛被连番的炮轰震得心慌意乱,匆忙间的下令忘了考虑讯息传递和起效的速度——横列队离他较近的部分因为传令兵抵达较早,接收命令也快了一步,于是便率先开始聚拢分队向最近的有坡度的地形移动——而这样合适的地形当然不可能刚好在就近而是分布在左侧、右侧、前方稍远……乃至背后一段路程外。

    于是,在距指挥部较远的两翼尚未收到命令的部队眼中,战场形势就变成了这样:敌方的火力不断,中军指挥部的位置阵型却不知为何就忽然开始变得散乱。有的部队向自己靠近有的部队反向远离,更有甚者开始了后退!

    不明所以的他们,心中顿时产生了慌乱。

    如果仅是如此,那经受过的一定军事训练兴许还能让他们忍耐到传令兵抵达,但好死不死——赠地军炮兵的第四轮射击也刚好卡在了这个时间点来临,密集的炮弹和轰隆声在打乱锋线的同时,也对传令兵造成了影响和干扰,连带间形成了“火力遮断”的效果。

    就这样,在震耳欲聋的炮声、地面弹跳的沙包大球状死神、中军莫名其妙的阵型分解造成的混乱中……罗宛最担心的溃退也就稀里糊涂地开始了。

    ……

    最先开始逃跑的是一支来自苦桥周边村庄的农兵,和后世许多分析这场战役的“专家”猜想的不一样的是:这支家乡正“陷于侵略者铁蹄下”的农兵们其实算得上同仇敌忾、战意高昂,下令后撤的指挥官也并非怂包:接替中炮受伤的正职担任临时指挥的他算得上身经数役,有点战场经验。当时下令后退,是因为相邻的那支部队开始收拢部队——向身后五十米处的一个约五米高的小土坡进行转移,而在敌阵打来的炮弹、传来的轰隆声和飘来的硝烟三重作用下,他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又没瞧见有意义的旗令或传令兵的踪影,便相当“英明果断”地判断:指挥部应当是下令将战线后移。

    不想让跟自己出村的老乡们继续在敌人的火力范围内白白挨打,他便相当有魄力地——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类似的情况同时发生在数里长战线上的两三个地方,最先跟着往后撤的部队并不知道他们眼中“正在后撤”的部队其实并不是在逃跑而是在进行转场,而看见他们在后退的更两翼的部队不明所以间也开始跟着跑……传令兵死命地追赶并及时将正确的指令送到了前一批部队手中,却无论如何也再来不及阻止更远处部队的溃逃,而这种古怪的后退又反过来影响了已经接到正确命令的中军部队:忠实执行命令的他们转移到合适的位置停下来稳住阵脚,抬头却看见两翼的部队都在争先恐后仿佛逃命般地后退,自己稀里糊涂就成为了前凸的突出部!

    是战场出现了什么新的变局或指挥部下达了后撤的命令,还是有部队意志扛不住崩溃了?

    一步错步步错,混乱和恐慌是具有传染和叠加性的。一开始,根本没人想要逃跑,但很快,局势便恶化到了不想跑也得跑的程度……到这时,马图斯·罗宛就算是孙武转世魂穿,也再无力阻止整条战线的崩溃了。留给他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跑得比手下部队更快,在避免成为敌人追兵刀下亡魂的前提下,到最后面去设法收拢溃兵。

    虽说上头给的命令就是要他佯败诱敌的,可才挨了几炮就跑,诱得到个鬼?

    跳脚之间,罗宛伯爵带着满腹的懊恼和不甘,在幕僚们的劝说下骑上了战马,挥鞭向后退去。

    ***

    东面一英里外,位于女王军梯形阵中央的艾格依靠易形者们的空中侦查回报,将罗宛前锋的溃散实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却没有任何要下令追击的意思。

    他不仅能“看”到敌人的溃败并非作伪,同样也将南方暗戳戳游离在视线边缘的河湾骑兵主力尽收眼底。通过飞禽易形者笨拙但努力的讲述,他得知这支骑兵部队已经大致分成了三部,做好了随时发起总攻的准备——在与河湾步兵前锋的第一轮较量中,他确实意外取得了比预料更大更快的胜利,但这样的胜利并无决定性意义,接下来……才是主菜上台的时刻。

    摆着防御阵型一动不动固然安全无虞,却永远也到不了高庭城下;但此刻他只要敢调动任何一个步兵方阵或随便哪支骑兵对罗宛前锋进行追击,派出去的部队都将被包饺子有去无回;就算稳住心态不轻敌冒进,继续抱团平推,他们也将很快迎来维斯特洛有史以来最凶猛的步-骑联合攻击……

    而老实讲,艾格还真没十分的信心能在这样烈度的战斗中依然轻松取胜。

    这时候,就要他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深吸一口气,艾格沉稳简洁地下达了命令:“炮兵停止射击,指战部注意协调沟通,全军开始滚动!”

    号角、金鼓齐鸣间,仿佛整片曼德河畔都笼罩在女王西征军指挥体系的传讯喝令声中。远远看到敌军开始有所动作的加兰·提利尔一个激灵,几乎就要挥手下令预备出击——对面这套纵深和宽度达到一定平衡的背水阵型可以随时停下来就地组织防御不假,但运动-防御的物理状态转换得再快,心理上迎接紧急状态的仓皇和紧迫感都是没法迅速消弭的,而这也就导致了:哪怕是专为应对行军中遭袭而设计的阵型,其真正遭袭时的防御作战能力,都是绝比不上原地固守以逸待劳强的。

    只要一轮三波冲锋搅散对面半边阵型,步兵主力再趁势掩杀,砧锤便即刻成形!

    打着一手好算盘,视野中的西征军却开始进行令人匪夷所思的骚操作:当着加兰·提利尔的注视,女王军所排布成的梯形阵内部产生了些许骚动,在整体没有任何移动的情况下,梯形朝东的那条斜边,毫无征兆地就忽然向内部塌陷了进去!

    从地面上看不明白的状况,在空中俯视便能一目了然:组成梯形的九大步兵方阵中,构成东面斜边的那三个——最靠近河岸底边的一号方阵从底边与河岸的间隙中收缩进了梯形内部,沿河行进了整条底边的长度后从西面回到第一列方阵的西端;同理,二号方阵从底边与第二线列的间隙中西行,掠过本列的两大方阵同样抵达西端;最后,三号方阵从第二第三列的间隙中与骑兵部队擦肩而过,越过所在第三列的另一个方阵,与之完成方位互换。

    上帝视角观察整个变阵流程:方阵的东侧斜边会短暂地缩入大阵内部,并在不久后从另一侧冒出,无缝变换为梯形的西侧斜边……在这整个过程中,九大步兵方阵都将有足足三分之二的六个方阵肃立原地保持完全的防御状态,掩护正在进行变阵的三个步兵方阵和中军指挥部,让河湾人蠢蠢欲动的骑兵主力找不到乘隙而入的任何机会。

    如是东斜边→西斜边、东斜边→西斜边……依次同理的不断收缩变换,整个梯形方阵便将以正常整体行军三分之一的速度,像条坦克履带一样,缓慢却势不可挡地向高庭方向滚动而去。

    这,就是此套背靠曼德河的大阵叫“滚动阵型”,而不是“梯形防御阵”的根本原因!

    ——

第677章 钝刀切肉

    【上一章标题处章评里有人画了示意图,还挺到位的,建议移步一阅】

    ——

    加兰·提利尔愣愣举着透镜观察,眼睁睁地看着女王军像弹簧一样伸伸缩缩、交替进行着诡异的变阵。直到一轮过后,整支军队神奇地完成了一次滚动、原原本本地向西位移了一整个“身位”,又向高庭挺进了一英里,他才背后发寒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见证的是一种无懈可击的新式推进方法:火炮驱散正面步兵,交替滚动不给骑兵有隙可乘,慢吞吞但坚定无比地向战略目标前进!

    以那守夜人的秉性,发现这招有效大概会就以这种方式慢吞吞拱向自己生于长于的家——高庭,自己想等待的纰漏和破绽,很可能永远不会出现!

    直觉上,他没发现战机。但这一刻,近两万骑兵的指挥权真真实实地捏在手中,若把四条腿的“战友”数量也算上,加兰此刻掌握着的人马数(人+马)比对面女王军乃至己方步兵主力的总量还要大,如此王炸般的惊人手牌足让任何人都忍不住产生“不管了先莽一波试试”的冲动……

    捏紧着拳头好半天,加兰才缓缓用理智控制住这股充斥大脑的热血。

    父亲推荐他来担任骑兵主帅,所看中的绝不是他的绰号里有个“勇武”或是骑术和统率力如何高超,而是因为他永远不会做事上头或下决定不经大脑,而眼下的局势十分明了:在没有配合的情况下,用骑兵强冲阵型未乱的精锐步兵胜算极低。眼下当务之急不是打仗,而应当是将所见所闻立刻汇报指挥着步兵主力的父亲和伊耿国王,由指挥部那帮老将来想对付艾格的主意!

    他放松紧握的缰绳,转头高喝:“传令兵!”

    加兰最终选择了派兵向指挥部汇报,同时自己率骑兵继续遥遥牵制。这个决定明智且正确:如果强攻,他将面对的是摆好了长枪阵、装填好了霰弹做好了一切反骑兵准备的防御方阵;而如果就此撤离,摆脱侧翼威胁的西征军又会停止滚动按常规模式行军,以三四倍于现状的速度飞快向高庭方向逼近,依葫芦画瓢地再次用火炮轰散步兵主力,继续让骑兵无隙可乘。

    ……

    谨慎而缓慢地进行第一轮滚动的时候,艾格的神经还颇为紧张:这是“艾式滚动推进”战法从理论和训练到实践的第一次尝试,就算再有万全准备,也一定会冒出各种纸上谈兵时不会出现的现实问题。可以这么说——梯形阵第一次收缩为三角阵的瞬间,是整支西征军今天最为脆弱的时刻,如果对方的骑兵主将足够杀伐果断,选择在第一轮第一次变阵开始的瞬间发起骑兵冲锋……

    哪怕没有河湾步兵配合施压,战况依旧会有几分凶险。

    但对手选择了求稳。

    而这一求稳,就跳进艾格的陷阱,变成他温水锅里的青蛙了。

    原因很简单,以稳对稳虽然场面上很无聊很煎熬,但现在他在向战略目标逼近,而对方却相反。

    战争的目的是胜利,而胜利又需要靠若干次达成战略目标来实现……面对河湾这么一个血条极长的庞然大物,“消灭其军队”是最费力不讨好的取胜方法。面对难以一口吃下的强敌,艾格选择了钝刀子割肉的路线:先打击敌士气,在将敌人削弱到一定程度后,再打最后一仗。

    仅仅几百人的伤亡,或许可以通过手段来粉饰和隐瞒,但战线的不断后移,却是真真切切、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

    可想而知:当好不容易凑齐到一起的十万大军,通过艰难的动员勉强鼓起了士气和斗志,结果赶到战场来,却发现远少于己方的敌人依旧在步步紧逼,自己却只能在命令下节节后退时——无论这种后退的幅度多小多么缓慢,都是对士气的巨大打击。

    第一轮的四次变阵耗费了一个多小时,这一轮滚动顺利完成,暴露出来的些许问题也全有了解决方案后,艾格彻底放松下来。

    短短一个多小时,他所统帅的西征军就完成了一次质的小飞越:现在,他们是已知世界第一支“成功在实战环境下完成过艾式滚动推进”的部队了——就像游泳、骑车甚至去泡脚按摩一样,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的:头一次尝试心惊胆战,再次去做就能带着信心和从容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只剩重复重复再重复,在敌人的眼皮下不断地骚操作,以切香肠的方式不断打磨他们的底线,向他们誓死保卫的高庭逼近了。

    开场就直接莽上来颇有几分胜算,但河湾人不敢;

    就这样步步为营地缓慢后退有概率耗到西征军弹尽粮绝,但时间和士气不支持这种战术。

    于是,结果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艾格在赌的,就是这种可能。

    时间每过去一秒,敌人承受的精神压力就要增加上一份;最终,对手会在西征军弹尽粮绝不战自败前沉不住气强行开战,最终却因为士气已丧又没掐准战机,而无法完美发挥人数优势!

    ……

    因为各方阵间协调更加顺畅,第二轮滚动的耗时缩短了近三成。完成到一半时太阳已经接近了头顶,而艾格也站到了早晨河湾步兵前锋与他对峙的阵地上。

    河湾人的溃败看似仓皇,好歹没狼狈到把伤员也留在战场上等死……满地的碎盾牌、杂军械、尸体和血迹之间,大把用来虚张声势的各家族旗帜也零落在水分未干的田野之上。这其实是个很不寻常的现象:除非是毁灭性的大溃败,一般的旗手有足够的素养能在败退里保证旗帜不丢,但这回河湾前锋为了能够营造出主力声势再佯败诱敌,临时上了许多未经培训的普通农兵来摇旗呐喊——这些人可没有旗手的职业素养,一看部队溃退,顿时把手里东西一丢跑得比谁都快。

    战利品有盔甲武器甚至少量金银(阵亡士兵的私产),可惜没有西征军此刻最急缺的粮食,望着整理过后战场上仍东一片西一片残留的各色布片,艾格刚要叹一口气,却忽然灵光一闪。

    “命令各部,将敌军丢下的旗帜连布带杆统统收拢,清理后卷好随军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

第678章 中场休息

    太阳渐渐西斜,河湾平原又一个春日的白昼即将结束。

    清晨那场单方面炮击发生地点往西近二十英里处,庞大的河湾军团扎下了营地。六万步兵加乱七八糟数不清的辅助人员构成了浩荡绵延一直伸展到视野尽头的超级大营,而在这个规模堪比城市的军营中心,最高大华丽的那个帐篷里,联合指挥部的核心成员们正围聚在一起,于沉重而压抑的气氛下,紧张地进行着信息交换和新对策的商讨。

    这是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在场不少人却处在一种……有点懵逼、有点麻木的恍惚状态中。

    他们不该在这个地方的。

    早上起床时,大军还在东面一段距离外的旧营地中,士气高昂信心满满地整队出营,决心要与来势汹汹的大敌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并赢下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

    但晚上,他们就又在西面——比早上更靠近高庭的地方扎下了新营地,旧营地居然已被女王军鸠占鹊巢。

    最让人感到迷惑的是:他们并没有遭遇大败,甚至大部分人连女王军的影子都没瞧见。

    前锋的炮灰诱饵在进入战场后不到短短半小时就溃退下来,而且还没把敌人钓上钩……这没什么,对于诱敌这件事,指挥部本就抱着“能成最好,不成也没事”的心态。敌人不上当,接下来调整心态摆好阵势常规开打便是。然而败退下来的前锋不仅抬回了大量轻重伤员,还带回了个糟糕的消息:女王军的火器威力数量都远超预计,犁地一般的杀伤模式,尤为克制密集的步兵阵型!

    罗宛伯爵的任务本就是佯败诱敌,没理由夸大敌人的实力掩饰自己的战败,而大量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和残兵败将的话更是证实了他的情报。这下……就连指挥部内部都陷入了“是该顶着火力硬上还是从长计议”的争执之中,双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有资格拍板的伊耿国王又受首相克林顿的影响没能果断站出来下令,拉拉扯扯间一拖延,部队便只能在不断逼近的西征军梯形阵前连连后撤,一直退到临近太阳落山敌人也开始扎营了,才算稳住阵脚。

    河湾人们很茫然,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不符合直觉和军事常识的情况:明明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将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包饺子吞下了肚,却无论如何也消化不掉!甚至,匪夷所思地:敌人反倒还在肚子里翻江倒海,硬顶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威胁和压力,用一天时间硬生生在十万大军的围堵中又向高庭挺进了好几英里!

    虽然在这之前西征军就已经事实上深入了河湾地上百英里,但主动放敌人进来……和想阻拦却拦不住,所给人的感受可是全然不同的!

    一言概括眼下河湾地人面临的局面和感受就是:想把敌人放进来关门打狗,却发现钻进来的是头老虎。所有人在胆寒的同时,心中都隐隐冒出了这样的不祥预感:那个该死守夜人,仿佛就是老天降下来克他们的。

    ……

    “溃兵已全部收拢,圈到了单独的一营里,避免对全军士气造成太多损害。”蓝道·塔利率先打破了沉默,“我上午时坚持按原计划发起强攻,梅斯大人却坚持要稳妥行事。呵,稳妥行事有稳妥行事的办法——我们就像今天这样用骑兵在侧翼遏制敌人推进速度,且战且退,干脆把高庭和这趟春种的最佳时机也当成可以舍弃的代价便是了。只要遏住玫瑰大道的运粮路线,对面三万人深入河湾腹地,焦土战术饿也能饿死他们!”

    “把高庭当弃子?”

    梅斯·提利尔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在那么多东部封臣都弃守城堡,响应号召焦土撤退后,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的城堡就唯独例外绝不能放弃。喘了好两口气,他才回想起合适的说法:“可那是河湾首府!我们不是早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么,若高庭也失陷,河湾人将不可能保持再战的士气!而且,一旦春种的时机错过,我们倒是把这三万人饿死了,河湾上下又要有多少农民跟着陪葬?”

    “士气、士气!清晨时我军士气最旺,为何不接战?”蓝道把问题抛了回去,他心中正憋了一团火,顶撞封君也顾不上忌惮了。自己的封地都正暴露在龙女王南路军和多恩人的威胁下,大老远跑过来为所谓的整个河湾而战,结果封君和国王都不好好打,这玩个蛋?“今日决战,纵然不能取胜,也至少能重创敌方锐气,遏制住他们向高庭进军的节奏——诸位可知道组织好决战、让大家把遗书都写好了却临时后撤,会泄掉多少士气?反正我的观点就是,既然今天没打,干脆就不要打了,趁着军队完整还有谈判的筹码,赶紧退让求和吧!”

    “蓝道大人,消消气!”

    琼恩·克林顿赶紧接过了蓝道的气话,避免了会议演变成争吵。开什么玩笑,如果河湾真和龙女王求和,自己和自己辅佐的小伊耿国王绝对是合约的条款之一,就连黄金团说不定也会整体被卖——哪怕蓝道并没有真的求和的意思,话题也绝不能往这方面发展。

    不过说来也滑稽,他本还担心今日战事不顺,会让国王和王后所代表的本土势力发生嫌隙和矛盾,谁想河湾人自己内部倒先吵了起来,提利尔家是七国对封臣权威最差的公爵家族,当真是事实无疑了。

    “必须得承认,你的想法有道理,我军士气最旺的时候确实就是今晨,而且那样的士气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难以复制——除非我们打赢一仗。想赢必须得提振士气,而提振士气又得先赢一场前哨站,可对手偏偏根本不给机会……这可就陷入死循环了。”克林顿话语一顿,“但从另一个角度想,所谓的赢——难道必须得靠主动出击,歼灭敌军吗?”

    顶着在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伊耿国王之手痛快地揭晓了答案:“弃守高庭不可能,那样做阵营内部就会首先分裂瓦解,这个方案不作讨论;而今日没顶着火力强行接战,造成的士气损失也已成定局,再去想它也毫无益处。往好处想,我们至少利用一场试探,得到了有用的实战情报——若能用损失掉的这分先机,换得更有针对性的战术安排,仗还有得打。”

    “接下来,请各位细听——我利用下午的时间,与斯崔克兰团长和罗宛大人讨论出的一点个人想法!”

    “咳。”哈利·斯崔克兰点点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事先得说明,这套对策主要是由克林顿首相和马图斯·罗宛爵士讨论设计,我个人只是在这一过程中提供了军事参谋。”

    这不是客套话,其实整套对策的想法主要来源于罗宛爵士,只是他今晨指挥的炮灰前锋溃败得稀里糊涂,作为败军之将不适合当众发言而已。黄金团团长长吁一口气,开始了讲述。

    “在最初得知敌方掌握了高效的反步兵手段,并采取了前所未见的交替行军推进阵法后,我和大家一样,感到很茫然。”哈利·斯崔克兰用一句共情开了场,“在与克林顿首相交换意见并冷静思考后,我们分析出了这种茫然来源何处——那就是,敌人的手段完美克制了我们原先制定好的砧锤战术,用反步兵的火炮让步兵这块‘铁砧’完全无法成形,从而导致骑兵这把锤子也有力无处使。所以,接下来我们讨论的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该如何破解敌人的‘反砧锤战法’?”

    ——

第679章 抛弃幻想!

    连番不顺导致无论兵将的士气都低落到极点,斯崔克兰团长不敢挑战在场人员的脾气耐性,毫不停顿地继续讲述。

    “敌方破解我军砧锤战术的思路是‘打碎步兵这块砧’,那么我们再反制的思路也就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条路线:一、强化步兵这块砧,使其不惧炮击;二、放弃砧锤战术,另寻它路……”

    “敌人到高庭只剩两三日路程,这时候再改用其它战术重新进行布置,如何来得及?”蓝道想也不想便是一声冷哼,用毫不掩饰反对打断了斯崔克兰的发言,“更何况,骑兵才能对付火器,这是我们早已达成的共识。团长大人另寻它路能找出什么法子,我很好奇。”

    “不错,我与克林顿大人一番商议之后也认同蓝道大人的观点:完全扔开先前方案就是放弃了我方最大的骑兵优势,时间上也来不及。”斯崔克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头认可,“所以,我们最终讨论出的结果是:折中处理。在将主要精力放在加强步兵这块砧的前提下,在细节上进行略微的针对性调整,努力利用好以‘士气劣势’换来的‘后手优势’,逆势翻盘!”

    士气劣势换后手优势?

    能把连连吃瘪毫无还手之力说得这么清醒脱俗,所需的情商和技巧非同一般,对脸皮厚度的要求更是突破天际。但众人还没来得及出言讥讽,黄金团团长却已经在略微停顿后提高了音量。

    “我知道肯定有人已经在心里骂我不要脸,但我还是得解释下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斯崔克兰挺了挺胸,色泽已经有些黯淡了的金甲在油灯的照耀下重新变得熠熠闪光,“我军连番受挫,不假,但对方的底牌也几乎已经尽出……而我们仍然保存着有生力量,还可以聚集在这里开作战会议,还能从容冷静地思考该如何对付敌方的各种强悍武器和奇特招数——这就是以士气换来的后手优势!”

    “诚然,我不敢笃定地说:这场交换一定划算。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我们继续争论诸如‘早上趁着士气旺盛莽上去能不能赢’、‘现在士气已丧还有没有继续打的意义’……此类的话题,那么,帐篷外的中低层贵族骑士们兴许还有投降的机会,有资格进这个帐篷议事的我与诸位的脑袋,却是绝对会在不久之后,被插在高庭的护城河边的!”

    ……

    黄金团团长的一番话看似情绪输出毫无章法,实则条理清晰地包含了正面激励和反面警醒两部分,虽然听起来很像是穷途末路的挣扎,却还是成功地松动了大帐内死气沉沉的氛围——头脑足够清醒的人开始意识到“士气优势换后手优势”虽然听起来荒唐却有一定道理,而即使想不到或不认可这一层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除了坚持抵抗外他们别无出路。

    这么一番话当然不是个佣兵团长能说得出的,而是意识到自己早上过于谨慎犯了怯战错误、但偏偏又决不能当众承认的“国王之手”琼恩·克林顿的手笔。至于被当了传声筒的斯崔克兰,此刻的内心感受是有点嘀笑皆非的。

    他一个佣兵,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主,怎么就稀里糊涂混到联军核心指挥圈了?在连续遭遇两场失败之后,他不仅没跑路,反倒还在战后的总结会议上主动发言,激励一群世袭罔替的领主鼓起劲来继续作战!

    无论是对于佣兵这个职业而言,还是针对他的个人性格来说,这都是件极其不合常理的事情。

    不是他忽然变得忠贞仁义不离不弃,而是他现在属于……上了克林顿的贼船,下不去了。

    黄金团已经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惨重损失,此刻跑路血本无归不说,在包括君临在内的整个维斯特洛东海岸都落入敌手,而掌握着旧镇港口的海塔尔家又不是很配合的情况下,他连跑都没地方跑。

    要么一无所有身首异处,要么一战完成阶级飞跃,封妻荫子、流芳百世!

    开场白结束,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

    “在早上的战斗中,罗宛大人率领的步兵前锋遭遇了敌方火炮的平射,球状炮弹在地面上连续弹跳穿透了前锋阵列,造成巨大伤亡并间接导致了后续的溃败。”斯崔克兰气也不喘地简述完今晨战况,开始介绍当事人提供的有效情报,“但罗宛大人和他的幕僚们在炮击中发现,躲在一定坡度的地形后可以有效对抗这种弹跳攻击。但这一点在实际操作中面临困难:平坦的河湾平原上,土坡极为稀少,就算有也是稀稀落落无法形成连贯的战线。而一旦分头躲避,便会造成指挥连中断命令无法有效传递,从而极易导致溃败。”

    “在总结完罗宛大人提供的讯息和教训后,我很容易地便能想到了解决方案——那就是,主动寻找一处土坡较为密集的地带,在土坡与土坡间以沙土石块构筑人造掩体,这样一来,我军便可以在这道由土坡和掩体连成的长条状结构身后从容地调动布置兵力,而不至于远在几箭之地外便开始被动挨打。”

    有斯崔克兰先前一番入情入理的开场白做铺垫,蓝道·塔利倒是不好再肆意宣泄情绪,他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发言人提出的建议,迅速提出合理质疑:“这么一道屏障建成需要时间,而且有它的存在后,我军便无法像往常一样迅速发起冲锋了。”

    “这道屏障无需太高,只要能挡住弹跳的炮弹即可,把要求降到这种程度,大概只要不到半天便可构筑完成,至于艾格那小子转换战术重新用回抛射嘛,我没办法……也不需要有办法。毕竟,在应付从天而降的炮弹这点上,我们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以承担一定的损失。”

    他停顿一下,手指在桌面上敲击,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蓝道的下一个提问,琼恩·克林顿便主动出面替他解了围。

    “一道屏障对步兵冲锋带来的影响,绝抵不过它所能带来的防护。”国王之手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坚毅和平静,他把一缕灰红的头发往脑后一理,避免了它影响自己的发言,“即使进行最糟糕的预判,也不过就是让冲锋被迟滞上一分钟……但我在这里考虑的问题不是发起的冲锋会不会被迟滞,而是:我们为什么要发起冲锋?”

    这段话并不在克林顿给斯崔克兰的发言稿中,属于半即兴发言,既然带有意外属性,也就自然引起了众将领的注意。

    “我们原先为这场战争设定的目标是:速战速决,干净利落地一战歼灭艾格所率西征军主力,给小女王以足够的心理震慑,接下来再根据局势判断是该乘胜追击反攻王领,还是暂时和谈、裂土而治凭借河湾的体量人口优势进行长期对抗。然而,那守夜人用一次又一次的打脸向我们宣告了这一点:黑衫军打赢异鬼慑服北境河间靠的不是运气,他们的总司令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在敌人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警惕性都比我们想象的更高的情况下,我们应当抛弃幻想、认清现实,适当地调整战略目标。在这里我的个人建议是:做好最低限度的战果预期,即——阻止对方继续向高庭推进,击退之即可。”

    “这当然不是说我已经悲观地判断歼灭敌军已成为不可能,而是强调: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应当脚踏实地优先考虑挫败对手的战略意图,然后再从容地考虑能不能一劳永逸地消灭强敌。而具体到冲锋这个问题就是:如果敌方继续保持递次推进不露出任何破绽,我们为什么非要冲锋,而不是以逸待劳等他们打上门来?毕竟,被重重包围且切断了后勤得不到补给的,又不是我们!”

    倾吐完一番心中所想的克林顿有些激动,被撩起的那缕发丝又垂荡下来。

    “我甚至可以想象明日的战局进程了——艾格发现火炮平射对我军无效,便下令继续递次推进,一直逼近到两箭之地外的距离,才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停下脚步,用火炮的射程优势冷酷无情地持续抛射轰击,欺负我们没有对等的反击手段,妄图利用打击士气的办法,逼我们先发起冲锋或出现内部问题发生溃退。”

    “我们要做的,就是憋着——顶着炮火稳住阵线,像山一样挡在艾格前方,看是对面的火药多,还是我们的人多!只要能憋住这一口气,无论最后他是耐不住性子率先发起进攻,还是意识到事不可为开始后撤,有侧翼骑兵主力存在,主动权都在我们手里!”

    ……

    帐篷内安静下来,多数人直觉这招似乎靠谱,却又对是否能有效遏制女王军心存疑虑,一番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后,无数双目光慢慢汇聚到——既不是伊耿国王也不是提利尔公爵,而是先前还在抬杠的蓝道·塔利身上。

    如果这位能征善战又脾性耿直的老杠精也认可黄金团团长的这一计划,那么它大概率就是有可行性和高胜率的了。

    在十几道目光的注视下,角陵伯爵的眉头深深地拱起,放平,再拱起,最终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就在大家都把这下点头当作是认可和赞同之时,他却又忽然冒出了新疑问:“除了构筑一道掩体外,这不就是按原计划进行?不是说折中吗,战术的细节调整在哪里?”

    “在于兵力布置,经过一天的对阵和侦查后,我们对艾格靠河布下的阵型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半圆形状,就像一口扣在地上的铁锅一样,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遭遇接近等同的防御反击力度,最麻烦的是,仅在曼德河南对抗它,根本无法展开八万人的战线进行围攻。纵然人挨着人布阵,也最多只能同时投入一半与之交战。”

    “我的想法是,与其让剩下的人员在后方看戏或等待轮换,何不去开辟新的进攻方向呢?艾格在曼德河边扣上了一个铁锅并以凸面向我,难道我们就非要傻乎乎地将全部力量投射到他预想的这一面?高庭城外的河边停驻着几艘战船,连夜派兵下令它们东上赶到战场,调动一至两万人北渡曼德河埋伏到西征军的河对岸去。若那守夜人自知不敌准备向新桶城后撤,这支奇兵便能有效牵制他们的渡河速度,给大部队争取组织追击的速度;而若是正面战场的决战爆发嘛,他们也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乘船从北岸渡河,作为奇兵出战,从艾格‘铁锅’的正面发起进攻,给他来个狠狠的四面夹击!”

    ——

第680章 高庭保卫战(5)

    高庭。

    这座城堡的名称由两个通用语单词组成,直意为“高高在上的花园”。

    看似随意,但这里面的信息量可一点都不少,分为了“高高在上”和“花园”两部分。

    前半部分顾名思义:城堡坐落在自身所处的河湾核心平原最高的山丘之一上,丘顶海拔超百米。虽然这个高度在地球位面现代地理体系中连“山”都算不上,但在高庭周边方圆百里的平原上却毫无悬念地傲视群雄——放眼曼德河流域,比它高的山丘肯定不在河边,在河边的山丘没有比它更高的,而既在河边又高度相近的,则必然满足不了“位于河湾腹地,受封臣拱卫”这一条。历代居住、拥有者都不遗余力地将城堡往更高修建……时至今日,任何人登上城堡之巅,都能抬首便将半个高庭领尽收眼底。

    当初加尔斯·园丁一世决定在此定居并修建城堡,看中的恐怕就是视野开阔、易守难攻,远离边疆又靠近水源!

    那么“花园”呢?

    高庭以白色大理石筑成,被维斯特洛大多数人认可为七国境内最美丽的城堡——除了这随便问个人都能知道的基本常识,更重要的原因当然还是——这座城堡内真的有个花园:低、中、高三道通体透白的环形城墙中,最底下的那道把整个山脚围绕起来,其与山腰第二道城墙之间有一座精心整理的环形植物迷宫。这个迷宫战时可用于迷惑来犯之敌起防御作用,和平时期则可拿来招待宾客及供观赏玩乐。这圈环形花园中种植着无数被子植物,种类、数量甚至颜色都经过精心规划和计算,能确保彼此间的花期无缝衔接,色彩也相得益彰,使得整座花园在除了凛冬以外的任何时节都能有五彩缤纷的鲜花盛开。

    无论你何时何季造访高庭,第一道城墙内都是一个绿意盎然、鲜花到处盛开,园亭、雕塑、水池、喷泉和人造瀑布四处点缀的人间天堂……

    呃,扯远了,回到正题上来。

    高,让高庭能看到极远处——自然也就能在极远处被看到;而白,又让它对光线的反射能力超强,辨识度极高。

    早在还是个小小的后勤官时,艾格就在君临听到过某位河湾商人这样夸耀:在天气良好的晴天,高庭能在几十里外就被看到。

    开根号,再乘以一百一十三……

    用印象中的傻瓜公式默默套入数值计算一番后,艾格发现这个说法竟意外的严谨:如果冰火世界星球的大小形状与地球相仿,假设高庭最顶层塔楼的高度接近两百米,再考虑到观察者本身也有高度,那它确实可以在五十公里的距离上直接被观察到!

    遗憾的是,虽说从地图上来看他此刻应该在这个距离内,却没有如期望一般在视界中找到目标。放下手中的望远镜,他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后,渐渐意识到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计算出来的数字毕竟只是理论值,但肉眼的能见度和这个时代望远镜的性能都是有极限的——高庭应该确实已经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了,只是因为透镜放大倍数不够,视直径太小,最多只能呈现成一个白色的小点罢了。

    到过高庭的人,尚能通过经验和熟悉感,知道自己视野尽头的那个白斑就是高庭,而没造访过河湾首府的自己嘛,恐怕就得仔细观察搜索一会,才有可能找到那个小点了。

    而此时此刻的他,是万万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做那种游客才会做的事的。

    他此刻正肩负着一项无比艰巨的任务:指挥女王西征军中路主力,继续以滚动阵型向高庭逼近。

    滚动推进,说新奇确实新奇,至少对这个时代的河湾贵族们而言闻所未闻,但归根究底,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一套略微复杂的协同配合罢了,穿越前的天朝,在隋唐时期甚至更早,精锐部队就已经可以进行远比这个还复杂的变阵机动。

    但艾格这回率西征军所做之事的牛逼处在于:部队不是只进行一次两次滚动,而是一次接一次,无休止地重复进行。昨日河湾骑兵部队一开始还在期待西征军会在滚动中阵型变形从而暴露破绽出现战机,但事实却是:敌人一直从早滚到接近天黑开始结营,都始终不可思议地保持着接近半圆的完美梯形,无懈可击!

    河湾人猜不到的是,这完全不是因为西征军各部间配合娴熟或是艾格的指挥技术爆表,而要归功于他们一无所知的外挂——飞禽易形者:依靠这群新赠地民异能者提供的前所未有的俯瞰视角,艾格可以不断地对变阵后各个方阵落点的位置进行微调,从而让整个阵型的整体防御力始终保持在高点,让敌人如鲠在喉,无从下口。

    ……

    昨日的交锋,以河湾人被震撼一整天,艾格略胜半子收场。

    今天的过招,却这才拉开序幕。

    早早用过第一餐后,汇聚在头顶的炊烟尚未散去,西征军便从比以往简陋了几分的大营内蜂拥而出,依葫芦画瓢地摆好了与昨日一般无二的靠河梯形阵,并在仿佛约会般准时出现在南方视野边缘的河湾骑兵部队威胁下,开始交替移动着向前滚去。

    太阳逐渐从东斜挪向头顶,滚动推进也顺畅无比地进行了一轮又一轮,越发熟练的西征军成功在上午又向高庭推进了约三英里,并于正午时分安逸地轮流享用了午餐……有那么一刻,这场西征仿佛就要以河湾人持续后退无力组织起正面对抗而告终。

    但这枯燥无聊的局面终于在过午又一轮滚动过后被打破,一片极宽极大的、由各种颜色的旗帜和长武器构成的彩色树林挡住了西征军的西进之路。赤、橙、黄、绿、金……所有正常人乍一下能想象出的颜色在这片旗帜林中都能找寻得到,其间还夹杂着大量凛冽刺目的金属反光,隔着里许看不清旗帜上的那许多纹章和图案,但用小脑想也猜得出:整个河湾支持提利尔家和伊耿国王的贵族军队莫不齐聚于此。

    从宽度和数量上来讲,这片旗帜与武器之林与昨日几轮炮击轰散的河湾步兵前锋相仿,但利用飞禽易形者稍作空中侦查便可发现:这片“树林”的纵深厚度远非昨日面对的河湾军前锋可比,军阵严整程度更是甩下了前锋几条街……数量质量皆上了一个档次,这显然就是如假包换的河湾步兵主力无疑。而比他们的规模和军容更令艾格讶异的,是他们布置出来的战线。

    那是一道低矮的南北走向长条状土丘,横在西征军的前进方向上,像一道天然的掩体一样将河湾军宽达数里的军阵掩蔽其后。如此——高度在个位与两位数间徘徊,坡度角也单手可数的平缓地形,于行军的部队来说自然是如履平地毫无阻碍,但对火炮平射而言却是不可逾越的屏障,看得出:河湾人在此布置防线并非出于偶然。

    当然,平原上不可能那么巧就刚好有一道几里长的完整土坡能做防线,由于起起伏伏的原因,这道天然掩体实际上只能保护约三分之一的河湾步兵……让艾格警觉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在另外不到三分之二未能构成掩体的段落上,河湾人用土石和沙袋垒成了一段段五六英尺高、刚好能将平均身高的成年人遮挡其后的人工堤坝,用这一截截虚线段般的堤坝,和同样一截截断断续续的土坡,互相弥补嵌合,最终拼接组合成一道没有缺口的高庭防线,有力地展示了自身绝不再后退的决心。

    艾格心中一凛,意识到最棘手的状况还是发生了:他终究没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今天,这里将会发生一场结结实实的硬仗,而这一仗的结果,会决定自己到底是名垂千古,还是被钉在维斯特洛历史的耻辱柱上。

    ——

第681章 高庭保卫战(6)

    隆隆震响声里,西征军开始了火炮轰击。

    有那道一人高掩体的存在,平射变得毫无必要,炮兵在艾格的命令下直接进行曲射,持续短短一波——在简单证明自身仍能开火、壮了壮全军的声势和胆气后,剧本开始按照琼恩·克林顿的预测发展:已经停下的梯形阵重新开始运作,缓慢谨慎但熟练地再次进行了两次、即半轮滚动推进,将战线又往河湾军的方向推进梯形阵的半个“身位”,贴近了数百米,在感官上几乎骑脸实际却仍在箭矢射程外的距离上才再次停下脚步,重新展开炮兵阵地。

    拉近距离此举有诸多目的,除了能制造更大的心理压迫感、可以提高射击精度并更方便地确认战果外……最关键核心的好处还是:距离变近后,炮兵可以用更少的装药欺负敌人了。

    弹药,是仅次于粮草、此刻西征军最急缺的资源之一。

    大地在震颤,天空被撕裂……硝烟在轻柔的东风吹拂下扩散到了整个战场,仿佛在天地间挂起一道白色的轻纱。

    炮击进行了一轮又一轮,从进行空中侦查的易形者口中可以得知,除了第一第二轮轰击没控制好射程稍有偏离目标外,后续的炮弹几乎都准确地落入河湾步兵军阵之中。河湾军太庞大了,只要搞对装药量和射角,闭着眼睛打炮也不可能偏,平均每2-3枚炮弹便能增添一笔伤亡,杀伤效率虽远比不上平射犁地,但依旧有十足的威慑力。

    然而,尽管数百枚炮弹从东往西自南向北地换着花样把河湾人战线中的每一支部队都打击过了一遍,挨打方却都只是默默地由后勤抬走伤员死者,剩余依旧死死坚守在那道掩体之后,让整道战线不呈现任何松懈,当真是不动如山!

    如果说昨日的战况,是一团已经被吞下肚的食物却在河湾人的肠胃中翻江倒海逆流而上;

    那今日的局势就反过来,变成了一只雄鹰被罩在钢铁牢笼之中——任它凶狠地扑腾翅膀、以喙啄击以爪抓挠,都只能撼动笼身而无法脱困而出。

    对手找到了艾格最忌惮的对策——以守代攻,将计就计地反向逼迫西征军做出抉择:要么在这里与他们对峙僵持到耗尽粮草弹药,要么放弃梯形阵的防御优势主动出击,向骑兵暴露出薄弱的侧翼。

    这等阳谋,非奇计难解,看得出河湾人已经彻底抛弃了幻想决定硬碰硬了。艾格深吸一口气,挥手下令,状若指挥若定实则也心中没底地启动了……专为此局面而定制的奇招。

    ***

    对正面扛着炮火轰击的步兵而言,今天的河湾平原无疑是个人间地狱。

    持续用透镜观察着最前线的交火状况,加兰·提利尔暗暗咽了口唾沫,庆幸自己是骑兵指挥。

    隔着数里距离,他都能想象出步兵们顶着火炮轰击坚守阵地、被震响和炮弹呼啸声唬得晕头转向却采取不了任何反制措施的无力感和惊惶,那道以掩体为前沿的阵线看似……不,至少到目前为止纹丝不动没错,事实上却是存在着一根名为“士气”的隐藏血条的,这根士气条经过昨日的后撤本就不满,每挨一轮炮击又必然要再损失些许,而指挥部对此采取的策略就是:让贵族领主和士兵们一起坚守,用自身的存在激励军队硬挺下去。

    以往的战争,越上层的领主贵族的防具装备就越好,身边的骑士护卫也越多——无论怎样惨烈的战斗,他们的伤亡率都会大大低于农兵。但这回,在西征军的火药和炮弹面前,盔甲和护卫都形同虚设。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回:上战场的河湾人们做到了众生平等!

    可想而知,待战斗结束,自己肯定能听到不少倒霉的诸侯领主挨了炮弹受伤乃至殒命的消息。

    围而不攻此计虽妙,却建立在一场赌博的基础上——指挥部在赌:经过内部的火药引爆脱敏训练后,河湾人已经足以顶住火炮轰击的心理震慑。在贵族领主们身先士卒的带领下,己方步兵的士气能比敌方的弹药数量更坚挺!

    能不能赌赢?

    加兰不敢随便做出判断,但他清楚的是,无论作为儿辈、臣子还是将领,他此刻所能做的都只有:执行指挥部送来的新预案,在远处看着自家步兵部队挨受狂轰滥炸,在西征军做出任何解开防御阵形的动作前都不擅动哪怕半步。

    这么做很让人憋屈难受,但不忍的话,牺牲只会更多。

    今天会有许多河湾人的血泼洒在这片原野上,但为了子孙后代不被压迫欺辱,一切都是值得的!

    思索之间,连绵不绝的炮响忽然停歇,原野陷入诡异莫名的寂静,加兰正疑惑着敌人的火药储量不应该就这么点,震天动地的齐射猛地再度爆发……这一轮轰击比先前任意一波都要猛烈许多,造成的地面震颤强烈到加兰身旁明明已经习惯了爆炸声的骏马都不安骚动着想要挣脱缰绳,足足两个侍从才把它拉住。

    伴随着莫名升级了强度的火炮轰击,比先前更加浓郁的硝烟也从女王军的阵地里滚涌上翻着冒了出来……其质之密其量之大如此惊人,就好像某个天神把一大桶纯白的牛奶和米粥混合物倒进了名为“河湾平原”的玻璃水缸一样,刹那间模糊了整个交火线最前沿的天地,如有实质的烟海让远远望着的加兰都下意识地呼吸困难,极不合时宜地开始替对手炮兵的呼吸状况担忧起来。

    透镜的圆形视界内一片模糊,加兰放下了观察工具,准备让工作了许久的右眼稍作休息,但下一刻,异变再起:真·乱成了一锅粥的战场最前沿方向,忽然传来了震天的喊杀声,其音量远不如炮击来得响,却因为发声来源数量的巨大而显得嘈杂而穿透力惊人。加兰心中一凛,立刻重新举起透镜,观察向声音的来源方向。

    在漫天透地的火药硝烟里,他隐约看见女王军梯形阵最底边——即双方步兵阵列最靠近的区域,两边的士卒们已经高举旗帜呐喊着冲杀到了一起,拉开了今日血腥大战的序幕。仔细看旗帜的纹章图案,其中赫然便有提利尔本家的军队!

    怎么回事?

    震撼疑惑刹那间交织到一起。

    指挥部不是在命令中保证了——今天绝不会主动出击,而要等待艾格率先沉不住气吗,此刻临阵变卦,是判断敌方的火力他们扛不住,还是临时发现了什么绝佳战机,以至于不惜打破约定也要先动手?

    来不及思索太多,本能提醒了加兰此刻作为一个指挥官该做的事情:当双方步兵缠斗到一块的时候,就是骑兵最好的发挥作用时机。从火炮的射程外赶到战场需要时间,不管指挥部是出于什么原因下令率先发起冲锋,立刻接应配合而非死咬着作战预案不放,才是正确的选择!

    “传令!全军出击!”

    ——

第682章 高庭保卫战(7)

    从君临出发时,艾格还以为这场西征只要一路稳扎稳打地平推即可,谁想最终还是落入到非出奇计难以脱身的险境。

    作为来自没有超凡存在的和平环境的现代人,他既不通气象学,也不会奇门遁甲,甚至就连兵书,也只看过诸如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这样同时代人编写过后的大众版本。

    他预测不了风向,更没本事施法借东风;他不够勇猛到能身先士卒,也不具备传说中的“指挥天赋”。

    但取得一场胜利,并不非倚仗这些变态的外挂或异能不可,良好的观察和记忆力,以及偶尔的福至心灵,碰对了时间地点同样能建奇功。

    维斯特洛此刻正处在冬夏之交的短暂春季里,连续几天的风向和风力都十分稳定——昨日炮击河湾步兵前锋时,艾格就注意到轻风把硝烟吹向敌方阵线这一现象。起初他并没有多想,而仅仅是有些遗憾这只是硝烟而非毒气,最多能呛人连迷眼睛都有些困难,他没早早开发点能影响或摧毁敌人战斗力的生化武器……

    但,当昨日敌人前锋骤然间土崩瓦解,留下满地狼藉溃退时,望着大堆乱七八糟的河湾各家旗帜,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如闪电般划破艾格思想的天空。

    西征军坐东朝西与河湾步兵主力对阵,东风将硝烟吹往两军之间,正好笼罩双方暂时用于对垒即将用于厮杀的那片空地——既然烟雾能影响双方步兵对彼此的观察,那么自然也能干扰更远处游离在视野边缘河湾骑兵对战场态势的掌握,在干扰的基础上……再派士兵高举敌方旗帜,全军高声喊杀……

    敌人想用个铁桶困死西征军,这一招无法对抗只能破解。艾格打算做的,就是利用这个铁桶太过庞大各方面无法迅速有效沟通的先天不足,以演戏的办法进行战术欺骗,诱使包围部队中的某一支率先出击,从而带崩整个铁桶。

    无论是先前故意把战线往前推进,还是在最后一轮炮击时用了包括但不仅限于加大装药量的各种方法制造了巨大的烟雾团,最终都是为了一个目标服务:让在较远距离上关注着战场的河湾骑兵,误认为步兵交战已经爆发!

    ……

    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各种组织、调动和冲锋讯号声里,维斯特洛有史以来最庞大的一次骑兵冲锋,在敌人的诱骗下开始了。

    河湾骑兵始终都在目力所及的边缘与女王军齐头并进,因为梯形阵滚动速度不快,部队的行军压力相当之小;而又由于加兰·提利尔严格强调了要求全军随时保持作战状态的原因,当他们最终获令发起进攻时,几乎是瞬间就全军换上了作战马匹,齐刷刷地从低矮的土坡小山背后冒了出来。

    为免遭到炮火的收割式打击,河湾骑兵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宽大松散阵型,每人每马间至少互相隔开三四米,一波约五六千人,共分为三大波,前后批次间再拉开了百余米空隙——除开散布出去组成了斥候屏蔽网的小几千后还剩下的万余骑兵明明数量并没有压倒性优势,但从远处看来却依旧像水银泄地般霎时间填满整个视野内的南方,如同三道海啸一般气势汹汹地朝梯形阵的顶边扑了过来。

    进入女王军的视野时河湾骑兵已经完成了起始“慢步”的阵列对齐,进入到冲近战场的“快步”阶段,并随着距离的拉近,开始在骑士和有经验的骑手军官们带领下开始逐渐加速到奔跑状态……军鼓、号角声无休无止,金属铠甲和武器的闪光刺得人无法直视;数不尽的旗帜迎风招展,听不完的盔甲与盔甲、马蹄与地面碰撞敲击声自低到高由远及近地先一步拍上西征军列阵步兵们的鼓膜,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和威压感瞬间压到了所有人的心头上,激得人寒毛直竖呼吸困难。

    理智告诉艾格:今天他赢定了。但当从望远镜中看到相当于己方总兵力一半的纯骑兵铺成一道比梯形阵顶边还宽的浪潮漫过来时,他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并果断放下了透镜以免继续看下去头晕。

    果真是场硬仗。

    “步兵防御性变阵,炮兵进行反骑兵预备,骑兵上马!”

    毫不示弱的绵密号角和金鼓声在女王军阵中响起,西征军也蠕动着开始进行接战前的最后微调:炮兵抬动着炮架调转了炮口朝向并开始紧张地装填霰弹;骑兵们爬上战马整理好武器做好了反冲锋准备;梯形阵外圈尤其顶边的方阵里,直角边上的步兵开始有章法地后缩以免首当其冲孤立无援,最后两排的士兵则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快步冲入方阵间的缝隙里填充了缺口……很快,由九大方阵组成的锯齿状梯形便大致变形成了一个——勉强看得出原形状但倒更像是平滑半圆形的整体。

    西征军与河湾骑兵全都鼓起了所有战斗意志准备进行殊死拼杀,而在隔了一团硝烟的西面,河湾军步兵隐藏好的指挥部里,几位大贵族则乱成了一团。

    他们设想了无数种敌人可能采取的反击和顽抗策略,但即使是在最疯狂的设想里,也没人猜到西征军居然用硝烟掩蔽下反串冲阵的方式,把己方的骑兵给钓上了钩。

    “加兰……加兰这孩子在干什么!”

    “他在发起骑兵冲锋!”琼恩·克林顿一声断喝打断失了魂的高庭公爵的无意义呓语,他何尝不希望己方的骑兵指挥能洞若观火一眼看穿敌人诡计,但眼下木已成舟,也只能想法亡羊补牢了,“此刻七神也没办法去勒住他的马,我们能做的就是将错就错,下令南北两岸的步兵同样全军出击接应之。不然,待艾格吃掉我们的骑兵,剩下五万多步兵就真只能伸长脖子待宰了!陛下,请决断!”

    肤白脸嫩、英气逼人的伊耿国王在两大追随者的注视下,此刻也掩饰不住慌乱,有整套班子抚养教育带大的他算得上见多识广胸有韬略,绝非任人把玩的傀儡,但敌人的狡猾和阴险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那个据说拯救了七国的守夜人面前,被按照一个完美国王来培养的他,竟显得那么像一个傻男孩!

    被自己的国王之手一声呼喊拉回现实,他迷糊了那么一秒,才回过神来:“首相言之有理,传令……全军出击!”

    “正面作战我们恐非那守夜人之敌。”直觉如此,至于为什么斯崔克兰也说不上,毕竟此次打头阵的河湾步兵也是相当精锐且做好了面对火药武器的准备的。黄金团团长鼓起勇气建议:“方圆几十里的侦察都没汇报发现女王和她的龙,我们不能让猎龙弩和操控它的数百名精锐士兵看戏,请陛下下令调动防空部队转为对地只用,在冲锋时以他们做步兵掩护!”

    猎龙弩需要推到最前线来才够得着女王军的士兵,其装填和上弦也需要时间,从对空调整到朝地没个半分钟亦完不成……调用来对付敌人步兵其实是个不小的冒险,但面对着匪夷所思的棋差一着局面,小国王意识到,他们恐怕真得竭尽全力才有翻盘的希望。

    没等任何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便点头挥手:“同意,立刻派人传令!”

    ——

第683章 高庭保卫战(8)

    漫天的军乐奏鸣声里,河湾骑兵的前进档位开始从“奔跑”向“冲刺”过渡。与速度随距离逼近节节攀升同步的,是马蹄声的强度和频率也很快胜过了士兵们胸中剧烈蹦跳的心脏……还剩不足一里地时,在指挥官的手势和旗令中,第一波骑兵终于全员催马将速度攀至顶峰,正式进入冲锋状态,带着比炮响沉闷但更绵密的隆隆声席卷而来。

    与敌人的声势惊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女王军阵的一片寂静。

    紧密围绕指挥部的梯形阵接收执行指令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产生了个过犹不及的尴尬结果:除了在目睹河湾骑兵开始行动的最初时达到过一个传令频次密度的高峰外,迅速做完迎击准备的他们很快陷入了无事可做、只能等待的局面。更要命的是,这时候本该怒吼着向敌人倾泻火力的炮兵阵地不知为何也哑了火。

    倒不是弹药耗尽或出了什么意外,而是快不起来,也没打算快。

    炮兵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梯形阵的紧凑结构和炮兵阵地的优良位置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其中一个重要指标或者说目的就是:要确保炮兵能在不转移阵地的情况下对东南西北任意方向的来犯之敌进行打击。

    但,阵地不用转移是一回事,火炮的排列分布却是另一回事:如果炮兵从轰击西面河湾步兵主力的状态直接转个头调整到朝南开火,那原本并肩的火炮就会从左右相邻变成了前后相叠……而在距离不变的情况下,后一门炮的炮口火焰、冲击波是会对前一门的操作人员造成严重影响甚至伤害的。

    他们得拉开前后距离,并对超过一半的火炮进行短距离搬运,让整个炮兵阵地由竖向变为横向迎着来犯河湾骑兵,才能开始装填并进入待发射状态。

    尽管已经做好了这一系列操作的心理生理乃至道具等全部准备,但挪动这些铜铁铸造的大金属疙瘩终究没法快到哪里去,待到整个炮兵阵地完成转向,敌方骑兵已经从远在视野边缘到了眼前的冲锋距离上。

    理论上来讲,炮兵来得及先用实心弹打一轮然后再火速换装霰弹进行二次打击。但在综合考量了精度、稳妥性和弹药量等因素后,艾格最终还是放弃了行险方案,保守地选择了直接装填霰弹,放敌方骑兵进入到最佳射程后,以满状态进行一锤定音式的打击。

    战场西面,刻意制造的硝烟渐渐散去,女王军用来反串敌方的假河湾部队眼看就要露陷,在这战斗已经开始碰撞仍未发生的节骨眼上,一阵遥相呼应更加高亢绵密的出击讯号声从河湾军主力阵中传出——紧跟着反串伪装的先头部队,河湾军居然真发起了全军出击!

    艾格心中短暂地咯噔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在他的计划里,理想情况当然是逐个击破:河湾骑兵先受骗冲上门来挨了一顿痛揍,然后其步兵主力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设法应对——如果对面选择出击,那正中自己下怀;即便不为所动继续守阵,他也会趁着敌方骑兵一击不成短时间内无力复战的时机,在重新装填好的火炮掩护下主动冲阵。

    谁想敌方指挥官竟果断地选择了将错就错一把梭哈,这样一来,河湾军的步兵骑兵就几乎能同步抵达形成夹击,他先用火炮击退敌骑兵再回头继续轰击步兵的美妙愿望完全破产……世事无常,不可能样样剧情都按他的预想来发展,眼下扼腕叹息毫无益处,他只能把握住好不容易骗出来的防御优势,打好每一波攻防,将无数细碎的略胜一筹,拼合成最终的战略胜利!

    ……

    在四面八方而来的冲锋呐喊声里,却是一支更原始的远程攻击部队先开始了打击。

    霰弹的有效射程比实心弹要短一半,但还是能对寻常的弓弩构成明显优势。然而这里就有一个问题:炮兵阵地位于梯形阵内部,受到四面八方的步兵方阵保护,它的射程虽远,却在被“与己方步兵间距”和“护卫方阵纵深厚度”抵消后所剩无几——而这也就意味着:河湾军骑兵其实要先进入外圈步兵弓手的射程,然后才轮到炮射的霰弹。

    在轰隆声响起前,高声呼喊喝令声中,被艾格收编完毕的西境长弓手率先发起了远程打击。

    和赠地军已经开始实用炮兵、后续更打算直接点出火枪手作为远程部队不同,西境军队可是纯粹正宗、如假包换的冷兵器时代军队,军费充足的他们也许战斗力算不上头一号,但装备水平冠绝七国碾压众生,在“放箭!”的命令声中,已经提前几秒拉满了弦的数百弓兵齐刷刷地松开了捏箭手,黑压压一片质量优良的箭矢应声飞出,落入了迎面而来的河湾军骑兵阵中。

    乒铃乓啷、噗嗤……

    零星的箭矢撞击盔甲和入肉声响起,面对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攻击模式,河湾骑兵们不为所动,无视了少数摔倒和落马的坐骑、士兵,继续一往无前,在喝令声中按照先前的计划逐渐缩小彼此间距,将宽广松散的横阵收缩聚拢起来。

    开始时分散,是忌惮西征军的火炮远程打击,但骑兵冲锋,终究还是要密集一些才能造成足够的威慑和冲击力的。

    “杀——!”

    声嘶力竭的喊杀伴随着骑兵浪潮山呼海啸般扑了过来,而消停沉寂了片刻的炮兵阵地方向,震耳欲聋的齐射声也终于在敌我双方的等待中,重新响了起来。

    受铸锻造技术限制,又出于易于培训教学、便于运输野战等方面的考量,西征军现役的全是不足地球位面六磅炮标准的小口径火炮。口径小,能发射的炮弹自然也不大——此刻三十多门火炮发射的所谓霰弹,其实就是一个个装了三四十枚小弹丸的圆筒,无论是威力还是数量,都足让任何现场目睹的军迷发出一句“看了感觉真可怜”的善意嘲笑。

    但对仍骑着血肉之躯使用着冷兵器的河湾骑兵们而言,那三十多门小炮却是不折不扣的三十多位死神。

    砰然巨响声中,弹体在火药燃气压力的推动下离开炮膛,于炮口附近完全开裂破碎,内装弹丸顺势迸出,轨迹在空中绘出三十多个以炮口为顶点的近似圆锥……扩散,融合,后发先至地超越前方弓手们迅速放出的第二轮箭雨,与它们汇成一条冷热武器兼具的弹幕,带着尖啸扑向河湾军的骑兵横队。

    ——

第684章 高庭保卫战(9)

    人仰马翻。

    人仰马翻*2。

    人仰马翻*n……

    咻咻的破空和噼里啪啦的命中声里,马匹摔倒、骑手落地,不知受伤还是毙命的士兵在惯性作用下翻滚然后被后续的骑兵践踏而过,碰撞摩擦声、人类的惨叫和坐骑的咴咴嘶鸣一时间充塞了整个听觉世界。让河湾骑兵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发生了:明明炮响只有几乎融合的一轮,箭矢的威力数量也并没有任何可见提升,身旁的袍泽们却像被收割的小麦似,一茬茬地或坠马,或干脆连坐骑一起倒下!

    他们的战马已经适应了火药爆炸的轰鸣,人也做好了迎接横飞炮弹杀伤和震慑的准备……

    但那天杀的守夜人,又一次在火线上掏出了新的攻击手段!

    没有实心弹平射的血肉模糊、残肢断体,只有穿透盔甲和皮肤朴实无华的小颗弹丸,伤亡数字疯狂上翻,仿佛有数千名神射手在用隐形的穿甲重箭对他们进行狙击。三两秒内,上百名骑兵便或丧命或失去了战斗力,放在寻常的步兵身上,挨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莫名毒打后众人绝对会上下一致地选择暂时撤退放弃此次冲锋。

    但他们是骑兵,在冲刺的巨大惯性和后方第二波骑兵的无形压迫感下,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而在前方,伴随着迅速覆盖过来的又一轮箭雨,还有下一波热武器打击在等着他们。

    火炮进入了贤者时间,但原始却可靠的爆弹可没这讲究——在战线指挥的怒喝声里,最前排的薄薄一列掷弹手奋力挥臂,将一个个冒着青烟的黑色圆球扔到了河湾骑兵们的脚下,随即迅速后退撤入阵中。和在黑水河畔之役中初见此物的黄金团不同,这回的河湾骑士们已经知道这玩意杀伤人不是靠砸,他们慌乱地策马躲避,但还是无可奈何地只能听着连串轰响在脚下或背后爆发出来。

    烟尘和震动同步产生,飞溅的弹片应声而至,没有经过炮膛加速的它们对着甲士兵其实很难造成可观伤害,但对跨下的马匹而言却是巨大的刺激——骑兵部队的坐骑确实已经在高庭城外的联军集结地完成脱敏训练熟悉了爆炸声的干扰,但这回爆弹的响声不仅更近更猛,居然还带着或零星或密集的刺痛和伤害,这就完全超越战马作为驯化动物的耐受能力了。

    又一片人仰马翻里,惊惧随着嘶鸣声瞬间传遍整个第一波骑兵,绵密的马蹄声出现了混乱,这下不再是简单的伤亡巨大,而是整个冲锋的阵型和节奏都被彻底打乱变形……迎着西征军最前排的西境枪盾兵和多恩长矛手们闪着金属光泽的严整防御阵型,无论人马都已完全失去了冲上去的决心。

    不敢冲,也不能原地停下等死,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的前进方向开始偏移。

    河湾骑兵主力在加兰·提利尔的指挥下游离在女王军梯形阵的南面稍微偏西的方位,而为了在配合呼应步兵总攻的同时做到互不干扰,他们将冲锋打开缺口的目标选定为了女王军梯形阵最东南角——即步兵战线最先开始接战位置斜对角的那个方阵。这一来一去,骑兵冲锋的方向也就自然是自西南向东北,在上北下南的地图上呈现出一个倒过来的“丿”字了。

    在遭遇对手火炮+箭矢+爆弹三位一体的联合打击,损失惨重发现事不可为时,最前排的骑兵和马匹们便本能地选择了最安全的自保方法:不停下,加大转向角度,在临接触前的最后一刻拐出了个近乎九十度的折角,画出一个“厂”字后,在严阵以待西征军的枪矛尖前晃荡一圈,向东脱离,再“几”字拐回南方,扬长而去逃出险境。

    眼见迎面而来的骑兵浪潮在最后一刻拐了弯,平行着己方阵列夹尾巴朝东而去,紧握着枪、盾和长矛的西征军士兵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对方朝东而去的残兵群里零零散散地飞射出来些许物件,划着不甚整齐的弧线朝己而来,砸上盾牌或落进阵中。

    稀稀拉拉的砰声撞击响起,夹杂着零星的痛呼,西征军将士们回过神,发现飞过来的物件里除了不少轻弩的短矢外,还有飞斧和标枪等投掷类兵器的存在,最离谱的是居然有士兵被泛着锈斑的铁块砸了个头破血流。昏迷几名、轻伤若干,无一阵亡,河湾军骑兵冲锋的第一波就这样以几百换零的悲催战损比告一段落,但没待他们放松片刻,第二波骑兵的冲锋也到了眼前。

    ……

    和目送着伤员撤离一线的西征军士兵们所猜测不一样的是:第一波河湾骑兵在最后时刻缩头并不完全是因为胆怯,他们抛射或投掷出的弩矢、兵器也并非是取胜无望下恼羞成怒的象征性反击。

    加兰·提利尔在将骑兵分为三波的最初,就不是无脑地按人数平均配置。

    他首先进行全军通告,将自备了弓、弩或其它杂七杂八投掷类兵器的骑手召集到一起,将他们与雇佣军、自由骑手和老弱充数的骑马步兵全分到了第一波,这头一波数千骑兵虽然不是专职游荡骚扰的弓骑兵,却是仅有的具备远程攻击手段的一波。

    接下来再将有产骑士、贵族私军,包括黄金团骑兵队这群装备最好训练最有素——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安排成第二波,组成整支骑兵部队的核心力量和“拳头”。

    最后,再将战斗力比第一波稍强但装备水平比核心精锐差、相比之下该划分为“轻骑兵”的剩余部分设定为第三波,作为殿后和掩护部队。

    如此刻意的分兵,对应的自然也是量身定制的不同任务。

    第一波要做的是:先摆足架势正常向西征军阵地发起冲锋——若能唬得对手阵列松动,便顺势杀入凿出一个缺口;若不能……也要虚晃一枪自阵前掠过,尽己所能地用手头的远程武器干扰杀伤敌人,至少制造出可观的伤亡和混乱,为后续部队创造机会。

    第二波主力的任务则比较单纯:全力冲锋,从第一波骑兵打开的缺口或制造出的混乱薄弱处冲入,杀穿女王军的梯形阵东南角,破坏艾格布下的防御阵型。

    第三也就是最后一波的收尾工作就是:见机行事,扩大第二波重骑兵的战果。

    加兰·提利尔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就知道第一波骑兵不可能打破女王军的阵型,所以只求这群弱兵能发挥些许作用。但真实交手后的战果还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后方不远处疾驰的战马上将过程看得一清二楚:对手似乎又临战投入了一样他看不明白的新武器,以至于第一波骑兵几乎脱了一层皮才勉强接近敌阵,但费尽全力,也终究没能对敌阵造成哪怕他预期最底线的撼动。

    比起为满地阵亡者和游荡的伤员散马悲痛,一个更紧迫的选择摆在他面前:在计划第一步就不顺的情况下,进攻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许多学士和老将的教诲让他明白:骑兵强冲完整未变形的步兵阵列胜率不高;担任过的家族管理工作更让他清楚:骑士和步兵硬拼无论一换几从成本上来说都得不偿失;再考虑到第一波前锋的惨烈伤亡和微弱骚扰成果,他此刻最合适的选择,应该是和前一波士兵一样大角度转向,从敌阵前方掠过而非一头扎进去,先撤出战场再另寻战机的。

    隆隆的马蹄声里,加兰·提利尔所率的第二波骑兵轻松扛过了一轮箭雨,冲近敌方阵地。在他们面前,依旧排列整齐带着略微弧度的西征军阵列开始显得清晰,身处前列的他甚至能看清第一排西境士兵严肃中带着一丝紧张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下了决定。

    今天不一样!

    这是一场决定提利尔家和河湾未来的决战,胜则万事好说,败则一无所有。

    无论胜率多么渺茫,代价多么惨烈,他都得咬牙一往无前。

    前一波骑兵虽然没有实现原定的战术目标,却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昨日步兵诱饵没能完成的“炮灰”使命,成功将女王军的霰弹炮火全吸引到了身上,在火炮需要好几十秒进行装填的情况下……

    此刻虽然不是最佳拼命时机,但他今天绝不会再等来第二个更好的战机了!

    加兰·提利尔昂起胸膛,高高挺起骑枪。

    “保持速度——高庭万岁!”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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