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往事如烟
清晨的墓园安谧而冷清,轮椅碾过石板砖的声音虽然已经尽可能收敛,还是多少打扰了这里的清静。
此时天才刚刚亮,但总还是有人来得更早,零星的墓碑前放了花束,于是空气中夹杂了一点点甘甜的味道。
姜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找周周。而他果然找到了,自己都有一点意外。
“空着手来未免不够意思吧?”姜若瞥了眼傅南城的墓碑,前面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棵石板缝隙里顽强冒出来的野草。
“送花他会爬出来扔掉的,”周周说,“吓到我不要紧,糟蹋花就不好了。”
一点也不好笑,但姜若还是配合地假笑了两声,才问:“和他有关吗?”
“有一点儿吧。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想,被一家大公司收购真的这么糟糕吗,他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他的愤怒也许不是对我,而是对金叶的。”
“那之后我用了很长时间,还是没能查出傅南城和金叶有任何的恩怨,差一点就要放弃了;直到你大川师兄婚礼的时候,你们导师来参加,我看着你们师徒的互动,才想起了一件事情。”
小时候的傅南城很像刚刚瘫痪的史铁生,暴躁易怒,为自己因病不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愤恨异常。反正有理由不去学校,他就成天成天地窝在家里打游戏作为发泄。
家人虽然担心,却也不敢逼迫他去上学,于是为他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是彼时正在滨城工业大学交换的研究生。
第一次上课,小傅全然把家庭教师当作了空气,自顾自打着游戏。那位研究生也不呵斥,就这么静静站在他身后看着,看了一会便开始评论,说他这样不对那样不对,只重进攻而忽略积累资源,注定后继无力云云。
在她的百般干扰下小傅输掉了游戏,愤愤道:“你不是老师吗?”
“我看了你的试卷。你的功课已经没救了,上课也无用。”她轻描淡写地说,“不如急流勇退,早早找点能做的事情。”
虽然小傅并不喜欢学习,但被人评论说“没救”还是差点儿给气哭了。
之后那个研究生每个周末按时来,每次都带来新的战术和理论,严肃地指导小傅打游戏,也不管他听不听。
开始的时候小傅当然是抗拒的,但渐渐发现她的战术很多时候真的管用,忍不住就问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给出了一份上百页的分析报告,从数据测试到对战模拟,小傅简直无法想象有人会用这种态度来打游戏。末了她补充,“战术只是一部分,你还要花很多的时间练习微操。”
“不喜欢学习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很多做不好的事情。但是每个人必须至少做好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否则,就会活得很没有尊严。”
“当然,如果你不在乎尊严,”她笑了笑,“就当我没说过。”
周周慢慢讲着这段故事:“这句话后来一直都是傅南城的座右铭。”
“他像祥林嫂一样把这个故事讲了很多遍,以致于我印象深刻。”
“我打趣他第一次拿到奖杯的时候是不是立马给恩师寄去了,他说他原本想,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个研究生,”姜若问,“她叫什么名字?”
“顾荻。”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这么多年以后,竟然是在这里,又听到她的故事。
“你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周周从姜若的问话里听出一点端倪。
“知道。”姜若,“我还知道关于金叶的那个,狗血的陈世美的故事。”
只是很意外,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第二个人曾为她忿忿不平。也很遗憾,你们本可以成为朋友。
周周转回头看着那块不会说话的墓碑:“现在我自认为总算为朋友做了一点事情,于是就自觉有资格来看他了。是不是有点无耻?”
“我觉得你的逻辑没问题,”姜若把手插在衣兜里,“现在他应该很开心。看在心情好的份上,应该可以多少容忍你。”
“你呢,”周周问,“你又是为什么呢?”
“你信吗?”姜若笑笑,“是为了同一个人。”
“她也是你的老师?”周周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桃李满天下?”但很快她又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不可能吧,她失踪的时候你才六七岁?”
“她是我的母亲。”姜若说。
七岁也许不足以让一个孩子记住他的老师,但已经足够让他记住母亲。
虽然他也曾遗忘。
在秋城大学的生活很平静,平静得姜若一度以为他已经逃离了过往。
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自由,像每一个乖小孩一样上课下课,完成作业,拿奖学金,除了对过去绝口不提。
大二那年阿澄也重获自由,辗转在秋城找到了vr训练馆的工作,两人不时在一块喝几杯。和在游戏里一样,他们只是沉默地喝酒,不提当年勇。
阿澄偶尔带来他们曾经那些狱友的消息,谁谁出来了,谁谁又进去了,还有一个狱友遇上了还在服刑中的大肖,世界真小。
再后来姜若顺理成章地取得保研资格硕博连读,一切都欣欣向荣,直到姜若接下了一件助教的工作。
工作内容很简单:指导一些参加全国高中生数学竞赛,到秋大借用超算资源训练的学生。姜若在去见这批高中生的路上还满面春风地盘算着做一份助教能领多少补助金,全然不知命运即将图穷匕见,再一次展示他的残酷。
这些高中生里有一对特别亮眼的孪生兄妹,长相出众,举止得体,待人接物无可挑剔,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那种有着良好家教的温室花朵。姜若还不至于仇视所有温室里的花朵,直到他拿起名单,看见了这对双胞的名字。
龚子枢,龚子衿。
一脉相承的名字给了他某种联想,于是他问一个学长,“那两位是金叶的公子和千金吗?”
这对兄妹已经念高中了,也就是说当小姜若辗转于人贩子之间,在小渔船上死生一线的时候,龚荣和他美丽的新欢正准备迎接新生命的降生。
多么完美的一家人。
这幸福是那么地刺眼,于是所有的痛苦都重新被记忆。
姜若忽然意识到,原来他的心底埋藏了那么沉重的恨,沉重到他已经无法背负着它们继续前行。
从那座大山下面的孤儿院开始,他的人生就已经万劫不复。无论阳光下的姜若如何地意气风发前途无量,那个寒夜里的影子永远在黑暗里步履蹒跚。
那么就做个了断吧。姜若想。
十七章 大逃杀(一)
这一天的山海经尸横遍野。
都是被**血液病吓得不敢上线的玩家。
然而万千玩家之中,总还是有真勇士的。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当勇士们从酒窖里上线以后,听到头顶全是跑来跑去的脚步声,混合着嘈杂的人声,依稀是:“抓住他们!”
大家脸色白了一白:当“真感染”的事情传开以后,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们,注定要承担人民的怒火,说是举世皆敌也不为过。
“阿澄,”姜若站起来,“趁他们还没有集结起来,准备突围。”他拍拍身上的土,看了一圈酒窖内众人,“我建议你们”
只听“嗖”地一声,周周已经不见了。
“跟她学,”姜若指了指周周消失的地方,“直接刷新位置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有的时候放弃治疗也是一种大智慧。
姜若当先打开了酒窖的门,不过在开门的一瞬间闪身往旁边让了让。门一开,刀剑戟甚至打枣的杆子和鱼叉等等奇奇怪怪的武器就捅了进来,果然有人守株待兔。
在玩家骂娘和npc尖叫的声音中,阿澄拎起一个酒桶冲门口怼了过去。酒桶被戳破,酒洒了外面围堵的众玩家一头脸,于是激起了更大的民愤。姜若提起又一个桶跟上,在不周山巨兽发力技巧的加持下成功把围堵玩家推出几丈远。就这样轮番上阵一桶接一桶,最后几乎把整个酒窖的桶都扔了出去,直到满院子都是乱滚的酒桶,几乎无处下脚。
机不可失,姜若在前阿澄在后,两人“蹭蹭”地蹿出门去,脚踏酒桶如踩滚轮,穿过变身后的牛身蛇身马身人诸牛鬼蛇神,万花丛中过当然不可能片叶不沾身,要知道挂彩总是难免的。
挂彩主要是长武器造成的。果然长武器才是群架的精髓天降的正义。
姜若的腰被打枣的杆子捅了一下,肩膀上的衣服被鱼叉戳了三个小洞洞,所幸这些武器攻击太低并未破防。
“呔那狗贼!纳命来!”一个蛇身玩家伸长尾巴卷过来,姜若往前一扑,跳大绳一样跃过去,心道这谁呢,三国水浒看多了吧,还演上了?可惜要论打蛇的经验,姜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三尾狐六尾狐们各自伸出了爪子,狮子猫们发挥敏捷优势在空中扑来扑去,连不擅长陆地战的鱼类玩家也不甘示弱,蹦到半空中忽然变身,一招咸鱼摆尾朝着姜若呼来打人不打脸呐兄弟们!
兔起鹘落,金戈铁马,众志成城气吞万里如虎。
其中不乏曾经到基山医院问诊在拿药时红着脸道谢的软萌妹子,实难想象她们还有这样的一面。
姜若在心里哀叹:人生若只如初见。
眼看接近院门口了,有狠人眼看拦截不及,干脆冲着姜若“噗”地喷出一大口血,把姜若吓了一跳:还好缩头缩得及时,听说过石灰粉糊人眼睛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当姜若长风破浪杀出重围逃出生天的时候,身后已经不见了阿澄。
希望没有身陷敌营。
姜若当然不可能回头营救,一大波丧尸还在赶来的路上呢。
玩过生化危机的都知道,丧尸是打不完的,战斗这种事情非不得已不可为之。有道是,莽一波棺材钉死,苟一苟风平浪静。丧尸游戏的内涵就一个字:从心。
姜若溜进一家成衣坊,摸了一件头蓬套在身上,没来得及付钱这种身外之物,很快就不会有人在意了。
接着他又溜进一家粉刷店,蘸着红油漆在脸上一通刷,画成七窍流血状,希望借此融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姜若这颗有自己独特形状的水滴在大海里游曳了一阵子,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波来势汹汹的搜捕玩家,未及松一口气,很快发现有人正跟着他。
姜若没有回头,而是故意路过了一家卖放大镜的店铺,从镜子里变形的身影看到了身后的人:好像是个老太婆,斗篷下依稀可见苍苍白发。
什么鬼,npc吗?
转进一条小巷子,姜若突然发难,轻松把老太婆摁在了地上。
“自己人!”脸朝下被摁在地上的藏头露尾老太婆嗡嗡地说,姜若上前掀开了她的斗篷。
是周周。白色的假发套在头上,别说那颤巍巍的样子演得还挺像。
姜若惊了:“你不是刷新位置了吗?”
“别提了,”周周爬起来,呸出一口土,“我就刷了一条街远。”
“噗。”姜若不厚道地笑了。人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
但很快姜若就笑不出来了。
玩家们刚刚上线的时候,对他们的搜捕还是无纪律的自发行动,漏洞甚多;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组织起来,分成一支一支的小队进行地毯式搜索。
麻烦大了。
经过地窖门口的一役,即使非大荒籍的玩家也对姜若的战斗力有了深刻的认知,纷纷拿出了打boss的态度,五人一小队,配备一个dps,一个t,外加三个控制(山海经并没有人能奶),充分体现了不求打死但求拖住等友军支援的战术灵魂。
“这里是233小队,对面是几队报上名来!”
“这里是818小队!”
“不是,你们这番号有问题吧,我们有八百多个小队吗?”
“番号的事情,能当真吗?”
在类似对话的不断重复中,大半天过去了。
“奇了怪了,这都搜了几轮了,真长翅膀飞了不成?”
“别说,长翅膀也不是不可能。”虽然众多玩家已经前赴后继证实了就算提取了鸟类基因,如果不配备大力水手的胸肌也是飞不起来的但大神的事情显然不能以常理论之。
“就算能飞也跑不了,”先说话的玩家撇撇嘴,“每个墙头都有弓弩手守着呢。”
“怕不是全都刷新位置了?”
“刷位置的cd是多长来着?”
“三天吧。”
“呔!不管他们跑到天涯海角,只要敢露头,老纸就算掘地三尺......”旁边的玩家忽然戳戳他。
“咋咧?”这是被戳的那个。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是戳人的那个,“共工他老家,不是在大荒吗?”
众人先是脸色一青,但很快又恢复了红润:大荒玩家何在?快去守尸体啊!
十八章 大逃杀(二)
愤怒的玩家们通过张贴公告和论坛发帖等方式,线上线下一齐行动起来,寻找大荒玩家去掘共工的尸体。
大荒如今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鬼区了,广袤的土地重新被怪兽占据,土著们偏安一隅坚强地保存着文明的火种,只偶尔有对当野人情有独钟的零星玩家幽灵一样出没其中。
因为稀少,神灵现在真的是传说了。
除了这些很难联系上的鬼区幽灵,已知还在大荒的玩家,竟然只剩下了“灵魂摆渡人”坟头草两米八。
愤怒玩家们于是顺理成章找上了他。
坟头草:“什么?挖共工?共工是我兄弟你们造吗?骗鬼呢他没说要回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生意老纸是不会做的!”
“什么?你们祖籍也是大荒的,要回家看看?当老纸傻吗,你们是想自己来挖吧?老纸最近休息不做生意了,有本事你们自己诈尸啊!”
后来姜若看到论坛上的这段对话时,不由得热泪盈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坟头草。
兄弟呐!
再说另一边,目睹了姜若突围的难度,地窖诸人果断采纳了他临走时的建议:刷新位置。
“且等一下。”木轩叫住众人,“我们走前把这些npc绑起来吧。”
难怪姜若和阿澄前脚刚出去,他便冲过去关死了门,原来不是为了负隅顽抗,而是要争取一点儿时间。
npc们大惊:我们做错了什么?
“是这样,”沈攸出言安抚,“外面那些人马上就要攻进来了,虽然是冲我们来的,但看我们跑了难免迁怒。如果你们看起来惨一点,一副被折磨得不轻的样子,说不定反而能免遭怒火。”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通常不是敌人。
绑好npc们,众人再无牵挂,安详地打开面板,点了刷新。
当晚,医学生们暗搓搓在论坛开了个加密帖,帖子名称是一堆乱码,解码后的结果是“青阳悟道酒窖参禅”,进帖问题是请回答倒粪桶的排班顺序。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求生欲。
全民公敌们瑟瑟发抖地在帖子里碰头。
扁思邈:大家都还好吗?
医死人不偿命:我被一队人发现后就一直在逃跑。我有预感,我的逃跑完全是徒劳的。
盲肠太长:刷进了一片树林子,虽然还没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暂时没有碰上玩家。
没有碰上玩家就是好消息。
莱布尼茨:我刷到了一堆玩家中间,他们认出我以后好像非常害怕,全吓跑了。
众人:......
你是零号丧尸啊兄弟!
哥白尼: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不过他们跑远以后朝我扔了几颗臭鸡蛋。
扁思邈:计数的兄弟呢?
轩不是宣:还记得我们登不上的那座山吗悠然见南山?
轩不是宣:我现在上来了。
悠然见南山:......挺好的,那上面铁定没有玩家,非常安全。
悠然见南山:我也很安全,刷到了海里,正在享受不断淹死的乐趣。
大山大川:我刷回了在基山的树屋撒。肉干还够吃,先躲一阵咯?
众人:......
这是什么狗屎运啊兄弟!
事实证明,像周周这么倒霉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众人在刷新之后个个瞬移千里,开始了他们各自的逃生之路。
扁思邈:你们什么情况共工周山不周?
共工:......
周山不周:一言难尽。
一言难尽的两人此刻正肩并着肩,躺在城郊墓地下面。
没错,“下面”。埋在土里的意思。
先前金叶派gm纵火时,姜若在这里挖过尸体去顶替npc感染者,于是有几块地的土就填得不那么实。
今天早些时候,当姜若和周周逃窜到这里,四面楚歌八面玩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他们忽然发现入地其实是有门的。
于是事情就演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事发突然,别说棺材,两人连张席子都来不及为自己准备,就不得不草草入土,此刻正在默默祈祷玩家尽量别往他们上边过,免得把土踩得太实,造成活埋的效果。虽然悄悄插了几根芦苇透气,但如果土填得太实的话,胸腔受到压迫一样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虽然几乎说一句话就要呸一口土,但周周还是顽强地坚持说话:“你听说过这个梗吗,如果在一本小说里出现了一把枪,那么大结局之前,这把枪一定会开火。”
姜若的声音嗡嗡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周:“以此类推,当你挖了一个坑,那么大结局之前总有那么一天,你要埋了自己。”
姜若翻着白眼:“我怎么觉着我们这样,跟不敢上线的也没差太多?”
“那怎么能一样呢?”周周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正清醒地直面惨淡的人生!”
天亮了。
天又黑了。
搜人的玩家依然在上头来来往往,两人于是继续坚强地躺尸。
这不叫从心,叫君子待时而动。
期间饿死了一次,不过没关系,还会复活的嘛。
二人的计划是这样的:通常来说,接受一个坏消息,需要经过五个阶段。
否认期:这是那些不敢上线装鸵鸟的玩家们。
协议期:这是那些到处问“我这症状是不是真感染”的玩家们。
愤怒期:这是头顶上这些全城大搜捕想要把始作俑者大卸十八块的玩家们。
抑郁期:这是那位爆出“**血液病毒”与“真感染”之后,直接删号退出江湖的狠人。
接受期:到了这个时期,大家就会冷静下来,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行为了。首先没感染的会想方设法隔离甚至消灭感染者;感染的有些会试图研究解药,有些则想拉着大家共沉沦。这个时候敌人就会内部分化,斗争趋于复杂,那便是两人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在此之前,就安心在地下长眠吧。
接连三天,上线就是躺尸睡觉,除了腰酸背痛落枕,还有一个后遗症是下线以后往往再睡不着,几乎落下失眠的毛病。
到了第四天,在二人以为这又是一个慢慢饿死,以及用打呼磨牙做梦抽搐互相折磨的日子时,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十九章 大逃杀(三)
在二人顶上发生了一场玩家械斗。
凭借躺尸这许多天听来的一鳞半爪,他们推测械斗的起因是这样的:
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出现全身冒血症状,虽然矢口否认自己是“真感染”,但还是因此被踢出了队伍。当这样事情越来越多以后,这些落单玩家只好互相收留。最后有人破罐子破摔,开始自爆“真感染”,迅速集结起一支血人大队,所过之处人憎狗嫌,诸神退避。
按说血人大队对姜若等的怨念应该是最深的,但随着对其他玩家的怨气也渐渐累积,他们开始不服从统一指挥,无视搜查区域划分跑去别人的辖区,在本该搜查的时间吃吃喝喝等等。但凡有看不过的玩家说上几句,他们就把眼一斜:“怎么?比划比划?”
听到这句话大部分玩家都会秒怂毕竟比划就可能受伤,受伤就可能感染但也总有一时上头的真就冲上去了。
就这样,两拨玩家从同仇敌忾到故作不识,从故作不识到恶语相向,从恶语相向到刀兵相见。
顶上乒乒乓乓打得热闹,姜若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问周周:“跑吗?”
周周听了听顶上的战况,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战五渣实力:“不约。有缘江湖再见。”
姜若于是决定独自行动,且很庆幸不用被拖累,且对自己抛弃队友的行为不以为耻毕竟比翼鸟连理枝只是不可多见的童话,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每天在眼前不断发生的现实。
嗯这样比喻是不是哪里不对?
不及细想,顶上的土被玩家间的激烈交锋掀掉了一小撮,姜若使出一招鲤鱼打挺,光荣出土,借着自己满脸质量过硬不褪色的红油漆,毫无痕迹地加入了血人大队。
血人大队也并不每个都是血人总有那么些症状轻微的或者爱干净擦得频繁的但他们依然很好辨认。当敌方玩家几乎全都使用长武器,恨不得把血人们喝退在十丈之外不得近身时,血人们却是狂热的近战爱好者,一扑一咬一爪用得炉火纯青,以致于没有使用武器的姜若混迹其中并不显得突兀。
姜若一套螳螂拳敲翻一个玩家,又一招黑虎掏心吓退一个玩家,但在对上第三人的时候适时地假装失误打了一个跌,以免自己表现过于出众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姜若游走在混战中,卖力表演适度放水,感觉时光倒回了小学时候大扫除,既要在老师面前挥汗如雨,又要想办法不倒垃圾。一时竟然有点儿怀念。
姜若且战且退,慢慢退到了战场边缘,趁大家激战正酣无暇他顾,装作一着不慎倒地翻滚,只是这一滚便越滚越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进城路上果然安全了许多。玩家的搜捕联盟名存实亡,防备血人多于搜捕姜若他们,这使得他们的巡逻路线漏洞百出,姜若很容易钻到空子。实在狭路相逢绕不过的时候,姜若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用扭曲的表情掩盖自己的面貌,居然也能够蒙混过关。
时间仅仅过去了三天,城里却已经是一幅兵荒马乱景象。
三天前成衣店油漆店还在营业,现在却已经家家关门闭户。姜若靠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发现里面其实有人,只是行走坐卧都很小心,生怕发出一点儿声音,仿佛会引来什么怪物似的。
倒也没错,玩家可不就是怪物?
虽然大部分“真感染”玩家还不屑于去为难npc,但总有那么些菜得抠脚的以欺侮npc为乐。过去这种行为会引起公愤受到制裁,但在人人自顾不暇的现今,山海经已然变成一块法外之地。
姜若一家一家地听过去,很快发现有户人家的院子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没有。他翻墙而入,所见触目惊心: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破碎的尸体,从最后的姿态判断,是互相撕咬致死。他搜了一遍房间,又在里面发现了更多尸体。这些尸体没有单独的,至少两两成双,呈现互相攻击的姿态。
院子里面放着一把椅子。
姜若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大致还原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有一个玩家来到这里,故意感染了所有人,然后他就坐在这里,看着一家人渐渐失去神志,表演丧尸大战,以此取乐。
即使见多识广如姜若,此刻也感到了寒冷。
街道上传来玩家桀桀怪笑的声音。
玩家永远不会失去神志,但这里依然变成了一座丧尸之城。
在城中行走的,是更加可怕的,清醒的丧尸。
在论坛加密帖“青阳悟道酒窖参禅”里,散落天涯的难兄难弟们更新着各自的近况,分享时事交换看法。
医死人不偿命:前天我被一伙玩家抓住以后就赶紧下线了,估计他们在鞭我的尸吧......后来论坛有人私信我,让我上线。
扁思邈:然后你就上线了?不是陷阱吧?
医死人不偿命:是一伙“真感染”的玩家把我劫走了。他们说自己是“血色兵团”,要我组建研究机构,研究传染性更强的**血液病毒,比如能空气传播的。
扁思邈:哈?他们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扁思邈:等等,我有点明白了。你怎么样莱布尼茨?
莱布尼茨:我也被一群“真感染”的玩家围住了,他们要我利用“零号感染者”的威信,把丧尸玩家都组织起来,领导他们攻占山海经,把所有人都变成丧尸。
盲肠太长:......想想还有点刺激。
沈攸:刺激个鬼啊,这么做明显是恶意扰乱游戏生态,会被金叶告得赔光底裤吧?
木轩:我觉得不会。“山海经”数据量过大,无法监控和录像,那就是说无论我们做了什么,金叶都没有证据。
沈攸:......那也会被gm摁在地上摩擦吧?
帖子里安静了一会。讲真,山海经玩家好像还真没有怕gm的。
沈攸:等等,你们不会动心了吧?你们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啊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你们是魔鬼吗?
二十章 抗战根据地
轩不是宣:现在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是对方同不同意你不同意的问题。
众人闻言感受到了来自灵魂的战栗:这是要被绑架成为邪恶科学家吗?
医死人不偿命:要是不同意,就只有删号咯。
当然也可以等到三天后继续刷新位置,但除非在未来的游戏生涯中彻底成为深山老林里或者世界屋脊上的一个野人,否则在玩家的汪洋大海中,再次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情。
苦海无涯,回头找不着岸。
扁思邈:我们能不能这样,表面上答应研究更烈性的病毒,但暗地里悄悄研制解药?
论坛里尚未讨论出结果,大川师兄躲在树屋吃肉干的惬意生活先过不下去了。这天,他刚拿出一块肉干,号角便响了起来:“怪物攻城啦!”
台词还是那句老掉牙的台词,怪物却不再是那老掉牙的怪物。
从前“攻城”的是被鹿蜀召唤满山乱蹿的背背羊,而今攻城的是一个个血人玩家。
好在外来的和尚不好念经,这些进攻玩家大多没有提取过猴子的基因不会爬树;基山的土著居民们纷纷掏出弓箭,把自家的树屋当作哨塔,居高临下放箭,还算占据上风。
今天又是血雨腥风的一天呢。
由于基山医院东海分院造出**血液病毒的魔鬼行径,远在基山的总院也不幸遭到迁怒,成为被感染玩家攻打的目标。好在这座养老山因为背背羊的周期性奔逃流行树屋,算是易守难攻;加上气候湿润多雨,放火烧山也难得点着,在感染玩家的攻势下依然能够勉强支撑,一雪“养老山”之名,成为远近闻名的抗战根据地,千里投奔者众。
但是附近青丘、招摇山、爰山的玩家就不那么好运了,这些地方因为野怪比较凶猛,向来都是组队打猎的地方,基础设施不行,有个帐篷就算不错,如今全都暴露在了血人兵团的铁蹄之下,民不聊生。
没有感染的玩家纷纷逃离往常的聚居地,躲在野外艰难求生。毕竟野怪再可怕,有玩家可怕吗?
重温饥荒生涯,大伙仿佛回归了山海经刚刚开服的时候,竟有返璞归真之感。
而随着被感染的玩家越来越多,人和丧尸的比例会逐渐倾斜,形势也将愈发地艰难。
一切都神似2005年的艾泽拉斯大陆,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任何bug,于是连游戏公司都无能为力。
姜若没有时间掩埋受害者,甚至没有时间为他们哀悼。他把斗篷帽子压得更低了一点,翻墙而出。
他沿着屋檐,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螺旋地接近城中心偏南的一栋建筑。记忆来自在黑色桃花源隐匿,绕着祠堂打转试图营救同伴的那段日子。如今的城自然与那时不同,但也许是因为地形,也许是因为某种他无法解释的因果律,建筑的分布和街道的走向竟然很是相似,于是姜若显得轻车熟路。
他的目的地,是城主府。
玩家向来无所敬畏,在他们心目中城主也不过是万千npc中稍微特殊点儿的一个,如果不给发任务的话连“特殊”这个前缀都可以去掉。但对于岛民来说,当发生了无法理解无法应对的可怕事情时,他们就会下意识地来这里寻找依靠。
城主府里果然聚集了很多npc,像一个巨大的难民收容所,不敢回家的人们携家带口藏在这里,像一窝雏鸟挤在一起,获取一点稀薄的安全感。
姜若绕过院子和大厅,直奔收藏卷宗的档案室,果然找到了正独自掌灯翻阅卷宗的城主。
城主已经不是玩家涌入之前曾与姜若接洽过的那一个。虽然这里的时间流速不比大荒,npc对于玩家而言还是衰老得很快。这一任城主似乎同样并不年轻,也或许是近来过度的忧虑让他显得苍老。
姜若翻窗而入的时候他并没有惊惶,甚至眼睛也没有离开手里的卷宗。
“这些都是关于神灵的记载吗?”姜若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
“是啊。从久远以前一直记录到最近的事情,哪一年我们遇到了什么灾祸,神灵是如何帮助我们解决的。但没有任何一本卷宗告诉我,如果灾祸来自于神灵该怎么办?”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些记载是不是真的。”
“在你们之前,曾经有一个已经消失的部族,”姜若说,“他们有一条祖训,要视神灵为敌人。”
“我猜他们是对的。”
姜若:“如果无法恢复生产,你们的粮食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城主:“你为什么关心这个?”
姜若:“我想知道我有多长时间,来解决眼下的问题。”
当姜若推开游戏仓的门,活动一下筋骨,照例准备挨个敲开仓门把t细胞的残疾员工们抱出来时,惊讶地发现仓门全部已经打开且里面空空如也。
周周坐在轮椅上打瞌睡,见他出来才稍稍清醒,拍了拍脸,道:“我们放假了,过去四个小时刚刚紧急疏散,估计你在全城逃蹿不好下线,所以没有叫你。”
姜若:“紧急疏散?”
“你看。”周周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的外景,大楼门口的地面上被喷上了一个红白相间的伞面图案:“这是古早游戏生化危机里面,搞邪恶科学研究的保护伞公司logo。”
“示威?”姜若对一切把游戏里的事情带进现实的行为都本能反感,“怎么着,还想真人pk吗?”
“也许只是虚张声势吧,但看看我们这帮人,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还是各回各家,别在这当靶子的好。”周周伸个懒腰,往后靠在轮椅上,“你呢,走还是留?”
姜若挑眉:“你不走?”
周周:“万一那帮玩家真的化身愤怒小鸟,冲进来打砸,总得有人在这里摄影留念,以后才好告他们破坏财物嘛。”
姜若席地坐下,空旷的游戏室里全是仓门敞开的棺材,看起来真是适合聊天的氛围:“我想跟你谈一谈。”
二十一 我们与恶的距离
姜若下意识摸摸衣兜想要点烟,但想起女士在侧,于是放弃,转而从休息区拿了一瓶水。
他重新坐在地上:“博士二年级的时候,我对师兄弟们说,我要写一个足以造福人类的算法。他们立刻就相信了我。在进化算法真的写出来以后,更是不遗余力地进游戏试图帮我,虽然这实非他们所长。”
“只有我知道我画的那个大饼,用一个无限逼近真实的世界来助力科学研究,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周点头:且不谈迭代到最后近乎无限的算力需求让这个世界的精度很可能止于细胞层面,依靠与玩家交互而不是专业引导的方式进化,最终整个世界的扭曲崩盘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你看,你作为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他们当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他们以为这是我的理想,出于对这种理想的尊重,他们愿意陪我做这种必然失败的努力。”
这或许就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者的区别:理想主义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现实的人则不会。
“我要怎么告诉他们,其实这只是一个骗局,用来掩盖我阴暗的目的?”
“进化算法,是为金叶量身打造的,我报复的工具。从金叶选择用它打造山海经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万劫不复。**血液病毒只不过是这条毁灭道理上的小小插曲而已。”
姜若习惯性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是游戏仓反射的一点点光还是落到了他的脸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光斑:“所有试图当创世神的人,都是注定要失败的。”
“可是谁又能抵挡这种诱惑呢?”周周说,“做出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游戏,即使失败也足以青史留名。”
“是啊,史无前例。”姜若忽然觉得很疲惫,干脆直接在地上躺下来,周周扔给他一张毯子,他也不伸手接,于是盖在脸上如裹尸布。
漫长的沉默过后,姜若重新开口:“我今天在城里转了一圈,路过一户人家,所有人都死了。”
周周:“是家里有人感染了?”
姜若:“那不应该是一个人杀了其余所有人吗?但从尸体形态来看,是这些人两两捉对厮杀致死,院子里还摆了一把椅子。”
周周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显然也想到了那个最可能的答案。
“我坐在那把椅子上想了很久。”姜若闭上眼睛,“你还记得大肖吗?”
周周缓缓点头。
“关于大肖,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姜若从初遇盖山族那天的大火开始慢慢道来,“那个母亲被傅南城带领寒荒杀死的孩子,我叫他三千问。”
......
“我不知道在游戏里对‘假人’见死不救的习惯,和三千问的诱导,在这件事情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也不知道没有这个游戏没有这些事,大肖还会不会那样做。”
“可是,我知道,”姜若睁开眼睛坐起来,手里的水瓶被他捏得咔咔作响,“当一个游戏足够真实,游戏中发生的事情,一定也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一个人。所以游戏里的恶,也将最终映射于现实。”
“如果**血液病毒继续肆虐下去,我们会造出更多像今天坐在那把椅子上看戏的疯狂的玩家。然后,我们会造出更多的三千问,更多的大肖,最终,造出更多的傅南城。”
“周周,我们只是想要一家公司倒台而已。我们真的准备好,要酝酿出那么大的恶吗?”
周周默了一会才开口:“你已经有决断了吧?”
“曾经有人告诉我,在你和你的目的之间,总会有那么一两条通路的。只是有的路,须为常人之不敢想不敢为,谓之诡道。”
“现在想来,我好像一直走在诡道上。”
“可是形势已经失去控制了,”周周说,“现在真的还能够悬崖勒马吗?”
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人,能够关上它吗?
“能。有一个办法。如果我们对玩家宣布我们有解药,秩序就会迅速得到恢复。”
周周:“我们没有解药。”
“我们可以有。”姜若:“你还记得洗点**吗?”
“**血液病毒无法清除的根本原因在于dna的改变不可逆转。但事实上,我们用‘洗点**’逆转过这种改变。”姜若说,“只要我们找出**血液病毒在染色体上的插入位置,把那一段dna洗掉,就可以清除病毒。”
“那要很长时间,”周周说,“而你要立刻宣布你有解药。”
因为“可能”和“希望”是不能快速安抚玩家的。
“是,”姜若说,“我不止要宣布我有解药,还要宣布我有病毒模型,宣布**血液病毒是我一手策划的复仇工具。”
非如此难以取信于人。
“万一‘洗点**’不管用呢?”周周说,“万一你最终造不出解药呢?”
姜若笑了,“那我就说我是开玩笑的。反正我们无论在金叶做了什么,都没有证据。金叶想告我的话,官司怕是打到地老天荒都没有结果。”
“只是,大概会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吧。”姜若保持着笑容,站起来掸一掸衣服上的灰尘,“我去了。”
周周:“去哪儿?”
“去谈判。”姜若大步走出门去。
“我要用这件事情作为筹码,问出我母亲的消息。”
周周在后面喊,外面说不定有愤怒玩家你从侧门溜吧小心被扔砖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姜若直接去了滨城myseattle大酒店,这是reborn的资产,也就是龚荣现任妻子,那位叶女士家的资产。myseattle不是“我的西雅图”,而是“遇见西雅图”,据说是因为那位叶女士很喜欢一部关于北京和西雅图的老电影。
姜若径直走进去,大厅服务员问先生您有预订吗,姜若说我要借用一下叶董的会客室,给龚总打一个电话。
服务员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要求,困惑和为难在脸上交替。
姜若笑笑说也没有那么难办,请你报一个名字。
服务员下意识问:“先生贵姓?”
“龚子狄。”
时隔二十年,龚荣重新听到这个名字。在他接通视频的时候手抖得太厉害,最后还是秘书帮他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那头是一个很熟悉的年轻人,各种意义上的熟悉。
难怪在收购仪式上见到他会情不自禁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这张脸跟那个人是如此相似,甚至那种自负和戏谑的表情都如出一辙。看到这幅面孔,如见故人。
姜若秉承他一贯的直接:“好久不见,爸爸。”
龚荣需要很大的努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当场飙出眼泪:“你妈妈好吗?”
姜若笑出声:“这句话应该我问您才对。”
龚荣:“什么意思?”
姜若:“意思就是,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见过她,所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一阵沉默,只有龚荣急促的呼吸声在音频里回响,好像突然犯了哮喘一样。许久,他问:“什么意思?”
姜若嗤笑一声,懒得跟对方比赛飙演技:“我就直说了吧。妈妈失踪了二十年。我找了她二十年。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龚荣的眼睛忽然瞪大,像是听不懂这种简明直白的中文。半晌,他再度追问:“什么意思?”
姜若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爸爸,您是复读机吗?”
“这里是滨城myseattle大酒店的会客室,您肯定知道myseattle是什么地方。二十年前,这是妈妈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她同叶董,嗯,我该怎么称呼他?继外公?”
“她跟继外公在我现在这间会客室有一段短暂的谈话。不超过二十分钟。诡异的是,谈话后没有人看到她走出这间会客室。”
“然后她就失踪了。失踪了二十年。”
“不可能!”龚荣大吼出来,被勒令呆在门外的秘书吓了一跳,小心地敲敲门,担心里面出了什么事情,但龚荣接着又是一声大吼,吓得敲门声都顿了顿:“这不可能!”
“不可能么?”姜若冷笑,“您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
“在孤儿院。”
“我们都很了解母亲,如果她没有出事,您觉得她会把我扔在孤儿院?”
“如果您觉得我撒谎,大可以去查证。我在雅砻江儿童福利院的记录,我的犯罪记录,管训期间的服刑记录,白纸黑字,可不是能够随便伪造的。”姜若说完这些,忽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意。
这种幼稚的快意让他对屏幕上的男人产生了怜悯,但这些微的怜悯很快就被他冷酷地镇压了。
“您想告诉我您什么都不知道么?您以为妈妈带着我在天边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您是不是从来不看报纸?不知道失踪是什么意思?”
姜若发现自己无师自通了怎么对付爱飚演技的人:提前说掉对方的台词,让对方无话可说。
“那您可真是无辜啊,爸爸。”
二十二 丧尸围城
这天基山抗战根据地刚刚打退一波感染玩家,正忙着打扫战场。
所谓打扫战场,就是捡尸体。
战后留下的一地尸体中,有自己人的,也有对方的。自己人的不必说,对方的检查补刀过后,还要收拢起来,在专门腾出的一块空地上码得整整齐齐,统一钉死防止复活,然后光荣地成为基山医院研究解药用的实验人体。
照说守尸体不让对方复活是有悖江湖规矩的恶劣行为,但感染玩家试图把bug一样无法清除的病毒传遍全世界的做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所以大家彼此彼此。
此间无义战,要是还把敌方尸体还回去,那丧尸兵团岂不是永远不会减员?
做法是十分有效的,但也产生了副作用,让感染玩家的进攻更加疯狂。以前丧尸们上山的口号是“让鲜血染遍世界”,现在换成了“把弟兄们的遗体抢回去。”
战场打扫到一半,大喇叭响了起来:“物资到了!请求接应!”大喇叭已经成为基山现下最实用的通讯工具,常让玩家们产生错觉,以为一觉醒来梦回童年的小山村。
如今基山玩家越聚越多,背背羊都不够吃了,只好冒险派出小队去周边狩猎,再统一装车运送回来。
运输车部分产自重生岛,是和平时期装船进口的。气缸车与马车之争在岛上尚没有定论,但来自高度工业化时代的玩家们显然认为马车是落后的象征,所以进口的大多是气缸车。
而之所以说是“部分”,并非陆地已经可以自产气缸车了,恰恰相反,因为丧尸之祸来得突然,陆地上的工业体系尚来不及建立,维修这些车辆就成了大问题,替换老化故障的零件只能从废弃车上拆;长此以往能够使用的车辆数目自然锐减,最终基山的运输车变成了一半气缸车一半背背羊拉板车,这样画风严重不搭调的诡异组合。
卸货卸到一半,大喇叭再次响了起来:“又有一大波丧尸来袭啦!”
年纪稍大一点的玩家经历过那款叫做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风靡的时代,每次听到这句话,都条件反射地想种植物。
这波敌袭倒不令人意外,毕竟也是对方的惯用伎俩:趁着他们捡尸体卸货不在树上的时候发动突然袭击大家于是一边骂娘一边蹭蹭上树。
大川师兄胳膊下夹着他的鱼叉,伸出他的尾巴勾住树干。鱼叉是姜若送给他的礼物,不周山特产巨兽之骨制品,和姜若埋在一起,再一并从穿越通道挖出来的远古化石。
感染玩家嗷嗷地往山上冲,鬼喊鬼叫的声音吵得大川师兄脑壳痛,不由大骂:“喊个撒子哟,又不是真的丧尸,还演上瘾咯?”一边骂一边把往树上爬的感染玩家们挨个叉下去现在越来越多的丧尸玩家也提取了、禺等灵长类的基因,学会了爬树,虽然还不甚熟练但也变得愈加难缠。
大川师兄叉人叉得正酣畅淋漓,忽然发现很多丧尸没等他叉,就自己掉下去了。再一细看,掉下去的丧尸们抽抽两下,不动了。
搞什么?大川师兄一头雾水,这是服务器故障,集体掉线了?
重生岛城主府。
不算太高的围墙上面架上了铁丝网,琴虫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通电。
在全城搜捕未果之后,感染玩家们终于开始把npc作为宣泄愤怒的对象。越来越多的npc逃往这里,也引来了越来越多的感染玩家,最后几乎形成丧尸围城之势。
重生岛的历史上也发生过几次内乱,所以城主府建得像一个小小的堡垒,多次在混战中收容流离失所的人民。但这些内乱毕竟规模不大,这座堡垒并不多么坚固,防守用的武器也相当落后。
雏鸟一样的岛民们挤在这一亩三分地已经第四天了,食物和水限量供应,加上过度惊惧休息不好,年幼的年长的身体不好的纷纷开始生病。
“把这些药分下去吧。”东方吹雪说。因着受姜若之托帮助转移病患时与npc建立的些许革命友谊,加上不齿感染玩家破坏游戏生态的行为,他和刺客六七八带领自己的兄弟们自发成立了守卫npc联盟。此时分发的药物都是山海经出品,原料有草药、骨头,还有很多奇怪的肉干。
骨头很多是从基山医院遗址搜出来的,其余则多半来自岛民开的医馆。
靠墙的一圈,守卫npc联盟的玩家或站或坐严阵以待,外面是丧尸玩家挠墙的声音,之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发动进攻,是因为丧尸们还在为谁打头谁压阵来回扯皮毕竟打头阵的要挨电,而挨电的酸爽,即使关痛觉也不想尝试。
因为拥有正常的神志,感染玩家在保留了智力的同时却也失去了丧尸的勇往直前精神,瞻前顾后欺软怕硬,死道友不死贫道等等不团结的作风泛滥,很难说他们跟真正的丧尸相比哪一种更难对付。
和外面浩浩荡荡的丧尸玩家相比,守卫npc联盟就显得力量薄弱了。其实即使重生岛这种**血液病毒发源地和重灾区,尚未感染的玩家数量还是多于感染者的,奈何与感染玩家作战所冒风险巨大,故而明哲保身者众,大多数玩家宁愿躲在npc逃走以后空荡荡的房子里面苟安一时,也不肯站出来维护游戏生态。
在东方吹雪分发药物的时候,刺客六七八巡视了一圈,安抚惊慌的npc,和玩家们交换一个孤军奋战的悲壮眼神。途中他遇到几个认识的岛民,有鲁大夫和他的两个徒弟,还有青阳酒馆老板娘和店里小二哥。看来姜若的突围和木轩临走前的做法成功保护了他们,可六七八来不及感到庆幸,因为不知道今晚过后,他们是不是还能继续幸运地生还。
忽然“砰”地一声,什么东西撞在外墙上,震下一片灰尘。
六七八脸色变了变,果然刚才那一下只是试探,很快更多更猛烈的撞击接踵而来,从那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撞击声里他甚至能猜出外面的变身玩家都是些什么动物。
看来他们商量出了解决办法:既然没有人愿意带头翻墙去挑战电网,那就干脆把墙撞塌好了。
“这样下去不行,”六七八果断决定,“得组织人手突击。”
二十三 下线吃瓜
刺客六七八集结了一批勇士,雄赳赳气昂昂,以壮士断腕一去不还之决心,向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丧尸玩家们发起了主动出击。
照说出击是无法挽回局面的,无非拖延城主府被攻陷的时间而已。但谁又能说拖延时间一定没有用呢?也许丧尸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许拖出来的这段时间里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数。
大门当然是不能开的,六七八弄来了城主府里一辆老旧的投石车。由于没有预先囤积石料,这辆投石车充当摆设已经很久了,如今终于第一次承担起它的历史使命:把六七八等勇士抛过围墙,投进丧尸群中。
开始的时候大家操作还不熟练,把几位勇士抛得“劈啪”几声粘在电网上。经过他们的牺牲和校准,后面准头就好得多了。
六七八飞上天,成功越过架了电网的围墙,在半空中转体九十度同时完成了变身。从丧尸们的视角看,就是头顶忽然冒出一只大虫,宛如一朵乌云飘来,阴影过处日月无光,隐隐有雨点滴落......
“我去,”有丧尸玩家抹一把脸,直接揭下一块皮,“这是什么酸雨?”
下一刻天降正义,乌云“啪”一下砸在丧尸群里,众行尸走肉人仰马翻。六七八再奋力一滚,宛如沾水的擀面杖掉进蚂蚁堆滚了一圈,压扁一大片的同时还粘了一片在身上。
aoe的效果是显著的,丧尸玩家们一边骂一边散开,在六七八周边敌人顿时变得稀疏起来。
机会!在端着望远镜随时观察墙外动向的东方吹雪指挥下,更多守卫npc联盟的玩家被抛了出去,天女散花一样落在六七八周围。得益于之前的aoe清场,他们没有在落地的瞬间就遭到围攻,抓紧时间摆好了阵型:三人一组,背靠背三角站位,挥舞着群战利器没有最长只有更长的武器,杀向了丧尸群。
他们的目标是那些正撞击围墙的丧尸玩家,只是难免要越过挡路的杂兵无数。
一根鱼叉捅过,一条蛇尾扫过这是曾经见面就眼红如今倾力合作的前盖山玩家与前寒荒玩家;鱼叉挑飞了一只丧尸,蛇尾扫翻了一片丧尸,合作无间所向披靡。
也许大家都曾有过赵子龙的梦想,渴望万人丛中杀个七进七出,但当这样事情真的发生时,大家的反应也出奇一致:我不可能这么优秀,一定是敌方出了问题!
六七八停止了翻滚,用触手从地上抓起一只丧尸抖了抖,“这人不是我压死的吧?我没碰到他啊?”再仔细看,“怕不是掉线了吧?”
东方吹雪端着望远镜看得就更清楚些:从六七八他们飞出去的时候开始,丧尸群们就像风吹过的稻草一样成片地倒了下去。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是六七八有张飞喝退百万兵的实力,大虫一出鬼神退散;所以就只剩下一个解释:山海经发生了集体掉线事故!
正寻思着是不是服务器出了bug,忽然有“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吵得东方吹雪脑壳疼,他迷糊了一会,很快意识到是有人在敲自己的游戏仓。vr吧里,常躺在临仓打游戏的相熟的小哥扒着棺材缝隙冲里面的东方吹雪喊:“老哥快出来!下线吃瓜了!”
东方吹雪很烦躁:打仗呢,怎么可以下线?什么瓜非吃不可?
又听小哥喊:“有解药了!”
......什么解药?
虽然还在游戏时间,但山海经论坛已经炸翻了天,必须要关闭自动刷新功能才能在不卡死手机的情况下成功打开。
置顶的是一段由“共工”上传的音频。音频前半部分是姜若与龚荣的谈判过程;后半部分则是姜若的自述:怎样处心积虑写出进化算法诱导金叶制作山海经;怎样带着目的加入t细胞;怎样引导t细胞和基山医院众人进行抗体血清实验,通过干预其中步骤造出早就设计好的致命病毒。
换一个人宣布**血液病毒是自己所造,肯定被当成碰瓷骗钱的打出去;但姜若是进化算法的创始人,于是一切皆有可能。
帖子里甚至附上了**血液病毒的rna序列,当然关键部分打了码。加上共工在与腾蛇状态的傅南城决战时表现出来的妖孽计算能力,大部分玩家已经相信了这套说辞。
帖子最后简单直接地开出了条件:做这一切,只为用解药交换母亲的消息。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虽然姜若其实并未明确自爆身份,但音频里的信息已经足够吃瓜群众挖出真相。
[热帖]惊天大瓜!**血液病毒事件系人为!幕后黑手正是共工大神!
165楼:本人参观过t细胞实验室,仔细想想,整个实验过程**工表面是个保安,其实一直在提供意见,比如先注什么菌液,这分明是在操纵实验来自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
[热帖]共工大神身份曝光:竟然是金叶大公子!
208楼:堂堂金叶大公子,流落孤儿院、经历少管所,最后成为秋大高材生,传奇经历啊!
[热帖]顾荻和龚子狄:我听着这母子俩的名字就觉得不吉利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慕容秋荻和谢小狄吗?
666楼:科普,慕容秋荻是古龙《三少爷的剑》人物,谢小狄是她的儿子。楼主,你怎么能拿人家麻麻跟慕容那个疯女人比,不怕共工大神打死你!
[热帖]顾荻:一代传奇才女,但无人知晓她的结局。
818楼:真的太可惜了,愿她还在人世,愿母子重逢。
[热帖]沉香还是哈姆雷特:**血液事件始末与顾荻事件始末。
998楼:你妈失踪是你和金叶的私怨,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伤害玩家的利益?
999楼:楼上的话太让人寒心了,什么伤害玩家的利益,说的无非就是伤害你的利益吧?天哪你在游戏里玩得开心比人家母亲生死不明二十年更重要?这个世界是有多可怕?你倒说说,金叶家大业大,不用这种方法还有什么办法?
1024楼:看完哭的稀里哗啦!虽然我被病毒感染要死不活了好久,但我无条件站共工!隐忍二十年只为寻找母亲,真男人当如是!金叶丫的不交出麻麻就再给他们下几个病毒!不就是个游戏,老纸不玩了!
反对姜若的几乎都是感染玩家;而支持姜若的包括绝大部分未感染的玩家,和感染玩家中的抖m。如此一来支持的声音远远压过反对者,“共工真男人”“狗金叶还人家麻麻”等词条被顶上各大新闻网站热搜,甚至有玩家发动了抵制游戏活动来表示对姜若的支持。
然而姜若却好笑多于感激:为什么当**血液病毒是实验中的意外时,他就不可原谅;而当这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时,他反而变成了英雄呢?
二十四 又见洗点**
趁着玩家大批下线吃瓜的功夫,姜若得以在光天化日之下从容穿越城区,掠过尸体无数,最后在城郊墓地找到了那片埋葬过自己的土地。
他踩踩脚下的土,还是松软的,于是徒手就刨了起来。一片尘土飞扬后,成功和安详睡在坑里的周周大眼瞪小眼。
虽然姜若这趟就是来找她的,但果真找到的时候还是惊为天人了:都多少天了?这般定力,睡神降世也不过如此吧?
周周眨了眨眼睛,大意约莫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朕要睡觉。
姜若秉承一贯先动手后动口的原则,直接把她从坑里拖出来,“我现在不说是过街老鼠但也差不多众叛亲离,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周周抖抖土,抹一把脸,豪迈地挥挥手,“好说好说。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嘛,后果当然不能兄弟一个人扛。”目光炯炯,看来她对土地爱得也不是那么深沉:“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兄弟定然”正要许下更多豪言,看姜若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周忽然就有点方,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白鼠一号了。”姜若说,“同志,组织需要你。”
二人回到t细胞研究中心遗址,划拉划拉碎石,勉强清出一片立锥之地;再扒拉扒拉废墟,从众多开裂的试管里面捡出底还在的,把弯了的针头掰直;收拾了实验台,翻出盏酒精灯,重装一下山寨显微镜,总算凑出半套装备。
设备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造成**血液病毒肆虐的罪魁祸首:抗体血清。
t细胞研究中心斜对面有一个卖鱼的店,当然如今也已经人去楼空;姜若从晾着的一排咸鱼里面找出一条,剖开鱼肚子,取出了藏在里面的抗体血清,上标爱因斯坦莱布尼茨哥白尼伽利略等等,俨然一管不少,显见是早早藏好的。
“哇,”周周惊叹,“古人鱼腹藏剑,你是鱼腹藏毒。”看姜若把血清排成一排,跟损毁程度不一的实验器材放在一起,不由搓搓手:“有种满清十大酷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姜若抄起一根炭笔,在半焦的墙上画了一张表,名曰“最后的晚餐:十三小白鼠dna配型”,这是指十三个参与抗体血清实验的t细胞员工。原本报名实验的有二三十个人,但一多半因为不能适应实验过程中的各种血腥症状而中途退出了,只余下十三勇士坚持到最后。
“爱迪生提取过赤基因;爱因斯坦提取过九尾狐、羊基因,哥白尼伽利略......莱布尼茨的基因什么成分?”
周周:“跟我一样,纯人类。”
姜若闻言差点把笔给摔断:“还有人玩到现在都没有进化过的?”
“残疾人的心情你不懂,”周周不无沧桑地感叹,“你们玩游戏是为了不做人类;我们玩游戏是为了做人类。”
姜若叹一口气,在莱布尼茨那一行写下“人类”,说服自己接受这个坏消息:这意味着莱布尼茨号病毒的插入位置必然在人类的基因组中,具备最可怕的感染性。
接下来的洗基因计划就很直接了:把一管血清注射给小白鼠周周,然后立刻挂她一次,等复活后观察是否依然有出血症状,若有则意味着真感染,这时候就开始启动洗基因疗法,尝试提取不同怪物的基因看看能不能把致病的dna片段替换出去。
这种堪称穷举的方法,实验量之大,根本不可能在游戏中完成,所以姜若只是打算收集几组初始数据,通过模拟计算找出洗基因方案,再回到游戏中证实。
一管血清打进去,周周下意识抖了抖:“我好像感觉全身有点凉凉的?”
“心理作用吧。”姜若不以为然,排出一把刀一根绳,“照说应该再来一杯毒酒,但是为了防止干扰实验,这个选项就算了。你挑吧,想怎么死?”
周周想象了一下被勒死时眼球突出的行状就哆嗦:“还是刀吧,你保证一刀到位不补刀?”
“可以。”姜若说着抄起了刀,在手里转了转,比划了一下,好像不太顺手;他踌躇一下,掰着周周的肩膀给她转了个身背对自己,觉着这样捅人舒服多了;找了个避开肋骨的位置,手起刀入一刀毙命。
在姜若蹲尸体等周周复活的时候,远在秋城的木轩沈攸师兄弟正在开组会。
木轩在台上报告,沈攸坐在顾炎教授旁边一起听。讲到一半,木轩已经被打断三次纠正不严谨的表达,而沈攸从始至终不发一言。顾教授终于拍桌子了:“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一个讲的一个听的,通通心不在焉!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惦记着游戏是不是?姜若要推他的算法,你们帮忙可以,别打着这个旗号荒废自己的课题......”
沈攸终于憋不住道:“顾老师,您知道姜师兄的事情了吗?”
顾教授愣了愣:“什么事情?”
也对,因为当事的双方皆拒绝采访,现在还没有正规媒体报道过事情的始末。**血液事件还处在江湖传说的阶段,而顾教授自然不会关注这些个论坛八卦。
木轩顿了顿,“老师,您也看出我今天实在无心报告,不如我给您讲一讲最近发生的事情吧。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希望得到您的意见。”
事实上从周周明言抗体血清是她和姜若故意引导的产物之后,木轩和沈攸都在等姜若的一个解释。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们曾经含蓄地把事情透露给大师兄。大师兄说,纠结撒子咯?这个病毒是不是已经引起医学界兴趣了?那不是好事吗?什么金叶?这个公司不行了换个公司咯?
大师兄直奔主题的脑回路给了二人些许安慰。他们听懂了大师兄的意思:重要的是正确的结果,而不是正确的动机。
在他们已经准备好原谅二师兄的隐瞒时,没有想到,一段谈判视频和一番自我陈述在论坛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姜若再次抛出了一颗炸弹,炸出无数陈年往事,和更多的隐瞒。
二人于是完全懵逼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种感觉就像你已经准备好原谅一个男人找小三,结果发现他还有小四小五小六......
两人都是单纯到有些天真的纯粹的科研人员,学业顺风顺水,生平最大的挫折只有女人。他们无法想象孤儿院和少管所,无法想象用二十年寻找失踪母亲的绝望,更无法想象一场蓄力二十年的复仇。他们忽然不知道怎样和姜若相处,这个最熟悉的二师兄在一夜之间变得无比陌生。
和过去一样,在迷茫的时候,他们习惯性地向导师寻求帮助。
二十五 圣诞老人邮局
但是这一次他们似乎要失望了。
顾教授表情木然地听完了故事,沉默了很久,说今天的组会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老师......”沈攸还想说什么,木轩扯了他一下,两人一起出去了。
顾炎独自在会议室里坐了许久。时间渐晚,计算数学系大楼的格子间逐一地熄了灯,远看整栋楼一点一点地黑了下去,像一块逐渐坏掉的主板,只剩下零零星星的电流在上面乱蹿,那是最后三两个工作狂所在的最后三两个亮灯的房间。
顾炎终于动了一下,打开他那个不离身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大叠明信片。
“在京都呆了三个月,小狄吵着要回家。一点也没体会到古城雪都千只鹤,海棠花未眠的气氛。我果然没有作家的细腻啊。”
“我们没有看到樱花。”
“背面是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地,看起来不怎么样,和小时候我们家边上的玫瑰花田也没有太大区别。”
“休斯顿下起雨来真吓人,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小狄都快吓哭了。”
“昆士兰的袋鼠真的满街跑,瞧着有点凶的样子。”
“虽然是个暖冬,但树上的叶子还是按时掉光了。忽然觉得,让叶子落下的不是温度,而是时间。”
从她离家的那天起,这些明信片就像雪片一样从世界各地飞来,二十年从未间断。每张都是不同的样式,盖着不同地方的邮戳;有些写的满满当当,有些三言两句;不同的语气传达着不同的心情,但是归根结底都是在说我很好。
真的很好吗?
顾炎努力地回想着她离家的那天。那天她说过什么?
“我觉得很累。我想带小狄到处走走,想通了就回家。”
“对不起,爸爸。我不该不听你的话。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呢?”
所以都是谎言吗?
顾炎从来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父亲的失职。你看网友们扒出了那段二十年前的狗血旧事,扒出她的学历她的导师,她的博士毕业论文;唯独没有人发现或者没有人关心,你是她的父亲。
记忆里自己好像总是在忙,她的幼儿园老师到高中班主任似乎没一个有印象;小顾荻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礼貌地向老师请假说家长会爸爸不能参加;就像一个天生地养的野孩子,最终自己顽强地长大了。
十二点的钟声敲过,想来应该下线了罢。顾炎于是打通了姜若的电话。
“顾老师?”这是一个疑问句。过了一会,姜若笑了笑,“外公。”这是一个肯定句。
顾炎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也许因为这个人已经太过熟悉以致于没有重逢的惊喜,也许因为作为纽带的那个人不在所以中间的沟壑就无法填补。最后他干巴巴地问:“你一直知道吗?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各个实验室轮转,准备选导师的时候。轮到跟您聊课题的那天,在您给我的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妈妈写的明信片。”
“后来我去查了查,那是一个叫做‘圣诞老人邮局’的公司。”
姜若没有说完的是,他黑进这家公司的系统查过妈妈留下的明信片,竟然有一千多张。只要圣诞老人邮局还存在,直到顾炎教授百年之后,这些明信片还会继续接连不断地寄出,伪造一个鲜活地生活在某个地方的幻影。
只是,如此显而易见的谎言,恐怕只能骗过执意自欺的人。
顾炎沉默了很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把这件事情交给我,”姜若说,“让我去弄清楚。”
**血液事件连带着顾荻失踪之谜在山海经论坛上持续发酵,因为金叶始终沉默,等到有纸面记载可查的信息扒得差不多了以后,无瓜可吃的网友终于开始聚焦那些隐在后面的谜团。
[热帖]迷雾深深深几许:大公子流落孤儿院之谜。
1楼:我们梳理一下事情的发生顺序啊,最先是炎黄遇到资金问题,为了寻求注资龚荣抛妻弃子娶了reborn大小姐叶璇,为了讨好新老婆,炎黄改名金叶;接着顾荻同reborn背后的叶家人有一场短暂的谈判,之后失踪,疑似遇害,而大公子流落孤儿院。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reborn没有把大公子一起清理掉,而是送去了孤儿院?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啊,你看现在乐子大了吧。
2楼:那个继母,就是龚荣现在的老婆,听说经常出席慈善晚宴?莫不是为了显示仁慈放了孩子一马?
3楼:又没有人知道,她仁慈给谁看?盲猜是个赵氏孤儿的故事,对顾荻忠心耿耿的保姆/管家冒死带走了大公子,后来也遭到追杀,所以把大公子送去了孤儿院。
4楼:有没有这种可能,顾荻在去reborn赴鸿门宴时心知自己凶多吉少,所以把儿子托孤于孤儿院院长?
5楼:楼上说的有理!是哪家孤儿院来着?雅砻江什么的?哪位大神去查查这个院长跟顾荻是不是旧相识?
大量的讨论和推演过后,论坛渐渐形成了三种猜想:
心慈手软论:即认为姜若是被继母特意放过的,只是为了不让他碍眼和日后争夺家产,送去了孤儿院。这种猜想明显过于天真,支持率最低。
赵氏孤儿论:认为是保姆或者管家把姜若送去了孤儿院,这种猜想显然比心慈手软论合理很多,因而支持率较高,但依然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这个无名英雄是谁?互联网也不是万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想查出龚家曾经的一个保姆,网友实在有心无力。
托孤院长论:这种猜想认为院长与顾荻相识,把姜若送去孤儿院是顾荻的托孤行为。由于顾荻的光辉学历,网友对她的智慧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因而托孤论的支持率一路走高。
姜若翻着论坛哑然失笑:每一个吃瓜网友都有一颗福尔摩斯的心啊。
只有他明白,这三种猜想全部都是错误的。
再说游戏里,抵制金叶的不上线联盟刚刚坚持了两天便土崩瓦解:山海经毕竟是目前拟真度最高的vr游戏,由奢入俭难,玩过山海经再去玩阿猫阿狗游戏实在难以忍受,那些喊着不上线的玩家最终纷纷倒了flag。
打脸玩家们深感对不起姜若,作为补偿,他们想出了一个天才的主意:在山海经到处捣乱,让其他人玩不下去,不是一样可以减少在线人数嘛!
说干就干,不上线联盟迅速改装,变成了打砸抢大队,烧杀劫掠传播病毒无恶不作,闹得山海经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解药的消息固然短暂安抚住了感染玩家,但网友们诡异的“正义感”又催生出了新的丧尸,游戏环境还在持续恶化,这却不是姜若始料所及了。
姜若还在为日后能拿出真解药焦头烂额。
连着数天的游戏时间里,姜若连捅周周十二刀,完成十二连斩的成就,排除了十二只小白鼠,黑板上一溜串的名字都打上了叉。
“纯人类竟然是百毒不侵的吗?”姜若惊了,“原来这十二种其实都是禽兽病毒吗?”
倒是个好消息,感染者只要抚摸着npc们狠命洗基因,大概率是能够治愈的......
两人于是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最后的犹大:莱布尼茨。
二十六 人类与草履虫
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主控室里,姜若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衬衣皱得像从腌菜罐里捞出来的;嘴里叼着叉子,十指在键盘上翻飞,手边一杯泡面袅袅地冒着轻烟,散发出没有牛肉的老坛酸菜的味道。
周周不在轮椅上,裹着张毯子缩在墙根,虽然哈欠连天,但还是强打精神操作遥控器转动着整栋楼的摄像头,密切关注着可能存在的入侵者。
两人都是一副吃住在这里好几天了的样子。
自从**血液事件发酵以来,现实中的t细胞同游戏里面一样不得安宁:先是大楼外面被喷涂了保护伞公司logo以作示威和恐吓;继而开始有愤怒玩家半夜跑来砸碎玻璃往里扔臭鸡蛋;后来觉得臭鸡蛋不够过瘾,开始喷辣椒水;再后渐渐出现了携带拳套三节棍、水枪防狼喷雾等诡异武器试图闯入的动作派玩家。
第一批砸窗闯入者很快被安保系统尖锐的鸣笛声吓了出去,但依然发现了一个惊天事实:t细胞已经人去楼空,这帮残疾居然跑了!
于是群情更加激愤。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愤怒玩家化身打砸大队,最容易进入的一楼接待大厅已经被破坏得一片狼藉,但对于关键设备所在的防护严密的地下室,打砸玩家们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当他们在地下室门口打转的时候,“生化救母”的故事在网上发酵,舆情风向逐渐转变,同情姜若的声音慢慢盖过了声讨,于是t细胞门口画风一转,从守着一群虎视眈眈的闹事玩家,变得挤满了等着采访的各大媒体记者。
打砸行为因此消停了许多大部分玩家并不想在众多记者的摄像头前面一举成名,但是进出t细胞却变得更加困难了,毕竟愤怒玩家们心知自己正在违法乱纪,虽然仗着法不责众也多少有些鬼鬼祟祟,而记者们却可以光天化日之下把大门堵个水泄不通。
外面的风波是外面的,姜若和周周窝在地下室一心研究解药,两耳不闻窗外事,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主控室作为整栋楼安保设施最完善,门板最厚埋得最深的房间,成为理所当然的避难所。周周很有先见之明地屯了足够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让二人得以支撑至今。
dna的双螺旋结构在屏幕上来回翻转,姜若红着眼睛一口闷了罐特浓咖啡,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喂,我说你们这些好学生啊,”当队友奋战的时候,周周不但没有做一件贴心的棉袄,还在旁边嗖嗖地说着风凉话:“接受这个世界上也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就这么难吗?”
“这不应该,”姜若难得有烦躁到揪头发的时候,仿佛回到写进化算法写得举步维艰的博士生涯,“你全身的基因已经洗过多少遍了?这个莱布尼茨到底是个什么神仙病毒,插在什么隐形片段?”
自从注射了莱布尼茨号血清,百毒不侵纯人类周周终于不出意外地被感染了。
这些天周周在游戏里不间断地洗基因,因为是出于治疗而非战斗的需要,不必寻找什么神兽,姜若抓来各种阿猫阿狗逐一尝试。
实验方案是这样的:从最接近人类的灵长类开始,逆进化树而上,用排除法逐渐筛出莱布尼茨病毒的遗传物质插入位置。比如先让周周洗成一只猴子,如果出血症状依然无法消除,那就是说病毒插入位置在人和猴子的同源基因上;接下来沿着进化的反方向追溯,依次尝试鸟类、爬行类、鱼类、节肢动物腔肠动物。这些动物的遗传物质与人类同源的片段越来越少,定位也就越来越精确。
最近的进展,周周已经把自己洗成了一只水母。
水母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液,水代替血液在体内循环,提供养分和带走多余的物质。而周周的病症表现,是一只在水里渐渐融化的水母,破碎的细胞不断被水冲出来,有一种吐血的既视感。
水母已经到了,草履虫还会远吗?
然而,周周都已经快把自己洗成单细胞生物,莱布尼茨却依然阴魂不散,我思故我在,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如果说这个病毒把遗传物质插在了人和草履虫的同源片段,从概率的角度看,是很不可思议的。
姜若于是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之中:这套理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错了?他甚至有一个更可怕的猜想:进化算法是否存在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漏洞?
这一天姜若不是唯一感到沮丧的人。当东方吹雪带了猎物回来,正要开心地喊今天是丰收的一天,却发现原本的据点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城主府被丧尸玩家围攻的那天,趁着丧尸们大量下线去打听解药消息的机会,东方吹雪和六七八一合计,决定把一部分npc紧急送离重生岛,来不及送走的也疏散出去,在城市建立几个隐秘的据点。这样等丧尸玩家卷土重来的时候,鸡蛋不在同一个篮子里面,就不至于连一点火种也剩不下。
**血液病毒其实有解药的消息传开,大部分感染玩家考虑到治愈以后还要混江湖,行事多少有所收敛,丧尸活动不再那么猖獗。但没想到的是,一股更加奇葩的势力异兵突起,代替丧尸玩家成为新的游戏病毒。
当现实中的打砸渐渐消停时,游戏里的打砸才刚刚开始。
从西山到东海,但凡有玩家存在的角落就有横幅遍地开花,稍微克制一点的上书“黑恶公司关门大吉”,“法网恢恢尘封血案大白天下”,“人民心中的追诉期不止二十年”;不那么克制的则干脆写着“陈世美三刀六洞”,“恶毒继母死全家”。
举着横幅的玩家走到哪砸到哪,从建筑物到路边小摊位无一放过,仿佛所有在游戏里用心经营的玩家都是支持金叶杀人害命的共犯;所过之处犹如台风过境,其架势似乎要把山海经拆成一片平地。
二十年前顾荻消失得无声无息,二十年后却忽然从天而降许多的陌生人,替她向金叶喊打喊杀抱不平。
东方吹雪刨开废墟,把尚且活着的npc和玩家拉出来时,感受到了与多年以前沿着跨海大桥穿越一衣带水,迎接他的却是浩浩荡荡到处打砸的游行队伍时一样的无力。
二十七 无用序列
在东方吹雪那里损失惨重的时候,刺客六七八负责的据点因为地处偏僻,游行玩家还没有砸到这里,暂且还是一派和平景象。
这处据点藏在一个咸鱼作坊里面。为了运输之便,这个小作坊靠近海边,站在门口已经可以感觉到空气中微咸的湿意。一排平顶房,一间宰鱼剖腹,一间加盐调料;调好料的鱼摊在屋顶晒干后,在第三间用绳串起来准备出售,城里卖鱼干的店大多都是从这里拿的货,包括姜若藏过血清的那家;而剩下的几间就是曾经作坊工人的宿舍了。
一串咸鱼在眼前晃来晃去,刺客六七八小口押着酒,对老板娘的手艺赞不绝口虽然在浓重咸鱼味道的掩盖下他实在闻不出酒香,大大减少了乐趣。
据点里挤了三五十个npc,包括酒馆老板娘和小二哥,由刺客六七八带领五个玩家看护。大家都对六七八的神之选址颇感叹服:瞧瞧这满满当当的咸鱼串,这都是储备粮啊!给我一屋子咸鱼,我能躲到地老天荒!
有风吹过,刺客六七八放下酒杯,拨开咸鱼串站起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城南方向,大致东方吹雪负责据点的位置,冒出了一缕青烟。
冒烟?狼烟?
以重生岛的技术水平虽然还造不出电话,但也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么古老的方式传递过消息了。以前紧急联络用的是一根埋在地下的电线,连通一个碳丝灯泡,有事的时候那边通电,这边灯泡就会亮起来,闪几下代表不同的意思,很像摩尔斯电码。只是闹丧尸以来,很多线路都被破坏了;不过即使没有破坏,咸鱼作坊也不会有这么高端的装备。
刺客六七八揉揉眼睛:东方吹雪不会在玩烽火戏诸侯吧?
虽然想不明白情况为什么会突然恶化,甚至派人联络都来不及不得不土法上马,但宁可信其有,六七八还是立即下达了撤离命令。
这队游行玩家来到城边上时已经很累了。毕竟徒步了大半座城,再说打砸不要体力的?大家双眼无神脚步沉重,早前高举着的横幅已经在地上拖得破破烂烂。
当他们站到咸鱼作坊前时,一齐陷入了沉思:这几间屋子看起来有点结实啊。
重生岛很早就有水泥混凝土了,但岛民觉得这种方块一样的房子缺乏美感有碍观瞻,所以大部分民居依然是木质结构,像咸鱼作坊这种水泥房子游行小队还是第一次碰到。
点子有点扎手。
“房子就算了吧,砸一砸里面得了?”有小机灵鬼提议。
大家深以为然,踢开门闯进去,只见一屋子咸鱼串晃晃悠悠随风飘摇。
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主控室。
大屏幕上还是那个熟悉的dna双螺旋,姜若叼着一根烟,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对生活的渴望。
烟没有点燃,控制室太过逼兀且通风不良,如果他在这里抽烟会把周周呛死,所以只能靠海绵烟嘴的味道结合想象力,勉强提供一点儿摇摇欲坠的精神支撑。
真是太难了。
就在周周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时,姜若忽然直起身,把烟吐掉:“我怎么傻了呢。”
“喔?”周周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声。
这些天来姜若已经多次声称自己找出了问题,但最后都证实是诈和。狼来了故事的不断重演已经让周周对姜若的声称失去了信任。
但这次的台词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我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战斗?”姜若说,“我现在又是我妈妈的儿子了。”
周周抬起头:什么鬼?
这可怜孩子脑袋已经坏掉了吗?
姜若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他只是忽然意识到,在他拿回自己原本的身份以后,作为顾荻的儿子,他其实可以获得很多帮助。
名单几乎是刻在脑海里的,当年为了查出母亲失踪的真相,她的生平,与她相熟的人全都被姜若详细地调查过,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些名字依然历历在目。
姜若很快找到了求助的目标:顾荻博士期间的师兄,如今在阿姆斯特丹任教的沈教授。
在1990年启动,2000年完成草图绘制的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发现只有不到1.5%的dna能编码蛋白,而98%以上序列都是“无用”的,包含多达数百万个不断重复出现的序列。学术界认为这些片断必然不是真正无用的,而是包含着人类演化的信息。破译这些“无用”序列里面隐藏的信息,就是沈教授近二十年来的主要工作。
为什么从人类到草履虫都能被**血液病毒成功感染,答案或许也藏在这些“无用”的序列里面。
姜若迅速买好机票订好了行程,但是怎么越过乌泱泱的记者们安然走出残疾人护理中心大楼成了一个大问题。
姜若背着打包好的行李,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周周在主控室根据监控画面进行的实时指引,小心规划着行动路线,仿佛一个刚刚完成任务的刺客,时刻祈祷着自己能够安全撤离。
“别开门,外面有个人。”
“他走开了,你可以出来了。”
“他又折回来了!赶紧躲进右边房间,钥匙号是104w。”
“不行,一楼人太多了,还是从二楼出去吧。”
“二楼怎么出去?”姜若扶了扶耳机,怀疑自己听岔了。
“从二楼可以连通到隔壁大楼。”
“沿着这条走廊走到底有一道铁门,开门的钥匙号是213s。开门就到了阳台,可以连通到对面楼的阳台。”
姜若站在阳台边上,目测了一下距离,起码四米。再看阳台的宽度,助跑的空间基本不存在。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大学时候的立定跳远成绩。
“你说的连通,是跳过去?”姜若难以置信地问。
“对。”周周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质疑,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周周,”姜若既想咆哮又不能大声,于是音调就很扭曲,“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坐轮椅太寂寞,想找个人陪你?”
二十八 童话镇
事实证明,姜若谎称的解药只能安抚住丧尸玩家很短的一段时间。随着解药研制陷入困境,**血液病毒的扩散也就无法遏制,如今的“山海经”已然江山一片红,到处都是浑身裹着止血带的丧尸玩家,像一群移动的木乃伊。
受害的感染玩家虽然不忿,但因为姜若稳稳占据着道德高地,实在不能强求姜若无条件交出解药,只好把怨气都撒向了沉默至今,给不出一个交待的金叶游戏。
丧尸们重出江湖,加上活跃的打砸大队,游戏里的画风就好像丧尸玩家与普通玩家摒弃前嫌精诚合作,一面传播病毒,一面破坏设施,一齐向金叶施压。
一时间,“山海经”日月不出,群魔乱舞。
论坛一度也是一片腥风血雨。有为丧尸玩家和打砸大队鼓掌叫好的,有痛斥这种一面骂金叶一面贡献点卡的行为虚伪的;有不满姜若制造病毒殃及无辜的,有站姜若骂玩家冷血自私的。总之八方来客吵成一片好不热闹。
不过这一天,论坛的气氛忽然一扫之前的凝重,变得沙雕起来。
[热帖]大公子惊现t细胞大楼阳台,疑似轻生!有图有真相!
不愿透露姓名的某某:话说小编蹲守滨城残疾人护理中心(t细胞所在地)一天一夜,今早实在内急得厉害,就想去后面楼解决一下。刚刚绕到楼背面,竟然看到......
玩家们被标题吓了一大跳,赶紧点进去吃瓜,但真看到所谓的姜若跳楼照时,却纷纷喷饭了。
1楼:本来以为是假新闻,没想到果然是跳楼照!
2楼:看看大公子迷茫的小眼神,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
n楼:哈哈哈哈是我的错觉吗?这栋楼长得有点像我们学校实验大楼呢。
n+1楼:实验大楼是什么梗?
n+2楼:我们学校的实验大楼是跳楼圣地。
n+3楼:跳楼也是有讲究的,从东面跳是学业压力过大,从西面跳是殉情。
n+4楼:[发呆]那要是跳错了岂不是沉冤难雪死不瞑目?
n+5楼:学长曾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如果你想寻死,从六楼跳;如果你想残疾,从四楼跳;如果你想吓唬一下别人,从二楼跳。
n+6楼:大公子这......是二楼吧?不对,t细胞的一楼一半其实建在地下,所以只能算1.5楼。
n+7楼:所以这是因为金叶不给交待,大公子要以死相逼了?大公子居然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哈哈哈哈,对不起不是故意笑的,只是竟然觉得有点萌?
n+8楼:戳中萌点+1。
面对四米的天堑,姜若最终还是没敢跳。
他气愤地摘掉耳机径直下了楼梯,半路捡了之前闯入玩家落在地上的防狼喷雾,雄赳赳气昂昂地直接从大门闯了出去,冷着脸强硬拨开记者堆,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对于不肯让路的甚至掏出辣椒水相威胁,这才杀出一条血路。
虽然没能采访到苦主,但好歹拍到几张照片的媒体们纷纷出了通稿,照片上姜若一脸杀气腾腾,下面的评论一水的“哈哈哈哈”:我总算知道大公子为什么要跳楼了,他手里抄的不是防狼辣椒水吧?
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入夜,阿姆斯特丹红灰色调配三角屋顶的建筑群,在夜晚的灯光下看起来像小孩子用积木搭的房子,整座城市因此像一座童话之城。
这不是姜若第一次来阿姆斯特丹。作为欧洲计算数学实验室所在地,他曾不止一次来这里借用计算资源,签证都还没有过期,所以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姜若在街道上慢慢走着,骑车的人从旁边的自行车道上掠过,对他说“hi”。
他们的头盔上装着探照灯,灯下一口大白牙在黑暗中异常惊悚。姜若第一次来的时候很是震惊于他们骑车还要戴头盔,不但戴头盔还要顶一盏灯,全副武装得仿佛他们不是骑自行车兜风的城市居民而是马上就要下井的矿工。
和国内行人的往来匆匆相比,这里的人要慵懒得多。妈妈说这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听说沈师兄拿到这里的教职offer的时候一度很羡慕。姜若其实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妈妈会喜欢这么慵懒的一座城市,在他看来这里固然很美,却少了一点生机。
因为行程订得过于仓促,姜若没有在市区找到价格适宜的旅馆,最后选中一家民宿,是栋老房子的一间阁楼,坐落在阿姆斯特丹郊外的一座小镇里。
搭车到了镇上,付过小费,姜若打开地图发现导航信号不佳,只好凭着没有定位的地图去找目的地。路上他发现这座小镇非常复古,入眼都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姜若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水,结账的时候有位老人排在他的前头。
老人要买两只苹果,结账时却递给收银员一张餐巾纸;奇怪的是收银员还照单全收,煞有介事地开了一张发票,让老人乐呵呵地把苹果买走了。
姜若一脸莫名其妙,收银员笑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您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吧?”
姜若顿时了然,对店员的善良心生好感,不由为她担心,“那钱怎么办?”
店员:“没事的,他的家人会补上的。”
姜若出了便利店,惊讶地发现老人还在门口等着他。
“年轻人,你知道吗,”老人似乎是有什么非得跟人分享的事情,“希特勒自杀了,德国无条件投降!我们胜利了!”他挥舞着苹果,“我们不会再挨饿了!”
姜若愣了愣,想起二战期间被占领国或多或少出现过饥荒,想来那段日子给老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记忆。
不过,如果失忆的每一天在他看来都是胜利的那一天,那未尝不是一个幸福的晚年。
姜若于是也笑了:“是啊,我们胜利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老人把其中一只苹果塞给姜若,没等姜若推拒这过于珍贵的礼物,老人已经转身异常矫健地走远,朝背后挥挥手同他再见。
二十九 逆向进化
姜若发邮件给沈教授,报上名号后果然拿到第二天最早的预约。向房东借了辆自行车,他沿着岸边一路骑行,同运河一起横穿校园,成排的积木一样的建筑像怕冷似的挤在一起,不小心就骑过了,又推着车折回来,终于找到了理学大楼。
在沈教授办公室门口敲了会儿门,没人应,想是来得太早了,姜若于是在走廊里闲逛起来。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自建校以来,理学院出过的知名教授头像,走在中间有种被一群先人注视的感觉。
之所以说先人,是因为像片里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过世了。很多大学都有这样的一面墙,妈妈把这叫做死人墙,还说教授也真不容易,奋斗终生的目标无非是能挂在死人墙上。
挂在墙上的人有一个似乎眼熟,姜若不由多看了几眼,扫到像片下面的生猝年:生于1992......这人跟母亲同年?姜若算了算,刚刚过五十,真是英年早逝......不对,写的是1992,人家没死呢。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姜若回头,眼前是放大的没死的兄弟的脸,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沈教授往墙上瞟了一眼,顿时乐了:“哟,看死人墙呢。我可是活着挂上了死人墙,是不是很厉害?”他哈哈地笑,“真想跟学妹炫耀一下”他突然停住,默了一会,再次拍拍姜若的肩,示意他跟自己来。
“第一眼就认出你了,长得真像你妈妈。”沈教授在椅子上坐下来,示意姜若坐在对面沙发:“还记得你沈叔吗?你小时候我去你们家做过客的。”
“记得。”姜若乖巧地点头。
“别是骗我开心吧,你那时候才多大?”沈教授不信。
“真的记得,”姜若说,“所以看那......什么墙才觉得眼熟来着。”
沈教授又哈哈笑了:“你妈妈那种三句话把天聊死的家伙,怎么会生出说话这么好听的孩子?”
又两三轮忆往昔追故人后,姜若说出了他的来意。对沈叔他并无隐瞒,原原本本把进化算法与“山海经”,以及**血液病毒始末讲了一遍。
故事很长,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沈叔讶异喟叹谅解惋惜,不断变换着表情,最后对他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褒奖,只是一声叹息。
“人类基因组绝大部分的遗传片断并不会表达蛋白,是所谓的无用序列。”不愿意评价姜若的所作所为,沈叔直接切入了正题,“里面有在漫长的演化中已经沉默的基因,有远古病毒插入人类基因留下的痕迹,包含着重要的演化信息,就像人类的历史,只是,我们却读不懂。”
姜若点头,就是因为对这些序列摸不着头脑,他才不远万里来此求问。
“我们已知的地球生物进化树,从单细胞动物到腔肠、环节、节肢、软体动物,然后有鱼类和两栖类,再有爬行类、鸟类和哺乳类。人类处在进化树的顶端,从人类到草履虫,同源片断越来越少,这是你用‘洗基因’的方法试图去掉病毒插入片断的依据。”
“可是,山海经的世界不是这样的。你仔细想想,在山海经是不是先有玩家,然后才有鸟兽虫鱼?”
姜若睁大眼睛:什么?
“你想一想,大荒类似于山海经的古生代,那时候人是人,兽是兽;后来到了五大山系时期,赤、类、,无数具有人类特征甚至人类智慧的怪兽出现了,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我想,玩家提取怪兽基因背后的科学机制,应该也是一种能将遗传物质插入宿主基因的病毒。科学界早有人提议用逆转录病毒来编辑人类的基因,进行基因治疗,只是因为伦理和未知一直不能推进罢了。”
如果玩家是通过一种逆转录病毒提取怪兽基因,那么怪兽未必不能用同样的方式获得玩家的人类基因,只是比起玩家的主动行为,这一过程要缓慢得多。
玩家才是山海经进化树的根基,是这个世界的草履虫。正如地球上的人类染色体的某处或许依然存留着草履虫的痕迹,山海经鸟兽虫鱼的基因组中恐怕也有许多片断是来自玩家,只不过在演化的过程中出于适应环境的需要,慢慢沉默罢了。
姜若豁然开朗:想要尽可能洗掉玩家作为人类的基因来剔除莱布尼茨病毒,需要的是大荒的史前生物!
只有他们和玩家一样,作为山海经的初值,一起来到这个世界,是尚未被玩家基因“污染”过的物种。
姜若激动地站起来,第一次明白什么叫醍醐灌顶拨云见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随口一说,事实未必如此。”沈叔嘴里谦虚着,但还是很欣慰自己帮上了忙。
再后来就是一些无用的寒暄了,两人天南海北地聊各自的这些年,说到精彩处眉飞色舞,说到艰辛处唏嘘不已。最后姜若礼貌告辞,都已经打开门探出了一半身子,沈教授忽然叫住他:“小狄。”
叫完又犹豫了一下,才打开抽屉拿出一张明显有些年头了的明信片递给姜若:“这是你妈妈寄来的,你......拿去吧。”
后半句没有说,但姜若明白他的意思是让自己留个念想。
明信片是从阿拉斯加寄来的,背面印着孤独的道尔顿公路和绿色的天光,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好冷好冷可是看到极光就觉得很值得;纸片边角有点泛黄了,但从略有些粗糙的裁剪依然能看出是圣诞老人邮局的统一制式。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姜若依稀还记得第一次在顾教授给他的《算法导论》里发现母亲的明信片时的情形:他早就不记得母亲的字迹,但看着那个落款他一度心情激荡,以为拿到了她还活着的证明。
那时有多兴奋,后来查到真相的时候就有多失望难过。原来这些明信片只是一个自知凶多吉少的女儿对老父亲的安慰和欺骗。
后来顾教授不自然地要回那本《算法导论》的时候,姜若还悄悄吸了吸鼻子,用网友们的话来说:这是什么神仙父女情!
可是今天你却告诉我这是群发的?
三十章 冰川大陆
从理学楼出来,姜若跨上他的小单车,刚刚骑出几百米,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周周来电。姜若心里“咯噔”一声:周周就像一只报忧不报喜的大乌鸦,但凡有事准没好事。
来电接通,周周说,滨城下雪了。姜若舒一口气,想说你神经病啊下雪还要专门打电话告诉我?但这话没有说出口。
并不是姜若及时检讨了自己的直男致命发言,而是他忽然意识到,周周绝不是那种会打电话给男人,握着听筒问“你有没有听见下雪的声音”的那种女同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姜若迅速查询天气预报,发现此下雪非彼下雪,滨城的雪,是三十年未遇之暴风雪。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滨城降雪已经超过20毫米,新闻里到处都是被掩埋的车辆配图,所有前往滨城的航班全部取消。
大乌鸦周周犹在电话那头呱呱不休:“我看你要卡在阿姆斯特丹好一阵子了。你信吗这种天气外面还有记者!要新闻不要命啊这是什么样的敬业精神!还好你走得及时泡面消耗一下子少了,还够吃很久......”
阿姆斯特丹没有vr吧,姜若只好找到房东,问有没有游戏设备能够租用。房东想了想,带着他去敲隔壁一栋白色屋顶房子的门,一边敲一边解释说我猜这个邻居会愿意借给你。
应门的人出来时,姜若吃了一惊:这是那个在便利店偶遇,给过他苹果的老人。
老人伸出手:“goedemen(早上好)!”脸上的笑容友善但陌生,显然已经不记得同姜若的一面之缘。
姜若跟老人握手,一脸僵硬地听房东在一旁胡扯,说这个年轻人总是失眠,想每天借用几个小时的“睡眠设备”。老人哈哈地笑,欣然同意,把他们领进家里。
老人的家里完全是二战时期的装修风格,仿佛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电影的拍摄现场,姜若竟然还看到了手摇式电话机。房东小声说,这位老人已经差不多一百岁了,几年前患上阿尔兹海默症以后,渐渐什么都忘了,只留下零碎的战争时期的童年记忆,每每看到陌生的现代家居都非常恐惧。
“所以他的曾孙子就把这里布置成了这个样子;为了减缓大脑的退化,又替他准备了一套vr设备,连接很多上世纪四五十年代背景的生活系游戏,骗他说是‘睡眠设备’,在游戏里经历的都是梦境。”
老人开心地把姜若领到他的vr仓旁边,对姜若说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你知道吗?姜若微笑,知道,今天我们胜利了。老人欢呼起来,拿出热巧克力和姜若干杯:“日子就要好起来了,你也不用再失眠了。”姜若应着,心里竟然生出点儿羡慕。
算过时差,陪只有孩子记忆的老人闲聊到开服时间,姜若登陆了“山海经”。
本以为要回大荒还有些麻烦,姜若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联系了坟头草,没想到这货居然还在守坟头!
坟头草:我是灵魂的摆渡人。
姜若:不,你是大荒的守墓人。
姜若睁开眼睛,看到久违了的大荒的天空,外加一大群土著的脸。撑着土坐起来,感觉手掌下面全是冰渣,按下去一阵刺痛,也不知道是扎的还是冻的。
土著们看到姜若活过来,大声欢呼,围着他乱七八糟地跳起了舞;姜若莫名其妙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土著们的脸上和周边的地上都用各色涂料画着诡异的图腾,自己的复活现场简直像是召唤大魔王的神秘仪式。
姜若好不容易在人堆里找到脸上同样画得花里胡哨,且还跟着人群一起摇摆的坟头草,用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我不是洒下了文明的火种吗?科学技术不是能够扼制封建迷信的吗?怎么这帮人比他们的祖先还神叨了?
坟头草叽里咕噜地跟土著们说了一阵,流利不打结,一点不像靠念系统空耳注音的学渣玩家;姜若打开翻译器还没看两行,交流已经结束,坟头草扯着姜若走开两步:“把你挖出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
这句话如此耳熟,仿佛时光倒回了捞尸的峥嵘岁月,姜若顺口接道:“喔,所以要加钱?”
“什么啊!”坟头草跺跺脚,示意姜若跟着他踩一踩,“我的意思是,这都是冻土地。”
“大荒越来越冷了。土著都在南迁,这个部落很快也要搬走了。还算运气,你要再回来晚一点,我一个人可没本事把你挖出来。”
姜若往脚下看去,一个不深的坑旁边横七竖八躺着钉耙铁楸等不同工具,显然是众人合力挖坑的证明。他眯着眼睛向远方看去,入眼一片白茫茫,熟悉的长满芦苇的沼泽变成了冰封的大陆,太阳还没落下,地面的反光刺眼。
大荒进入了冰川期。
姜若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那些怪现在还有吗?”
坟头草认真想了想:“很久没有见过了。不过现在有些新的怪,像人面啊......对了现在的怪好多长人脸的,哇,吓人!”
姜若:“蜥狼,狂鸟,扁头鸵,天犬,都不见了吗?”
坟头草更仔细地想了一会,“你别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有见过了。灭绝了吧?”
全都灭绝了吗?
“......由于逆转录病毒的存在,所有扛过冰川期活到五大山系时代的动物,或多或少都在漫长的时间里与人类发生过基因交换。它们与人类的同源序列远比我们以为的要多。”姜若在当天的例行通话中对周周解释,“莱布尼茨病毒很可能插在一段重复度很高的序列里面,这段序列在其他生物基因组里同样存在的概率太高,我们的洗基因方法才一直没有成效。”
周周:“所以你去大荒寻找古生物?”
“你还记得基山博物馆吗?那里收集了很多大荒古生物化石。如果还没有被破坏的话,你去那里试试提取基因。不过就算能够成功,或许也没有意义了。”
“怎么说?”
“大荒进入了冰川期。这些古生物都灭绝了。”
姜若没有把话说完,但他知道周周一定已经明白了:这些灭绝的生物纵然还有化石留存,却不再能够无限地繁衍。
也就是说,解药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