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发霉馒头
重生岛又下了一整夜的小雨,直至清晨未歇。
早起的人们一开门,迎面就是裹着细细雨丝的湿湿嗒嗒的空气。各色的伞被撑起,从楼上俯瞰就像地上冒出了一朵一朵的彩色蘑菇。
这么些争奇斗艳的蘑菇,大概很毒吧。
这些蘑菇各式各样:怀念先人之风的撑着古老的油纸伞,信仰现代化的则撑着帆布伞;还有崇尚野性的打着兽骨作伞骨兽皮为伞面的狂野型号,或有些羽毛作为点缀,稍稍抵消了那种张牙舞爪的视觉效果这些审美异于常人的十之**是玩家。
岛民和玩家们都寻了早点铺子准备吃早餐。
热腾腾的蒸笼端上来,岛民和玩家一齐期待地搓搓手。
等到蒸笼揭开,白雾散去,这时候岛民与玩家的反应就大不相同了。
岛民:“咦?今天的馒头有点别致啊。这些个墨黑的小点点是什么?”戳了戳,“不像撒上去的啊?有意思。”
玩家:“店主你出来!你的馒头都发霉了你造吗!”
店主被召唤出来,看着那些个乌漆墨黑的小点点略有些踟躇:“这个......”
玩家:“你的馒头不是现做的!你肯定蒸的隔夜馒头!”
店主顿时心虚:下雨天合该就是睡觉的时节,今早没能起得来,所以将就着把昨天剩下的蒸了一蒸。你说一大早黑洞洞的,也没看清上面有黑点......
岛民:“你怎么知道是隔夜的?还有这黑点是什么?”
玩家指点着那些斑点,语气仿若指点着江山:“这个,叫做曲霉。曲霉分为黄曲霉,黑曲霉,烟曲霉。黄曲霉和烟曲霉是绿色,黑曲霉是黑色。我看你这馒头上指不定三种都有,给我个放大镜观察下孢子形态才好区分......”
旁边的玩家听不下去,开口说:“别听他掉书袋,这意思就是说,馒头上长了一种很小的生物。”
岛民:“很小的生物?”
玩家:“啊,就跟蘑菇差不太多。”
已经咬了一口的岛民闻言顿时放下筷子,心有戚戚:“长蘑菇?”
“很小很小的蘑菇。”
“哎你可别乱说”店主想要辩解一二,被一桌子怒目而视的人吓得生生憋了回去。
基山医院东海分院。
昨天新到了一批针头,扁思邈检查了一晚上,腰酸背痛腿抽筋。一转眼清早了,他伸个懒腰,准备擦下脸,再战三百回合。
他刚刚抓起毛巾拍到脸上,下一刻就把毛巾丢了出去。
“我去,”扁思邈一下子瞌睡全醒了,“这毛巾怎么一股霉味啊?”
他看看外面的湿湿嗒嗒下雨天,又觉得好像有霉味也很正常......
那他为什么这么悲愤呢?
再仔细打量这间洗漱用的隔间,发现角落里全是霉菌,墙皮都翘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为何悲愤了。
“以前怎么没有呢?”扁思邈咆哮:“昨天还好好的,一夜之间全是霉?谁家发霉是这么发的?”
他的爆破音把其他人全炸了起来。
什么发霉?
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医院的人都跳了起来,神经中枢一干人和他们的小学弟小学妹们一窝蜂挤在墙根,提着小油灯,掏出放大镜。
“别说,这帮子npc造的放大镜有点水准,清晰度可以啊。”盲肠太长感慨。
“看清楚了吗?”大家挤在后面叽叽喳喳。
放大镜不比显微镜,但菌丝和菌丝顶上的孢子囊还是隐隐可以分辨。
“确认过眼神,是霉菌无误了。”盲肠太长拍板。
与扁思邈因为和发霉毛巾亲密接触而生出的悲愤不同,众人纷纷欢呼起来。
会为了房子发霉欢呼的,也只有医学生了。
“这游戏厉害了啊,连真菌都模拟出来了!真菌已经有了,细菌还会远吗?”一个学弟情不自禁畅想起了未来:“细菌有了,病毒还会远吗?”
醒醒啊兄弟,病毒和真菌细菌啊不是一个尺度的啊。
“细菌病毒都有了,病人还会少吗?”
你怎么回事啊小老弟,盼着人生病呢?
“以后这里就不仅仅是你们外科的天下了!”
敢情是个学内科的。
“那是不是说,以后我们做手术要担心伤口感染了?”学外科的医学生们一想就有点紧张,看来以后做手术不能走豪放派路线了,“是不是应该赶紧研究一下怎么提取青霉素?”
“麻醉也要提上日程了。”因为缺乏足够有效的麻醉手段,和对技术缺乏信心,基山医院现在暂时只对玩家开放,npc只接诊不治横竖要死,死马当活马医的病人。
“不是说好泰山之光的算力都不行的吗?”只有神经中枢的关注点和大家不一样:“进化算法这么牛逼的吗?”
一夜之间房子发霉的,基山医院不是独一家。
这个早晨,整座岛鸡飞狗跳哀鸿遍野。
“这是什么玩意儿?”岛民摸不着头脑。
“是闹虫灾了吧?”
“这是虫?也忒小了吧?再说好像也不会动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神灵说的那个冬虫夏草!冬天是虫,夏天是草。”
玩家:......
npc兄弟的想象力很丰富啊。
因为登岛的时候穿着兽皮麻衣(系统赠送的新手服经不住大多数玩家的造作,早早损坏了),而被npc用看野人的目光注视过的玩家们忽然就找回了知识上的优越感,扬眉吐气到处科普:
“那不是虫,也不是草,是霉菌。”
“霉菌是一种真菌。真菌是......你知道蘑菇吧?”
“蘑菇不是草!”
“当然是有生命的啦,没有生命的东西会长?”
“它靠那个孢子繁殖。至于孢子,孢子是......有放大镜没有?”
“不行不行,你这个放大镜倍数不行。”
“看见没有?这个丝状的,叫菌丝。菌丝顶上那个小囊,就是孢子囊。你信不信现在空气里到处都是飘飘荡荡的孢子?”
一眼看去哪哪都是上蹿下跳异常兴奋的玩家,一个个化身生物老师,有模有样地讲解霉菌有多少种打开方式,吃了发霉的东西可能会食物中毒,如何防止食物、房子和物件长霉等等。
这一天,整座城都是发霉的味道。
第二章 全城气管炎
桃源乡的事情结束后不久,姜若回了一趟秋城,同周周、大川师兄一起,到金叶游戏出席了签订收购协议的简单仪式。
金叶游戏就在秋大对面的科技园,姜若从本科到博士长达八年的求学生涯里,一抬头总能看到那个巨大的logo,但直至今日才第一次走进这栋写字楼。
写字楼很有设计感,远看像一个正在张开的贝壳。金叶占据了顶部视野最好的三层,从前台到会议室,一路的装潢无不散发着钞票的味道,与多年以前那个名叫“炎黄”的小作坊果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仪式很简单,无非是双方进行亲切友好短暂的交流,展望一下共同的美好的未来,然后各自签字,宣布我们从此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签完字,前t细胞的员工就将鸡犬升天,成为这家最有前途游戏公司的一员,其中也包括姜若。
生活真幽默。
这样的仪式照说不需要龚荣亲自出场,但也许他想表现一下自己的求贤若渴,在仪式末尾专门出面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废话;于是时隔多年,姜若终于再一次见到龚荣。
他老了。当然应该老了。但在姜若的想象中他本该更老一点,想来这些年他过得很好。
或许是姜若审视的目光太过不加掩饰,临走前龚荣特地叫住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姜若偏头想了想:“我猜是招聘会场?”
龚荣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显然觉得这个年轻人的幽默恰到好处。
t细胞就此被金叶游戏正式收购,成为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下属小部门,负责维护游戏内的生态平衡。
发现什么神兽快要灭绝了,赶紧圈块地给保护一下;发现玩家砍树砍得太厉害,赶紧去多种几棵;发现入侵物种泛滥成灾了,麻利地去杀灭。
说白了就是环保局呗。
然而这只是理论上。实际碍于人手和经费,以上任务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金叶似乎也没对这个小部门抱有太大的希望,只要不发生足以破坏整个游戏的生态灾难,这个部门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他们真正的任务其实是配合金叶的宣传。用周周的话来说,看上了关爱残疾人的慈善噱头而已。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报告显然不能这么写。一份合格的报告,一定要体现出每一个划水员工艰苦卓绝的奋斗。
周周给最近准备交差的一份报告拟好了题目,叫做“依靠技术进步提高玩家承载数量:重生岛观察实录”。
借着这个无懈可击的理由,t细胞继基山医院之后,落地重生岛。
重生岛老字号青阳酒馆的对面,有一座古老的石制建筑,很久以前是打铁铺子,但早就荒废了,现在炉子里面都是废渣。
如今这座老屋被人买了下来,挂起了两块新招牌:东面的一间,挂牌“t细胞生态平衡研究中心”;西面的一间,挂牌“大川烧烤”。
如今还在大荒的玩家很少了,姜若也越来越多地滞留岛上。毕竟能当现代居民,谁也不想做野人。
每晚一上线,姜若和师兄弟们,龚子衿和保镖阿澄,神经中枢寝室四人组,再加上t细胞的残疾们,一大伙人几乎齐聚大川烧烤,喝酒撸串,聊天打屁,一张桌子都坐不下。
自从被桃源乡的暗黑npc关在一块好几天,众人建立起了“一起吃过牢饭”的奇怪革命友谊。
这么多人总凑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一个班的人都同进同出的学生时代。大川师兄是憨厚的班长,姜若是掌握实权的学习委员,神经中枢是干苦力最多的劳动委员,周周是爱拉小团体的不稳定分子。
这年头班不好带啊。
“全城都是一股霉味儿,还是这里舒服。”周周刚从对面青阳酒馆打了几壶酒回来,拉了椅子坐下,惬意地抖抖腿。
即使知道这是在游戏里面,每次看周周走路和抖腿,姜若仍然觉得十分违和。
“可不是嘛。”扁思邈附和。
以前还觉得烧烤摊热烘烘的,干燥上火,现在一看,干燥有什么不好吗?简直就是天堂!
深呼吸一下,连空气都是如此地清新。
站如松行如风带着他的t细胞巡逻小队改行打更,最近台词也从“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改成了“更深露重,小心长霉”。
天下苦霉菌久矣。
正闲聊间,邻桌一位大爷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一声更比一声高。
众人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觉得大爷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咳成这样还来吃烧烤,真的好吗?
也或者大爷并不是想吃烧烤,只是和扁思邈一样,想找个干燥地方呆着。
“最近咳嗽的人越来越多了,应该是呼吸道感染。”神经中枢很上愁,“说了医院不收岛民的,npc照样蹲门口不走,还问怎么神灵就不咳呢?”
神灵不是不咳,但他们会关掉神经反射啊!关完就只剩下一个不良状态图标挂在面板,上书:咳嗽。
有一种气管炎叫做不知道自己有气管炎。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盲肠太长说,“时间久了变成肺炎,可是会死人的。”
玩家死一死没什么,但支撑着现代文明生活的npc在他们心目中都是大熊猫。
“我们搞点儿抗真菌药物?”扁思邈提议。
“难啊。”医死人不偿命苦着脸。
杀灭真菌可是比杀灭细菌更加费事,毕竟细菌是原核生物,和人体细胞差距巨大,容易找出来弄死;而作为真核生物的真菌寄生在体内,就傻傻分不清了。
别说现在还在电气时代的门口徘徊,即使在游戏外面的现实世界,深度的真菌感染也可能来不及等药物起效,人就挂了。
“土法上马吧,”姜若撑着头想了想,“生姜洋葱大蒜,据说有抑制真菌的效果来着?”
神经中枢立刻坐直了:“这个可以有!”
医学生们效率惊人,当晚宣传册子就发了出去。
于是乎,全城气管炎就变成了全城口臭。
第三章 无菌小白鼠
霉菌事件过后没几天,全班同学先后意识到,他们远远低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咳嗽只是一个开始,两三天之后,重生岛开始有人出现严重的腹泻。
腹泻来势汹汹,很多人来不及走到厕所便一泻千里,于是空气中除了蒜味,又多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味道。
玩家议论纷纷:“是大肠杆菌吗?”
又两天,第一例破伤风出现了。
医学生们惊了:“芽胞杆菌也出现了?”
第一批死者,不出意外是玩家。
很多新手习惯性关痛觉,加上玩家的排泄物会被系统自动刷新掉,于是有些人腹泻三天而不自知,最终死于脱水。
虽然还未出现大规模的npc死亡,但也已经足以引起众人的警觉了。
全班在大川烧烤紧急碰头,商议对策。
“怎么会这么严重?”龚子衿有点儿不敢置信,“古代人不懂什么真菌细菌也没什么卫生常识,但也不至于一城人一起生病啊?”
“是因为没有抗体。”神经中枢很快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过去是没有微生物的。”
周周点头表示认同,“想想看,在无菌实验室里长大的小白鼠,突然被丢到下水道里面,是什么感觉?”
“小白鼠至少还有祖上遗传下来的t细胞,”姜若说,“我们的情况恐怕更糟。如果连免疫系统都还没有建立起来,那就像所有人都患有免疫缺陷综合症一样。”
“玩家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木轩琢磨,“反正死去活来一段时间,等免疫系统被模拟出来就好了。但npc怕是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经过千辛万苦才保护下来的npc,这么一点点文明的火种,马上又要在风暴中熄灭了。
t细胞众人忽然惊觉:生态灾害这么快就来了吗?无所事事的划水日子这就一去不复返了吗?
“我们姑且假设,现在玩家和npc的免疫系统都没有工作。”周周一手托腮,一手用指尖敲着桌子,“那么npc对玩家的血清也就不会出现排异反应咯?”
“你说我们要把玩家的血清注射给npc?为什么?”神经中枢刚问出口自己便想明白了,遂自问自答:“为了玩家血清中的抗体?”
姜若补全了剩下的逻辑:“首先,我们反复让玩家感染现在已经出现的病原体,直到玩家产生对应抗体;再提取玩家的血清,注射到npc体内。”
沈攸举手提问:“玩家死亡的时候,体内的病原体也好,抗体也罢,会一并消失吧?”
“会。”姜若说,“但在反复死亡的过程中,玩家的免疫体系会慢慢建立起来,这一过程是系统通过调整dna完成的。只有dna的改变,会在玩家死亡和复活以后仍旧保留。”
当玩家的dna足以支撑起强大的免疫系统的时候,就是一具合格的抗体生产机器了。
情况紧急,t细胞生态平衡研究中心马上被征用,成为全力配合基山医院的后备实验室。
别人家做实验用小白鼠,t细胞做实验直接放玩家。
也算是以身试药的神农精神了。
甚至为了应景,成为实验对象的t细胞残疾员工们纷纷改了id,站如松行如风改名爱因斯坦,听见大海的声音改名爱迪生。除了他们俩,实验室还有牛顿、莱布尼茨、哥白尼、伽利略、霍金等等,大咖云集诸神争辉。
愿神光保佑我们。阿门。
紧急定制的第一台显微镜在t细胞投入使用,架子上一排排的培养皿里面野蛮生长着致病性大肠杆菌、金色葡萄球菌、破伤风杆菌。
头顶科学大神姓名的勇士们排排坐,等着高度浓缩的菌液一管一管注射到自己身体里面。
好像也不怎么慌张啊?
也是,万一场面太吓人,还可以下线嘛。
大川烧烤旁边建了邪恶生化实验室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顾客都少了很多。
邪恶生化实验室禁止npc岛民进入,但欢迎玩家参观。
这种地方不用说npc也会敬而远之,而按捺不住好奇心的玩家倒是大有人在。
“我跟你们说,好奇害死猫啊!”这是被友人强行拖来的。
好奇猫友人:“说好的龙潭虎穴都陪我闯呢?”这是什么塑料兄弟情!
蹭开实验室的门,探头一看。
二三十具尸体码得整整齐齐,像小学生上课一样排排坐在椅子上。
都是疾病致死,倒是并不血腥。
在一旁打瞌睡等尸体复活的白大褂看见他们,一下子精神起来:“这两位小哥!”他高声道,“是来参观的吧?”快步走来,一只胳膊挽住一个,不容分说地带两人在实验室溜了一圈,秀了一遍培养皿、注射器和显微镜,最后停在尸体们跟前:
“知道吗,他们全都是伟大的志愿者,自愿接受病原体注射。等到他们的免疫系统进化到能够扛住高浓度菌液的时候,他们的血清将被提取出来,变成一管管爱的抗体,用于挽救无辜npc的生命!”
这个人有点神经病的样子,但他声情并茂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莫名感动。
好奇猫和他的友人一齐热泪盈眶:原来你们是这样的t细胞!这就是科学家、大医!这是人性的光辉!
大医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觉得时机成熟,于是露出了狼外婆的笑容:“留下当志愿者吗亲?”
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在邪恶生化实验计划之外,制药研究也拉开帷幕。
这可比给玩家打针有技术含量得多了。
大家一起盯着丹木果上的小青霉。
制药嘛,当然从提取青霉素开始。
“长得不好啊。”盲肠太长说着,又往上面喷了点儿水。
照说培养青霉,桔子应该是最理想最常见的,奈何但找遍岛上卖异果的玩家摊,能找到最为形似的替代品也就是丹木果了。
“是我的幻觉吗?我怎么觉着越长越少了呢?”扁思邈百思不得其解。
举着放大镜看去,青霉菌落只零星分布在果皮刮坏了的地方......
“啊!”医死人不偿命忽然叫起来:“就是它!”
扁思邈:“什么就是它?”
“抗真菌药物啊!”医死人不偿命声音都变调了。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丹木果皮有抑制真菌生长的作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四章 神农尝百草
能够抑制真菌生长的丹木果皮点醒了医学生们:当西药的制备技术赶不上疫病的致命速度时,还有古老的中医可以依靠啊!
虽然在这个魔幻的世界里,现实中的那些药材或许都不存在,但是可以寻找它们的替代品啊!
“岂止是替代品!这里的药材才是真正的天材地宝药到病除!”
说话的是比神经中枢低一届的学弟,主修中医,id叫做“华时珍”。
神经中枢第一次听到这个id,就觉得他跟扁思邈怕不是上辈子失散的兄弟。
华时珍把手中的《山海经》小册子翻得哗哗响这是众多玩家一起默写出来的,作为游戏手册之用。
“你看这一段,”华时珍念道,“有鱼焉,其状如牛,冬死而夏生,食之无肿疾。这是说,吃了这种鱼就不会患痈肿类疾病。如果这是真的,那近来见到的那些真菌感染皮肤病岂不是有的治了?”
“再看这一段,其中多赤,其状如鱼而人面,食之不疥。这不是说疥疮也可以轻松治愈了?”
他找到越来越多的此类记载,事实上整本书到处都是“食之不x”句式,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吃遍《山海经》,包治百病。
华时珍啧啧感慨:“写这本书的先人怎么啥都吃......”
《山海经》原来是一部神怪版的《本草纲目》+《百兽入药图谱》!
医学生们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们就从这个痈肿鱼开始试吧?最近皮肤感染的那么多。”
方法似乎也很简单,找个痈肿玩家吃鱼就行。玩家不是问题,没有痈肿也可以制造痈肿,关键是鱼。这应当也不是问题,毕竟重生岛集中了天南海北的玩家,手里什么存货没有?
然而众老中医跑遍全岛,发现手里有这种鱼骨的玩家不少,卖新鲜鱼的却是一个没有。
仔细想想也不为怪,这路途遥远的,哪个玩家会带着随身冰柜,就为了卖鱼啊?
“先把鱼骨买回去试试好了。”华时珍拍板。
毕竟写《山海经》的啥都吃的前辈们,也没配上烹饪指南,谁知道要的是鱼肉还是鱼汤?
大家雷厉风行赶到t细胞实验室,逮住一个志愿勇士,在身上划出一些小破口,蘸着金黄色葡萄球菌的菌液往上抹,然后坐等肿起来就行。
等待的过程中,鱼骨头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煮着。“山海经”里的鱼可不是一般鱼,“其状如牛”,其骨也粗壮如牛骨,煮在锅里香飘十里,引来吃货数只。
“哇,什么汤这么香?”周周抽抽鼻子,“以后实验室都供午饭吗?”
华时珍护住锅:“这不是给你喝的!”指指椅子上实验用的**:“是给人家志愿兄弟的!”
“这是什么实验?”周周退而求其次,“下次让我来吧,我觉得我也可以!”
等到志愿兄弟肿得差不多了,华时珍小心把汤送上,期待地看着他喝干净,仿佛盯着儿子吃饭的老母亲。
“感觉怎么样?”老中医们七嘴八舌问。
“反正我不开痛觉。”不得不说志愿兄弟很明智,“怎么样你们自己看。”
横看竖看,好像没什么变化?
医学生们集体陷入抑郁:原来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也不一定,”一直旁观的姜若突然开口,“如果吃鱼真能治病,也总该有些道理在里面。比如这种鱼的体内有能够降解致病菌的酶。这么一煮,怕是变性失活了吧。”
有道理!众人重拾信心,干脆从鱼骨里面抽出骨髓就给志愿兄弟打了进去。
得益于游戏里的时间流速,致病菌也好药物也好,见效都很快。果然没等多久,脓液就自己流了出来,皮肤的红肿肉眼可见地消下去!
立竿见影!
敢情先人说的“食之不x”,是要生吞活剥茹毛饮血?
先人真可怕。
一试即灵,老中医们顿时打了鸡血,整理了一遍《山海经》中记载的可入药植物与怪兽,开始了搜集药材、试验药效的大工程,忙得脚不沾地。
神农不但尝百草,还要试吃百兽......
在此过程中,英雄的志愿者们用死亡次数堆出来的免疫系统也终于初见威力,第一批玩家血清新鲜出炉。
血清已经在玩家身上试验有效,但最终的效果,还要npc身上见分晓。
终于要走出这一步了吗?大家有点紧张。
虽然说到底只是个游戏,但在这里发生的一切看起来过于真实,激起了玩家对生命本能的敬畏。所以在“山海经”里,玩家之间的争斗虽然屡见不鲜,但屠杀npc依然会引起大部分人的反感。
“如果实验失败怎么办?”医死人不偿命又开始忧虑,“那我们岂不成了刽子手?”
沈攸站在后面不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带着笑意消失的木。
基山医院撤去了“暂不接诊岛民”的牌子,换成了“专治红肿化脓”、“新药出炉药到病除”、“以身试药者死生自负”。
真是没有比这更奇怪的宣传语了。
为什么明明“药到病除”,还要“死生自负”?
“你听说过庸医治驼背的故事吗?”有路人觉得自己堪破了真相:“他是这么治的:找来两块木板,让驼子躺在一块上面,再把另一块压坨子身上,然后跳上去一通猛踩。人是直了,但也死了。”
“我明白了,这就是只管人直,不管人死?”
再抬头看着招牌,异曲同工哇。
一时间劝退病患无数。
然而并不是每个病患都有选择的余地。当一个人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任何微渺的希望都如溺水者的救命稻草,就算有刺也会抓住。
“咳,咳咳......老头子来试试!”一个声音拨开了人群。
这不是烧烤摊上见过的咳嗽老头么?几天不见,看起来越发憔悴了,应是病得不轻。
神经中枢把老爷子扶进医院,也没关门,扫一眼外面无数试图往里探头的脑袋,拿针管的手就有点儿不稳。
“小伙子别怕,”老爷子安慰他,“我一把年纪的,本来也没几天好活了,真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放宽心啊。”
神经中枢深吸一口气,把手里标记“莱布尼茨”的血清打进了曲张明显的静脉里。
第五章 莱布尼茨号血清
这边神经中枢把血清给老爷子打了进去,扁思邈掏出记录本,刷刷写了个标题:莱布尼茨号血清临床实验观察报告。
众多的眼睛一齐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肺部感染老爷子,像盯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老白鼠。
起初几分钟似乎没什么反应,老爷子还能和医学生们唠唠嗑。
神经中枢:“老爷子怎么称呼啊?”
老爷子:“老朽姓范。”
医死人不偿命:“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老爷子:“有个孙砸。”
绝口不提其他人,看来家属是指望不上了。
盲肠太长:“范老爷高寿?”
范老爷:“虚岁一百五十八!”
扁思邈挥笔写下:
病患:范老爷
年龄:一百......
等等不对吧?一百五十八?骗鬼呢,老先生您嗑了仙丹吗?
扁思邈观察了一会范老爷子,好像没有跟他们开玩笑的意思,想了想,记下:
血清注射后五分钟,疑似出现认知障碍。
再五分钟,范老爷子猛烈地咳嗽起来。说起来他其实一直在咳嗽,但之前是断断续续的,而现在却是持续地咳,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咳到后面老人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脸色憋得通红,仿若关公降世。
门外的围观群众心惊肉跳地看着老爷子咳得死去活来,仿佛随时都要晕厥过去,不由得纷纷退远了些,生怕被吐沫星子溅到。万一会传染呢......
扁思邈奋笔疾书:
注射后十五分钟,出现剧烈咳嗽症状。
起初脸色发红还可以说是憋的,但未久大家注意到,范老爷露在袖子外面的手也是通红的。神经中枢一探老爷子额头,顿时脸色凝重:“高热,温度计!”
医死人不偿命取来温度计,老爷子咳得太厉害没法含住,只好夹在腋下。
42度!
医学生们心里咯噔一下:就算最后扛过来,怕是也要烧傻了。无论心里怎么想,手上却是不停,立刻剥了老爷子上身衣服开始涂抹酒精,紧急进行物理降温。
扁思邈记录:伴有高热,烧至42摄氏度。
当范老爷差不多烧成一只熟透的龙虾时,咳嗽却慢慢平息了下来。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爷子又开始剧烈地喘息,好像要把一辈子缺的氧气都补回来似的。
扁思邈:疑似出现哮喘症状?
老爷子喘了一会,两眼一翻,往后一倒,便不省人事了。
医学生早有准备,围上去迅速抢救,掐人中的吹气的压胸的。氧气瓶还在研制阶段,此刻也冒着爆瓶的危险拿来提前投入使用,给老爷子紧急吸两口......
扁思邈落笔:注射二十五分钟,病人休克。
围观的众人都觉着老爷子怕是不好了,正议论纷纷各自惋惜时,却见范老爷突然“蹭”地站了起来,毫无征兆以致于甩翻了一圈满脸懵逼的抢救人员。
“我的妈妈啊!”围观群众齐齐猛拍胸脯,“吓死人咧,诈尸吗?”
“你们胡说!”一个稚气的声音忽然响起:“爷爷明明是好了!”
“痛快!”范老爷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点不似病人,仿佛顽疾已经一扫而空:“哈哈哈哈!痛快!”说着提起拐杖,迈步就往外走。
扁思邈懵了半晌:这要怎么写?
注射三十分钟,病人疑似忽然康复,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报告写成这样要被主任打死的吧?
不对啊患者怎么跑了?扁思邈回过神来,大喊:“追人啊”
一时间只见老人家健步如飞在前面走得飞快,后面坠了一溜串白大褂,喊着:“老人家,停停!您还要复查的!”在医学生后面,一个小萝卜头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在后面:“爷爷,爷爷,不是病好了就带我去买小马吗?你答应过的......小马......”
范老爷子恍若未闻,脚下不停,只是大笑,高呼“痛快”。
围观群众面面相觑:这是好了还是没好啊?
有路人得出了结论:“人是好了,但也傻了。”
众人醍醐灌顶,再看那“药到病除死生自负”的招牌,心有戚戚:还真是庸医治驼子,只管治病,不管人傻......
此次事件后基山医院的口碑在岛民中间两极分化。有人说是妙手回春的医术,仙人抚我顶,病去了无痕的圣地,但凡还有一口气的,进去再出来保管生龙活虎;有人说是吸人精气的邪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齐聚一堂的修罗鬼蜮,好好一个人,进去再出来就疯了......
有人说留得一命在比什么都重要,有人说疯了还不如死了......
两拨人争论不休,激烈程度不下于豆腐脑甜咸之争。
但在一段时间内,却再没有人以身试药了。
“分析结果怎么样?”神经中枢问。
后来他们总算追上疯癫的范老爷子,按住抽了一管血回来化验,又留了两个人跟踪照料。
“和预想的差不多,”盲肠太长小心移动着显微镜镜头下面的血液涂片,“玩家血清里有巨噬细胞和特异性识别抗体,念珠菌差不多都被清除了。”
姜若抱臂站在一边思忖了一会,开口问:“高热是怎么回事?”
“照说发热是机体免疫系统的一种自我保护,”扁思邈说,“但是npc的机体甚至都识别不出玩家抗体属于外来侵略物,这么瞎的免疫系统真的能工作?”说到最后自己都有点晕:“你们说这是不是自相矛盾?”
“有没有这种可能,”周周突然插话,“是玩家血清中的巨噬细胞在引导npc机体发热,来配合清除致病菌?”
毕竟体温每提高1度,免疫力就会增强5~6倍......
“什么巨噬细胞这么牛逼?”扁思邈惊了:“私闯民宅不但不躲着点走,还指挥主人家的下人给自己干活?”
众人讨论半天,全无定论。倒是留下跟踪照料的同伴传来消息,一个小时后老爷子退烧了,但过了一会重又烧起来,如此反复几次,现在体温才终于稳定下来,只是神志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
扁思邈落笔:
莱布尼茨号血清实验结果:有效清除念珠菌,伴有严重副作用,反复高热损坏大脑,疑似引发癫痫。
第六章 中西合璧
“范老爷有疾”事件后,基山医院“只管人直,不管人死”之声名远扬江湖,npc岛民或敬而远之,或驻足观望,实验基本陷入停滞。
反倒是凑热闹的玩家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什么?抗体血清?”玩家口耳相传:“这不是跟疫苗一样吗?”
于是众玩家登门造访,明明没病,却纷纷要求来一针。
神经中枢:“这是给npc准备的,你们随便死上几次,免疫系统慢慢建立起来,自己不就有抗体了嘛?”
自己有为什么还要用别人的?
玩家们:用别人的当然比用自己的开心,这种问题还用问吗?再说有疫苗为什么不打?非要死去活来自产疫苗难道是抖m吗?
扁思邈:“副作用很严重的,会反复高烧。”
玩家:我们难道还怕烧坏脑子吗?对不起我们的脑子不在游戏里面。
医死人不偿命:“收钱的!”
此言一出总算劝退了一部分人,但总有些不差钱的仍然跃跃欲试。
在血清的副作用问题得到解决之前,无法再给岛民使用,这么一来,脆弱的npc们又暴露在了无处不在的致病菌威胁之下,岌岌可危。
看来npc的问题就只好靠老中医了?
大家纷纷拍着华时珍的肩膀,让他颇有任重道远之感。
然而老中医并不是万能的,“山海经”的记载毕竟有限,不是什么病都能找到对症的解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贵。
越是药效神奇的花草和异兽就越稀有。从玩家手里收购这些东西不要付骨币的啊?
好在,钱的事情,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基山医院自此分出了中医部和西医部。中医部主要面向岛民npc,使用“山海经”本土药材进行保守治疗;西医部面向玩家,操作异常简单粗暴,一排的血清放在那儿,标着牛顿爱因斯坦,爱迪生伽利略等等,任君挑选,挑完来一针,只管人直不管人死。
原本为npc量身打造的抗体血清,变成了倍受玩家欢迎的疫苗产品,赚来的钱再投入中医部,到处收购天材地宝,竟然配合无间。
打玩家打得多了,发现不同型号的血清副作用各不相同。有持续的超高烧一直烧到心脏衰竭的,有全身起疹子的,有一针下去都没来得及搞清楚是什么副作用人就没气了的。相比之下,莱布尼茨号的间歇性高热已经算是比较温和的。
玩得多了,众同学自己也有点儿跃跃欲试:“我们也来两针吧?”
盲肠太长眼睛亮亮:“给我来针莱布尼茨!”
毕竟是第一个出炉的,堪称零号血清,颇有纪念意义。
周周劝阻他:“我说,万一范老爷子那里有什么新状况,莱布尼茨血清还得用作研究,省着点吧。”毕竟就算是同一个莱布尼茨,每一批抽出的血清也是不一样的。
盲肠太长想想有理,“那来针爱因斯坦?”
医学生们找到了新乐趣,打疫苗打得很欢快,但问到姜若和周周时却遭到了拒绝。
周周:“害怕。不要。”
姜若:“我的路,要用自己的脚踩出来。我的抗体也是。”
神经中枢:“我说你们俩明明不是学医的,对医学问题好像很敏感啊。”每每一针见血切中要害,让他们这些正牌医学生很没面子。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两人异口同声:“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做医生啊。”
“我做不成医生是因为医学院不收残疾,你又是为什么没学医?”周周好奇心大起,问姜若:“别告诉我你是马失前蹄没考上?”
“秋大计算数学系的录取分数比医学院高。”扁思邈爆料,直接排除了考不上的可能性。
大家一齐看着姜若。
是啊?为什么呢?
姜若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三年管训转眼到了最后一年,出狱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姜若却没有多少期待。
他即将成年,也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人生。对这样的人生谁也期待不起来,只是迷惘。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探视他。
姜若没有亲人,或者准确地说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抛弃他或者被他所抛弃,所以从来没有人会探视他。
隔着探视室巨大的玻璃,姜若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孤儿院两个志愿老师中的一位。姜若猜测她们都是被拐卖大山才会在那里教孩子们的。
志愿老师拿起电话:“小姜,你还记得我吗?”
姜若点点头。
老师说,“我年轻的时候,因为一点小事情离家出走,遇上了人贩子,所以才......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足为人道。”
看来姜若的猜测并没有错。
“我现在回家了,”老师接着说,“我父亲在秋城大学任教,我从他那里得知,秋大今年有一个特殊的公益项目,帮助失足少年重返校园。小姜,我马上想到了你。你愿意报考秋大吗?”
姜若不知道秋城大学是什么野鸡,但那一刻在他的心目中秋城大学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学。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机会,在走上了歧途之后还能回到正轨?
姜若用比任何一天点名答到都嘹亮的声音大吼:“我愿意!”
与声音一起飙出来的还有眼泪。
“别高兴太早啊,项目只是给了你这个机会而已。你必须和其他人一起参加自主招生考试,而且录取分数只高不低。其实秋大筹办这个项目原本只是个噱头,他们根本不认为有哪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失足少年能考上。”老师狡黠地笑了笑,看起来甚至有点儿调皮,“小姜你一定能吓他们一跳!”
“今天我已经给你带了书来,你抓紧时间准备。”
姜若看着那摞得高高的书籍,很多很多年前的梦想重又死灰复燃:“老师,我可以报考医学院吗?”
“小姜,”老师温柔地说,“我现在是计算数学系的招生老师。你明白吧?”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我真的希望你能报考计算数学系。”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姜若明白了。
他并未失望,反而为自己的得寸进尺而羞愧。
“计算数学也很有意思。”少年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请您相信我。”
即使到今日,姜若也从未怨恨责怪这位老师。不但从未怨恨,反而十分感激。
如果不是当初报考了计算数学专业,或许就不会有进化算法,也不会有“山海经”。那么当他隔着秋大的操场,年复一年看着那个巨大的金灿灿的logo时,或许就永远只能茫然愤恨。
与这一切相比,同孩提时代小小的梦想失之交臂,只是微不足道的遗憾而已。
“因为我不小心考太高了,”姜若最后给出了一个很欠揍的解释,“我觉得以我的分数,报医学院亏了。”
这句话果然瞬间拉稳了医学生们的仇恨:“关门!打死这个计数狗!”
第七章 惊蛰
姜若反应迅速立刻往外跑,经过周周时被她伸腿绊了个趔趄失算!总是下意识忽略了残疾人的战斗力,全然忘了这是在游戏里面。
就这么一个趔趄的功夫,神经中枢已经迅速堵住门,华时珍和扁思邈左右包抄配合无间,盲肠太长断后路,医死人不偿命一旁掠阵。
按说被三年管训洗礼过的姜若,就算已经金盆洗手多年,论掐架的经验也不是在座的校园理工男能够企及的。奈何!敌我对比太悬殊啊!
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架不住人多。
沈攸在隔壁大川烧烤帮忙,木轩倒是在场,正操作显微镜兀自研究,听见动静抬了下头,发现姜若的困境,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帮师兄,想到自己八百度近视弱柳扶风......去了也是送菜,还是从心吧。
于是姜若孤立无援。
这还不算,t细胞的实验人体们也晃晃悠悠站起,往这边来了。
晃悠悠的人体们身上或红肿如烤山猪,或血流如死人堆里爬回来的战士,或疹子如满天星斗,都是实验给予的伤痕。
触目惊心。
有了他们的加入,场面顿时就变得十分惊悚了。
“喂!”姜若忍无可忍,“你们又不是医学院的!我们秋大院系之争外人不要参合!”
周周凉凉地道:“你难道不知道,学渣的愤怒,是仅次于fff团的愤怒的洪荒之力?”
实验室鸡飞狗跳。猪拱猪狗咬狗鸡毛飞上天。
爱因斯坦扯住了姜若的白大褂,姜若立即使了一招金蝉脱壳,反把白大褂套他头上;伽利略与姜若狭路相逢,但因被脸上的血挡了视线看不太清楚,被姜若一招老鼠钻桌角成功脱逃,倒是和追来的盲肠太长撞到了一起......
姜若被神经中枢、华时珍、扁思邈三剑客联手逼到了门边拐角,莱布尼茨适时扑来......
门忽然开了,凉风飕飕地灌进来,所有人一个激灵的功夫,只见周周拽住姜若,嗖嗖地跑了出去。
谁也没预料到周周会忽然叛变给姜若开门,那边未设阻截,眼睁睁看着猎物逃之夭夭。
什么意思!女人未免也太善变了吧!
东海的夜晚远不似不周山的酷寒,但风露立中宵仍足以让人感到由内而外的寒冷。
“更深露重,小心长霉......”打更小队现在是抗病菌宣传小队了,但行事作风还是没怎么变:“饭前便后,千万洗手......”
这一天这座城跟过去的千万个夜晚一样平静,但这平静只是暂时的。
姜若和周周对视一眼,不说破,便什么也不必说。
太阳照常升起,但敏锐一些的人便会发现,新的一天里,这座原本熟悉的城有些异样。
出门的人少了,且步履匆匆。似乎是觉得一个人没有安全感,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小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范家的老爷子疯了。”
“不是早就疯了吗?”
“你不明白,疯子和疯子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除了不大理人,总是莫名其妙大笑外,能吃能睡的,瞧着也还正常;现在可是真疯了。”
“怎么个疯法?”
“昨天夜里,”爆料的人声音压得很低,还不放心似的把手挡在嘴边,“我起夜的时候,看见范家人抱着孩子求医。那孩子,夜里我也看不大清,但瞧着,血淋淋的......”
“吓!”有人骇了一跳,“这是说......”他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嗓子,“范老爷子打人吗?”
“打人?”起夜男斜睨了他一眼,“是吃人吧?看着跟被野兽撕过似的。”
“嘶......”吸气声此起彼伏。
“他们去哪求医?还是去的基山医院吗?”
“哪能呢!”起夜男激动握拳,“那地方是能去的?那都是杀人的巫医!不对,比杀人更可怕,是让人生不如死!”
t细胞研究中心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是留在范家照看老爷子的两个学弟跑来报的信,来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捂着头,虽然复活后伤口已经毫无痕迹,还是觉得神经痛。
昨晚范老爷子发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人一棒槌,把他们俩敲得脑袋开花。
复活cd四个小时,说短也短,说长也很长,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范家人抱着孩子敲开了鲁家医馆的大门。外科缝合手术在这里还算是新鲜技术,鲁大夫是城里最擅长的,手术器械还煮着,先上手给孩子止血。
孩子嗷嗷乱叫着挠了鲁大夫一爪子。
范家人眼泪汪汪:“这孩子从受伤就一直这样,到处挠人,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鲁大夫招呼学徒拿来麻醉的汤药,按住孩子灌下去,可是不见效用;再拿来镇静剂打进去,孩子的动作倒是迟缓了些,但还是不消停。
鲁大夫满头大汗。
范家人一窝蜂地围着孩子,老爷子无人看守,怡怡然逛出范家,不知所踪。
神经中枢听完,脸色顿时就变了。
“把莱布尼茨看住!”
莱布尼茨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乖顺地任由众人把他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各种体征监控手段齐齐上阵。
“不是,”莱布尼茨说,“这什么意思?我的血清把npc感染成了丧尸?”顿时发呆:“那我就是传说中的零号丧尸?”
零号丧尸是一个玩家。
“玩家的意识不受游戏中躯体的影响,所以不会失去理智。”木轩恍然大悟,“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的原因。”
“所有参与实验的玩家都要监控起来。”扁思邈补充,“他说不定不是一个人。”
医死人不偿命凉凉地提醒:“有很多玩家注射过血清。”
“注射过血清的玩家肯定比我们所知的要多得多。”木轩残忍地继续提醒:“因为我们收钱。”
“很多玩家在我们这里注射后,转手又抽自己的血给别人注射,收半价。”
大家一时静默。
事情好像真的大条了。
“玩家暂时不会失去理智,先不管了。发个公告让他们停止互相注射血清,实在不行,大不了集体挂一次。”神经中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当务之急是制止病症在npc中间继续扩散。”
“得把范家人全部控制起来。”
“还有他们接触过的所有人。”
华时珍:“我们人手不够。”
扁思邈:“找城主?”
木轩:“不行,别忘了这次事故我们就是始作俑者。不被点天灯就不错了。”
“只有发动玩家了,”神经中枢无奈道,“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吧。”
第八章 大搜捕
姜若和周周逃出实验室,还没逛完两条街,就又被拖回去当了壮丁。
准确地说只有周周被抓了壮丁。白大褂们绑人回去的时候直接略过了姜若:“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们需要的是画师!”
周周提起削尖的炭笔,对着面前的白纸,陷入了沉思。
“你不是灵魂画手吗?不会不行吧?”扁思邈心忧天下,不安催促道。
“灵魂画手不是这么用的。”周周说,“这不是技术的问题啊。”她面露难色:“你们谁记得范老爷长啥样?”
于是大家一齐陷入了沉思。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你以为对他已经很熟悉了,真要见了面也能认出来,但如若让你回想他眉毛是浓是淡,眼皮是单是双,鼻梁是高是塌,嘴唇是薄是厚,发际线是高是低你会发现除了最后一条,全都想不起来。
范老爷显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满脸褶子,眼袋好像很重?”盲肠太长不确定道。
“老人都这样吧。”医死人不偿命评论,言下之意就是你说了等于没说。
盲肠太长不服气:正常人谁会盯着一个老头子使劲看啊!
没成想还真有人会。
“倒三角眼?”木轩回忆了一下,很快又想起了更多特征:“鼻子有点塌,尖下巴,山羊胡子。右侧脸上老年斑比左侧脸要多。”
全场震惊。周周竖起大拇指,“看看人家这记忆力!我先画啊,轩哥你看着哪里不像,我再改。”
姜若在旁边哼了一鼻子:都叫起哥来了。
这一天,当出门活动的规律作息养生派玩家,和狩猎归来的不眠不休肝帝们沐浴晨光,走在重生岛的街道上时,他们发现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旌旗下面的杆子上、家家户户的门柱上都贴满了公告;熟悉是因为好像家乡的小巷子里无处不在的专治不孕不育小广告啊。
最大的一张公告上画着一个没啥特点的老头子;其他小幅公告大概来不及作画,只匆匆涂了一个圈,下面接一个“大”字,代表这是一个人;圈里写着“npc范老爷子”。
图画虽然不同,图画边上配的文字却都是一样的,内容大致可以总结为以下三点:
此npc名为范老爷,被t细胞实验室研制的玩家血清感染,疑似变成了丧尸。
所有注射过抗体血清的玩家都有可能已被感染。
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恳请大家搜寻和隔离范老爷,以及可能被其攻击致伤的所有npc。
一石激起千层浪。
玩家惊了:继饥荒、猛犸惊魂、人类黎明之后,“山海经”又进化成了生化危机吗?
“神特么的,还真是进化游戏啊?”
“全城丧尸?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啊。”
“不行!酒馆老板娘多可爱一人啊,我不能让她变成丧尸!我去找这个老头子了。”
“这老头子危险得很啊!”
虽然难免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但玩家中也不乏和平主义者,不愿熟识的npc都变成丧尸。公告一出,浩浩荡荡的玩家迅速集结,自发开始了全城大搜捕,试图把丧尸危机掐灭在萌芽之中。
画像被临摹了很多份,进出城的所有通道全部戒严,但凡过路的必须要和画像比对过后方可放行;和范老爷子一家有关的知情人更是遭到了再三盘问。
玩家很快打听出鲁家医馆,一拥而上把医馆围个水泄不通。
鲁大夫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帮子神灵:“诸位这是?”
“范家人还在里面吗?”
鲁大夫面色黯然:“老朽惭愧,治不了那孩子,他们另寻高明去了。”
玩家扑了个空,原本要走,但有眼尖的看到鲁大夫手上的抓痕,尖叫起来:“这人也被感染了!快把他关起来!”
第一个npc丧尸范老爷是注射莱布尼茨的血清而感染的,那么有理由判断,病症会通过血液传播。
玩家二话不说控制了医馆,细细检查了里面每个人,又发现两个身上有抓痕的学徒,连同鲁大夫一并带走。
带走关在哪里呢?
“送去t细胞研究所吧!”玩家最终达成一致:“正好让他们研究下有没有解药。”
虽然t细胞研究所捅了个大娄子,但玩家对此大多并不愤怒;非但不愤怒还有点儿兴奋和赞许。兴奋的是吃吃睡睡打打怪的无聊游戏生涯终于有点儿新鲜事了;赞许的是这研究所里都是人才啊,真能搞事!
范家人抱着孩子到处求医,一路上挠伤的人为数不少,被玩家搜出来,一串地带到了t细胞。为了关下这许多人,隔壁大川烧烤只好暂时歇业,临时改造成了隔离中心。
考虑到感染者可能会有较强的攻击性,研究所里都是一帮书生,没几个能打的,这些感染者被绑在椅子上且接上了电极,一旦有逃跑或者暴起伤人的趋势,立刻电一电。
大川师兄很忧伤:“我们怎么变成开电疗中心的咯?”
作为素有“共工大神”之称,在场战斗力最高的人,姜若荣升看守,受命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的犯人们。
这场景莫名熟悉,只是曾几何时我在里面,如今我在外面。
当玩家焦头烂额的时候,岛民也在议论纷纷。
“听说没有?那帮子神灵也疯了!但凡和范家人有关的,都被他们抓走了。”
“抓去了哪里?”
“关在那些杀人巫医的研究所了。”
“吓!”岛民们捂住胸口,“他们要做什么?杀人灭口?还是抓人继续做实验?”比灭口还可怕啊!
“当初就不该让神灵上岛!你看现在......”
一时间人心惶惶。
玩家再四处打听时,岛民就不配合起来,遮遮掩掩躲躲闪闪,生怕跟范家人扯上一点点关系,连累自己也被关起来。
玩家苦口婆心:“没有受伤出血是没事的,你怕什么?”
“我们必须隔离感染者。你们明白事情有多严重吗?”
“你们是不知道,在我们神灵的世界,”玩家指指天上,“有一种病毒,叫埃博拉。”
第九章 地窖藏师
虽然岛民不甚配合,好在玩家数量不下于npc,范家人依然难免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最后被目击的玩家举报,从意想不到的地方把人给搜了出来。
范家人兵分两路,男人自个儿躲在他的相好家里,而女人带着孩子躲在她的相好家。
这一家子真是人才。
最后就剩下了范老爷子。可没有想到,这个范老爷子却出奇地难找。
“不应该啊,”木轩百思不得其解,“这个老爷子已经没有神志了,应该不懂得躲避搜查;加上疯疯癫癫,又攻击性极强,走到哪都该惊起蛙声一片才对,怎么就找不到呢?”
沈攸:“应该是有人包庇。”
木轩:“他的家人都不管他,还能是谁把他藏起来了?”
沈攸思量了一会,“看这家学渊源,莫不是老爷子也有相好?”
大家的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另一头,姜若盘腿坐在大川烧烤门口,看着里面被绑在椅子上放电威胁的众疑似感染者,感觉自己坐在关了五百只鸭子的养殖场。
除了那个伤得最重的孩子被医学生带去救治,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
“我那苦命的孩儿啊......”女人哭号,“都怪那老不死的......”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神灵,要遭报应的!”
哭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神经中枢刚走到门口,听着脸色就有点发白:“我们本意是想救人,最后却弄成这个样子。”
姜若掏掏耳朵:“研究事故嘛,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见神经中枢还是一副深受打击怀疑人生的样子,姜若叹口气,不得不承担起开导小小少年的重任:“你知道的吧,岛上已经出现多起肺部感染、破伤风、严重腹泻脱水导致的死亡了,这还是你们中医部全力救治后的结果。”
虽然现在玩家风评被害,岛民不再相信神灵也很少来中医部诊治了,但毕竟配方已经流传出去,岛上的大夫也不全是吃素的。
“现在看起来死亡人数不多,但这才几天呢?”姜若随手提起一支炭笔在地上写写画画,“这是现在的死亡率,当患病人数增多,互相传染,死亡率还会走高;等死得差不多了,人口变得稀疏,才会重新降回来。你学过细胞培养s形增殖曲线吧?这就是个倒s。”姜若画了一条人口变化曲线,“再减去出生率,你看,用不了几年,这里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这就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的结果。”姜若说,“就算我们搞砸了,最多也就是把这个结果提前了一点点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
神经中枢瞪着那条曲线,叹服:“你倒是看得透彻想得开。”
姜若放下笔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坐姿:“我一大把年纪的,什么没见过?”
沧桑的语气配上青年的面孔实在不太搭调,但跟刚刚二十的神经中枢比,他也确实算得上一大把年纪......
两人一个忧虑一个悠闲地聊着天,看着对面青阳酒馆,卖鸡的小贩又送了一批活鸡进去。
嗯?为什么是“又”?
姜若忽然坐直了。
神经中枢:“怎么?”
“我记得这个小贩,他每天清早会送一批活鸡来。”姜若说,“早上他已经来过了。也就是说,今天他来了两次。”
“怎么着?今天吃鸡的人特别多吗?”
神经中枢也意识到了问题:“你的意思是......”
“这里你替我看一会儿,我去探探。”姜若起身便往对面酒馆去了。
神经中枢:“哎?”
姜若在酒馆轻车熟路地坐下来,“三两桃花酿,半只烤鸡。”
小二说着“好咧”,去后厨晃了一圈,回来说,“客官稍等,点桃花酿的不多,外面没备着,我去酒窖搬一桶。”
姜若点头,看着小二走没两步,碰上老板娘。“这是去酒窖呢?”老板娘说,“搬什么?喔,桃花酿啊,我正好要去酒窖看看,顺便带一桶就好了,你回去吧。怎么着?女人怎么啦?老娘力气大得很呢。去去去,招呼客人。”
姜若挑挑眉:这个酒窖,怕是有点问题。
姜若装作若无其事地吃完鸡喝完酒,结账时对小二哥说要借净房方便一下,瞅了个老板娘不注意的当口,溜进了酒馆里边。
沈攸告诉过他,这青阳酒馆的酒窖,曾经便是桃源乡的水牢。世间种种因果与巧合,想来实在很有意思。
酒窖通常都建在地下,且一般处在建筑的西北方向背阴处。凭着这些条件,姜若没费多大劲就摸到了酒窖门口。从黑洞洞的楼梯下去,发现酒窖门被一把铁索给锁死了,想来只有老板娘有钥匙。
但凭一把锁可拦不住姜若。数次进化后的身体素质可是能够和腾蛇掰一掰手腕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掰断了锁栓,暴力破解。
姜若小心地进入酒窖,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声音。酒窖里虽然阴暗但还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有光从头顶的几个透气孔里漏进来。借着这些光束,姜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鸡毛混合着血迹粘在地面上。
正当他低头观察时,有个人形的东西从酒桶后面“蹭”地蹿出来,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来。好在姜若一直紧绷肌肉防备着,迅速往边上一闪,人形怪物便扑了个空,待转回头来,姜若终于看清,果真是玩家们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范老爷子。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那一小撮山羊胡子一抖一抖,暴露了他的身份。
一扑未能得手,范老爷子似乎意识到了对方的棘手,变得谨慎起来,躲在酒桶后面观察姜若。
姜若试探着靠近:“范老爷子?”
他一走近,范老爷子便沿着酒桶朝远离他的方向移动起来,最后变成了两个人围着一堆酒桶转圈圈。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姜若用哄小孩的语气说。
奇了怪了,明明对面是丧尸,自己是无辜的人类,为什么总感觉对面是小红帽,自己才是狼外婆?
两人转来转去正僵持不下,酒窖门被“砰”地打开,忽然的强光刺得姜若反射性地闭了下眼睛,就这么一闭眼的功夫,范老爷子已经“嗖”地扑向了门口。
“范老师?”一个惊吓变调的女声响起。
要糟!
第十章 埃博拉
情况虽然危急万分,姜若倒也没有过分紧张。在范老爷扑向门外的女人时,姜若也已经扑向了范老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看是螳螂先摁住蝉,还是黄雀先叼走螳螂。
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老板娘!”
一小个子男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挤开女人,主动扑向了范老爷。两个追击问题就这样变成了一个追击问题和一个相遇问题。追击v.s.相遇,相遇问题胜,于是在姜若追到范老爷之前,范老爷和小个子先胜利会师了。
不是姜若不想救人,实在是这一届npc带不动啊!
范老爷将小个子扑倒在地,张口就咬,咔嚓咔嚓的磨牙声音听来很是人。好在小个子尚有些自救意识,一手将肩上的毛巾一团地塞进范老爷嘴里,一手护住脖子,总算坚持到姜若赶来,把范老爷掀了下去。
之前没有肢体接触尚不觉得,现在一动上手,姜若惊觉范老爷简直就是一个血人:浑身上下都是凝固的血痂不说,伸手一捏,噗噗冒血,好像一块吸饱了血的海绵。
姜若抓人抓得心惊胆战,一方面担心不小心捏坏了,一方面祈祷不要被传染上才好。
“找绳子来!”姜若说着,反剪双手把范老爷脸朝下摁在地上,不成想老爷子的脖子扭了几乎一百八十度,把头转回来试图咬人,姜若只好继续把毛巾往他嘴里塞......
很快扁思邈从神经中枢处得到消息,带人赶到,被这血腥场面骇了一跳,但好歹是医学生,见多识广很快镇定下来,一针大剂量麻醉下去,老头子才终于不动弹了。
“范老师......”巨大惊吓造成的短暂失语过后,女人终于带着哭腔开口,“你们要把范老师带去哪里?”
“当然是带去治疗,”扁思邈怒了,“你没看到他这个样子吗?不带他看病还把他藏在这里,你知道这多危险吗?”
“他们都说,你们要把感染的人烧死。”女人哭着说。
“谁传的谣言?”扁思邈跳起来,“我们是治病的医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再说你当这是中世纪啊,还动不动就烧死人?
姜若感兴趣的却是其他事:“他是你的老师?”一面问一面站起身,擦着手上的血。
“小时候爹娘不肯让我念书,”女人抽噎着,“范老师不收束,让我旁听,我才能认得几个字,才会有今天。”
家人冷漠相待任其自生自灭,反倒是一个昔年的学生甘冒奇险伸手相助,世间事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扁思邈闻言气也消了下去,出言安慰:“你放宽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老师。”
姜若却没有作出任何承诺。
他拉过先前奋不顾身救人的小个子,发现正是之前招待自己的小二哥。擦掉沾上的血迹,上上下下检查过后,竟然没有伤痕,姜若奇道:“运气可以啊兄弟,看来好人真的有好报?”
小二哥惊魂稍定,嘿嘿傻笑。姜若目光在小二和老板娘之间巡游一圈,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挑挑眉,轻轻在小二肩上打了一拳。
把范老爷子带回去,五花大绑固定在试验台上,大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老爷子全身遍布出血点,因而看起来形同一个血人。但擦干净这些血迹以后,发现他的面貌除了浮肿并无太大的变化。病人的外形不似想象中的行尸走肉,无端给了大家些许治愈的希望。
“他的体内还存留有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盲肠太长操作着显微镜,这些巨噬细胞体积巨大,伸出长长的触须,像一只只触手怪,异常显眼。
神经中枢:“全身出血是怎么造成的?为什么莱布尼茨至今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这些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在吞噬除了自己的同伴以外,其他所有的细胞,包括构成血管壁的上皮细胞。”
当血管壁上皮细胞被破坏,就发生了出血。
盲肠太长顿了顿,继续说,“但在莱布尼茨的血液里,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逆排异反应?”神经中枢脱口而出。
大家纷纷看向他。
“我随口编的名词。”他解释,“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们通过反复给莱布尼茨感染病菌,诱导出了变异的超强巨噬细胞,在离体以后仍然长时间保有生物活性,清除一切被判定不属于己方细胞的蛋白质结构?”
“己方细胞”的定义是莱布尼茨的细胞,范老爷的细胞当然不在此列,所以就和之前的念珠菌一样,成为被攻击的对象。
虽然缓慢,但随着血液循环,这种持续不断的无差别攻击仍然渐渐损伤了组织和器官,范老爷表现出的神志失常也许就是脑损伤的结果。
“巨噬细胞不会自我繁殖,”华时珍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等他体内莱布尼茨的巨噬细胞衰老死亡,就会不治自愈。”
倘若这些判断正确,倒是个好消息。
仿佛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不久后,注射过他人血清的玩家也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出血症状。
出血状况有轻有重,轻的似乎只是特定器官受到损伤,比如偶尔咳血;重的则有严重的内出血症状,然后从口鼻耳眼流出,真正的七窍流血。
虽然在游戏中不时死亡实为家常便饭,但对大多数玩家而言这种病症还是未免恐怖了一点。想想看,走在大街上,一个路人与你擦肩而过,你不经意看去,发现他七窍流血......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你容颜。
“山海经”真的变成恐怖游戏了。
玩家们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自己不是在玩游戏,而是身处埃博拉爆发期间的西非。虽然这种“巨噬细胞逆排异免疫病”和埃博拉无论在传染性和致死性上都还有一些差距。
最早感染的范老爷尚且活着,可见这种病症还不到致死的阶段,但很多感染的玩家都忍受不了这种精神冲击,选择自挂东南枝。毕竟,等待解药不如复活刷新。
一时间,全城的安眠药几乎脱销;城里最高的建筑钟楼上面站了一排人,挨个往下跳。用这些方法的大多是胆子比较小的生活系玩家,战斗民族们则会选择互相帮助,你挂我我挂你,少数猛人自己切腹。
因着这次严重事故,“山海经”在线人数创下开服以来历史最低。
十一章 卡桑德拉大桥
因为埃博拉事件,周周第一次在金叶工作会议上受到传召。
“感觉像收到法院的传票似的,”周周把手里为表严肃发来的书面通知抖得刷拉拉响,“鸿门宴呐。”
姜若说,“我也去。”周周狐疑地睨他一眼,耸耸肩,“有人主动请缨陪我闯魔窟,我当然是欢迎的。”
周周的判断果然正确,刚进会议室,二人就差点被一屋子人的口水给喷出去。因为周周坐在轮椅上,位置比较矮,姜若感觉大多数口水都喷到了自己脸上。
“你们看看,你们做的这叫什么事?”这是来自策划组的愤怒。
“我们不能修改物理常数,也没有办法清除巨噬细胞。”这是技术组。
“我们都不知道是不是巨噬细胞!”这是测试组。
“玩家的投诉已经处理不过来了。”这是客服部。
“我非常抱歉。”周周诚恳地道歉,明智地没有提明明是你家大公子牵头干的我只是个帮腔的云云,生动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唾面自干,“我想现在当务之急是讨论一下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一屋子人的暴怒总算因为这句话稍稍平息,当站在中间的层层叠叠的人退回座位时,姜若总算拨云见日一般看到坐在会议桌尽头主位上的龚荣。
今天的龚荣气色不佳,看起来稍稍老了一点,不过这样更接近姜若想象中的形象。虽然脸色不好但他仍恪守着上位者不怒自威的原则:“说说你的看法。我要提醒你一件事:我随时可以解雇你的人。”
周周两手一拍,交握成一个祈祷的姿势:“别这么说嘛,大家是一家人嘛,那都是我们的人。”
在一屋子人被她的不要脸噎了一噎的时候,她已经话锋一转,说到了正题上,“我提议,立刻销毁npc,所有玩家全部强制死亡一次。”
四下一静。
“操作方法很简单。不需要修改物理常数,只要把重生岛的温度调到绝对零度四个小时。这样就能杀死一切生物,包括埃博拉,不管它是巨噬细胞、细菌病毒寄生虫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大家又静了一会儿,似乎是要确认她已经说完了,然后才像窒息许久的涸泽里的鱼,重又开始大口喘息大嘴喷唾沫。
“玩家不可能接受这种方案!”这是宣发部,“我们在发布会上承诺过绝不干涉玩家在游戏中的行为,这是公然食言!”
“只有初始状态才能设置温度,这么做等于重启整个游戏!”这是技术组。
“这样做引发的生态灾害无法预估。从来没有实验室造出过绝对零度!”这是测试组。
龚荣敲了敲桌子,所有人迅速安静下来。
龚荣:“你认为没有其他办法控制疫情了吗?”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当人人对疫病避如蛇蝎的时候,像黑死病埃博拉这样的疫情仍然非常棘手。”周周说,“而在游戏里,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玩家,他们甚至会主动传播疫情,情况就更加不可控制。”
“卡桑德拉大桥怎样对待鼠疫,我们就该怎样对待埃博拉。”
龚荣皱眉,但不等他说话,周周就替他说了:“我知道您又想解雇我的人了,但我也得提醒您,我的人都是病毒携带者。如果被解雇了,他们就是自由玩家了,自由玩家的行为无法预估。”周周微笑,教科书式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前恭后倨:“发布会上你们也承诺过,不对任何玩家封号处理的喔。”
四下又是一静。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周,会议进行到这里她终于图穷匕见,仿佛狼外婆撕掉了祖母的伪装。
“呵。”龚荣大概被气笑了,“很好。你们可以走了。”
姜若愉快地推着轮椅出门的时候,周周还在挥手对所有人说再见。
金叶显然没有听从周周的建议,而游戏里的情形也的确如她所料愈演愈烈。
自挂东南枝的玩家们还未能好好享受病痛一扫而光的舒爽,往往走在路上就被忽然蹿出的人一爪子挠了一脸血。
“哈哈哈!”挠人的玩家大笑着揭开脸上的面罩,暴露自己流血的五官,心满意足地看到被挠的人露出惊悚神情,然后赶紧逃走了。
“抓住他!”尖叫声响彻街道。
“我可是有病的喔~”被抓的玩家大声宣告。
于是想抓他的人又都缩了回去。
这一幕反反复复地上演。
开始只在重生岛,很快蔓延到了整个东海一带,并继续扩散。
“厉害啊,”t细胞研究中心里,周周看着眼前的地图,根据疫情的严重程度涂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现在西北的一块还是白色,但可以预计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江山一片红了。
和她的轻松不同,研究中心其他人都是一副上愁的表情,神经中枢更是眉毛拧成疙瘩:“这帮玩家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听说过网游古早时期,魔兽世界‘**血液’事件吗?”姜若斜靠在地图旁边,“那是2005年的事情了,魔兽世界玩家发现了一个bug,可以把副本boss的掉血debuff‘**血液’带出副本并传染给其他玩家。一时间‘**血液病’横扫艾泽拉斯,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当年故事的重现罢了,没什么新意。”
绑在大川烧烤的npc们,无论发病的没发病的都还在观察期,因为有些玩家上蹿下跳传播病症,游戏里人又少了很多,瞧着有些冷清。
龚子衿最近也不大上游戏了,说是期末考要到了,但谁知道是不是害怕。总之雇主不在,保镖阿澄重获自由,近来没事就在青阳酒馆和姜若喝酒。
两人在一处的时候从来不提管训的那段日子,而除了那段日子他们又实在没有多少交集,于是闲聊总是很没有趣味。没话聊的时候两人就安静喝酒,常常对坐喝上大半天一言不发。
外面分明正沧海横流,但这样的日子让姜若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世界和平的错觉。
十二章 卡桑德拉大桥(下)
范老爷子死于感染后第九天的凌晨。
通常来说巨噬细胞的存活期只有二到三周,之后病情应会好转;但显然范老爷子没能熬到那个时候。
自从捕获老爷子以来,医学生们一直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维持较低的体温,以期降低巨噬细胞的活性。这样做确实延缓了病情的恶化,但已经造成的损伤终究无法逆转。
弥留之际老爷子有过短暂的清醒,但在他清醒的时间里身边没有亲友环绕。他的亲人就算不是被关在隔离室里生死未卜,想来也不会守着他;酒馆老板娘倒是常来看他,但凌晨显然不是探视时间。于是那一刻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值夜班的昏昏沉沉的医学生。
无人可以交代后事,老爷子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毫无预兆地留下了他的遗言。
老爷子说,“真想吃块糖梨糕啊。”
值班的学生惊醒:“什么糕?”
他怔了一下,冲出去敲开隔壁实验室的门,逮住正用显微镜观察涂片或者打着瞌睡的同学:“老爷子说想吃块糕,你们谁有?”
“老爷子?他清醒了?”
“回光返照吧?”
“要什么糕?我这好像有块绿豆糕......”一个学妹掏啊掏的,从衣兜里弄出一块碎得七七八八的糕点。
大家凉凉地看着她:带零食进实验室可是违反安全细则的。
“拿来拿来。”值班学生也不嫌弃,“他尝不出味儿的。”
只是,当他们一窝蜂地跑回去时,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未出校园,还没有真正体验过无力回天滋味的白大褂们,在游戏里率先感受到了生死之间的残酷。
范老爷子的遗体甚至来不及出殡,黎明时候,基山医院、t细胞研究所和大川烧烤一并被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包围了。
“你们是谁?”神经中枢惊愕地看着这些一水儿穿着游戏新手制服的人。
作为开医院的,重生岛的玩家他或多或少混了个眼熟,但这群人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们都是金叶的人,”周周打着哈欠好整以暇靠在门框上,“也就是传说中的gm。”
“你们来做什么?”
“盲猜是来销毁感染的npc。”周周继续抢答。
“销毁?”神经中枢重复了一遍,仿佛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他转向“gm”们:“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gm们都把衣领竖得很高,挡住半边脸,也不回答,于是周周又替他们回答了:“他们不想被你记住脸。也是,摊上这个任务大家都不想的,要是因此被金叶公子记恨上,以后等你掌权了,被穿小鞋怎么办?”
周周的话提醒了神经中枢,他逐个扯开gm们的衣领,盯着他们的脸一个一个看过去,终于认出其中一个:“叶叔?”
叶叔叹口气,“子枢,别闹。这是你爸爸的意思。”
龚子枢松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叶叔:“你入戏太深了。这些npc就是一段一段的程序而已。你明白进化算法吧?在你没有和他们交互的时候,他们甚至根本不存在。”
龚子枢去看周周,周周连连摆手,“你别看我啊,我也是靠金叶吃饭的,总不能妨碍办公吧?”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眨了眨眼睛。
龚子枢尚没有明白她的意思,gm们已经开始准备点火,周周见状又使劲眨了眨眼睛。
于是龚子枢明白了:这是让他拖延时间!
“你们住手!”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样扑上去张牙舞爪地捣乱,嘴里胡乱喊着,“你们不能这样做!”
喊声惊起了里面的医学生们,大家纷纷跑出来,虽然没有搞清状况但下意识帮着龚子枢推搡起gm们,只是没有章法如同刁民暴动。
从发现大批穿着新手制服的人在重生岛刷新出来,姜若就已经觉得不对,紧急召唤了一齐从大荒过来的老队友们,东方吹雪、刺客六七八的沙蚕小队。
在现代文明的温床里安逸久了,想不到还要重操旧业;很久没钻地,大家都有点生疏了。
沙蚕们在前挖隧道,姜若猫腰跟在后面:“怎么不见坟头草?”
“他啊,还在大荒呢,”东方吹雪说,“要当什么灵魂摆渡人,说是如果连他也走了,大家再想回大荒就没有办法了。”
“说的也是。”姜若点头,现代化的生活固然舒适,日子久了,想要重温原始与野性也不无可能。
隧道挖了两条,由东方吹雪和刺客六七八各自领头,将基山医院、大川烧烤分别连通了郊区的一块墓地。趁着医学生们拖延时间,众人紧急把感染的npc从隧道偷偷带走,配合的如鲁大夫和他的学徒们就竖着带走,不配合的如范家人就敲晕了横着带走。
考虑到事后肯定会清点尸体,由于不确定gm的情报精确到什么程度己方内部有没有叛徒,众人还从墓地里偷了同等数量的尸体塞回去填上空缺。
东方吹雪:“找不到最近死的小孩子怎么办?”范家可是有个小孩的。
姜若:“弄个猴凑合一下。烧焦了差不太多的。”
东方吹雪惊了:“这么糊弄gm真的可以?”
姜若:“这不是一般游戏,这是‘山海经’。以游戏中每时每刻产生和销毁的信息量之大,金叶根本没有办法拍照、录像或者以任何方法保存信息,能靠的只有肉眼。人的眼睛还不好糊弄?”
东方吹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如此一套操作,瞒天过海暗度陈仓,终于把病人们转移了出来。
医学生们不愧为手无缚鸡之力在校生,暴动很快就被镇压。gm大队一面封锁出口喷燃油,一面派人进去检查清点。
里面恐怕经不起检查,要糟。周周想,于是从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你做什么?”叶叔大喝一声阻拦不及,她已经擦着了一大把火柴,朝着燃油最厚的地方扔过去。
火光冲天,大川烧烤的石头墙壁被烧得发红,里面传出声声惨叫,不知道是npc,还是刚刚进去的gm们。
“看你们磨磨唧唧的,顺手帮一把嘛。”周周一脸无辜,“哎呀,你们的人不会没关痛觉吧?”
十三章 酒窖参禅
黎明的大火惊醒了沉睡的城市。虽然神灵要烧死感染者的传言早就甚嚣尘上,但当这一幕真的出现时,大部分岛民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失去亲人的在外面哭喊咒骂,看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抬出来。
“丧尽天良啊!”路人指指点点。
“天哪!竟然还有小孩子。”
“是范家的孩子吧。”
“天呐,烧得跟个猴似的。”
虽然多的是暗中咒骂的人,但看着那一队队身着整齐新手服装的gm,岛民很是犯怵,无人敢上前,直到家属带走尸体安葬的要求也被拒绝,才引发了又一轮骚乱。
“这是要集中填埋的。”叶叔板着脸,不屑于对npc多做解释。倒塌的桌椅门窗横梁掩盖住了地道出口,gm们没有发现,只以为任务顺利完成,急于处理尸体回去交差。
有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尖叫一声扑上前去,被一巴掌掀翻在地,晕过去了。
“她的儿子在鲁大夫那里当学徒,”知情的人小声说,“造孽啊。”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得知病患已被转移,在墓地聚集的医学生们,也并没有感到胜利的喜悦。
恰恰相反,他们很悲伤。
事发突然,大量的器具、药材和手稿都来不及转移,一并付之一炬。
心好痛。
好不容易练的满级号被人砍到零级,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了。
人在受到重大打击的时候往往就会口不择言。有人禁不住指责姜若:“你不是可以水淹整个岛屿的共工大神吗?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可是靠金叶吃饭的,”姜若揉揉太阳穴,“偷偷摸摸搞点事就算了,公然对抗游戏公司,那可不仅仅是丢饭碗的问题,指不定要吃官司的。”
“我们要是跳脱得太厉害,金叶也不见得真不敢封号。游戏里再怎么厉害,但凡受到现实的桎梏,就一文不值。”周周的话就不客气得多:“怎么,金叶的公子在这里你不敢责问,专门道德绑架软柿子?”
龚子枢闻言抬头,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无可辩解。
“对不起。”他最后只好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前口快的人急急解释,但见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说这里还有一堆病人,咋就丢着不管了撒?”最后还是大川师兄中气十足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大家被迫打起精神,开始商量怎么处理伤患。
木轩:“金叶肯定会留眼线,不能就这么大刺刺地回去。”见大家点头称是,他又琢磨了一会儿,“这里也谈不上安全,想来这件事肯定会被岛民算在我们头上,我们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扁思邈:“离开重生岛也不行,我们需要照顾伤患,得保证随时能买到现代的器械。”
大家于是开始上愁:那要怎么办?
“青阳酒馆?”周周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那个关过范老爷子的酒窖?”
木轩:“老板娘肯帮我们?”
周周:“很有可能。毕竟事关范老爷子的孙砸?”
兜兜转转,大家又回到了那个“一起吃过牢饭”的地下室。范老爷子藏在这里时留下的鸡毛和血迹已经清理过了,但墙上残留的抓痕还在,于是原本就阴暗的酒窖看起来更人了。
“老板娘得在外面招呼客人,我守在门口,你们需要什么跟我说。”
这是那个暗恋老板娘的小二哥。
众人纷纷道谢:大家蹲在酒窖一动不敢动,生怕出去被扔一身臭鸡蛋,于是一切只好仰仗小二哥。
“跟玩家打交道他毕竟不方便,”姜若说,“我也出去探探。”毕竟共工大神身手矫捷艺高人胆大。
姜若和小二哥一起收集了现在急需的器具药材清单,需要找玩家的由姜若去,需要找npc工匠的由小二哥代劳。
“二师兄,”临走时沈攸叫住姜若,斟酌了一下语气,才小声问:“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姜若挑眉:“怎么说?”
“过去都是你carry全场,告诉大家怎么做,”沈攸挠挠头,“可是这段时间除非必要,你都不怎么管事......”
“啊,”姜若低下头默了一会,“是有点累了吧。”
事实证明困难只是一时的。当大家适应了酒窖生活,便也不觉得如何悲苦,甚至还有些地下组织的刺激和大隐于市的荣光。
酒桶成了他们的家具,横七竖八地拼成椅子床手术台等等式样。靠近透气孔,有光线勉强能够看清字的一面墙壁上写着各个病人的生命体征,还有执勤表,记录着今天轮到谁倒npc的粪桶......
墙壁顶部用炭笔写了八个大字:青阳悟道,酒窖参禅。
姜若看了直扶额:这帮孩子戏真多。
共患难显然让大家的友谊得到了升华,曾经那些脏活别人做手术让我来的小心思收敛了许多,除了在倒粪桶的事情上还需要排班以防推脱,其他事情诸如抬病人抹酒精值夜等等,再累都有人抢着做;每天大家在病患的呻吟中醒来开启新一天的忙碌,晚上则窃窃私语互相爆料自己的小秘密在这个不见阳光的地方世界忽然充满了爱。
如此这般度过了近两周艰苦而快乐的地下生活,众人一个个因为长时间不见光脸色苍白如鬼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第二个感染者范家的小子康复了。
要说完全康复也不尽然,这孩子明显没了以前的精气神,大多数时候呆呆傻傻,偶尔想起来找爷爷,找不到便哇哇大哭一阵,如此循环,约莫是留下了后遗症。
但无论如何,逆排异理论得到了证实,那么限于巨噬细胞的生命周期,只要熬过两三周的时间,“山海经”版埃博拉并不是致命的。他们的努力并非徒劳,他们为这些感染者争取到了时间。
众人长舒一口气,抱在一起大哭大笑,仿佛真的打败了一场瘟疫。
姜若坐在角落努力让自己被酒桶挡住,以免有人过来抱他。
他远远看着这些少年。
真是傻孩子啊。
十四章 逆转录病毒
准备出院的时候总是最欢快的,无论对于医生还是患者。
病患陆陆续续康复清醒,酒窖里的气氛就跟过年一样。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患者大多感激涕零,医学生从黑脸看守变成了白衣天使,曾经动不动电人的黑历史也被选择性地遗忘。
姜若冷眼旁观,觉得很有意思,让他回想起管训结束时看守拍着他肩膀让他重新做人的情形。
虽然一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姜若依然没有真的被遗忘。这不,木轩、沈攸和龚子枢一起走了过来。
木轩率先说:“这些病人再隔离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龚子枢接口道:“我回去跟我爸爸交涉,争取说服他放弃销毁计划,让这些病患回家团聚。”少年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会把你卖了的。至于我们是怎么偷梁换柱的,就让他猜吧。”
姜若:“那好啊。”
沈攸忍不住道:“二师兄,你觉得这样安排有没有问题?”
姜若:“有什么问题?”
沈攸:“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一直以来都有这种感觉,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从前每当小师弟的研究陷入困境,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总会来请教姜若,而姜若也总能够拨开他眼前的云雾。所以这一次他同样期待地看着姜若:“二师兄你回忆一下从出现霉菌以来的事件发展,你帮我想一想好吗?”
姜若下意识在身上摸了摸,想点一支烟,但很快想起游戏里是没有烟的。他于是眼神放空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对沈攸说:“等我想到了再找你。”
沈攸“喔”了一声,有点儿失望,但很快觉得自己未免莫名其妙,连忙道歉:“没事的师兄,也许是我脑子抽筋了。”
龚子枢交代完便下线去了。想到很快可以离开,酒窖里众人感觉异常轻松,甚至还有点儿依依不舍,此刻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沈攸找了个角落,蹲在那里兀自一个人苦想,木轩在他边上坐下来,“你说的事情,我也有同感。”
沈攸抬头:“喔?”
“嗯,”木轩说,“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解决了,有点儿不敢相信。”
“就像数学竞赛最后一道大题,居然用传统解法按部就班算出来了,总让人不放心,觉得这莫不是个虚数解。但要问错在哪里,又答不上来。”
沈攸猛点头,就是这种感觉!
觉得自己错了,但是错在哪里,却又怎么也想不明白。
木轩默了一会,忽然说,“其实我常常觉得看不懂二师兄。”
沈攸明白木轩的意思,但他不想谈论二师兄,所以并没有接话,于是二人一齐沉默了。
同他们相比,旁边医学生之间的气氛要轻快得多。
“你的毕业设计怎么样了?”
“唉,别提了,基因工程就是一个大坑啊,pcr做了几十次了,就是不成功。”
“敲基因是玄学啊。”提问的人附和,语气同情。
木轩转过头,“敲基因?pcr?”
“嗯?”谈话忽然被插入,两个医学生俱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啊。”
“基因工程我不太懂,”木轩说,“能同我讲讲吗?”
虽然不知道木轩作为一只计数狗为什么对基因工程感兴趣,但名校学生们大多好为人师,依旧滔滔地讲开了:“是这样,你知道,每个基因在染色体上是有一个特定的位置的,敲基因嘛,就是找到这个位置,把dna切开,把目标基因切掉,然后替换一段人工编码的dna上去。”
“那pcr呢?”木轩继续追问。
“就是通过变性、退火、延伸三个步骤进行体外dna复制,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就这么理解吧,通过升温降温升温啊的一套操作,实现我们上面说的那个基因工程过程。”
木轩忽然“蹭”地站起来,吓了大家一跳。他走了两步,重又坐下来:“谢谢你们,我有点明白了。”
“喔?”医学生们有点不明情况,遂不再理会木轩:“我们刚说到哪里了?”
在木轩站起来的时候,沈攸也反应了过来:很近了,那个藏在虚数解后面的抓不住的真相现在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再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木轩:“你还记得范老爷子刚刚注射莱布尼茨号血清时的情形吗?”
沈攸:“记得,反复高热。”
发烧,降温,再发烧,循环往复。
二人面色皆是一白,再次打断了那两个医学生的谈话,拽住他们问道:“有没有什么病原体,像病毒之类,是能够改变人本身dna的?”
“逆转录病毒?”扁思邈听到他们的谈话,凑了过来,“是有这么一种病毒,在感染动植物细胞后,会把自身基因片段插入宿主的dna中,并入宿主的染色体,被称做逆转录病毒。”
扁思邈谈兴大发:“比如大名鼎鼎的hiv,就是一种逆转录病毒......”他注意到木轩和沈攸发白的面色,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了,什么年代了不至于谈hiv色变吧......”
“所有人请停一停,”木轩大声道,“我有话说。”
酒窖里的嗡嗡声被忽然打断,又惯性地延续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有一个怀疑。”
“我希望我是错的,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也必须立刻让大家知道。”
“我怀疑,这段时间以来肆虐的出血症背后的真凶,是一种逆转录病毒。”
npc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医学生们当然知道逆转录病毒,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扁思邈第一个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抗体血清的真相是我们通过反复感染实验者,造出了一种变异病毒,这种病毒感染了巨噬细胞,把巨噬细胞变成了超级巨噬细胞?”
盲肠太长:“那么这就是一种与hiv恰恰相反的病毒,hiv摧毁人体的免疫细胞,而这种病毒造出大量超级免疫细胞。”
扁思邈:“这种病毒对原始宿主不致病,因为超级巨噬细胞‘认识’原始宿主的细胞;但是一旦被移植到异体,立刻就变成无差别攻击的刽子手,于是变得致命。”
木轩已经不需要继续细说,大家自行补上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等到大家说得差不多了,医死人不偿命才道出了真相中最可怕的一部分:“致命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如果这真的是一种逆转录病毒,就会改变宿主的dna。”
全场一片死寂。
十五章 **血液
这个猜想之所以可怕,在于dna是玩家在死亡复活之后,唯一不会被刷新掉的东西。
玩家一路提取怪物基因进化,总不能每死一次就变成纯人类,一夜回到解放前;所以游戏中玩家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会在复活后恢复如初,唯有dna的改变不可逆转。
如果这种病毒真的能够改变玩家dna,那将宣告复活**失灵,疫病面前,玩家和普通的npc并无分别。
艾泽拉斯“**血液”的惨剧,就要重现了吗?
离下线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中酒窖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npc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直觉地预感到了命运的波折,瑟瑟地缩在一起;玩家们则在思考一个问题:这虽然只是一个游戏,但毕竟也倾注了他们很多的悲喜。如今,他们是不是将要告别这个世界了?
山海经,还有救吗?
“山海经”论坛。
[热帖]谁还记得2005年的艾泽拉斯:“**血液”重出江湖!
匿名:楼主清楚地知道公布这个消息将要造成的动荡,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先匿为敬。以下为不了解背景的同学准备:
事件背景1:[传送门]关于古早网游史“**血液”事件。
事件背景2:[传送门]从霉菌到重生岛血液病始末。
接下来我们直接摆事实:楼主在感染“**血液”后,经过多次死亡复活,仍旧没有清除“**血液”debuff。
是的,你们没看错,[复活不能清除“**血液”病毒]。
你们看到楼主用了一个词:病毒。这是因为楼主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已经窥破了事件的真相:重生岛血液病事件的元凶,是一种逆转录病毒。
科普:[传送门]hiv与逆转录病毒。
一切始于t细胞研究中心反复用菌液感染实验者。众所周知,人类与病毒的斗争历史,就是一部病毒变异史。受限于现有科技水平(如显微镜精度),谁也没有发现,t细胞抗体血清实验悄然催生了一种变异病毒。出于对古早“**血液”事件的致敬,楼主姑且将其命名为“**血液”病毒。
这种病毒通过感染巨噬细胞,赋予巨噬细胞超强的生命力,消灭一切病菌,确保宿主的生存。这就是抗体血清的秘密。
看起来很美好?但当这些抗体血清被当作治病良药移植于异体的时候,由于病毒与宿主的不匹配,被病毒感染的巨噬细胞就会失去对正常细胞的甄别能力,从而转变为无差别攻击的绞肉机。当血管上皮细胞遭到破坏的时候患者表现为出血,这就是病症的初始症状。
这时候真正决定你生死的事情即将发生:“**血液”病毒开始改变你的dna。
好消息是,这一过程并不总是成功的。成功率取决于你体内的病毒浓度,以及你和病毒初始宿主的dna重合度。
病毒浓度很容易理解,就是说直接注入血清的玩家,发生dna改变的概率高于间接感染者(比如被抓伤)。可以参考:[传送门]pcr原理。
那么dna重合度怎么理解呢?我们都知道玩家的dna往往混合了很多怪兽而乱七八糟,如果病毒的初始宿主是半人半鸟,而你是半人半马,而病毒dna的插入位置在鸟的dna片段上面,那么恭喜你,你很可能幸免于难。
而坏消息是,一旦这一过程取得成功,即“**血液”病毒成功将dna整合到了你的染色体上,那么你将再也无法摆脱它。
姑且把这种情况称做“真感染”。
一旦真感染,无论死亡复活多少次,它将在你剩余的游戏生涯中,如影随形。
你问接下来会怎么样?
别问。楼主已经删号了。
再见,山海经。
这位匿名楼主一气说完便销声匿迹,但他的帖子却没有和他的人一起石沉大海。
众多玩家疯狂跟帖,有人信有人不信,心忧天下出言安抚者有之,怒不可遏口不择言者有之,更多的则是疯狂询问“我这症状是不是真感染了”?
帖子发出的时间是凌晨1点,“山海经”已经关服。
这一夜许多人无眠。多少人还有勇气在明天继续登录服务器,而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明天?
凌晨1点,周周的通讯器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木轩和沈攸。
视频接通,对面的两人看起来都很疲惫。木轩开门见山:“最初当你提议用玩家的抗体血清治疗npc的时候,你是故意的吗?”
周周:“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公然承认的。”
这等同于承认。
“再说,我也不可能预料到形势会发展成今天的样子。我只不过觉得,药物造就抗药菌,强悍的免疫系统,说不定也会造就强悍的病毒呢?”
听到答案,木轩很惊讶地发现自己出奇地冷静,全不似想象中的愤怒:“你为什么这么做?”
周周耸耸肩:“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木轩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对t细胞被迫接受收购的报复?对金叶垄断地位的不满?又或者在金叶内部受到了排挤?她似乎并不缺乏理由。
沈攸却没有这么冷静:“你这么做,让二师兄怎么想?他把你当做同伴......”
周周看了他一会儿,“你好好想一想,我提出那个最初的设想时,是谁接过我的话头,把理由补全的?”
“你再想一想,在那帮子医学生给自己注射血清的时候,除了我,还有谁拒绝注射?”
周周笑了一下,大概是笑沈攸的天真:“你们的二师兄,从始至终,根本就是共犯。”
“不可能!”沈攸喊道:“这是他的算法,他的理想......他没有理由!”
“只是你不知道他的理由罢了。”
周周挂断通讯,给姜若发了一条信息:“你的师弟们回过神来了,做好心理准备喔。”
宿舍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在幽幽地发着冷漠的光,屏幕上显示着周周的信息。
姜若在黑暗中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只静静看着轻烟袅袅地升起。
一切都很顺利,是不是?
你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