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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28章 首尾难顾

    东面有号称五万实则三万,正在佯攻广陵的侧翼。

    西侧后方有陆逊亲自率领,号称五万实则两万的策应援军。

    孙权亲领十万大军在上岸之后,就心急火燎,急不可耐地向着合肥而去。

    说实在的,就算是当年蜀国拿下凉州,孙权也没有这般着急过。

    不但不着急,而且还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毕竟自古得天下者,皆是先平关中再定凉州,有谁是先定凉州再进关中的?

    更别说凉州这种地方,不但地广人稀,而且还有胡人作乱百余年。

    唯一的好处,就是产良马。

    但想要良马,你能绕得过胡人?

    到时候索要良马越多,胡人怕不是就反得越快?

    蜀国贪图这种地盘,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还很难说。

    别说是孙权和陆逊,就是曹叡和司马懿,都未曾想过,蜀国非但能在短短数年,就尽收凉州胡人之心。

    更是把凉州治理成出产毛料的地方。

    所谓衣食住行,民生根基。

    特别是衣食,人人所必需。

    凉州成了毛料产地,以后别说是乱,就是再出几个像姑臧那样天下闻名的富邑都不奇怪。

    (注:两汉交替时期的姑臧,即后世的武威,因为避过了战乱,又处于丝绸之路的节点,是中国有史料明文记载的第一个不夜城)

    再经过关中这一战,孙权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蜀国在治理胡夷这方面,是真的有一套。

    南中种了甘蔗,凉州生产毛料,虽然不知道并州以后会成什么样。

    但想到冯永能快速通过并州南下河东,据说甚至还顺手策反了一批并州胡人。

    要是没有许诺足够的好处,向来没有信义的胡人,会这么听话?

    不过想起吴国这几年同样是平定了丹阳的山越,同时武陵五溪蛮亦日见衰弱,孙权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些。

    在孙权看来,冯永确实不错,但诸葛恪三年平丹阳山越,收得十万余众,亦不算太差。

    特别是诸葛恪领威北将军之职,正式驻守江北皖口以后,又攻破了魏国边境郡县舒县,掠其民而还。

    同时还不断向北方派出斥候和细作,最远的到达寿春。

    把江北淮南这一带的道路关口,查探了个**不离十。

    诸葛恪在独自领兵之前,朝堂上大多数都认为他断言三年能平丹阳山越实是过于自大。

    所以这些年他所取得的战绩,着实是惊艳了吴国上下。

    而不顾诸葛瑾的大力反对,直接破格提拔诸葛恪的孙权,更是觉得脸上有光。

    更别说诸葛恪还是由太子孙登亲自举荐。

    这说明了什么?

    吴国无论君臣,都算是后继有人。

    孙权骑马驻足巢湖岸边,看着大军源源不断上岸,胸中自有一股豪气。

    据诸葛恪提前所了解到的情况,青徐二州的魏军,前段时间曾有调动的迹象,极有可能是向西增援关中。

    而且自己作势北上以来的这些日子,江淮一带的魏军,一直没有新的援军到来。

    这说明,魏国确实已经被蜀国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十五万对六七万,两倍于敌尚还有余,优势在大吴这边!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孙权的思路,他转头看去,原本主动请缨领军在前的诸葛恪正领着数名亲卫,向这边跑来。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得到允许之后,诸葛恪翻身下马,小跑过来:

    “陛下,据探子来报,合肥那边,似乎来了一支援军,同时寿春的魏贼大军似乎有动静。”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魏贼的主将满宠,孙权也算是交过手的,觉得此人亦算是一员难得的将领。

    如今即便是兵力少于自己,对方亦能保持足够的定力,等自己真正上岸,他才会跟着动。

    “魏贼支援合肥的前军有多少人,查探清楚了吗?”

    “贼军声势浩大,斥候远观烟尘,少说有上万之数。”

    魏军斥候在面对汉军斥候时,因为装备的代差,所以处于劣势。

    但面对吴军斥候,那可是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毕竟吴国不产良马,精通骑术的军中士卒就更少。

    这也是为什么吴军屡攻合肥不利的原因之一。

    道理也是和魏军在面对汉军时一样的。

    两军相遇,斥候被对手压制得越厉害,主帅对战场情况掌握就越少。

    不能及时掌握对方各路人马的调动情况,在很多时候就只能是被动应对。

    “唔,看来魏人的反应倒是挺快。”

    孙权沉吟,脸上有些犹豫起来。

    离开巢湖,吴军面对魏军时,就再没有任何优势。

    偏偏合肥一带,虽然有不少的小湖泊,但地势平坦开阔。

    魏贼完全可以发挥出精骑的巨大优势,随意在周围往来纵横。

    别看孙权有十万人之多,但真正能用攻城的,一半可能都达不到。

    因为剩下的人,除了要护着后路粮道,同时还要防备随时从各个方向冒出来,来去如风的魏国精骑。

    不得不说,满宠把合肥新城建到远离巢湖的险要之地,让孙权攻下合肥难度至少翻了一倍。

    如今听到魏军已经有了反应,孙权立刻想到的就是:

    暂时放缓行军速度,一边徐徐前行,一边沿途布置兵力,防备魏军精骑。

    大概是这些年来,平山越,破舒城,一切都太过于顺利,所以诸葛恪此时远比孙权要大胆。

    他没有注意到孙权的犹豫之色,反而是有些兴奋地说道:

    “陛下,依臣之见,寿春得知陛下亲领大军前往合肥,贼人必是倾巢前来救援。”

    “臣愿亲领一支精兵,悄然向北,彼时寿春兵力空虚,必能一鼓而下!”

    “到时贼人后路被断,前有大军,如笼中之鼠,何愁不灭?”

    诸葛恪这两年来,多派探子查探北方,可不是仅仅是为了一个合肥。

    要不然区区一个魏军调动的军情,何以需要他亲自前来汇报?

    孙权却是被这个大胆的提议吓了一大跳。

    直接打寿春?

    他领大军北方,目标从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合肥。

    直接打寿春,从来就不在孙权的考虑范围。

    只见他下意识地就是摇头:

    “不可!此举太过冒险,吴人善于操船,而魏人精于骑马,远离巢湖,孤军北上,此不异投食虎口。”

    诸葛恪看到孙权一口否决,不由地大急,正欲陈说理由。

    孙权却是举鞭,止住诸葛恪的话头:

    “吾知汝素有干略,但此事时机未至,且以后再议。”

    只要攻下合肥,后面无论是西向六安,还是北攻寿春,亦或者东攻广陵,无不可也,何须此时就冒险?

    吴国孙大帝对合肥的还是很专一的。

    当然,这个否决并不影响孙权对诸葛恪的看好。

    毕竟年轻人嘛,激进一些并无不妥。

    以后只要好好培养,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会稳重下来的。

    只见他又放缓了语速:

    “元逊,吾知汝立功心切,但伐贼非旦夕之功,以后只要时机一至,自会有你立功的一天。”

    看到陛下都这么说了,诸葛恪就是再不愿意,也只得怏怏而去。

    看着诸葛恪的背影,孙权知道他还是不甘心,于是不由地略有皱眉:

    诸葛元逊虽有干略,但性情是否有些过于强梁刚愎了?

    不过眼下的形势也不容许孙权多想,反倒是诸葛恪的建议给了孙权一个提示:

    “眼下我众敌寡,若是大军急攻合肥,贼人只怕是赶来救援都来不及,何惧彼袭扰吾之后路?”

    想到这里,他立刻放弃了沿途防备的念头,下令全军加速前进。

    同样往合肥赶的满宠,得知这个消息后,虽是心急如焚,但却是止住了脚步,同时召来军中诸将:

    “贼虽有十万之众,但合肥新城乃吾亲自督建,又设在险要之地,城固兵精,贼必不能旦夕而下。”

    “今敌众我寡,若是举军向前,正面迎敌,便是以寡击众,未必有胜算,故得另寻他计。”

    王凌素来与满宠不和,再加上广陵有警,所以早已与满宠分开,领兵前去支援。

    满宠手里四万人,先是分了三千给田豫提前去合肥,又分五千留守寿春。

    故从寿春出发,最多不过三万二千人。

    这些年来,气候反复无常,干旱水涝蝗灾,交替出现,从未断过。

    就是冬日,也经常是暖和一两年,冰冻三四年。

    今年虽才准备入冬,但寒意已经有些逼人,看来又是个冷冬。

    行军途中,就算再怎么注意,也会有人染上风寒。若是风寒不消,则易成疫病。

    所以有中风寒者,皆要隔离,就是有辅兵民夫,军中也要分出一些士卒照顾看管。

    料敌从宽,算己从严。

    满宠现在只能按三万人计算兵力,不能再多了。

    这一点,不但满宠知道,诸将亦是知晓自家有多少兵力,听到主帅这么一说,皆是点头。

    “那不知将军可有定计?”

    “既不可正面迎战,吾亦相信田将军能守住合肥,故吾等此番,便不再前去合肥,而是兵分两路。”

    “一路由吾亲自领着精骑,赶往逍遥津,袭扰贼人粮道。”

    说到这里,满宠看了一眼诸人,洪声道:

    “还有一路,则是匿于合肥周围,一为随时接应城中,二是寻找战机,伺机攻袭。”

    “吾观孙贼,在巢口停留二月有余,如今上岸后又突然向合肥急行,故这攻城模具,要么是从巢湖运来,要么是在城下临时制作。”

    “城下临时制作攻城器械暂且不说,但若他真是从巢湖运来……”

    满宠目露精光,看向众人,“吾需一勇将,率军中壮士,冲入敌阵,焚其攻城器械,以拖延贼人攻城时间。”

    诸将面面相觑,终有人慨然站出来大声道:

    “将军发须皆白,年过古稀,犹亲自领军上阵,吾等又岂敢在阵前退缩?”

    满宠大喜:“善!”

    当下立刻与诸将兵分两路,满宠自己亲领一万精骑,大张旗鼓地朝逍遥津而去。

    而剩下两万,则是悄然继续向着合肥方向而行。

    已经离合肥不远的孙权得知满宠领着大军,并没有往合肥而来,反是向巢湖而去,大惊失色:

    “满贼安敢如此大胆?难道他当真敢不救合肥?”

    孙权满眼的不可置信。

    合肥贼人本就兵少,满宠若真不过来,难道当真不怕城池失陷?

    他这一着急之下,直接就是下意识脱口而言:

    “不成!吾必须领军回头,以防万一。”

    想起这一路急行而来,孙权不由地有些后悔,若是选择徐徐而行,一路沿途防备,那该多好?

    “陛下,大军这一路皆是急行,现在又忽而回头,军中将士必有疑虑,到时万一军心动摇,则大事休矣!”

    孙权四弟孙匡之子孙泰,此次跟从北上,负责押送攻城器械,此时得知孙权有回头之意,连忙劝阻道:

    “陛下若是担心后路安危,只要多派些人手回防即可,何须亲自领军回头?”

    “贼人本就兵少,如今满宠不救合肥,吾等正好趁机攻城,到时候正好看看,究竟是满宠先断我们的后路,还是我们先攻下合肥。”

    孙权闻言,又不由地有些犹豫起来。

    他想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话虽如此,但魏贼精骑,委实吾军大敌,不可不防。不如这样,汝护送攻城器械继续前行,与诸葛元逊汇合,共同攻城。”

    “吾驻留此处,若是后方有难,则回头救之,后方无忧,则去与汝等合兵。”

    决机两阵之间,容不得犹豫,更别说是拖延。

    孙权善于政治而不善于军略,此时的他,把政治上和稀泥的手段用到两阵之间,看似首尾皆顾,实则两头皆难顾。

    孙泰本想再劝,但看到孙权心意已决,再加上合肥在望,他就想着把器械早点送到城下,于是也就作罢。

    但也正是这短短的一段路,让护送攻城器械的孙泰与孙权有了脱节。

    合肥新城,所在周围有山势突兀而起。

    孙泰在领军进入这片山麓时,看着山峦叠嶂,不禁感叹道:

    “魏贼选定此地筑新城,果真是眼光独到!”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山谷中突然战鼓隆隆作响,山上竖起旗帜,同时喊杀声起,无数魏军从山林中冲出。

    孙泰被惊得险些跌下马去:“贼人何时在此处设了埋伏?”

    诸葛恪不是已经到了合肥城下了吗?

    这支魏贼伏兵又是从何而来?

    若非早有准备,亦或者是少有的精兵,才可能在行军遇袭击能迅速组阵阻挡敌人。

    更别说孙泰此次所领,大多是运送攻具的辅兵。

    如今被魏军这么一袭击,顿时大乱了起来。

    “不要慌!来人,传令,各部向吾靠拢!”

    许音刚落,但见无数的箭弩已经飞了过来。

第1029章 笑里藏刀

    “报!”

    代表最紧急情况的传骑,一路直冲中军。

    “陛下,前方急报:孙将军在山下遭贼人袭击,攻具全被焚,孙将军战死!”

    “什么!”

    孙权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有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了下去。

    “四弟早逝,吾非但不能照看侄儿,居然还令侄子亡于阵前,黄壤之下,当如何面对四弟?”

    孙泰是吴国实打实的皇家宗亲,眼下尚未正式攻城,就死了一个皇家宗亲,同时攻城器械皆尽被焚。

    这对吴军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打击。

    孙权悲痛地拔剑长呼:

    “朕与魏贼,仇不共天,此次不破合肥,誓不归师!”

    誓毕,他立刻下令,才刚刚到达皖城的陆逊领军前往逍遥津,护住大军后路,自己则是让全军拔营,赶往合肥。

    陆逊得诏,谓诸葛瑾曰:

    “陛下倾大军向北,就是料定魏国大部兵力皆被蜀国吸引,难援合肥。”

    “只是依我看来,魏失关中,犹可退守宛洛,但若再失合肥,中原难稳。”

    “眼下魏国关中有失守之险,故极有可能要力保合肥。”

    “此次北伐,大吴已是失了先机,陛下此番,已经有些过于心急了。”

    延期出兵,本就是陆逊与孙权商量后定下的决策。

    这些年来,蜀国对魏国屡战屡胜,可谓精兵。

    但魏国三分天下占大半,可谓国力最强。

    所以魏蜀两国相争关中,按理来说应当是旷日持久,最好也是旷日持久。

    最后无论是哪一边胜出,都要损耗大量国力。

    同时这也是吴国最想看到的情况。

    最后不管是蜀国退兵也好,还是魏国大败也罢,吴国都可以在两国相持期间趁机北上。

    或拿下襄阳,或拿下合肥,不说全部拿下,就算是只拿下一个,那也算是大赚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都没有想到,关中局势会变得这么快。

    再加上消息往来不便,等吴国反应过来,蜀国不但快要打下了关中,看样子甚至并州河东都有可能收入囊中。

    眼下的局面,别说是孙权着急,就是陆逊也有些感叹失算。

    诸葛瑾问道:“那依伯言的想法,当如何才好?”

    陆逊叹息道:“魏国在关中战局不利,冯明文占据了河东,随时有可能威胁潼关。”

    “眼下魏国又从荆州与宛城调兵,走武关增援关中,大吴当是佯攻合肥,实则伺机攻取襄阳方是上策。”

    “大吴利在舟船,无论是江陵还是江夏,皆有江水联通襄阳,此正好发挥舟船的优势。”

    “只要大吴取得襄阳,就算是蜀国取得了关中,以后他们想出兵向东,多是会走河东或者潼关,而不会是走武关。”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大吴能拿下襄阳,蜀兵就算真敢从武关出来,面对东有魏军的宛城,南有吴军的襄阳,他敢放心东进?

    而大吴从襄阳北上,宛城根本就是无险可守,比起蜀军走武关方便多了。

    关羽当年兵临襄樊,都能逼得曹操动了迁都的念头,大吴夺得襄阳之后,迟早也能把宛城收入囊中。

    这个计划的唯一缺点就在于,大军突然集结荆州,会不会引起蜀国的过度反应。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现在蜀国大部兵力都在关中,永安的兵力无法威胁到荆州大军。

    再加上只要大军真正攻打襄阳,蜀国自会明白大吴的意图。

    大不了事后陛下再写信跟蜀主解释一番,两国自会相安无事。

    只是没有想到,陛下在得知蜀国在关中得利,竟是如此着急攻下合肥。

    诸葛瑾安慰道:

    “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即便是拿不下襄阳,那攻下合肥,也是一样的。”

    陆逊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头:“说的也是。”

    攻打襄阳有舟师帮忙隔绝援军,甚至还可以借助蜀人在汉中的声势。

    合肥能一样么?

    攻打合肥,怕是要比攻打襄阳难得多啊!

    只是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无用。

    还是先按陛下的吩咐行事再说吧。

    就在吴国聚兵合肥的时候,建业城外的大江南岸,两条中型船只正在被解开揽绳,看样子,是准备要渡向北岸。

    船上绝大部分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小郎君,人人皆是一副兴奋而紧张的神情,有些手忙脚乱地做着出发前的准备。

    平日里驻守在津口的吴军士卒,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些生手不时地忙中出错,然后发出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马先生,当真不用我们帮忙?”

    吕壹也是面带着善意的微笑,看着那些从蜀国而来的小郎君们,问向马谡。

    只是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人,这份善意的笑容,反倒是显得更像是阴沉冷笑。

    “不用不用。”马谡连忙说道,“我等来到这里,也已有数月,这操船之术,听他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嘴皮功夫。”

    “终究还是要自己亲自上手,才算是把本事学到手,且就让他们折腾去。”

    吕壹也不勉强,反正这个事情是蜀人自己内部的决定,非他所能置喙。

    他所能做的,也就是多叮嘱几句,就算是尽到心意了:

    “这个津口,不过是能渡一两千人,算不得大津口,所以平日里军中也用不上。”

    “在陛下北伐的这些日子里,马先生与诸位郎君若是想在此处练习舟船,倒也算是方便。”

    马谡拱了拱手:

    “吕校事能帮我等找到这等地方,真是有心了,我代诸位学院学子谢过。”

    眼下所有一切都围绕吴国皇帝渡江北伐转,自己从大汉带过来学习的学子们,算是吴国客人,又尚未掌握水战之法。

    所以只能是无所事事地待在后方。

    “哎!”吕壹连忙摆手,“马先生客气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嘛!”

    说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岸边的船,然后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这次过来的学子里,还有冯君侯的弟子?”

    马谡点了点头:“没错。”

    吕壹一击掌,脸上泛起喜色:

    “这就对了。我去凉州时,曾与冯君侯交谈甚欢,交情匪浅,此番他的弟子来到江东,我又岂能不行方便?”

    马谡一听,脸上现出会意之色:

    “原来如此!其实君侯对罗郎君与傅郎君甚是看重呢。若是冯君侯知道吕校事这般照顾两位郎君,想必定有谢意。”

    “见外了见外了!吕某与冯君侯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吕壹嘴里说着见外,脸上却是不可抑制地泛起满意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随着吴蜀两国合作的加深,荆州每年运往蜀地的粗糖越来越多。

    而蜀地的红糖、酒类、毛料,乃至凉州的战马,也源源不断地送到吴地。

    校事府现在不但能掺与红糖和毛料的买卖,而且还在其中占了不小的份额。

    校事府这些年来,为什么要想方设法设置关卡,征收赋税?

    不就是为了给陛下筹集钱粮物资?

    若是校事府以前就有兴汉会这条渠道,又何须为了弄那么点东西,就搞得地方怨声载道?

    可以说,吕壹的那一次凉州之行,极大地化解了校事府的危机,让校事府重新得到了孙权的信任。

    但无疑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一次侥幸逃了过去,谁能保证下一次就有这么幸运?

    在吕壹看来,他仍需要想办法巩固校事府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校事府能为陛下做的事,一个是监视诸级官吏及州郡文书,二是为陛下筹集钱粮物资。

    这典校官府及文书自不必说,毕竟这世间,何来完人?

    既无完人,只要用心,总是能抓到遗漏把柄。

    就算是抓不到对方的遗漏把柄,但只要有嘴有耳,风闻奏事,也是可以的。

    但这钱粮物资就不一样。

    毕竟校事府可以凭空风闻奏事,但却不能凭空生出钱粮物资吧?

    所以与兴汉会的会首维持好关系,那是必须的。

    马谡本就是荆州大族出身,接人待物自然不会太差。

    再加上这些年的经历,他如今也算是眉眼通透的人物,当下就是亲热地拉着吕壹的手:

    “是是是,是我太过客气了。”

    吕壹感觉到手里被对方塞入了几张东西,他微微低头看去,露出的纸角很是熟悉——那是票子特有的纸质。

    然后就听得马谡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不客气,那吕校事以后也莫要与我们客气。”

    一语双关,吕壹听懂了。

    他不着痕迹地把票子拢入宽袖里。

    但见马谡又伸手入怀,拿出几张票子,故意高声说道:

    “吾等借宝地一用,得了吕校事与诸将士的帮忙,区区小礼,不成敬意,还请吕校事拿去请将士们吃顿酒肉。”

    这一回,吕壹是光明正大地看到了票子上的数字:上等毛料百匹。

    再翻下一张:蜜酒十坛。

    又翻一张:红糖十斤。

    吕壹眼睛都直了:这些蜀人真入他阿母的大方,居然能拿出这等东西分给那些死兵卒!

    他有心贪昧下来,但马谡又是当众拿出来的,于是只能咽了咽口水,有些心疼地强笑道:

    “马先生真是有心了,吾代将士们谢过先生的厚礼。”

    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方才拿的票子,只多不少,这一回本就是想做个人情,没想到还能赚上一笔。

    昧不下这笔货,吕壹倒干脆就做了个人情,当场把消息传给那些守军。

    得知此事后,原本一直远远看笑话的吴军士卒,一下子就欢呼起来。

    江东这里,票子还没有被大多数人所熟知,仅是流行于与蜀国有商队往来的上层权贵豪右之家。

    但毛料红糖这些东西,这些底层的大头兵们虽是没有资格见过,但却也是闻名久矣。

    即便是最后分到手的不是这些稀罕物,但折算成粮食或者布匹,那也足以让人兴奋。

    有心急的,甚至还跑到水边,开始热心地指点起学子们来。

    他们久守津口,就算是不会指挥水战,但对舟船之事,却是熟悉非常。

    学生们有了他们的帮忙和指点,果然顺利了许多。

    临走前,吕壹又递了一块令符给马谡:

    “马先生,虽说如今大军已经进入了巢湖,但江中仍有不少巡船。”

    “若是遭人盘问,你就说是校事府奉陛下之命,巡视赋税关卡,只要不是误入军事重地,基本无碍。”

    作为掌管校事府的校事中书,吕壹的消息远比他人要灵通得多。

    陛下前日才刚从前方传来消息,询问校事府与蜀人交易战马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但深知孙权心思的吕壹知道:

    陛下专门问起此事,十有**又是想要从蜀人那里多换战马回来。

    而眼前这些人前来江东,正是蜀吴战马交易协议中的一部分,在他们身上多下一些功夫,总是不会错的。

    “吕校事放心,吾就是打算让他们在江中转几圈,熟悉如何操船,就是到了北岸,也决不会靠近巢湖。”

    “那就祝诸位顺利。”

    “多谢。”

    “!”

    ……

    待到了第二日,守着津口的吴军那两艘中型战船载着蜀国那些小郎君回来,还有人热情地招呼:

    “回来了?”

    “回来了。”

    “唉呀,这水上飘得厉害,船上睡了一晚,还有人觉得难受。”

    “这怕是以前从来没有在船上过夜,以后多睡几次,那就习惯了。”

    “哈哈哈,此番带他们出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个?”

    “马先生说得是,说得是。”

    谁都知道这些小郎君是陛下请来的客人,再加上又得了不少好处,守军非但没有笑话,反而是附和起来。

    “吾这领他们回去休息,明日再来,这两只船,还请诸位帮忙照看一二。”

    “应该的应该的!”

    就这样,在吴国忙于北伐的时候,马谡领着一帮学生,自行实践。

    过了数日。

    “马先生又来啊?”

    “是啊!”

    “来来,过来搭把手!”

    “不用不用,这一回,不用劳烦诸位将士,就让他们自己来。”

    马谡连忙阻止。

    “哦哦,听马先生的。”

    “吾已经让人担了一些酒食过来,随后就到,来来来,吾等前去接一下。”

    马谡拉着吴军将领离开。

    “酒食?”

    将领咽了咽口水。

    作为一名低级军官,他吃肉的机会也是不多的,更别说还有酒。

    他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那些小郎君,“这个,可以吗?”

    “有何不可?吕校事早就告诉过我了,这里不过是一个小津口,平日里根本没啥事,所以这才让我们过来练操船。”

    马谡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就这么两条船,再怎么看着,也看不出花来,走走走,我请军中诸位饮上一杯。”

    吴军军官想了想,这倒也是。

    “那先生不跟着上船?”

    “就让他们自己单独去江中看看,吾一直跟着,算什么历练?”

    “也是,那先生先请。”

    “好好,走走!”

    得知蜀人这一回,居然是请人担了酒食过来,驻守津口的两百名将士,皆是欢呼起来。

    看着吴军都没有注意到这边,临时船长罗宪对另一条船上的傅佥喊了一声:

    “准备好了没有?”

    “还没有,等一会。”

    傅佥嘴里应着,手上拿着的什么东西一个不稳,掉到了水里。

    “唉呀,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脱了外袍,直接跳进水里。

    同船上的学生们也是一阵忙乱,还有两人也跟着跳水。

    过了好一会,三人这才浮上水面,船上的人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们拉上来。

    经过这一个小意外,傅佥终于喊了一声:

    “好了,开船!”

    两条战船开始缓缓地向江中划去。

    除了这个小意外,看起来与前面几次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人知道,在岸边水下一尺,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有一条特殊处理过的坚韧细线,一头被绑在钉死的水下木桩上。

    顺着这条线一直摸去,就会发现,它的另一头,正是蜀人学生练习操作的战船上……

第1030章 终得消息

    九原,高阙。

    “刘大人,求求你,求你赐点粮食和布料吧,不然的话,我的族人不是被冻死,就是要被饿死啊!”

    随着寒冬的步伐一点一点地逼近,粗犷而简陋的高阙城外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胡人。

    他们裹着腥膻的羊皮,看着从南边沿着大河过来的马队,源源不断地驮着物资进入城内。

    眼中充满了畏惧,同时又充满了渴望。

    若是换作轲比能还在的时候,看到马队驮着这么多的物资,大摇大摆地来到九原,怕是早就上手抢了。

    只是冯刺史先在桥山屠了近两万鲜卑胡骑,又在五原县大破轲比能纠集起来的大军。

    最后又指定轲比能之弟若洛阿六,接任部族大人之位。

    如今九原一带的鲜卑胡人,已经被冯刺史彻底打断了脊梁骨。

    鲜卑大人若洛阿六现在就如同卑微的奴仆,跪在刘良面前,不断地磕头哀求。

    只求汉人能分出一点粮食和布匹,让幸存下来的族人安然渡过即将来临的寒冬。

    “若洛阿六首领,你这是做什么?来来来,快起来!”

    刘良扶起若洛阿六,温声道:

    “如今九原重归大汉,九原的子民,就是大汉的百姓,我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冻受饿而不顾呢!”

    这话说得有些过于夸大。

    毕竟就凭留守九原的这几千义从胡骑,能控制住水草最肥美的高阙一带,那就不错了。

    想要完全控制九原全部故地,至少也要等关中之战结束,大汉腾出手来才行。

    事实上,随着寒冬的来临,一些阴山外面的零散部族,已经开始冒险越过阴山。

    他们打算借助阴山挡住北面的寒风,熬过这个寒冬。

    数万鲜卑精骑尸骨犹在,血迹犹存。

    让这些新来到阴山脚下的胡人无不战战兢兢,尽量远离高阙。

    从这方面来说,大汉其实并没有把九原一带的胡人都纳入管理。

    但刘良的话,若洛阿六得认,不但要认,而且还要拥护:

    “刘大人说的是,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只要汉人愿意救济自己的族人,那一切都好说。

    因为阴山就是最好的避冬之地,别说现在不敢离开这里。

    就算有办法离开,以部族眼下的情况,真去阴山外面过冬,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只是若洛阿六首领,我现在手里的物资,既要优先保障桥山那边的大军,又要供应九原这边的驻军。”

    “最后剩下的,其实也不算太多,所以得细细盘算一番,看看如何把口粮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若洛阿六连忙说道:

    “一切都听刘大人的。”

    “嗯,既然如此,若洛阿六首领不如让各个部族的渠帅,把他们部族人数都报上来,然后我再算算,究竟需要多少口粮。”

    “当然,白灾不是只在今年有,明年,后年,大后年,几乎年年都会有。”

    “所以为了以后方便发放粮食,调配物资,我的建议呢,是仿凉州制,达到一定数量丁口的部族,就指派一名军司马到常驻族里。”

    虽然在轲比能眼里,若洛阿六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货,自身能力连女婿郁筑鞬都不如。

    但这并不代表着若洛阿六孤陋寡闻。

    相反,他跟着轲比能起于小种鲜卑。

    部族壮大后,又跟着轲比能从幽州打到雁门,再跟着轲比能跑到高阙。

    前前后后,怎么说也有几十年了。

    所见所闻,比起在锦城装过逼,在南中喂过蚊子,在陇右凉州肉身饲胡女,在九原忍辱负重为凉州军打前站的刘良来说,可能稍微差那么点意思。

    但汉人以军司马身份常驻部族,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却是最清楚不过。

    他非常肯定,无论是曹操还是冯……冯君侯,无论是想要控制部族,还是打算化胡为汉,这都是第一步。

    但见若洛阿六有些木然地问道:

    “这,刘郎君,这下一步,是不是准备在九原建学堂?”

    刘郎君一看,哟呵,谁说这若洛阿六是个废物来着?

    这不是很灵醒的吗?

    搓了搓手,刘郎君嘿嘿一笑:

    “若洛阿六首领,你是知道的,这大汉子民嘛,总是要教化的对不?晚教化不如早教化……”

    若不是形势比人强,若洛阿六就差点要忍不住把眼前这个家伙的脸捣个稀巴烂!

    烂人!

    非人子哉!

    接手了轲比能留下的烂摊子,若洛阿六自然是想过自己的族人以后的出路。

    巧了,高阙就正好有出身凉州的胡人,而且人数不少,数千人呢。

    所以若洛阿六只要长了一张嘴和两只耳朵,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解凉州对胡人是个什么章程。

    仁慈么?

    可以这么说。

    毕竟大多数胡人的日子比以前是好过了许多。

    残忍么?

    也可以这么说。

    因为听那些凉州胡人说,他们的渠帅有也有不愿意配合的,但最后总是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连他们自己都在事后,都没有注意到渠帅是哪一天不见的。

    最恐怖的是,大汉的劳力,那可是很有名的……

    入他阿母的!

    抬头看向刘郎君,若洛阿六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对对对,刘郎君说的对。”

    然后他又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

    “刘郎君,到时候小人一定第一个响应此事……”

    脸上泛起羞涩,若洛阿六首领继续说道:

    “只是时常需要大汉救济也不是个事,圣人曰:君子以自强不息。”

    “所以小人就觉得,若是能像凉州那般,能有个草场落脚,给大汉放放羊,顺便剪些羊毛糊口,想来也是极好的。”

    见多识广的刘郎君一下子就被惊到了。

    这胡人渠帅不简单啊!

    甭管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不是圣人说的,但他居然知道剪羊毛就很重要。

    作为阴山脚下影响力最大的部族,同时又是第一个响应大汉政策的部族。

    不管是大汉以后是打算把九原故地划为边境亲自经营。

    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它作为藩篱屏护关中,若洛阿六既然有首倡之功,那他都必然会成为一个典型。

    看着眼前这个表情羞涩,面相憨厚的草原汉子,刘郎君就琢磨出些味道来了:

    轲比能全家都死透透了,就剩下这个若洛阿六,还能成为部族大人,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既然对方是个明白人,刘良自然也就乐意把话挑明了说:

    “若洛阿六首领,我也不瞒你,前些日子,桥山那边传来捷报,姜将军已经攻破桥山,顺着秦直道向长安而去。”

    他把下巴抬了抬,示意外头:

    “所以这一次运了这么多物资过来,其实主要就是给姜将军送过去的。”

    阵上的事情,刘良不懂。

    姜维孤军深入关中是不是太过冒险,刘良也不懂。

    他只知道大军一旦翻过了桥山,进入关中,补给有可能不易,所以物资自然就要准备得充足一些。

    自从九原故地勉强稳定下来,刘良就开始积极与后方恢复联系。

    不是再次通过大漠,而是从高阙沿着大河南下,经过灵武谷,到达前汉所设的廉县(即银川一带)。

    过了廉县继续往南,过了北地郡的旧日郡治富平(即青铜峡市附近),那就好说了。

    因为过了富平,沿途有两汉所设置的关塞残址。

    沿着大河两岸,跟着关塞残址一直走,就可以到达安定郡塞外故地。

    安定郡塞外故地的大河边上,这些年有一个匈奴部族经常在那里放牧。

    这个部族的前一任匈奴大人叫胡薄居姿职,后来在北地郡故地被司马懿所杀,差点几近灭族。

    剩下的族人由匈奴大人的遗孀阏氏统领。

    后来吧,打西边来了个色中饿鬼石苞,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苞大爽特爽之后,就给了阏氏指了一条明路。

    让她的部族在凉州陇右与北方草原之间兼职个中间商,赚点中介费啥的。

    至于为什么不像别的胡人部族那样,直接圈了一块草场放羊剪羊毛?

    人家就乐意游牧怎么啦?

    游牧嘛,逐水而居,所以跑得远一点也很正常对不对?

    比如说跑到廉县看看风景啊什么的。

    甚至穿过廉县,运点毛料啥的去九原卖,同时再看看祖先当年在高阙所建的匈奴城还在不在,也是很正常的对不对?

    这一来二去,跑得多了,自然也就认得路了。

    可以说,就算这条路再怎么难走,那也比从居延郡出发,然后再横穿大漠要方便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邓芝在得知邓艾兵临萧关,就立刻退守萧关的原因。

    只要萧关还在,陇右迟早可以通过这条路,与进入九原故地的凉州军取得联系。

    至于凉州军为什么不进入陇右出萧关走这条路。

    一是因为司马懿肯定会在北地郡故地安插有耳目,走这条路只会提前暴露凉州军行踪。

    这二嘛,就算是司马懿会预料到凉州军会突袭桥山,那就顺便让对方觉得自己的预判是对的。

    从而让司马懿失去警惕,不会再多想凉州军有可能掉头转战并州。

    简单地说,就是预判司马懿的预判,多加一层保险。

    当然,这条路确实也不好走,毕竟廉县和富平县是旧北地郡的核心地带。

    不但司马懿在那里安插有人手,盘踞在那里放牧的胡人更是杂乱无比。

    没点真刀实枪的本事,还真不好过去。

    也幸好冯刺史给刘良留下的义从胡骑,对草原上的胡人来说,算是快马利刀,最后几经波折,好不容易才与安定郡联系上了。

    结果邓芝比呆在高阙的刘良着急多了。

    在魏贼兵临萧关的情况下,陇右方面硬是挤出三千精骑。

    让马岱亲自带队,直插富平县这个处于高阙与萧关之间的关键要地。

    对于邓芝来说,只要萧关无失,魏贼在关城下再怎么耀武扬威,他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但若是九原方向有消息传来,他就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障两地之间的联系通畅。

    要不然,就凭邓芝手下的马岱张嶷等将军,能让一个不知名魏将骑在头上?

    而刘良现在手里的物资,就是东风快递不顾损耗,从陇右出萧关运送过来的。

    想要动用这批物资,当然没问题。

    但提前是必须优先保障姜维所领的一万大军。

    “若洛阿六首领,你也知道,寒冬将至,我自然是要优先保障前方将士的衣食。”

    “这样吧,你若是能抽出人手,帮我把这批物资运到关中去。”

    刘良看着若洛阿六有些不明所以的脸,笑了笑:

    “这运送的人,不但一路上能吃上饭,而且事后我还可以按部族出力多寡酬谢。”

    如何拉拢、分化、利用,冯君侯在陇右和凉州,早就做出了表率,刘良只要有样学样就够了。

    果然,若洛阿六听完刘良的话,神情就是一动。

    以眼下九原的形势,以部族眼前的状况。

    如果既能帮上汉军的忙,又能让族人吃上饭,事后还有酬劳,而且还没有风险,这怎么看怎么都是好事啊!

    “这个……刘郎君,不管是谁,只要能帮忙运粮,能吃上饭?”

    “定人定量,只要达标,我身为大汉堂堂参军,难道还能昧了那点口粮?”

    换了别人,若洛阿六或许会嘀咕,但换成刘郎君,那他还真无话可说。

    因为从刘良领着商队过来的那一天起,一直都是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甚至对一些拿不出货的小部族,还会偶尔救救急,允许赊账,日后慢慢还。

    如果抛去数月前汉军对自己部族的立场不说,刘郎君在九原一带的名声,那是真的不错。

    当然,就算在冯君侯屠戮数万人之后,刘良在相当一部分的部族眼里,仍是信誉坚挺。

    汉军为什么能轻易地横扫九原?

    部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折损数万精骑?

    以前若洛阿六可能不明白,但他接手部族也有时日了。

    他就是再蠢,也能隐隐约约地看出,底下估计有不少人早就跟汉军眉来眼去。

    所以若洛阿六知道,就算自己心存疑虑,只要刘郎君把这个话放出去,肯定会有不少渠帅眼巴巴地跑过来跪舔。

    想起自家兄长全家死光光,再想起汉军来到九原,就如同来到自家后庭闲步,让数万精骑消失,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若洛阿六眼一闭,心一横,妈的什么壮大部族,什么恢复鲜卑荣光?

    再壮大,能大得过汉军?

    再荣光,能荣得过汉人?

    既然都决定跪舔了,还不如想办法把自己卖得再好一些!

    “刘郎君若是不弃,吾族里尚还有些人手,只求刘郎君垂怜,能赏他们一口饭吃……”

    刘郎君闻言,脸上顿时满脸笑容,扶起若洛阿六:

    “言重了,不过是相互帮忙,互相帮忙而已!”

    送走回族中准备的若洛阿六,刘郎君迎着北面吹来的风,让已经带着寒意的北方吹散自己胸中的滚烫。

    不过只言片语,谈笑之间,就决定了数万乃至十数万胡人的命运。

    不但借机化解了大军后勤压力,甚至在悄无声息间,还为九原的治理打下基础。

    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此等豪迈,方是男儿所追求的情怀。

    刘良在某个瞬间,忽然明白了大汉新一代某位未来领袖的眼光和高度。

    他忍不住地长啸一声,大笑道:“壮哉,汉家男儿!”

    汉中。

    代表着最高紧急红色传骑背负令旗,怀揣羽檄,身下的座骑已是口吐白沫,但骑士却是毫不怜惜,时不时抽一下马屁股。

    “嗒嗒嗒……”

    没有烟尘,镶了马蹄铁的马蹄敲在水泥道上,发出清脆无比的马蹄声。

    汉中城城门大开,一队汉军将士守在门口两边,迎接即将到来的消息。

    “急报!冯君侯转战万里,在九原灭四万胡骑,今已攻下并州,挥师河东,大破魏贼!”

    传骑经过城门时,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只是迎风留下这么一句,就继续向着汉家天子的行宫急驰而去。

    “轰!”

    门口的汉军将士面面相觑,人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之色。

    “这……听清楚了?”

    被问到的人咽了咽口水,喃喃地说道:

    “转战万里?”

    “再听听,再听听,听仔细了,别传错了!”

    “对对对,再仔细听听!”

    很快,第一个传骑过去后,后方又有三三两两的传骑跟上,这一回,终于有人在城门翻身掉下来马来。

    早有准备的将士连忙接住他,急声问道:

    “如何?战况究竟如何了?”

    传骑嘴唇干裂,脸上隐隐有血丝,这应当是一路狂奔被山风吹裂的。

    但他此时的情绪却是极为亢奋:

    “冯君侯转战万里,在九原灭数万胡骑,然后又攻破了并州,挥师河东,天下皆是震动!”

    “果真!”

    “糊涂!此乃红色传骑,直报天子,还能有假?”

    有人惊叹:

    “冯君侯这是带了多少人过去?转战万里,胡骑加魏贼,怕不是得有十万人?”

    “十万人怎么啦?君侯两万破十万,又不是没干过!”

    “那时也没转战万里啊!再说了,那可是十万人,又不是十万头猪!”

    “不懂就别乱说,你以为杀猪就很容易?我家就是养猪的。”

    “杀一头猪,要一人抓后腿,一人抓前腿,一人拿铁勾勾住猪脖,同时拿杀猪刀放血。”

    此时大汉圈养之风大盛,特别是因为粮食的增产,小户人家有能力散养点鸡鸭,再加两三四头猪。

    再富余一些的人家,多是开养鸡场养鸭场养猪场,养个百余乃至数百只鸡鸭几十头一百两百三百头猪。

    因为鸡毛鸭毛乃至猪肉,那都可以抵税的啊。

    至于再上一层人家,直接就是草场牧场养羊养牛……

    养马供应军中,开毛纺工坊皮革工坊啥的,那都是最顶级权贵和豪族才有的权利。

    家里养猪的是个小军官,见他比比划划,给他人讲如何杀猪。

    于是有人冒出一句:

    “那不就是说,魏贼连猪都不如?”

    众人一下子就哄然大笑起来,城门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别闹了,快去传消息!”

    “诺!”

    “冯君侯转战万里……”

    城门的将士得到确切的消息,开始四处奔跑,传播消息。

    汉中城,有如一锅烧开的水,顿时就沸腾起来,水雾蒸腾,水花四溅。

第1031章 关家

    大汉这一次出兵伐魏,除了永安和南中还留有一些守卫部队,汉中还有两万精兵拱卫天子,防备贼人逆汉水而上。

    剩下的其他地方,兵力几乎都是抽调一空,就连锦城都不例外。

    可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举国之力。

    只是这一次被大汉上下寄予最大希望的伐魏之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压抑。

    丞相大军被阻于五丈原,凉州大军沓无音讯,陇右大军被逼得退守萧关……

    三路大军,没有一个好消息。

    而汉中,则是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不但是因为天子驻跸于此,还因为汉中正北方的关中,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大汉立国之初,就一直笼罩在汉中的头顶上。

    无论是拿下陇右,还是经营凉州,最终还是为驱散汉中头顶的乌云做准备。

    只有还于旧都,大汉才算是真正有了复兴的资格。

    反而言之,如果举全国之力都没有办法驱散这个乌云。

    那么大汉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信心,就会被击溃大半。

    正当大伙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时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就突然爆发了出来。

    “丞相退司马懿,破魏贼数万精锐中军于五丈原,逼降陈仓、汧县……”

    “姜将军攻破桥山,已从北面进入关中……”

    “冯君侯转战万里,灭四万胡骑,攻破并州,挥师河东……”

    汉中这十余年来,由南乡发展开始,再到天子留守,已经成为大汉的实际中心。

    更别说这些年来,南来北往的客商,有不乏见多识广之辈。

    听到这些消息后,不少人顿时就惊呼起来:

    “如此说来,大汉岂不是已经把关中包围了?”

    “啧啧!怨不得这大半年来,一直没有什么消息,原来就等着冯君侯绕路河东呢!”

    “可不是么?若是荆州还在,这魏贼,怕不是要被全部堵在关中?”

    人群里响起一阵叹息声。

    荆州的话题,在以前是一个敏感话题。

    上层不想谈,下面的人不敢谈。

    但随着大汉这些年在前线的不断胜利,还有汉中忠义祠的设立,“桃园三结义”、“忠义世无双”的传说越发深入人心。

    大汉上下,已经不再忌讳谈论这个问题。

    “哼,若不是吴国鼠辈……”

    “悄声,吴国现在可是大汉的盟国呢!”

    “嗤!”有人冷笑一声,“大汉出兵大半年了吧?这关中都快打下来了,盟国的出兵呢?”

    “不是说已经从巢湖出发了么?”

    “大汉仗都快打完了,吴人才出发?”

    “若不是消息传过来,我们自己都料想不到关中会打成这个样子吧?吴人恐怕就更想不到了。”

    有“民间智囊”在高谈阔论,“我看啊,吴人就是想要看大汉与魏人两虎相争,从而渔翁得利。”

    “哎,你这话恐怕说中了吴人的心思啰!只不过啊,这虎倒是有一只真虎,可惜利倒未必得利!”

    “谁说不是咧!要说啊,大汉朝中诸公,还是有高人的,说不定早就料到了,就是不想让吴人占便宜,所以才会这么打关中!”

    众人皆是会意大笑起来。

    所谓真虎,指的就是关老君侯的四子,关索。

    听说这一次冯君侯就是派关索为前锋,一路铁骑所向,无人能敌,凉州大军这才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师河东。

    当年关老君侯乃先帝虎将,这关索,算是虎将之子,送一个虎子之称,倒不为过。

    有人嘿嘿一笑:

    “当年关老君侯从南边逼许昌,现在关四郎从北边逼洛阳,这关家,不愧是大汉忠烈啊!”

    “以前只听说关家有二子一女,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四子。”

    “说是荆州之变的时候,关索年纪尚小,被送至乡野隐姓埋名,后来稍有年长,这才想着法子回到蜀中。”

    “对对对,我还听说,这关索是关家庶子,所以这才被遗弃在了荆州,南征的时候,就一直跟在冯君侯身边……”

    这倒不是完全胡说,毕竟兴汉会在最初的时候,可不就是一群家族次子或者庶子组建起来的么?

    怪不得能跟在冯君侯身边呢。

    有人啧啧有声:

    “怪不得,原来是个有气运的,怕不是得了冯君侯的悉心教导,怪不得!”

    冯君侯才智双绝,乃是大汉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关家四郎能常年跟在身边,定然是学到了不少本事。

    看看现在的兴汉会,次子庶子说不定比嫡子还要强。

    有人突发奇想:

    “倒是从未听说关家还有第三房娘子,所以这关四郎,是不是尚未娶妻啊?”

    众人中有人似乎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人家娶不娶,也轮不到你们关心。”

    “我们是关心不上,但有人关心啊!”

    民间智囊的话,有的可能是臆想,但有一些话,确实也说中了他们眼中某些人的心思。

    由目前的消息看来,大汉能不能平定并州河东可能不好说,但收复关中那是极大概率的事情。

    这已经算是一次空前的大胜。

    可以想像,只要拿下关中,那么此次大战过后,天子必然会进行大封赏。

    到时候谁也不知道会冒出多少个朝堂重臣或者未来的朝堂重臣。

    只要有心想再进一步的人家,谁敢忽视这一点?

    这一战中,丞相和冯君侯自然是最大的功臣。

    丞相就不必说了,一心为国,公正严明,谁要敢去丞相府上搞一些魑魅魍魉,怕不是要被打出门来?

    至于冯君侯嘛,不但深得天子与丞相同时信重,而且在内有虎女镇宅,在外有女官侧伺。

    非关张二家这等家世,难有资格登门攀附。

    唯一可以入手的,也就是冯府的妻妾数量似乎少了些。

    只是冯君侯向来不好女色,不似一般的权贵豪族,喜欢在府上蓄养歌伎舞伎。

    听说朝廷赐给冯君侯的三个媵妾位置,到现在都还有一个空位。

    不过看看冯府的两个媵妾,一个控制着大汉近半纺织工坊的运作。

    另一个就更不用说,整个大汉,不知有多少学子见到她,都要喊一声梅先生。

    由此看来,就算是冯府媵妾的位置,那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惦记的。

    不过不要紧,攀不上丞相与冯君侯的关系,难道还攀不上别人的关系?

    比如那个领军突破桥山,有可能是第一个到达长安城下的姜维。

    这个第一,很重要,非常重要。

    因为这意味大汉两代人矢志还于旧都的愿望,已经是触手可及。

    还有自然就是那个被称为将门虎子的关索。

    巧了,听说关四郎是庶出,这些年又跟在冯君侯,一直没有娶妻成亲。

    关将军这是为大汉出生入死,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将士们在前方为国征战,这后方,也需要有人帮他们打理家务才行,不是吗?

    也不是为别的,就是为将军们一片忠心所感动……

    关兴的嫡子关统,还没有正式束发,但这些天里,却是亲自接待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待人接物皆是可圈可点,让上门的客人称赞说是关家后继有人。

    君侯府嫡子在送走所有客人,关上府门后,脸色开始发白,手脚哆嗦。

    这些来关府拜访的客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自己那位威名远扬的四叔。

    但身为关家嫡子,关统自然知道,自己压根就没有四叔。

    因为嫁入冯府的三姑就是大人最小的阿妹。

    现在好啦,全天下都知道关家有一个虎子关索。

    大伙现在都上门打听来了,就想知道,深得冯君侯宠爱的关家四郎,是不是真如外头传的那样,还没有成亲?

    这叫什么事?

    成什么亲?

    和谁成亲?

    “兄长,没事吧?”

    关兴庶子关彝关心地问道。

    关统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摇头苦笑:“无事。”

    两个半大小子相互扶持着走回府后,关统终是不过十余岁的孩子,就算再怎么年少老成,也是经不住这等仗势。

    他终是忍不住地说道:

    “二郎,你说,现在外头到处都说我们家有一个四叔,你说,我们家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四叔?”

    关彝脸上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大概,可能是有的吧?”

    关统拍了拍脸,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我这是太累了,所以胡言乱语,先容我先去休息一番。”

    “兄长,这样下去恐怕是不行的,明日我们府上不如闭门谢客,我陪兄长你到外头转转,散散心。”

    关统叹了一口气:

    “就怕有人说我们关府一得势就看不起人。”

    关彝却是旁观者清,但见他微微有些冷笑:

    “我们府上落魄的时候,那些人有替关家说过一句话?没有背后诽谤关家就不错了。”

    “我们关家现在重新起来了,难道反而需要这些人帮忙说话了?”

    关统一听,眼中就开始恢复清明,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关彝,若有所思。

    “别看这几天来,我们府上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但这些人家,又有几个是朝中说得上话的?”

    说到这里,关彝压低了声音:

    “也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家伙,才会在这种时候眼巴巴上门,就是存了欺负我们年纪小,以为我们不明白这里头门道的心思。”

    听到关彝这一番剖析,关统这才恍然大悟:“此言甚是有理啊!”

    他看向自己的庶弟,感叹道:

    “二郎,想不到你竟有此等见识,比为兄强多矣!”

    关彝嘿嘿一笑:

    “吾何来这等本事?不过是有人说与我听罢了。”

    关兴脱口而出地问道:“何人教二郎?”

    “四婶。”

    “四婶?”关统有点蒙,“什么四婶?”

    “就是四叔的娘子。”

    关统顿时目瞪口呆:“什么四叔?”

    “就是外面一直在说的四叔啊。”

    关统目光呆滞,不可置信地看向关彝,喃喃地问道:“那你刚才……不是,我们真有一个四叔?”

    关彝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不过四婶都已经出现了,想来四叔应该也是有的吧?”

    关统怀疑自己是处于梦中:“四婶……出现了?”

    关彝点了点头:

    “是的,兄长在前厅接待客人的时候,她就悄悄过来了,如今正在偏厅等着呢,这是她送过来的信。”

    关统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忙不迭地拆开。

    哪知当他看完,已是双眼无神,脚下如同踩在浮云里,有点飘浮不定。

    自称关家四婶的女子看到关统这般模样,不禁皱眉:

    “汝好歹是关家嫡子,怎么成了这般模样,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关统才一见到自家“四婶”,就被数落一顿,连忙强行打起精神,定眼看去。

    但见这个女子身材小巧,不过是堪堪与自己一样高,不过容貌却颇是动人。

    明眸善睐,顾盼之间,水波自起,靥辅承权,含辞未吐,有如精灵。

    看到这个女子的真面目,关统不禁啊地一声,身子晃了晃,小小年纪的他,似是禁不起这个事情的冲击。

    “花……花……”

    “叫四婶!”

    花鬘抬了抬下巴,坐到椅子上,老气秋横地对着关统与关彝二人说道。

    兄弟俩面面相视,呐呐不知如何开口。

    花鬘见此,大是不满,哼了一声:

    “若不是受人之托,我才懒得管关家的事,既然你们不愿意叫,那我走啦,以后有人追究起来,可不怨我!”

    她倒是干脆,说走就要起身离开。

    关统哪里还敢让花鬘就这么离开?

    “花娘子请留步!”

    “嗯?”

    花鬘侧头看了看他。

    关统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喊了一声:“四婶请留步。”

    花鬘听到这个称呼,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悲喜变幻莫测,最后还是怏怏地坐了回去。

    “呐,现在外头都在传关四郎的事情,以后真要有人问起你们来,你们就直接应下来,说府上确实有一个关索关四郎。”

    “关索关四郎”这几个字,花鬘是闷着一张小脸,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过这个关四郎,他乃是关府庶出,南征那时起,就一直跟在冯君侯身边。”

    “也正是在南征的时候,他遇到了我,”花鬘说着,指了指自己,“然后我跟他不打不相识,最后结成了夫妻。”

    花鬘有着南蛮阿妹特有的直爽,说起这种事,竟是一点也不害羞——甚至还有点咬牙切齿。

    “别人要是再打听起,你们就只说自己是小辈,不便多说。”

    天下大乱,妻离子散,哪一家突然多出一个亲人,这都是很常见的事。

    关家庶子,娶了孟获之女,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更不是什么大事,听起来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莫名多出一个四叔,同时还多出一个蛮女婶子,让关统终是有些忍不住:

    “这是为何?为何要这么做?”

    花鬘没好气地说道:

    “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个事情,据我所知,还是凉州那边的安排,只不过你家大人也同意了。”

    关统鼓起勇气问道:“那……那花……嗯,四婶为何又甘愿如此?这名声……”

    花鬘撇撇嘴:“我在南边那么大的买卖,多少人得靠我吃饭呢!真要能与关家攀上了关系,高兴都来不及。”

    “再说了,我现在是祝融部的族长,就算是嫁给你们四叔,按部族的风俗,仍是单独领有部族,不一定要进入关家。”

    “所以这个四婶,除了我,还有谁最合适?”

    花鬘给两人交代完结,也不多说,直接就走了,留下关统与关彝两人愁眉对坐。

    “兄长,你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如何知晓?我现在比你还头疼!”

    “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真要按那花娘子所言的去做?这对我们关家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关家真要有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四叔,怎么会没好处?”

    关统站起来,抓了抓脑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得找人问问。”

    “兄长打算打谁去问?”

    “自然是皇后。”

    关家这些年越发显赫,关统身为关家嫡子,前几年就被定下了与公主的亲事,只待到成年,就会择日与公主成亲。

    对于他来说,突然冒出来的四叔和四婶,乃是关府上的一件大事,他不敢擅做主张,自是想办法问个究竟。

    得知关统请求入宫请安,张星彩笑对阿斗说道:

    “关家之子,虽然才能有些平庸,但性子还算谨慎,知进退,倒也有可观之处。”

    汉家天子有些疲惫地半躺在躺椅上,听到关统求见,只得撑起身子,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样,嘴里却是唉声叹气道:

    “我这才好不容易想躺一会,他怎么就挑在这个时候过来?”

    这两年来,随着相府的分权,尚书台的职能回归,阿斗再没了以前的轻松,每天都要处理不少朝政。

    特别是今年以来,相父领兵出征,天子的工作量更是猛增,让习惯了安逸的小胖子叫苦不堪。

    这大半年下来,原本胖乎乎的圆脸,竟是瘦了一些,再没了以前的喜感。

    张星彩有些欣慰地看着天子,柔声道:

    “陛下若是累了,不若就到里边休息,关家之事,由我来与他说就是。”

    小胖子摇了摇头:

    “算啦,好歹也是一家人,避而不见算怎么回事?关家这个事情,事关荆州,我看看关家小子的反应也好。”

    张星彩点点头:

    “荆州之变,是关家一直都想要迈过去的坎,为了它,关家阿兄与关家阿姊不惜性命,此时看看关家大郎的反应也不错。”

第1032章 冬日来临

    “安身立命天地间,上求四季哺大地,下求人安六畜旺,桃园跪拜三结义,只求天下复太平……”

    天子行宫临时搭成的戏台上,面戴花花绿绿的木制面具的戏子正在唱着戏句。

    戏子的衣着有些奇异,细细看去,颇有几分南中夷人族中巫医或者祭祀请神时的模样。

    这是南乡新出的戏曲。

    听说如今南中那边,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关索可以命令鬼王。

    所以夷人部族请神时,常扮关索模样,号令鬼王驱散诸鬼。

    南乡学生去南中学习时,觉得颇是有趣,于是回来后就新编了这么一个新戏。

    主要讲的就是荆州之变后,关家之子关索流落民间,历经艰辛,回到蜀地,同时还苦练武艺,报效国家的故事。

    有悲有喜,有生有死,有分离有重逢,同时还穿插先帝与关张兄弟兴复汉室的故事,颇是引人入胜。

    就连台下的天子和皇后都看得津津有味。

    待看到荆州失陷,关家死的死,亡的亡,散的散,台下的人皆是齐齐发出叹息。

    再看到关索在鲍家庄养伤,然后败前来劫庄的贼人,最后携鲍三娘西归,就连皇后脸上也露出微笑。

    然后就是南征,助南征大军破敌,偶遇孟获之女花鬘,俘获佳人芳心。

    看到这里,小胖子忍不住地咂咂嘴。

    待台上的戏子下去准备下一幕时,阿斗转过头,低声对张星彩说道:

    “以前吾只顾听说相父南征事迹,却没想到其他人还有这般精彩的故事。”

    张星彩闻言,亦回过头笑曰:

    “妾听说,关索与花鬘之间,确有故事,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关索最初的时候,还从花鬘手里赢了一匹卷毛赤兔马。”

    “若是不出意外,这匹卷毛赤兔马应该还在越巂的马场养着。”

    同样是开马场养滇马,兴汉会名下马场所产的马匹质量,就是要比别人要高一些。

    就算是花鬘这种南中地头蛇,有能力从南中各部族拿到上好的滇马,但她私人所开的马场,马匹质量还是要逊兴汉会一头。

    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帝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旁边的关统反而是有些坐立不安。

    南征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谙世事。

    看了这个戏,他已经彻底陷入了恍惚:莫不成自己当真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四叔?

    不怨他这么想。

    毕竟能在天子面前唱的戏,怎么可能是胡乱编排?

    更何况这其中还涉及到先帝。

    “大郎,你觉得这戏如何?”

    “很……很好,很好看。”

    皇后点了点头:

    “确实好看。”

    说着,又是叹了一口气,“就是最开始的时候看得难受,荆州之变,别说是关家,就是大汉,也是深受其害啊!”

    关统终是十多岁的半大小子,最受不得激,想起戏中所述之事,只觉得胸口就是一阵激荡:

    “江东鼠辈,非人子哉!”

    说完这才悚然一惊,有些惴惴不安地看向天子和皇后。

    谁料到天子和皇后却是对视一笑。

    张星彩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示意台上,意有所指地悠然说道:

    “下一幕准备要开场了,先好好看戏。”

    作为皇后,同时又是天子最重要的智囊,张星彩掌握的信息远比其他人要及时。

    除了汉中广为流传的消息,她还知道,丞相在逼降汧县之后,已经挥师向东,现在可能已经渡过了武功水。

    而不出意外的话,姜维应当已经兵临长安城下,而且极有可能与丞相大军取得了直接联系。

    据相父传回来的军报分析,长安现在只有少量兵力驻守,司马懿的主力大军大部分集结在长安以东的河西和潼关一线。

    可能是防备冯明文,更有可能是为了能随时撤出关中。

    但就是没有看出有依托长安死守的打算。

    所以由此看来,大汉收复关中,已是指日可待。

    对于大汉来说,关中之战这场大戏,差不多也该落下帷幕了。

    剩下的,就看冯明文那边最后能取得什么样的战果。

    若是当真能把并州和河东都吃下来,那就是天大的意外之喜。

    如果没有意外之喜,汉魏最后以大河为界也无所谓。

    反正大汉只要收复了关中,就坐拥两个产粮的天府之国(天府之国最早是关中的称呼)。

    凉州陇右九原三地养战马,产羊毛,织布料,南中种甘蔗,榨红糖,蜀地饲多季蚕,织锦缎,再加上傲视天下的精兵强将。

    这么算起来,可是无论强秦还是高祖皇帝统一天下前,都未能拥有的雄厚根基。

    在张星彩看来,大汉的下一幕戏,就是统一天下的大戏——江东确实是鼠辈,但不是傻子。

    这些年来,魏国接二连三地丧师失地,说是被打得小半残都不过份。

    小半残再加一个鼠辈,面对隐隐有统一天下资本的大汉,会做出什么事来,那都是想都不用想。

    关索戏的出现,就是荆州舆论战的开始。

    张星彩看着戏,下意识地把一枚腌酸梅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同时在心里想着:

    江东袭取荆州之前,也是一直在嚷嚷荆州是他们的吧?

    关统是平庸了一些,但那也是对“少有令问”的关兴而言。

    陪着天子和皇后看完“关索戏”,他心里就已经有了底。

    看来自己多出一个四叔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么复杂的事情,不是自己目前所能参与的。

    看着关统如释重负地离开,张星彩又拿了一颗酸梅放到嘴里,若有所思。

    旁边的阿斗看着自己的皇后咔咔咔地吃着腌酸梅,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要倒了。

    挥手让服侍的人下去,他把手悄悄地摸上张星彩的肚子。

    正在沉思的张星彩被惊醒过来,手臂抬了抬,让阿斗摸得更顺畅些,柔声道:

    “才小四个月呢。”

    阿斗嘿嘿傻乐:

    “要不说汉中是龙兴之地呢,幸亏没回锦城。”

    张星彩抿嘴一笑。

    阿斗自顾自地傻乐:

    “也不知道皇后这一回,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陛下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

    “妾倒希望是个公主。”

    “为什么?”

    张星彩叹息一声:

    “丞相年老多病,如今又强撑着病体领军北伐,这一战下来,怕是身体损耗甚大,不知后面还能撑多久。”

    “经此一战,冯明文就是丞相之后的栋梁之臣。”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

    “以前我们让四娘带话,试探问过能不能让冯家嫡女嫁入皇家,冯明文一直没有回应。”

    “若是妾这一回生个女儿,到时候不管是嫁是娶,冯府总要选一个才是。”

    阿斗倒是没有太过上心,他握住张星彩的手:

    “孩子还小呢,冯明文也不是说不愿意嫁女儿,就是说了以后让女儿自己选。”

    “所以这事还是看他的女儿,等以后一起到了长安,让孩子多在一起耍,做个青梅竹马什么的,那不就成了?”

    说着说着,阿斗凑近了张星彩耳边,悄声道:

    “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

    张星彩脸上微微有些烫,她嗔怪地白了一眼阿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四娘,她现在也应该生了吧?”

    “算算日子,差不多了。”

    绽然一笑,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张星彩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看向阿斗:

    “等到了长安,四娘之事,也该有个着落了。”

    阿斗点头:

    “到时以冯明文的地位,任谁也说不了什么。”

    张星彩悠悠地说道:

    “说得也是,关家虎女和四娘都有了孩子,冯明文总是得拿一个出来与皇家联姻。”

    阿斗继续点头:“所以我就说嘛,这个事不急,有四娘在那边,你还担心什么?”

    “总是要为孩子多考虑一些。”张星彩下意识地抚摸着肚子,脸上泛起母爱的光辉,“听说关家虎女还藏着一箱子冯家绝学呢!”

    “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要不然,哪来现在的关家虎子?”

    非但能镇服凉州军的骄兵悍将,还能率领他们转战万里,破敌如劈竹。

    “冯家的学问可不一般,关家虎女犹能如此,冯家的孩子还能差了?”

    还有四娘,即便冯明文大半不在凉州,整个凉州仍是有序地运转,其中少不了四娘的功劳。

    张星彩美滋滋地计划着:

    “冯家先助陛下一统天下,后助我们的孩子治理天下,大汉赐他个与国同休,君明臣贤,共成一段佳话,岂不妙哉?”

    哦,原来主要还是看上了人家的学问。

    “还是想得太远了些,长安还没拿下来呢。”

    “肯定会拿下来的。”

    “陛下,怕是拿不下了,撤兵吧!”

    合肥城下,诸葛诞紧紧地攥着孙权的马辔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暴跳如雷的孙权策马向前。

    放眼望去,城墙下到处散落着吴兵搭起的攻城梯,有不少还袅袅冒着青烟。

    不用细看就知道,这些攻城梯多已被毁坏。

    而城门口的冲车,则是早就被城上吊悬的石磨砸得一塌糊涂。

    再一次攻城失败的吴兵正如潮水一般狼狈溃退。

    孙权瞪着血红的眼睛,手上的马鞭差点抽到诸葛诞身上:

    “怎么撤?!死伤这么多将士,你让朕如何撤兵?”

    领着大军来到合肥城下,孙权可是当着全军的面,立下了誓言,不破合肥,誓不还师。

    如今已经攻城近十日,城下不知倒下了多少将士,此时诸葛诞劝他退兵,又怎么不让他暴跳如雷?

    诸葛诞拉着马头苦苦哀求:

    “陛下,前些日子有细作来报,说是曹叡离开洛阳东征,如今又有探马来报,北面疑有大批贼军前来,已至合肥不足百里,怕不是贼人援兵至矣!”

    “将士连日攻城,已有疲惫之意,陛下不若先撤兵,回到巢湖整军,若是贼人援兵不至,再行攻城不迟。”

    “不成!吾等有伤亡,难道城里的贼人就没有伤亡了?”孙权咬牙切齿地说道,“吾有十万大军,城里贼兵不足万人。”

    “十倍于敌,却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合肥,反是被贼人逼退,介时吾有何颜面立足于世间!”

    他愤恨地用马鞭遥指合肥城,“吾之侄儿,尸骨未寒,不破合肥,吾如何对得起早逝的四弟!”

    “魏贼都快要保不住关中了,曹叡安敢轻易离开洛阳?北面不过是疑兵而已,传令下去,继续攻城!”

    诸葛诞见孙权不听劝,无奈之下,只得说道:

    “陛下若不退兵,那亦应当让将士休整一番,今日攻城器械皆已损毁,不若到此为止,待明日造出攻城器械再战。”

    孙泰之死,并不是打击了军中士气,激怒了孙权这么简单。

    而是吴军想要利用施水运往合肥的攻城器械,悉数被毁,让大军面临难以攻城的窘境。

    在孙权的计划中,他推迟出兵,除了在等蜀魏两败俱伤,自己好捡便宜外。

    还有就是等冬日来临,让魏贼的精骑发挥不出最大战力。

    同时趁着这个时机打造攻城器具,为攻打合肥做充足的准备。

    谁料到计划不如变化快,魏军半路上的一场伏击,让数月打造出来的攻城器具被烧了个干净。

    这才造成了这些日子攻城,全是临时粗造的简陋攻城器具。

    此时听到攻城器具又没了,孙权感觉实是窝火万分。

    就算是蚁附攻城,那也得有攻城梯。

    眼下连攻城梯都没了,他就算是再怎么狂怒,逼着将士不惜一切代价攻城,亦是无可奈何。

    “那就造!今晚务必要连夜给朕造出来!”

    “诺!”

    是夜,就在吴军连夜伐木的时候,寒风突然大作,营寨的栅栏倒了一片,砸伤了五六个值夜的士卒。

    建兴十四年的冬日,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孙权半夜被帅帐外的巨大响声惊醒,他还道是有贼人袭营,忙不迭地爬起来询问:

    “外头出了何事?”

    亲卫提着灯笼进入帐内,带进来一阵寒风,冻得孙权下意识缩了一下身子。

    “陛下,不好了,外头的帅旗被风吹倒了!”

    “什么!”

    孙权大惊,抬脚就想向外走。

    “陛下,还请披上裘衣!”

    亲卫连忙拦住孙权,“夜里突然起了大风,将士受了冻,已经有人染上了风寒。”

    孙权一听,脸色顿时阴沉起来。

    “风寒?”

    “是,因为这一场寒风,天气突然转冷,陛下还是注意保暖才是。”

第1033章 退兵

    一场猝不及防的寒流,席卷了大江南北。

    合肥新城里的魏军,病倒了一片。

    至于城外的吴军,那就更是惨不忍睹。

    不过短短三日,吴军营中就已经开始流行起了疫病。

    若不是守在巢湖防备满宠的陆逊紧急调了一批御寒衣物过来。

    恐怕光是伤寒引起的疫病,吴军可能就要失去三成战斗力。

    饶是如此,吴军这些天攻城的伤亡,加上疫病的肆虐,也让军中苦不堪言。

    偏偏攻城器具本来就短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及时补齐。

    所以孙权在这三天里,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才破坏掉的城墙被敌人重新修整。

    “陛下,上大将军虽说是送了一些衣物过来,但仍是不够。”

    诸葛恪再次找到孙权,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末将派往北面的探子再次送来了消息,曹叡极有可能是亲自领军前来增援合肥。”

    “陛下,如今军中疫病大起,没有足够的药材,将士又没有足够的衣物御寒,到时万一曹叡当真到来,则大军危矣!”

    看着背靠山势,以施水为护城河的合肥新城,孙权面色铁青,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气的。

    此时的他,无比怀念第一次领军攻打合肥的时候。

    因为那一次,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彼时正逢曹操大败于赤壁,合肥城在自己的攻击下,城墙将崩。

    谁料到贼将蒋济使了诡计,让自己误以为援军已至,仓促间烧营而退。

    后来才知道,当时合肥守军连修补城墙的东西都是草料和树叶。

    而贼人的援军因为遇到大雨,道路泥泞,根本就没来不及增援。

    想起往事,此时再听到诸葛恪第二次提起曹叡会亲自领着大军前来救援合肥,孙权也不知是当信还是不当信。

    还是那句话,魏贼连关中都快要保不住了,曹叡不想着支援关中,却离开洛阳,这根本不合常理。

    经过这些天的攻城,虽然军中将士伤亡很大,但孙权相信,合肥城内的贼人同样有不小的伤亡。

    自己把陆逊调到巢湖,不但护住了大军的后路,同时还拖住了满宠。

    只要重新整军完毕,然后继续攻城,孙权相信,合肥迟早都能攻下来。

    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曹叡亲自领军救援合肥的消息传了过来。

    很难说不是贼人故意散播出来的假消息。

    上当一次是大意,第二次再上当,那就真是愚蠢了。

    孙权一念至此,终于下定决心:

    “不能退兵,贼人困在城内,情况只会比我们更糟糕。”

    说到这里,孙权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还是相信,现在就是我们攻下合肥的最好机会。”

    “因为蜀人在西边吸引了魏贼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错过了这个机会,蜀人就不可能再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

    孙权看向诸葛恪,“蜀人虽与我们有盟约,但那是建立在共同抗魏的基础上。”

    “但若蜀国真能拿下关中,他们就有足够的实力单独与魏国抗衡,那个时候,我们大吴的机会就会越发渺茫,你明白吗?”

    孙权继续加重了语气,“而且魏贼现在是很难分兵过来救合肥的,所以,元逊,你不觉得,曹叡亲自领军前来的消息很反常吗?”

    诸葛恪闻言,顿时就是一怔。

    因为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还年轻,虽然领军打过几次胜仗,但对于那些老狐狸来说,他的见识还是有些不足。

    或者说是经验不够,所以没有想得那么深远。

    “可是陛下,无论是细作还是探马,都说北面的贼人声势浩大……”

    “所有的疑兵声势都很浩大!现在,你应该下去,安抚将士,或者准备攻城器具,而不是呆在这里劝我退兵。”

    诸葛恪无奈,只得退下。

    “陛下不肯退兵?”

    “是的。”诸葛瑾抖了抖手上的信,把孙权对诸葛恪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巢湖进入施水的湖口,站立在船上的陆逊,听完这些话,却是有些忧虑:

    “陛下有些想当然了。”

    “嗯?”诸葛瑾本来还觉得有些道理,没想到陆逊却是有不同意见,他不禁问道:“伯言何出此言?”

    陆逊指了指周围:

    “如果说,在你我二人来到这里之前,满宠分兵袭击大军后路,还能勉强说得过去。”

    “但如今陛下领军十万驻于合肥城下,我们又看住了大军后路,满宠却仍是没有离开这一带,他这是一直想要寻找机会。”

    陆逊转过头来,看向诸葛瑾:“这说明了什么?”

    “什么?”

    “满宠这么做,要么是他根本不关心合肥的得失,要么就是他根本不担心合肥会失守,子瑜,你觉得会是哪一种?”

    魏法严苛,失地是重罪,罪及家人。

    这也是为什么在与蜀人的作战中,一旦城池失守,守城的将领要么自杀,要么阵前战死,少有人投降的原因。

    所以诸葛瑾同样不认为满宠会不关心合肥。

    “伯言的意思,是说北边的援军是真的?”

    “除了这个解释,我想不出其他原因。”陆逊的面色有些凝重,“满宠是早年就跟随曹操的老人,不可小视。”

    听到陆逊都这么说,诸葛瑾的脸色微微一变:

    “那陛下那边……”

    “我会亲自写信,劝说陛下退兵。”

    以陆逊上大将军的身份,亲自劝说,孙权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会慎重考虑。

    诸葛瑾有些忧虑地说道:“就怕陛下会因此不快。”

    陆逊肃容:“岂能因为陛下不快,而弃国之大义不顾?”

    诸葛瑾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几年来,校事府凶焰滔天,就连跟在陛下身边的丞相顾雍都因为被校事中伤,从而被陛下斥责,差点丢官。

    更别说远在武昌一直不在陛下身边,隐隐有成为群臣之首的上大将军(张昭已于去年去世)。

    而陆逊偏偏又是忠于国事之人,虽身在外,但常常上书直陈时事。

    校事府之弊,更是被陆逊屡屡提起。

    特别是这两年来,就算是诸葛瑾,都已经感觉到了孙权对陆逊的疏远。

    上大将军名义是总督荆州和扬州豫章等三郡事务,但荆州的大半兵力,都是掌握在驻守西陵的骠骑将军步骘手中。

    就拿这次出兵来说,陆逊与诸葛瑾两人一齐所领兵力,全部加起来,实际不过三万。

    如果说,这还可以用孙权要平衡吴国两大集团:江东士族与淮泗集团的势力来解释。(步骘属于淮泗集团)

    那么,这两年来,孙权送往季汉的亲笔信,由先送给陆逊过目征求意见。

    渐渐变成了由校事府直接送往蜀地,就是最明显的标志事件。

    当然,孙权这样做,并不说是不信任陆逊,而是遵循自己的政治本能,有意压制开始全面掌握吴**政的江东士族。

    陆逊只不过是恰好江东士族的代表而已。

    除了政治原因,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经济原因。

    那就是校事府打通了蜀人的门路,可以从蜀地拿到大量孙权急需的物资。

    比如说,陆逊这一次紧急送到合肥城下的御寒衣物,有很多就是蜀地所产的毛料所制。

    以前虽说吴国也从蜀国进口大量急需物资,但大部分都是流入荆州军头和江东大族手中。

    堂堂大吴皇帝,居然只能跟在地方军头和大族后面喝汤,这脸面往哪搁?

    吃肥了,喝饱了,就忘了大吴皇帝姓什么是不是?

    所以在孙权眼里,校事府这一次的功劳,那可是非同小可。

    至于诸葛瑾这种荆州派代表,在这种时候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毕竟这些年在与蜀地的交易中,荆州豪族可是占了相当的份额。

    就算诸葛瑾再清廉,那也不能断了家乡父老的财路不是?

    要不然,没了荆州父老的支持,他诸葛瑾在吴国能多少话语权?

    但在情感上,诸葛瑾又倾向支持陆逊。

    所以左右为难之下,诸葛瑾干脆只能沉默不语。

    只是陆逊自认忠正,并不需要考虑太多。

    他当即把自己分析都写入信中,同时在信的末尾劝孙权退兵,然后又唤过亲信韩扁,叮嘱他必须亲自送到陛下手中。

    韩扁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立刻坐船出发。

    吴国少马,善操船。

    想要把这封信以最快的速度送到孙权手里,跑马估计至少要跑死一匹马。

    坐船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别说韩扁觉得自己这么做没有啥问题,就是陆逊都觉得正常。

    只是合肥一带,水泽湖泊遍布,这种做法放在春夏秋都没多大问题。

    问题出就出在,现在已经开始进入冬日。

    不少水泽湖泊已经干涸,魏国精骑可以活动的范围,达到了最大化。

    再加上这里又是魏国的地盘,韩扁并不熟悉地形。

    半路上,他的船只误入了一个干涸的河道,被一直在河道附近巡逻的魏国精骑捕获。

    陆逊的信,很快就被送到不远处的满宠手里。

    满宠得知孙权认为合肥并无援军,并无意退兵之后,大喜过望:

    “吾在合肥与巢湖之间徘徊不去,就是想要拖延吴人退兵,没想到孙权竟是这般配合,真是天助我也!”

    得知吴国的高层想法,满宠没有丝毫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送到已经离合肥不足百里的援军手里。

    援军名义上是曹叡亲自带队,但实际上曹叡的病情越发严重。

    再加上一路舟马劳顿,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此时正躺在许昌行宫里休息。

    实际上带军救援合肥的,是刚被任命为骠骑将军的赵俨。

    赵俨与满宠等人一样,是魏国三朝元老,早年就投靠了曹操。

    在曹叡刚即位时,晋封为都乡侯,食邑六百户,并授权督荆州诸军事,假节。

    只是恰好赵俨生病,未能成行。

    病好以后,赵俨先是督豫州诸军事,后又转大司马军师,最后入朝担任大司农。

    此次曹叡东征,赵俨就是实际上的统军人物。

    在接到满宠从前方传过来的消息后,赵俨顿时心生一计。

    他先是派出少量骑兵,快速前行来到合肥周围,多树旗帜。

    孙权料定了来的是疑兵,在派兵试探进攻之后,魏国的援军果然主动撤退三十里。

    在看了陆逊的再次来信劝说,原本已经有些摇摆的他,不由地再次坚定了攻下合肥的决心,谓左右曰:

    “魏贼之计,早已被吾识破矣!诸人只管全力攻城,不须理会城外的那些贼人。”

    谁料到赵俨却是在这个时候,亲领一万精骑,趁着吴军全力攻城的时候,从侧方发起了进攻。

    看着隆隆作响的魏国精骑遮天蔽日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原本还自信满满发誓拿下合肥的孙大帝顿时面无血色。

    此时吴国大军的阵营布置,全是为了攻下合肥,哪曾想到敌人会突然从侧方出现?

    不少外围的阵营顿时就被冲得稀里哗啦。

    所幸诸葛恪得到诸葛瑾的提醒,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看到大军外围受到魏军的冲击,他连忙领军前来护卫孙权的中营。

    “幸亏有元逊啊!”孙权心里庆幸,然后又是有些惊慌,“贼兵不知有多少,吾等不可在此地久留!”

    得知孙权心生退意,诸葛恪急忙劝阻道:

    “陛下,此时不可退,若是陛下一退,则全军皆溃,贼人精骑一旦衔尾追杀,大军怕是匹马只轮不得归。”

    “那吾等当如何?”

    “贼人突袭,为掩踪迹,定是远道而来,只要避其锐气,贼力必乏,到时再徐徐而退,可也。”

    孙权数次从合肥大败而归,自然知道诸葛恪所言确有道理。

    只是当他看到远处的烟尘,还有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仍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万一贼骑冲破中营……”

    面对魏国精骑,孙权总是有一种恐惧感。

    “陛下无须忧虑,臣愿亲自领军阻贼,必不会让贼冲至陛下面前!”

    孙权感动:“元逊之忠心,吾知矣!”

    赵俨这一次发起的冲击,自然也没想着能一举击溃吴国大军。

    毕竟孙权所领的,是安营扎寨的十万大军,而不是随地乱跑的十万头猪。

    魏国骑兵在对合肥城外的吴国大军造成不少伤亡后,这才主动退走。

    合肥久攻不下,军中疫病流行,魏国援军已至,后路又一直有满宠虎视眈眈。

    孙权被赵俨一番突袭之后,终于不得不退兵。

    只是怎么退,这又是一个问题。

    不过幸好一直守着后路的陆逊得知前方情况有变,立刻亲自领军前来接应。

    无论是满宠还是赵俨,皆是忌惮陆逊,不敢太过逼近。

    只待吴兵皆退入巢湖,双方这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君侯,贼人似乎退兵了!”

    “退兵?消息确定吗?”

    “应当不会错,从风陵渡传来的消息,潼关那边,有大军往东而去。”

    刚刚裹上羽绒大衣的冯刺史,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地一怔,然后把目光落到河面那一层薄薄的冰上。

    “曹!上当了!我说司马懿为什么一直不动,还以为丞相当真被他挡住了,原来是等着这一天呢!”

    一直老神在在,打算与魏国大司马隔河静坐到底的冯刺史,大腿都快要拍断了,骂了一声:

    “这个老狐狸!”

    “君侯?这……”

    左右皆是不明所以君侯为什么突然骂起人来。

    “君侯,我们要不要追?”

    “追个屁啊!”

    冯刺史一脚把一块石头踢入河里,只听得“咔”地一声响,石头打破了冰层,沉入水底。

    “你先告诉我现在怎么渡河?一边砸冰一边划船?等你渡完河,老乌龟早跑远了!”

    河水不结冰,大不了搭浮桥渡河,然后衔尾追杀。

    特别是自己所领的还是凉州铁骑,速度是有保证的。

    河面结冰太厚的话,同样也容易衔尾追杀。

    因为骑兵直接就从冰上跑过去了。

    只有河面刚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时候,才是最难追击的,同时也是司马懿的最佳跑路时间。

    因为此时的河面,既然不能直接行走,又不能直接行船。

    总不能绕路龙门渡吧?

    一来一回,都得六百里路……

    “曹!”

    虽然冯刺史没想着能把司马懿留在关中,但他本来想着,怎么也得给对方制造一点麻烦。

    没想到这老乌龟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就算自己这个时候跑到风陵渡,也只能眼睁睁地目送对方远去。

    “这老乌龟倒是有气魄,经营这么多年的长安,居然说送就送?”

    冯刺史骂归骂,但想到对方在诸葛老妖、姜维,还有自己的三面夹击下,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他也不得不服气司马懿的本事。

第1034章 平乱

    换作以前,得知自己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却被对方耍了一通,偏偏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手离开。

    冯刺史少不得要暴跳如雷,在河边跳脚大骂一通,以一舒胸中之郁气。

    若是骂得兴起,给司马懿送个什么“不动如龟大司马”或者“宛转峨眉大司马”啥的,那简直就是常规操作。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冯刺史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统帅,骂街这种掉身份的事情,他已经很少做了。

    “巧言令色”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此时的冯刺史,肩负重任,在得知司马懿最新动向后,他所要做的,就是针对新情况,做出新的应对。

    举着望远镜,看向对岸。

    若不是有战乱,其实大河的初冬还是有可观之处的。

    河面的冰层经太阳一晒,雾气缓缓上升,让远近都蒙上了一层似淡实浓的烟雾。

    景色不错,但这个时候的冯刺史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甚至还有些不耐。

    烟雾挡住了视野,就算是有望远镜,也只能是模模糊糊地看到对岸的一些黑影。

    那是鲜于辅筑在岸边的箭塔和烽燧。

    再瞅瞅河面的冰层,冯刺史叹了一口气:

    “传令,全军准备拔营,去安邑(河东郡治)。”

    “啊?君侯,我们不准备渡河?”

    冯刺史奇道:“又追不上贼人,渡河做什么?”

    “贼人走了,我们正好直接去长安,那可是首功……”

    冯刺史“嗤”地一声笑:

    “我们还需要首功?只要守好并州河东,就比什么首功都强。”

    “再说了,真要想拿这个这个首功,最后得抽调多少兵力?”

    “万一河东兵力不足,贼人反扑,丢了河东,并州也同样守不住,到时候首功就变成首过了。”

    抢首功那是没背景的人才干的事。

    冯刺史要背景有背景,要能力有能力,要实力有实力,还需要抢首功?

    “长安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丞相领着大军,难道还拿不下区区一个长安,我们又没有辎重,过去能帮什么忙?”

    现在工程营大部都在诸葛老妖手里。

    冯刺史手里全是骑兵,要么是骑马步兵。

    没有工程营,过去看戏么?

    司马懿都退出关中了,也不用截断粮道或者袭扰援军什么的。

    诸葛老妖这些年来,做梦估计都不知做了多少次梦到长安。

    现在机会来了,就让他亲手去实现梦想吧。

    冯刺史自己还有事情要做。

    河西没了威胁,河东的稳定就要提上日程,折腾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

    还有并州,当初大军是顺着汾水南下,虽说已经完全控制了太原郡这个并州主要大郡。

    但东面的上党郡、乐平郡仍有残留的魏贼负隅顽抗。

    再加上并州胡人众多,有不少胡人趁着这次战乱,化身小股马贼到处流窜抢掠。

    以前是敌占区,怎么乱怎么来。

    现在不一样了,既然已经重新成为大汉的疆域,自然是怎么稳定怎么来。

    虽说司马懿反身咬一口的可能性很低,毕竟这种情况下,双方都难以有办法渡河,但也要以防万一。

    冯刺史安排了一部分人马在河边留守警戒,自己带着大部分人马,轰隆隆地向着安邑而去。

    早就得到消息的石苞,连忙出城迎接。

    城外已经成了难民集中营。

    临时搭成的棚子一片连着一片,之间还有沟渠隔开。

    每一片都有专人负责管理,直接登记到人。

    沟渠除了起到分隔的作用,还用来防走水,免得一烧就是全部烧个精光。

    草棚可能没有办法完全挡住即将到来的寒风,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地。

    更重要的是,呆在这里,活命的概率要比呆在别处大很多。

    吃喝拉撒都有人管。

    虽说只能吃个小半饱吊命,但至少能活命。

    喝水要喝烧开的水。

    拉撒要集中在一处……

    反正规矩很多,但绝大部分人都能遵守,因为不守规矩就只能饿肚子。

    简而言之,就是半军事化管理,谁敢乱跳,有的是办法整治。

    人权什么的,是没有的。

    而凉州军军中高识字率的优势,在这种情况下发挥得淋漓尽致。

    记录,整理,统计,管理……

    一切都井井有条。

    马蹄声隆隆而过,草棚有人悄悄地从缝隙偷窥,看着高头大马和身披精铁铠甲的骑士远去,目光有些惊悸。

    “情况怎么样?”

    冯刺史坐在马上,看着层层叠叠的草棚,开口问道。

    “半数的难民都收拢在这里了。”

    同样坐在马上,落后一个马头的石苞连忙回答。

    安邑是河东的郡治,同时也是河东最大的县城。

    在这个时代,但凡能成为大县大城,都是交通便利,水源丰富,土地肥沃的地方,三者缺一不可。

    多年战乱,人口急剧下降,幸存下来的人口更是进一步聚集到大城市的周围。

    当然,也有不少人是逃入山野躲避战乱,但最终能活下来的人,十不存一。

    这些人,为了生存下去,只能在山野中,与天斗,与地斗,与自然斗,与猛兽斗……

    在这过程中,他们会逐渐失去文明,退化成野人,运气好一点的,那就是成为蛮夷。

    相比于十不存一,生死各半的大县城自然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经过数十年战乱,就算是像河东这种中原重郡,人口多也只是聚集在安邑、闻喜、解县等几地。

    再不复后汉人口巅峰时的盛况。

    不过这也为冯刺史清洗河东提供了方便。

    石苞所说的收拢半数难民在安邑,原因也正在于此——只要控制了几个主要县城,就能控制郡内的大部分明面上的人口。

    再加上这一场暴乱下来,世家豪族的隐藏人口都能赶出来大半。

    因为世家豪族已经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他们。

    或者说,世家豪族手里的粮食,已经被某些有心人劫掠一空。

    “半数?半数是多少?”

    “按现在统计出来的,约有二十万上下。”

    也就是说,再加上闻喜、解县等地,整个河东能收拢起来的百姓也不过是四十来万?

    如果再加上那些不是难民身份的,流窜入山野的,没有收拢过来的流民,那些真正的乱民等。

    全部加起来,估计也不过是小一百万人口。

    堪堪达到后汉动乱以前的一个大县标准。

    一郡对比一县,而且还是已经把隐匿人口逼出来的中原重郡。

    可想而知这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动乱,给天下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冯刺史沉默了好一会,又抬头看向远处。

    旷野上有人举着标杆,似乎是正在测量着什么。

    还有一些衣着褴褛的人不顾天气寒冷地在围观。

    河东本就是产粮区,耕地众多,同时还是是中原重要产盐区。

    这些日子以来,洗劫了这么多的世家豪族,再加上背后并州的支持。

    别说是这区区数十万难民,就是再翻一倍,养上三四个月估计问题不大。

    照眼下这战况,别说是半年,就是半个月之后,说不定凉州军就已经与丞相大军胜利会师了。

    所以不怕人多,只嫌人少。

    再说了,又不是白养。

    白养只会养出懒汉。

    所谓搂草打兔子两不误,打完了土豪,下一步自然就是要分田地。

    到时候不管是开沟渠兴修水利以待来年,还是筑田埂为分田地作准备,这些工作量都不小。

    除了在最冷的时候无法劳作,这些难民在其余时间肯定是要付出劳动,才能拿到口粮。

    以工代赈,可算得上是治理流民和难民的一剂良方。

    “招安令呢?有多少乱民响应?”

    既然是暴乱,不管是有组织还是自发的暴乱,期间定然会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野心家混水摸鱼。

    有组织的暴乱已经开始平息,但自发的暴乱,可不是说停就停的。

    “附近的小股乱民得知君侯打算重新分田地,皆是半信半疑,不过已经有头目派人过来,商量收编事宜。”

    冯刺史点点头:

    “只要他们肯谈,那就是好事。不管他们是不敢与我们作对,还是真心想要归降,只要过来了,就不怕掀起什么风浪。”

    不是冯刺史看不起这些乱民,而是就组织力而言,凉州不敢说,但南乡和越巂组织起来的娘子军,怕都要比他们强。

    特别是南乡,娘子军在战时帮助协调运输,维护秩序,维持工坊运作等方面,是有不小功劳的。

    数千乃于数百流民,打散混入数十万已经接受习惯管理的难民,就算是有人心里不服,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跟着大军有口粮,虽然不能吃饱,但至少不用饿死。

    最重要的是,只要编入户籍,以后就能分到田地——只要十税一的田地!

    这也是为什么冯刺史在河东还没有完全平定下来的时候,就着急开始准备分田地的原因。

    因为这样可以让难民看到希望。

    就算真正开始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但只要让他们看到这个希望,他们也愿意等下去。

    而不是轻易受人蛊惑,躁动作乱啥的。

    而这一份信任,又是以汉军在庇护他们的同时,还给他们分出口粮的举动赢来的。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总来不是嘴上说说,而是要实实在在的行动。

    每个朝代前几十年的决策者,他们的行事风格,都会对国家的将来,产生深刻的影响。

    就算是同是大汉,前汉与后汉,给人的印象也是迥然不同。

    高祖皇帝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后面几位皇帝又在郡县制的基础上,在全国推行乡里制度,让前汉对基层的控制力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所以前汉才能拥有那么强大的军事实力,给后世两千年划出一个国土基本范围。

    如果说前汉是一个开拓者,那么后汉就更像是一个守成者。

    光武皇帝在平定天下时,不但过度依赖豪强地主,而且为了攻下城池,甚至曾答应军队入城后实施抢掠。

    后果就是中央对地方控制力的削弱,同时军事实力更是难以比得过前汉。

    前汉把河西走廊纳入朝廷直辖范围,后汉用了百年时间,都未能平定凉州羌胡之乱。

    至于到了季汉,忠义立国,已渐成根基。

    忠且不说。

    义者,威仪岀于己,故从我,从羊者,与善美同意。

    有威仪而行善美之事,义矣!

    凉州军驱贼人,除暴虐,废重税,庇百姓,给口粮,分田地,可谓义。

    冯刺史位高权重,不但是军政主官,同时还领征西将军之职,出征时有假节之权,可代天子行事。

    所以他眼下所做的一切,就是代表汉家天子之意。

    也就是说,只要大汉能真正收复河东,河东百姓就能盼来好日子——至少是比以前过的日子要好得多。

    除非汉家天子不要脸皮,出尔反尔,不怕别人戳脊梁骨骂。

    (注:晋以前,使节没有区分层级,“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或“假黄钺”)”,都是同等地位,表示代表皇帝不分大小,只有礼仪上的区别。)

    这也是冯刺史不怕那些另存居心的人煽动的原因。

    论起巧言令色,堂堂冯鬼王,他怕过谁?

    “是,君侯说的是,我们确实不用担心那些小股流民,但远一些的地方,也有人拉拢了万数以上的乱民。”

    “嗯?”冯刺史微微侧过头,看向石苞,“怎么说?他们不愿意?”

    石苞点点头:“对,我们找人传了几次话,但都没有回话。”

    冯刺史目光一闪:“他们背后呢?有没有人支持?”

    “说不准。”

    “没有回话的贼人,哪一股势力最大?”

    “东垣县,那里有一股乱民,号称有十万,据县城而守。”

    不得不说,石苞虽说是被称为好色薄行,但在冯永看来,还不如说是细行不足更恰当一些。

    更重要的是,石苞才经世务,颇有可观。

    只是东垣的乱民号称十万人……老子在整个郡的范围收拢了这么久,才收拢到四十来万人。

    你这么简单就能聚集十万人?

    那凉州军岂不是连乱民都不如?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进入城内。

    “拿地图来。”

    进入郡府中,冯刺史下令道。

    从郡府中搜刮而来的简陋舆图很快摊地冯刺史面前。

    找到了东垣县,冯刺史用手指点了点,然后划到轵关,最后重重地敲了敲:

    “不管这个东垣县的乱民有没有人在背后支持,但我们就把他们当作是有。”

    从轵关出来,第一个叫得上名的县,就是东垣。

    时局纷乱,冯刺史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去甄别东垣县的乱民和轵关的魏贼究竟有没有关系。

    在他看来,不管是拥地拥粮拥人自重的世家豪族,还是想要趁乱而起的乱民,亦或者不甘心失败,想要卷土重来的魏贼。

    都是破坏他平定河东的敌人。

    对待敌人,没必要手软。

    “去请韩教头和刘将军进来。”

    韩龙前些日子领着人潜过对岸,侦察敌情,最后带回来的消息与斥候查探相互印证。

    这才让冯刺史相信司马懿确实开始退出关中。

    “见过君侯。”

    “拜见君侯。”

    冯刺史颔首还礼,然后指着东垣对刘浑说道:

    “刘将军,我分一千精骑给你,再带上一万胡骑,前往东垣,击败那里据城而守的贼人,你可有信心?”

    刘浑咧嘴一笑:

    “区区乱民,何用这么多兵马?”

    据城又如何?

    你以为守城有那么简单?

    守城可是个技术活。

    没有足够的组织度,没有严密的安排,让乱民守城就是个笑话。

    为什么乱民最初都是四处流窜,成为流寇?

    除了他们没有治理地方的能力,同时也是没有守城的本事。

    匈奴小王子这些年在大汉军中学到的东西,可不是一点半点。

    冯刺史看到他这般模样,笑了一下,然后又摇了摇头:

    “乱民确实用不上这么多兵马,但我怕的是他们背后有魏贼支持,你还是小心一些。”

    “末将明白了。”

    冯刺史又看向韩龙:

    “韩老,麻烦你,找人再给东垣的乱民传个话,把招安令的内容送十份过去。”

    说到这里,冯刺史再看向刘浑,微微眯起眼睛:

    “若是他们还不降,不用留手。”

    好话说尽,机会给尽,分粮又分地,若是再不识好歹,那就真是铁了心要与大汉作对。

    敌我关系,没什么好说的了。

    杀掉最大的那只猴,冯刺史相信,剩下的小鸡们会知道怎么做。

    听出冯君侯话里的意思,刘浑舔了舔嘴唇:“诺!”

第1035章 选择

    河内郡,东垣县。

    作为依水背山的县城,此时的东垣,并没有显示出扼守险要的气势。

    黄土筑起来的墙城,因为长期得不到维护,再加上数月来的战乱,此时显得有些残损破败。

    很多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黄土荒岗。

    原本城池外围附近的庄园民宅,此时早就没了人影。

    因为冬日的到来,残败的民宅连虫叫声都没有,寂静得有如鬼宅。

    偶尔闪过的狐狸、黄鼠狼等动物的身影,更是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诡异。

    在没有一点温度的残阳照耀下,宅子的阴影被拉长,显得阴森森的。

    “咔”!

    一个朽木断裂的沉闷声轻微响起。

    十来个身影出现在民宅之间的过巷里,小心翼翼地快走,跳跃。

    在确定这一片废弃的民居宅确实没有人后,这些人寻了一处高处,悄悄地伏下身子。

    然后开始瞭望笼罩在夕阳中东垣城。

    “不说伐掉城池周围的树木,就连城边的民宅都没有清除,可见这些乱民,根本没有想过怎么守城。”

    有人嘀咕了一声。

    “总是要小心些。”

    正在注意观察的斥候头目没有回头,开口道:

    “阵前生死之事,多一分小心,就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刀箭可不长眼睛。”

    “咳,头儿,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说话的人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城墙,又说道:

    “只是不说这个城里有数万乱民?城门没关就算了,怎么连守城门的人都没有?城墙塌得厉害,也不说修补一下?”

    斥候头目凝神看了好一会,然后嘿然一笑:

    “这不正好么?等日头落山的时候,我们看看能不能从那些倒塌的口子潜入城内看看。”

    换了魏贼,他们自然不敢这么大胆。

    但就眼前城内的乱民,城外连最基本的布防都没有,可见其松驰程度。

    对于训练有素的精锐斥候来说,只要行动得当,未必不能翻墙而入。

    下了决定,他们又寻了一处保存完好一些的民宅,设下警戒之后,开始喝水啃干粮,然后休息。

    冬日天黑得早,日头刚落山不久,地面就起了一层薄雾,天地间一下子就变得朦胧起来。

    这一队斥候分散开来,踏过城外的干枯的荒草丛,趁着暮色,开始向着城墙摸去。

    翻墙而入的过程,远比想像中的顺利。

    乱民非但没想着修补倒塌的城墙,甚至连缺口都没有人值守。

    也可能城墙塌得太厉害,所以他们根本就补不过来。

    从城墙缺口翻越入城,可以看到远方似乎有点灯火。

    这队斥候弯着腰,利用城墙的女墙掩护,不断摸索靠近,最靠近城墙下方的灰压压大片民房,似无一丝生气。

    待靠近有灯光露出的民房,又听得喊声、唱声、骂声、笑声和哭声从那洞穴似的屋顶下传出。

    被灯光折射出来的影子,就像是活着的东西在那洞道一般的黑暗巷子里走动。

    轻而易举地摸到了敌人的核心边缘地带,让被派来查探情况的精锐小队有些茫然:

    就对手这等鸟样,是哪来的自信,敢拒绝君侯的招安令?

    “再往里头查探,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斥候队长耳语般地下令,十余人开始分散开来。

    越过外围,一直来到内城下面,斥候这才发现了异样。

    与外城乱糟糟不同,内城不但城门紧闭,而且城墙上居然有值守士卒。

    虽然看起来不太专业,大晚上的居然还有人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火光下,甚至还可以看到他们相互之间还在谈笑。

    这不就是明摆着的靶子么?

    虽然不知道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暗哨,但就凭这些明哨的安排,以及火光下值守士卒的各种举动。

    再加上外城,还有城外的种种,斥候队长很轻易就可以判断出:

    内城的乱民,或者说乱贼,虽然已初略形成了组织,但仍无法对凉州军形成威胁。

    不过内城既然有守卫,再加上对环境不熟悉,那么就不好再继续冒险潜入,风险太大了。

    悄悄地原路退出城,小队在原定的地方集合,等人齐后,就可以把各自侦察到的情况汇总起来,送到后方。

    刘浑在接到消息后,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他找到韩龙:

    “师尊,有劳了。”

    韩龙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希望他们能及时醒悟吧。”

    武林盟在这一场河东大清洗中,提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口号,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声。

    接触到的游侠儿多了,七寻八拐,找了几个能与乱民首领搭上话的门路,把招安令送过去,同时尽量劝一劝对方,尽早归降。

    这一次,是君侯限定的最后期限。

    很显然,君侯已经不想在东垣的乱民身上再浪费时间了。

    刘浑点头,不过从斥候送回来的消息看,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那我就先回去整军。”

    东垣内城的乱民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不足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支大军已经在做最后的准备。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一直远在大河岸边欣赏风景的某位君侯,突然就把目光落到了河东郡最靠东边之一的县城。

    东垣城乱民首领刘阿四在日过三竿后,才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

    他本是屯田客府里的一名底层小吏,当初并州被蜀虏偷袭的消息传来,河东各县的屯田客都被调动了起来。

    只是蜀虏来得太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刘阿四本是被委派送一批屯田客去安邑当守卒,哪知还没走到一半路程,就得到蜀虏就已经攻破了冠爵津谷,直扑河东腹地的消息。

    那个时候,河东的消息一日三变,人心惶惶。

    没等刘阿四领人继续向前走多远,蜀虏就已经到了安邑城下。

    得,这一回,就算是彻底断绝了前去安邑的道路。

    刘阿四作为屯田客府的小吏,经常与屯田客打交道,深知底层屯田客之苦。

    这些年来,屯田客或逃亡入山,或据邑作乱,各类事件层出不穷。

    要不是有大魏大军弹压,河东这种屯田重地,这些年怕是早已经出乱子了。

    在刘阿四看来,蜀虏进入河东,就如同是在到处冒着火星的干柴上被人浇了一桶油。

    若是自己就这么领着这些人回头,只要蜀虏进入河东的消息大肆传开,说不定还没等回到东垣,人头半夜就得被人割了去。

    而且就算是能平安回到东垣,自己会不会因为没有及时赶到安邑,从而背上救援不力的罪名,那也是个未知数。

    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刘阿四一咬牙,直接就豁了出去,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只言安邑已被蜀虏占领,自己这些人救援不力,依法怕是要受到重罚。

    但若是继续向前,就凭自己这些人,到了安邑,只怕同样是送死。

    虽说屯田客府勉强算是半军事化管理,但与真正的驻军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并州和河东的驻军都挡不住蜀虏,自己这些人,又如何是蜀虏的对手?

    在刘阿四半真半假,连恐带吓的蛊惑下,上千名屯田客只道自己已是无路可去。

    他们平日本就深受压迫,刘阿四在这种情况下,趁机振臂一呼,这些屯田客直接就反了。

    他们抢了最近的一个小县城,然后寻了一个山泽,暂作藏身之地。

    接下来的河东局势的发展果如刘阿四所料。

    不,河东乱象来得比刘阿四所想的还要猛烈。

    蜀虏入境,民乱四起,官府降的降,逃的逃,谁还会记得刘阿四他们?

    刘阿四趁着乱局,这才领着屯田客回到自己熟悉的东垣,轻而易举地夺取了县城。

    半军事化管理的屯田客,自然是比不过正规驻军,但对于没有组织的乱民来说,却是有不少优势。

    有了安身之地,周围的乱民要么被刘阿四吞并,要么主动归顺,一时间,聚在东垣城的乱民达到三万余人。

    刘阿四先是料到了河东局势,再加上这几个月来,他趁势而起,势力不断膨胀,陡然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陈胜吴广亦不过领九百人,就可称王,吾好歹也可自称“镇河东将军”吧?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接受招安令的原因:

    我都自号镇河东了,想让我归降,怎么着也得许诺个郡守之位。那点田地你想糊弄谁呢?

    相比起轵关那边,汉军实在是小气得紧。

    吃过不知是早食还是午食,刘阿四就接到底下人的禀报:

    “将军,汉军那边,又派人送了招安令过来。”

    刘阿四剔着牙,漫不经心地问道:

    “条件呢?”

    “还是和上次一样。”

    “呸!”刘阿四吐出嘴里的食物残渣,同时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将军,这次来的是黑耳山寨的刘首领,将军要不要见一面?”

    所谓的刘首领,就是东垣南边山下庄园的一个寨主。

    因为既是同姓,祖上三代又一直在东垣,两人真要算起来,勉强有点沾亲带故。

    这位刘首领,家大业大,以前曾收留有不少门客,更有游侠儿进出其中,乃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

    河东乱了以后,刘寨主这种地头蛇,虽不像刘阿四那样占城为乱,但拉起一些人马,筑起坞寨,依山而守,那就是基操。

    “连他也打算投靠汉军么?”

    刘阿四有些不耐烦,“也罢,就见见吧。”

    叫他刘首领,不过是给他个面子。

    事实上,他不是没想过把刘首领扣下,吞并黑耳山寨。

    但黑耳山寨游侠儿不少,若是刘首领在自己这里出了事,自己怕是要面对游侠儿的刺杀。

    在刘阿四看来,自己现在正处于奠基大业的时刻。

    为了一个只有两三百来人的寨子,不但毁了自己的名声,同时还让自己被游侠儿惦记上,不值得。

    只是刘首领此次亲自前来,注定是失望而归。

    不同于刘首领离开时的落寞,站在内城城头的刘阿四却是意得志满。

    外城那些乱民,虽然乱哄哄的,但在他眼里,他们就是他的私人部曲,他的财富。

    刘阿四看着刘首领和他的几个部下消失在城外,眼睛不经意地看向远方,忽然身体一僵!

    视线极限之处,似乎变得与往日不大一样。

    “那是什么?”

    刘阿四喃喃地自语。

    内城并不太高,再加上外城城墙的遮挡,还有城外各类障碍物,严重阻挡了他的视线。

    伴随着视线里的变化,似乎传来了隐隐的雷声。

    胡骑仍保留着他们部族的习惯,在旷野上呼啸着,发出种种古怪的叫声。

    有人连滚带爬地跑上内城城墙:

    “将军,将军,不好啦,城外有敌情,敌情……”

    语无伦次,仿佛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站在那里的刘阿四,看着城外远处人潮涌动,犹如黑色的怪兽,正向着东垣城冲过来,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不是没想过有一天,汉军或者魏军可能出现在东垣城下。

    但数月以来,打败了近十支乱民,让他有了一种强大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汉军不是正在河边与魏军相持不下么?

    轵关的魏军又一直不敢出来,就算是敢出来,第一个目标也只会是夹击汉军。

    所以冲着东垣而来的大军,究竟是哪来的?

    刘浑举起望远镜,看向东垣城,果见如斥候所言,城墙不少地方就是跃马可过,根本起不到阻挡的作用。

    “传令下去,想办法把外城的人都驱赶出来,收拢一处,然后再包围内城!”

    “诺!”

    ……

    “哗!”

    棚房的门被人推开,漏进来一些寒气,但来人很快又把门关上。

    “阿母,我回来了。”

    十四岁的少年郎,有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公鸭嗓门。

    “回来了?饿了吧?火塘边留着饭呢,先洗洗手。”

    一个妇人一边回答着,一边给木盆里倒了些热水。

    少年郎应了一声,走过去洗了手,然后坐到火塘边,开始狼吞虎咽。

    比起他以前所吃过的饭菜,此时的饭菜只能算是粗陋。

    但母子俩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饿坏了吧?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妇人有些怜惜,又有些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军中有事……”

    少年郎一边吃着晚食,一边含糊地回答。

    吃完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热水,喝了两口,这才说道:

    “阿母,军中现在要选拔一些当地人协助管理地方,我,我想去试试。”

    低着头趁着火光缝补衣物的妇人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个话,她猛地抬起头来:

    “不行!”

    “为什么?”

    “你姓裴,河东有几人没听过你的名字?你这般,这般做,岂不是投……”

    妇人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口,这才压低了声音:

    “投贼?”

    裴秀苦笑:

    “阿母,我们现在这样,与委身于贼,咳,我是说,我们现在与投靠汉军又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妇人用力握皱手上的衣物,同时也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劝说孩子,也在安慰说自己:

    “我们现在是被迫,日后就算回到裴家,别人也不会责怪我们。但若是主动投贼,裴家就再没可能接纳我们。”

    裴秀却是对阿母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回去作什么?裴家现在……哼!”

    看出儿子的不满之色,妇人劝说道:

    “我虽出身低微,但你以后可是要继承爵位的,岂可轻贱己身?”

    原来裴秀嫡母所出尽早亡,再加上裴秀有“后进领袖”之称,故他虽是庶出,但若不出意外,十有**是要接替其父裴潜的爵位。

    故这母子俩人对外所言,实是半真半假。

    他们之所以在乡下庄园落入乱民之手,其实是因为裴秀祖父去世,他们要赶去奔丧,没想到半路上遭遇兵乱。

    只是这几个月来,裴秀在军中所见所闻,让他另有所想:

    “阿母,大人的爵位,以后我能不能继承上,怕是不好说啊!”

    妇人有些不明所以。

    裴秀起身,走到门口,悄悄往外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这才回来低声说道:

    “今天我听到消息,说是冯君侯领军回到安邑了。”

    “就是那个冯鬼……冯贼,不是,我是说,那个冯君侯?”

    裴秀点点头:“不但冯君侯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了消息。”

    他顿了顿:

    “大司马被打败了,现在正在领军退出关中。”

    “什么?!”

    裴秀看着阿母,认真地说道:

    “阿母,你也知道,冯君侯前面一直是守在河边,与大司马对峙。”

    “现在他领军回到安邑,不但颁布了招安令,稳定河东,而且还选拔当地人协助管理地方,说明了什么?”

    母子俩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久之后,裴秀这才幽幽地自问自答:

    “说明大司马退出关中的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而且大汉已经准备着手治理河东了……”

    从裴秀记事时起,大魏就丢了陇右,丢了凉州。

    现在又丢了并州,丢失河东,丢了关中……

    不管魏国怎么说自己是位居天下之正,但这些年与汉国相争中,落了下风,已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魏国的爵位,究竟还剩下多少吸引力,很难说。

    “阿母,我们裴家,在这一场动乱中,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元气。与其指望大人那边,还不如我们想办法自救。”

    妇人听了裴秀的话,这才抬起头:

    “你可要想好了,你与裴家的其他人不同,你可是后进领袖,名声在外,一旦做出决定,会影响到裴家的不少人。”

    裴秀点点头:

    “正是因为我是裴家后进领袖,所以我才想去试试。”

    妇人又是一阵沉默。

    “也罢,既然你决心已定,我自不会拦你。你说得对,裴家是应该多想一条出路。”

    ps:

    上一章有书友指出,河东人口错误,我看了一眼,确实是有问题。

    因为写的时候脑门里全是三河,把河东想成三河全部了。

    按西汉和东汉巅峰人口统计,再加上汉末人口流失比例,还有晋统一天下后的真实人口估算,个人认为三河之地(即河东、河内、河南)的真实人口,包括隐藏人口,应该有一百多万。

    河南最多,河内次之,河东最次,不过三者相差不太大。

    所以河东总人口已改成三十万,感谢书友的指正。

第1036章 项庄舞剑

    姓名……

    年龄……

    亲属……

    ……

    虽然感觉手头的表格有些古怪,但裴秀还是认认真真地填完了,又仔细地审察了一遍,这才把表格交上去。

    年青书吏接过表格,扫了一眼,然后似乎顿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

    “裴秀?”

    “啊?是我。”

    “河东后进领袖的那个裴秀?”

    裴秀被对方这么一问,神情就是一怔,有些意外。

    最开始的时候,与自家阿母进入未眷营,他以为对方是因为自己的名声。

    哪知道后面的事情发展,似乎是自己想多了。

    因为在未眷营里,自己母子两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优待。

    阿母要洗衣服,缝衣服,做饭,甚至有时候人手忙不过来,还要去伤兵营熬药,送药,照顾伤员……

    而他自己,则是帮忙处理军中琐事,维护棚区秩序,有时还要组织某一区的难民清理棚区等等。

    所谓的闻其名而上门求教的热闹是没有的。

    十四岁的裴秀,以前可以与地方名士清谈而不落下风,可谓年少名士自风流。

    现在的他,张嘴就能说出自己所负责的棚区有几户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应该清理棚区垃圾。

    数月来的被迫或者半强迫下沉基层,让裴秀不但开始变得朴实,而且还很接地气。

    没办法,汉军不养闲人。

    总不能让阿母一个人赚两个人的口粮吧?

    口粮本来就紧张。

    棚区的难民,除了要出去干活,剩下的基本都是只能吃个半饱。

    相比起难民来,未眷营的待遇已经很好了——努力一点的话,还能有咸鱼加餐。

    数月的劳碌,让裴秀几乎已经接受自己泯然于众的现实。

    没想到在这个时刻,居然有人突然提起自己以前的称号。

    也不知怎么的,他莫名地就是一阵激动,然后下意识地猛点头:

    “对对对,是我,是我!”

    年青的书吏不是什么名士,但面对这位“河东领袖”,却是有着张扬的自信。

    原因也很简单。

    第一,大汉是胜利者。

    第二,他是大汉皇家学院出身。

    年青书吏的目光停留在裴秀身上的时间有些长。

    让裴秀不禁低头看了看身上,还以为自己身上哪里不妥。

    衣服是旧了些,但还算整洁。

    “走这边,一直走到尽头,那个房子,看到没有?”

    还没等裴秀看出什么,年青书吏就抬起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啊?那里?”

    裴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尽头的守卫。

    然后他又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另一个方向,那才是别人所走的方向。

    他现在有些明白眼前这位年青书吏刚才为什么会那样看自己了。

    虽然这些日子也时常与汉军接触,但基本都是交给他一些什么资料或者文件,让他整理统计出来。

    哪有资格进入有重兵守卫的地方?

    精良的盔甲,闪耀的兵器,收敛不住的杀气,让裴秀有些战战兢兢。

    “我,在下,我是裴秀,是……”

    裴秀终究是十四岁的少年。

    在乱兵面前他敢站出来,除了一时的血气之勇,最主要的是因为阿母。

    现在阿母好好的,他当然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砍死。

    不想死,就没有勇气。

    所以面对似乎隐隐散发出隐隐有血腥味杀气的卫兵,他竟是有些裹步不前。

    卫兵如木头人一般,没有动静。

    “是那边让我过来的。”

    还是没有动静。

    “那,那我进去了?”

    裴秀指了指里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似乎是受不了他的婆婆妈妈,终于有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裴秀吓得连忙住嘴,然后试探着向前探了一步。

    卫兵不动。

    他这才明如同受了惊的兔子,立刻低头小跑通过。

    推开屋门,一阵喧闹就迎面扑来。

    “东城绘制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快拿过来!就差你们了。”

    “南城的比例是不是没有错了?怎么对不上?快拿去重新对比一下!”

    …………

    原本很宽大的屋子,里头放了不少桌椅,一群郎君或坐或站,或者干脆趴在桌上,甚至直接坐在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手头里的图纸上,嘴里喃喃说着一些裴秀听不懂的古怪词语。

    被屏风挡着的里间,时不时传出吆喝声,然后就有人拿着小跑地把手里的大纸张送进去。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根本无睱去看一眼推门而入的裴秀。

    “裴秀?”

    侧后方传来一个声音。

    裴秀连忙转过头去,发现另一边居然还有一个内门,一位二十来岁的郎君,正站在门口。

    “是我。”

    裴秀连忙上前,正要行礼。

    “裴郎君不必拘礼,请随我来。”

    年青郎君窄袖长裤,腰间束带,腰杆挺直,透露出一股干脆利落。

    他摆了摆手,转身领着裴秀穿过一道走廊,来到另一个房间。

    “请坐。”

    然后又给裴秀沏了一杯热茶:

    “裴郎君烦请先坐,山长事忙,等一会才能过来。”

    “啊?哦,好,好……”

    一直到年青郎君出去,裴秀都还有一些迷糊。

    或者说,从一开始到现在,裴秀都在迷糊当中。

    看起来是对方的山长要见自己。

    但对方的山长又是谁?

    看起来身份不低。

    为什么要见自己?

    ……

    裴秀所在的屋子,比外头那间要小一些,但比起普通房间,那也是大了很多。

    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裴秀不敢去细看,因为他知道,舆图定然是军中机密,非一般人所能知晓。

    倒是房间正中间摆放的沙盘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好奇看了几眼,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很是有些古怪。

    因为不过想起墙上的舆图,看来这个房间涉及机要,他又强行把目光从沙盘上收了回来。

    只是别过头去以后,心里又忍不住地好奇。

    再看一眼,就看一眼。

    他又悄悄地转过头,瞄了一眼,再收回目光。

    然后……

    心里的好奇更大了。

    “那是……那是……”

    裴秀咽了一口口水,看了一下静悄悄的门口,终于忍不住地向沙盘看去,这一回,是伸长了脖子。

    “这不是?”

    裴秀目露惊骇之色,“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汉军……”

    他一边说着,一边如同着了魔一般,把手伸向沙盘,如同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这个状态下,让他没有听到门口的脚步声。

    “好看吗?”

    “好看!”

    “知道是哪里?”

    “河东!看,这肯定是大河,这是湅水……”

    已经快要趴到上面的裴秀说到这里,这才悚然一惊,连忙慌里慌张地站起来。

    来人用手压了压他的肩膀:“不要紧张,坐。”

    大概是他脸上的惊恐,还有下意识地瞟一眼沙盘又强行收回来目光的小动作,来人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要慌,让你来这里,就说明这些东西让你看了去,也没什么。”

    冯刺史安抚裴秀坐下,然后自己坐到沙盘对面。

    花了十余年的心血,才培养出有能力绘制地图,制作精细沙盘的学生。

    就算是魏国知道了自己军中有这两样东西,那又如何?

    他们是有本事偷学么?

    给他们十年时间,他们能培养出足够的地图专业类学生?

    “谢……谢过……”

    “我叫冯永。”

    才刚坐下去的裴秀大惊,连忙又重新站了起来:

    “秀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坐。”

    坐对面的冯刺史示意。

    “是,是。”

    这一回,裴秀不敢再大意,有些战兢地坐了半边屁股。

    《蜀道难》刚出世,世人只道是这是一篇绝世好文。

    谁料到十多年后再看,文中的“狼豺猛虎,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等语,原来竟是冯某人的自叙。

    更别说那些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深谋远虑、睚眦必报……

    放眼整个河东,在凶名赫赫的冯刺史面前,谁敢有丝毫的放松?

    裴秀是有“河东后进领袖”的名声,但他也不过是一个少年郎,而且不知道这个名头有多少是裴家捧出来的。

    看出了裴秀的紧张,冯刺史微微一笑,示意两人中间的沙盘:

    “喜欢这个?”

    裴秀终于可以再次光明正大地看过去:“有点,有点好奇。”

    “只是好奇?不喜欢?”

    裴秀哪敢说不喜欢,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秀从未见过这等精妙之物。”

    “很喜欢?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我教你啊!”

    “啊?”裴秀目光有些呆滞,“什么?”

    冯刺史看着裴秀,认真地说道:“我是说,你拜我门下,我教你绘制舆图。”

    说着,他指了指墙上的巨幅精细地图,“天下能制出这等舆图的,全出自我门下。”

    “不是……”

    裴秀有点急了。

    这冯鬼王怎么就不说人话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冯鬼王说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喜欢就得拜你门下?

    “哦?不是?”冯鬼王眼睛微微一眯,“莫不成裴郎君还见过比这个好的舆图?”

    不可能吧?

    就算你是中国地图学的祖师爷,也没道理在十几岁就提出地图绘制标准……吧?

    身为一个土木专业狗,冯刺史自然是学过地图学知识的。

    所以他当然知道,裴秀被后世称为中国科学制图学之父,中国地图学界最高奖项就叫“裴秀奖”。

    为了纪念他的贡献突出,联合国天文组织将月球正面的一个环形山命名为“裴秀环形山”。

    对于学过地图学的土木狗来说,裴秀算是半个祖师爷。

    现在冯某人穿越了,竟是把祖师爷给抓了。

    然后十几岁的祖师爷对他绘制出来的地图不屑一顾?

    看着冯鬼王凝重的神色,裴秀只觉得压力迫人。

    “没有没有,冯君侯的舆图,自然是最好的,但秀,秀……”

    “哦,那不就好了嘛?裴郎君既然喜欢这些沙盘和舆图,我的舆图又是最好的,那么裴郎君拜入我门下,跟着我学,是不是很合理?”

    冯刺史脸上的凝重散去,恢复了爽快。

    但对于裴秀来说,他觉得自己今天就一直在迷糊里挣扎。

    只是多看了几眼你的舆图还有那个什么沙盘?

    我就要拜你门下学这个?

    哪有这样收门徒的?

    人言否?

    非人子哉?

    裴秀内心是拒绝的,可是再看到眼前这位凶名赫赫的鬼王,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守卫森严的机要之地,忙碌绘制舆图的隔壁,放置军中机要的这里。

    等等,我是不是看了太多不应该看的东西?

    裴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冯刺史站起来:

    “我也不逼你,不过这个事情,你最好先好好想想,对你是大有好处的。”

    九原地区被屠杀的数万胡骑,还有河东血流成河的世家豪族。

    都足以证明冯刺史经过这么多年的成长,已是一个杀伐果断的大人物。

    他现在是军政一把抓,多少事情都在等着他做决定,没有太多时间跟一个少年郎浪费口舌。

    离开前,他给裴秀留下了话: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参与举荐,想必就是对眼下的局势有了判断。”

    “天下风云激荡,今日与往昔,大有不同,大汉与伪魏是不死不休之局,彼此的选拔官吏之法,更是截然相反。”

    “我知你是世家子弟出身,但你要明白,世家豪右以前那一套,在大汉是行不通的。想要在大汉站稳脚跟,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更别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大人,深得曹叡所重,现任伪魏的尚书令?”

    河东失陷后,魏国才任尚书令不足一年的薛悌,就被裴秀之父裴潜紧急替换,原因不明。

    在冯刺史看来,有可能是曹叡想要拉拢河东人士,稳定河东人心,为反攻河东做准备。

    以裴秀之才,就算不投靠自己,终有一日,可能也会出头。

    但这一日,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甚至三十年后,那就说不定了。

    更大的可能是,因为裴潜的身份拖累,裴秀在大汉根本没有机会出头。

    河东既然是世家聚集之地,以后也必然是大汉的重点监控对象。

    再加上又是降地,河东世家在大汉的政治地位,先天就要比蜀地世家要低得多。

    蜀地世家虽然在诸葛老妖时代被打压,但刘备入蜀的时候,好歹也是已经有一批人提前站好了队。

    连蜀地世家都比不过,那就更别提拥护大汉的凉州豪族。

    裴家想要破局,冯君侯弟子的身份,就是一个最好的门路。

    苍头黔首都能一跃成为大汉首屈一指的算学大家,裴秀的身份问题,那还能算是个事吗?

    而冯刺史想要把裴秀收入自己门下,历史情怀是一方面。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因为他现在就是这条历史线上的中国地图学祖师爷,没必要矫情。

    更多的,他还是从大局考虑。

    汉魏之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两国相争,是全方位的,不死不休的那种。

    伟人曾言:“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

    冯刺史现在对裴秀所做的,就是想要尽可能,尽快地,发掘,培养出大汉的人才。

    不管裴秀对冯刺史的感观如何,但就凭最后留下的这些话,亦足以表明他的诚意。

    到于第三个原因,那就是:

    在河东世家豪族身上的棒子打完了,现在也应该塞个甜枣了。

    拉裴秀出来树立一个典型,可以安抚一下河东世家的惶惶人心。

    如果可能的话,顺便再从某些人手里多掏出一些钱粮,帮助自己更好地渡过这个寒冬,这也是一个好事。

    这是一个双赢,不,应该叫多赢的故事。

    至于为什么一定是裴秀,当然是因为裴潜这个魏国尚书令,以及河东裴氏——选汉还是选魏?

    汉家天子当然是气量宽宏,只要冯刺史敢担保裴秀,小胖子肯定就敢用裴秀。

    别说是一个裴秀,就是加上整个河东,也影响不了大汉的大局。

    但魏国不一样。

    毕竟在曹叡久病导致精力不继的情况下,尚书台和中书台就是魏国处理政务的两大中心。

    同时也是曹叡保持魏国政治平衡的手段。

    裴秀带头投汉,拜入冯贼门下这个事情,对于以前的曹叡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在眼下局势汹汹,自己又随时有可能咽气的情况下,曹叡敢不敢继续重用尚书令裴潜,以及他身后的一部分河东世家,这个问题就很要命。

    继续重用,可能会爆雷。

    调整人事,从打破平衡到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而现在曹叡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冯鬼王的这个操作,很是微妙。

    一石多鸟,公私兼顾,可以说是不愧是深谋远虑冯鬼王——张小四这些年身体力行的亲自教导,功不可没。

    “河东后进领袖”自然不知道冯鬼王仅仅与他见了一面,就挖了这么多这么大的坑。

    于是裴秀迷迷糊糊地过来,又迷迷茫茫地回去。

    ps:

    这段时间疫情反复,有加重的迹象,更新可能不稳定。

    再加上前几天打了加强针,感觉反应比第二针还要强烈一些,回来闷头睡了十多个小时,胳膊疼了三四天。

    天气越发冷了,大家还是多注意一些吧。

第1037章 隐蔽战线

    突如其来的寒流,让洛阳的街道冷清了许多,就算路上偶尔出现的行人,也都是低着头,步伐匆匆。

    西面极端恶劣的消息,随后皇帝的突然东征,让洛阳城开始流传起一些不太好的传言。

    这些传言不但传得很快,而且还传得有鼻有眼,让人真假难辨,给洛阳城增添了不少恐慌。

    毕竟只要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都可以感觉出来,皇帝更像是被西面的汉军赶去许都一般。

    现在的洛阳城,就如同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一般,有些死气沉沉。

    城中的权贵们,已经开始以各种借口,悄悄地安排一部分家族成员离开洛阳。

    反倒是呆在洛阳的曹氏宗亲,因为束缚太多,没有皇命,不得无故离京,被迫困守洛阳。

    清河公主作为皇帝的亲姑姑,同时又是大长公主,是宗亲中身份最为显贵人物之一。

    这些日子以来,清河公主府简直就是门庭若市。

    曹氏族人,不断找上门来,话里话外,就是想要从清河公主这里打听消息:

    陛下是不是真如外头传言的那样,打算长久留在许都?

    倘若如此,那陛下打算怎么安排洛阳的族人?

    随着流言越发甚嚣尘上,已经有人忍不住地想要从大长公主这里寻些门路,看看能不能跟着陛下去许都,或者谯县老家也行。

    搞得清河公主烦不胜烦,不得不闭门谢客。

    “武皇帝在时,天下诸侯闻大魏兵至,莫不丧胆,避之不及。文皇帝伐天下,诸寇仍以自保为要。”

    “这才过去几年?堂堂大魏,竟是任由贼人进逼洛阳,天子不思退贼,反是匆忙东巡。”

    “吾实不知,日后到了黄壤之下,有何颜面去见武皇帝!”

    紧闭府门,屏退左右,清河公主竟是对曹叡颇有怨言。

    她是曹操之女,可谓是亲眼见证了魏国怎么一步步建立的全过程。

    如今魏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身为长辈,清河公主实是有些怒其不争。

    当年曹操本是欲让她嫁给丁仪,哪知丁仪因为与曹植亲近,曹丕于是从中作梗,劝说曹操把清河公主嫁给夏侯楙。

    曹丕的这个举动,本意是为了打击曹植党羽,同时顺便拉拢夏侯一族。

    谁料到却是造成了清河公主婚姻的不幸——夏侯楙不但对清河公主少有过问,而且还趁镇守关中的时候,在长安大肆蓄养伎妾。

    夏侯楙的这种态度,让清河公主由怨生恨,竟密谋诬陷夏侯楙。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夫妻两人彻底撕破了脸皮,形同陌路。

    直到夏侯氏被曹叡猜忌,清河公主本以为,这是自己摆脱与夏侯楙的婚姻的好机会。

    但曹叡不知是出于其他方面考虑,还是久病精力不继,导致没有想起这档子事。

    于是就这么让清河公主和夏侯楙一直维持着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

    这种做法,让清河公主心里连曹叡都怨上了。

    国事家事,皆有可怨,再加上她又是曹叡的长辈,所以在私底下里说两句不是,也就不足为奇。

    只是她敢说,别人可未必敢接话。

    在场的唯一听客糜十一郎,下意识就是左右看看。

    “公主还要慎言才是。”

    “怕什么?天子现在许都呢,他还听得到不成?”

    面对眼前这个俊美情郎,清河公主显得很是放松。

    她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略有媚意地瞟了一眼糜郎君。

    随意晃了晃手里的青瓷酒杯,杯中蒲桃酒泛起一片桃红,再举杯一饮而尽,然后舔了舔嘴唇。

    也不知是不是染上了酒渍,还是其他原因,清河公主的红唇似乎比平时更显诱惑。

    糜十一郎看到对方这副模样,藏在袍子里的小腿肚忽然就是抽了一下。

    这时,只听得屋子外头忽然有侍女禀报:

    “启禀公主,天女求见。”

    这让两人之间刚升起的小暧昧顿时烟消云散。

    下意识地整了整衣物,清河公主这才正襟危坐:

    “请她进来吧。”

    “诺。”

    面蒙轻纱的天女在侍女的带领下款款入屋,妙目一扫,然后对清河公主微微敛袄:

    “见过公主。”

    却是对坐在一旁的糜十一郎看也不看一眼。

    “天女是贵客,何须如此多礼?来来来,请坐。”

    清河公主连忙起身,热情地拉着天女在自己旁边坐下。

    “谢过公主。”

    “不用谢不用谢,说起来,我请你过来祈福,还是要先谢你才是。”

    曹叡在后宫专门建立了一个宫殿给天女居住,专门让她给皇家祈福。

    平日里莫说是等闲之人,就是显贵亦不能见其一面。

    清河公主正是极少数能请得动她的人之一。

    “公主言重了,为天家祈福,本就是妾身之职,公主有请,我又岂敢不来?”

    “话可不能这么说,除了陛下,谁还敢指使你啊?我又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你能过来,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呢。”

    清河公主拉着天女的手不放,亲热地说着话。

    看到清河公主旁若无人地与自己说话,天女似是忍不住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糜十一郎。

    清河公主早就等着把话题引到糜十一郎身上,她看到天女如此,连忙笑道:

    “天女莫怪,其实我这次请你过来祈福,非是为我,而是另有他人。”

    天女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公主府了,她听到清河公主这么一说,心中已经了然。

    “莫不是为了糜郎君?”

    “正是正是。”

    清河公主看了看糜十一郎,眼中有关切之色:

    “不瞒天女,糜郎君前段时间曾去过长安,谁料到竟是差点没有回来。”

    “回到洛阳后,也不知为何,他总是寝食不安,就如同撞了邪一般,所以我就想请天女你帮个忙,看看能不能帮糜郎君驱驱身上的邪气。”

    天女闻言,眼神复杂地看向糜十一郎。

    清河公主对此人,也算是情真意切了,只是可惜……

    “妾观糜郎君印堂发红,两眼无神,可是浑身乏力?”

    印堂发红是因为喝酒了,两眼无神是因为被榨干了。

    糜十一郎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确实如此。”

    天女起身,走近了细看,然后再问道:

    “糜郎君在长安时,可曾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糜十一郎摇头:

    “我这次去长安,本是想要进些货物,没想到才到长安不久,关中就起了兵事。”

    “我生怕滞留长安,不敢耽搁,连货都没取,就急忙往洛阳赶,也算是有惊无险,没有遇到什么奇怪之事。”

    “糜郎君再好好想想?”

    糜十一郎皱眉,似乎在极力回忆:

    “真要说什么奇事,唯一有些印象的,也就是在长安附近,有民夫拉承露盘,不慎将承露盘掉入深沟,响声巨大无比。”

    “我那时正好在旁,被震得耳聋眼花……”

    话还没说完,天女就截断了他的话:

    “好了,我知道了。”

    “天女知道原因了?”

    清河公主有些惊喜地问道。

    天女点了点头:

    “承露盘一事,想来公主亦是有所耳闻。长安铜人与承露盘,乃是汉武所铸,陛下本欲承汉武气运,故令人运回洛阳。”

    “谁料铜人太重,无法运回,弃于长安城外,承露盘运到潼关附近,又坠入深沟折断。”

    说到这里,天女叹息一声,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说给在场的两人听:

    “这气运之事,果然是强求不得,大概天意就是如此吧……”

    清河公主想起大魏这些年每况愈下,心有戚戚焉。

    只是这些并非她所能操心,她现在在意的,是眼前的情郎:

    “可是天女,陛下气运之事,又怎么会和糜郎君扯上关系呢?”

    “按理来说,与糜郎君自然没有关系,但……”

    说到这里,天女欲言又止。

    “天女请放心,此处除了入我等三人之耳,再无他人能听到,还请明言。”

    天女看着清河公主,缓缓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公主啊。”

    清河公主一怔:“因为我?为什么?”

    “陛下代表的,是皇家气运,而公主是皇家中人,又是陛下亲人,这大魏气运,自然是会影响到公主。”

    “而糜郎君,正是因为与公主的关系不一般,所以才会跟着受到影响。”

    清河公主闻言,下意识地就是“啊”了一声,然后脸上突然一红。

    天女却是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若单单如此,糜郎君也不至于变成这般模样,最重要的是,他亲眼目睹承露盘坠落深沟,亲闻折断之声。”

    摇了摇头,天女有些怜悯地看着糜十一郎:

    “此可谓陷入太深,有夺运杀身之忧。”

    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糜十一郎,脸色就是一白,吓得他立刻站了起来:

    “夺运杀身?天女,这……这是什么意思?”

    “皇家气运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更兼承露盘折毁,乃是逆运,糜郎君既非宗亲,又非外戚,身受皇家之逆运,怕是有身殁之忧。”

    糜十一郎一听,嘴唇哆嗦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清河公主脸上也是血色尽褪,有些颤声地请求:“天女,请你一定要救救糜郎君!”

    天女沉吟不语。

    她这一沉吟不要紧,当场就吓得糜十一郎快要跪下去了:

    “天女,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看到两人都在急巴巴地看着自己,天女这才开口道:

    “气运之事,短则数年,长则数百年,糜郎君从长安归来,不过数月,自然是有机会的。”

    此言一出,清河公主和糜十一郎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清河公主低声问道:

    “天女,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公主可给我寻一静室,室内布置案几笔墨,九座九枝灯,共点九九八十一支蜡烛。”

    “糜郎君沐浴后入室静坐,我再写符作法,自可消除糜郎君身上的孽运。”

    “注意作法期间不得有任何人打扰,否则非但前功尽弃,而且还有反噬之忧。”

    “没问题没问题!”清河公主连声说道,“我府上多的是静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打扰。”

    天女看向清河公主:

    “公主乃是皇室中人,身上自带皇家气运,作法期间,尤其不能靠近静室。”

    “好好好!”清河公主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靠近静室。”

    好不容易请来天女,清河公主自然不可能再重新选个黄道吉日。

    当下她就立刻安排下去,布置好天女作法所需要的东西。

    而糜十一郎也顾不上矜持,先下去沐浴。

    待一切准备就绪,沐浴完毕的糜十一郎,披发赤足,进入静室。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响,接着又被紧闭。

    室内只剩下两人后,天女再没了丝毫的从容,她直接冲到糜十一郎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又极是急切:

    “我需要你帮我!”

    原本应该最为急切的糜十一郎,此时却是面色从容:

    “出了什么事,你先慢慢道来。”

    “慢不了!”

    天女直接在糜十一郎面前坐下,眼睛盯着对方:

    “皇帝已经给我来信了,我随时都有可能要去许都!”

    糜十一郎微微皱眉:“去许都而已,你怕什么?”

    “你懂什么?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帝的病情,他已经没几天好活了!”

    天女眼中露出些许的恐惧,“以前他就曾让我给他作法烧符治病,被我用长安铜人和承露盘糊弄过去了。”

    “他现在叫我去许都,肯定还是想让我给他治病,到时候若是我没有办法,他一定会杀了我泄愤。”

    糜十一郎听到“曹叡没几天好活”的消息,眼睛大亮:

    “你确实他命不久矣?”

    “能不能活过今年冬日都是个大问题!”天女语气极为肯定地回答,“所以我不能去许都!”

    她死死地盯着糜十一郎:

    “以前我帮了你这么多忙,这一次,无论如何你都得帮我,要不然,若是我事情败露,你也得死!”

    糜十一郎听到天女暗含威胁之语,眼中杀机一闪而过,他垂下眼眸,缓缓地说道:

    “你是不是说反了?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帮的你?”

    “我帮你拿到蜡烛,帮你拿到秘香,帮你拿到特效的药末当符水,帮你想如何更好地扮演天女,欺骗曹叡。”

    “要不然,你一个区区民妇,以为全洛阳的人都眼瞎了,都被你骗了过去?”

    以前你想要皇宫内部的消息,哪一次我没有给?

    天女没有心情跟糜十一郎讨论有的没有,她咬着牙道:

    “好好好,就算是你帮的我!现在我要你帮我最后一次。”

    事实上,她本是华佗弟子吴普身边的熬药女童,后来华佗被杀,门下弟子四散逃命。

    吴普在逃回老家广陵的路上,不慎与她分开。

    她流落在寿春,为了活命,最后不得不当了个农妇。

    只是她心气比较高,早年跟随吴普的时候,衣食无忧,现在沦落为农妇,自然是不甘心。

    在安定下来后,她仗着略懂一些医药学问,装神弄鬼,把药水说成符水,糊弄乡野的愚夫愚妇。

    最重要的,是她知晓华佗门中秘术五禽戏与秘方“漆叶青黏散”。

    此二者一内服一外练,相互配合,不但能让人长寿而气力强盛,还能保持容颜,老有少容。

    当地人见此女容颜不老,深以为奇。

    为了掩饰自己的秘密,她便借口说自己是天女……

    按理来说,三国时期装神弄鬼的人多了去,也不差她这一个。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空的蜀国出了一个人形挂,连带着蜀国都跟着偏离了原本方向,把魏国按在地上摩擦,摩擦……

    凉州的土著为了讨好汉家天子,指着被冲出山口的一块青玉石硬说那就是祥瑞。

    石头上面不但有各种奇珍异兽,星云图案,最重要的,还有三个笔划扭曲的汉字:大讨曹。

    凉州刺史本来是不想认的,但架不住关将军喜欢。

    当然,张小四更喜欢。

    双拳难敌四手,胳膊拧不过大腿,冯刺史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了祥瑞,把它快快地送到汉中。

    汉家天子很高兴,把这块大石头摆在行宫门口,经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在心里念一句:“大讨曹。”

    小胖子:我不是针对谁。

    曹叡:你礼貌吗?

    西陲贼寇都有祥瑞,堂堂大魏难道就没有?

    于是口嗨了一下的伪·青春美少女,就被天子慧眼选中。

    到了洛阳以后,居然还有一位俊美郎君主动找上门来。

    各种帮她,通过特殊渠道资助了不少特殊物品,让她的身份得到完美掩饰。

    这是一个苏玛丽故事,后世的小仙女们一定很喜欢。

    但天女现在只想要逃。

    再不逃,就真的要成上天成仙了。

第1038章 隐蔽战线(二)

    “曹叡已经决定长住许昌了,洛阳各官署肯定也会跟着迁往许昌,至少在司马懿回到洛阳之前,要迁走最重要的官署。”

    天女可能会知道曹叡的真实身体情况,但糜十一郎却可以从清河公主这里得到最可靠的内幕消息。

    从清河公主平日断断续续透露出的话语中,糜十一郎判断,曹叡可能已经不信任司马懿了。

    对于关中战局,现在说什么的都有。

    为什么冯贼能万里突袭成功?

    为什么并州河东会凑巧兵力空虚?

    为什么大司马在五丈原与葛贼对峙,却眼睁睁地看着五万禁卫军惨遭葛贼围灭?

    这究竟是蜀虏太过剽悍,还是有人拥兵自重,故意为之?

    ……

    糜十一郎相信,在司马懿决定领兵退出关中的那一刻起,曹叡就不会在洛阳给司马懿留下任何对朝廷有重要影响的官署。

    他看向天女,语气平稳:

    “传闻司马懿已经领军过了潼关,时间很紧迫,不久之后,洛阳肯定会有一阵混乱,那就是你的最好机会。”

    西有大汉大军压境,特别是西北的那个冯鬼王,指不定哪天就流窜到洛阳城下钓鱼。

    东南有吴国不断骚扰,在内又要防着握有兵权的权臣。

    如此内外交困之下,曹叡久病之身,怕是没有精力专门安排天女,最多也就是让下面的人安排。

    但天女身份特殊,虽住后宫,但却不像后宫嫔妃那样,被禁圈在皇宫,不得离开半步。

    只要她想办法,总是有机会出宫的——虽说机会很少,但只要一次就够了。

    “那我什么时候再出宫一次?”

    天女迫不及待地问道。

    “五日,我至少需要五天来安排,五日后你再以驱邪的名义来公主府一趟。”

    “不行!”天女断然拒绝道,“五日太久了,我最多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就会出宫寻你。”

    糜十一郎皱眉,略有不耐。

    如果是换了别人,敢这样威胁他,他早就痛下杀手了。

    真当这里是大汉了?

    这里可是伪魏的都城,一个不小心,他自己都要身首异处。

    只是眼前这个女人他现在还不能动,不但不能动,而且还要安抚好她,不然风险太大了。

    “三天的话,时间太紧,安排可能会有疏漏,万一被人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那也总比等死强。”

    天女摇头,语气坚决。

    糜十一郎终于忍不住地讥讽了一句:

    “当初你来洛阳,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事情会败露?现在何以如此怕死?”

    “没来洛阳之前的日子,那叫生不如死,来洛阳就算是要死,那也是先享受完了再死。”

    天女翻了翻白眼,“现在有机会不死,那当然是不死的好。”

    她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曹魏治下的农民,日子可不是一般的苦。

    或者说,当今的世道,天下的农民都很苦。

    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操劳,没有一刻空闲,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种出来的粮食还得上交大半,自己却连肚皮都填不饱。

    更别说那些一年到头都要征发的劳役,更是让人苦不堪言。

    为什么有不少人宁愿把自己的土地托付给豪族世家,也不愿意耕种。

    就是因为那些豪右可以庇护他们逃过繁重的赋税和劳役。

    糜十一郎“哧”地一声笑:

    “你就算是逃离了这里去大汉,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要继续当农妇?”

    天女毫不示弱地也是一声冷笑:

    “我好歹也是跟华佗先生门下沾些关系,听说现在冯君侯麾下,有华佗先生的门人,我手头上有一些东西,他们应该很感兴趣。”

    华佗被杀,门人四散,临终前所书的《青囊书》,亦被烧毁。

    可以说,华佗这一脉的医术学问,已经是七零八落。

    樊阿和李当之现在在大汉混得很不错,大有重振师门之势。

    他们也知道自己之所以混得不错,是因为自己有一手过人的医术。

    所以他们就越发地想要重现华佗当年的医术。

    但樊阿善针灸,李当之善用药,偏偏就缺了一位能把针灸和药物完美结合起来的人物。

    这个人就是华佗的第三位弟子吴普。

    糜十一郎霍然抬起头,盯向天女。

    先是入过兴汉会,然后又作为冯鬼王的潜在对手,最后再被迫放逐,糜十一郎对冯鬼王可谓是了解。

    所以他当然知道冯鬼王十余年前某些儿戏一般让人看不懂的操作,放到后来看,基本都大有深意。

    不惜大费周章,死命砸钱培养医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用凉州军军中的话来说,那就是上阵要么生要么死,死了不但能为家里免徭役和赋税,甚至还能给孩子一个保送学堂的名额,不亏。

    生的话要么受伤要么完好,完好就不用说了,说不定祖坟冒青烟的时候还能立个功。

    受伤的话,要么残要么能恢复。

    残了的话,不管是回乡里当个里长啥的,还是给兴汉会当个保安。

    乃至去东风快递当个运输小队长,那都是一般人求不到的路子,没有军中服役的经历,这些位置可不会轻易向普通人放开。

    受了伤也没啥,谁都知道,冯鬼王麾下,军医是顶尖的。

    别的军中受了重伤,基本都是九死一生,但凉州军中的军医就不一样,他们有底气敢跟阎王抢人。

    别人受伤要休息大半年,凉州军中医工三个月就能让你活蹦乱跳。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经历过生死的老兵,那可是军中最宝贵的财富。

    这就是为什么每经历一场大战,对手下一次就会发现冯鬼王越发难缠的原因之一。

    因为他的麾下,老兵比例高得惊人。

    糜十一郎不但了解这些,还知道天女确实与华佗门下有关系。

    若是对方所说是事实,那他就必须想办法把她送出去,而且最好还是送到冯鬼王手上——这可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糜十一郎坐直了身子,问道。

    天女看到他这个动作,面纱波动,似乎是在笑:

    “若你不信,我可以教你几个动作,只要你能坚持练下去,以后面对清河公主时,就不会心虚了。”

    糜十一郎神色一动。

    常言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

    他又不是冯鬼王那种自谓豺狼虎豹的人物。

    面对守活寡多年,然后出现报复性需求的清河公主,偶尔有时候他也会心虚的。

    虽然仅仅是有时候,但这种“有时候”,自然是没有最好。

    糜十一郎沉吟,然后问道:

    “会爬山么?”

    “什么?”

    “爬山,现在走函谷关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了,只能是想办法渡河北上,然后翻山进入河东。”

    长安到洛阳之间的这段大河水道,出名的大渡口可能只有那么几个。

    但没有名字的小渡口,却是不少。

    原因很简单。

    因为与洛阳隔河又隔山的河东产盐。

    走私盐巴是暴利。

    既然是走私,自然不能走轵关这种官道,所以只能是背着盐巴翻越王屋山南下,来到大河边上。

    然后再寻得野生小渡口,偷偷渡河。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万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

    愚公移山里的“太行、王屋二山”,指的正是并州东面的太行山,河东南面的王屋山。

    这些小渡口,渡不得大军,但只要找个操船技术过硬,要钱不要命的稍公,瞅好机会,渡个十数乃至数十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果然有办法!”

    天女喜上眉梢。

    这本是糜十一郎给自己寻的秘密退路之一,现在只能送给了天女。

    但是不能白送。

    糜十一郎心里暗暗决定,若是这个女人是为了活命,而骗了自己,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她后悔。

    你以为姓糜的在大汉是好欺负的?

    “简直是欺人太甚!”

    精美的青瓷茶杯被摔到铺着细绒地毯的地板上,骨碌碌滚了向圈,没有碎……

    曹叡半躺在榻上,红着双眼,喘着粗气。

    强撑着病体东征,让他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两颊陷下去成两个潭,鼻子像一片竖放的木片,前额耀着滞暗的苍白的光。

    虽然很是愤怒,但他却已经发不出太大的音声,嘶嘶地,喉咙头像网着乱丝:

    “欺人太甚,乱臣贼子!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离开洛阳,把他圈禁到死!”

    南边孙权的败退,并不能让曹叡有太大的高兴。

    吴人,鼠辈耳!

    年年北犯,又有哪一次能得逞过?

    西面的蜀虏,方是大魏心腹之患。

    更别说在内还有司马懿这等乱臣贼子!

    整整五万禁卫军啊!

    最信任的将领,最为倚仗的精锐大军,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了……

    曹叡骂着骂着,深陷下去的眼眶竟是流出泪来:

    “我对不起阿苏,阿苏,我对不起你啊……”

    “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你领军去关中,我应该把你带到许昌来……”

    曹叡来到许昌以后,已经没有办法处理朝政。

    朝中所有的事情,都是由中书省和尚书台处理。

    刘放孙资等人,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开始暗中控制住曹叡的对外联系渠道。

    除非是曹叡主动召见外臣,否则朝臣想要入宫觐见,那是千难万难。

    而现在的曹叡,能记起最亲近的人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精力去记那些外臣?

    所以对于刘放孙资等人的小动作,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在他的眼里,孙刘二人,仍是最值得信赖的三朝老臣。

    而孙刘二人,已经开始对着政治对手露出狰狞的獠牙。

    他们一直鼓动曹叡东征,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防止曹肇秦朗等人当上辅政大臣?

    如今秦朗已经消失了——虽然消失的方式有点太过残忍,并非他们俩人的本意。

    他们也不想着要搞垮大魏,但命是自己的,大魏是皇帝的。

    命都没了,大魏垮不垮,对他们来说,能有什么意义?

    而且现在他们与司马懿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司马懿完成了他们的请求,现在轮到他们完成司马懿的要求了。

    “燕王来了么?”

    “启禀陛下,燕王殿下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让他进来。”

    “诺。”

    燕王曹宇进入卧室,不敢抬头,只是对着曹叡方向行礼:

    “臣宇参见陛下。”

    曹叡没有多余的精力说废话,他看着自己这位叔祖(曹宇是曹操与环夫人之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燕王,我欲拜你为大将军,助后来者理朝中之事,何如?”

    曹宇吓得连忙趴到地上:

    “臣承陛下错爱,诚惶诚恐,然臣生性愚钝,难担重任,若是陛下一定要让臣任大将军之职,将来误国,只怕有辱陛下圣明之名,还请收回成命。”

    看着曹宇的模样,曹叡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自己这位叔祖难道还不愿意站出来么?

    他有心再劝,但体力已是不支。

    一直侍立在榻边的廉昭会意,走到曹宇身边,弯腰低声道:

    “燕王,陛下已知你的心意,请回吧。”

    曹宇这才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

    廉昭把曹宇送到门口,守在门外的孙刘二人,连忙迎上来。

    曹宇没有多说话,对着二人拱手行礼,径自离开了。

    孙刘二人看向廉昭,廉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孙资和刘放这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两位中书来了。”

    廉昭回到曹叡身边,轻声说道。

    原本闭养神积攒力气的曹叡这才睁开眼,叹息道:

    “燕王到现在都不愿意领大将军之职,实是令吾失望。”

    孙资上前一步,回答道:

    “陛下,可能是因为燕王自知其能不担起重任,所以如此。”

    曹叡再叹息:

    “燕王都不能担大任,那还能有谁让吾放心?”

    “陛下,能担大任者,已在外头守候,陛下不若召见,询问一番?”

    “谁?”

    “曹昭伯。”

    曹叡先是沉默,然后干脆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他这才梦呓般地咕哝:“曹爽?”

    “正是。”

    “长思呢?”(即曹肇)

    “陛下,曹常侍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到宫里来了。”

    曹叡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榻前的孙刘二人。

    刘放和孙资垂首不语,似乎在是等曹叡召唤曹爽。

    曹叡的卧室内出现了诡异的安静。

第1039章 宫闱之变(一)

    没有从孙刘二人那里得到反应,曹叡又把目光投向廉昭。

    一向最知曹叡心意的廉昭,看了一眼孙刘二人,低声道:

    “陛下,现在许昌城内诸署未定,不少人甚至还未安定下来,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找到曹常侍。”

    “陛下身体有恙,还是尽量多休息为好,现在门外只有武卫将军(曹爽任武卫将军)守候,他日等曹常侍来了,陛下再与之相见就是……”

    曹叡目有复杂之色,又是一阵默然,最终还是说道:

    “那就让曹昭伯进来吧。”

    守在门外的曹爽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抹额头的汗迹。

    虽然已经进入冬日,但他仍是不断地冒汗。

    他不断地试图深呼吸,想要稳定住自己的情绪,但却是徒劳。

    神情有些恍惚的曹爽,根本没听到廉昭的呼唤,直到廉昭上前凑上前来,他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曹将军,陛下有请。”

    “哦,哦,好好……什么?陛下?”

    曹爽反应过来以后,脸色就是一变。

    “曹将军请吧。”

    曹爽只觉得喉咙发干,他有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这才开始迈腿。

    也不知道是站得腿麻了,还是腿在发软,这一迈开步子,他的身体却是晃了一晃,险些跌倒。

    身为曹氏宗亲,自家大人又是前大将军和前大司马,从小就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与曹叡的交情也不错。

    曹爽从小到大,可谓是一帆风顺,从未见过什么大风浪。

    虽然孙刘二从早告知他,一切都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但当他真正掺入这等政治大事来,仍是忍不住地有些恐惧。

    随着廉昭进入卧室,曹爽战战兢兢地说道:

    “臣爽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听到曹爽的祝词,曹叡眼神有些讥讽,喃喃自语:

    “千秋万岁,千秋万岁……呵呵……”

    莫说是千秋,就是百岁,亦已足矣!

    看到曹叡这番模样,孙资生怕夜长梦多,越礼提醒了一声:“陛下!”

    曹叡叹了一口气,眼珠子动了动,看向曹爽:

    “昭伯,你可能担起大任?”

    曹叡的声音不大,而且嘶哑,但听在曹爽耳里,却是如雷贯耳,有若千钧之重。

    原本早就安排好的言辞,此时紧张过度之下,竟是全忘了。

    曹爽只觉得心思茫茫,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

    “臣……臣……”

    臣了半天,却是说不出第二个字。

    站在他身旁的刘放大急,看着曹爽那肥胖的身躯,心里暗骂此子当真是如豚犬一般。

    关键时刻竟是如一瘫烂泥。

    不过也正是曹爽性子软弱,所以才被孙刘二人看中。

    刘放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丝毫耽搁不得,否则的话,好不容易才被说服的曹叡只怕又要改变主意。

    他暗中踢了曹爽一脚,耳语般地说道:

    “快说愿以死奉社稷!”

    曹爽得了刘放的提醒,下意识就是高呼:

    “臣愿意以死奉社稷!”

    曹叡也不知有没有看到刘放与曹爽的小动作,他看着曹爽,又开始沉默。

    刘放和孙资知道曹爽性子软弱,曹叡同样也知道。

    若是就此付之以大权,日后曹爽未必能斗得过阴狠无比的司马懿。

    “陛下?”

    “大司马乃先帝留给朕之辅臣,如今领军在外拒敌,此等国家大事,若是不语之,未免失礼,如何奈何?”

    孙资和刘放对视一眼。

    “陛下,如今正值国之危难时刻,若是召回大司马,那蜀虏谁能挡之?不若令其守洛阳,以拒蜀虏为要。”

    “到时只要给大司马一个辅政名份,想来大司马自会知晓以大局为重,不会多心。”

    “是吗?”曹叡嘴角扯了扯,也不知是想冷笑还是什么。

    他倒是希望司马懿能多心呢。

    有心在朝堂上争权的臣子,至少比有心拥兵自重的臣子要好得多。

    只是……就算是现在自己下诏让司马懿来许昌,司马懿都不会来了吧?

    更别说自己现在也未必敢下这种诏令。

    曹叡心里叹息。

    孙刘两人的建议,确实算得是老成谋国之言。

    禁卫军全军覆没,原本根基一直就不稳的皇位,以后恐怕只会更加风雨飘摇。

    以眼下大魏的情况,除了只能暂时安抚好司马懿,让他领军守洛阳,防备蜀虏继续东进,别无他法。

    若是下诏强行让他来许昌,被他抗命落了天子颜面还好说。

    就怕他过来的时候,是领着大军过来的,到时候谁能制之?

    董卓领军进京之事,犹在眼前。

    曹叡又岂会再犯下这种蠢事?

    他不惜折了颜面,在战事不利的时候,退守许昌,就是这里比洛阳更靠近荆州和扬州。

    万一有事,这两地的大军可以更快地支援过来。

    “司马懿果真会安心守在洛阳乎?”

    “陛下,大司马已是位极人臣,若是降虏,蜀虏所能予者,难道还能比大魏多吗?”

    “更何况,蜀虏对世家豪族,多有盘剥,破家灭户者,屡有传闻。司马家乃河内大族,若是降虏,焉知能否保持今日之盛?”

    简而言之,司马懿降虏不但没有好处,而且说不定还有坏处,所以他为什么要降虏?

    不但不会降虏,而且为了保持他现在的地位,他还要努力拒虏。

    “陛下,非常之时,须得行非常之事。司马一族,出自河内,如今蜀虏兵临河东,与河内仅有一关之隔。”

    “司马懿若是再退,就是将家族根基拱手相让,所以臣以为,他肯定会死守洛阳。”

    孙刘二人一人一句,终是把曹叡说服了。

    曹叡再次看向一直没有吭气的曹爽:

    “曹昭伯,你既说自己愿以死奉社稷,那我封你为大将军,辅佐未来的年幼天子,你可敢担起此等大任?”

    曹爽终于听到曹叡这句话,当下狂喜地趴到地上:

    “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脸上的汗珠因为用力过猛,终于“叭”地滴到地上。

    曹叡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闭上眼,躺到榻上,面容极是疲惫:

    “朕累了,你们先下去吧。”

    孙刘二人见大事已定,便与曹爽一齐应诺而出。

    出得寝殿来,曹爽对着孙刘二人连连躬身:

    “若不是有两位中书,爽安有今日?只待陛下真正诏告天下,爽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孙资与刘放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抚须而笑。

    “大将军言重矣,吾等二人不过是中书,焉能得大将军如此相待?”

    “当得起当得起,两位中书可是跟随武皇帝的元老,爽不过后进之辈,朝中之事,以后还要仰仗二老。”

    “大将军客气了,吾等二人皆垂老矣,不过是见识多一些而已,岂敢说仰仗?”

    “是极是极,以后朝中还是要靠大将军这等年青才俊撑起大局,大将军但有所问,吾等皆是知无不言。”

    准确地说,孙刘二人现在就称曹爽为大将军,是越礼了。

    因为拜大将军是有流程的。

    拜大将军要百官会集,由皇帝所派出的谒者、光禄勋等人当众宣读诏书,然后由尚书郎以玺印绶付侍御史。

    再由侍御史授给玺印绶,最后赐礼器等物,这才算是正式就任大将军。

    但在三人看来,陛下既然已经应下,想来已是板上钉钉,早叫晚叫,没多大的区别。

    毕竟现在的宫里,还会有人敢乱嚼三人的耳根不成?

    孙刘与曹爽三人自以为得志之时,他们身后的天子寝室,原本已经累极不能说话的曹叡却是突然睁开了眼。

    “廉昭。”

    “陛下?”

    一直守在榻边的廉昭立刻凑了上去。

    “你现在立刻去宣曹常侍入宫来,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诺。”

    而此时,刚从皇宫里出来的曹宇,才顺着皇城的城墙拐过一个弯,就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燕王!”

    曹宇看到曹肇,先是一惊,然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长思一直守在这里?”

    “正是。”

    曹宇左右看看,然后压低了声音:

    “长思为何不入宫?”

    曹肇面有忧愁之色,略显烦躁地说道:

    “自到了许昌之后,吾比不得在洛阳那般便利,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再加上陛下身体一直有恙,臣子非宣诏不得入宫。”

    “我这些日子以来,屡次上奏请求入宫觐见陛下,陛下却是一直没有宣诏,我亦是无可奈何。”

    曹宇听了,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如何与曹肇说。

    曹肇没有注意到曹宇的神色,他只是略有着急地问道:

    “燕王,陛下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这……”

    曹宇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燕王,我知道,陛下身体状况是宫闱之密,不可随意打听,可是……”

    曹肇右拳击了几次左掌,同时又跺了跺脚,显示出内心的焦虑:

    “我这是太久没有见陛下,担心陛下。”

    看到曹宇仍是不肯言明,曹肇知道他的难处,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转了一个话题:

    “燕王,陛下在洛阳时,就有定下辅政大臣之意,陛下曾透露与我说,欲封燕王为大将军,为辅政大臣之首。”

    曹肇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曹宇。

    曹宇脸色却是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叹了一口气:

    “我今日进宫,就是为了此事。”

    “哦?”曹肇一听,顿时面有喜色,“陛下已经下定决心了?”

    多日来心头的阴霾顿时如见透云之日。

    只要燕王当了大将军,那么自己将来,又有何虑?

    曹宇点了点头:

    “陛下欲封我为大将军,被我拒绝了。”

    曹肇才刚刚染上喜色的面容顿时僵住。

    他猛地睁大了眼,嘴巴张开又合上,却是吐不出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他才强笑着说道:

    “燕王,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曹宇摇了摇头: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说真的。”

    岂有叔祖辅政不足八岁的曾孙天子之理?

    到时候世人只会讥笑他贪恋权势,不明事理。

    再说了,曹宇可是亲眼看着曹丕曹植为了世子之位,如何争得你死我活。

    曹植争位失败后的惨状,更是被他引以为戒。

    当年他都没有站位,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要蹚这种注定爬不上来的水泥坑?

    难道要越活越回去?

    最重要的是,曹宇可没有信心,在朝堂上与司马懿刘放孙资等这些老狐狸周旋。

    这些人,不但个个手握实权,而且都是早年就跟随武皇帝的老人,能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

    自己不过是因为早年与未显贵时的天子交好,天子登基后,念当年旧情,这几年才被天子特意召到朝堂。

    能有多少根基?

    这还仅仅是朝堂上的。

    更别说外敌,无论是谁任大将军,都避不开蜀虏这个大患。

    说句不大逆不道的话,蜀虏攻取关中河东,天子被逼东征,大魏现在就是一个烂摊子。

    谁能收拾谁就去当那个大将军,曹宇他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强行上任,说不定只会给国家添乱。

    从这方面来说,曹宇确实如孙刘二人之言,有自知之明。

    只是曹肇又如何能知晓曹宇这么复杂的心思?

    他急得团团转,如同困在狭小笼子里的受伤野兽:

    “你怎么能……”

    大概是觉得语气太过生硬,转而放低了声音,凑到曹宇面前:

    “殿下怎么会拒绝了呢?这……这……”

    曹宇笑了笑:

    “我自知才能不足,这等重任,还是让陛下另选贤才吧。”

    临走前,曹宇终是看在两人交情的份上,说了一句有用的话:

    “大将军人选,陛下极有可能就在这两日选定,若长思欲有所建言,还是尽快想办法入宫面见陛下才是。”

    言毕,他没有再过多停留,匆匆离去。

    曹肇看着曹宇离开的背影,知道燕王已是靠不住了。

    他懊丧之余,又不得不立刻重振精神:

    “不行,我必须想办法见到陛下。”

    他正在盘算着,刚转过城墙的墙角,忽然愣住。

    原来方才两人驻足一番谈论,耽搁了不少时候,孙刘曹三人,此时也正好出了宫门。

    曹肇下意识地就是退了回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孙刘曹三人正要离开,一直呆在曹叡身边的尚书郎廉昭正急步小跑要出宫去。

    “尚书郎欲往何处?”

    曹爽心情舒畅,少不了左顾右盼,眼尖看到了廉昭,不由地笑着打了一声招呼。

    廉昭的反应却是有些奇怪。

    他有些讪讪缩了缩脚步,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曹爽还没有发现廉昭的反常,但孙刘二人,却是人老成精。

    廉昭这个时候应该是侍立在陛下身边听候吩咐,为什么会匆匆出宫?

    莫不成……

    “尚书郎欲往何处?”

    孙资缓步上前,宛如闲聊,把曹爽的话又问了一遍。

    “没……没,就是想出宫走走。”

    廉昭连连摇头。

    刘放看到廉昭这个模样,心下疑云顿生:

    “哦?是吗?正好,吾等也想散散心,不若一起?”

    “呵呵……这个……”

    廉昭退一步,孙刘两人就上前一步。

    廉昭退无可退,终于吐露道:

    “陛下,欲宣曹常侍入宫。”

    “什么?!”

    一直看不清状况的曹爽听到这个话,立刻失声喊了一声。

    引得孙刘二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曹爽自知失言,连忙压低声音,着急地看向孙刘二人:

    “两个中书,这……这可如何是好?”

    孙资和刘放虽然略有意外,但却是没有太大的惊讶。

    两人共事已久,一个眼神交会,就已经知道彼此心意,当下齐声说道:“走!”

第1040章 宫闱之变(二)

    “去哪里?”

    曹爽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

    孙刘二人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廉昭:

    “尚书郎,我们想起还有一些事没有向陛下上奏,所谓一事不烦二主,麻烦尚书郎替我们再去给陛下通报一声?”

    廉昭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陛下的诏令,让我去宣……”

    哪知还没有等廉昭说完,刘放就示意道:

    “尚书郎,请吧,麻烦回宫里,帮忙通报一声?”

    廉昭有些为难地赔笑道:

    “刘中书,可是陛下让我……”

    “哎,无妨的,我们现在有急事想要禀报陛下,这曹常侍之事,也不急在一时。”

    “就是就是,等尚书郎帮我们通报完了,再去寻曹常侍不迟,相信陛下也不会责怪。”

    孙资也接口说道。

    在两人看似请求实则强迫的进逼下,廉昭看似不大情愿,实则是却是暗松了一口气地转回头,重新向着宫里方向走去。

    正在等着曹肇入宫的曹叡,听到曹爽等人去而复返,不禁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廉昭。

    廉昭知其意,有些羞愧,又有吞吐地说道:

    “回陛下,臣刚走到宫外,哪知正遇两位中书,臣本想悄悄避开,哪知却是被曹将军发现……”

    他说得巧妙,没有提自己没有提前避开,让曹叡听了,只道刘放和孙资是故意守在宫外。

    再一听到曹爽,曹叡眼底就有些有阴郁:

    “你告诉他们了?”

    廉昭嘴唇动了几下,满面羞愧:“臣有罪,对不起陛下。两位中书一再逼问,臣……”

    曹叡叹了一口气:“算了,为难你了。”

    听到这句话,廉昭再一次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关自己总算真正过去了。

    “两位中书和曹将军还守在门外,那陛下还见不见?”

    廉昭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两位中书去而复返,想来定是有要事,吾又岂能不见?”

    曹叡闭上了眼,语气飘忽,听不出是喜是悲。

    廉昭闻言,转身出去把刘孙曹三人请入室内。

    见礼过后,曹叡问道:

    “诸君此番,可是又有要事?”

    “陛下,”刘放第一个站出来,“臣等三人本欲在宫门道别,谁知忽闻一声雁鸣,原来是上空正有一队大雁飞过。”

    “那声雁鸣,正是头雁所发,召唤他雁,紧随其后,莫要落伍。”

    曹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透露出某种莫名其妙。

    大冬天的,你跟我说还有大雁?

    难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想着给我报祥瑞呢?

    然而事实是,曹叡想多了。

    只见孙资也跟前站出来:

    “陛下,飞禽尚知无头不飞,陛下既然已经决定由曹将军出任大将军,臣等便请陛下及早下诏,公告天下。”

    “如此,方可早日安诸臣之心,免得有人生出不该有之志。”

    听到这里,曹叡猛地睁大了眼。

    生出不该有之志?

    谁?!

    “陛下,此等大事,不可犹豫,更不可反复,为国家计,臣恳请陛下立刻下诏。”

    “恳请陛下立刻下诏!”

    孙刘二人说着,齐齐叩首下去。

    曹爽见此,连忙也跟着趴到地上。

    曹叡看着地上的三人,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一场辅政大臣之争里,刘放孙资这是在表态,坚决站在曹爽这一边,而非曹肇。

    若是自己强行让曹肇出任大将军,将来若是没有孙刘二人的配合,曹肇想要掌控大局,又谈何容易?

    再想起大魏现在内忧外患的局势,曹叡终是叹了一口气:

    “罢了,去取黄纸来。”

    廉昭闻言,取来黄纸与笔墨。

    曹叡勉强写下诏令,正准备吩咐盖印的时候,孙资忽又说道:

    “诸外臣皆知陛下宠信燕王曹常侍等人,只怕有人会误会陛下欲让彼辅政,陛下,此事不可不防啊!”

    曹叡垂下了眼眸,似有昏睡之意,有气无力地问道:

    “那依孙中书之见,吾当如何?”

    “依臣之见,陛下可令燕王归国,解曹肇等人常侍之职,如此,诸臣自会明白陛下之心矣。”

    曹叡闻言,身子轻轻一抖,有些含糊地说道:

    “朕疲惫已极,难以执笔,且先睡上一会……”

    言毕,正欲弃笔,哪知刘放眼疾手快,踏步上前,握紧曹叡的手:

    “陛下,事不宜迟啊!”

    曹叡大惊:

    “卿欲何为?”

    “臣为陛下拟诏。”

    刘放说着,抓着曹叡的手,半是强迫着曹叡写下诏书,这才让廉昭扶着曹叡躺下。

    曹叡此时已是脸色灰白,也不知是当真用尽了力气,还是别的原因。

    他看向孙刘二人:

    “曹长思乃功勋之后,又是宗亲,不可薄待之,否则失臣下之心。”

    孙刘二人应之:

    “曹长思既承长平侯爵位,得授厚禄,岂曰薄之?”

    得到二人不会赶尽杀绝的承诺,曹叡这才放下心来。

    盖上皇帝印玺之后,终于算是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次日,孙刘二人以皇帝之名,召集众臣,宣读诏令,解除曹宇、曹肇等人朝中的一切职务。

    曹宇以王爵就国,曹肇以长平侯归第。

    同时正式册封齐王曹芳为太子。

    又封曹爽为大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再传诏大司马司马懿,迁进太傅,辅佐太子。

    曹叡虽然意属曹肇,但在病重之际,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掌控整个朝堂的局势。

    再加上了尽快稳定局势,减少朝争内耗,他不得不作出退让。

    在国家与私情之间,选择后者的皇帝可能会有,但是不包括曹叡。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一心想的,是如何稳定局势。

    朝堂未来权力构架的突然确定,不但让朝廷众臣震动,而且对后宫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就在宣布确立太子之后,毛皇后立刻前往曹叡病房前请求探病,未得到允许。

    她情急之下,便欲向曹叡身边的人打听病情。

    谁料到曹叡得知后,竟然直接下令处死当日服侍自己的十数个宫女和小黄门。

    如此之后,他仍不罢休,又以毛皇后“心有不轨”为借口,下诏缢死毛皇后。

    曹叡的这个举动,让后宫嫔妃大为惊恐。

    因为皇帝连皇后说杀就杀,那么谁又能知道,陛下将来会让多少人跟随他去黄壤之下?

    曹叡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自己后宫数千女人的担心(仅许昌宫)。

    在杀了毛皇后之后,他立刻又让人召来贵嫔虞氏。

    虞贵嫔与毛皇后同是河内人。

    但两者的出身却是天差地别。

    毛皇后出身低微,其父不过是贱吏。

    而虞贵嫔却是真正的世家女,曹叡在被封为平原王时,曹丕亲自为他求娶的王妃。

    在曹叡被立为太子时,虞氏也跟着升为太子妃。

    谁料到曹叡登基后,却是把妾室毛氏立为皇后,身为正室的虞氏,满心欢喜却等来了一场空。

    后来魏国在西边战场接连败退,逼得原本有意削弱世家的曹叡,不得不越发地依靠中原的世家大族。

    在这种情况下,被曹叡贬往邺城的虞氏又被请回了洛阳,魏国败得越惨,虞氏的地位就越是高升。

    最后竟是升到了仅在皇后之下的贵嫔之位。

    “朕知道,这些年有些冷落了你,但你我好歹夫妻一场,且先帝让我娶你,想来你亦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对于虞氏,曹叡知道有些话,根本没有办法藏着掖着,只能是挑明了说。

    虞氏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也知道,这皇后之位,本就是属于你的,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如何?”

    虞氏看着榻上这位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如今不但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而且居然如此低声下气。

    她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对于皇帝的无情,她早已看透。

    但正如皇帝所言,她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个工具,一个联系曹魏皇家与河内世家的纽带工具。

    就算是再怎么怨恨,又能怎么样?

    这么多年都坚持下来了,难道反而要在这种关键时刻放弃?

    “陛下想让我做什么?”

    “太子才八岁,在外虽有辅政大臣辅佐,但他终究是个孩子,未识人间险恶,我放心不下,故欲在后宫寻贤良淑德之人抚养。”

    贤良淑德?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虞氏仍是有些想发笑。

    当年为了毛氏,此人曾一度把自己贬到邺城。

    如今毛氏年长色衰,又对太子没有帮助,竟是说杀就杀,冷酷薄情至此,竟对自己说什么夫妻之情?

    什么贤良淑德?

    难道不是因为自己身后代表的势力和资源?

    虞氏也懒得点破曹叡的虚情假意:

    “陛下所说的贤良淑德之人,莫不成是在说妾?”

    “正是。”

    “陛下过誉了,妾不敢当。”

    “后宫之内,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抚养太子。”曹叡定定地看着虞氏,“而且这个事情,对你也是大有好处的。”

    或者说,对河内虞氏,也是大有好处的。

    虞氏垂下眼眸:

    “陛下话已至此,妾若是再不答应,岂不是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虽料到虞氏大概率不会拒绝,但此时听到她亲口应下,曹叡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立刻让人把太子曹芳带进来,让他对虞氏磕头。

    曹芳在磕完头后,只听得曹叡又吩咐道:

    “太子,我将册封虞贵嫔为皇后,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嫡母,以后诸事须得听从嫡母吩咐,不得有违。”

    八岁的太子有些懵懂,他看了看虞氏,又看了看曹叡,不知如何开口。

    “还不喊母后?”

    曹芳在曹叡的连声催促之下,这才怯生生地喊道:“母后?”

    虞氏面对曹芳,神情终于柔和起来,她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得到虞氏被立为皇后的消息,孙资不禁有些后怕:

    “咱们这位陛下,果真是不简单啊,若非时机凑巧,吾等行事,怕是没有这般方便?”

    刘放点头:

    “陛下借口诛毛皇后,原来竟是为了立虞贵嫔为后。河内的虞氏与司马氏,怕是从此各怀心思。”

    “那等事情,与吾等本就没有多大关系,再说现在朝中大局已定,吾等只管看戏就好。”

    “也是。”

    ……

    关中,潼关。

    昔日被马超用来抵挡曹操大军的险关,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司马懿在大河彻底结冰前,领军退出了关中。

    临走前,他下令把潼关彻底摧毁,只给大汉留下了残墙破垣。

    再一次下雪之后,大河终于结了一层厚厚的结实无比的冰,骑军甚至可以从直接河面跑到对岸。

    在视察完河东,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冯刺史又冒着严寒,从风陵渡过河,来到潼关上。

    看着被人特意摧毁的险关,冯刺史裹了裹毛料大衣,呼出一口白气,问道:

    “最后一批贼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回君侯,六天前。”

    冯刺史脚上的牛皮靴踢了踢烧黑的土块,又看了看四周。

    潼关它不是一座关城,而是建立在一个南北走向,有十数里长的黄土塬上的军事防御体系的总称。

    黄土塬的东面,有一条同样是从南北走向,从秦岭一直延伸到大河边上的禁沟。

    禁沟又深又宽,谷势壁立,即便是已进入冬日,积雪都不能完全掩盖住沟底的灌木丛藤。

    由此可想而知,沟底的草木,平日里是如何茂密如织。

    敌人若是从东面攻来,首先要想办法越过禁沟,再攀爬上近乎垂直的谷壁。

    或者在长达十数里的黄土塬绝壁面前,想办法找到小路翻越而上。

    当他们好不容易才到达黄土塬上时,又要面对守备森严的壁垒关口。

    这也是为什么当时守在河西的鲜于辅,看到冯刺史领军南下,到达风陵渡,就断定汉军的主攻方向不是风陵渡的原因。

    因为汉军渡河之后,面对潼关这等连猿猴都难翻越之地,最多也就是能截断潼关与洛阳的联系。

    在有守军的情况下,敌人不可能攻得上黄土塬。

    只是鲜于辅没有想到的是,冯某人底牌太多,竟是计中有计。

    按潼关这个地势,它的最大作用,就是阻挡从东面而来的敌人。

    若是河东不失,面对西面关中的敌人,利用大河天险,潼关也可以发挥出作用。

    只是谁曾想到,此次关中之战,河东竟是先于关中失守。

    司马懿孤注一掷钓鳖失败后,不得不放弃了潼关。

    看着在积雪覆盖下的黄土塬,白茫茫犹如一条白龙横卧南北,冯刺史又问道:

    “这周围呢,仔细侦察过地形没有?”

    身边的校尉一脸为难之色:

    “君侯,此处长达十数里,地形复杂,现在又被大雪覆盖,我们根本来不及掌握具体情况。只能是大概察看了这一带原有的各个关城遗址。”

    冯刺史点点头:

    “潼关地势险要,是关中门户,万不可掉以轻心,想办法迟早查看清楚,才能重新布置防务。”

    “诺。”

    简单地交代了几句,冯刺史不住地往西边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出现了黑点,茫茫的大地上,很是显眼。

    黑点渐渐变大,原来是一队骑兵。

    冯刺史掏出望远镜,待看清来人时,脸上露出了痴笑。

    ps:咳,确实是和虎女结婚了,虎年生的。

    从今以后要努力攒奶粉钱了……

    我一定努力多更。

第1041章 长安城外

    能让冯君侯露出痴笑的,要么是绝代佳人,要么是绝世美男。

    关将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可佳人可美男,能满足冯刺史的不同胃口。

    只是这一年来的征战,她的面容多了一些风霜侵染之色。

    握住对方的手,冯刺史感受手面的粗糙,有些心疼,又有些愧疚,低声道:

    “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雪过来了?”

    在冯刺史面前,关将军褪去了平日里的英挺冷酷,眼波微微流转,从未有外人看见过的嗔意流露于冯刺史面前:

    “丞相的急令,让你我二人立刻赶往长安,信使在河东没找到你,我只好选赶过来与你汇合。”

    冯刺史这些日子忙着整顿河东,基本上把几个主要的县邑都跑了一遍。

    再加上魏军刚刚退出关中,各地难免有残军或者心向魏国的地方豪强,关中各路汉军之间的联系并不完全通畅。

    所以丞相派出来的信使一时间找不到冯刺史,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丞相为何要让我去长安?”冯刺史有些不太明白,“姜伯约不是早就到长安了么?”

    “河东才刚刚稳定下来,我还想着去一趟并州呢。”

    “姜伯约并没有进入长安城。”

    关将军与冯刺史并立在潼关残址上,随口告诉冯刺史关于长安方面的最新消息,“而是被丞相派去了泾水那边。”

    “这又是为何?”

    冯刺史就更不明白了。

    姜维领有虎步军,又得丞相传授八阵图,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丞相亲自培养的新生代将领之一。

    好不容易才抢了个首功,丞相反而把他调离长安,图个什么?

    “说是原本萧关城下,原本有一支贼兵,汧县降后,贼兵沿着泾水逃窜,丞相派姜维过去,正是为了堵死这支贼兵。”

    “哦?”冯刺史点头,“估计又是司马懿干的好事,断尾求生。”

    “可能吧。”关将军有些不在意地回答,“不过这支贼人可不简单,听说经过安定时,还想偷袭泾阳城。”

    “幸好安定的太守是柳隐,城内防备森严,所以才没有被贼人得逞。”

    关将军说着,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丞相才特意派了姜伯约过去。”

    在她看来,这支贼人若是趁着前段时间关中混乱,说不得还能逃出去。

    哪知那贼将也不知不清楚关中发生了什么,还是另有他想,偷袭萧关不成,退走时居然还想着去偷袭安定。

    岂不知街亭之战时,张郃都在柳隐防守的营寨面前都吃了苦头?

    “还于旧都是丞相的夙愿,丞相不会让它发生任何意外,所以派姜维过去,可能就是为了稳妥吧。”

    冯刺史认为自己大概能理解诸葛老妖的心理。

    只是丞相为什么要让自己赶去长安,关将军也不清楚,冯刺史也想不明白。

    看到冯刺史有深思之色,关将军还以为他是担心新降之地。

    “并州有霍弋,河东有石苞,皆是才干出众之辈,有他们在,想来并州与河东,暂时出不了太大的问题。”

    哪知冯刺史却是摇头:“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新降之地,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

    若是自己突然离开,虽说可能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但说不得会让人误会,到时候出点意外也不太好。

    这么些道理,丞相不可能不懂。

    相比于冯刺史,关将军想得就简单多了:

    “多想无益,既然终究是要去长安,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再说了,关中大局基本已定,长安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冯刺史一听,暗道也是哈……

    只要自己能保证潼关与河东不失,长安又有诸葛老妖坐镇,关中残留的贼人,能掀起什么风浪?

    想了一下,冯刺史问道:“三千呢?”

    关将军一愣:“谁?”

    “二郎……”

    若不是在众人面前,关将军说不得就要动手打人。

    “二郎已经先我一步去了长安。”提起赵广,关将军反而是面露忧虑之色,“有可能是与赵老将军有关。”

    冯刺史一听,顿时吃了一惊:“赵老将军?”

    按理来说,冯刺史最是知道赵老爷子多活了多少个年头,现在传过来什么消息他都不应该意外。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

    这些年来,讲武堂给凉州军输送了不少学生。

    冯刺史是真心舍不得坐镇讲武堂的赵老爷子。

    关将军看向冯刺史:“你猜到了?”

    冯刺史叹了一口气:

    “我倒是宁愿我猜错了。你冒雪赶过来,想必也是劳累,今晚先休息一个晚上,明日我们就启程。”

    关将军点了点头。

    从潼关到长安,大概有三百来里,沿着渭水,骑马赶路,不惜马力的话,三天就能到达。

    只是关中初定,就算是走官道,若是人数太少,也难免会遇到乱兵或者拦路的强人。

    不过对于冯刺史来说,这点问题根本不算什么事。

    因为这一次,是由关将军领着凉州铁骑亲自护送,安全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大汉丞相传令让关将军也一起前往,不知道是不是也考虑到了这一层。

    但不管大汉丞相有没有这个意思,但他对冯刺史的看重,是实实在在的。

    当冯刺史赶到长安城下的时候,远远就看到长安城门前有人正坐在轮椅上,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丞相?”

    冯刺史吓得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过去,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在丞相面前:

    “天气寒冷,丞相何以在此受冻?”

    一边说着,一边抹去因为急于赶路,被寒风吹出来的眼泪和鼻涕。

    大汉丞相身子已是佝偻,头戴委貌冠,双鬓尽是白发,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细绒毛毯防寒。

    他看着冯刺史,脸上露出笑意,伸出干枯的手,似乎是想摸脸,然后又觉得不对,转而拍了拍肩膀。

    “吾在此迎接大汉功臣,心热似火,何来受冻一说?”

    凹陷下去的双颊更显得丞相如同风中的残烛,唯有那依旧闪亮的双眼,显示出他此时心情的亢奋。

    冯刺史从潼关赶路过来,一路上都快要冻成狗了,现在光顾着胡乱抹鼻涕,一时间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啊?丞相原来在等人?”

    能被丞相称为大汉功臣的,也不知是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诸葛亮看着冯刺史一脸的茫然,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尽是欣慰。

    冯刺史只觉得放在自己肩头的手用力按住自己,耳边听着丞相说道:

    “计定南中,策兴汉中,经营西凉,纵横北地,鲸吞并州,虎视洛阳,贼人闻之而丧胆,逆乱见之而败退,此可谓功臣耶?”

    咦?

    这些事听着耳熟?

    冯刺史抬看向丞相,眨了眨眼,然后一阵北风吹过。

    坏了,眼泪又习惯性地流出来了。

    丞相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慈爱地笑道:

    “哭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我没哭……”

    冯刺史抹了抹眼泪,同时在心里嘀咕,什么叫我应得的?就这几句夸奖?

    “还说没哭呢!”丞相笑呵呵地看着他,拍了拍轮椅:“走,推我过去。”

    “什么?”

    冯刺史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丞相轻轻地挥了挥手,

    身后的将士如同得到的军令,“唰”地让开。

    但见原本被挡住的后方,有持戟将士分列道路两旁,一直延伸到巍峨的长安城门下。

    一辆安车早就有前面等候多时,丞相示意冯刺史扶着自己上车,同时说道:

    “吾自受先帝遗诏,夙夜忧叹,唯恐有负先帝之托。今日能进入长安,虽死无憾矣!”

    冯刺史闻言,大是意外:

    “丞相的意思是,到现在还没进入长安?”

    “若没有凉州军转战万里,吾此番能不能还于旧都,尚可未知,吾岂能独占首入长安之功?”

    丞相一边说着,一边在安车上坐下,又拍了拍旁边位置,“且陪我坐。”

    冯刺史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感受着四周的灼灼目光,不由地有些扭捏:

    “丞相,这不太好吧?”

    “吾不过是想与大汉功臣同进长安,有何不妥吗?”

    一向谨慎的丞相,此时却是少有的张扬,目光扫车子下边众人,睥睨而霸气。

    魏延闷哼一声,转过头去。

    杨仪面无表情,眼底阴沉。

    关兴张苞目光复杂地看着车上的冯刺史,爱恨交织,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

    这小子若仅是我的妹夫,那该多好?

    然后心有灵犀般,两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对方,又心虚地别开。

    孟琰则是露出掺有恭维的笑容。

    只是吴班与李丰的心情最是简单,笑容真心而实意。

    丞相把众人的神色都看在眼,再次开口道:

    “虎威将军此次功劳甚大,不知可否屈就驾车,与吾一起进入长安?”

    能陪丞相一起首入长安,这可不是屈就。

    陪同冯刺史前来的关大将军闻言,看了一下冯刺史,再扫了一下众人,剑眉就是一挑:

    “丞相但有吩咐,末将岂敢不从?”

    她可不像冯刺史那般虚伪,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御者的位置。

    谁若不服气,有胆子就站出来。

    反正这一趟,本将军定是要与阿郎同进同退的。

    魏延再次重重地闷哼。

    正如关将军所想的那样,就算是不服气,他也得憋着。

    军中以军功说话,关家虎子铁骑横扫北地,名震中原,谁敢小视?

    “走吧。”

    丞相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小心思,吩咐道。

    关将军轻抖马绳,车轮开始滚动,载着车上三人,向着长安城门驰去。

    众将只能是走路跟在后面。

    “此战过后,你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轻易不可动摇了。”

    在吱呀吱呀的车轮转动声中,丞相看着前方,缓缓地说道,“吾能看到还于旧都,但只怕是看不到兴复汉室了。”

    “不过幸好还有你,吾到了地下,也能勉强向先帝交代。”

    冯刺史一惊,吓得差点站起身来:“丞相何出此言?”

    丞相却是伸手虚压,语气平淡,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好好坐着,别一惊一诈的,你是给我治病的人,别说不知道我这身体是怎么一回事。”

    “我未能完成先帝遗志,但总算是找到一个能继续兴汉讨贼的人,吾心甚慰。”

    冯刺史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感觉自己在经历着历史。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像是在薪火相传,又给人一种沉重的使命感。

    让冯永想起了前世在抗洪前线时的宣誓。

    想必当年丞相在先帝病榻前接受遗诏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吧?

    “我怕我有负丞相的托付。”

    冯刺史低声道,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信心严重不足。

    即使街亭后路被断,金城后路被断,萧关后路被断,面对诸多凶险,冯刺史也从来没有这么信心不足过。

    丞相看到冯刺史少有的拘瑾模样,微笑道:

    “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当年我也是如你一般,恐负先帝之托。”

    “其实不用怕,慢慢习惯就好。我相信,你会做得比我好。”

    “毕竟在很多时候,天子只是尊我敬我,但却是与你甚是亲近,屡次留你在宫中过夜。”

    冯刺史略有尴尬地一笑:“丞相过奖了。”

    大汉丞相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意味深长:

    “过奖?张家四娘没名没份地跟了你这么久,难道不是事实?”

    “当!”

    安车突然晃动了一下,然后就是石子跳砸的声音。

    估计是轮子压着哪个小石子了。

    坐在御手位置上的关将军,身子纹丝不动。

    虽然看不见关将军的脸色,但冯刺史却是突然如坐针毡。

    丞相,坐车的时候不要得罪驾驶员知道吗?

    现在我们两人的性命,可是皆操于关大将军之手哇。

    但见冯刺史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丞相,这个……,四娘她只是……呃……”

    “吾得到消息,冯府在两个月里,先后添了三个男丁,冯征西,你这本事,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嗯?

    四娘她们生了?

    冯刺史听到丞相的话,不禁又惊又喜。

    然后又是“哐当”一声,车子再一次晃动。

    把冯刺史从惊喜中晃醒,让他一下子又如坠冰窟。

    只见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喃喃地说道:

    “今年的冬日真冷啊……”

第1042章 入长安

    “还行吧?”丞相浑然没有得罪女司机的自觉,眼睛只顾盯着不远处的长安城门,“我觉得不算太冷。”
    然后又不怕死地问道:“张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现在张家四娘连孩子都给你生下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冯刺史缩了缩身子,目光不断地瞟着前面的关大将军,干笑道:
    “这个……”
    然后又瞟一眼关大将军。
    张家小妹是连接冯刺史与皇家的纽带,也是皇家信任的担保人。
    有她在冯刺史身边,参与到各项机密当中,皇家就能完全放心冯刺史,不会有什么某位大臣权利太大的想法。
    再加上有丞相的例子在前,大汉天子对臣子的权利容忍度本来就很高。
    根据冯刺史所知道的原蜀汉历史,小胖子的心地很不错,轻易不会杀大臣,在位待机时间也足够长。
    所以冯刺史相信,在未来的数十年时间里,只要有张家小妹在,冯家就不用担心哪一天会被猜忌。
    但政治是理性的,而女人则是感性的,两者本就是截然相反。
    偏偏在这个事情,冯家主母的态度,至关重要。
    仿佛是在背后长了眼睛一样,也可能是夫妻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个时候,关大将军突然开了口,化解了冯刺史的尴尬:
    “四娘这些年来,早已算是我们冯府中人,所缺者,也不过是个名份而已。”
    “以前不提这个,是因为以阿郎的身份,不足以再娶张家的嫡女。”
    “但现在不一样,诚如丞相所言,经此一战后,阿郎的功劳,已经足以堵住他人之口。”
    “再娶张家之女,就算有人非议,也不过会说阿郎不遵规矩,而不会说没有资格。”
    冯刺史听到关将军的话,张大了嘴,直到灌了一大口冷风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就是点头:
    “对对对!细君说得对!”
    在这种事情上,不管自家细君说什么,先点头就对了。
    更别说关将军方才说言……
    嘿!
    冯刺史这才反应过来,当下一拍大腿!
    若不是在车上,他就恨不得抱着自家婆娘亲上两口。
    还是古代好啊!
    听到自家阿郎想要多睡一个女人,正室夫人还会主动帮忙张罗。
    看到冯刺史如同一个大马猴在抓耳挠腮,都快要坐不住了,大汉丞相不禁“啧”了一声,斜眼看向某君侯,目光中带着鄙视:
    你好歹也是大汉君侯,能不能有点出息?
    冯刺史在喜悦之余,感受到了丞相的目光,却是毫不在意。
    别的方面还好说,但在这方面,丞相……有啥资格看不起我?
    现在已经有四个妻妾给老夫我生了六个孩子,你有啥?
    不是我吹,我大女儿说不定现在都能吊打你的儿子。
    ……
    两个男人眼神交锋之后,又各自移开目光。
    看到冯君侯对关将军唯唯诺诺的模样,丞相就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双妻并娶,虽说少见,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魏国重臣陈群,出身颍川陈氏,乃是名门望族,其妹不也是与他人并立嫡妻?”
    “所以若是担心世人非议,倒是大可不必担心。大不了到时候我豁出这张老脸,奏请陛下赐婚。”
    冯刺史侧目以视。
    你说得真轻松,反正要面对虎威将军的又不是你,对吧?
    丞相懒得去理会这个家伙的小人之心,只见他叹了一口气:
    “只是吾这辈子行事,一向无愧于心,没想到黄土埋脖了,竟要在后辈婚姻中当个恶人……”
    “特别是三娘,说是我女儿亦不为过,实是羞愧啊!”
    反观关将军,却是语气平静:
    “叔父何需如此?当年先父兄殁于荆州,若不是叔父与叔母极力庇护侄女与家兄,蜀中怕是早已无关家的立足之地。”
    “大汉以忠义为先,先父与张家叔父同侍先帝,数十年不离不弃,助先帝延绵汉祚。”
    “现在我与四娘互为姐妹,同侍阿郎,辅阿郎兴复汉室,亦不失一段佳话。”
    关将军心性刚毅,同时也是重情重义。
    她深知这些年来,关家从人人避如蛇蝎重回大汉顶尖权贵之家,单单靠关家是不可能做到的。
    若无丞相,二兄怕是难有今日地位。
    若无叔母,自己怕是难与阿郎相遇。
    若无阿郎,亦难有今日的自己。
    最为重要的是,身为冯家主母,她可是一直记得,朝廷当年赏赐给冯府三个媵妾的位置,有一个到现在还没有人选呢。
    张家文,关家武。
    关大将军当年与张皇后齐名,自是知道张家女子的厉害。
    冯府缺一个媵妾,说不定就是张皇后故意而为之。
    若是张家小妹没能成功留在自家阿郎身边,皇家十有**就会以补充媵妾的名义,另选他人塞入冯府。
    在关将军看来,既然左右都躲不过,自然是要尽量选择对冯府最有利的选项。
    与其让皇家往冯府塞一个不知底细的,还不如选择张小妹,也免得一天到晚提防来提防去。
    更何况现在的关将军,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有自己的事业,甚至还拥有多少人望而不得的将军号。
    后院的小女子争宠那点事,已经入不了她的眼。
    听到关将军的话,大汉最有权势之二的两个大男人,竟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察觉到对方的松气声,两人又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好迎上对方的目光。
    呵!
    丞相发出无声地冷笑。
    嘿嘿!
    冯刺史露出如释重负地微笑。
    短暂地沉默过后,安车终于到达长安城门。
    “礼!”
    “哗啦!”
    持戟卫士双手斜斜向天举戟。
    不知从哪里传来歌唱声:
    “严风吹霜百草凋,筋干精坚虏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歌声由远及近,开始时如湖面荡起的小波纹,然后水波渐大,层层叠叠,相互交织,激起巨大的声浪。
    最后连持戟卫士都跟着大声唱了起来。
    “……敌可摧,旄头灭,履虏之肠涉虏血……”
    冯刺史仰起头,感受着冬日里的寒风吹过,却是丝毫不解身上的燥热。
    他现在相信了,丞相不顾严寒,在长安城门翘首以盼的时候,可能是确实感觉不到寒意。
    “……但歌大风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余音未散,丞相颤巍巍地站起来,再一次咏唱:
    “严风吹霜百草凋……”
    冯刺史深吸了一口气,也跟着站起来,他要堂堂正正地站着,经过大汉旧都的城门。
    “嗒嗒嗒……”
    马蹄声渐急,安车开始加速,载着大汉丞相,正式驰入长安。
    从长安城上空的北风渐渐呼啸起来,夹着米粒大小的雪粒,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这是一场由北方寒流带来的雪。
    关中还只是下小雪,而凉州,已经开始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凉州刺史府最外围的大院,这两年来新建了不少砖瓦房,多数是红砖。
    但在大院的最中间,有一套两层青砖房子,在一群红砖房子中很是显眼。
    这里就是刺史府接见乡老乡绅的地方。
    入冬以后,刺史府里早烧上了暖气。
    特别是这场大雪过后,刺史府里只有人的房子,不管是办公的还是上值的,都加大了暖气的供应。
    人一进屋,全身就开始冒汗。
    如果不脱去外袍的话,稍微在屋里呆上一会,就得不停地擦汗。
    当然,不地擦汗,可能也不全是因为热。
    也有可能是心虚。
    今天在青砖大屋里坐着的,就有人不断地擦汗。
    “张秘书让我们今天过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还能有什么?凉州现在的事情,不都是为了关中战事?”
    “也是,前几日传来消息说丞相灭贼精锐中军五万,君侯转战万里,收复并州河东等地。这架势是要把关中一鼓而下,所以官府可能要多筹些钱粮?”
    “筹呗!”有人浑不在意地说道,“真要打下了关中,对凉州也有所裨益,给朝廷捐些钱粮,也算是为国出力。”
    自从冯刺史主政凉州后,凉州可算是政通人和,连胡人都安心放羊了。
    以前大伙都是想着怎么从穷鬼手里多榨些粮食,怎么从胡人手里多骗些牛羊。
    现在不一样了。
    凉州的牛马加上八牛犁和曲辕犁,先进的耕种技术,再加上大力兴修水利。
    短短这几年,凉州粮食产量就往上翻两番。
    要不是官府和兴汉会养了那么多马,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和豆类,凉州的粮食价钱,说不得比蜀地还要低。
    胡人都知道羊毛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而在座的诸人,却知道比羊毛还好的东西,是从工坊里生产出来的毛料。
    卖毛料可比卖粮食赚多了。
    “早就应该筹了,为国出力嘛,若是大汉把关中拿下来了,我看司马懿还怎么在长安设关卡。”
    虽说现在毛料是紧俏货,光是军中的采购,以及与东吴的交易,就挤占了大量的产量。
    但谁会嫌钱咬手?
    司马懿让商队在长安集中交易,不让大伙自由运货去关东贩卖,那就是断人财路,着实是让人记恨得很。
    “说得倒也是……”
    “依我看呀,筹粮是有可能,但未必如大伙所想的那样,是为了关中战事。”
    有人突然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大伙定眼一看,原来是陇西李家的人。
    陇西李家和敦煌张家,这几年来,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他们往往比别人更早一些得到某些内幕消息。
    “哦,此话怎讲?”
    众人一听,立刻就来了兴趣。
    “今年的冬日比去年要冷上不少,按往年的习惯,草原上的胡人怕是早两个月前就开始从居延郡那里南下了。”
    得益于冯刺史前两年让凉州军频繁出塞的举动,凉州北边的西部鲜卑等胡人,逃的逃,降的降,让凉州北境清静了不少。
    但胡人就如那草原上的野草,就算你是割了一茬又一茬,他们总是会一波又一波地冒出来。
    再加上冬日里极寒的天气,他们就算是暂时逃离,最后也会被老天爷逼着赶向南方。
    凉州军今年几乎整整一年都出征在外,凉州北边的草原又开始出现了零零散散的胡人。
    他们趁着边境汉军在冬日退回关塞内休整的机会,不惜冒死越过关塞,想尽办法寻路进入温暖的南边。
    越过关塞的胡人并不算很多,但仍给边郡造成了一些治安问题。
    “所以刺史府怕是要组建义从或者民团,剿灭那些不经官府同意就擅自进入大汉的胡人。”
    “哦,这样啊……”
    有人顿时兴趣缺缺。
    化外的胡人固然可以看作是劳力,但劳力也是有成本的。
    在大雪封路的冬日去剿灭一些零星的胡人,算是吃力不讨好。
    有人心里盘算着,若真是为了此事,自家应该捐多少钱。
    也有人心里嘀咕:若真是为了那点越境的胡人,需要大张旗鼓地把大伙都召过来?
    在场的每家出一点钱,都能组织一次中等规模的出塞围猎了。
    而有的人,可能是感觉太热,又开始抹汗。
    ……
    “嗒嗒嗒……”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不急不徐的脚步声。
    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张秘书,和李总裁出现在门口。
    漆亮皮革,内衬绒毛的长筒皮靴,踏在地板上,发出略显沉闷的敲击声。
    看到二女,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安静下来。
    比起以前,张星忆整个人看起来似乎圆润了一些。
    她扫了一眼屋内,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下。
    李慕跟在她后面,坐到旁边。
    “都到了吧?”
    张星忆坐在上头,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大冷天的叫大伙过来,实是过意不去。”
    “张秘书言重了!”
    “过来拿羊毛配额的时候没觉得辛苦,现在肯定也是不能说辛苦的啦!”
    这话引得连李慕都掩口而笑。
    虽说一部分工坊与某些草场签有互助协议,有优先收购养毛的资格。
    但凉州最大的羊毛销售渠道,是掌握在官府和兴汉会手里。
    所谓的“过来拿羊毛配额”,就是指每年的春秋两季,各家都会来这里买羊毛配额。
    谈笑过后,张星忆继续开口道:
    “不过这一次叫大伙过来呢,却不是为了工坊的事,而是要跟大伙说另外一件事。”
    众人一听,顿时就是竖起了耳朵。
    张星忆脸上笑容不减:
    “想必大伙也听说了,关中一战,大汉算是大胜,我得到消息,丞相与君侯,这个时候大约已经领军进入长安了。”
    还真收复关中了?
    屋内就是一阵骚动,不少人竟是喜形于色。
    把所有人的面容尽收眼底,张大秘书似乎也很是高兴,她靠到椅背上,眼睛微抬,悠悠地说道:
    “说句不怕大伙笑话的话,今年以来啊,我是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就怕前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
    “直到前些日子,君侯大胜的消息传来,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不明白张星忆为什么要说起这些话,但大伙都安静了下来。
    “相信在座的大家,也有不少人有这个体会吧?”
    哄笑起顿起。
    张星忆看着众人,脸上的笑容更盛,但目光却是清冽如水,语气更是平淡而冷静:
    “但我也相信,有人反而不想听到大胜的消息。”
    什么意思?
    有人还在笑,但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一丝的不对。
    笑声渐渐消失。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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