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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甲青     蜀汉之庄稼汉txt下载     蜀汉之庄稼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03章 渡河(二)

    按理来说,龙门渡、蒲坂津、风陵渡,这三个地方,渡河的最优解,当然是蒲坂津,因为那里水流平缓。

    不像风陵渡,过去之后还需要面对天险潼关。

    至于龙门渡,北有群山夹道的黄河峡谷,南是坦坦荡荡的平原,河水落差极大,乃是当年大禹治水的地方。

    按当地人的说法,此处无风亦有三尺浪,水流远要比蒲坂津湍急得多。

    所以鲜于辅在看透了冯贼的诡计之后,亲自领主力守在蒲坂津,不是没有道理的。

    特别是经过这一场秋雨,连蒲坂津都涨了不少水,更何况龙门渡?

    更重要的是,因为时代的限制,双方将领谁掌握了更多的信息,谁就能获得更大的主动权。

    关将军从雁门郡开始,一路横扫南下,造成了整个并州和司州相关地区的极大混乱。

    别说各地的军情,就是洛阳,对河东地区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都是一头雾水。

    蒋济嗅觉灵敏,退回了轵关,避免了被冯刺史迎头一击的命运。

    但同样,他也失去了探知河东消息的机会。

    蒋济知道冯刺史或者关将军极有可能会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

    但究竟是在哪里,有多少人,他却是一无所知。

    至于隔河而守的鲜于辅,那就更不可能怎么知道,对岸的冯贼,究竟带来了多少人。

    就算是成功把细作派到河东又如何?

    河东作为最大的屯田重郡之一,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光是各处揭竿而起的屯田客,就不知号称多少万。

    (石苞:河东的狗大户,我石仲容又回来啦!)

    那些所谓的义兵义军,上阵去面对魏国大军的胆子可能没有。

    但借着汉军的名义从豪右世家的坞寨借些钱粮,胆子还是有的,不但有,而且很大。

    鲜于辅甚至连关贼和冯贼是一前一后各自领兵南下,还是两人一齐领兵南下都不能确定。

    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你还想去探查冯贼手头究竟有多少可用之兵?

    洛阳传不过来有用的情报,细作又探查不出可靠的消息,手头兵力又不足以把整段河面防得密不透风。

    鲜于辅面对凶名赫赫的冯贼,他能怎么办?

    自然是优先重点防守易于渡河的地点。

    冯刺史的三层饼预判,再加上刘浑所领的义从军,以及这一路上收拢的胡人,在东岸作出声势浩大的样子。

    更是让鲜于辅相信自己的判断:冯贼其意极有可能就是蒲坂津。

    基于这个判断,关将军再次发挥“突袭”特性,挑了一个最不可能强渡的时候进行强渡。

    从从高山峡谷冲下来的河水,激起不小的浪头,让木筏晃动不已。

    木筏上的将士,不得不尽量放低了自己的重心,防止脚下不稳,从而掉入河里。

    过了河中心后,对岸的魏军在一片慌乱过后,开始向河面射箭。

    有些汹涌的浪头,给汉军渡河造成了不小的困难,但同时也给魏军造成了障碍。

    借着浪头的掩护,在河里泅渡的人和马,竟是少有遭到魏军箭羽的伤害。

    反而是木筏上的将士,遭到了魏军弓弩的重点针对。

    虽然木筏最前面,已经竖起了巨大的木楯,但在对方弓箭手的抛射下,仍然不断有将士被从空中抛落的箭羽射中。

    一个屯长从大楯后面站了起来,冒着魏军的箭雨,想要看一下还有多远到达对岸。

    谁料好死不死,一支箭羽正好如闪电般地射至,屯长躲闪不及,登时就被射中了肩膀。

    只听得他惨呼一声,再加上刚才下意识地想要躲过箭羽,身子晃得太过厉害,一个站立不稳,就向河里翻去。

    河里的水浪本来就比往日大,再加上十数条木筏的划动,更是激起了大大小小的浪花。

    屯长掉入河里,一个浪头过来,立刻就把他给吞没了。

    按常理,这个屯长基本算是要沉到水底喂鱼了。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浪头过后,一个脑袋居然又冒出水面来,不是屯长是谁?

    后面跟上来的木筏试探性地伸过来一根竹杆,屯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抓住竹杆。

    “还活着!”

    木筏上面有人在高喊。

    “拉上来!”

    木筏一直向对岸划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救人只是顺道,抓紧时间冲向对岸才是正事。

    屯长下意识地死命抓紧了竹杆,任由木筏上的人不断地把竹杆往回收。

    他知道,一旦自己放开了手,下一次可就没有这么好命。

    “中箭了!”

    木筏上的人终于把屯长拉了回来,看到肩膀上半折的箭羽,又是一声惊呼。

    “哗!”

    屯长吐出一大口黄汤,断断续续地说道:

    “没伤到筋骨……”

    话还没说完,便昏迷了过去。

    有人拿匕首挑开屯长伤口周围的衣物,看到丝绸内衬被箭头带进了肉里,不禁咧了咧嘴:

    “命真大!”

    命确实大。

    换了别人,中箭掉入河里,早就没命了。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只是受了轻伤?

    救了他一命的,有两个东西。

    一是丝绸内衬——这是立下了功劳的军中精锐才有的待遇。

    二是他身上所披的藤甲。

    屯长身上的藤甲,是南中特产。

    取山上的老藤,先在水里浸泡半个月到一个月,再拿出来暴晒,然后再用桐油泡上一年。

    编织成甲衣后,日常还要用桐油保养,以免失了油性。

    这种藤甲,虽然防护能力比不过铁甲,但却是极为坚韧,已经算是很难得的护甲。

    更重要的是,它非常轻便,又不怕水,穿着这种藤甲渡河,就算是掉落入水中,它甚至能够帮助将士浮在水面上。

    堪称是具有救生衣功能的水上战场衣甲。

    不过它也有缺点。

    一是制作极耗时间,同时还耗人力物力。

    二是怕火。

    怕火自不必说,只是这玩意就从来就没有大规模出现在汉魏的双方战场上。

    魏国连见都没见过这种藤甲,又怎么可能知道它的弱点是什么?

    而且现在魏国对汉国的印象就是:土豪有钱!

    不说那犹如被鬼王从阴间召唤出来的铁甲鬼骑。

    就是汉军的披甲精兵,不但在数量上直逼魏军,甚至质量已经超过了魏军,铠甲极厚,训练有素。

    所以魏国哪想过汉军还会装备这种土得掉渣,一看就是只有穷逼才会穿的藤甲?

    更别说这种藤甲,制作不易也就罢了,而且材料大部分都是产于南中。

    也就是兴汉会财大气粗,这才让藤甲的制作形成了一条产业链。

    没错,就是产业链。

    南中三大支柱产业:甘蔗、桐油、茶叶。

    有平地的就种粮食,崎岖一点的就种甘蔗,有山的就种茶,或者种油桐。

    有一些寨子,就是专门编织这种藤甲,拿去跟官府抵赋税,或者跟兴汉会换粮食。

    藤甲的制作,就是桐油产业里的一条细分产业链。

    南中的浸油藤甲,凉州的羊皮气囊,在这个关键时刻,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因为它们让渡河的将士,极大地减少了落水的恐惧,甚至增加了不少勇气。

    “哗!”

    第一个木筏终于撞上了西岸。

    “杀!”

    有迫不及待的汉军直接从木筏跳入齐腰的水里,刚喊出一个“杀”字,当场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看着被围上了鹿角栅栏等障碍物的渡口,领头的汉军军候大声喊道:

    “不要冲!”

    “举楯!列阵!”

    ……

    “咚咚咚!”

    高大的士卒努力地举着只比成人矮了一个脑袋的大楯,从木筏上跳到水里。

    木筏上面的将士也纷纷跳下木筏,紧随在大楯后面,低着头,尽量让自己处于大楯的保护之下。

    只是大楯再大,也不可能把木筏上的将士全部掩护住。

    再加上魏军占据地利,此刻箭飞如蝗。

    比起方才在河中时,汉军士卒所面临的箭羽,多了数倍。

    仅仅是跳下木筏的十数息时间,就听得连续惨叫声响起,不少汉军纷纷中箭,掉落入水中。

    丝丝血红开始与浑浊的黄水混合在一起,泛起某种妖艳的水纹。

    领头的军候半伏着身子,紧紧地靠在大楯后面,看着木筏上的同袍无助地暴露在魏军的弓弩之下。

    他的牙齿咬得紧紧的,喘着粗气,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冲动。

    第二个木筏很快就跟上来了。

    有了第一个木筏的教训,第二个木筏显然没有急躁的士卒提前跳出来。

    不过即便这样,同样的伤亡也是不可避免。

    不用招呼,没有交流,第二个木筏上的屯长就主动兵合一处。

    两个木筏的木楯合到一起,终于勉强形成一个小型楯阵。

    后面的木筏陆续跟上,靠岸的汉军达到足够的数量时。

    主动担任领军的一个校尉终于站起身来,举起长枪,大声喝道:

    “冲!跟我来,把鹿角撞开!”

    他说着,一脚踢开支撑着大楯的支角,与楯兵一起举着大楯开始向前推。

    士卒们在各自队率屯长们的带领下,开始组成小队,跟着校尉向前冲去。

    站在东岸的关姬,举着望远镜,看到冲向魏军栅栏的将士,纷纷倒地。

    她的面容变得极为冷峻,藏在望远镜后面的目光,幽深无比。

    无论是渡河一半就掉落水里的将士,还是到了对岸被魏贼射倒在地的将士,都是她这些年来,耗费心血训练出来的。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眼皮底下失去性命,要说心里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但就算是伤亡再大,她也要趁着魏军最有可能麻痹大意的时候,拿下渡口。

    她很清楚,这一场强渡之战,非但是关中之战以来,甚至是凉州军成军以来,有可能损失最为惨重的一场战役。

    如果说,前面从雁门郡一直横扫南下,凉州军的真正主力,都没有遇到硬仗。

    那么这一次,就是考验凉州军的时刻。

    但就算是损失再怎么惨重,凉州军也不能退缩。

    因为以眼下这种条件,不能指望义从军,更不能指望被裹胁而来的胡人。

    唯一能让她信赖的,就只有凉州军。

    “第四批,跟上去!”

    她又举着望远镜看了一下河面,语气冷静地吩咐了一声。

    一直在等待的五百名将士,在得到军令后,立刻齐齐把木筏推向河里……

    每一个木筏,根据大小不同,有五十名到百余名将士不等。

    渡河不是一窝蜂地冲到河里,它是有组织,有批次的进攻。

    既要避免太过拥挤,给对方树立活靶子,又要能及时衔接兵力,不至于前军冲上去,后军却没有及时接应。

    关姬手里的望远镜,还有凉州军强大的组织能力,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不过即便是如此,汉军想要抢占渡口的行动,仍是遭到了魏军的猛烈打击。

    连续四五批次,两千来名精锐凉州军渡过黄河后。

    除了在最开始时,趁着魏军措不及防,破坏了外围的一部分鹿角和栅栏。

    剩下的,就再无寸进。

    伤亡惨重的汉军,在抢占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滩地后,就不得不在杨千万的带领下,围成一圈,固守待援。

    在不久前,魏军曾两次冲出来,想要把他们赶下河里。

    泅渡过来的三百来名骑兵,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杨千万的战马,就是在上一次的反冲锋里,被射得死透了。

    日头偏至山头上时,两军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行动。

    不过汉军没有时间休息,因为他们没有魏军的地利。

    所以他们必须要趁着魏军休息,以最快的速度,建起一个营寨。

    就算是最简陋的营寨,那也比毫无遮掩地呆守在岸边强。

    除了把所能收集起来的大楯,竖在外围当作临时寨墙,还要把大部分木筏拆开,组成栅栏。

    这就意味着,这些守在西岸的汉军,没有想过要退回去。

    “咣咣咣……”

    有强壮的士卒,正努力地往地里砸着粗大的木桩,让木桩尽可能地深深楔入泥土中。

    一根婴儿粗的麻绳已经绑到了河边一棵老树上,一个木筏带着麻绳的另一头,开始往回划。

    一直守在岸边的关将军,在得到西岸的回报后,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甚至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够了,只要一个晚上就够了!明天,贼人就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虎狼之师……”

    魏军自然不可能敢小看凉州军,但他们根本就不明白,凉州军真正恐怖的,不是精良无比的盔甲武器,而是强大无比的组织能力。

第1014章 其疾如风

    鲜于辅在第一天的傍晚,就接到了龙门渡口送过来的第一封军报。

    不过军报上面只说了蜀虏偷袭渡口。

    至于最后的战况如何,却是没有提及。

    这个突发的情况,让鲜于辅差点忍不住就立刻派出援军。

    只是当他看向对岸后,却不得不生生忍下了这个冲动。

    原因很简单,根据探子的回报,风陵渡的冯贼似乎有异动,踪影不定。

    这两个消息结合到一起看,鲜于辅心中不由地冷笑:

    蜀虏此计,不过是围魏救赵,欲击蒲坂津而示袭龙门渡,吾岂会上当?

    不管蜀虏做出什么动静,只管盯紧冯贼,总归是不会有错!

    道理是这样没错。

    只是鲜于辅不知道,现在的冯某人,除非是迫不得已,否则已经很少亲自领军对阵。

    毕竟他现在要站在全局的高度老虎问题,是战略制定者,而非战术执行者。

    更别说,成就了冯某人名将地位的萧关一战,某人也只是站在帅台上,当了一个吉祥物。

    以劣势兵力对阵曹大司马而不落下风,最后引诱曹大司马露出破绽,进而突然对曹大司马致命一击的真正操刀者,却是正在龙门渡口的关大将军。

    可以说,鲜于辅死盯冯贼,没有及时派出援军前往龙门渡口,让龙门渡口的守军独自面对关将军,让他错失了挽救关中局势的最后一个机会。

    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度过了一个晚上,鲜于辅第二天清早再次接到龙门渡口的军报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军报上说得很明白,虽然渡口遭到贼人的偷袭,但并没有让蜀虏得逞,同时还保证,今天一定会把河滩上的蜀虏赶到河里。

    唯一让他有些不安的,就是蜀虏在河西占了一小块地方。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鲜于辅终于还是决定向龙门渡口派出三千人的援兵。

    并且派出快马,嘱咐龙门渡口的守将,务必想办法尽快把蜀虏赶回河里。

    事实上,不用鲜于辅吩咐,龙门渡的守将昨日就想做了——只是没做成。

    原因也很简单。

    蜀虏的偷袭让渡口的守军有些猝不及防,在经过一阵混乱之后,蜀虏已经占据了一块河滩。

    等他先是组织防御,稳定军心,然后整顿全军,最后再准备组织反攻时,天色已晚。

    虽然最后临时组织起来的两次反击,并没有把河滩上那一千余人的蜀虏赶入河里。

    但在他看来,这点人马,不足以对渡口造成太大的威胁,他们最多不过是占了偷袭的便宜。

    毕竟自己手里有近万人,如此大的优势,又占据了地利,难道蜀虏能一个打十个?

    这里可不是平地,而是河滩,蜀虏传闻中的铁甲鬼骑到了这里,那就是送死的份。

    所以这一夜,和衣而睡的渡口守将睡得很安详。

    然后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被一脸惊惶的亲卫摇醒:

    “将军,不好啦,外头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大事?”

    守将刚被摇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咕哝了一声。

    “蜀虏……”

    “蜀虏怎么了!”

    “蜀虏”两字,就是最好的刺激,渡口守将突然一跃而起。

    亲卫脸色有些苍白:

    “将军还是去看看吧。”

    渡口守将心里顿时感觉不太妙,他拿起剑匆匆出门,冲上眺望楼。

    三条横跨大河的浮桥就这么突兀出现在他的眼中。

    浮桥随着大河的波浪起伏不定,犹如三条咆哮的巨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渡口守将浑身哆嗦着,面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下意识地就是拒绝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事情。

    一夜之间,仅仅是一夜之间,蜀虏就搭起三条可供战马往来的浮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在夜里是怎么干活的?难道他们人人都能在夜里视物?”

    众所周知,能打夜战的士卒,都算得上是军中最精锐的强兵悍将。

    无他,因为军中有很多的将士,一到夜里,眼睛就看不见东西,俗称雀蒙眼。

    所以每逢大战,或者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将士压力太大,在夜里就要特别注意营啸。

    一旦发生营啸,乃至炸营,士卒就如同无头蝇子,到处蒙头乱窜,任人宰割。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眼不能视物,容易恐慌。

    “疯了,蜀虏肯定是疯了!”

    渡口守将喃喃地说道。

    夜里能视物的强兵悍将,放到哪里,都算是军中的宝贵战力。

    平日里除了训练,根本不会舍得让他们多耗费一点体力。

    别的士卒就算吃不饱都无所谓,他们是必须保证要吃饱的。

    不但要吃饱,而且吃的还要比普通士卒好得多。

    对面的蜀虏,居然让他们在夜里干活,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想到这里,渡口守将突然一个激灵:

    连夜搭起这么大的三座浮桥,那蜀虏军中,那得有多少夜里可以视物的精兵?

    所以……对面其实是蜀虏的主力?

    “来人,快来人!”

    “将军?”

    “快,快派人送信给鲜于将军,让他立刻派出援军,告诉将军,龙门渡才是蜀虏的大军主力!快去!”

    “呜呜呜……”

    魏军渡口守将才刚刚吩咐完结,河滩上的汉军简陋营寨里,突然就响起了牛角声。

    一个汉军精卒把手里最后一小块糖粮小心地倒入嘴里,眯起眼,细细地嚼了好几下,这才咽了下去。

    然后站起身来,伸开双臂。

    早就在一旁等候的士卒,连忙把甲衣拿过来,开始给精卒帮忙披甲。

    “呆会跟在我后面,不要冲到前面去,注意看我的动作,听清我的号令。”

    精卒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大战即将开始,他的眼神平淡无比。

    很显然,这是在生死间打滚过无数次,才历练出来的镇定。

    “嗯。”

    帮忙披甲的年轻士卒嘴里连忙应了一声。

    可能有些紧张,手指有点颤抖,铁甲的扣子,他扣了好几次才扣上。

    精卒似乎感受到了年轻士卒的情绪,他没有回头,温声道:

    “莫要紧张,对面的贼人,是打不过我们的。想当年,冯君侯带着我从南乡出来时,比你现在的年纪还小呢!”

    说着,他仿佛有些唏嘘,“不过是眨眼间,就跟着君侯南征北战十多年。”

    拍了拍身上的精铁铠甲,他又是哈哈一笑,“当年我们可没这么好的衣甲,不照样打得魏贼如无胆鼠子?”

    “呜呜呜……”

    第二次牛角声起。

    “走!”

    精卒拍了拍腰间的斩马刀,再拿起长戟,领着手下的人向着集合点而去。

    “关”字大旗在营寨的最高处迎风猎猎作响。

    关将军站在最高处,面容沉静。

    下面的将士开始小步跑动,队列最前面,高大的大楯已经排列完毕。

    原本一直盯着浮桥的魏军渡口守将,这时才注意到,蜀虏已经开始在河滩上展开了阵形,似乎是准备进攻了。

    他看着河边那杆关字大旗,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自从并州陷落后,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冯贼麾下,有风林火山四大贼将。

    街亭一战,不动如山,挡住了张老将军。

    萧关一战,侵略如火,击败了曹大司马。

    关中一战,其疾如风,席卷了并司二州。

    明明手头还有近万人马,可是魏军守将心里却是直打鼓。

    无他,蜀虏的帅旗,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其疾如风啊……

    自己军中,连早食都还没来得及吃,蜀虏就已经攻上来了,果真是其疾如风。

    第三通牛角声起,但见汉军喝喝有声,开始前行。

    与昨日匆匆渡河不同,今天的汉军,乃是整军列队而行。

    虽然云梯和冲车等攻城器械有些简陋,但渡口魏军所恃守者,也不过是营寨而已,并不算是真正的城池。

    不过魏军占有地利,高低错落的弓弩阵,特别在箭楼上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就是大楯也挡不住如雨注般的箭矢。

    在冲向魏军营寨的过程中,不断有汉军将士惨呼着倒下。

    “轰!”

    大楯撞上了鹿角。

    “让开!”

    冲车被推了出来,狠狠地撞了上去。

    “咔咔……”

    鹿角摇摇晃晃,并没有倒下。

    倒是守在鹿角后方的魏军,齐齐呐喊,长枪长戟不断刺过来,让汉军无法放开手脚破坏。

    甚至有汉军士卒靠得太近了,一个不防,直接被捅到门面上。

    只听得惨呼一声,汉军士卒捂着脸,踉跄退后倒下。

    “砰!”

    然而,因为昨日曾被汉军破坏掉的鹿角和栅栏,就算是匆匆临时被上,也终是没有像别的地方那么牢固。

    而这些地方,正好就是汉军重点进攻的方向。

    冲车再一次撞上去,鹿角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个壮实的汉军士卒大喝一声:

    “跟我来!”

    几人举着大楯,用尽全力,猛地冲上去。

    “轰!”

    鹿角终于散了架。

    “上!”

    身披精铁铠甲的精卒早就按捺不住,齐齐呐喊,从这个角落冲进去。

    长枪刺了过来。

    沉闷的撞击声后,厚重的铠甲挡住了锋利的枪尖。

    藏身在铠甲里面的汉军精卒,同样是闷哼一声。

    强大的冲击力让他感觉到喉咙有点甜腥,一股眩晕涌上头来,手里的长戟竟是掉落到地上。

    他一咬舌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同时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斩马刀,狠狠地向前砍去。

    对面的魏军士卒只觉得手中一轻,长枪竟是对手斩断了。

    抬眼望去,一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让他心头一颤。

    仗着身上铠甲的保护,汉军精卒竟是不顾一切地举刀冲上来。

    魏军有人想要掩护同伴,举枪刺来,欲退汉军精卒。

    斜里同样有长戟架过来……

    “唰!”

    斩马刀斩下去,划破了魏军士卒身上的护甲,血涌如泉。

    被魏人视若宝刀的百炼斩马刀,竟是汉军精卒的常备兵器。

    武器的碾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只是汉军精卒因为个人太过突进,没有同袍的掩护,几杆长枪再次齐齐刺来,把他架起。

    汉军士卒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去死!”

    看到魏军士卒不断地冲过来,想要堵住这个缺口,后面的挤不进去的汉军士卒,突然掏出手弩。

    “嗡!”

    手弩比起军中强弩来,那就是小玩具一般。

    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射过去,杀伤力却是不容小视,再加上又是这么密集的人群,当场就有人被射翻。

    “入你阿母啊!”

    不少魏军士卒在心里大骂。

    也不知道蜀虏哪来这么多稀里古怪的东西。

    当面厮杀,居然还能射弩箭?

    是人?

    这是人干的事?

    懂不懂规矩?

    讲不讲武德?

    靠着手弩,强行扩大缺口,越来越多的精卒涌了进来。

    “三三阵!”

    有了足够的人数,就能组成小型队形。

    凉州军强大的基层能力,在这种小团战中,得到完美体现。

    任由魏军不断地冲上来,冲出缺口的汉军精卒自主组成了小型阵,如同在惊涛骇浪里的岩石,巍然不动,死死地守住这个缺口。

    缺口周围没有魏军的干扰,越来越多的汉军一起努力,开始破坏鹿角。

    更重要的是,关将军以最快的速度,把弓弩手派了过来,尝试压制魏军的救援速度。

    魏军渡口守将早就注意到了这一幕,颇有些凉爽的天气,他额头直冒汗。

    “其疾如风……其疾如风……”

    关贼手里果然是蜀虏的精锐主力!

    “来人,再派出一营人马!”

    “诺!”

    一个卒伯匆匆带着人赶过来,亲自领军冲上去。

    哪知道他才刚刚越过栅栏,几支弩箭就如同长了眼一般,一起向他射来。

    虽然冲上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这里的蜀虏弩箭的覆盖区,意在掩护对方的侧翼。

    但他仗着身上的铠甲,根本就不怵。

    “蓬!”

    “蓬!”

    ……

    冲了几步,卒伯的身体突然一震,他只觉得身上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想要低头看看,却是垂头倒了下去。

    “不信邪啊?”

    不远处的某位狙击弓弩手,趁着混乱,退入后方,咕哝了一句,然后把手里的重弩架到地上。

    再以脚踏弩上的圆环,手脚并用,配合腰力发力,这才拉开了重弩,取了一支又长又重的破甲弩箭装上。

    破甲弩箭,可以穿透贼人身上的衣甲——至少是相当一部分的衣甲。

    缺点是距离没有一般弩箭的射程远。

    汉阳制造局研制,汉中冶制造,需要配合特殊重弩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两者算是套装。

    很贵,属于土豪装备。

    弓弩精通专属,一般人没资格用。

    狙击弓弩手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装好弩,这才重新游走,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视战场,寻找有价值的目标。

第1015章 西渡,东幸

    魏军渡口守将一开始认为自己可以击退汉军,守住渡口。

    第二天双方攻防了一天,看着营寨外面的鹿角栅栏等那些障碍物什么的,被汉军破坏了不少。

    再加上派出去救援的各队人马,常常会莫名地出现某种混乱,导致救援不力等问题。

    他发现高估了自己,蜀虏强悍真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他也没慌,好歹手里也有近万人,再加上依据地利,凭寨而守,怎么说也能守个五六天吧?

    至少能等到辅国将军援军的到来。

    怀着这样的心思,渡口守将夜里连衣甲都没脱,更别说睡死过去。

    哪知到了晚上三更的时候,原本静谧了大半夜的战场,突然平地里响起了炸雷。

    魏军寨门口爆闪出火光,然后就是火花乱窜。

    在夜里犹如千树银花一齐绽放,被风吹落,如坠星落地……

    寨门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破坏了,只剩下一半的寨门也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大力推开,轰然倒地。

    一群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鬼兵,呐喊着一拥而入。

    能在夜里值守的魏兵,也算是军中的精兵了。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却是把他们被吓傻了,不少人呆若木鸡,身子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动弹不得。

    传闻冯贼被称为鬼王,可召阴间诸鬼相助,没想到自己竟是“有幸”亲眼看到了。

    可以明确的是,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这种“有幸”。

    只是眼前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震撼,太过诡异,让人根本没有办法想到其他解释。

    可是鬼也会召雷吗?

    要不然怎么一声雷响,那么坚固的寨门就突然没了?

    如狼似虎的鬼兵冲入寨中,面对远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魏兵,当真是狼入羊群。

    手起刀落,没有反抗,功劳就到手了。

    半醒半梦的渡口守将,根本不敢脱衣睡觉。

    突然响起的巨雷,以及后面的喧闹声,让他立刻爬起来:

    “怎么回事?”

    难道发生炸营了?

    守在帐门的亲卫不用吩咐,早就跑去了解情况。

    只是亲卫还没有回来,值守的校尉就跑过来,身子直打哆嗦,牙齿格格作响:

    “将……将军,鬼,有鬼……”

    什么鬼?

    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蜀虏,蜀虏趁着夜里,召来了恶鬼,恶鬼会引雷,现在寨里已经乱了,全乱了……”

    看着全身抖得像筛糠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校尉,渡口守将差点忍不住拔剑砍了他。

    营寨里全是男人,阳气这么重的地方,哪来的鬼?

    这是被蜀虏打傻了吗?

    怕成这样?

    渡口守将起身,一把推开校尉,冲出营帐,然后他就看到大河方向,有火光冲天而起。

    虽然看不见那里的真正情况,但凭着经验,他知道那里肯定是一片混乱。

    蜀虏甚至已经大规模进攻入了营寨里。

    “到底怎么回事?!”

    “鬼,蜀虏召来了恶鬼……”

    校尉跟着跑出来,口不择言地解释道。

    “滚!”

    回身直接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老夫打了十几年的仗,手头的人命不知有多少,怎么没见鬼来找过自己?

    “将军!”

    亲卫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

    “蜀虏召来了恶鬼,趁乱冲出进来,现在全乱了!”

    守将:……

    脸肿了一边的校尉再次凑过来:

    “将军,我说得没错吧?蜀虏真的召来了恶鬼。”

    守将:……

    “其他各营呢?”

    ……

    靠近寨门的方向,混乱似乎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有越来越扩大的趋势。

    后方也跟着喧闹起来,守将的面色阴沉如水,心里又焦虑如焚。

    夜战,这就是夜战。

    因为蒙雀眼,根本没有办法像白日里那样全面下令。

    只有一部分的将士可以调动。

    可是这些将士,又有一部分已经被蜀虏冲散了,竟是没有挡住片刻。

    大意了!

    虽然对夜袭有所防备,但蜀虏军中,有大量可以夜里视物的士卒,却是没有及时调整过来。

    或者,就算是有所调整,恐怕也……

    “前方的将士已经挡不住了,后面的已经炸了营,将军,守不住了!”

    亲卫和传令兵不断地把消息传过来,让守将从心急如焚渐渐变成了心寒如冰。

    前方无法执行军令,后方开始炸营,这种情况,怕是兵仙来了也没办法。

    他现在甚至已经可以看到,火光耀眼的地方,似乎当真有恶鬼闪过?

    看着自家将军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不定。

    “将军?”

    几个亲卫相互打了个眼色,“将军,眼下,怕是真守不住了,不如……”

    没有回应。

    “将军,得罪了。”

    几人架起自家将军,剩下的亲卫打掩护,向着后方退去。

    ……

    天色蒙蒙亮,穿着牛皮靴子的关将军,踩在一段仍在冒着烟的木头上,顺便把上面的火星给踩灭了。

    原本的魏军营寨寨门,已经是拆得七零八落。

    将士们正清理战场,打算把魏军的营寨重新收拾出来,这样的话,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再加上魏军遗留下来的物资,睡前还可以美美地饱食一顿。

    附近的将士看到身材挺拔的关将军走过来,纷纷面带敬意地行礼——或许也可以说是敬畏。

    昨夜的巨雷,别说是魏军,就是汉军的大部分将士,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反正肯定与关将军有关。

    要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直接就把魏贼的寨门给劈开了?

    关将军对着他们微微颔首,然后把目光落在凭空出现的那个大坑上。

    跟在关将军身后的赵广早就瞪大了狗眼,绕着大坑走了几圈,两手比划了一番,似乎是在丈量坑有多大。

    最后这才抬起头来,畏惧地看向关将军。

    “阿,咳,将军,这……这……”

    他指了指大坑,又看了看关将军,嘴里吱吱唔唔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关将军却是微微摆了摆头,吐出两个字:

    “让开。”

    “啊?”

    赵广有些不明所以。

    “赵将军,失礼了,请回避。”

    跟上来的将士,虽然很有礼貌,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一队精兵把这个大坑团团围住,把赵广毫不客气地挤到外面,丝毫没有顾及赵将军的身份。

    有几个年青人进入护卫圈内,有人拿着笔纸,有人拿着软尺,甚至有人跳入坑里,开始测量大坑的深浅大小。

    赵广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他们究竟是做什么的,只是隐隐约约什么“周长,直径,深……”等一些词语。

    “这是学堂出来的学生?”

    赵广有些疑惑。

    “是君侯亲自从学堂挑选出来的学生,直接进入雷神营。”

    关将军背着手,静静地看着他们忙碌,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

    “雷神营?”赵广吃惊地问道,“军中何时新建了这个营?我怎的不知道?”

    关将军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君侯任凉州刺史伊始,就已经开始着手建了。只是除了雷神营的将士,凉州乃至大汉,知道有这么一个营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别看张小四号称凉州管家,她都没资格知道。

    整个凉州,有资格自由雷神营营地的人,只有三个人。

    冯刺史,关将军,阿梅。

    所以这一次,算是神雷营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赵广呆愣。

    好一会,他才看向被围住不让自己靠近的大坑,面有难过之色:

    “兄长不爱我……”

    鬼面具明明是兄长最先让自己戴的,可是昨夜里却多了一群戴鬼面具的人。

    最过分的是,自己没有在其中。

    直今天,自己才知道凉州军有这么一个雷神营,兄长居然连自己都瞒过去了。

    背着手的关将军,修长的手指在身后下意识地捏了起来,隐隐有咔咔的响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忍住把这个家伙一巴掌抽死的冲动。

    后院府内,有女人跟自己争宠。

    领军在外,有男人跟自己争宠。

    这个世道究竟能不能好了?

    为什么要对正室夫人有这么大的恶意?

    如果不是知道自家阿郎不好男风,此时关将军只怕是要一脚把这个家伙踢到大坑里,直接活埋了他。

    就在这时,杨千万脚步匆匆地过来:

    “见过将军。”

    关将军对杨千万倒是和善:

    “不必拘礼,昨夜你打得很好。”

    杨千万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将军指挥有方。”

    他的脸上沾了些灰土,看起来有些滑稽。

    原本戴在脸上的鬼面具此时被掀到了头上,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关将军摆了摆手:

    “有功就是有功,不须谦虚。昨夜我只是负责帮你打开寨门,剩下的,全都是靠着你领人拼命。此战,你算是头功。”

    杨千万一听,立刻喜上眉梢:

    “谢将军!”

    关将军成功渡河之后,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向南边的冯刺史送信。

    只是她的信还没送到冯刺史手里,远在洛阳的曹叡,就已经收到了司马懿从关中送过来的信。

    “陛下,陛下?”

    廉昭跪在榻前,凑近曹叡的耳边,轻声地叫唤。

    躲在榻上的曹叡缓缓地睁开眼睛,有些无神的眼睛呆滞了一下,仿佛是在判断自己在哪里。

    然后这才看向榻边:“什么事?”

    廉昭以膝作行,往榻边靠得更近了些:

    “陛下,中书监和中书令有事欲见陛下,说是关中的消息,陛下见是不见?”

    听到是关中的消息,曹叡眼中就立刻一亮,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丰富起来。

    廉昭知其意,不待曹叡吩咐,就连忙小心地把他扶起来,靠坐在榻上。

    “让他们进来吧。”

    “诺。”

    廉昭躬着身子,小碎步倒退出卧室外。

    “陛下。”

    “吾近来时常感到疲倦,总觉得自己眼花看不清东西,你们二人靠近些说话。”

    曹叡吩咐道。

    刘放和孙资闻言,连忙又走近了两步。

    “关中送了什么消息过来?”

    曹叡看着二人,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因为精神不好还是心情不愉:

    “大司马难道已经把蜀虏赶出关中了?”

    刘放和孙资闻言,悄悄地对视一眼,最后是刘放开口回答:

    “陛下,大司马仍与蜀虏在关中对峙,不过他派人送了一封奏章过来。”

    曹叡“呵”地一声:

    “大司马身负守国门之重任,与贼人在关中对峙,除了军情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语气中竟是隐隐带了些许的讽刺:

    “难道大司马身在前方,却是心系后方,还想着要给朕上言?”

    听到曹叡这番话,刘放和孙资不禁有些骇然。

    曹叡本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抬头就看到两人这个神情,他当场就是一怔。

    “陛下,大司马确实想要上言……”

    孙资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他在奏章里说了什么?”

    曹叡胸口有些起伏,他闭上眼,根本不想去看司马懿写的东西,只让两人转述。

    “蜀虏势大,大司马说关中战事怕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平息,如今吴寇又趁机北犯,大魏可谓是四面受敌。”

    “蜀虏是举国来犯,吴寇此次北犯,怕是亦不同往日,故大司马有些担心东面战事。”

    “大司马说了,陛下神武,若是能东巡许昌,威慑宵小,则国之幸也。”

    听到这里,曹叡猛地睁开眼,怒喝道:

    “司马懿敢尔!”

    说是东巡许昌,实则避蜀虏锋芒,也就是说,司马懿竟是让堂堂天子弃城而逃?

    刘放和孙资连忙低头,不敢再说。

    曹叡本就在生病中,此时怒气上涌,猛地咳嗽起来。

    咳嗽停下之后,他再看向刘放和孙资:

    “你们老实告诉我,关中究竟怎么样了?司马懿究竟能不能挡住蜀虏?”

    自从上次晕倒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精力接见外臣,更别说是处理朝政。

    幸好在很久以前,中书省和尚书台就一直有分治政务的职权。

    所以此次病倒以后,除了在最开始那几天人心有些浮动之外,倒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唯一的变化,就是曹叡不得不更加依赖掌管中书省的刘放和孙资二人。

    毕竟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外头的事情。

    刘放和孙资,是三朝老臣,足以信赖。

    看到曹叡重复问了两次,一直被曹家信重的二人,知道陛下这是起了疑心。

    于是二人便低声道:

    “陛下,关中尚还没有什么大事,但在我等二人看来,大司马就算是能挡住西边的葛贼,恐怕亦未必有余力挡住东边的冯贼。”

    “大司马这一次上言,怕亦是未雨绸缪……”

    曹叡闻言,呆坐半晌不语。

    久久之后,他这才幽幽地问道:

    “你二人以为大司马之言如何?”

    刘放和孙资又对视一眼,这一次是孙资站出来说话:

    “陛下自登大宝以来,皇子皇女先后遭不幸,新建宫殿不是有火灾,就是莫名倒塌。”

    “陛下春秋鼎盛,偏偏这两年屡有疾病缠身,此莫不是上天警示陛下,洛阳风水,与陛下命格不合?”

    前些日子,陛下病倒,诸外臣皆不得入,唯有曹肇等人可出入皇宫,这让两人差点亡魂大冒。

    眼看着陛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来,陛下已经有了安排后事的念头。

    去了许昌,一切就重新开始,有许多事情,就会出现变化。

    同时陛下出了深宫,曹肇就少了一个优势。

第1016章 走留皆难

    曹叡不是傻子,也不是愣子。

    不是说现在蜀虏已经进入了司州,他还一定要死挺守在洛阳。

    毕竟当年某个姓关的差点打下襄樊的时候,武皇帝也曾想考虑过迁都。

    只是重点在于,东幸许昌这种事情,曹叡自己可以主动提出。

    也可以是朝廷上的诸公提出。

    唯独不能是在外掌握重兵的司马懿提出。

    就算是都督扬州的满宠提出来都没问题,就是不能由司马懿来提。

    原因很简单。

    司马懿手握重兵,又可以自主筹备钱粮养军。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后,有中原世家大族的支持。

    如果不是少了一个自主任命官吏的权力,那就与独立成国的诸侯王无异。

    身在前线,不专心思虑退敌之策,却给后方的天子上言建议东巡。

    这是他应该管的事吗?!

    前方的事全托给你,你还把手伸到后方来,想干什么?

    你究竟想干什么!

    曹叡把牙关咬得紧紧的。

    因为久病缠身,再加上又是在这种特殊时期,曹叡的心思远要比往日敏感得多。

    更别说司马懿的这个做法,可以解读出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只是这等帝王心术,曹叡又不能以孙刘二人讲。

    他阴沉着脸,好久才缓缓地说道:

    “我太累了,先让我休息,待后再好好考虑一番。”

    刘孙二人此时仍算是曹家忠臣,但这个忠臣,不是愚忠,是有条件的忠臣。

    他们私下里与司马懿联系,本意是为了自保,不想在曹叡之后被人清算。

    因为到了他们这一步,已经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看到陛下不愿意多谈此事,两人知道,皇帝陛下的心里,怕是有所不愉。

    他们又不敢多劝,当下只得依言退出。

    曹叡闭着眼,半躺在榻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这才开口吩咐道:

    “去把天女给我请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进来的廉昭,轻声应下,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即便是对宫里人而言,亦一直有些神秘的天女,面蒙轻纱,在廉昭的引领下,进入曹叡的卧室。

    “陛下。”

    听到已经有好些时日都没有听到的天女声音,曹叡这才睁开了眼。

    察觉到陛下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廉昭识趣地退了出去,同时还顺手关上门。

    “天女,当年入宫前,恰逢洛阳流行疫病,你曾以符水救人,平息疫情。”

    “你入宫时,也曾说过,当为皇家袪邪祈福。前些日子我派人请你制作些丹药,助我袪病,不知进展如何了?”

    曹叡一边说着,一边用目光紧紧地盯着上站在榻边的天女。

    虽然看不到天女遮掩在轻纱下的面容,但她的目光却是淡然,似乎并没有起什么波澜。

    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喟然一叹:

    “陛下贵为天子,当知自身与世间凡俗之人不同。普通符水,可救凡人一命,但用在陛下身上,可能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而已。”

    “你说什么!”曹叡眼中寒芒乍现,“难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当初入宫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天女似乎没有察觉到曹叡的情绪有些不对,语气有些惋惜地说道:

    “我就是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才督促陛下,早日把长安的铜人与承露盘运到洛阳。”

    “没想到时至今日,铜人与承露盘,未见其一,这让我如何着手?”

    曹叡一怔:“长安铜人和承露盘?”

    天女点了点头:

    “承露盘所接的无根水,可用于制作给陛下喝的符水,只要假以时日,陛下莫说是袪除百病,就是强身健体,益寿延年,亦是可期。”

    说着,她又叹了一口气,轻纱微微波动:

    “即便是没有承露盘,就是运来铜人,我亦可施法,让陛下承汉武气运。毕竟汉武可是享年七十呢……”

    听到天女的话,原本病恹恹的曹叡立刻就是下意识地撑起了身体,有些吃惊地问道:

    “原来天女早料到会有如今之势?”

    天女不语。

    曹叡见此,只当她是在默认了,想起当初下令搬运长安铜人和承露盘往洛阳时。

    司马懿先是上书,借口此事太过耗费民力,劝说自己不可骤然行之,需待关中准备完毕,再徐徐而为。

    到开始搬运的时候,又言铜人太重,无法运往洛阳。

    后面又说承露盘太高,已经折于长安城之外。

    这件事情,因为司马懿从中作梗,再加上因为关中之战的到来,最终只能作罢。

    想到这里,曹叡不由地以手捶榻,咬牙道:

    “司马懿误我!”

    只有经历着病痛缠身的人,才是最渴望身体健康的人。

    外掌重兵而不能退敌,眼睁睁地看着蜀虏在司州四处流窜,是为无能失职。

    内得众臣之望,却不思为天子分忧,己身无能,却劝天子出走国都,可谓僭越权臣。

    曹叡的性子本就有些急躁。

    以前不受曹丕待见的时候,还能收敛几分。

    初登帝位,他立刻就想办法从四位辅政大臣手里收权,甚至第二年就敢御驾亲征。

    足见其强势的一面。

    此时得知给自己治病的符水,有可能因为司马懿而做不出来。

    当下真是又气又急,怒气直冲脑门,直接就当着天女的面骂出来:

    “匹夫,不得好死!”

    他骂完后,又靠在榻上喘了几口气,这才有些希冀地问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天女沉吟:

    “也不是没有,若是陛下能重建承露盘,倒也是可以尝试一番。不过所做出来的符水效果,可能要差上几分。”

    “毕竟当时汉武的武功,前越古人,后难有来者,其气运之强,非一般帝王所能比。”

    曹叡想起大魏现在的国运,脸色又是一黯。

    “有总比没有强。”他咬了咬牙,说道,“如今之计,也只有在洛阳……”

    话未说完,天女开口直接打断了曹叡的话:

    “陛下,我建议,最好还是不要在洛阳建。”

    “为何?”

    “妾听闻,河东有冯贼出没?”

    曹叡一听,脸色更是难看,他点了点头:“没错。”

    河东失陷日久,天下人只怕都知道了,更何况近在呎尺的洛阳?

    “妾曾闻,冯贼有言: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再观彼之恶行,此言怕不是自谓?”

    “昔汉武时,天下极遥之地,亦为汉土,而今司州已然不完整,又有凶虎肆虐在侧,若是在洛阳建承露盘,究竟有气运,亦是难说。”

    曹叡闻言,越发烦躁起来,正感大是不耐之时,突然想一件事,不禁脱口而出地问道:

    “莫不成是要建在许昌?”

    天女再次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

    “有道是‘汉亡于许,魏基昌于许’,加之许昌亦是大魏都城之一,周围安定,可也。”

    曹叡听到天女这番言语,突然想起关于东幸许昌之事,心里不禁就是有些动摇起来:

    “此莫不成当真是天意?”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天女的话产生怀疑。

    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洛阳疫情确实是在天女到达洛阳之后平息下去的。

    二是天女在蜀虏进犯关中的前一年,让自己把长安铜人和承露盘运到洛阳。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至于第三次……

    曹叡已经有些怀疑天女是否早就知道了天机,所以在用这种办法暗示自己。

    只是天女脸上蒙着轻纱,目光平淡,让他又看不出来。

    只见他点了点头:

    “既然天女这般说,那吾便好好思虑一番。”

    曹叡考虑东巡,龙门渡口,大河边上的关姬,却是没有作出决定,是向西还是继续向南。

    “将军,我们还在等什么?”

    赵广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在他看来,成功抢夺渡口之后,就应该像在并州时那样。

    趁着魏贼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立刻马不停蹄,一路横扫关中。

    关将军懒得去管这个满脑子都是领军冲冲冲的家伙。

    用自家阿郎的话来说,这么多年培养下来,赵二郎的能力上限基本也就是这里了——人称赵三千。

    想成为独挡一面的将军,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更别说是成为一方统帅级别的人物。

    当年守萧关的时候,被人摆了一道,最后丢了月支城,这就说明了能力可能不太够。

    天分就摆在那里,天生的,没办法。

    毕竟不是谁都有自家阿郎那等本事。

    如果说街亭一战,是阿郎初战成名。

    那么萧关一战,则是真正有了名将之风。

    至于持续渗透凉州,让大汉以最小的代价收复河西之地,尽收凉州士吏百姓之心,为治理凉州打下坚实基础。

    这已经算是脱离了单纯的领军范畴,称得上初具帅才之像。

    如今关中一战,连续三次千里大迂回,犹如神龙摆尾,声东击西,大摆**阵,虎吞并州,截断司州,包围雍州。

    这等赫赫战绩,乃是阿郎数年辛苦经营,方才有的结果,非帅才不足以正名。

    别看关姬这一路打过来,无有敌手,但她心里却是明白得跟明镜似的。

    这一切战果,都是建立在这十余年来,阿郎不余遗力地建立起以兴汉会体系为依托,有别于他处的新军的基础上。

    没有阿郎所建立起来的整个体系,凉州军不可能积蓄这么大的能量,在短短数年内就横跨大漠,继而再转战并州。

    冠军侯所处的孝武皇帝时代,那可是有数代人打下的基础。

    阿郎则是仅凭区区凉州一地,就赶上了冠军侯。

    所谓国士无双,不外如是。

    关将军站在大河边上,任思绪飞扬,好久之后,这才开口漫声道:

    “此次伤亡不小,将士从临汾奔袭龙门渡口,这几日又连续作战,已经是疲惫不堪。”

    “如今大局已定,不必着急,让将士们休整一下,也是好事。”

    她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君侯的消息还没传过来,看看君侯下一步想要做什么,我才好做打算。”

    赵广闻言,大惊:

    “阿姊还需要听兄长的意见?”

    关将军瞥了赵三千一眼,冷笑一声,不语。

    她就懒得跟他解释。

    没必要!

    若是眼前是那个姜伯约的话,她倒还有兴趣说几句。

    此人深得叔父(大汉丞相)看重,不但把一部分虎步军交给他,甚至连八阵图都传了他。

    而且阿郎待此人与他人也不大一样。

    此次从桥山回军九原,让人断后这等重任,阿郎居然是交给了姜伯约。

    甚至李球这等一早跟随阿郎的老兄弟,都要听命于姜维。

    所以说……

    赵广老是说阿郎不爱他,莫不成当真是被他说对了,姜伯约才是阿郎真爱?

    关将军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神色微动。

    赵广哪知道自己这位阿姊,居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有些嘟囔地说道:

    “兄长此时也不知在哪,何时能送信过来啊?”

    “蒲坂津。”

    关将军难得地回答道,“君侯此时应当已经回到蒲坂津了。”

    赵广再次大惊:

    “这又是何时的事,我竟是也不知这事?”

    看着阿姊有些漠然的脸,赵广好难过:

    “兄长莫不成真不爱我了?”

    呵!

    关将军冷笑,不语。

    她的幽幽目光,顺着大河的流水方向,看向南方。

    龙门渡口的南方三百来里,正是蒲坂津。

    蒲坂津的东岸,高高的冯字大旗,正迎着河面吹来的风高高飘扬。

    前几天,安分了一段时日的刘浑,突然再一次组织了声势浩大的强渡。

    不出意外地,又是在渡河过半的时候,又双叒叕一次被鲜于辅击退。

    此次渡河过后,然后鲜于辅派往东岸的细作传来消息,对岸的帅旗已经换成了冯字。

    于是他不禁失笑道:

    “吾早料到冯贼有此一招,看似是往风陵渡,而意实仍在蒲坂津尔!”

    而在东岸的冯君侯,在这一次的试探中,知道鲜于辅主力仍是坚守在蒲坂津不动,同样在失声大笑:

    “鲜于辅只能料到吾会回到蒲坂津,又焉知吾早派了关将军偷袭龙门渡?”

    两日后,关将军的捷报如约而至。

    刘浑惊喜交加之下,看冯君侯的目光都带了些许崇拜:

    “君侯料事如神,关将军用兵如神,鲜于辅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关将军渡河成功,这下看魏贼往哪跑?!”

    冯君侯脸上有自得之色,嘴里却是说道:

    “此话言之尚早,司马懿非寻常人,关中这二十多万贼军,我们一口怕是吃不下。”

    自己手头真正能战之兵,再加上东面的丞相大军,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万。

    十五六万包围二十多万,本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更别说要全部吃下去,那就真是要强吃夹生饭了。

    “君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刘浑问道,“要不要把消息传给对岸,瓦解贼人军心?”

    冯君侯微微一笑:

    “鲜于辅此时怕已是如坐针毡,我看他这一次,是守还是逃?”

第1017章 回转

    此时的鲜于辅,根本不是像冯刺史所说的那样,如坐针毡,他是如坠冰窟。

    看着眼前这个脸上灰一块,黑一块,身上的衣甲被烧了好几处的龙门渡口守将,他的心里恨不得入对方阿母几万遍。

    看着鲜于辅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直冒,渡口守将哭得更大声了:

    “将军,末将说的可都是真的,那蜀虏真的会召唤鬼兵!”

    他说一句,就抹一把涕泪,更是把脸上的灰抹得如同鬼画符。

    “那个夜晚,全营的人都看到了,将军若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他们问问。”

    “末将记得很清楚,正是三更的时候,平地里突然响起了巨雷,直接就把寨门劈开了。”

    “末将还特意问过值夜的将士,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雷声过后,光花四溅,然后鬼兵就如同从地底冒出来一般……”

    渡口守将絮絮叨叨地说着,虽然满脸的黑灰,但仍是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惊惧。

    若是换了平时,鲜于辅只会当此人为了逃避防守渡口不利而找的借口。

    即使他没有当场斩杀的权利,也要立刻捆绑起来,先打个五十军棍,,以定军心。

    但这个事情诡异就诡异在,逃回来的溃兵都是同一个说辞,那就让鲜于辅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上万将士一夜溃败,不但败得不明不白,而且还异口同声说是鬼兵作乱。

    逃回来的将士,甚至有人已经疯了,眼神呆滞,嘴里只会念叨“鬼兵来了”……

    这入他阿母的!

    难道这个世道已经疯了?

    看着浑身颤栗的渡口将士,鲜于辅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想起参加过萧关一战的将士,不说底下的士卒,就是一些军中将领,亦是畏蜀如虎。

    鲜于辅心里阴影突然有些大,就像大河一般大。

    冯贼麾下,莫不成真有那么邪门?

    他脸上阴晴不定,挥了挥手,让帐内军士把渡口守将看管起来。

    不管关贼是不是真召来了鬼兵,眼下最紧要的事,是蜀虏已经渡过了大河。

    关中地势平坦,最是适合骑军纵横。

    这本是大魏的优势。

    但自从铁甲鬼骑出现后,这个优势就从大魏这边转到了蜀虏那边。

    鬼骑?

    鲜于辅心里一激灵。

    先是有鬼骑,现在又冒出鬼兵,真是不真鬼不知道,但这冯贼是真的鬼!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掀开帅帐,走出帐外,目光落到大河对面。

    河面太过宽阔,就算是天朗气清,也看不清对岸究竟有什么。

    但鲜于辅知道,冯贼此时,一定在得意地笑。

    只是他终究是亲身经历过数十年战乱的老人,很快就把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

    “来人!”

    “将军?”

    “传令下去,在营寨东面,加挖一条壕沟,让全军加强防备!”

    “诺!”

    “还有,多布鹿角,拒枪……”

    吩咐完毕,鲜于辅看着东岸,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喃喃地说道:

    “若是你们以为,渡过了大河,就能随意出入关中,那就是想多了。”

    无论是位西北方桥山上的郭淮,还是西边郿县的司马懿,更别说位于陇山脚下秦朗所领的洛阳中军。

    关中所有人的退路,皆系于潼关和武关两个关口。

    若是鲜于辅不战而走,那么汉军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切断潼关。

    武关所处的商洛通道比潼关所在的崤函古道还要难行。

    二十多万魏军,又是分散在关中各地,若是失任由汉军截断潼关,那么这二十多万魏军,能有多少人从武关退出关中,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鲜于辅不能退,他也不敢退。

    不但不能放任冯贼从蒲坂津渡河,而且还要尽量牵制住从北面而来的关贼,让蜀虏不敢轻易西进,随意切断郭淮的退路。

    手里不到两万人,却要面对凶名赫赫冯贼和关贼二人,鲜于辅不禁长叹一声:

    “吾既不能守住渡口,那此番唯有以命为国尽忠而已!”

    他自知不是二贼的对手,当下已是心存死志,只盼能拖住一日是一日,以便大司马能及早做出应对。

    对岸的冯刺史前一日洋洋得意,断言鲜于辅是如坐针毡,进退两难,倒也没想到,打脸来得太快。

    鲜于辅非但加强了河岸的防备,甚至从望远镜里,还可以看到他往东面派出人手,似乎是下了决心要死守。

    望远镜里看到的一切,让冯刺史的老脸顿时有些火辣辣的。

    妈的,在关将军把捷报送过来的时候,老子就应该立刻派人回信,让她马上领军南下,打死你这个老小子!

    冯刺史牙痒痒的心里暗恨道。

    “君侯?”

    刘浑看到冯君侯的脸色有些不善,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冯刺史闷哼,然后又是“呵”地冷笑:

    “鲜于辅还以为吾会着急渡河呢?那就让他守着去吧!”

    关将军已经控制了一个渡口,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自己这边,这个时候急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关中一战,看起来是凉州军出尽了风头,但冯刺史可没被胜利冲昏了头。

    毕竟魏国关中大军的主力,一直在五丈原与诸葛老妖对峙。

    司马懿被诸葛老妖拖住不能动弹,所以自己才能这般肆无忌惮地乱窜。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五丈原的汉中大军就是正,而自己,就是那个奇。

    冯刺史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在外围为主战场创造出最好的条件,而不是越俎代庖,代替主力去决战。

    在河东搞事情,可以对洛阳施加巨大的压力,这份压力,同样也可以传达到司马懿的身上。

    冯刺史放下望远镜,转头看向刘浑:

    “刘将军,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

    刘浑精神一振:

    “请君侯吩咐。”

    “你带着匈奴诸部人马,回转安邑(即河东郡治),去找石苞。”

    说到这里,冯刺史的眼中有阴沉之色,“这些日子以来,石苞应当已经把河东大族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了。”

    “哪些大族可以拉拢,哪些世家是死硬份子,他心里肯定有数。”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石将军的记性一向不错,特别是记仇这方面。

    冯刺史眯起眼,缓缓地说道:

    “你与他汇合以后,但凡不愿意配合大汉的世家,你们让那些屯田客和匈奴诸部的人……”

    说着,他举手为刀,在脖子上轻轻一抹。

    语气很轻,杀意极重。

    让刘浑的身子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他生于并州,自然知道河东究竟有多少世家豪族。

    可以说,天下最顶尖的世家豪族,基本都是在三河之地。

    君侯这一抹看似轻松,但实际上,不知要抹去多少豪右人家……

    刘浑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艰涩地说道:

    “君侯,这,可以吗?”

    他倒不是怕杀人,而是这种杀法,会背负太多的骂名。

    “末将出身胡夷,不识礼数,倒是无所谓,但君侯……”

    冯刺史淡然一笑,转身面对滔滔大河,声音轻柔,却又坚定:

    “人的身体,若是长了痈疽毒疮,需趁早挤出,若是怕疼,任它肿胀,到时可就得狠心以刀剜肉。”

    “再不然,继续拖延下去,错过了机会,那就是等死了……”

    蜀地世家,就是被大汉挤掉的脓疮。

    凉州豪族,因为根基太浅,后面因为大汉强身健体,已经转成了良性。

    而三河之地的世家,则是最大的毒疮,不趁着现在这个好机会,举刀剜肉,挖掉腐肉,难道还让它继续长下去吗?

    至于会不会被人说成屠夫……

    舆论阵地嘛,反正肯定是要争夺的。

    你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大不了到时候就比一比,是南乡印书快,还是世家抄书快。

    是南乡造的纸多,还是世家做的竹简木牍多。

    百姓是喜欢听南乡说书人说书,喜欢看南乡娱乐团下乡表演,还是听世家骂街……

    到时候比一比就知道了。

    谁不知道并州胡人和魏国的屯田客,饱受魏国官吏和地方豪族的盘剥欺凌,早就心怀怨恨?

    (注:魏国在黄初年间,就已经把屯田相关权力下放到屯田客府,“听诸典农治生,各为部下之计”,其实就是让中饱私囊合法化)

    (这种情况,极大地方便了屯田客府官吏和地方豪族相互勾结,一起瓜分国有资产,同时屯田客被屯田客府官吏任意使唤,负担越发沉重)

    心怀怨恨的胡人和屯田客趁着兵乱,揭竿而起,清算往日欺压他们的豪族,难道不是很合理吗?

    这一切,其实都是世家豪族贪得无厌造成的,并州胡儿和河东屯田客报往日之仇,和清清白白的冯君侯有什么关系?

    没看到冯君侯眼下正在为渡河发愁呢!

    哪有心思去管河东的豪族发生了什么事?

    刀子砍在谁身上,谁才是最疼的那个。

    什么?

    怕疼?

    那你们来求我啊!

    关中之战,差不多已经可以下定论了。

    后面的事情,杀多少贼人,重要吗?

    对别人来说,可能重要,但对冯刺史来说,不重要。

    因为他已经准备着手战后的治理。

    冯刺史看着滚滚大河,目光幽深:

    “你也不要怕匈奴部族以后会如何,对于有功的部族,我是个什么态度,你是最清楚不过。”

    “不瞒你说,我早就为并州的胡人寻好了路子。并州一带,有大量的矿山,日后我必定是要开采出来的。”

    “以后并州的胡人,世家的家属,还有那些战俘,基本都会去挖矿。”

    冯刺史再转过头,看向刘浑,“你也算是从南乡就跟着我的人,自然清楚矿工也是有区别的。”

    刘浑闻言,精神顿时一振。

    但见他抱拳大声道:

    “君侯请放心,末将明白怎么做!”

    说完,他立刻转身,让人牵来自己的马,翻身上马,旋风般地向着匈奴诸部方向驰去。

    冯刺史满意地点点头。

    这个匈奴小王子,能成为凉州军精骑的领军人物,是有真本事,并不是侥幸。

    像赵二哈那样,若他不是赵老爷子的亲儿子,若他不是自己的铁杆小弟,呵呵……

    刘猛看着自家阿弟一路急驰而至,心里一紧,连忙迎上去:

    “阿弟,是不是君侯又有什么吩咐?”

    这些日子以来,别看没有真正渡河,但那么多次尝试,已经有不少族人死在了河里。

    要说他不心疼,那就是假的。

    但反都反了,还能如何?

    再说了,汉军的刀,那可比魏军快多了。

    反正砍人是快得没的说。

    刘浑翻身下马后,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直接就是回答:

    “没错!”

    刘猛一怔,然后咬牙道:

    “君侯这一次,是打算要我们出多少人?”

    每次渡河,并不是让他们单独出人,凉州义从军也会出一部分人。

    所以就算是在大河里淹死了不少族人,但刘猛等人也是没有理由出怨言。

    毕竟钱也拿了,好处也许诺下了,大伙一起努努力,翻身不是梦。

    “全部!”

    刘猛大惊:

    “啊?这?”

    “不是渡河,这一回是好事。”

    刘浑也不知道是跑得急了,还是兴奋,脸上竟是有些发红,他强调道:

    “是大好事!”

    “大好事?”

    刘猛和刘豹对视一眼,有些迷惑不解。

    刘浑喘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

    “君侯让我们回转安邑,”他压低了声音,“去找那些世家豪族……”

    说着,他学着冯君侯,举手在脖子上一抹。

    刘猛和刘豹见此,皆是大惊:

    “君侯当真要这么做?”

    “君侯,君侯不会是……”

    不会是拿他们当干黑活的吧?

    “兄长,叔父,此事要是真干成了,对我们部族有大利啊!”

    刘浑激动地说道,“君侯承诺了,将来要在并州开矿场,到时候让我们的族人去当矿场当矿工。”

    “矿工?”

    “对,就是矿工!”

    刘浑狠狠地点头,“这里头可是有说法的。”

    矿工苦不苦?

    当然是又苦又累,但兴汉会矿场的矿工待遇,那是有保证的。

    家属的户籍,子孙的学籍,衣食住行,矿场全会帮你解决,让人无后顾之忧。

    匈奴诸部族若是将来能成为并州的矿工,那么就相当于自动纳入了兴汉会体系,还是端着铁饭碗的那种。

    “居然,居然有这等好事!”

    刘猛刘豹顿时两眼放光。

    挖矿而已,再苦再累,能比得过被豪右欺凌?比得上饿死冻死?

    “不止!”刘浑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阿兄和叔父,可知君侯最喜欢从哪里招兵?”

    “吾等如何能得知?”

    “就是矿工!”刘浑兴奋地一砸拳,“凉州军中精锐,多有来自兴汉会名下的工坊矿场,这是君侯麾下的惯例。”

    “这,又是为何?”

    刘浑摇头:

    “我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只要成了矿工,那我们部族的地位,那可真是不一样了。”

    在最重军功的时代,这个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部族就成为君侯看重的群体。

    和那些在草场干杂活,做杂工的部族完全就不是一个概念。

    诚君侯所言,矿场的矿工也是分等级的。

    有一部分矿工,并非自愿,而是被押解过来赎罪的罪人。

    那种矿工,若是没能在三年内赎完罪离开矿场,最后基本都不会活过五年。

    所以,他们部族,绝对不能做那种矿工。

    听完刘浑说完利害,刘猛和刘豹齐齐咽了咽口水,呼吸有些粗重起来。

    若是当真能如此,别说是给君侯干黑活,就是让他们为君侯效死,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

    什么按人头给介绍钱,什么按劳动力分红,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就是想给底下的族人寻个出路,对吧?

    “君侯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刘猛迫不及待地问道。

    报仇捞好处两不误,换谁来都会心急。

    “现在,立刻,马上!”

    “好!”

    数万匈奴人在各自大人部帅的带领下,开始掉头。

    河东之地,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掀开了序幕……

第1018章 是战是逃?

    事实上,冯刺史明着对刘浑说他不着急过河,不过是说了一半实话。

    完整句应当是,在魏贼下定决心坚守的情况下,转战数千里的凉州军,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不会进行攻坚。

    要不然,关姬在抢渡的时候,也不至于在区区渡口就用上了火药爆破这种降维打击。

    因为此时凉州军,根本没有辎重部队,只有临时组装的简陋攻城器械,所以攻坚能力不足。

    蚁附攻城,那就是拿将士的命去填。

    但凉州军的精兵,比较精贵,用在这种地方纯属浪费。

    当然,冯刺史对刘浑所说的话,也并不算是口嗨。

    至少在对并州五部匈奴的安排,说的基本都是实话。

    并州与河东,就是后世的山西。

    谁不知道山西是煤铁之乡?

    但冯永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全部是在煤铁上。

    当然,煤铁也是主要目的之一。

    他的另一个主要目的,是煤矿的伴生矿,硫铁矿。

    众所周知,中国的煤储量虽然很大,但后世每年还要进口相当一部分高品质动力煤。

    除了沿海地区要利用海运降低成本,国内自己的煤有太多杂质,大部分煤品质不高,也是重要原因。

    这些所谓的杂质里,硫就是含量比较高的物质。

    至少从汉代时,古人就已经发现,产煤的地方,往往也是产硫的地方。

    只是据冯永来到三国十多年的多方了解,这个时代的硫磺,基本只有两个用途,一个是入药,一个是用来炼丹。

    问题就在于,中国从来不是一个产天然硫磺的国家——包括工业时代,也没堪探到储量足够够大的天然硫磺。

    而据冯土鳖这个业余历史爱好者的知识量,他只知道,就算是到了运用火药比较广泛的明代,中国也要从小……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国进口大量硫磺。

    所以在三国时代,硫磺很少,少得可怜。

    那么这些少量的硫磺是从哪里来的呢?

    它其实是古人提炼矾石失败的产物。

    问题又来了,矾石又是什么?

    它其实就是一种媒染剂,用来固定衣服染料的东西。

    没有媒染剂,衣服上的染料用水一洗,就很容易掉色。

    所以它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日常用品。

    古代提炼矾石的原材料就是硫铁矿,常与煤矿伴生。

    冯永能知道这些东西,最初起源就是一块小小的冰酪,给张小萝莉制造的一块冰酪。

    这个玩意需要硝。

    然后赵广从诸葛均,也就是诸葛老妖那位不知跑哪去修仙的亲弟弟,遗留下的炼丹房里给冯永找了一些剩余的硝。

    那个炼丹房里,还有一些没有用完的硫磺。

    这才有了南征时的烟花,同时冯刺史才了解到这个时代的硫磺究竟是怎么来的。

    冯刺史为什么要去汉中的南乡开个纺织工坊?

    因为那里有煤,而纺织工坊正好需要用到大量的染料以及媒染剂。

    与煤伴生的硫铁矿又正好用来提炼媒染剂——这是表面原因。

    更深层的原因是,可以让冯刺史方便试验改进提炼矾石工艺,把它变成提炼硫磺的工艺。

    然后冯刺史发现,这玩意居然涉及到火候,温度,材料等等。

    于是又只能先提炼出焦炭,改进鼓风机,改进水排……

    单单对提炼矾石工艺改进所做的纸张记录,就足足装了一屋子。

    这些工作,冯刺史一个人是无法单独完成的,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有足够的权力。

    所以得建立兴汉会,亲自培养阿梅,建立学堂,成为大汉的大佬级人物……

    在已有工艺的基础上,改进成标准工艺,让它提炼能够使用的高纯度硫磺,就耗费了冯刺史近十年的时光。

    所以冯刺史断定,那些一穿越就立刻搞出火药,而且还能不限量推广使用的家伙,他们一定有系统!

    “叮”地一声,积分兑换,凭空就能得到高爆火药。

    像冯土鳖这种失败者,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翻阅了无数的典籍,收集了无数情报,这才能确定,前人探知产硫矿最多的地方一共有三个。

    一个是汉中,一个是河西走廊,一个就是并州。

    别看凉州现在已经能拿出合格的黑火药,但直到现在,硫磺的产量乃是一个瓶颈。

    原因也很简单。

    硫磺的提炼太慢了。

    五百斤的矿石,需要炼十天,所产的硫磺又少得可怜——反正对于见过工业化的冯刺史来说道,那真是少得可怜。

    汉代的五百斤矿石才多少?半吨都不到。

    半吨矿石能提炼出多少东西?

    唯一的好处就是,提炼过程有冷凝,得到的硫磺纯度很高。

    所以只能慢慢攒,时不时偷偷搞个炸药包爆破装神弄鬼,勉强还能支应。

    但想要放开了用,搞个什么红衣大炮乱轰一气,那还得继续改进提炼工艺。

    这个就只能指望主要负责人阿梅什么时候再来一波智商爆发。

    反正冯刺史已经做好了继续等十年的准备。

    同时期间还要想办法继续提高钢铁产量,更重要的是质量。

    不然大炮炸膛,哭的就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而且目前产出来的硫磺也不是说能全部用实战。

    首先要先给将士试验,让他们熟悉这个玩意,光是这个过程的硫磺用量,就已经够呛。

    更何况军中信号弹也要分走一部分。

    后世司空见惯的东西,以为拿出来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实际上你如果没有相关工业体系,那你只能去梦里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再初级再简陋的工业体系,它也是工业体系。

    只要它能继续发展下去,别说是再等十年,就是五十年六十年,那也是值得的。

    站在大河边上的冯刺史,已经有资格思考大汉的未来。

    而真正能决定大汉命运的人,正站在武功水边上,大皱眉头,脸色难看之极,犹如吃了屎一样难看。

    连续下了十多天的秋雨,武功水习惯性暴涨,咆哮着冲向渭水。

    更别说地面被雨水泡得松软泥泞无比。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战马,就是兵卒都没办法站稳。

    一直在关注着对岸的大汉丞相,雨才堪堪停下,就立刻派出使者,打算是重新约定决战的日期。

    实际上也是试探。

    哪知道这一回,汉军使者根本没能进入营寨,更别说能见司马懿。

    魏军给出的理由是,决战在即,营寨布置,皆是军中机密,外人不得入内。

    礼节虽然不太对,但态度却是不错。

    对于汉军使者提出重新约定日期的提议,负责接待的魏军使者,满口应下了。

    事情似乎很顺利,但也正是因为太过顺利,所以大汉丞相顿时就觉得不对。

    “来人!”

    “丞相?”

    “去,让魏将军过来见我。”

    魏延得知丞相召唤,一刻也没有耽搁,连忙过来拜见:

    “丞相,你唤我?”

    “你立刻带领五行人马,做好渡水的准备。”

    魏延一听,顿时又惊又喜:“那司马懿已经答应决战了?”

    诸葛亮猛地转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看似平静的神色下面,蕴含着汹涌地怒火:

    “不要问那么多,速去!”

    魏延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多问,只得诺诺下去。

    领军到了水边,他还犹豫着,这么急的水流,搭浮桥都困难,司马懿当真会放任自己过去?

    难道不会有诈?

    怀着这样的心思,魏延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工程营的人,直接就是驾着小船到了对岸。

    而对岸,竟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魏延还没反应过来,五丈原上的丞相,已经十万火急派了传骑过来:

    “魏将军,丞相有令,不要等架浮桥,立刻乘竹筏渡水!”

    身为军中的老人,魏延这个时候要是还看不出对岸有问题,那他就真是枉活了这么多年。

    “渡水,立刻渡水!”

    魏延第一个跳上水筏,催促着向对岸划去。

    湍急的武功水冲得水筏摇摇晃晃,但因为没有对岸的箭雨,反而比以前好渡得多。

    到了东岸,不等水筏停稳,魏延就直接跳了出去。

    匆匆收拢了数百士卒,他就领人向着魏军营寨方向冲去。

    脚下的泥水粘乎乎的,一群人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让感觉很不舒服。

    在跑动的过程中,不时有士卒摔了出去,但这丝毫没有让魏延有放缓脚步的意思。

    他的目光,只顾瞪着前方,瞪着那个魏军提前立起来,准备作决战的营寨。

    一直到他冲到魏军营寨前,魏军营寨已是寨门大开,早有一老卒躬着腰,举着白旗,站在寨门前,点头哈腰:

    “这位将军,我们降了,我们愿降……”

    魏延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寨门大开的魏营,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

    他再看向眼前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卒,面容逐渐扭曲,厉声道:

    “人呢?你们的人呢?”

    “回将军,跑了,早就跑了,十来天前就冒着大雨跑了。”

    汉军使者在营寨外看到的,不过是留下做样子的百来人。

    他们在看到汉军开始渡水之后,也撒着脚丫跑了。

    “怎么可能跑了?怎么会跑了?”

    魏延冲进营寨里,看着空荡荡的一切,喃喃自语。

    说好的决战呢?

    居然冒着雨偷偷跑了?

    他犹如一头受伤的猛兽,在空寨里转了几圈,红着眼低吼道:

    “司马懿怎么会跑?他怎么敢跑?”

    当着两军的面,约定了要决战,他就这么跑了,不怕世人耻笑吗?

    别说是魏延,就算是大汉丞相,听到魏延的回报,说司马懿已经跑了,亦是当场愣了半天。

    “人无信不立,司马懿此番,当着数十万将士的面,抛信弃义,失做人之本,就算是逃回去了,又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虽然大汉丞相早就看出对岸有些不对,但他只是以为,司马懿在决战中想要出什么花招。

    他从来不觉得,司马懿会悄悄遁走。

    出身世家,代表着关东世家的颜面,做出这等事情,本就已经是惊世骇俗了。

    更重要的是,五丈原以西,汧县原本有两万魏军,秦朗又带了五万人过去。

    这七万人马,司马懿竟是说抛弃就抛弃了,而且还是恶意抛弃。

    秦朗的五万人马可是曹叡的禁卫军啊!

    曹家的脸面,在司马懿面前竟是如此不值一提?

    身为大汉忠臣的丞相,根本无法想像:

    有人在兵力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尚可一战的情况下,竟然故意让皇家禁卫军来送死,借此掩护他的逃跑。

    “丞相,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追?”

    魏延很明显气急败坏地急问道。

    诸葛亮站在沙盘前,目光紧紧地盯着沙盘上的山川河流,听到魏延的话,他摇了摇头:

    “追不上了,如果司马懿真的存心要跑,那他此时恐怕已经在武关了。”

    “再加上道路泥泞,地面湿滑,我们怎么追?现在我们能做的,最多是派出斥候,看看司马懿是退守长安还是前往武关,乃至潼关……。”

    话未说完,诸葛亮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大声道:

    “来人!”

    “丞相有何吩咐?”

    “立刻派人去通知吴将军,让人派出人手,查探贼人阵营,看看东边的贼人是不是也冒雨跑了!”

    “诺。”

    如果秦朗也跑了,那么司马懿就是铁了心要逃出关中。

    不过西边的七万人马,需要绕一大段路才能去武关,未必能跑得掉。

    “如果秦朗没跑,那么司马懿也未必是逃了。”

    诸葛亮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他也有可能是去了河西。”

    “河西?”

    “没错,就是河西。”诸葛亮手执长鞭,点在大河与洛水之间的地带,“若是此时冯明文已经渡过大河,那么极有可能会一头撞上司马懿的大军。”

    大汉丞相越说,声音越是低沉:“或者,司马懿会在哪个地方埋伏冯明文所领的凉州军……”

    不管事实究竟是什么,此番交手,司马懿显然更胜一筹。

    此人久在关中,熟知关中气候,完美地利用了这一场秋雨。

    若是冯明文当真已经进入河西,面对突然出现的司马懿大军,背后的大河就成了一条要命的绞绳。

    前有大军,后有大河,转战数千里的疲惫之师……

    诸葛亮的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吴班的营寨与五丈原不过是数十里路,平日里倒不觉得有多远,此时此刻,大汉丞相却觉得是度日如年,心里早已心如火焚。

    就在他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再派出人马时,吴班终于传回了消息:秦朗军依然驻扎在原地。

    这个消息,非但没有让丞相高兴起来,反而是让他更加地担心。

    如此说来,除非是司马懿完全抛弃了西边的七万人马。

    否则,魏军主力去河西的可能性只会更大。

    “冯明文擅长绝地反击,不惧背水之战,街亭如此,金城如此,萧关亦如此,我相信,这一次他也不会让人失望!”

    如果这个时候才追上去,非但救不了冯明文,恐怕西边的贼人都要跑掉。

    诸葛亮咬牙道,“魏延,你速领两万人马,渡过渭水,拿下渭北高塬,防止秦朗从渭北逃窜。”

    司马懿大军既然已经退走,那么渭北高塬的守军估计也撤走了。

    不然就成了孤军,在此时这种情况下,就是多让一支人马送死而已。

第1019章 钓鱼

    相比于武功水附近地面泥泞,难以行走,大河边上可是秋高气爽,地面干燥,十分适合行军。

    大汉丞相手上不停,加紧收缩对秦朗的包围,心里却是十分担心,生怕冯刺史急于渡河,一不小心就掉进司马懿的陷阱里。

    孰不知冯刺史站在大河边上,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意义,思索了一下大汉的未来。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汉未来的治理远比眼前的渡河更重要。

    于是大手一挥,让刘浑带领人马,直接杀回河东。

    天下三个产硫矿的地方,汉中本来就是大汉的地盘,凉州现在也是大汉的地盘。

    唯独剩下一个产量最大,价值最高的并州,还没有被大汉控制在手里。

    偏偏并州旁边的河东,居然是世家豪族聚集地,这怎么能忍?

    关中决战,那是宿命的对决,历史的轮回,和我这个凉州刺史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吹,丞相就是劣势条件下都能吊打司马懿,更何况现在兵强马壮?

    趁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大好机会,先干掉一部分世家豪族,为将来的治理打下基础,那才是凉州刺史应当做的正事嘛。

    安排完好一切,冯刺史让人搬来一个小马扎,开始钓鱼。

    听说黄河鲤鱼色泽鲜丽、肉质细嫩、气味清香,先人就有“岂其食鱼,必河之鲤”的说法。

    这既然来都来了,岂能不好好尝尝?

    当然,冯刺史也不是单纯为了钓鱼。

    毕竟领一部分人马守在河边,一来可以方便随时掌握河东的情况。

    而且河东的侧面,还有一个缩在轵关里的蒋济,随时有可能出来咬自己一口,这个不得不防。

    所以冯刺史要保证自己后路的安全。

    出道十余年,你不能让我每次打仗都是被人断后路对不对?

    就是个傻子,被人断后路那么多次,也会有条件反射的。

    你看一个堂堂凉州刺史像傻子吗?

    至于第二个原因,就是冯刺史领一部分人马守在东岸这边,可以与已经渡河的关将军互相呼应,以防不测。

    最后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凉州军从凉州一口气打到河东,已经打得够远了。

    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缟。

    曹人妻当年也是让虎豹骑强行军,一路追击刘备,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最后却落了个灰头土脸,错失统一天下的机会。

    咱们现在要吸取教训,稳一手,不要着急,要相信丞相。

    若是猜得没错,轵关里的人马应当就是魏国从河北拼凑起来的战略机动部队了。

    这么一来,魏贼眼下也不可能有足够的援军从北面进入并州。

    所以只要自己蹲在河东这个战略要地,向西可以威胁关中后路,向东可以威胁中原洛阳。

    到时候别说司马懿敢壮着胆子赖在关中不走,就是洛阳的曹叡能睡安稳觉就算他厉害。

    至于司马懿能不能在丞相手里逃出生天,那不重要。

    按眼前的局势,只要稳打稳扎,关中并州河东三地,迟早都是大汉的囊中之物。

    只要真正收复这三地,大汉就算是占尽天下地形优势。

    东边魏贼和南边的吴寇吃枣药丸。

    冯刺史悠闲地拿着鱼杆,正在认真思考自己的布置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突然觉得手上一沉,手腕下意识地一提。

    没提上来,看来是条大鱼!

    他连忙站起身,双手持杆,开始八字遛鱼。

    鱼往左,则扯杆往右,鱼往右,就扯杆往左,纵而牵之。

    好一会之后,一条大鱼才开始露于水面。

    冯刺史眼尖,看清了露出真面目的大鱼,当场就是大呼一声:“好家伙!”

    居然是一条金鳞赤尾的大鲤鱼。

    冯刺史有机会忙里偷闲,在阵前钓鱼,当然不是自大。

    而是关将军已经抢占了渡口,让凉州军彻底占据主动权,可以在大河之间进退自如。

    有道言家有贤妻不遭祸,冯刺史表示格局小了。

    家有贤妻能躺赢,那才叫真爱。

    软饭硬吃懂不懂?

    浑然不觉得自己被吃了软饭的关将军,在明白了自家阿郎的战略意图后。

    她很是听话地在魏军留下的营寨上,加固了寨栅,准备让将士得到较好的休整。

    身为将军,她当然是希望继续领军前行,杀敌立功。

    与冯刺史的看法不同,她相信凉州军还没有到达极限。

    大河肯定不是凉州军所能穿透的最后一层素缟。

    只是那层素缟会在哪里出现,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方式出现,她心里又没有太大的把握。

    冯刺史让她暂缓前行,无意中提醒了她一个事实:

    渡过大河,就算是正式进入了关中。

    根据战前的情报,这里至少有二十万魏军,远非疏于防备的并州与河东所能相比。

    再加上战时关东对关中的增援,这个时候魏军的数量只会更多。

    想通了这一点,关将军原本有些热切想要在关中复制并州战果的心思,立刻就冷静了下来。

    一旦放松下来,她这才发现,近半年的连续奔袭,竟是出乎意料地有些身心俱疲。

    这种疲惫,不单单是指身体上的疲惫,还有精神和心理上积累下来的各种负面情绪。

    身体上的疲惫休息几日就可以差不多恢复,但精神和心理,却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调整过来。

    所以让将士们进行大休整一次,很有必要。

    冯刺史从大汉未来治理的战略方向,关将军从前线将士的实际情况,达成了让凉州军暂缓前行的一致意见。

    按理来说,这对本已几乎快要成为惊弓之鸟的关中魏军是件好事。

    但冯刺史这对夫妻档的做法,却让司马懿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当年平孟达叛乱,司马懿八日行一千二百里,足见统军之能。

    这次从郿城到潼关,连一千里都未到,十余日绰绰有余。

    事实上,他明知鲜于辅领三万人马守河西,极有可能是挡不住冯贼过河,仍是没有多派援军。

    为了把这场戏演得更真一些,不让诸葛亮发现破绽,他甚至让秦朗从西边领军过来以后,又把这支人马抛下,让秦朗单独面对蜀虏大军。

    反正根据刘放孙资二人传过来的密信,陛下已是久不能理事,有意准备后事。

    而且按眼前的局势,就算是不把秦朗当弃子,司马懿估摸着以陛下的性子,战后十有**也不可能放过自己。

    反而是掌握好现在手里的十万大军,如果陛下没了秦朗所领的中军,司马懿相信战后自己反而会没事。

    什么叫大而不能倒?

    在司马懿眼中,河东远比秦朗所领的中军重要得多。

    因为他很明白,自己背后靠的是什么。

    为了瞒过诸葛亮,他可是连颜面都不要了,也要冒雨偷偷领军退回潼关,设下这么一个局。

    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结果……

    就这!?

    “冯贼怎么可能不过河?他怎么会不过河?”

    司马懿实际上比诸葛亮还要大两岁,但比起大汉丞相来,魏国大司马却是保养有方,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只是得知冯贼的反常举动后,司马懿一急之下,精心打理的胡须显得有些凌乱,犹如风中凌乱的主人一般。

    偷偷摸摸在潼关里藏了好几天,没有等到冯贼过河的消息,反而是看到冯贼突然呆在东岸不动了。

    换谁来谁都得凌乱。

    毕竟在司马懿看来,冯贼从西打到东,又从南打到北,一路无人能挡,自当是意得志满。

    现在又占了渡口,只要南下打败鲜于辅的两万残余人马,堵死潼关,那就算是立下不世之功。

    试问这世间,谁能忍得住这个诱惑?

    更别说冯贼年轻气盛,出道以来未尝一败,按以往的行事风格看,怎么也不像是行事保守之辈。

    结果自己拼着老命在洛水和渭水布置完毕,冯贼不动了,他不动了……

    冯贼稳如老龟的举动,让司马懿感觉是憋足了一口劲,却一拳打在空中,怎么可能不差点吐血?

    “有内鬼?”

    这是司马懿的第一个反应。

    可是这也不对啊。

    为了让鲜于辅下定决心死守,自己连他都没告诉,更别说是别人。

    “冯贼已经发现自己了?”

    司马懿想到第二个可能。

    可是……这也不可能啊。

    自己是顺着渭水走的,龙门渡口离渭水最近也有三百里。

    冯贼的斥候连蒲坂津都没到,怎么可能会发现自己?

    司马懿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说是用秦朗换子也好,说秦朗是弃子也好,反正只要能拿下冯贼——就算是拿不下,只要能击败冯贼,重新夺回河东,那就算是赚了。

    若是运气好,夺回河东之后,还可以回头,继续与诸葛亮对峙。

    运气不好,就算是丢了关中,但只要河东在手,潼关不失,那也能勉强接受。

    因为只要控制住崤函古道,就仍有可能把蜀虏堵死在关中。

    秦国与魏国先争河西之地,再争河东之地,前前后后,死伤无数,共花了近百年时光。

    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崤函古道这条通往中原的要道?

    偏偏冯贼不上不下,谁急谁尴尬。

    “不行,不能再等了!”

    司马懿仅仅是等了三四天,就已是度日如年。

    这一回,他本就是按关将军横扫并州的速度,掐着时间布局的——不是对自己的谋划有自信,而是因为时间太过紧迫了,需要死里求生。

    只要冯贼想截断潼关,就必须经过鲜于辅这一关。

    鲜于辅能挡住最好,正好可以让大军出其不意从侧后方包围过去。

    鲜于辅挡不住也无所谓,冯贼只要追击,洛水与渭水之间的大军,早就布好了口袋,就等对方钻进来。

    结果冯贼突发其想,只是在战乱中回头看了河东世家一眼,结果就闪了司马懿的老腰。

    “冯贼放着这么大的功劳不要,不抢时间过河,他在干什么?难道在河边钓鱼吗?”

    出身世家,一向注意自身仪表的魏国大司马,此时气度全无,甚至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

    最为要命的是,谁也不知道秦朗在知道自己被抛弃以后,能挡住诸葛亮多久。

    陛下的禁军,自然是忠于陛下的,所以大概率不会不战而降——这也是他选中秦朗当弃子的原因。

    但只要冯贼在东岸多呆一天,诸葛亮到达长安的可能性就大一分。

    诸葛亮一到达长安,万事皆休。

    “来人!”

    “在。”

    “立刻派出快马,通知桥山上的郭将军,让他退下来,退回潼关。”

    “诺。”

    大鱼不咬饵,布好的网就收不上来,那就只能继续再加些香饵。

    司马懿目露凶光,犹如赌徒在赌桌上最后梭哈一把:

    “我就不信,看到郭淮三万人从桥山上退下来,你还能无动于衷。”

    守在桥山上的郭淮第一次知道冯贼前头部队已经过河之后,就已经处于有些坐立不安的状态。

    无他,因为从龙门渡口向西,可以随时截断自己的后路。

    后路有危险,换谁谁不急?

    偏偏大司马的军令又一直没有送过来,让他又不敢擅自撤退。

    别看冯贼从并州绕路了,但留下来与自己对峙的姜姓贼将,却不是个简单角色。

    数月以来,双方一直互有试探。

    明知道冯贼不可能留下太多人马,对方兵力处于劣势。

    但贼人非但没有全部缩于山寨中,反而是趁着自己大意,居然敢主动出击,让自己吃了一点小亏。

    桥山复杂的地形,原本是自己阻挡冯贼的地利,现在反而成了对方的地利。

    颇让郭淮有些进退维谷的感觉。

    司马懿让退兵的军令的到来,这才让郭淮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是有些皱眉:

    “对面的贼人非可小视之辈,怕是不会让吾等安然自在退出桥山,故须得先想个法子,不让对方追着不放。”

    有左右名曰郭模者,趁机进言道:

    “前有部将贾栩,多言将军面对蜀虏,只敢紧守营寨,畏蜀如虎。不若此次正好把机会让给他?”

    郭淮闻言,顿时大喜:

    “汝真知吾之心意是也!”

    当下连忙传令,让贾栩领五千人断后。

    贾栩自是不忿,但此时郭淮心急如焚地要退出桥山。

    再不走,怕是冯贼随时会出现在桥山山下,到时候自己就真要被堵死在桥山里了。

    所以这个时候,他哪还去管对方会怎么想?

    当即抬出大司马当初赋予的权力:有敢不听军令者,皆可军法处置。

    逼得贾栩不得不从,郭淮这才领军匆匆开始撤退。

第1020章 诱饵

    事实上,贾栩与郭淮的矛盾由来已久。

    准确地说,是贾栩对郭淮不满由来已久。

    认为郭淮太过胆小,在萧关一战中被蜀人打得丧尽了胆。

    故曾在私下里不止一次抱怨郭淮畏蜀如虎。

    如果说对面是冯贼时,还可以理解为小心谨慎。

    那么在冯贼退出桥山之后,面对寂寂无名的贼将,郭淮居然还吃了对方的亏,简直就是无能至极。

    军中主将多与部将有所不和,大概是魏国的军中传统了。

    当年张辽与乐进、李典皆不和,但却一齐留在合肥防备孙权。

    曹休与贾逵不和,两人又常常被魏主一齐派去与江东作战。

    现在满宠与王凌不和,同时两人也是各领一军,守在扬州前线。

    故贾栩与郭淮不和,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此时郭淮让贾栩断后,顿时让贾栩觉得对方是在假公济私,打击报复自己,所以自然大为不忿。

    只是军令如山,郭淮终究是军中主将,贾栩不忿归不忿,却是只能听令。

    一直用望远镜观察对面山头的姜维,立刻就注意到了魏军的大规模调动。

    于是便与李球商议道:

    “吾观贼人动静,颇是诡异,怕不是要逃?”

    这几个月来,姜维与郭淮交手多次。

    姜维有兵精刀锐之利,郭淮独占兵多优势,彼此各有胜负,皆知对手不是易与之辈。

    李球现在也算是坐兴汉会头几把交椅的人物,再加上又颇有几分才干。

    换了平时,他未必会服姜维。

    但兄长素来有识人之明,而且这一次亲自当面点的将。

    再加上为了大局,他表面上没有异议,但心里其实是不服的。

    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共事之后,在见识到姜维以劣势兵力打得对方不敢轻易出动之后,他这才算是放下了成见。

    所以在姜维断言魏贼有退意之后,李球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问道:

    “姜将军何出此言?”

    姜维解释道:

    “吾观贼人此番动静不小,似有全军出动之像,若非准备出去与我等相战,则必有所图。”

    “然这数月来,我与贼人皆知,除非有援军到来,否则以各自手头这些兵力,皆不足以动摇对方营寨。”

    “故在我想来,贼人这般动静,不是大举进犯,十有**就是要准备退走。”

    李球听了,面露若有所思之色:

    “此次收复关中之战,丞相自汉中出兵,君侯又领军奔袭并州,莫不成是关中有变?”

    “此正是吾之所料!”姜维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天下能挡住丞相与君侯东西夹击者,又有何人?”

    “故此番必是丞相或者君侯有了进展,关中有急,故贼人这才不得不退出桥山。”

    凉州军千里横跨大漠,已经算是世间难见的精兵。

    就是自己,都没敢想到达九原之后,凉州军还有能力再次千里奔袭。

    魏贼就更不可能会想得到。

    关中之战已经打了大半年了,若是君侯进展顺利,别说是拿下并州,如果再大胆一点,说不定还可以尝试一下饮马大河。

    只要君侯进入河东,魏国只怕是要举国震动。

    若是丞相那边再配合拖住魏贼主力,那么……

    想到这里,姜维越是兴奋起来。

    虽是推测,但姜维的语气却是极为肯定,显然对丞相和冯刺史的信心,远比李球要强得多。

    “那……姜将军意欲何为?”

    李球有些犹豫地问道。

    很显然,在没有得到贼人确切消息之前,李球要比姜维谨慎一些。

    姜维有些激进冒险的性子此时暴露无遗:

    “按兵法,若欲退兵,最好能胜而后退,这样就无追兵之忧。”

    “次一等,则是示战而后退,可以让敌心有疑虑,而不敢全力追赶。”

    “再次者,便是不战而退,后军必有险;若是败而退,则有全军覆没之忧。”

    “故若明日贼人大张旗鼓出战,实是心虚,吾等必要力战,最好是战而胜之,让贼人不敢轻易退走;”

    “若是贼人不出战,则须注意贼人已经逃走,正是我等立大功之时。”

    如此笃定的语气,让李球有些担心:

    “万一贼人并非退走……”

    “无妨。”姜维知其意,建议道:“明日若是出战,吾便亲领虎步军上阵,李将军你可看守后营,既可接应,又可防贼人有诈。”

    桥山地形复杂,除非是围山仰攻,否则的话,两军相争于山林或山谷之间,少则一千余,多则两三千,再多就难以施展开来。

    即便是分成前后梯队,轮番上阵,也不会超过一万人。

    这种情况下,姜维身为一主将,居然要亲自上阵。

    李球委婉说道:

    “姜将军乃是军中主将,岂可轻易亲临敌阵?”

    “陌刀营的鄂顺,乃是一员猛将,明日可让他带陌刀营当前军,姜将军可领虎步军居中,如此,可无忧矣。”

    冯刺史临走前,把整个陌刀营都留了下来,特别是陌刀营主陌刀手鄂顺,天生神力,偏偏又长得丑恶如鬼。

    即便是不戴鬼面具,也能吓得胆小之人如白日撞鬼。

    姜维得到李球的支持,当下大喜道:

    “如此甚好。”

    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果见一支魏军就来到汉军山寨下的平地上布阵,同时派人挑衅叫骂。

    姜维笑对李球谓曰:

    “贼人果不出吾之所料。”

    李球心里不由地有些佩服。

    看到姜维兴致勃勃地就欲带人迎战,他连忙提醒道:

    “若贼人欲战胜而退兵,此番必然是如困兽之斗,姜将军还是要注意贼人有埋伏。”

    姜维满口应下。

    就在姜维和李球两人全神应付前来挑衅的魏军时,他们却不知道,兴隆关内的郭淮,早在天未亮的时候,就悄悄领军,开始顺着秦直道,翻越桥山主峰后山。

    兴隆关所在的桥山主峰,要比其它山峰高一些。

    所谓登高望远,虽然汉军借助望远镜的优势,可以提前察觉到敌人的动静。

    但望远镜并不能穿透山体,看到主峰后面郭淮的真实调动。

    与郭淮并骑而走的郭模,禁不住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离得越来越远的兴隆关,面带佩服之色:

    “将军如何得知那贾栩会不听将军之令,紧守营寨,而是擅自前去迎敌?”

    郭淮得意一笑:

    “贾栩此人,多言吾畏敌,看似轻视吾,实则是不把蜀虏看在眼里。”

    “以前有我压着他,他本就不服,现在我特意让他单独领军,临走前,又故意以言语激他,他岂会不心存愤慨?”

    “又如何会把我的话听在耳里?只待我一离开,就算是他不擅自领军出战,只怕也会在蜀虏前来试探时,开寨迎敌。”

    说到这里,他面带冷笑:

    “他却不知,他越是这样,越是随了吾之心意!若不然,他如何能迷惑蜀虏,心甘情愿地掩护我们撤走?”

    胜而退兵或战而撤兵的道理,姜维懂,打了这么多年仗的郭淮又岂会不懂?

    姜维从魏营的大规模调动中猜出郭淮有退兵的可能。

    却是万万没想到,郭淮居然会以这种方式退兵。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某种方式的壮士断腕。

    就是这个腕,有点不大一样。

    高情商说法是比较有主见,做事非常坚持。

    低情商说法是一根筋,有点憨,头铁……

    从刘备死后,诸葛亮第一次出祁山开始,魏国就再也没有在战场上赢过汉军一次。

    魏国皇帝、大司马、将军、刺史等等,皆为汉军手下败将。

    偏偏贾栩认为自己可以例外。

    郭淮不是贾栩,没有贾栩的自信:

    “我们得走快些,不然的话,若是贾栩败得太快,蜀虏很快就会追上来了。”

    郭淮把贾栩当成了诱饵,用来阻挡姜维的追击。

    他不知道的是,司马懿同样是把他当成了诱饵,准备用他来钓土鳖,一只正在河边钓鱼的大土鳖。

    不仅如此,郭淮在退兵的同时,还不忘按司马懿的吩咐,派出快马,沿着泾水向西北。

    看看有没有办法让兵临萧关下的邓艾,让他设法从泾水退回长安。

    汧县绝对是不能回了。

    在郭淮看来,大司马已经做出了放弃大半关中的打算,准备收缩兵力,依靠长安或者潼关,与蜀虏一决死战。

    只是萧关离长安太远,邓艾能不能领军退回,那还是个问题。

    不过这不在郭淮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他自己的后路都有问题。

    至于骁骑将军秦朗,那就更不是郭淮应当考虑的事情,想必大司马自有安排。

    郭淮不知道的是,大司马安排是安排了,但在大司马的眼里,不但他郭淮是个诱饵,而且萧关下面的邓艾,更是个添头诱饵。

    至于秦朗……是个比他自己还要大的诱饵,而且这个诱饵,已经被快要被大汉丞相吞到肚子里。

    五丈原西边四十来里的地方,汉军的魏延已经领军从渭北绕了过去,随时可以渡河,斜插秦朗的后方。

    而秦朗的两翼,终于恢复了行动力的汉军南北二军,甲骑一直在游荡,蓄势待发。

    正对面,虎步军步步紧逼,不断拆除秦朗营寨的外围。

    “将军,外头挡不住了!”

    “我看到了。”

    秦朗站在营寨内的帅台上,看着最后一道壕沟正在被汉军填掉,脸色平静。

    他本是杜氏所生,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基因,人如其名,俊朗的面容,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柔和,让人有一种想要接近的感觉。

    曹叡总喜欢让他在宫里留宿,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是此时秦朗的面孔,再没有了平日的柔和,只有平静,平静中带着死灰,死灰里全是绝望。

    说好的合击蜀虏大军,结果在一场大雨之后,变成了蜀虏合击自己。

    大司马呢?!

    司马懿呢?!

    他怎么敢?!

    “今天派出求援的人呢?”

    秦朗声音低沉地问道。

    直到汉军兵临营寨门外,秦朗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司马懿就这么抛下自己跑了。

    他宁愿相信司马懿是被诸葛亮打败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想办法向外面救援。

    “将……将军,已经没有将士愿意突围求援了,而且派出去这么多批求援的人马,这么久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副将嗫嚅着,已经说不下去了。

    北面是渭水,南边是秦岭,东面是蜀虏大军,唯有西边的陈仓可去。

    可是陈仓不过数千人,能济个什么事?

    就算是汧县的守军全部过来,那也济不了什么事。

    真正能挽救眼下局面的,只有东面。

    “将军?要不我们……”

    副将试探着说了一句。

    秦朗转过头来,目光阴冷:

    “什么?”

    副将咽了一口口水:

    “既然大司马一直没有消息,那我们不如退守陈仓吧?”

    秦朗脸上泛起苦涩之色,指了指侧前方:

    “退不了。”

    那里,正是蜀虏骑军出现的地方。

    若是换了以前,打不过,至少也能跑得过,毕竟蜀地哪来的战马?

    但自从陇右,特别是凉州丢失后,蜀虏的骑军一跃成为天下第一。

    谁敢背着蜀虏逃跑那就是死路一条。

    如果是战败而逃,到时候恐怕就是匹马不得回转。

    副将一听,脸上亦是有惨然之色: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唯有心死报君王而已!”

    秦朗似是早就做出了选择,目光坚定:

    “吾等深受陛下大恩,早已将性命献于陛下,今遇强虏,当奋力杀敌,以报君恩!”

    说着,秦朗拔出腰间的宝剑,厉喝道:

    “我秦朗在此发誓,此战必与诸将士生死与共,但有一息尚存,必会与诸将士死战到底!”

    被主将的情绪所感染,站在周围以及高台下的禁卫军将领,皆是发出怒吼:

    “死战到底!”

    他们本就是忠于曹叡,而且家属又在洛阳当人质,此时根本没有投降的余地。

    秦朗的眼中含着巨大的愤恨:

    司马懿,若是我有幸回转洛阳,必要向你报今日见死不救之仇!

    “传吾军令,诸将回到自己营中,调集精锐,随时听令!”

    “诺!”

    营寨外,蜀虏已经把最后一条壕沟填出一段路,同时推出巨大的桥车,搭起两条宽道。

    削成尖头的原木所做成的撞城车,被推到了壕沟面前。

    看样子,蜀虏根本不想给自己一点喘息之机。

    秦朗咬紧了牙关。

第1021章 钓鱼佬绝不空军

    秦朗除了不习水战,从未到过南方战场,无论是北方的胡骑,还是蜀虏,他都曾亲自对阵过。

    在秦朗看来,草原上的胡人虽然看似声势浩大,常常抢掠边塞,不过是占了大魏抽不出人手的便宜。

    要不然,为何号称继檀石槐之后的草原雄主轲比能,在联合了步度根等人之后,仍是被自己打得大败?

    胡人算得了什么?

    蜀虏才是大魏的真正心腹之患,非那些杂胡所能相比。

    如果说,冯贼领兵是诡诈多变,喜欢隐风雷于细末,犹如毒蛇,寻到破绽后突然致命一击。

    那么眼前的葛贼,则是喜欢以势压人,看似堂堂正正,实则却是犹如密集的蛛网。

    你看着他这么一步一步地压过来,却是避无可避。

    秦朗把自己手里的精兵编成了十队,每队两千余人,轮番上阵,同时还可以随时调动兵力弥补缺口。

    他的计划是打算依靠营寨及营寨内的各种栅栏,逐步抵抗。

    既然逃不掉,那么就想办法给蜀虏最大的杀伤,让他们也不能好过。

    哪知眼下看来,却是丝毫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或者说,蜀虏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要做什么,就这么步步为营地推过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对手把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一点一点地勒紧,让自己慢慢死亡。

    有好几次,秦朗都想把手里的精骑派出去。

    但对方仿佛能看透了自己的想法,往往是早早就派出甲骑在等候。

    秦朗觉得自己就是掉在蛛网里的虫子,除了徒劳无功地挣扎,什么也做不了。

    坏消息不止这个。

    “将军,不好了,后军来报,我们的后方,出现了蜀虏的精兵!”

    后方派过来的传骑面无人色地报告。

    虽然早就料到蜀虏会有这么一步,但秦朗听闻这个消息,仍是惨然一笑:

    “司马懿,你与蜀虏勾结,陷数万禁军于死地,活剥其皮犹不可赎其罪万一!”

    ……

    轰!

    寨门倒下,砸起一阵烟尘,站在寨强上的青壮,几尽战死。

    殷红的液体,顺着寨墙慢慢流下,渗入木头的逢隙里……

    “我们愿降,我们愿降,将军,我们降了……”

    坞寨里的内门,走出一个老头子,举着白旗,颤巍巍地走出来,高声叫喊。

    一脚踏进寨门的将军,姑且就叫将军吧,虽然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皮甲,提着一把尚算是锋利的刀,说是强盗或许更合适一些。

    但比起他身后那些连皮甲都没有的屯田客,那可真算是将军了。

    一群杀红了眼的屯田客,填了不知多少人命,正准备冲进寨内,这位将军举了举刀,就让他们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河东乱到今日这种程度,不少趁乱而起的乱民,要么被吞并,要么被河东地方豪族反扑打败。

    能活动到现在,甚至还能攻破坞寨的乱民,肯定是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组织性,至少有一个组织能力的领头人。

    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称之为乱军。

    很显然,这支乱军的领头人,正是这位有点不伦不类的将军。

    将军站在寨门,目光越过了正在高呼“愿降”的老头,看向内寨。

    里面似乎有人影幢幢,估计正是寨内的妇嬬老幼。

    “将军,将军,罪不及家眷,老朽愿意纳出庄内全部粮食来赎罪!只愿将军放过庄里的老幼……”

    白发苍苍的老头跪伏于地,悲怆地哀求道。

    其声也悲,其情也悯。

    若是换了往日,旁人观之,怕是无不心生怜悯之心。

    哪知这屯田客中,却是有人不吃他这一套。

    这老头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后面的乱兵竟是有人登时就红了眼,直接冲出来,一脚踢翻这个老头:

    “裴老贼,汝还有脸求饶!”

    他拳打脚踢,嘴里凄厉叫道:

    “我家女儿何罪?才十一岁,就被你强行抢走,不知所踪,尸骨无存!”

    “吾父母何辜?一年辛劳,所收粮食,大半纳于庄内,饥荒之年,竟是被生生饿死!”

    明明才是打人的一方,七尺高的汉子,竟是流下泪来。

    “饶命!好汉饶命!”

    “吾日夜恨不得杀汝全家!上天有眼,终于让吾等到今日,还想让我饶命?哈哈哈……”

    眼看老头被打得奄奄一息,就差一点咽气,那个将军这才漠然说了一声:

    “够了,再打下去,他就死了。此人平日里若是鱼肉百姓,凌霸乡里,便由大伙便一齐定罪后再行刑,你且先住手。”

    原本蜷缩在地上的老头,此时猛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位不伦不类的将军。

    三国时期的无产阶级,不懂得什么叫阶级斗争的惨烈性。

    就算是史书中所说的“师出有名”,那也是贵族、豪强、世家等这些高等人物所玩的游戏。

    和苍头黔首能有什么关系?

    这种公开定罪后再行刑的做法,竟是已经隐隐有了“师出有名”的迹象。

    这些泥腿子,以前在裴老头的眼里,不过是两脚牲口,现在居然学会玩这一套,这如何不让他惊骇?

    “将军,这位将军……”

    这一刻,老头是真的慌了。

    “你闭嘴!”

    将军却已是不打算让他说话了。

    列举罪名,公开宣判,公开行刑,听起来很高大上,很复杂。

    但其实非常简单,也就是让苦大仇深的屯田客站出来,挑出庄寨中的恶名者,再列举往日里的罪名,最后再当众处刑。

    刑只有一种,那就是死。

    砍死也好,扔石头砸死也好,吊死也罢,反正都是一个死字。

    至于庄寨里剩下的那些人,都要被驱赶往县城。

    他们看似无罪,但生在豪族世家,平日里不亲劳作,偏偏又能吃喝享乐,日常所用皆奢靡于百姓,难道那些东西是平空长出来的?

    享受了应该享受的,那就得承受应当承受的。

    还是那句话,阶级斗争,不是请客吃饭,它本身就是暴力活动。

    你死我活的斗争里,没有怜悯一说。

    也没有谁对谁错,只有立场不同,利益不同。

    “不要碰我的阿母!”

    在清理庄寨,收拢庄内人群的时候,自然就会有些磕磕碰碰。

    看着以前高不可攀,宛如仙子的娘子们,如今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大是让人心痒。

    所以手脚间自然就不会那么干净。

    人多手杂,这种事情不可能避免,将军能勉强压着他们,不让他们兽性大发,已经算是有很高的威望了。

    只要不发生光天化日凌辱妇人的事件,他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乱世命贱如草芥,被迫委身于贼人的妇人,比比皆是。

    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这点事情,在当事人看来,却是天大的事。

    但见庄寨里被驱赶的人群里,一个少年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护住一个妇人,不让乱兵触碰妇人的身体。

    “哟,居然还有个不怕死的!”

    “亲母被人辱于眼前,人子犹不敢挺身而出,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少年郎看着犹带血迹的刀搁于脖子上,鼻子已经可以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想起昨日被砍下脑袋的族叔族伯,他的脸上已经是变苍白,两腿战战,但仍是没有退缩半步,一直把自己的阿母护在身后。

    那乱兵看到吓不住少年郎,顿时恼羞成怒,就欲用刀柄击之。

    “住手!”

    注意到这里动静的将军及时出声,走过来,扫了一眼少年郎:

    “你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我叫裴秀。”

    将军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跟在将军身后的本地向导,发出一声轻“咦”。

    “你认识?”

    将军回头问了一句。

    “回将军的话,这裴郎君,是河东有名的神童,听说八岁就能作文章,客人至裴府作客毕,常再去访秀一趟,时人有云:后进领袖有裴秀。”

    “哦?”

    将军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到裴秀身上,眼中颇有玩味。

    “神童?后进领袖?”

    当得起“后进领袖”之名的人物,当年大汉也有一个。

    所以由不得将军不注意此人。

    “若当真是后进领袖,那当是裴家重点培养的后进,就算不在闻喜城内,也应当在安邑城内,怎么会在乡下坞寨这种地方?”

    将军有些怀疑地问道。

    看到贼人似乎听说过自己的名声,裴秀登时就是精神一振,连忙解释道:

    “不敢瞒将军,秀虽有薄名,但亲母出身低微,不受嫡母待见,尝被嫡母唤如婢女,给客人端茶送饭。”

    “此次河东大乱,裴氏嫡族,皆早早往奔于城内,留下的这些人,不过都是些旁系。吾不忍弃亲母于此,故留下相伴。”

    说到这里,他一撩袍子,匍匐行礼:

    “秀观将军行事与普通贼人大是不同,当是明事理,分是非之辈,秀不敢言大义之语,唯求将军成全秀之孝心,但母有所受,秀愿全代受之。”

    “倒是个真孝子,为何裴家却是把这等美玉丢弃于城外?”

    将军微微一笑,目光落到他的阿母身上。

    那妇人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虽是脸上有污垢,但仔细观察之下,却是可以看出容貌清丽。

    看到将军注目自己,她不敢再躲,垂下头,敛裙一礼。

    所谓的出身低微,那也只是对于世家而言。

    对于泥腿子来说,这等女子,就是他们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女神。

    “你阿母识字不?”

    “回将军,略精文墨,能识一些字。”

    “那就好说话了。”将军一乐,转头道,“来人!”

    “在。”

    “把这对母子编入未眷营。”

    “诺。”

    临走前,将军意味深长地对裴秀说道:

    “未眷营里,多有女眷,平日里就是干些烧水做饭洗衣的活,你和你的阿母就安心呆在里面,不会有人打扰。”

    “不要想着逃走,现在河东兵连祸结,四处都是战乱,你们也就是遇到了我,若是遇到别的乱兵,嘿嘿……”

    裴秀哪还不明白将军所说的话,连忙躬身行礼:

    “谢过将军。”

    他听清楚了,是女眷不是女营,而且自己还可以跟随阿母,那就应该暂时不用担心阿母的安全。

    虽然不想委身于贼,但眼下,还能其他办法么?

    而且他也知道眼前这位将军并非是在吓唬他。

    别的寨子被破,妇嬬惨遭凌辱,那都是惯例。

    至于开膛破肚,满寨被屠也不过是平常事。

    如今的河东,说是人间鬼域亦不为过。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豪族,如今坠落鬼域,饱受痛苦。

    往日里被他们视作两脚牲口的泥腿子,此时脚下,却是踏尽豪门骨。

    这是一场反抗,也是一场清算。

    只不过反抗的规模有点大,清算的程度有点深……

    在这场反抗和清算中,某只土鳖不过是在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爆燃的干柴上,浇了两桶油,又扔了一个火把……

    浇油扔火把完毕,他就开始坐在河边钓鱼。

    反正急的不是他,疼的也不是他。

    改造一个世家可能需要十几年,但也可能只需要十几天。

    就看你是打算思想改造还是**改造。

    而河东之乱,如果从关将军进入河东时算起,已经两个多月了。

    更别说在这场兵乱的掩护下,还有某种预谋已久的精准改造,效率可能比较高……

    “君侯,君侯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几位乡老望贤,膝行于地,对着河边的那个背景不断磕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拜河神。

    但见他们额头上尽是污血,却犹如不知疼痛,可谓拜得虔诚,就是声音太过悲凉,哭声不断:

    “请君侯出兵,平河东之乱,河东百姓,莫不感念君侯大恩……”

    “吵什么吵!把我鱼都吓跑了!”

    坐在马扎上的冯君侯不耐烦地喝了一声,“再哭就把你们扔到河里喂鱼!”

    把鱼线收回来,发现鱼钩上的饵又没了。

    “他妈的,今天老子难道要当空军?”

    冯刺史心情极度恶劣。

    听不懂什么叫空军,那些乡老望贤,又不敢高声叫喊,免得再把冯君侯的鱼给吓跑,只能是压低了声音,泣声喃喃求道:

    “求君侯出兵,求君侯出兵……”

    “出兵出兵,出个鸟的兵!我是大汉凉州刺史,不过是你们口中的蜀虏罢了。”

    冯刺史头也不回,一边给鱼钩上饵,一边骂道,“你们不去找你们的大魏王师,来找我一个蜀虏帮你们平乱?”

    “君侯就是王师,君侯就是王师啊!以前吾等是猪油蒙了心,不识王师到来,我们错了,真的错了……”

    什么蒋济数万大军,什么司马懿数十万精兵,都是骗人的!

    无能!

    废物!

    鄙夫!

    窝囊!

    ……

    王师王师,王个屁的师,谁能救河东,谁就是王师。

    没错,眼前这位冯鬼王,啊,不是,是冯君侯,就是王师,现在只有他,才能把河东从人间鬼域救出来。

    要不然,河东不过是一郡之地,再厚的根基,也经不过这般折腾,大家的根都快要被人掘断了。

    冯刺史才不管他们,现在他只想钓鱼。

    看着鱼漂动了动,他顿时集中了精神。

    过了一会,原本应该沉下去的鱼漂,又浮在水面,恢复了平静。

    冯刺史啧了一声,提线一看,果然饵又没了。

    “曹!”

    气得他把鱼杆一扔,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那些乡老望贤。

    “你们谁懂得钓鱼?给我钓上来一条河鲤,我就出兵救一县,钓几条就救几县,绝不食言。”

    “啊?”

    众人一愣。

    这是什么条件?

    “啊什么?没人会钓鱼?”

    冯刺史顿时失望,“那算了。”

    “我来我来!”

    “君侯,我会!”

    “君侯,吾从十岁就开始学钓鱼了,绝不会令君侯失望的!”

    反应过来的乡老望贤,骤得这么一个希望,哪还有什么仪态,纷纷争先恐后。

    “好,你先来!”

    冯刺史指着自称十岁就开始学钓鱼的家伙,“真钓上来了,我就派兵去先救你的乡县。”

    钓鱼佬绝不空军!

    就算是付出出兵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第1022章 继续钓鱼

    看到一群乡贤争先恐后地跪舔冯刺史,旁边的石苞看得是大开眼界,心里有一种变态的快意。

    什么温润君子?

    什么举动自若?

    那都是因为刀子还没砍到自己身上。

    呸,一群伪君子!

    石将军鄙夷地看着远处那些舔狗,确定他们听不到这边说话,这才弯下身子,在冯君侯身边恭恭敬敬地问道:

    “君侯,真要答应他们啊?”

    让人搬来椅子,正坐在河边享受习习凉风的冯刺史,斜眼看了一下半弓着腰的石苞,问了一句:

    “咋?还没出完气?”

    人家当年不过是断了你的财路,你这都快要把人家灭满门了,还不满意?

    “不是不是!”石苞看到冯刺史这表情,连忙说道,“末将的意思是,现在河西那边,情况不明,万一……”

    “没有万一。”冯刺史截口说道,“我没打算过河,只要我不过河,就不会有万一。”

    过河或许能有大功,但同样伴随着大风险——因为手头的兵力不足,同时后方战线已经拉得太长了。

    还是那句话,河东是战略要地,只要自己蹲在河东,不但可以守住现在取得的战果,而且还可以搅得魏国上下都不得安宁。

    过了河,能团灭司马懿固然是绝世大功,但大概率是灭不掉的。

    因为除了潼关,还有武关,自己又搞不出无线电,没办法配合丞相。

    到时候前方不能灭了司马懿,万一后方蒋济又从轵关窜出来,那就有丢掉一部分战果的风险。

    所以说,大军过河看似很有诱惑力,换了别人,说不定就冲动一把了。

    但偏偏在冯刺史眼里,这事的性价比太低——某家追求的是高利润低风险,你们懂个卵!

    冯鬼王肯定是不会承认自己是潜意识里担心后路。

    不过话说回来,手里的兵力虽不足以保证过河的战果,但守住河东,那是一点问题没有。

    蒋济他真要敢冒头,冯刺史就敢剁头。

    至于司马懿,他真要有心派援军进入河东,老早就应该派过来了。

    绝不应该是让鲜于辅领着几万人守在河西不动。

    当然,司马懿就算是突然改变主意,现在又想派人渡河,冯刺史就敢让开渡口,放他过来。

    平地比骑兵?谁怕谁啊?

    平地里骑兵对步兵,那就更不用怕。

    反正关将军就在自己身边,冯刺史胆气十足。

    毕竟丞相所作八阵图,全天下只有三个人有机会可窥全貌。

    虽然冯刺史学不会,但架不住略有小成的两个,一个被冯刺史放在了桥山,一个被冯刺史带在身边。

    所以这才是冯刺史不惧关中魏贼,敢安心呆在河东收拾世家的底气。

    “河东日后终究是大汉要治理的地方,世家是杀不完的,杀一部分就够了,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只是手段,目的就是要逼着剩下的世家豪族不敢放肆,乖乖配合。

    时间也不需要太长,十年足矣。

    十年时间,足够冯刺史布局中原。

    人姜太公钓鱼,是愿者上钩。

    我冯刺史钓鱼,是逼人上钩。

    瞧瞧,钓了这么多天的鱼,这鱼不就自己来了?

    哼,封建地主阶级的局限性!

    石苞确实是有才的,所以冯刺史也不介意给他多说一些:

    “还有一个多月,关中河东这一片,可能就要下雪,我们得趁着天还没有完全冷下来,做好在河东过冬的准备。”

    这一场关中之战,拖得时间有些久,有点出乎了冯刺史的意料之外。

    司马懿忍者神龟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后路都快要被断了,居然还能拖住丞相这么久。

    过冬的物资和地点,总不能让凉州军自己去寻找吧?

    肯定是让河东世家豪族主动出血最方便。

    “末将明白了。”

    冯刺史看了一眼那边正在努力为自己钓鱼的乡贤,问道:

    “未眷营呢?情况怎么样了?”

    未眷营里,大多都是从河东各县收拢过来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和她们的家属。

    主要是女子,家属只是顺带。

    “回君侯,营中女子,已超过两千人,若是加上家眷,足有近五千人。”

    “两千多人?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冯刺史挑了挑眉,“果然不愧是河东,能与之相比的,大约也就是河内和河南了。”

    古代的识字率本就低得可怜,在河东随便搜刮一番,居然就能找出两千多个识字的女子,可见河东这些狗大户的深厚底蕴。

    “君侯,末将不明白,既然要设立未眷营,为何还要让那些女子的家眷跟着?那样岂不是有些碍事?”

    未眷未眷,带着家眷算什么回事?

    冯刺史闻言,啧了一声,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满脑子都是腐朽思想的家伙:

    “你以为未眷营是什么?女营吗?不让她们带着家眷,怎么留住她们的心?”

    战乱中,男子要上战场,生死不明。

    女子也未必能好得到哪去。

    特别是她们当中,有很多人失去了家人,甚至无处可去,总不能让她们在这个乱世里自生自灭吧?

    冯刺史悲天悯人,收留她们,不让她们被乱兵所辱,有什么不对?

    当然,在她们身心皆受到伤害的这个时候,凉州军中的才俊,有人及时给予她们温暖,到时有人两情相悦,冯刺史也没办法阻止不是?

    现在是未眷,以后有了感情,不就是家眷了嘛。

    石苞恍然大悟状,连忙恭维道:

    “君侯怜悯那些苦命女子,又关心军中将士终身大事,实是用心良苦,是末将思虑太浅了。”

    冯刺史哼哼一笑,也不解释。

    前面的可以说一说,再往深一些,就要涉及屠龙秘术了,石苞目前还没有资格知道。

    这两年来,皇家学院输送的学生,素质有了明显的提高。

    不像当年,学生毕业后的目标,也就是做个小吏。

    要不然冯刺史何以敢在去年在凉州考课选才?

    这其中,除了有学院教学质量越来越高的原因,也有生源的因素。

    但学院的生源,大多仍是从各地学堂选上来的学生,所以各地学堂的生源,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一是蜀地世家被肢解后,有相当一部分不得不下沉,与兴汉会体系的基层相结合,以图延续。

    比如说从越巂来到凉州参加考课的李明。

    他的阿姊,就是嫁给了越巂郡的一个中层将领,而这个中层将领,正是当年从护羌校尉府退到地方的人。

    李明有了这个门路,才有资格跑去凉州参加考课。

    当然,假设李明的年纪再小一些,学问还没到家,同样也可以借助姻亲的身份,想办法进入学院,成为学院的学生。

    甚至可以进一步想像:

    如果李明的阿姊有了孩子,那她的孩子从小就必然会受到一定的教育。

    而因为父亲的身份,孩子基本都是兴汉会体系的受益者,拥挤者,建设者。

    这是其一。

    其二,兴汉会内部强制推行识字,比如军中,比如工坊等等。

    第一批被强制扫盲识字的人,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他们的第二代开始长大,为皇家学院提供了比较优质的生源。

    当年南中叛乱,冯刺史还是个典农校尉丞的时候,收留过一批从南中过来的妇人。

    其中有识字的妇人,被放在托儿所看护儿童,为当时的南乡系内部启蒙教育提供了不少帮助。

    基础知识的下放和开放,才能让兴汉会体系不断扩张。

    当年几乎人人都惊骇于冯刺史的练兵成军之法。

    唯有丞相,从根本上判断,他是在仿前汉,欲建立起一支由主要由良家子组成的军伍。

    但自后汉衰落以后,还有多少像前汉那样的真正良家子?

    让大汉丞相没有想到的是,冯明文竟是硬生生想办法强行创造出一批良家子。

    良家子有什么样的特征?

    第一就是自己要有恒产。

    而且这些恒产,又不足以让他们世代无忧,他们仍然需要努力奋斗。

    第二就是他们至少粗通文墨。

    因为读过书,所以他们才更容易明白,为了保证保证自己的后代能继续享受这一切,他们必须要全力维护眼前的财富分配秩序。

    特别是第二条,它保证了军中各级军令的畅通以及准确性,对提高军队战斗力不是一点半点。

    说白了,他们就是大汉封建帝国的中产阶级。

    一个社会健不健康,稳不稳定,中产阶级是一个重要指标。

    只是季汉现在的良家子阶层出现得有点诡异。

    因为按以前的历史,大伙都是先用一代两代甚至三代人攒下家底,然后才能说有机会求学读书。

    而季汉的良家子阶层的财富和学问是同时出现的,还是被人强行灌出来的,有点类似催长。

    早产儿基本都体弱,目前大汉人为打造出来的良家子阶层,同样面临根基太浅的问题。

    所以冯刺史在设法不断壮大这个阶层的同时,还要想办法巩固它的根基。

    怎么巩固?

    一边要加强内部培养不能放松,一边也要不断吸收新鲜血液。

    新鲜血液哪里寻?

    这世上还有比世家更富营养的血液吗?

    蜀地世家都快被吸成人干了,你河东世家就不能让我嘬两口?

    没听说过冯鬼王夜御千女……

    呸!

    说错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嘬一口,就是一千,这不是才嘬了两口嘛!

    抢钱抢粮抢地盘抢那啥!

    统统交出来!

    别说我冯某人是对世家大族赶尽杀绝,河东现在一些世家确实是元气大伤。

    但这些女子,以后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机会。

    因为过了几年,说不定就多出一些外孙外甥啥的,不就是现成的关系?

    联姻攀关系嘛,这不是你们世家所长?

    蜀地世家能下沉,与兴汉会的基层结合,河东世家就不能下沉了?

    世家豪族确实是杀不绝,但是可以把他们肢解成很多小家族,甚至再分裂成很多很多小家庭。

    让他们的阶层下滑,成为大汉帝国的中产阶级。

    打通底层百姓上升的通道,肢解堵塞上升通道的世家豪族。

    这一上一下,良家子阶层不就出来了?

    冯刺史靠在椅背上,轻轻地敲着扶手,神情惬意,享受着河面吹来的凉风。

    石苞只道冯鬼王是在欣赏河面风光,却是不知,冯鬼王看的不是大河,而是历史的长河……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的乡贤们突然一阵喧哗,引得两人转眼看去。

    但听得有人在大声呼喊:

    “我钓上来了,我钓上来了!”

    果见一条河鲤正在拍着尾巴,在河边不断地翻腾,鱼鳞在偏西的日头下,闪着金光。

    冯刺史站起身来,咧嘴大笑:

    “好好,好大的鱼!”

    冯刺史在河东钓鱼,收获颇丰,而司马懿放在河西的鱼饵,此时也匆匆地下了桥山,正在向着潼关出发。

    为了能尽快赶到潼关,郭淮在下了桥山主峰之后,他并没有走秦直道去长安,而是直接顺着洛水南段河谷,一路向南。

    河西之地,东起大河,西至洛水。

    为了让将士能得到更好地休整,同时也为了更好地拱卫渡口的安全,关将军此时已经领军驻扎在夏阳城。

    夏阳城本为梁国,后秦灭梁,更为少梁。

    此地处河西战略要地,为兵家必争之地。

    秦魏近百年河西争夺战中,魏国欲夺河西,则必会在此地筑城驻军。

    秦国欲巩固河西,进而吞并河东,亦必须要夺取此地。

    关将军驻守于此,进可以随时南下或西进,退可以拱卫后方龙门渡口的安全,可谓进退自如。

    虽然在领军休整,但身为一个合格的将军,她自然不可能放松对洛水一带的监控。

    从桥山上顺着洛水下来的郭淮,很快就被关将军探知。

    “禀将军,在粟邑一带,似有大量魏贼出现!”

    “粟邑?”

    关将军霍然而起,修长的剑眉一挑:

    “魏贼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确定是有大量的贼人?不是疑兵?”

    “目前尚不能确定是不是疑兵,有探子发现,他们可能是从桥山上下来的。”

    “桥山?”

    关将军心头一动,转身走到沙盘前,盯了好一会,然后再对比挂在墙上的地图。

    “莫不成贼人是要弃守桥山?”

    “唔,如今吾等过了河,若是贼人死守桥山,后路堪忧……”

    关将军喃喃说了一句。

    “所以贼人是要逃跑!”

    赵广一脸兴奋地凑上来,“将军,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ps:发图试试,看看能不能发出来了。

第1023章 什么叫集体的力量?

    相对于在传统上人口和城池都比较密集的关中南部和中部,关中北部的城池,就显得稀疏多了。

    粟邑不但是洛水边上大县治,同时还处于关中北部,这就更加凸显出它的重要性。

    作为关中北部少有的县治,它又是大军天然的集结点。

    如果关姬真要从夏阳领军出发,向西挺进的话,粟邑正是目的地之一。

    若是向南进军,她同样要注意敌人会不会从粟邑过来,威胁她的侧后方。

    所以虽然粟邑离夏阳不算近,但却是关姬必须要重点关注的位置之一。

    郭淮从桥山上撤下来,仅在粟邑休整了一天,一天之后,关姬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重要情报。

    当然,郭淮相当于在关姬的眼皮底下路过,还有一个最重要原因,那就是暗棋。

    持续渗透关中十余载,关中对于大汉来说,如同筛子那肯定是夸张了。

    毕竟司马懿这些年,一直在加强对关中的控制。

    但在司马懿来之前,关中的各种交易不知有多红火,不少棋子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去的。

    除了极少数特殊人员,是由大汉直接派出去。

    剩下的,一部分是游侠儿,毕竟武林盟主的名头不是盖的。

    平生不识冯郎君,纵称英雄也枉然。

    他们交游广阔,身手不凡,身份就是收集情报最好掩护。

    另一部分暗棋,则是当地土著,上至豪强,下至青皮,都有可能。

    毕竟大汉财大气粗,钱拿得又容易,平日里什么也不需要干,有事就打听一下,没事就照常过日子。

    但凡胆子稍微肥那么一点点,就敢拿这份钱。

    还有就是像赵马氏这种,当年跟冯刺史有过交易,曾把马家祖籍扶风残存的那点关系网交了出去。

    关将军能及时发现粟邑的郭淮,布置在关中的暗棋就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只是贼人从桥山上下来,怎么会走这条路?”

    关姬微微皱眉。

    赵广迫不及待地说道:

    “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怕我们断了后路,所以着急去跟蒲坂津的贼人汇合,将军,我们可不能让他跑了!”

    关姬瞟了赵广一眼,手执长鞭,在桥山和长安之间划了一条虚空中的直线。

    “所以他为什么不走秦直道?那不是更方便,也更安全?再说了,他撤下来了,姜伯约不就可以顺着秦直道直达长安?”

    姜伯约手里有一万多人呢,真要让他冲到长安城下……

    关姬眯起了眼睛。

    长安城不但是关中的核心所在,同时也有可能是魏贼的大后方所在,必然屯积着大量的粮草辎重。

    按战前阿郎在参谋部的推演,司马懿最大的可能,就是率领大军驻扎郿城,阻挡丞相。

    现在司马懿主动放开桥山,让姜伯维直冲大后方?

    所以魏国大司马已经被阿郎策反了?

    “说不定司马懿已经提前派人守在长安,所以才让桥山上的贼人支援鲜于辅。”

    赵广解释道。

    关姬用力地握了握长鞭,手背上微微冒出青筋,这个家伙是想打仗立功想疯了!

    “司马懿既然有能力派兵守着长安,为什么不干脆派这支守兵去支援鲜于辅?”

    “非要让桥山上的贼人去支援,不就意味着主动放弃桥山?司马懿是被吓傻了?”

    “万一司马懿的大军是在长安呢?”赵广摸了摸脑袋,继续开脑洞。

    关姬终于压不住火气,手里的长鞭直接就劈头盖脸地抽过去!

    “司马懿在长安,那贼人为什么不直接去长安?去支援蒲板津,还不如去守武关呢!”

    武关离长安不比潼关近得多?

    在渡口已失的情况下,潼关这条路已经不安全了,武关就变得极为重要,关系到魏贼大军的生死存亡。

    赵广被抽得呜吱哇啦乱叫,又不敢躲,只得抱头叫道:

    “将军我错了,将军我错了……请将军示下……”

    关姬恨恨地抽了他一顿,解了心头的闷气,这才回头去看沙盘。

    只是思索了好一会,她自己也没想出什么头绪。

    但见关将军突然吩咐道:

    “拿参谋部的战前推演给我!”

    很快有参谋送上一个小箱子。

    关将军用专门的钥匙打开箱子,里头放的,是一叠文件。

    这叠文件里,记录着凉州军参谋部在战前所推演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可能应对的方式。

    这里头不仅有单纯从军事的考量,甚至还有张小四等人从政治方向的考虑补充。

    可谓是凉州刺史府一众精英的智慧结晶。

    这个箱子是由两人以上的保密参谋相互监督,共同保管。

    只有关将军或者关将军上面的人物在场,才能打开。

    略过大部分文件,关将军抽出最后一份,随手翻了翻,想要看看参谋部对抢渡之后的推演,能不能有点参考性。

    赵广躲在角落不敢吭气,帅帐里就只剩下关将军翻阅文件哗哗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关将军随手把文件丢回箱子,低头继续看沙盘,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们说,如果司马懿在明知关中必失的情况下,他会如何做?”

    没有人能回答。

    因为这个问题,关系到三州之地的得失,数十万大军存亡,乃至汉魏两国的战略力量对比。

    别说是帐内的其他人,就是关将军自己,也显得有些力有未逮。

    不过……

    此时的关将军显然不是一个人。

    她的身后,是整个凉州刺史府。

    她似乎早料到没人能答上这个问题,所以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上策当以保存实力为先,以图后计;中策是滞留关中,倚靠险地,以拖待变;下策,则是与大汉一决死战。”

    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

    丢了河西的渡口,司马懿已经注定彻底保不住关中。

    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似乎仍然没有退出关中的迹象——要不然,桥山上的魏贼就不会出现在粟邑,而是直接退守长安。

    二十万大军,不走没有受到威胁的武关,而是走随时处于对手威胁之下的潼关,除非魏国大司马是真的被阿郎策反了。

    所谓存地失人,人地两失。

    道理很浅显,但不是谁都有做出这种决断的气魄,更何况司马懿身后的曹叡,也未必让他就这么白白退出关中。

    故依此推演下来,司马懿极有可能就是采取中策:寻一险要之处,以拖待变,伺机扭转战局。

    关姬的目光落在沙盘上,她招了招手:

    “二郎,你且过来。”

    赵广闻言,顿时就是一个哆嗦:

    “将军,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啊!”

    此言顿时让关将军再次捏紧了长鞭。

    看到阿姊脸色不对,从小被毒打到大的赵二郎头皮一紧,立刻闭嘴不语,乖乖上前。

    哪知关将军却不是打他,而是拿起沙盘旁边的小蓝旗:“站对面去。”

    “哦,是沙盘推演啊,这个可以这个可以!”

    打不成仗,拿沙盘推演一番,也算是解解馋了。

    赵广立刻欢喜地坐好。

    看着关姬拿着代表主力的蓝旗插到长安这个地方,赵广顿时叫道:

    “阿……呃,将军,你刚才不是说司马懿不会在长安么?”

    “你闭嘴!”

    关将军喝道。

    赵广噤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合着刚才的鞭子白挨了?

    ……

    “司马懿不可能在长安!”关姬拔掉小蓝旗,彻底否定了这个设想,“再来!”

    这一回,她把小蓝旗插到最有可能的位置,郿城。

    片刻之后,她眉头紧急,脸上微有意外之色:

    “怎么会?司马懿难道真的不在那里?”

    对于这个推演结果,关姬有些迟疑。

    毕竟长期以来,冯某人已经在关姬的心里形成了某种信心。

    既然他说司马懿在郿城阻挡丞相,那基本是**不离十。

    “不对不对!贼人从桥山退下来,那就说明,关中有变,所以司马懿不是不在那里,而是可能已经离开了那里。”

    “没错,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明桥山贼人的变动!”

    关姬豁然开朗,她再次举起小蓝旗。

    这一回,她是迟疑了好一会,这才插在汧县,然后又立刻摇头,如果不在长安,那就更不可能在汧县。

    因为长安是关中最关键的枢纽。

    让姜伯维有机会从桥山沿秦直道一路冲到长安城下……

    恍惚间,关将军第三次怀疑起来,莫不成魏国大司马真的是自己人?

    或者说,难道姜伯约已经兵败桥山?

    关姬心念如电转,稳住情绪,把小蓝旗插到最后一个地方,然后她的脸色就立刻变了。

    还没等对面的赵广动手,她就厉喝道:

    “来人,立刻让暗夜营的人过来见我!”

    门外的亲卫应了一声,马上跑步离开。

    关姬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帐内:

    “你们全部退下去!”

    帐内只剩她自己的时候,关将军坐下来,脸上露出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的神情。

    她现在是真的信了。

    自家阿郎,他可能真的是鬼王。

    冥冥中自有鬼神庇护。

    虽然不知道司马懿是怎么摆脱丞相,或者说是魏贼从宛洛和荆州,调动了一部分兵力,从武关进入关中。

    让司马懿有机会在河西布下了陷阱,就等着凉州军一头栽进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姜伯约兵败,所以桥山上的贼人没了顾忌。

    相比这个,关将军更相信前者。

    阿郎和丞相同时看走眼也就罢了,领万余少有的精兵守桥山险要之地,同时还有李球在旁辅佐,居然还会被贼人打败。

    这得无能到什么程度?

    关将军有些恶意地猜想某位情敌……

    “将军!”

    暗夜营的校尉,打断了关将军正在自由飞翔的思绪。

    关将军连忙收敛了神情,面容肃然地说道:

    “关中的暗棋,联络得怎么样了?”

    校尉面有难色地说道:

    “回将军,我们渡河的时间太短了,现在才开始联络不久,大部分的暗棋,可能连我们渡河的消息都没有接到。”

    能及时和粟邑的暗棋联系上,是因为贼人的主力基本都在关中的南边,同时也不得不说,带着几分幸运。

    毕竟现在关中一片战乱,早年埋下去的暗棋,有多少还能发挥作用,有多少还能在这种时候联系上,那都是未知数。

    “那就想办法!”关将军厉声道,“不要跟我提什么困难,我现在必须要知道蒲坂津以南,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斥候再厉害,也没办法越过贼人的防线,查探到贼人后方的情况,这个时候,就只能依靠埋伏的暗棋。

    “啊,将军……”

    “放心,此事我自会跟君侯说明,你下去后立刻准备,君侯的命令到达后,你就马上行动。”

    校尉闻言,知道将军心意已决,只得咬牙应下:

    “末将遵命!”

    虽说多了一道流程,但关将军的命令,怎么说呢,懂的都懂,基本不会有卡在君侯那里的可能……

    关将军雷厉风行,当天就已经把自己的想法送到了冯刺史的手上。

    此时的冯刺史,正在吃晚食。

    上好的酱料浇在蒸好的鱼身上,“吱啦”一声,升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带起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

    “来来来,韩老快请进来,不用拘束,今天就算是我私下里宴请你。”

    冯刺史热情地招呼亲卫营和暗夜营总教头,韩大高手。

    众所周知,韩大高手除了是个高手,还是个老吃货。

    知道冯刺史今天钓上来不少河鲤,早早就以护卫的借口,守在了帐外。

    此时听到冯刺史招呼,立刻眉开眼笑地进来,嘴里虚假地客气道:

    “君侯真是客气了,折煞老夫……”

    嘴里客气,屁股却是毫不客气地坐下。

    就在两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关将军的急报到了。

    冯刺史一手持箸,一手打开急报,待看完上头的内容,当场就是一怔。

    下边的韩龙低着头,只顾往嘴里夹鱼肉,似乎没有注意到冯刺史的神情。

    韩龙没有在刺史府的正式官吏名单上,他更像是冯家的私人客卿。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受冯刺史身后的女人之托,私下里保护冯刺史的人身安全。

    再加上他与幽州的关系,以前为了避嫌,从来都不会掺和军中的各种事情。

    所以他可以接受冯刺史的邀请,共进晚食,平日里也接受冯府的各种委托。

    现在他帮忙训练暗夜营和亲卫营,也仅仅是因为受冯刺史之托。

    但在军中,他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任何正式官职。

    冯刺史思索了一下,再看向韩龙:

    “韩老,这个事情,恐怕还是得麻烦你走一趟。”

    冯刺史开了口,韩龙这才抬起头来,抹了抹嘴:

    “君侯但请吩咐就是,何须客气?”

    此战过后,从雍凉到河北,从河北到中原,但闻他韩龙之名的游侠儿,只怕莫不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

    “为国为民韩大侠!”

    韩大侠之名,以后在江湖中,仅在冯郎君之下。

    给冯郎君办事,有啥麻不麻烦的?

第1024章 钓鱼佬的婆娘也不空军

    关将军或者在政治敏感上比不过张小四。

    在大局统筹上比不过冯某人。

    但她无疑有着极为惊人的战场敏锐性。

    可能是遗传的天赋,也有可能是在那场荆州巨变的生死一线中被逼出来的潜力。

    仅仅是从郭淮略有异常的撤退中,就可以从蛛丝马迹里推断出关中可能有变。

    不管这个判断对不对,但终究可以看作是一个警告。

    按关姬的判断,司马懿很可能在河东陷落,最迟也是在渡口失守的情况下,就开始全面收缩战线。

    放弃长安以西,把关中所有的魏军都收回长安至潼关,沿渭水一带布防。

    这样的话,他就有足够的兵力,以长安城和潼关两头为依托,西拒丞相,东抗凉州军。

    同时还可以顺便屏护南边的武关这条退路。

    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参谋部也曾在推演过这么一个局面。

    这不是异想天开,而是非常有可行性。

    因为长安城现在就是一个刺猬。

    司马懿这些年来,以长安城为中心,在周围十数里范围,设置了无数的深沟壁垒。

    说明他确实有死守长安的计划。

    石砲攻城确实厉害,但也得让城墙进入它的射程范围。

    十数里的深沟壁垒,就算是在有足够的石头情况下,石砲在对壁垒造成巨大破坏的情况下。

    想要推平它,攻入对方苦心经营的营寨,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壕沟之类,石砲对它根本毫无办法,最终还是得让将士们拿命去填。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肉眼无法看到的藏兵洞。

    藏兵洞不但可防箭羽,同样可以防石砲。

    进攻方一旦停止放箭,开始进攻,藏兵洞里毫发无伤的防守方士兵就会忽然冒出来抵抗。

    后世的凡尔登绞肉机,就是大量火炮用于进攻和运用深沟战壕纵深防御的较量。

    德国在这场战役中的失败,标志着军事进攻的能力从顶峰跌落,战争主动权开始转移到对手手里。

    火炮都没有办法做成的事情,石砲就想做到,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当然,魏军肯定是达不到后世近代军队的组织能力,有没有这样的土木工程能力也是个问题。

    但料敌从宽是战争的原则。

    更何况对手是司马懿。

    就算长安最后挡不住大汉,但只要利用人数优势,拖住一年半载,同时让汉军付出巨大伤亡。

    那就足以让魏国多苟延残喘好些年。

    万一运气好,关将军所假想的以拖待变有了转机,那魏国可不就是国运隆昌?

    唯一与参谋部推演不同的是,关姬从郭淮的撤离中,怀疑司马懿有可能调动宛城荆州一线的魏军,通过武关进入关中。

    然后在洛水以南设伏重兵,准备迎击自己。

    这是一个宝藏婆娘。

    冯刺史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着案几。

    这是他思考问题的表现。

    迎击什么的,冯刺史并不在意。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过河。

    反而是如果司马懿真如自家细君所料,调动了一部分宛城和荆州的魏军进入关中,那里头的说法可就多了。

    荆州一线的魏军被调走一部分,那南边的吴军在做什么?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或者说,为什么荆州的吴军会看着北面的魏军调走一部分而无动于衷?

    或许关将军在这个判断上,有个人感情因素在里面,毕竟荆州之变,是她这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但以吴寇……咳,是吴国,毕竟以吴国所犯的前科,这个可能不是不存在的。

    而且说不定可能性不低。

    毕竟汉魏在关中打了大半年了,吴国的消息再怎么迟钝,也应当能打听到这一战的一些消息。

    更别说现在汉吴之间,高层互动很频繁。

    大汉丞相肯定是会把前方战况跟大汉天子汇报的。

    而小胖子天子也肯定会跟孙十万写信。

    当然,肯定不是为了炫耀,是为了互通消息。

    什么大军进展顺利,什么贼人望风而逃……

    虽然冯刺史现在没有办法看到战局全貌,但魏国在丢了河东重郡之后,那种进退失据,软弱无力的表现。

    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魏军在关中必然是左右为难,顾头不顾腚。

    冯刺史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大汉丞相没道理看不出来。

    只要司马懿反应稍有异常,诸葛亮应当就能猜出东面发生了什么事。

    更何况吴国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可以结合从汉魏两国打探到的消息,甚至比大汉更能了解全局战况。

    所以吴国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大汉此战,很有可能一举拿下关中并州河东之地。

    后面只要用心经营,就能一跃成为三国最强的一家。

    和我素不相识的人中了彩票,我可能会有点羡慕。

    心态好一点的,不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但和我一起天天泡网吧的穷吊丝,和我去网吧的路上,随手买了一注彩票。

    然后第二天告诉我说他中了几百万,后面一个月的网费他全包了。

    你以为我会感激?

    不,嫉妒只会让我心态扭曲,面目全非!

    看着冯君侯的脸色忽晴忽阴,变幻不定,韩龙忍不住地问道:

    “君侯,关将军在河西,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不。”冯刺史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关将军有些心急了而已。”

    既然怀疑司马懿有诈,那不跟他交手就是。

    他想迎击冯君侯,和冯刺史想要钓鱼有什么关系?

    不过前线的关将军既然这么着急要打探关中的消息,想必也有她的道理,且就顺了她的意就是。

    在这一点上,冯刺史还是很相信关将军的。

    听到冯刺史这么说,韩龙这才放下心头的那点担忧:

    “既然君侯让老夫走这一趟,老夫自然是没话说,但河东这边的事,就这么算了?”

    冯刺史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以后,这才说道:

    “当然不是就这么算了,只是暂时不管他们,后面还是要找他们算帐的。”

    世家豪族能够控制地方,除了彼此间的关系网,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外。

    私下里更是豢养门客部曲无数。

    这些门客部曲,就是他们的私人武装力量。

    高平陵之变中,司马懿倚仗的三千门客,就是他私下里秘密培养的部曲。

    而这些所谓的门客部曲中,就有不少是依附豪门的游侠儿。

    凉州并州幽州这些地方的游侠儿为什么出名?

    除了处于边塞,常年发生战争,导致大伙对流血事件司空见惯,所以敢打敢拼以外。

    还有一个常常让人忽略的原因就是,这些地方相对于中原来说,实在太穷。

    当地的豪族没有足够的实力把他们全部纳于门下。

    换了中原试试?

    司马懿一人就能秘密搞了三千门客,还是死士的那种。

    可想而知世家豪族密布的中原,究竟藏了多少私人武装。

    韩龙现在做的,就是以武林盟的名义,一手忠义当头,一手金票开路,专门劝说、策反那些为世家豪族效力的河东游侠儿。

    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

    按韩龙的说法,不少误入歧途的游侠儿就痛哭流涕地表示,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为天下百姓出一份力气。

    怎么出呢?

    加入义军,把原东家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公布天下等等,都是出力的表现嘛。

    当然,也有很多死硬份子,不知悔改。

    毕竟河东作为世家豪族的老巢,世家豪族在这里,肯定是有足够的经营。

    “那些甘愿为豪门鹰犬,残害百姓的游侠儿,违背侠义之道,乃是歪门邪道,武林盟身为江湖名门正派,自是要与之誓不相立。”

    冯刺史正色道,“所谓正邪不两立,清涤游侠败类,弘扬侠义之道这等大事,武林盟义不容辞。”

    “这个事情,不但要现在做,以后也要做,一直做到游侠败类消失的那一天。”

    所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作为社会有活力团体,官府眼中的不稳定因素,游侠儿这个群体,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消失过。

    特别是以两汉时期的游侠儿,最为有名。

    就是行事低调的大将军卫青,也曾亲自出面,在汉武帝面前为当时的著名大侠郭解求情,可见影响之大。

    所以冯刺史也没想着能让这个群体消失,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引导他们走向正途。

    不指望能做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求“世间但有不平事,自会有人鸣不平”。

    若是有朝一日,他们能以此为信念,也比“侠以武犯禁”要好得多。

    韩龙听到冯刺史这么一说,立刻神色激动地站起身,抱拳道:

    “天下游侠有幸遇冯郎君,方知侠义为何意,不识冯郎君,何人敢称侠?”

    “君侯且放心,武林盟定会与那些有污侠义之道的败类誓不两立,必不负君侯所托!”

    “咳咳咳……”

    冯刺史突然咳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韩老言重了,坐,请坐,有韩老这番话,我对武林盟就放心了。”

    看着韩龙心满意足地坐下,似乎人生已经圆满的模样,让冯刺史心里稍稍有些愧疚。

    这世间本没有江湖,后来,我创造了一个江湖……

    日后,这个江湖注定不会平静啊!

    冯刺史心里有些叹息。

    他再看向韩龙:

    “韩老此次去关将军那里,可能需要继续潜入贼人后方,联系关中义士,到时还请多加小心。”

    韩龙哈哈一笑:

    “君侯放心就是,某做这个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中我熟,可比河东熟多了。”

    “总是要多带一些武林盟的好手,人多好办事。”

    有了武林盟,总得利用上才是。

    游侠儿多有重义之辈,轻生死而重义气,愿意为知己而死,连死士的培养过程都省了。

    相信韩龙对他们的了解,应当可以挑出合适人选。

    “且按君侯所言就是。”

    韩龙这边才刚刚出发,屯兵夏阳城的关将军,在明知司马懿可能有埋伏的情况下,仍然决定伺机出击。

    身为钓鱼佬的婆娘,看着那么大的鱼饵从眼前走过,空军不是她的原则。

    想要知道对手的意图,光靠探子就太过被动了。

    凉州军长途远征,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阿郎还在对岸,关将军必须要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打草惊蛇也许是一个好办法。

    “杨将军。”

    “末将在。”

    杨千万连忙大声应道,站了出来。

    “我分你三千精骑,一人双骑,追上郭淮,吊着他,伺机出击,绝不能让他安然退回南边。”

    “诺!”

    “记住,千万不要贪功,看准了机会再上,没有机会,就远远地跟着,拖住他就行!”

    关将军盯着他,语气极重地交代道,“前方随时可能出现贼人的大军,若有不对,立刻掉头就走。”

    杨千万点头,抱拳道:

    “末将明白,将军这是要末将领骑军骚扰贼人,令其不得安宁。”

    关将军满意点头。

    以凉州军的精锐,她不需要将领有多出色,但必须要严格遵循军令。

    就如某只二哈,就算是再跳,也不敢违背半点军令……

    关将军的目光落到赵广身上。

    赵广立刻抖擞了精神,胸膛一挺。

    果然,只见关将军继续吩咐道:

    “赵将军。”

    “末将在!”

    赵广大喜过望,连忙高声应道。

    “你领着铁甲营,跟在杨将军后面十里,绝不能越到前面去,除非杨将军有险,否则绝不能擅自出击。”

    关将军目光冷峻地盯着他:“记住我的话,但凡有一字不从,军法从事!”

    别的地方不靠谱,但在领军这方面,赵广还没有让人失望过。

    他连忙说道:

    “末将明白!”

    他是亲自与关将军沙盘推演的人,自然知道南边可能存在的陷阱,所以不敢有丝毫大意。

    “你们二人立刻下去准备,准备好了就出发。”

    “诺!”

    已经休整恢复了体力的凉州军,六千骑军拔营而起,斜插西南,隆隆而去。

    当知道关将军把主力尽派出去,仅留下不足四千人扼守夏阳城时,河东的冯刺史当场就是吓得一个哆嗦。

    “明知道司马懿可能有诈,你还这么干,咋这么虎啊!”

    他喃喃地说道。

    关将军的做法,冯刺史都被吓了一大跳,郭淮就更是想不到。

    郭淮知道自己可能会被贼人查探到踪迹,但他绝没有想过,自己才下桥山,就已经落入了关将军的掌握之中。

    因为对冯贼怀有某种心理阴影,郭淮在撤离桥山时有些匆忙。

    所以从桥山上下来时,郭淮不得不在粟邑休整一天,整备营伍。

    毕竟接下来的路程,侧后方随时可能有贼军出现。

    以郭淮对冯贼的了解,他相信,冯贼总是会在某些时刻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只是他没有想到,贼人会来得这么快,他才渡过白水,贼人就已经顺着洛水的下一条支流合水追了过来。

    当他领军才渡过合水,就有探子急报:

    “将军,东面十里处,发现大量蜀虏斥候!”

    郭淮心里登时“咯噔”一下。

    有大量斥候出现的地方,就意味着有大军。

    我就知道,冯贼总是会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蜀虏怎么会在那里?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第1025章 试探

    步兵在有准备的情况下,面对骑兵,可以组阵,可以竖矛,可以射箭,可以挖沟……

    就算是在冯某人拿出专门冲阵的铁甲鬼骑之后,步兵多竖几个长矛方阵,多挖几个坑,多设几片铁蒺藜区域。

    说不定就能让铁甲鬼骑全军覆没。

    可是为什么在人类战争历史上,拥有骑兵的一方,往往还是占据了极大优势?

    因为骑兵对上步兵,打不过他可以跑,而且步兵只能看着,看着骑兵屁股后面的烟尘吃灰。

    但如果步兵败了,步兵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步兵对骑兵,其上是倚城而守。

    在野外遇到骑兵的话,固然可以组阵,但同样把自己限制住了,只能呆在原地,等待救援。

    只要你一移动,骑兵就会源源不断地跟上来,伺机寻找破绽,然后时不时咬你一口。

    古代行军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行军的同时,又要忍受敌人持续不断的骚扰,不但速度会被拖慢,比如由一天五十里,变成一天二十里,甚至十里。

    而且一天十二个时辰,无时不刻必须紧绷着神经,防止敌人偷袭,会造成军中士气低迷。

    因为长时间的心理压力太大,将士最后很容易自我崩溃,发生炸营,然后被骑兵衔尾追杀。

    尾随,施压,恐吓,放血,让猎物精神和**都陷入疲惫,最终耗尽力气,这才一拥而上,撕咬猎物。

    这是狼群捕猎时经常采用的一种战术,所以也可以称之为狼群战术。

    拥有当今世上最强组织能力,同时也是天下最精锐的凉州骑军,玩起狼群战术来,尤为让对手觉得痛苦。

    即便郭淮常年在雍凉一带与胡人打交道,颇为了解这种胡人常用的战术。

    但此时面对蜀虏精骑纠缠与骚扰,他也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毕竟他原本是在桥山上防御蜀虏——正经人谁上山还带着骑兵参加防守?

    就是冯贼那种老是不按常理行事的家伙,领着几万骑兵进入桥山,最后不还是放弃了?

    所以现在郭淮手里除了斥候,基本全是步卒。

    虽然大魏号称坐拥十数万精骑,但在郭淮看来,才拥有骑兵不算太久的蜀虏,对骑兵的运用却比大魏要强得多。

    甚至可以说,与蜀虏的骑兵相比,大魏的精骑其实是退步的。

    因为从萧关一战看来,大魏解散虎豹骑似乎就是个错误。

    而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冯贼这一次,居然能连续三次转战千里。

    不但直插大魏的心腹之地,同时还对关中大军的后路虎视眈眈。

    跟对方交手两次下来,郭淮都已经有些绝望了。

    骑军还能这么玩?

    你的马是八条腿吗?

    这样都没能跑死你?

    郭淮铁站在一处高地上,看着后方远处扬起的烟尘,脸色铁青。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过了合水之后,蜀虏的精骑就一直紧紧地咬在自己的后方,甚至还时不时地绕到侧翼。

    逼得自己这两万多人,不得不分成前后两部,轮流交替滚动前进。

    通过这几日的交手,郭淮已经知道,自己后面这支蜀虏骑军,数量基本也就是在三千到五千之间。

    他并不是没想过利用己方的人数优势设伏。

    只是对方太过警觉,如同受了惊的兔子,只要稍有不对,就立刻停下,同时派出大量斥候前来查探情况。

    这就涉及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郭淮手里的斥候数量根本不够。

    就算是够了,也不足以遮蔽战场。

    因为斥候这个问题,已经逐渐成为魏军在面对汉军时的一个硬伤。

    在装备精良,骑术过硬的汉军斥候面前,相等人数的魏军斥候,往往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

    想要对汉军斥候取得压制性优势,就必须派出比对方多得多的斥候。

    但这又涉及一个问题。

    斥候都是军中精于骑术,擅于技击,长于箭术,有目力能远视,同时还具备一定观察能力的精锐组成。

    可不是谁会骑马就能做斥候的。

    所以上哪找这么多的合格斥候?

    没有足够的斥候,就无法遮蔽战场。

    不能遮蔽战场,以对方这么高的警觉性,根本就没有办法给对方设伏。

    看着对方在自己周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怪不得郭淮脸色铁青难看。

    后方的传骑很快送来了战报。

    “伤亡多少?”

    “禀将军,伤三十六人,死二十八人。”

    加起来也就是六十四人,连百人都不够。

    但这并不足以让郭淮的脸色好看一些。

    这些小伤亡,就如同猎物上的小伤口,虽然不深,但却流血不止,同时还会加深猎物的疲惫感。

    别说是底下的将士,就是郭淮自己,都有些焦躁起来。

    若不是此时已入深秋,天气还算是凉爽,换成几个月前的炎炎夏日,恐怕眼下的处境会更加困难。

    更糟糕的是,过了合水之后,越往南,地势越是平坦,越是适合骑兵发挥。

    蜀虏选择从合水开始拦截追击,肯定是预谋的。

    “趁着贼人暂时退去,让后军赶快跟上来。”

    郭淮挥了挥手,吩咐道。

    同时他又下令前军停下,准备前军变后军,交替前行。

    可以说,这种办法,虽然对身后的蜀虏骑兵暂时有效,但却是大大拖延了大军前进的速度。

    本来一天就能走的路程,走走停停,两天都未必能走得完。

    若是蜀虏逼得紧了,甚至需要三天。

    眼下之计,唯有希望派出去的传骑,能早一日把消息传到大司马手里,看看大司马能不能派一支骑军来接应自己。

    被郭淮寄于厚望的魏国大司马,此时得知郭淮果被蜀虏紧追不舍,当场不禁大喜过望:

    “蜀虏果如吾所料矣!”

    想到若是能灭掉冯贼这一支蜀虏,平复河东,则局势就会再一次反转。

    司马懿就是喜不自禁问道:

    “蒲坂津那边,可是有了动静?”

    “回大司马,并无任何消息。”

    司马懿闻言,就是一怔:

    “怎么会没有消息?冯贼难道没有动静?那郭淮又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隐隐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和自己计划中的不大一样,于是连忙又问道:

    “追击郭淮的蜀虏,有多少人马?”

    “禀大司马,按郭将军的消息,蜀虏追兵当在三千至五千之间,而且全是骑军。”

    蒲坂津的冯贼没有动静,而追郭淮的蜀虏又是只有三五千骑军,那意思就是说……

    “这支蜀虏,是从夏阳城过来的?”

    大司马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入他阿母的冯贼!

    难道他还不打算过河?

    他为什么还不过河?

    钓鱼就真有那么好玩吗?

    河东的局势,一日三变。

    本地豪族已经有人开始顶不住了,于是就去见了冯贼,准备重新下注。

    然后就有传闻说,他们看到冯贼在河边钓鱼……

    大司马一想到这个传闻,脑门青筋就有些冒出来:

    郭淮有近三万人,蒲坂津有两万多,加起来至少也有五万人。

    眼下正是击败这五万人的极好时机,这个功劳难道说不够大吗?

    再加上渡河的绝世大功,难道还比不过你手里那根鱼杆?

    派个三五千人过来?

    入你阿母的看不起谁呢?

    冯贼何时过河,几乎已经成了司马懿的执念。

    这倒也不怪他。

    毕竟下了那么大的饵,布了那么大的局,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冯贼居然留在河边不走了!

    数万人马,从凉州跑到九原,再从九原跑到并州,最后从并州跑到河东,不就是为了过河?

    眼看着就差最后一步,他居然不走了!

    “这支贼军会不会只是蜀虏的前军?”

    若是冯贼不打算从蒲坂津渡河,而是像上一回那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先在蒲坂津故布疑阵,然后悄悄领军北上,从龙门渡过河。

    那么郭淮身后的这支贼军,很可能就是蜀虏的前军。

    以冯贼的狡猾,这个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司马懿眼睛一亮,但脸上很快又现出犹豫之色。

    算算日子,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诸葛亮随时有可能收拾完长安以西,转而向东。

    而自己这边,机会有且只有这一次,时间已经不容许自己再等下去。

    “来人!”

    “在。”

    “让牛将军过来见我!”

    不一会儿,牛金掀帐而入:

    “大司马,你唤末将?”

    “牛将军,郭将军领军从桥山上下来,有贼人紧追不舍,吾令你领五千精骑前往接应,可有问题?”

    牛金立刻抱拳道:

    “末将遵大司马令,定会将郭将军安全带回来!”

    司马懿点点头:

    “事不宜迟,你准备一番,立刻就出发。”

    “诺。”

    安排这个事情,司马懿又唤过心腹,让他带着自己的密信,送往洛阳。

    他必须要为最坏的结果做准备了。

    洛水流入关中后,越是往南,地势越是平坦。

    牛金领着五千精骑,顺着洛水急驰北上,增援郭淮,很快就和郭淮接上了头。

    郭淮在得到这支骑兵后,差点就热泪盈眶。

    “大司马让我转告将军,将军到此,若是蜀虏再紧追不放,可转头与蜀虏接战。”

    牛金对郭淮说道,“只要蜀虏敢接战,大司马必能聚而歼之。”

    郭淮这几日来,早就对身后这支蜀虏骑兵恨得牙痒痒。

    只是偏偏奈何不了对方,所以这一路就想着早点到达渭水边上。

    此时听到牛金的话,当下便有些叹气地说道:

    “吾早就欲设伏灭了这支贼军,奈何彼颇为警觉,若是就这般回头结阵接战,贼人怕是不会轻易上当。”

    “无妨,大司马说了,郭将军尽管照做就是。”

    郭淮听了,立刻就反应过来。

    按理来说,若真打算吃掉身后这支蜀虏骑军,最好还是先不要暴露新到的五千精骑。

    而是像以前那样赶路,然后再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引诱蜀虏再次冲上来,最后一举歼之。

    只是大司马要自己立刻结阵反击,莫不成是另有安排?

    于是郭淮便与牛金商议一番,两人决意试探一番。

    若是蜀虏敢过来,那自是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若是不敢来,那也算是完成大司马的交代,到时候继续向南便是。

    果然,在魏军停下结阵后,汉军骑军又开始派出斥候查探前方情况。

    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突有传令兵急报:

    “禀将军,牛将军领人冲出去了!”

    郭淮大吃一惊:“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冲出去?”

    “说是去寻那蜀虏决战。”

    郭淮顿时有一种逮着谁家阿母当场入她一万遍的感觉!

    那你还让我结阵?

    不如干脆你来断后,让我先走得了!

    郭淮在得知牛金擅自出击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所谓的援军,似乎并不是专程过来救自己的。

    牛金的突然出击,郭淮都没能想到,后方的杨千万就更没有想到。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关将军挑选领军将领,以及出发前判断的重要性。

    三千大汉骑兵,对上五千魏国骑兵,能不能占上风不好说,但至少不会落于下风。

    再加上后方不远处有铁甲营兜底,若是换成赵广,巴不得先和对方打一场再说。

    但杨千万牢记关将军先前的吩咐,情况一有不对,立刻收拢将士,向后方退去。

    在退出数里之后,有斥候前来禀报:

    “将军,我们在东面,发现了另一支贼军!”

    “果然,贼人是另有安排,这是想要包围我们!”

    杨千万立刻下令,“传令全军,继续后退,前去和赵将军汇合。”

    “还有,派人前去赵将军,让他做好准备,万不可大意。”

    “诺!”

    不过是短短十来里的路程,汉魏双方虽然没有大规模接触,但实际上,双方的将领统帅已经交手了两回。

    杨千万与赵方汇合后,魏国也显露出了真实意图。

    郭淮是诱饵,牛金的五千精骑是迷惑耳目,司马懿真正的杀招是正从东面绕过来的上万步骑。

    只是这上万步骑,在发现杨千万身后,有威震关中的赵三千所领的铁甲骑兵,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汉魏双方似乎都没有打起来的意图,对峙了不久,开始默契地缓缓脱离接触。

    得知这一切的关将军,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司马懿不愧是魏国大司马,杨千万和赵义文被他这么一试探,就露出了自己的底细。”

    而与此同时,魏国大司马也是咬牙暗恨:

    “冯贼不愧是蜀虏名将,吾之布置,恐早已被彼所料,故这才故意停留在河东钓鱼耳。”

    “彼所钓者,非鱼也,乃是吾这只大鱼。”

    虽然冯贼与葛贼互不通消息,但没想到配合竟是这么默契。

    不但要吃掉自己放出的鱼饵,甚至还想吃掉自己这条大鱼。

    “来人,立刻传令全军,准备拔营!”

    既然吃不掉冯贼,那么关中局势已是不可挽回,自己也没必要留在这里。

第1026章 收拢人心

    正在河东钓鱼的冯刺史浑然不知,无辜的自己什么也没干,就已经被魏国大司马扣上了一顶狡诈之徒的帽子。

    此时的他,正在接待从并州过来的李憙。

    李憙本是并州刺史毕轨的别驾,后来关将军攻破晋阳,毕轨自杀身亡。

    而别驾李憙则是代表城内士吏投降,同时向关将军承诺,愿意给大军筹粮。

    当然,条件也是有的,那就是关将军要保证晋阳城不受兵乱——如果能保证整个并州那就更好。

    筹粮的隐藏条件也在于此:

    越是没有兵乱,这收粮就越是容易。

    说白了,就是交保护费保平安。

    关将军当时一心要快速南下,也没有时间扯皮,看到有人愿意帮忙筹粮,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要说关将军领大军过境,虎威一振,就能让地头蛇纳头便拜,那肯定就是假的。

    谁不知道并州苦寒?

    更别说地主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哇!

    总得给大伙一些时间准备不是?

    所以关将军走后,李憙筹粮也不是一帆风顺。

    筹肯定是能筹上一些,但要说让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交出粮食,那就是做梦。

    毕竟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地头蛇是存了观望的意思。

    具体表现为:

    关将军南下每攻下一城一地,李憙就能多筹上来一份粮草。

    这种情况得到彻底改变,正是从冯刺史在河边钓鱼开始。

    自从冯刺史开始在河边钓鱼,河东家破人亡的人家,是一天比一天多。

    而且破的亡的大多都是世家豪族,管你什么百年继承数百年风流,兵乱之下,再风流也抵不过泥腿子的怒火和漉漉饥火。

    谁让你们有田有地有粮食!

    正所谓:

    入眼皆是世家骨,双耳尽闻豪族泪。

    仅仅隔了一个冠爵河谷,并州与河东,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河东乱象之暴烈,别说是数十年前的胡人之祸,就是黄巾之乱时,都远远没能达到这般程度。

    无论是举城而降的李憙,还是并州那些心存大魏的豪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就是开始心惊胆颤。

    论起世家底蕴,河东不知比并州厚实多少。

    河东的老铁都扛不住,并州的铁子那就更不可能扛得住。

    于是风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地变了。

    以前就是对李憙再有不满的人家,这个时候开始主动送上平安钱……

    呸!

    说错了,是供应王师伐贼的粮草。

    是不是心甘情愿都无所谓,要的就是这份主动。

    这个时候,大伙已经不求李憙在冯君侯和关将军面前美言两句,只要能少提两句不是那就谢天谢地了。

    最主要的,是求着王师能守好冠爵河谷这个要害之地,莫要让司州的乱民反涌进入并州,为祸乡里。

    更不要说,王师眼下名义上控制着的大量并州胡骑,也是顶在并州世家豪族咽喉上的一把匕首。

    所以李憙这一次过来,不但带了大量的粮草,同时还带了上千头羊猪犒劳大军——并州有大量的胡人,能拿出大量羊只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李郎君辛苦,辛苦!”

    冯刺史热情洋溢地招呼李憙,“此次大军后方无忧,李郎君功莫大焉!”

    “君侯过奖,过奖了!”

    李憙抹了一把汗,偷偷地瞄了一眼冯刺史身后的鱼杆。

    还真是在河边钓鱼啊!

    想起这一路走过来,看到平阳郡河东郡这两个司州之郡,基本都是乱民四起,入眼之处,疮痍遍地。

    不知有多少世家豪族,被乱民吊死在树上和坞寨门口。

    李憙的心里不由地有些后怕。

    幸好啊,幸亏啊!

    若是晋阳城也像安邑城(河东郡治)那般,顽抗王师,说不得并州只怕比河东还要惨。

    毕竟说起来,河东眼前惨状,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并州胡人的功劳。

    而眼前此人,却是悠然地在河边钓鱼……

    什么毫无人性,心狠手辣,深谋远虑等等字眼,在李憙的心底飘过。

    然而嘴里却是吐字成珠:

    “君侯领王师,兴汉室,此方是大功,某不过是顺天时,附骥尾,何敢言大功哉?”

    会说话,我喜欢!

    冯刺史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李憙身后的那些人,然后笑问道:

    “那不知李郎君对眼下局势是怎么看?”

    李憙神色坦然道:

    “逆贼妄图抗天命,宵小不知顺大势,招祸取咎,无不自己,何足道哉?”

    夫欲成大事,过于循规蹈矩,则易被人所制,过于桀骜妄为,则易失于人心。

    要说河东眼下这局势,与冯某人无关,那李憙是不信的。

    但要说是他指使的,那也没有任何证据。

    毕竟人家一直在河边钓鱼,凉州过来的大军都已经分成了两部,就是要防着河西。

    你说他还有空干这事?

    只是眼下这河东,莫名乱成了一锅浓汤,现在就等着冯鬼王拿勺子去舀着喝。

    别说是先前要拒抗蜀虏到底的安邑城,最后还是乖乖主动开城门投降。

    就是远在并州的各路豪强,没看到都吓得赶快纳粮保平安?

    麾下将士能征善战,手段狠辣不失圆滑。

    反正李憙是觉得,只要这冯鬼王铁了心留在河东,魏国能不能奈何得了人家,这事还真不好说。

    所以大伙现在还是安份一点,等局势明了再下注也不迟。

    谁赢就帮谁,都是为了在乱世中求活嘛,不寒碜!

    为了乡里士吏免遭兵乱,恭维冯鬼王几句,也不寒碜。

    果然,但见冯鬼王得了李憙这几句恭维话,笑得就更开心了。

    他以目示意李憙身后那些人:

    “所以,李郎君所带来的这些人,皆是识天命顺大势的豪杰了?”

    “不敢当得起君侯这么说,不敢不敢!”

    “在君侯面前,吾等谁人敢称豪杰?”

    “就是就是,君侯折煞吾等了……”

    冯刺史听在耳里,也不接话,只管嘻嘻一笑,然后把目光看向李憙。

    这个动作虽然不大,但态度很明显:并州来人,他现在只认李憙,其他一概不认。

    这不是自大,而是自信,更重要的,是给这群人一个下马威:

    你以为冯鬼王的爪牙,是想当就能当的?

    并州五部匈奴,北部基本说是已经被灭了。

    残留的余部,基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左右匈奴这两部是刘浑的亲族。

    剩下中部和南部,彼此间真要想与左右二部攀关系,往祖上捋捋,不用太远,估计三代之内就能接得上关系。

    再加上前有关将军的承诺,后有大军的弹压,所以这些匈奴人到现在还算听话。

    有这些匈奴胡儿在手,对于冯鬼王来说,并州豪族有什么心思无所谓。

    但他们真要敢有个什么动作,不怕落个像河东世家的下场,冯鬼王就真敢放几只恶狗回去。

    比起河东来,这些并州土生土长的恶狗,对并州可是最熟悉不过。

    屯田客与河东世家有仇,匈奴人与并州豪族就没仇了?

    能把两汉驯了几百年的狗,生生养成恶狼,然后转身反噬主人,搞出个五胡乱华,这也算是世家豪族独有的一门本事。

    真要算起来,恐怕这仇,比屯田客也小不了多少。

    不信的话,咱们试试?

    所以冯君侯的这点动作,看似微小,实则意味深长,让一众人脸上有些讪讪。

    唯有李憙,却是顿时觉得脸上有光:

    君侯这是特意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面子啊!

    只是冯君侯敢这么对这些人,他李憙可没有这资本。

    但见李憙连忙说道:

    “君侯果真是言必有中,这些正是有心向汉的并州志士,小人能筹集这么多粮草,正是得了这些志士的援手。”

    “特别是这一位郭公,他们一家就出了三千斛粮食,同时还奉上百匹毛料,以资王师。”

    但见被李憙特意引见的一位年过五十的老者,连忙站出来拱手行礼:

    “老朽见过君侯。”

    冯刺史一听李憙的介绍,登时就是满面笑容,连忙上前扶起郭太公:

    “太公不必多礼。郭家出粮资助大军,当是吾上门道谢才对啊!”

    这郭家倒是想得周到,眼看快要过冬了,居然还想法子筹了一些过冬的衣物。

    就是这过冬的衣物,有点过于熟悉……

    郭太公面有惶恐之色,连称不敢:

    “郭家此举,一是资助王师,二是表明心迹耳,只盼君侯莫要怪罪,就已是开恩,何敢当得起道谢二字?”

    “怪罪?”冯刺史一怔。

    李憙连忙咳了一声,低声解释道:

    “君侯,这个郭家,与身居大,咳,是伪魏,嗯,居伪魏雍州刺史之位的郭淮,是同一个郭。”

    嗯?

    原来是郭淮的本家?

    那就怪不得了。

    但见李憙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郭家乃晋阳大族,世代多出人才,郭淮族曾祖父郭遵,乃是后汉兖州刺史,曾任守光禄大夫,奉皇命巡行天下。”

    “郭淮之祖父,是后汉大司农,其父郭缊,曾任雁门太守,郭淮正是因为出身显赫,故这才在建安年间,被推举为孝廉。”

    冯刺史的脸色微微一沉。

    入你阿母的!

    这就是所谓的门阀士族。

    寄生在大汉身上,吸干了大汉,然后还推了大汉最后一把。

    只为了能在曹魏身上更好地吸血……

    曹!

    郭太公此时也在心里叫骂了一声。

    虽然听不清李憙对冯鬼王说了什么。

    但冯鬼王脸上那么明显的变化,他又岂会看不到眼里?

    这匹夫李憙,估计是没说什么好话。

    拿粮食的时候明明说得好好的,没成想到了这里,居然翻脸不认人,失算了!

    哪曾想到冯刺史看向他这边时,脸上居然又起了变化,竟是堆起笑容,温声问道:

    “敢问太公,这郭淮的亲族,可在晋阳?”

    郭太公忙不迭地回答:

    “没有没有,按魏国之法,将士家眷,要么收在洛阳,要么收于许昌,最不济,也是留在邺城,以为人质,又怎么会任由他们留在家乡?

    冯刺史点点头。

    这种做法,确实是魏国的规矩。

    而吴国,则是因为世袭制,将士家属,大多没有统一安置,而是按每部留守地方的不同,常常跟随军队流动。

    至于季汉,则是介于两者之间。

    重要将领的家属,以前是留守锦城,现在汉中也安置一部分。

    而普通将士的家属,则是基本遵循留守原籍不动的原则。

    当然,像那些被丞相从南中迁移出来的夷人是个例外,也是仿魏国制度,统一安置。

    至于像冯土鳖这种,则是特例中的特例。

    不说张小四是皇家派过来的监军。

    就是关将军,最开始也是丞相府派出来监视他的贴身保镖。

    从这方面来说,冯土鳖他自己就是个人质!

    所以还需要什么人质?

    冯人质看着郭太公有些紧张的神情,温声安慰道:

    “太公不必如此,既然郭淮亲族不在晋阳,郭家又愿意弃暗投明,吾自不会因此去寻晋阳郭家的麻烦。”

    眼下株连最多的罪名,也就是犯了谋逆大罪的夷三族。

    关将军与李憙有约在先,晋阳郭家如今又以实际行动表明立场在后。

    冯刺史就算是再怎么看不惯晋阳郭家,肯定也不能以郭淮为借口找人家麻烦,而是得另寻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

    否则就是暴虐太过,只会失世人之望。

    更别说季汉的政治斗争,不管是原历史上,还是现在,都是远比魏吴两国温和,少有见血。

    冯刺史再傻,也不可能从自己这里打开牵连报复扩大化的口子。

    口子一旦打开,肯定是弊大于利,遗祸后人。

    毕竟始作俑者,岂无后乎?

    至于河东世家……

    我一直清清白白在河边钓鱼呢,就是凉州军,也是安安分分地守在大河两边。

    再说了,河东那些世家豪族又没有向我投降,严格来说,他们可算是大汉的敌人。

    所以他们的遭遇,和我有什么关系?

    冯君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郭家太公这么一个承诺,顿时就让郭太公感激涕零:

    “谢过君侯,谢过君侯!”

    不说是郭家太公,就是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的担心,到了这里,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君侯仁义啊!”

    “哎!可不敢这么说!”冯刺史摆了摆手,“吾不过是受天子之命,领军伐贼。”

    “要说仁义,那也是因为汉家天子仁义,要救天下子民于水火,所以仁义二字,吾受之有愧。”

    “是是是,天子仁义,是天子仁义!”

    众人大声称颂了起来。

    冯刺史压了压手:

    “诸位此次过来,吾也已明白心意。并州之事,吾在此向诸位保证,关将军向李郎君所承诺之事,仍然有效。”

    “同时,我也希望诸位回去后,能跟并州士吏多多说明,王师伐贼,那就定是要平灭贼人,而非是说说而已。”

    众人闻言,心头皆是一震。

    也就是说,这冯王师,是真打定主意不走了?

    “君侯但有吩咐,吾等岂敢不从?”

    “就是就是!”

    这一路走来,在河东的所见所闻,让不少人心里都存了一个心思:

    看来,这回去以后,是真的要好好商量一番了。

第1027章 勾心斗角

    正所谓:

    君侯河边见来客,并州人心初收拢。

    冯刺史在河边接见并州来客,不但意味着凉州军后方有了初步稳固的迹象。

    同时也标志着大汉迈出了正式收拢并州人心的一步。

    协商嘛,不就是相互妥协商量?

    至于河东,屯田客本就要比普通乱民有组织。

    不然河东乱象,怎么会来得如此暴烈?

    再经过这场战乱的洗礼,这些屯田客,就算是初步成为潜在的军事后备役。

    现在加上并州的粮草支援。

    驻兵,练兵,粮草,后勤,一概不缺。

    冯刺史这才算是有了与司马懿在河边长期相持的资本。

    还是那句话,料敌从宽是原则。

    虽然不知道司马懿还能挺多久,但尽量把准备做得充足一些总是没错的。

    凉州军在河东呆得越久,关中这一战的天平,就会越往大汉这边倾斜。

    将可以只顾领兵,帅则需要统筹全局。

    这也是为什么冯刺史能越过诸多军中前辈,成为新一代领军人物的原因之一。

    像魏延这种,前有打算用精兵为自己的军功赌一把,后有就算置三军于死地也要任性胡闹。

    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下,拿北伐大军来置气,和拿整个国家安危来置气有什么分别?

    投不投魏国什么的,重要么?

    大汉丞相好歹也是提出“观人七法”的人物,能选这种人作为自己身后的军中统帅就有鬼了。

    资格老有屁用?

    一点大局观都没有。

    什么叫大局观?

    至少也应该像魏国大司马那样,为了给大魏以后留下更多的元气,给大魏保存更多的实力。

    一看到势头不对,局势不可为,立刻趁早引军而退。(黑哨)

    当然,司马懿只要仍是魏国的大司马,他就仍是魏国之臣。

    所以他想要领军退出关中之前,须得到魏国皇帝曹叡的同意。

    不过司马懿对此并不担心。

    因为他知道,此时魏国的皇帝陛下,早已久卧病榻,根本没有太多的精力处理朝政。

    按魏制,原本就算是皇帝不能理事,也会由尚书台和中书省共同分担政务。

    但原尚书令陈矫去年六月刚拜司徒,年底就突然去世。

    而接手尚书令的薛悌,出身寒微,平日里多有倚仗右仆射(即尚书令之副)司马孚。

    同时在世家日益掌权的魏国,薛悌早就顺应潮流,与司马家交好。

    再加上中书省的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借着曹叡生病之际,愈有专权之象。

    而刘放与孙资二人,为了防止曹肇等政敌在曹叡死后辅政,又与司马懿有秘信往来。

    可以说,司马懿人在关中,实则已经把朝堂渗透得深入无比。

    如今他想要从关中退兵,洛阳自会有人开始帮他操办起来。

    “陛下,寿春急报,孙权亲领十万大军,已临巢湖北岸,随时可能登岸,向合肥新城而去!”

    早一些时候,魏国就探知吴国欲兵分三路北犯:

    西路陆逊诸葛瑾领号称五万人,从夏口击襄阳;东边孙韶张承号称五万人,入淮,犯广陵;孙权亲自领十万兵马居中,从巢湖攻合肥新城;

    此等进犯,任谁都能看出,东西二路,不过是偏师,故作声势。

    孙权真正想要进攻的,仍是合肥。

    满宠从孙权进入巢湖的那一天起,就开始收拢扬州各地将士备战。

    如今看到孙权果然往合肥新城而来,便准备领军迎击。

    殄夷将军田豫得知满宠的打算,立刻劝说道:

    “关中战况正鏖,前番朝廷征调不少将士钱粮支援关中,就连豫州青州亦不例外,今吴寇举大军而来,只怕所图非小。”

    “兵法有云:兵贵神速。孙权早早就说要北犯,时至今日方至,依末将看来,此有质新城而致大军之疑。”

    “如今贼兵多而吾兵寡,若将军提前亲领大军向合肥,万一孙权不登岸,反是转而向东,前去广陵,那当如何?”

    满宠想起犯广陵的孙韶张承等贼寇,不由地点头,于是问道:

    “那吾当如何?”

    田豫说道:

    “合肥新城,城固而兵精,贼人就算是大军亲至,亦必不能旦夕而下。吾等只管任其攻城,挫其锐气。”

    “贼攻城不下,必罢怠也;罢怠而后击之,必大破也!”

    “将军若是担心合肥,可让末将先领三千人往之,将军亲领大军在后,伺机而击贼。”

    满宠点头:“善。”

    魏国在东南一线,本来布置了大量的兵马,以防东吴。

    只是经过石亭一战,东南一线的魏军元气大伤。

    偏偏西边的汉军这些年来,又是步步紧逼,大有如泰山倾压之势。

    是故魏国的重点防御方向,早就转移到了西边,一直没有办法给扬州一线补充兵力。

    更别说前段时间,冯贼从北边破并州入河东,洛阳一日三惊。

    蒋济带着魏国最后一支战略机动部队,在河内轵关防备冯贼。

    洛阳短时间内几乎成了一个无兵可守的都城。

    所以魏国不得不从豫州青州紧急抽调三万人马到洛阳,以防万一。

    此二州的兵力,本就是东南战线的后备力量。

    这一下子抽掉三万人,扬州一线,满打满算,就剩下六万来人。

    再加上还要派出一部分兵力防守广陵,现在满宠手里实际全部兵力,也就是四万上下。

    所以田豫所言“贼兵多而吾兵寡”,便是这个原因。

    面对孙权中路与东路两路来势汹汹的十五万大军,满宠颇感压力。

    他在听取田豫意见的同时,又立刻派出快马,前往洛阳求援。

    得知吴寇终于正式北犯,曹叡不得不拖着病体,召集重臣商量对策。

    有人疑虑地说道:

    “满宠领数万精兵,却不敢前去迎击,此可谓拥兵怯敌耶?”

    曹叡久病,本就有些敏感。

    再加上他早被关中的各种坏消息搞得心情极坏。

    此时一听到这个话,眉头就是大皱。

    西边司马懿已是屡有不听旨意之嫌,若是东面的满宠亦心存异心,莫不成大魏军中诸将,皆是欺吾久病不能理事?

    幸好散骑常侍刘邵站出来反驳道:

    “贼众新至,心专气锐,满将军兵少,若是此时进击,必不能制敌,故拖延以待变,确实是可行之策,非怯敌也。”

    “以臣看来,合肥新城远离巢湖,吴寇欲攻新城,必要上岸,陆上最是合适大魏精骑纵横。”

    “田豫既已领五千人出发,不若就让他扬声进道,虚耀形势,再让满将军派五千精骑随后,佯言断贼粮道。”

    “则贼必心存疑虑,不敢全力攻城,此亦可拖延贼人。”

    曹叡闻言,点了点头,觉得可以一试。

    若是此计成能,则可暂挫吴寇锐气,即便不成,亦可试满宠是否忠心。

    看到曹叡同意了刘邵之言,刘放也跟着站出来:

    “陛下,刘常侍之计,虽可暂时拖延贼人,但欲退敌,最好还是派出援军。今西有蜀虏,东有吴寇,国可谓危矣!”

    “臣斗胆,恳请陛下重振先帝遗志,御驾东征,外震宵小之胆,内振军吏之心。如此,国可安矣!”

    孙资与刘放一向同进同退,此时也连忙出列:

    “陛下,年初时,山东山茌县曾现祥瑞黄龙,高侍中有言:魏得土得,正应黄色,还曾劝陛下改年号。”

    “故依臣看来,魏之气运,正在东方。陛下此时御驾往东,正当其时。”

    已经老态龙钟的高堂隆,此时听到孙资提起自己,当下就是一怔。

    他抬起头,看向刘放孙资二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目光。

    黄龙现的时候,蜀虏还没有进犯大魏呢!

    现在这二人忽然提起起这个事,简直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

    偏偏曹叡闻言,竟是希冀地看向高堂隆:

    “高堂公,你以为此言如何?”

    高堂隆颤巍巍地站出列:

    “陛下,今蜀、吴二贼,所居非白地,亦非小虏、聚邑之寇,乃僭越称帝,欲与中国争衡。”

    “陛下今当以平贼为先,若能先退吴寇,再全力阻蜀虏,再修政明德,此方是最大的祥瑞……”

    曹叡闻言不禁皱眉,这高堂隆莫不是老糊涂了,怎么说话这般颠三倒四的?

    我问的是山茌县黄龙祥瑞是不是应吾前往东方,而不是让你劝吾修政明德。

    只是看到高堂隆已是垂垂老矣,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高堂公所言甚是。”

    关中的战事已是极为不利,谁也不知道,河东的冯贼会不会有哪一天就突然窜到洛阳城下。

    所以魏国朝堂,有不少人早已生了东迁之心。

    此时有了吴国这个借口,再加上曹叡也有前往许昌让天女炼丹之心。

    所以一番议论下来,皇帝御驾东征的事,终于正式定了下来。

    就在洛阳朝堂所有高官权贵大多都在忙着谋算,如何跟着皇帝“看似东征,实则迁都”跑路时。

    侍中兼太史令高堂隆却是病倒了,而且病情来得极快,倒下去没几天,就已经是手脚皆不能动,唯能口言。

    他自知命不久矣,便让人代笔,自己口述了一封奏章:

    “曾子有言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寝疾有增无损,恐命不久矣,盼陛下少垂省临臣之言。”

    “黄初之际,有异类之鸟,育长燕巢,口爪胸皆赤,此魏室之大异也。又青龙年间,陛下令建陵霄阙,此宫未成,有鹊巢其上。”

    “此二者,皆谓魏之大患,不在外而在内,宜防鹰扬之臣起于萧墙之内。”

    “故老臣议,可选诸王,使君国典兵,往往棋跱,镇抚皇畿,翼亮帝室。”

    “夫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汉失其德,魏得而继之,方有天下。由此观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是也。”

    若是别人说起这种预兆之事,恐非所宜。

    但高堂隆身为太史令,专掌天时、星历,国祭、丧、娶奏良日及时节禁忌,有瑞应、灾异则记之。

    太史令言国之预兆,正是司职所在。

    高堂隆的奏章让曹叡沉默良久,这才叹息一声。

    所谓鹰扬之臣,曹叡自然是赞同的。

    只是让曹氏诸亲王立国掌兵,却非曹叡所愿。

    特别是那句“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独陛下之天下”,更是让曹叡心里大感不舒服。

    更别说在这种时候,外有强敌侵犯,内有权臣拥兵,若是再让诸亲王立国掌兵,这是嫌大魏不够乱?

    只是高堂隆乃三朝老臣,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看在他一片赤忠之心的份上,曹叡本想亲自手写一份诏书作答,以示安慰。

    只是他久病体弱,诏书还没写到一半,脑门就开始突突跳动,让他的眼睛鼓胀昏花起来,于是有些难受伏在案几上。

    廉昭知道这是陛下操劳太过,体力不支,连忙让人过来扶着曹叡进入卧室休息。

    就在曹叡准备乘坐御舟东征时,孙权正手执马鞭,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意气风发。

    此次伐贼,乃是吴蜀两国提前两年就约定好了的。

    前年的时候,孙权造五百大钱,就是为了筹备钱粮。

    按理来说,今年蜀国出兵一个月,最迟不超三个月,吴国就要出兵北上。

    毕竟蜀国路程较远,比吴国提前一些时日,那也算是合理。

    只是孙权却是生生拖了小半年,这才算是聚兵于巢湖。

    然后又在巢湖等了好久,直到得知蜀国的冯永已经是兵临河东,闹得魏国上下人心惶惶。

    孙权这才大惊失色,连忙领着大军渡过巢水,准备登岸。

    登岸之后,孙权还强笑着谓左右曰:

    “如今魏国大部兵力,皆聚于关中,与蜀人相持,合肥魏兵,乃是近年来最少,攻之正当其时。”

    这些年来,吴军年年北上,基本都是选在冬春之际,就是为了最大减少魏军精骑的优势。

    这一次拖延到深秋,孙权也不怕事后蜀人会派人前来质问。

    只是想到从蜀魏两地传来的消息看,冯永居然能领数万精骑绕道并州,直下河东,当真是惊爆了无数人的眼球:

    蜀人精骑,竟是恐怖如斯?

    吴国去年就从蜀国手里拿到了一批战马,孙权也算是对军中战马略有所知。

    骑兵为什么是最昂贵的兵种?

    不说骑军的各种装备,也不说战马所吃的精细豆粮。

    就拿战马的损耗来说,每年因为马蹄磨损,导致无法乘骑的战马数量,基本就占了军中战马的两成,甚至三成。

    若是逢大战,战马乘骑过度,马蹄就会磨损得更快。

    前汉每有大战,总是十数万匹战马出征,最后归来,往往只剩下数万乃至两三万,这不是没有理由的。

    而冯永呢?

    从凉州到河东,转战万里,他的战马居然能跑过去!

    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恐怕谁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竟有这等精骑。

    也正是因为谁也想不到冯永的战马能跑这么远。

    所以才没有人会想到他能绕道并州,南下进入河东。

    想起蜀国很有可能一口气吞下关中并州河东,孙权心里就是有些空落落的。

    按他与陆逊商量好的计划,蜀国就是再能打,但要攻打关中,怎么也算是劳师远征。

    而魏国又是经营关中多年,魏国在占了地利人和之下,双方很有可能会相持不下。

    魏蜀相持得越久,对吴国就越是有利。

    本来这个计划应当是能行得通的。

    听说诸葛亮所率领的蜀军主力,在五丈原与司马懿所率的魏军主力,可是相持了半年。

    唯一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蜀虏悍匪冯永会从河东冒出来。

    在洛阳的细作,确认了这个事情的真实性后,孙权立刻就下令原本是要进逼襄阳的陆逊,让他转向东边,接应自己。

    至于襄阳那边……就看魏国能不能把握住机会了。

    因为荆州北部的宛城,可是有武关与关中相通的。

    现在是不管魏蜀两国在关中如何,反正合肥,他孙权是一定要拿下来的!

    不然,蜀国拿下了两个半州,吴国却一无所得,那就真是亏大了。

    想起冯永手里的恐怖精骑,孙权心里不禁嘀咕:

    看来用舟船之术换取蜀国骑军之法,也算是值了。

    此战过后,吾得好好思量一番,再派一些人前往蜀国,务必要把蜀国骑军之法全部学来。

    最好是能让冯明文亲自来教才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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