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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四章 青龙破水(1/2)(三千字)

    待得安兆丰闭眼之后,那少年才收起了脸上欢快笑意,以及因之而显露的乖戾杀气,面无表情,反觉得自在,屈指弹剑,铮地一声,然后将剑身微侧,看着倒映在剑身上那张面庞,眉头微皱。

    “莫不是,真的似是女儿身?”

    “不应当啊……”

    复又垂眸看着自己身上布衣衣物,朴素得厉害,分明只是寻常农家院中少年装扮,眉头皱起,只打算装作是个‘谁家牧童儿’,未曾想竟被当做了女子,只得顺水推舟。

    想了想,莫非是自身长发马尾披落所致?心念所动处,抬起手中短剑,一手抓住长发,便要削去些,可剑锋落下,触手温凉,又是舍不得下手。

    复又看向死不瞑目的安兆丰,心中升起厌恶,忍不住在他身上啐了一口,道:

    “有眼无珠的家伙,瞎子。”

    “谁是姑娘?!定是你色迷……定是你瞎了眼,方将男子看做女子。”

    “汝一家老小上下,尽为姑娘。”

    “咳……呸!”

    言罢心中爽利,将手中剑归鞘,藏于身后,负手踱步,根本就不着急离开,反倒是悠哉悠哉观赏着这山谷当中幽静景物,山谷幽旷,觉得甚是喜欢,只是想到往后又有他人过来,心中便又不喜。

    想了想,突然拔剑,抬手以剑气横削藤蔓,在石壁上写下一行字迹,旋即收剑,上下看了看,颇为满意,微微颔首。

    他懒得去管那有眼无珠的瞎子,可看到了地上烤鱼支架之类,觉得碍眼,抬手以内气操控,将其一下扔飞出去,就连细小的鱼刺都没有放过,理得山谷平和如故,方才满意。

    又自顾自玩赏了一番,便即离开,不顾那死尸在这里,反正下一次再来,都不知道是要什么时候,多少年以后,甚至于能不能再过来都还不知道,是以浑不在意。

    方才行径,也不过只是兴起而为之,现在没了那个兴致,便懒得再管。

    腾空跃起,自岩壁上轻点两下,未曾浪费气机,而是径直以下三品身法行进,极为迅捷,没有剑法武功上的狠辣,负手而行,颇显得缥缈,眉头微皱,喃喃自语道:

    “下一个,去找谁呢……”

    言语声中,身法施展开来,远远地去了。

    这山谷中便只剩下了死不瞑目的铸剑谷掌兵使,以及逐渐高昂起来的虫鸣声音,此起彼伏,野外幽趣莫过于此,复又过去了不到半个多时辰,虫鸣之音,重新变得安静寂静下来。

    远远地有一人仿佛星丸跃动,迅速靠近,其轻身功法极为高明,旋即停在了这处山谷上面延伸出来的那一块青石之上,小心警惕,俯身往下面去看。

    其右手按刀,左手抓一小香炉,香炉上面,镂刻出了异兽争夺绣球的模样,极为精巧,缕缕青烟从其中散出来,仿佛有人持拿无形之线牵引,青烟就这样荡向了山谷当中。

    虽然轻飘飘不着力,却又不曾断绝,最终十几个弹指之后,便汇聚成了一条长线,风吹不散,这汉子眸子微微一亮,面露喜色,低声道:

    “得嘞,就在这儿!”

    声音压得极低,眸中多有警惕,将香炉放在青岩之上,显然极为宝贵这东西,旋即抽刀,行动之前,却突然微微一滞,他有着一个颇大而显眼的鼻子,几有常人两倍大小。

    此时鼻尖耸动两下,神色骤变,猛地起身扑前两步,不敢置信道:

    “死,死球了?!”

    “这么重的味儿,还有这股子杂气,给人一剑捅了喉咙?这是哪里来的什么仇人唉啊,怎得和我老孙抢生意?这若是已经给摸了尸,老孙我还怎么办?”

    “这什么人呐!坏我生意!”

    “我不活啦!!!”

    此时在这岩壁之上,距离下面少说五十丈距离,更兼树木杂乱,种种草木幽香你一层我一层覆盖着下面,气味繁杂,但是他竟能不受到丝毫的影响,准确判断出了血腥味道。

    更能以奇妙法门,自血腥味道当中,知道下方之人已经殒命,甚至于连死法都猜得了个一清二楚,这种手段,即便是武道高人也难以具备,显然是身负奇异绝学的江湖奇人。

    当下连连叫苦不迭,左右转动,突得狠狠一跺脚,便要一下扑入谷中,可是人已扑出去,却又突然止住,只凭借了一只右脚脚尖踩在青岩上,混不着力,竟能稳住身形,更未有甚么气机波动,竟是纯以高明身法为之。

    复又长吸口气,身子滴溜溜在空中打个回转,落回青岩上,一下将那香炉拿起,吹散了其中烟气,扭动了上面的绣球,自有暗层随之旋转,将镂空刻印覆盖,以免其中药性散失。

    这才咧嘴一笑,道了两声好宝贝,好宝贝,一把将其囫囵放在怀中,旋即如同蚁附蛇形,施展出壁虎游墙的法门来,往下攀附。

    江湖上壁虎游墙,轻功草上飞之流的武功不说一百,也有七**十,尽数都是些破烂货色,糊弄糊弄不懂武功,心头血热的少年郎还好,若是要拿出去走江湖,却要给笑掉了别人大牙。

    但是此人施展出来,却有举轻若重之感,纯粹以脊背上肌肉蠕动,黏附在墙壁上朝下游动,非但灵敏过人,更是没有半点声音,一路向下,若是江湖中论祖归宗,这武功算得上是壁虎游墙功的宗家了。

    他一直都以这门功夫为傲,当下凭借这手段向下‘游去’,刚刚开始并无半点异样,还有闲工夫凭借绿藤来遮掩自己的身形。

    可复又下了数丈,原本密密麻麻的藤萝突然断绝,旋即便感觉到脊背一痛,仿佛瞬间有千万把钢刀刺入身体搅动,忍不住低声惨呼,跌落数丈。

    旋即猛地一吸气,身子滞空,仿佛狗刨在水一般,手足并用,腾出数丈,一直坠在地上,朝前翻滚泄去力道,一手握刀,满脸戒备,只当是自己落入了陷阱当中,对方早已经在一侧等着自己落网。

    与此同时,左手在背后一抹,已经满手的鲜血,咧嘴苦叹,抬眼去看的时候,却发现了并没有什么伏兵高手,对面数十丈石壁,藤萝竟被一剑而断,青石伸出石壁,自己一下竟然没能看得清楚。

    石壁上写着一行字,写得不好,却是剑气煞气杀气纵横交错,实乃是一等一的杀人本事,偏生隐蔽,自己一时不察,便为其所伤,若非有逃命本事,指不定已经给剑气搅碎掉,死个干脆利落。

    这奇貌男子心中后怕,又极好奇,视线扫过,念出声来:

    “薛青君到此一游,幽霜谷归我所有。”

    “天下人界外为限,擅闯者性命之忧。”

    “嘶呼……好生霸道。”

    男子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嘴角微抽,旋即猛地左右回顾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那名为薛青君的高手,再就赚够身来,连,猛地几步奔到地上死尸前头,一下掀开白布,看到了死不瞑目的安兆丰,又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道:

    “好狠辣的手段,好干脆的剑术。”

    “真你娘的,江湖上几时又出了这样的一位大煞神?!也不知道这汉子是怎么惹到了那薛青君,死得这样凄惨。”

    摇头喟叹两声,似乎颇为遗憾,伤春悲秋,手上摸尸动作可实在利索得很,蹲下身来,在安兆丰身上拍拍打打,当摸到那一块玉佩时候,眼中一喜,往外去扯,却没能扯动。

    原来是安兆丰虽然身死,犹自不甘,手指紧紧抓住了这用来存放灵韵气机的玉牌子,这奇貌男子扯了好几下死活没能扯动,看一眼那石壁,心里胆颤得厉害,怕那煞神跑回来。

    不敢迟疑,索性抽出短刀来,铮地一下将安兆丰抓着玉佩的几根手指给剁了下来。

    然后猛地起身,每逢大事当有静气,这时候却又如何能够静得下来?

    又因起身莽撞,衣服都有些杂乱,露出内衬,他外头穿着极为俭朴,里头却有一件衣服华贵,乃是白色为底,青色绣出腾龙,张牙舞爪,威势凛然,栩栩如生,值此草木丛生之处,竟然仿佛真有潜龙破水而出,骇人心魄,一见难忘。

    这男子确认手上的正是要找的物件,也不管衣服乱了,便即跃身而起,逃命一般奔出了这里,一口气奔出了五六百里,入了城中,这才安心下来,自去街道上富户身上取得银钱,开了一间客房。

    喝酒吃肉,自不多说,更取出数两银子来,请小二去了青楼,带回了两名身材丰腴女子作陪。

    入夜之后,一人独处,对着烛光,仔细打量着这枚质地通透的玉佩,察觉到其中气机灵韵,叹息一声,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此时他换去了外面衣服,里面其实也朴素,只是寻常衣物,黑色劲装,只是右臂接了一截子衣袖,白色宽袖之上,绘制了青龙出水的纹路,颇有气势。

    他抓着这玉佩,长长呼出气来,呢喃道:

    “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一整块儿的玉髓啊,这可得多值钱!”

    复又闭了闭眼。

    “有这东西,少林多罗叶指法的第二式便可从先生处换来矣……”

    “接下这事情,不亏,不亏……”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三千一百字

第一百零五章 你当他是谁?!(2/2)(3200)

    天色漆黑如墨,人间万家灯火。

    自上而下俯瞰,风景甚佳,流风回转,却又有灯火自下而上,突然蔓延而起,高出平地来。

    江湖上,谁是最有钱的豪客,谁是最德高望重的武者,又谁能够称得上是当代宗师,都能够找得出千八百种说法来,但是也有许多事情却是无论问过多少人,都只会得到一模一样的答案。

    比如说,少林,比如说武当,比如说这里。

    这里就是整座江湖当中最高耸,也最为危险的山庄。

    有多高?

    比天还要更高三分。

    传说当中,走上去的人,没有一个还能活着下来。

    传说当中,整座江湖里的第一高手,第一美人,最为暴戾残忍的凶徒,最为温柔典雅的公子,最凌厉的剑客,最霸道的刀,最能打动人心的琴,都在这里。

    可是这座山不高。

    非但不高,更是寻常不过,自天下多山水的地方任意选择一处方向,驱马往前,直行不过百里,都一定能够找得到山势完全不逊色于这座山的地方。

    但是这仍旧是整座江湖当中,最为险峻,最为高耸。

    最不可轻犯的地方。

    即便它原本有一个俗气地不能再俗气的名字。

    山上有一条道路往上,开阔平坦,路不设防。

    最上面是一座山庄。

    庄子里有一个人。

    只因为这个人的名字,哪怕是全天下最寻常的山,也将成为不逊五岳的名山。高耸,孤绝,让人心惊胆战,难以自抑。

    ‘他’正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一手支在扶手上面,神态慵懒随意,手指轻轻敲击在了扶手上面,清脆有声,仿佛阎罗三更鼓,实际上这在整座江湖中的作用,和阎王三更鼓也没有甚么差别了。

    阎王教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当,

    当,

    哗啦声中,一面旗帜在他的眼下展开,仿佛滚动的波涛,有青龙破水,冲天而起,旗帜之下,刀枪剑戟,森然寒芒。

    那里站着整座江湖里的内功第一高手,整座天下的第一美人,最为暴戾残忍的凶徒,最为温柔典雅的公子,最凌厉的剑客,最霸道的刀,最能打动人心的琴。

    他们本当桀骜不逊。

    他们自然当桀骜不驯,天命风流至此,江湖虽大,又有几人可堪一顾?

    然后这些整个天下整座江湖当中最为傲慢的人,最快的刀,最狠的剑,最为娇媚动人的美人,朝着上面懒散的男子俯身。

    一身青衫,眉眼风流,黑发如墨,懒散至极。

    恍惚之间,如同梦碎,这真实不虚的景物随风四散,文士风流依旧,山却已经成了少林嵩山,青衫不变,已经没了那些或者恭敬,或者对自己心怀杀机的面孔。

    青衫文士懒散垂眸。

    手指轻轻扣在了扶手上面,低吟自语: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声音低沉温和,唱的是李太白侠客行一诗,却只吟前面八句,后面句子,一次未曾提及,仿佛狂生豪士,自娱自乐,不管他人如何。

    古道人罕见没有在自己开辟出的竹林当中,去看自己的道德经,穿一身蓝白色道袍,足踏芒鞋,黑发竹簪束起,自两鬓处分出两缕来,垂落胸前。

    面容柔和,眼瞳纯净,眼角一颗泪痣,平添温和魅惑。

    当这眸子看向任何人的时候,都会让人觉得,对方眼中只有自己一人,而当这视线移开的时候,又觉得心里似乎空空落落,失去了什么。

    只因这一颗泪痣,就算是他道藏读得再如何精通,如何有着谪仙般气度,鸿落羽都想要说上一句,你这道士不正经。

    而今这其实只是长得不正经的道士负手站在了另外一座峰头,看着主峰上的青衫文士,沉默许久,突然笑叹一声,道:

    “真是,翻来覆去,便只会这几句么?”

    鸿落羽正在眼巴巴‘看着’外面。

    就算是吴长青只是坐在那里给人诊治,却也觉得羡慕得紧,在外面总比在这里呆着要好许多,少林寺世界不算小,可是再大,也总有一日会觉得不足够。

    他本看得入神,闻言却忍不住抬起头来,哂笑道:

    “这就是你见识短了,道士。”

    古道人挑眉,道:

    “哦?听这话的意思,你知道?”

    鸿落羽嘿然笑一声,将视线收回,道:

    “那是自然。”

    只说了这四字,便不再继续下去,显然是要他来问。

    古道人微笑道:

    “那你且和我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是说,你亦是不知,只是故作通晓,好来装模作样?”

    鸿落羽撇了下嘴,笑眯眯道:“激将呢,就不要激了,没有用,俗话说贼不走空……咳咳,我是说,万事万物得要讲究个有来有回,有进有出。”

    古道人了然,抛过去一个眼神,道:

    “好罢,那你要什么?”

    鸿落羽腼腆笑道:“不多不多,只消下一次你有机会出去的时候,分我那么一点便是了。”

    待得古道人点头应允之后,这才略有三分得意道:

    “你问这件事情,算是问对人了,若非是我神偷门中有人涉及此事,我也不可能知道……或者说,我亦不会和姓赢的认识。”

    古道人皱眉道:

    “你门中的?是谁?”

    鸿落羽眸光微顿,周围气氛似乎为之压抑了下,仿佛方圆数丈之内,所有空气停止流动,旋即便又恢复原本模样,轻描淡写道:

    “是我的师叔。”

    “天下轻功榜上第三那个,其实最多排第五或者第八来着,不过也不差,原本,他应当是神偷门的下一任门主,但是他拒绝了。”

    道士沉默了下,看向少林寺的主峰,道:

    “拒绝的原因,和他有关么?”

    鸿落羽道:“不错,此间事情太多太杂,你若想要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不过,这可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绝世高手,更兼是我神偷门的师叔,待我如子侄一般,不能轻易说给你,你要知道,得……”

    古道人笑意温和,打断道:

    “我对你师叔没有甚么兴趣,说重点便是了。”

    鸿落羽干笑两声,移开目光,似乎略作回想,然后面容神色便郑重了些,道:

    “你可知道,方才他吟的是什么?”

    道人没好气道:“李太白的《侠客行》,贫道虽为方外之人,却也是知道的,说重点。”

    鸿落羽面容神色古怪,摇了摇头,道:

    “不不不,连起后面的来,方才是侠客行。”

    “方才他所念的,乃是其他,在此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说,你不觉得,姓赢的这三五年来,实在是太过于安生了么?”

    古道人眉头皱起,道:

    “这样不好么?非得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鸿落羽砸了咂嘴,摇头道:

    “这几年来,这家伙每日就也只是懒洋洋晒个太阳,看看书,下下棋,要么干脆打个盹儿,比起老太太家的猫儿都来得懒散,这怎可能?”

    道士似乎仍未察觉,奇道:

    “如何不可能?”

    “世人皆有变化,能够浪子回头,也不在少数。”

    鸿落羽翻了个白眼,道:“榆木疙瘩,实心的道士,白瞎了你爹娘给你这么不正经一张脸,嘿,你觉得,若是有朝一日,我,是我啊,五年间没有想过一次要偷东西……”

    “这绝无可能!”

    古道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鸿落羽一呆,嘴角抽搐,心中升起掀桌子不干的冲动,委实是太过气人,看一眼外头吴长青,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为这么个道士气死了不值当,稳了数息之后,复又问道:

    “那若是圆慈和尚五年没念经呢?!”

    “或者老药罐子足足五年时间,不曾炼药?”

    古道人神色变换,终于陷入沉默当中。

    鸿落羽看他一眼,嘿然笑了声,道:

    “怎得,知道了?你会打坐,和尚念经,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扔下老本行,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会觉得,姓赢的五年时间都活得那般懒散老实?”

    “总而言之,你当他是谁?!”

    “一个性子古怪的书生?还是差点做了你姐夫的男人?”

    “屁!”

    “勿要忘了,当年受人挑拨,连你武当在内,江湖七大门派联手要和他掰扯手腕的时候,可都是已经做好了最坏打算,当年倾天下之力对付的,只是一人麾下而已。”

    “那可是当年江湖上心计第一等角色,你要叫他五年之内半点心思不动,跟个老妈子一样培养后人,我告诉你,比我洗手不干了都难……”

    道人面容复杂,看了一眼主峰,又看向鸿落羽,呢喃道:

    “你,你几时发现的?”

    鸿落羽正得意间,听得这句话,楞了一下,道:

    “发现?发现什么?”

    “我没有发现啊……”

    道士呆了一下,道:

    “那,那你刚刚说的……”

    鸿落羽抬了抬下巴,颇有得意之色,道:“自然是我猜的,如何,是否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道士呆滞,旋即心头无名火起,咬牙切齿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你在这里嚼口舌作甚?长舌妇么?!”

    鸿落羽先是一愣,旋即眼底盛满了蔑视,不屑咂舌,道:“长舌妇?哎呦喂啊,你这也叫骂人?!一边儿歇着凉快去吧您呐,何况我凭本事猜得怎么了?怎么了?!”

    “要是那姓赢的要搞什么事情,你觉得我能知道?!”

    “真的傻!”

    言罢微抬下巴,理直气壮。

    道士看得瞠目结舌,竟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这最后一句话,只得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那现在,说重点……”

    “那几句诗,究竟是有什么意思?”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两百字~稍微迟了些哈~

第一百零六章 闲觑红尘(二合一)

    鸿落羽见那道士心中似乎已经怒极,一双纯净眼瞳仿佛出鞘长剑一般,盯在自己身上,仿佛随时准备在自己身躯上面刺出十七八个窟窿一样,干笑两声,道:

    “别,别这么心急嘛……”

    “这样盯着我看,偷儿我都脸红了……”

    “你个不正经的道士!”

    古道人嘴角微抽,右手五指微张,引动风雷,隐隐剑鸣声音呼啸,天边一侧,尽数浓深紫电雷霆,将原本的天色晕染,似乎莽龙嘶咆。

    “停!冷静点!”

    “我说,我说还不成吗?我说……”

    看到道士五指微张,似有拔剑之举,鸿落羽脖颈后汗毛根根立起,连忙打断,看那道士视线掠来,干脆利落道:

    “那是他的属下。”

    道士动作微顿,眯了眯眼睛,道:

    “说下去。”

    其实不等他开口发问,鸿落羽也已继续讲了下去,口中低吟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赵客,吴钩,白马,流星,这便是他麾下曾有的四支菁英,排列实则要和李太白诗句不同,列第一位的,名为吴钩,并非宝剑,而是铁钩,大铁钩。”

    古道人呢喃:“大铁钩……”

    “是,专门勾人性命魂魄的大铁钩。”

    “吴钩霜雪,千里不留行,受此名号者,皆轻功卓绝,擅长追踪,当然,比起我来,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如了,想当年,我……,咳咳,我是说……”

    鸿落羽正要习惯性自夸,突地看到古道人眼眸中煞气,干咳两声,复又正色道:

    “我是说,既然是叫做吴钩霜雪,便以白色为号,无论如何,右臂前侧袖口扯断,必然会另接一白色宽袖,上有青龙破水图……”

    古道人沉默,无声呢喃数息,旋即一挥手,震散了手掌上纠缠的雷霆清光,道:

    “说下去,还有三个呢?”

    鸿落羽松一口气,闻言答道:“虽以吴钩为第一,但是最为危险的却是赵客。”

    “赵客为武道高手,精擅搏杀,虽然不多,但是人人都以五品为基础,杀性浓烈,擅长结阵对敌,号称十步一杀,若有三人联手,即便你我,同等修为之下,也只能勉强对抗,甚至负伤遁逃。”

    古道人眸子闪动,道:

    “当年的一剑夺命,云中客,掌覆天山,都是其中之一?”

    鸿落羽挑眉,突地轻咦一声,上下打量他,然后道:

    “你知道的,果然很多。”

    “此事应当只得七大宗宗主长老所知,你姊和你关系果然如此之好,连这种血盟之事都会告知于你。”

    “我本以为武当山紫霄宫主是守信之人。”

    古道人面色如常,道:“阿姊自然不会告诉我,但是我亦不是痴傻之人,七大宗门当日之后,多次行动,隐隐针对于这几人,我心中素有怀疑,你如今一说,前后贯通,疑惑处自然明了。”

    “你若不信,我自可发誓,此事绝非阿姊告诉我的。”

    鸿落羽狐疑看他,只见到神色坦荡,不似作伪,似乎勉强接受,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便当做这样罢,其实总有一日要掀开了说,你知道了,倒是也不打紧。”

    “至于‘白马’,则为暗探,打探天下情报,其真实身份是谁,即便同为白马,曾经联络过,对面相逢,也不会知道,更不能知道。”

    “江湖中有传言,‘白马’最后一张面具掀开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这种人是不能够见到阳光的,一辈子都不能。他们武功不一定强,但是身份特殊,能够掌握更多的消息,有的是天下富豪,有的是朝中官员,甚至于更为夸张。”

    道士挑眉,道:“更为夸张?”

    鸿落羽道:“不错。”

    “我记得当年江湖上有突厥武者犯境的事情,就连那些域外来客都颇为热切,谁知杀到最后,其中最大的那一位单于大将,部族首领,竟是青龙麾下白马。”

    “这谁能够知道?鬼知道,下好大一盘棋。”

    “反正我当日听说之后,险些把耳朵给戳聋掉。”

    “至于流星是什么,你应该明白……这一批人在江湖上并不陌生,你但凡入了江湖,就一定会听说过他们的存在。”

    “说来当年我们七宗和姓赢的闹掰,不也是因为有人冒充流星中的武者,杀死了各自宗门中的重要人物,留下了流星令,嫁祸青龙么?”

    古道人沉默了下,呼出一口气来,道:

    “杀手。”

    说出这两字来,他如释重负一般,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少林寺主峰的方向,许久之后,突然想起来一事,复又道:“对了,你说你师叔,他和这件事情有关系?是有什么关系?”

    鸿落羽沉默下去,然后慢悠悠道:

    “我已说了,想知道的话,得加钱……”

    古道人见他不欲多说,笑了一声,道:“看来若是他日想要听听这个故事的话,得要多攒些钱了。”

    鸿落羽咧嘴一笑:

    “聪明!”

    古道人呢喃道:“你说,他这几年间,会不会在这个世界,也重新弄出来了这些东西?”

    鸿落羽摇头,道:“这不可能,他当年也是有基业才好动手的,而且我等都给憋在了这里,没有办法出去,谁家没米能做饭?”

    古道人忍不住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鸿落羽翻个白眼,不耐烦道:

    “好好好,是是是,有个什么不同么?”

    “总之他想要搞事情太难了,最起码他的灵韵都不够,我的双臂双腿都还没能弄出来,他分心给神武府练了练兵已经了不得了,难道还有余力么?我是不信的,我手脚都还没有……”

    “至多能多安插一两个人手罢了,譬如那个什么师怀蝶,若是武功再进一步,下手很辣些,就能够算是赵客里的水准了,要我说,若有闲暇和灵韵,早些将我手脚弄出来才是正经事情……”

    “我要有了手脚我告诉你,什么银鞍白马,都是个屁。”

    少林主峰之上,青衫文士不知何时已停下了低吟,左手支在扶手上面,托着下巴,右手握着一卷书卷,一双眼睛懒懒散散,看着书上的文字。

    这书卷上面不写文字,更无经义,只绘了一人面目,寥寥数笔,极为传神,是个中年男子,面庞寻常,只因为鼻子相较常人大了数分,难免显得有些古怪。

    下面有两字,其中一字已经被遮掩,只得认得前面一字是‘乙’。

    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

    在这书页下方,文字浮现,更有简略图形,绘制了一位健壮男子,施展指法,经脉走向以红色黑色两种颜色的笔迹标出,看得清楚。

    文士眸光扫过,无声呢喃:

    “多罗叶指……”

    旋即随意一抹,其中两道自太渊穴上行至肩膀,旋即入任脉,归丹田的线路变更,不再是原先经受了少林寺数代高僧数百年打磨的那般圆融。

    内气行气路线越发繁杂,威力未必增加,却着实有了隐患,令几处经脉行气过于频繁,寻常无碍,甚至可令内气行走越发坚韧,于内功精进之上,颇有助益。

    但若是被有心人得知,只需在其运气时候,找准时机,以剑气刺击此处穴道,必然引得内气溃散,反而自冲丹田,最起码半柱香的时间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任由是如何高明精悍的武者,都会仿佛死尸一般,任人宰割。

    文士做出这改动之后,神色浅淡,混没有半点波动,如同只是饮茶看花观月一般。

    然后手腕微微一动,书页哗啦啦翻卷,一下就翻过去不知道多少页数,只见得一侧不见增加,一侧也不见减少,也不知其中翻阅过去的究竟是空白,还是写了文字,其上所写是武功秘籍,亦或如刚刚那样人像。

    过去数息时间,书页突然停住,上面所绘,是一名面颊颇高,眉目英武的胡人青年,若是王安风看到当能认出,这是四年前,在扶风学宫中救下来的胡人少年,是拓跋月的族人。

    当日这胡人少年落魄得厉害,落在了奴隶贩子手中,几经折磨鞭打,几乎没了性命,此时却已经长成一位高大青年,眉宇间有种草原上的豪迈蛮横气魄,即便画像,能看出双目中精光灿然,一手提刀,右肩垂落飞鹰,极为神骏。

    下面同样有字,却非是甲乙丙丁,而是一字为“魁”。

    文士敲了敲扶手,沉吟一二,复又翻过数页,上面乃是一名貌美女子,眼瞳柔顺,有娇媚气,便是师怀蝶,下面却没了字迹,青衫文士神色平淡如常,旋即又是翻阅。

    随意改动,如此数次,神态方才隐隐有些懒散,随意将这书卷放在一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茶,身后道人足踏虚空而来,视线自书桌上的书卷瞥过,道:

    “又在看书?”

    青衫文士神态懒散,不答反问道:

    “今日不看你的道藏了?”

    道人挑眉,道:“道藏看得多了,总也还想要看看其他的东西,譬如每日饮食,自然不能够只是吃主食干饭,也需得要吃些蔬菜水果。”

    “我看你这一本便是很好。”

    言罢抬手,似乎随意一抓,内气涌动时候,已经将那书卷握在了手中,并未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遇到阻拦,心下反而升起好奇,眸光转动,视线在书卷上面扫过一扫,却是一首隐居闲散的诗文,自语念出,道:

    “白麻为衣草结庐,相逢犹问世何如。”

    “每弹山水忘忧曲,懒上王侯自荐书……”

    “这,这是……”

    道人微怔,抬眸看向竹椅上的青衫文士,后者手掌托着下巴,手指修长白皙,淡淡道:

    “只是寻常无趣解闷的东西罢了。”

    “道士你若想要,本座送你便是了,何必不问自取?”

    古道人张了张嘴,颇有些尴尬,文士说到这个程度,他如何肯要,手腕一震,气机运转之际,那书卷已经重新落在了书桌之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道:

    “我未曾想你会,会看这样的书。”

    文士嘴角隐有讥诮,道:“不看书的话,又要我如何,学那和尚念经,还是学吴长青炼药?时日苦长,闲来无事,不过解闷罢了。”

    古道人平复心中尴尬情绪,微笑道:

    “前人都只是说时日苦短,到了你这里,反而苦长。”

    “不过,这些诗句当中,颇有隐居自乐的风度,看看也是好的,其实若有闲暇,也可以离开此地,前往安风那处,寻些幽静之处赏景,古人曾说,见幽静可熄争胜负之心。”

    文士不答,道士心里也不恼怒,他乐得看到青衫文士这个模样,虽然说似是有些对他不住,但是文士能如此安静,实在是让他心里面好生开心。

    踟蹰两下,本欲要踱步至其旁边,如往常那样摆出棋盘棋子,两人对弈闲谈,现在气氛却多少有些尴尬,没有什么可供交谈的事情,想了想,也只是问道:

    “对了,你方才,是在想什么?”

    文士挑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抬手按压眉心,一双狭长如刀锋的眸子微敛,睫毛将眸光遮掩住,看着远空风景,顿了顿,道:

    “本座在想着。”

    “今日天气甚好……”

    …………………………

    山腹密室当中,师怀蝶心中勉强遏制住了自身的恐惧和惊怖,自从昨日开始,不,自从自身将‘穷奇’的消息告知于先生之后,她的心中便是一时半刻,都不曾得到过安稳。

    她想要复仇,更想要活着。

    夹在这样的本能**,以及对于组织的恐惧,对于先生的歉意感激之间,几乎等同于每日每夜都在承受着巨大的折磨和压力,片刻不得解脱,生怕哪一日便事情暴露,死无葬身之地。

    江湖上跌打滚爬这许多年,她自是知道如自己这样样貌的女子,一旦落于他人之手,想死反倒是一种奢侈事情。

    门外脚步声音靠近,师怀蝶身子微震,仿佛在脑海里炸开了一道雷霆,下意识攥紧了红裙,仿佛猩红色泽,掀起重重波涛来。

    脚步声音停歇,门外之人恭恭敬敬开口,道:

    “蝶姑娘,新送来了丹药,可要送进来?”

    师怀蝶恍惚回神,意识到这是这段时间一直服侍自己的侍女,心中自嘲,稳住自己的声线,道:

    “不必,且去罢,我此时尚在修行,况且,上一次送来丹药还有些许,哪里用得新的?”

    外面那侍女咯咯笑道:

    “这是掌兵使老爷待姑娘好呢,姑娘既然用不着,那婢子便将这丹药放在了外阁里面,若要试试药效,唤上一声,婢子便给姑娘送来。”

    “嗯,你去罢。”

    “诺。”

    等到脚步声重又渐渐远去,师怀蝶的手掌方才慢慢松开,面色不觉已经煞白,长长呼出一口气来,这种被拉长绵延不绝的恐惧,比起真正的厮杀拼斗,更来得耗神,更令人恐惧。

    ‘穷奇’被控制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她心中却着实不愿意再这样地担惊受怕了,在此之后,在此事之后,虽然对不起先生,但是也定然要和先生断绝联系才是。

    心念至此,师怀蝶眸中神色不由得闪动了几下,反倒是觉得稍显轻松,旋即更有压力,隐隐还有许多愧疚感

    她这段时间能够脱离开‘穷奇’的掌握,在步步危机,极为看重身世渊源的铸剑谷当中,步步高升,以一介剑奴身份,得到了掌兵使的看重栽培,每一步走出,全部都是靠着那位先生随口指点。

    先生虽然没有说过她什么,但是她为了能够得到先生的下一步指点,总也会收集将铸剑谷中的消息告诉先生。

    没有价值的人是活不长久的。

    这是她在江湖中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虽然说,以她的身份,根本无法得知真正有价值的消息,至多也就从闲谈当中,知晓了哪一位神兵使又突破了,或者说哪一位神兵使领了任务之后,离开了铸剑谷,前往何地方向。

    譬如前此听说的,‘我取剑’剑主安兆丰据传前往江东一带,又有谣传是江南,剑南道,譬如另外一位大人物似乎孤身去了北漠……

    都是些看似涉及了许多大人物的厉害消息,实则广而泛之,不知是过了几人之手,还有几分真实的虚假谣言而已,尽管如此,承蒙先生不弃,仍旧多加指点,纵然是师怀蝶这种心性,心中仍旧极为感恩。

    只是而今压力越来越大,她心中隐隐有种恐惧,再继续下去,自己恐怕就再也离不了先生指点了,可若有朝一日,先生的耐心终于用尽了,不愿再指点,那时她的下场,便不问自知了。

    更或者,某一日,即便以先生大才,也走错了棋,将往日的种种事情暴露出来……

    女子复杂叹息一声,右手抬起,按在了鱼肠剑上,脑海当中,思绪起伏,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在下一次便要和先生告罪一声,恳请先生原谅。

    若是先生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也绝无半点怨言。

    总不会比死更难了。

    正当此时,腰间的玉佩震动了一下,旋即有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明日子时以后,寻闲暇时候,前来此地一叙。”

    师怀蝶神色变了变,几以为自身脑海所想被先生堪破,心脏都疯狂加速跳动,深深呼吸几次,朝着无人之处微微行了一礼,口中应诺。

    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五千两百字这样子,分开每一章两千六~

第一百零七章 客来(三千八)(1/2)

    在终于摆脱了铁麟之后,王安风和薛琴霜并未曾急着返回梁州城,现在在梁州城的回春堂里面已经有了一个‘王安风’正在义诊,回去了反倒没法子解释。

    况且王安风还从鸿落羽口中得知,二师父似乎颇为享受这久违的坐诊,不以为苦,所以他大可以慢慢回来,等到一日的义诊已经结束之后,再转换两人的身份。

    虽然身处旋涡之中,此时竟罕见没他什么事情,成了闲人一个,索性便和薛琴霜并肩行走在荣月城的街道上,心境紧绷之后,难得放松,平静温和,便随意走走,随意去看。

    这荣月城既然身为县城,地自然是没有梁州城,扶风城这种一地重城来得繁华熙攘,但是大城有大城的雄伟处,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看处,真要比较,着实难以区分出个什么上下来。

    王安风踱步在青石上,看到前面一条道路上,几个垂髫小儿追逐跑过,为首一人穿蓝衣,右手手臂抬起,紧紧抓着了一个风车,奔跑时候,那风车便随风哗啦啦转动着,笑声响亮。

    街口生长着合抱榕树,绿荫极浓,枝叶杂乱,下面站着几名女子轻声谈论家长里短。

    荆扉半开,老人拄仗呼顽童。

    一城之地,十七座坊市,三十余万人口,大不至于如何大,更不繁华,人情味道反倒浓郁。

    这人情味最能洗刷江湖煞气,让人心境温和下来,不知道多少人,年少兴浓时候向往江湖,烈马鲜衣,少年天下游。

    等到真的如梦中所想那样,刀口染血,闯荡出了什么名头之后,却又想的是烹茶抚琴,衣暖饭饱,可乐终生,但是时间既然无法回转,这样的念头自然常常不得善终。

    王安风驻足,看着前面这一幕,怔然发神,旁边薛琴霜突然慢悠悠开口道:

    “你方才,为什么要故意放跑了那穷奇?”

    王安风侧身去看,薛琴霜微微仰看着他,一双剪水秋瞳,复又强调道:

    “你方才出手数次,明明可以顺势将其击杀,最差也能够以内气迸发,废去他的武功,让他不能再害人,可你为什么不出手?”

    王安风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先前告知了薛琴霜的部分,并不涉及之后的计划和打算,要是说出后面部分的话,就势必会涉及到赢先生的筹算。

    他此时已不是当年懵懂少年,对于自家的青衫文士更是熟悉,知道薛琴霜若是知道了赢先生的存在,无形之中,就已经入了先生的眼中。

    到那时,无论她主观念头如何去想的,都已经入局。

    正当他觉得头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把这事情给绕着圆过去的时候,薛琴霜却又笑了笑,收回视线,道:

    “既有苦衷,自然不必说的。”

    “只是江湖险恶,许多杀人害命的手段并不一定要用武功,你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又有不得不隐瞒的愧疚感。

    看着薛琴霜垂落眸光,如同盛了满夜的星光,嘴唇娇嫩,面颊似乎低落,险些一个冲动,就将所隐瞒的东西全部告诉她,内气流转数次,方才平复内心心境,故作镇定,点头应道:

    “嗯,我知道的。”

    “对,对了,我记得,荣月城虽然不大,也有些滋味绝妙的小店,不比梁州这种大城来得逊色,此番既然来了,不如就去看看?”

    声音微微一顿,复又微笑强调道:

    “说来前次还答应了熙明,要给她带些糕点做赔罪礼物,这一番倒是恰好赶上了时机,梁州城的自然极好,荣月斋里也未必不佳。”

    言罢不自觉加快脚步,顷刻间已走出数步,薛琴霜抬眸,右手垂落,手指修长,轻轻敲击腰侧的佩剑剑鞘,发出沉闷温和的声音来,眸子狐疑看着王安风背影,心中念头越发笃定。

    “有问题,在说谎。”

    “言语不实。”

    “嗯,仔细想想,此行多有蹊跷古怪处,他定然是陷落了甚么江湖隐秘组织当中,是了,这个就是那组织的任务了,此时他可能已受到控制,不能多说,也有可能,有什么人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

    “回去和离将军说一说。”

    薛琴霜毕竟年少时候就开始闯荡江湖,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曾经见识过了,当下已经猜出了个**不离十,只差一点,便能堪破迷雾,直指事情本来面目。

    想到此处,心里念头却突然微微一顿,手指抬起,敲击声音戛然而止,这周围一片都显得有些凝滞,少女抿了抿唇,心中本来昂扬,突然挫败。

    “当年好玩学了的江湖上等魅惑手段,才用出便没有用处。”

    “竟连半句真话都没有说出来……”

    “咳,这秘籍当不是假的,看来是王安风的定力足够,他那武功本就似乎极重定力心性,算啦,输给他了,但是被我窥出问题,便是一胜一负,总也还是持平了的。”

    “往后总也要打上一架的,方才那掌法,蛮有趣。”

    隐隐挫败在她脑海中只是转过了一圈儿,旋即便被抛到了脑后,眉梢挑起,神采飞扬,右手低垂在下,琢磨起方才王安风施展出来的那一路连环掌法,仿佛大浪叠加,隐隐已经有了那么三分神韵在。

    王安风大步走在前面,右手抬起,抓在心口处衣服上,心脏跳动仿佛少林寺里那匹发了疯一般撒欢儿的赤色瘦马,血脉涌动如沸,张开嘴来,隐隐呵出一口热气。

    有摊贩在前头榕树下歇脚,无意间看到他面目,双眼一亮,径直挑着担子笑迎上前来,招呼道:

    “嘿,这位兄弟,这里有上等的解酒汤,三个通宝一碗,来上一碗,醒醒酒罢,我这里可是老字号了,不骗人的……”

    “哎哎哎,别走啊,两个通宝,两个,两个行吧?”

    “三个通宝两碗?!”

    “喂!”

    “瞎了么?!”

    王安风不管不顾,往前而去,薛琴霜心中狐疑,兼有低沉,那时候正自我怀疑当年是不是给人糊弄骗了去,旋即又是开始比划那一路精彩绝伦的掌法来。

    这一入迷,心思**成便都沉浸在其中劲气折转处,剩下一成牵在了王安风身上,也不管前往何处,只顾跟着他往前走,王安风往前她便往前,王安风左拐她便左拐。

    此时若是再沉迷一些,指不定便会跟错了人,走错了方向,可能要一直等她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种事情往日也不是没曾发生过,每每都弄得极为尴尬。

    最为难堪时候,年少时曾跟着一人直接入了一处婚宴酒席,旁人自是以为他二人一起来,她武功又高,行走无声,被她跟着那个人也不知道后头还有一人。

    所以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候,已经莫名其妙被迎入客席当中,左右哪哪儿都不认得,满脸懵呆,只好装作是女方远亲的远亲,旁人说什么也只是满脸正色应道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别人看她满脸赞叹,越发说得尽兴,实则那里乡音俚语,她连半句都听不懂,一顿饭吃下来,出了满头的冷汗,偏生还要装出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也是这样的模样来。

    此时虽不至于沉迷至此,却也相差不远,那商贩所说,自然尽都没能入了她的耳朵。

    直到去了荣月城中的糕点店,名为荣月斋之处,方才放下手掌来,收掌之时,劲气涌动连绵,已经得了四五分神韵,若再精研些许,便能顺势拍出数掌,劲气叠加。

    荣月斋在这城中算是唯一能够叫的出名字的,虽不在市井最繁华处,实则离得百姓民居不远,于他这一行中,反倒是千金不易的上等宝地了。

    此间掌柜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长得富态和气,取出糕点试样,放在桌上,任由来往行人试吃,试吃之后,再行抉择。

    看起来是容易亏本,但是人都有好面子的心,吃了之后,不好意思不买,偶有无赖,故意来这里占便宜,掌柜的也不甚在乎,总体来看,生意反倒更有起色。

    王安风两人入店之后,那店家看到两人衣裳材质,显然不是穷苦之人,颇为殷勤将糕点试样送上,并送两人一双筷子取用,王安风心中仍旧慌乱,心跳极快,野马撒欢儿一般,片刻不肯停下。

    这个时候,就算是有人递给他一块青红砖,他都会下意识给抓过来,当下拿起了筷子,下意识夹起了糕点,往嘴里送去,扑鼻一阵甜腻,唤起记忆。

    双目神光恢复,往下去看,看到了糕点细腻,扑鼻甜香气味,看去眼熟,堪称印象深刻,此生不忘,嘴角忍不住一抽。

    店家自夸道:“嘿,两位客官,本店这糕点,乃是以面粉,鸡蛋,马奶以秘方配置,其中加了江南道的上等白糖,白如雪,细如砂,滋味绝美。”

    王安风脑海中记忆越发恢复,想到吕白萍昨日和自己说的话,面色煞白。

    心中本在撅蹄撒欢儿的赤红瘦马突然扑腾两下,直接砸在了地上,口吐白沫,再也蹦不动。能够托举山岳,上扛城门的手掌更是微微一颤。

    那糕点啪叽一声落在了地上。

    掌柜的笑容僵硬。

    他低头看了看摔成一坨的糕点,嘴角一抽。

    “客官,您来这儿,砸场子的?”

    ………………

    等到天色渐黄昏的时候,王安风和薛琴霜才回返了梁州城,手中还提着了一纸盒的糕点,便是荣月斋中的点心,林林总总十数种,只是和东方熙明的配方极为相似的那个,却是实在不肯加进去。

    那一会儿王安风回过神来,意识到东方熙明用的配方,很有可能是对的,只可惜糕点店里三十文的糕点,给少女做出来之后,就是要人命的东西了。

    想到那味道,王安风此时仍旧觉得腹中不适,他入城之前,就已经和薛琴霜分开,找一僻静处,自等到了‘王安风’已回了客房,方才微松口气,回到了少林寺中。

    然后换去了身上伪装,洗漱一番,再从少林寺中回到了客栈客房当中,至此方才结束了今日一整天的忙碌先前倒还不觉,反倒是回来之后,自心底里面升起来了极为浓郁的疲惫之感。

    当下坐在了床铺之上,抬手揉捏眉心,脑海当中,事情一下一下浮现出来,然后碰撞。

    尤其有一个念头,挥之不去。

    此事师怀蝶得手之后,这女子会自名剑组织当中,得到什么好处?后者对他怀抱杀机,若是因此事情而成长起来,倒是极大的麻烦了。

    现在她已经是持有名剑的伪四品。

    若是有朝一日,踏上了执事,甚至于更高,譬如如今日所见高手那样的地位,却是个大麻烦,不过,转念一想,那时候,岂不是赢先生也得了好处。

    先生虽只有这一人可用,却也是宗师分量。

    贵精不贵多。

    正欲和衣躺在床上休息一二,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王安风抬眸看向门口,道:

    “是谁?”

    门外之人恭恭敬敬答道:

    “可是王大夫?叨扰大爷您当真是过意不去,不过确实有重要事情,小的是奉了刑部严令大爷的命令……”

    “严令大哥?”

    王安风微微一怔,脑海中第一个升起的便是随口便是‘晓得不’的兄长般人物,可严令此时应当还在扶风郡郡城当中的刑部当差,怎得会在这里,旋即便意识到了门外的是谁

    瞎子老吴的人到了。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八

第一百零八章 信笺(2/2)

    安在坊,瞎子老吴。

    刑部委托。

    无心。

    一下子有好几个名词从王安风的脑海当中飞快地掠过,回过神来,道了一声稍等,旋即起身踱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外面恭恭敬敬站着了一个年轻人,却并非是他以为的那个管事。

    王安风视线扫过,温和笑了一声,侧开身子,让这青年进了客房当中,这青年他有些印象,当日他第二次去找瞎子老吴的时候,曾给他端过茶来得便是,应当确实是瞎子老吴的人。

    那青年小心翼翼走了进来,王安风将门关上,转过身来,打量着前者。

    在他记忆当中,那一日这青年似乎给‘严令’吓得不轻,走路时候都打哆嗦,现在却要得体些。穿着一身藏青色衣服,老老实实穿好,衣襟交叠,将原本的浮浪纹身遮掩住。

    更兼低眉顺眼,浑无半点戾气,看上去就像是个随处可见的邻家青年,而非混迹于梁州城地下,惯常打架敲诈的‘老鼠’。

    当然,也可以是见了猫的老鼠。

    王安风心中哂笑一声,请这青年落座,然后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己同样端了一杯茶,坐在床上,神色平静。

    那青年倒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推脱了好几下,才端起茶杯,然后看着坐在床铺上的王安风,拘谨喝了口茶,茶水入喉,香气逸散,便安下心来,又觉得总也有些古怪,忍不住偷偷摸摸打量王安风

    未曾想到那一进门便杀气腾腾,绷着张脸就吓得整个赌坊鸡飞狗跳的‘刑部严令’,线人竟会是这样……这样正常的一个人。

    对,正常。

    他在心中挑挑拣拣,自有些贫瘠的脑海里找出了这样一个算是熨帖的形容。

    本以为也是个抽刀砍人,不服就干的狠辣角色。

    王安风抬眸看向那青年,后者给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正忐忑不安,便听到了前者温和开口道:

    “事情经过,严令已经与我说过,那么,吴老先生遣你过来,可是有什么进展了么?”

    青年先是一愣,旋即吃这一惊,未曾想那刑部严令竟然已经将事情告诉了眼前的线人,看来后者对于这件事情着实极为看重,当下心中一颤,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

    “是,是,没错。”

    “这位王大爷,那一日刑部严令大爷一走,吴老大就派遣兄弟们出去找了,这苦苦地找了好几天,总算是给咱们找到了!”

    “吴老大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要尽早交给刑部严令严大爷,所以这不,就赶紧派小的来这里跑腿,把东西给您老送来。”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入怀取东西,似是因为过于紧张,一连几下都没能成功掏出来,反倒是越来越紧张,额头冒汗,终于一下用力,把东西给掏了出来,长呼口气。

    然后站起身来,趋前两步,双手捧着将这信笺递过去,满脸赔笑,道:

    “您,您老看看……”

    那是一封信笺,因为在怀里放着,有些皱皱巴巴的,上面写着一行字,刑部严令亲启,还以红烛蜡油封了口,信口上还有一个小标记,这样若是有人提前偷偷看过信笺,一眼就知。

    王安风一眼扫过,未曾接过,只是微笑道:

    “这是给刑部严令的,我看不合适罢?”

    青年微微一愣,旋即面红耳赤,他不识得上面字迹,也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连连道:

    “对不住,对不住,小的,小的实在是……”

    “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

    王安风忍不住嘴角微抽,抬手按了下眉心,对于眼前青年满口的‘行话’,左一个大爷,又一个老人家的实在是不习惯,又觉得对方似乎将自己给看成了欲要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有些哭笑不得。

    抬手虚按,以少林内力运转气机,温和道:

    “勿要如此,将信笺放在桌上就好,不用给我……”

    那青年‘老鼠’如获大赦,心中恐惧被少林气机抚平,连忙将这信笺放在桌上,自己垂手站在一旁,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坐下了。

    王安风嘴角微抽,却是不知,他那两次扮演的‘刑部严令’,在那些个‘老鼠’以及赌客口口相传之下,却已经拥有了何等凶神恶煞般的威名。

    赌性上来就是剁了手都停不住,现在却只消‘刑部严令’四字,便足已令要人命的赌瘾消失个干干净净。

    王安风端起茶盏,饮了口茶,看到已经完成了吴瞎子命令的‘老鼠’仍然杵在那里,虽然低眉顺眼,极为老实,却完完全全一动不动,略有诧异。

    然后自脑海中微微回想,想到一事,心中了然,微笑道:

    “嗯,先前所说,之后那一百两只是定金。”

    “之后还有一百两的尾款,待得过两日,我等确认这消息属实之后,自然会亲自给吴老先生送去。”

    旋即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等到跟无心申报,将刑部的补贴拿到手以后……

    那青年忙道了一声不妨事不妨事,可说完之后,却又还是驻足不动弹,王安风心中愈奇,抬眼看他。

    看到这青年‘老鼠’搓着双手,哼哼哧哧,然后似乎是觉得眼前的大夫极好说话,和那动辄抽刀子砍人的严令并非一路人,终于抬起头来,期期艾艾道:

    “大,大夫……”

    “您老是大夫是么?”

    王安风微怔,旋即哭笑不得道:“如假包换,虽然称不上什么名医,却也懂得些许的药理,你是身子有哪一处不舒服么?”

    “今日有些空闲,我来给你看看。”

    青年连连摆手,干笑道:“没,没什么事情。”

    “只,只是想要从大夫您这里买,买些药方什么的。

    王安风奇道:“药方?”

    “什么药方?”

    青年低下头来,哼哧半天,方才扭扭捏捏道:“就,就是那个什么药方,阴,阴阳那什么的,大夫你懂的。”

    王安风道:“什么??”

    青年似是豁出去了一般,抬眼目视着他,道:

    “就,就是,威猛,什么的,一夜几次什么的,小的听说您老能去回春堂开了义诊,回春堂啊,那地方可了不得,这种药方子您有的罢?”

    “若,若是能给女子用的,更是最好……”

    “当然,只是小人自己用。”

    王安风嘴角一抽,脑海中终于明白了这青年要的是什么,他方才还想着对方跑这一趟不容易,若是有什么隐疾之类,不好去看大夫,便帮着诊断一二,未曾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

    这种东西不去青楼画舫找龟公,跑来找大夫?!

    堂堂药王谷传人,沦落到和青楼龟公抢饭吃么?

    何况,第一个也便罢了,打算给女子吃的药物?

    王安风对这‘老鼠’群体好感本就欠奉,自不相信他所说‘自用’,何况少林寺神功修行到他这般境界,虽然不说如同佛经当中所谓的‘他心通’,但是普通人是在说谎还是实话,他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当下眸子微冷。

    对面那青年‘老鼠’正搓着手,自觉借口天衣无缝,便觉得一阵冷意扑面而来,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眼去看,就看到前面很好说话的大夫眸子当中,疯狂血腥暴虐疯狂地轮转,竟是比起那‘刑部严令’更有几分可怖。

    整个屋子似乎都暗淡下去,他又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心里面一个一个恐怖的念头根本不受控制,一个个浮现出来。

    什么麻翻了人以后剁成肉馅做包子的道上鬼医。

    什么杀人剖心肝入药的邪医。

    林林总总,花样百变。

    心里面这些个念头越发真实,然后看到了前面大夫起身,看到他嘴角微笑,唇红如血,齿白若骨,长发仿佛原野之上疯狂蔓延的细长杂草,一双眸子冰冷。

    然后取出了一柄刀,那刀上面一层红绣,可细看分明就是一层一层的鲜血!干涸之后覆盖了新的,竟然不知有多少层,一股腥臭扑鼻。

    青年‘老鼠’身子颤抖,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扑出门去,口中大喊大叫,一路跌拐,突然听得了一声大响,直接从楼梯上面翻滚下去。

    客房当中烛光闪动了下,王安风仍旧坐在了原本位置上,没有动弹一下,神色温和,更不曾有什么布满了铁锈血迹的锯齿短刀。

    曲起手指,轻敲桌案,王安风呵地轻笑一声,右手抬起,手指上面一簇淡紫色粉尘,弹了弹指头,最后一缕逸散开来。

    却是药王谷一门中三品的迷幻药,借助了强横的精神压制,给那动了歪脑筋的‘老鼠’种下了心灵暗示,往后只要乱动念头,少不得重见那种地狱模样。

    王安风看那一缕淡紫色药烟弥散消失,自语道:

    “你要药方,那便给你药方了,唔,这也算是除恶了么?”

    “当是算的,大师父以拳理超度,我这便算是以药理阉……咳咳,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旋即又看向桌子上那一张信笺,眸子微眯,抬手去拿,看到了上面一行字迹,‘刑部严令亲启’,嘴角微微挑起,左手将之拿起,然后递给右手,身子微侧,温和道:

    “给,刑部严令,此即为瞎子老吴情报递送。”

    然后右手接过,侧过身子,换了一道冷峻声线道:

    “多谢大夫,某已接到了。”

    “之后自然有刑部补贴送上。”

    复又侧身,温声道:

    “客气,客气。”

    王安风唇角微勾,如此一来,便是‘王大夫’转赠给了‘刑部严令’,如此自玩了一番,忍不住笑出声来,方才随意将信笺上封条撕开,抬眼去看,心下好奇。

    瞎子老吴究竟送来了什么样的情报?

    于此时境况,有何助益或是扰动么……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两百字

第一百零九章 迷雾重重,困锁渐开(1/2)(3600)

    王安风一边在心中暗自思索,随手已经将信笺的封口撕下来,放在了桌上,里面只放着一封薄薄的信笺,折成信封一半大小,放在其中。

    王安风伸手将信笺取出,手腕一震,将信笺抖散开来。

    外头有更夫走过,一手提锣,一手抓锤,用力一敲,声震数百米,口中高声喊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酉时四刻。”

    王安风下意识抬眸看向外面,而今已经过去了中秋数日,中秋又名仲秋,秋日既已过半,白昼渐短,天色黑得也渐早了些,而今才酉时四刻,就已经黑了大半。

    外面看得到一盏盏灯光亮起,隐隐约约,蔓延到极远处,和天上群星相连。

    一道黑影从街道上跌跌拐拐跑出去,却是方才那个‘老鼠’,脚步踉跄,惊起几声狗叫,消失在了巷道深处。

    王安风慢慢收回视线,心中有一个念头闪过,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一手抓着信笺,那信笺已经展开,却不去看,便只站在原地,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拧眉沉思,想要抓住那个念头,眉头渐渐越发皱紧,低声呢喃。

    “不对劲……”

    他视线垂落在手上已经展开来的信笺上面,心中察觉有些古怪,这古怪感觉实则在那青年‘老鼠’敲门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出现,直到此时打开信笺,听到了打更声音,方才清晰明了起来。

    此时已经天色昏暗,打更人才刚刚喊过一遍,更远处还能隐隐听到声音。

    吃饭早些的人家已经热了灶,而刚刚那‘老鼠’既然能够一口道破‘自己’在回春堂当中义诊,那自然知道‘自己’已经累了足足一日。

    这个时候送信过来自然可以,但是未免有失礼之嫌。

    瞎子老吴算是绝对的老江湖了,非但在梁州城地下极有威望,更能够招揽到江湖中的好手,可算是真真正正的老江湖。

    这种老辣人物行事都极有分寸,不愿有一丝可能得罪旁人。

    似这种失礼事情,会出现在初出茅庐,心性未定的年轻人身上,会出现在毛毛躁躁,为人鲁莽热血的汉子身上。但却绝不应该发生在像是瞎子老吴这种经历许多风风雨雨,进退有度的老江湖身上。

    两者分开看没有问题,连起来就极为扎眼,有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异样感。

    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还是说,瞎子老吴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件麻烦事情给扔出去?

    王安风禁不住在心中暗中思索,旋即哂笑一声,不管是有什么问题,也应该先看了信上内容再说,可能自己想到的东西,早已经在信上说了清楚。

    当下踱步往前,坐在椅子上,手中信笺铺在桌子上,伸出手掌将褶皱处抚平,视线垂落其上,仔细去看。

    信笺上字迹算不上很好,但是颇为工整,不知道是瞎子老吴自己写出,还是让人代笔。

    想来是后者,瞎子要如何能写得这样工整。

    这个念头自王安风脑海中一闪而过,便不再在意,只是认真去读,上面所写的内容不多,先是寒暄两声,然后写了数个人的姓名籍贯之类,最后还隐约提点了一下尾款的事情,表示不必着急,只要半月之内还上就可以。

    若是周转困难,也可以再往后稍延,每月给个十几二十两银子,分半年结清,想来阁下贵为刑部巡捕,自不会克扣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银子云云。

    王安风读过信笺之后,看了几遍,着实是没有找到半点对面很着急的征兆笔迹工整,显然写信时候从容不迫,还有心思要钱要账,这哪里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看来是‘刑部严令’给这些赌徒的压力实在太大了,逼得这样的老江湖都要顾不得什么忌讳,只打算尽快把身上这口又大又黑的锅给甩出去,并且祈祷漫天神佛,这口锅可千万不要第三次砸在自家脑门上了。

    王安风想象到老谋深算的老江湖给逼得几乎狗急跳墙,神色古怪,复又有些心虚,双眼下意识瞥向上方。

    咳,此严令非彼严令,同名而已,怎么能算是假冒?

    是以,是以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了严令大哥的名声。

    他自扶风来了梁州城中,不过数日光景,就已经接连两次造访那位瞎子老吴,用的是易容之后的冷峻刀客模样,更是直接顶了严令的名头。

    倒也不是他故意如此,只是当时要借用刑部的声威,他熟悉的刑部中人,除去铁麟无心,就是扶风时候相熟的严令了,情急之下,只得如此行事。

    而此次那‘老鼠’传信而来的缘由,正是他第二次去找瞎子老吴的目的,当时他受了无心的委托,要让这老瞎子找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赌徒。

    仔细说来,这赌徒还和那一夜与他交手的胡人老者有关。

    当时的徐嗣兴还是一具焦炭,神志不清,未曾苏醒,对方要将徐嗣兴带走,为了防止王安风第二日起身时候发现徐嗣兴消失不见,察觉异常,还专门害了一人性命,用以替换徐嗣兴。

    不过这也成为了对方唯一留下的破绽。

    刑部在三十年前,已将这数百年来对于凶人案犯审讯的卷宗汇集,化繁为简,整理出许多直指人心的经验,三十年来,历经适用,卓有成效。

    譬如,大多凶案之人,往往都会在做下大案数日之内,回返凶案现场附近,是以外松内紧,以待其自投罗网。

    而其中之一,这些人大多不会专门跑太远寻找受害者,而是会在自身所处之地为中心的一个范围当中寻找。

    所以只要确定了那个受害者的身份,就能够顺藤摸瓜,确定了对方暂时落脚处的大致范围。

    而此人之死,正和王安风伪装的胡人老者,也即是无心铁麟两人一路追查至此的那两个甲等凶人有直接关系。确定了那个死去赌徒的身份,就能够大致确定那一老一少两名胡人凶犯的位置。

    那两个甲等凶人杀人,又是为了‘狸猫换太子’,将被劈成焦炭的徐嗣兴带出去方才做下的案子。

    徐嗣兴之所以陷落,则是其在中秋酒会当夜大闹,吸引了无心铁麟的注意,而正因为这件事情,让无心两人错以为大闹梁州的正是自己的目标,又使得一老一少这两名凶人脱离了刑部的调查范围。

    想到这里,王安风眉头不由得微微皱起

    这双方是否有什么关系?

    不,这几件事情,双方都有联系,定然是有关系的。

    可今天‘穷奇’和安兆丰显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伪装的老者,是否证明了,铸剑谷对于此事其实知之甚少,只有徐嗣兴知道而已。

    徐嗣兴故意一人冒险来此,正是因为这一原因?

    而徐嗣兴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到梁州城,是因为东方凝心,而东方凝心借助熙明,将自己换出,此时仍不知道是有什么目的,做出了什么举动。

    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事情,一条条线路汇聚,繁杂无比,却终于逐渐明朗化,虽然明朗许多,却又因为彼此交错,彼此影响,而看不破最后的部分迷雾。

    王安风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突然觉得自己手掌上这一份信笺远比方才要沉重许多

    窥破这最后一层迷雾的关键消息,就在于他手上。

    在于这信笺上所写的这几个赌徒姓名籍贯。

    上面甚至还绘制了这几名赌徒的图影,若非是那一日死者为了伪装出类似徐嗣兴的伤势,面目黧黑,不复原本模样,事情就好办许多。

    不过,这数日时间,刑部仵作或者已有所获。

    还有落入无心铁麟手中的徐嗣兴,不知可问出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王安风随手将信笺放在了桌上,抬手按揉眉心,让自己紧绷的思绪逐渐放缓下,事情虽然复杂,但是也已经明朗,而且此事掌握在自己一方手中的东西其实已经不少。

    而且主动权就在自己手上,反倒是对方应该觉得头痛。

    心念至此,笑了一声,旋即提笔写信,将事情大略讲了讲,又将瞎子老吴提供的这一份名录放在了信封当中,并且在信笺的最后,‘隐晦’提及了一下瞎子老吴要求的定金及尾款事情。

    他本来打算学着瞎子老吴,在最后耍一个以进为退的法子,可是动笔之时突然想到瞎子老吴敢这样写,是他赌定了‘刑部严令’尽管手段颇为狠辣,毕竟是刑部中人,有公门的傲气,不肯和下三流的老鼠有多纠缠。

    退一步讲,这事情若暴露出去,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吴瞎子拿不到钱,‘刑部严令’也惹得一身骚。

    可无心却不一样。

    他王安风若是写信跟无心说,其实也不用着急,慢慢给也可以啦,什么的,那张冰块脸是绝对能够做得出每一个月,十六两又六百六十六枚青蚨通宝,一共给他给足了六个月,凑够一百两银子这种事情来的。

    想及那种场面,王安风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视线低垂,看到自己信笺上已经将方才的打算写了大半,不忍卒视。

    当下将写好的揉作一团,重新写了一遍,方才以那只灰鸽将信笺传出,显然并非凡种的鸟儿微一振翅,便如利箭一般,扑入无穷黑夜当中,射向刑部方向。

    王安风目送那飞鸟离开,收回视线,突然注意到了旁边放着的茶盏,正是刚刚那‘老鼠’所用,想到了那老鼠的目的,是打算求得针对女子的那种药物。

    王安风是医家,自然知道这类阴阳调和的药物,都带有相当程度的迷惑神智作用,那么那‘老鼠’的目的,不问自明,方才以初步掌握的‘他心通’,多少知道其真实想法。

    此时一经想起,心下浮现些微恶心不适,越是不想去管,便越是在意。

    他对这些事情本不如何上心,但是古道人来了之后,后者对于精神上有一种追求过度的洁癖,他每日见到,便逐渐受到些微影响,渐渐在意,当下只觉得似乎吃了一只虫子,感觉不适。

    抿了抿唇,抬手五指微张,突然炸起雷霆,跃动纠缠,在那杯盏上面洗练了好几次。

    旋即还是忍不住,一挥衣袖,沉重劲气碾压而出,将那一个杯盏直接碾作齑粉,袖口一卷,扔出窗外,随风四散,方才觉得心里面舒服了许多,长呼口气。

    “舒坦。”

    “这才干净了……”

    才呼出口气来,王安风突然想起一事,动作微微一僵,旋即眸子转向一侧,墙壁上有个木板,木板上刻着些字

    本店内物什损坏,照价赔偿,小本生意,概不赊账。

    床铺五两。

    上等白瓷茶具,每一盏五百文。

    五百文……

    王安风陷入沉默,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十枚大秦通宝,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望向飞鸟离开的方向。

    现在再写一封信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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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欠债和债主(2/2)

    梁州城,刑部

    灯火通明。

    往日里虽偶有危险,但是大多数时候都颇为悠闲的刑部衙门,现在成了整个梁州城六部衙门里头最累的一个。

    这衙门有三进三出,极为宽敞,大堂一座,内有整个梁州城的沙盘复原,左右偏殿,以及二十七座屋子用于调遣,以及汇总处理消息。

    这数日来,每夜灯烛高明。

    尤其是大堂,据每夜送开水烧茶的仆役所说,那位面色冰冷,有一双好看眼睛的上峰已经差不多足足三日三夜不曾合过眼。

    衙门大堂当中,铁麟已经不复白天时候的愤怒和不甘,恢复了应有的理智和冷静,坐在椅上,双手合抱着一个颇为朴实的茶碗,对面是无心。

    旁边灯烛高照之下,那双柔和的眼睛里依旧沉静,看不出半点动摇。

    铁麟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略讲了一遍,口中觉得有些干,抬手喝了口茶,嚼着泡得有些发胀的茶叶,道:

    “事情就是这样,群星阁那两个人,出现在了荣月城。”

    “那个吕邛,用出了那一套‘星坠’,那一套武功的路数虽然是域外江湖的把式,不如我大秦江湖来得精妙细致,但是内里的运劲手法,实则极为高明,不逊色于江湖上的一流武学。”

    “刑部武库当中藏了三招残试,你我离京之前曾经破例观摩过,我不会看错的。”

    无心眸子低垂,道:

    “那吕邛,对‘穷奇’出手了?”

    铁麟点头道:“不错,此我亲眼所见,若非是铸剑谷中的‘我取剑’剑主出手阻拦,‘穷奇’就直接死在了吕邛掌下。”

    无心道:“但若是吕邛想要‘穷奇’的性命,一掌足以。”

    铁麟眉头亦是皱起,道:“所以我觉得,吕邛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铸剑谷中穷尽先人千年余力搜集的那些神兵利器,最起码,也是打算将‘我取剑’纳入手中。”

    无心点头,铁麟的判断是基于当时局势变化得出,合情合理,说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仿佛这合情合理的事情上蒙着一层薄薄的迷雾,不复真实,仿佛这表面的合情合理,是故意做出来给他看的,若是如此,那么背后定然有一位目前线索难以触及到的高明棋手。

    只是可惜今日他都在梁州城中,没能够亲自去荣月,否则的话,或许能够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此时从铁麟口中得知的东西,虽然详尽,毕竟有所缺漏。

    至于那群星阁两人是否已经离开,他并不担心。

    数日施为,此时他已有了足够的把握,对方目前仍不可能离开梁州,纵然离开,也会回返,便如铁麟所说,疑兵之计的可能性较大。

    铁麟饮了口茶,又道:

    “今日我不在,那徐嗣兴可曾吐出什么消息来么?”

    无心将此事放在一旁,摇头道:

    “不曾。”

    “他的口很硬,一时间撬不开,只肯说是为了东方家这一代的东方凝心而来,除此之外,事关铸剑谷隐秘,却半点不肯开口,或者虽然开口,也只胡说八道,前后相互矛盾,不足以为信。”

    铁麟忍不住暗骂一声,复又注意到一事,眉头皱起,道:

    “东方凝心……就是王安风的表妹么?”

    无心神色波动了下,道:

    “不是。”

    “从王安风处可知,徐嗣兴他们当日大费周章,恐怕是抓错了人。”

    铁麟面上神色诧异,奇道:

    “抓错了?铸剑谷虽然不比天下第一庄和薛家耳目众多,但是也不至于会找错人,东方凝心必然是在梁州城的,现在却在何处?是被王安风藏起来了么?”

    无心嘴角微微掀起,道:

    “据传东方凝心姿色绝丽,冠绝东方。”

    “他大约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铁麟微怔,旋即笑道:

    “确实如此。”

    无心敲了敲膝盖,算是止住偶尔的闲谈的信号,道:

    “暂且到此为止罢,你且看着这个。”

    言罢抬手,从桌上取出了一份卷宗,微微一推,横向飞向铁麟,后者张手抓住,眸子在上面一扫,看到了户部两个墨色大字,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身子猛地挺直,连带着桌椅晃动,哗啦声响,道:

    “找到了?!”

    无心颔首,道:

    “虽然只是敲定了大致的范围,但是也已经遴选出了符合标准的人,一共五人,在三处坊市。”

    “当日王安风虽然让那赌徒开口,但是那个赌徒毕竟没有武功,回光返照,说得含糊不清,他又没有学会我刑部的技巧,没有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坊市。”

    “只知是在山月坊,三越坊,善乐坊这三者之一。”

    正说话间,铁麟已经将手中卷宗翻开,是户部的户籍,上面每一页为一户,画着肖像图影,下方则以细笔写些大概生平,大多都是些无用的话,譬如面白无须,左颊有小痣之类。

    他并未去管其他,径直翻开了有柳叶签子的几页,神色变得锐利,连连翻动,看了十数个弹指,方才将卷宗闭合,放在了一旁桌上,长呼口气,似有轻松,道:

    “山月坊三人,三越坊一人,善乐坊最多,有四人。”

    “只这些人的话,一夜时间,足够了。”

    无心不答,似不为所动。

    铁麟微奇,心中的欣喜稍微冷却了些,再一思索,便发现了其中问题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所牵涉的范围却极广,三座坊市相连,几乎横贯了整座梁州城。

    奔袭百余里,一夜时间虽然足够,却没有办法在三处坊市布置足够的人手和力量进行封锁,极有可能的结果是,虽然找到了对方,却被对方强行冲破封锁,以至功亏一篑。

    想到此处,铁麟心头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挫败叹息一声,重又靠坐在了椅子上面,剑鞘碰撞桌椅,发出轻声响动,他看着依旧平静的无心,道:

    “现在这样,却要为之奈何?”

    无心言简意赅道:“等。”

    铁麟呢喃重复了一遍,苦笑道:

    “等?等什么?”

    无心道:“等一个人。”

    尚未等到铁麟消化了这句话,本来安静的夜空当中,传来了极为密集的振翅声音,无心侧了侧头,眸子看向外面逐渐深沉下来的夜空。

    旋即站起身来,窗户大开着,能看到夜色和星辰,未几遍有一道灰影从窗户处直接扑入,然后落在他伸出的手指上面,模样极为亲昵,蹭着他手掌。

    铁麟眸光微亮,认出这灰鸽所属。

    无心将灰鸽爪子上的信笺取下,抬眸横扫过一眼,唇角勾了勾,旋即手掌一震,直接将其送到了铁麟手边,后者亦是看了一遍,神色旋即大喜。

    这信笺恰是来自于王安风,其上所写,亦是有关于赌徒的情报,看似倒是没什么用处了,但是和刑部搜集到的东西并不完全重合,而是彼此交叉。

    其中更有谁人被囚禁于某地,谁人卷赌款被人追杀这类隐秘消息。这些东西只在那些老鼠当中流传,刑部武卒若非足够机敏,短时间之内,根本难以察觉,便将这些存疑的人也一同上报。

    而刑部亦有许多消息渠道是地下老鼠们所难以企及的,又可以排除掉另外一份情报中的数人。

    两相对比之下,瞬间只剩下了两人。

    一者在三月坊,一者在山越坊。

    相隔不过五十里。

    铁麟瞬间判断出了这一结果,眸中神采大亮,看向无心,后者已然从容起身,道:“今夜行动,此事已拖了半月之久,而今是要开始收尾了。”

    铁麟素来知道无心行动之前必有慎密布局,一经开始,便如同波涛汹涌一般,连绵无绝,当下起身,顺便将手中灰鸟放下,正要将其放入原本鸟笼当中,无心却道:

    “稍待,先不必将它收起。”

    铁麟微怔,下意识看了一眼灰鸟,这鸟儿现在已经乖巧落入笼中,啄食谷物清水,似乎颇为饥饿,它虽然速度极为敏捷,但是消耗也大,至此已经有些饿了,这种鸟儿,现在又有个甚么用?

    心中疑惑不解,道:

    “为何?”

    无心言简意赅道:“叫人。”

    铁麟知道他说的是谁,道:“……无心,王安风他毕竟是神武府府主,纵然不入朝堂了,也算是江湖中的一大势力,北地大豪,一派之主,哪里能说叫来便叫来的?”

    无心却是不答,已经开始研墨,显然打算绝不给王安风推脱为已经安睡的借口,马上回信,一边研墨,一边随口答道:

    “他银子在我这里。”

    铁麟想到了信中末尾所提及的那一百两‘补贴’,嘴角微微抽搐,道:“那他不就是你债主?”

    无心唇角微勾,提笔震腕,道:

    “正因他是债主,所以才会来。”

    “除此之外……”

    铁麟道:“除此之外?”

    无心冷若冰霜的面庞上,罕见浮现一丝丝极为细微的笑意,旋即消失,将信笺写好,手中狼毫笔架在了笔架上,悠悠道:

    “这件事情,却不能够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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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麻烦上门(二合一)

    没有资格佩刀的衙役在廊道和院落中奔跑着,然后敲响了每一间每一院的屋子,一间间屋子里面,只是抱刀浅睡的刑部武卒们张开了双眼,眼瞳当中满是血丝和疲惫。

    而在听到了衙役传唤的命令之后,那伴随着疲惫出现的,还有一种终于到了头的放松,以及夹杂了报复感觉的兴奋和期盼。

    终于要将大鱼收网的兴奋。

    叫喊了两声,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衙役又奔了出去,脚步轻快而灵动,像是年轻的鹿,年轻的身体里面仿佛有着无穷的能量在涌动着。

    毕竟年轻。

    只不过年轻人们往往会不在意这一资本。

    一名肩膀宽阔,手臂修长的中年捕头笑了笑,眸子里有些感慨和温和,旋即又有些可惜,在他手上本来也有这么一个年轻人,虽然生得秀气,但是整日里仿佛就有着使不完的力量,从不会觉得累。

    只可惜,在他身上的这种老天爷对于年轻人的偏爱,在前几日似是终于用完了,还是承受不住越来越大的压力,告病休假。

    此事原本不合规矩,但是不知道章小余从哪里寻来了贵人,是户部过来要的人,并没有经过无心长官,便按惯例进行处置,发放了三个月的薪俸,让他回了家。

    当日本应请他好好喝一碗酒的,可惜了……

    中年捕头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同时闪过的还有那个腼腆话不多的年轻人模样,叹一声气。

    抬手拍了拍脸颊,发出啪的声响,然后打起了冰凉刺骨的进水,以毛巾浸润,原本柔软的毛巾上面就掺上了秋夜刺骨的冷意,沉甸甸的。

    然后双手托着毛巾,往面颊上一拍,冰冷刺激毛孔紧缩,大脑瞬间清醒许多,就连体内原本运转迟缓的内气仿佛也自此得了某种助力,开始加速,连带着搬运气血,刺激肌肉,从浅眠带来的症状中苏醒过来。

    他随手将毛巾凡在铁盆上,一手提灯,一手按刀,推门而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簇簇火焰。

    仿佛星火一般自整个刑部衙门的各个小院落中走出,旋即汇聚,仿佛长蛇,寂静无声。

    他深深吸了口空气,冰冷刺骨,仿佛刀锋。

    盏茶时间之后,刑部武卒一百余人熄了灯火,结队走出。

    仿佛夜间扑食的猛虎,寂静无声,而在同时,亦有一只通体灰色,精致小巧的飞鸟,自刑部大堂当中振翅飞过,仿佛一根箭矢,朝着北城方向,激射而去,并无半点迟疑。

    ………………

    铁麟和无心在最前行走。

    或者说,刑部众人得到的命令,是在两处坊市中间位置待命,一旦得到命令之后,便即按照了原本计划,立刻围堵起来,连带着无心先前安排下的诸多后手,一齐发作。

    而他们两人脚程更快,武功也够高,足以在这段时间当中,将两个赌徒的资料辨别出来,确认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受害人’。

    当下两名武者便在夜风中疾行,为了尽可能隐蔽,未曾施展开气机勾连天地的本事,速度亦极为不慢。

    距离刑部衙门最近的是三月坊,若是两者为点连起来的话,恐怕不会超过三十里的距离,但是要按照路线走的话,却要多出一倍不止。

    无心脚步频率极为稳定,接下来是要走向哪一处方向,往哪里去拐,毫不迟疑,仿佛他早已经将偌大的一张梁州城堪舆图记在了脑海当中,铁麟便只跟在了他身后。

    不片刻时间,两人已至了三月坊。

    夜色下三月坊的牌楼都显得有些阴森诡异,黑红色的柱子上面贴着对联,是春节时候贴上的,这大半年来的风吹日晒,雨打霜结,褪去了原本的红色,变得苍白。

    青石板道路笔直延伸,反射着清冷月光,一片森白。

    无心当先走入其中。

    三月坊虽然不是城中最为繁华的所在,建筑风格都颇为平实,大多为民居,但是这地方实则和各大衙门距离都不算远,潜藏地价极高,不比梁州最中心处逊色。

    能在此处有一间屋的,最起码都是小富殷实之家,不必为饥寒保暖奔波。若是寻常百姓,很难相信这里竟然会有将家产赌到精光的人在。

    但是铁麟无心都是天京城刑部中人,每日翻阅卷宗,更为离奇者并非没有见过,知道这种家有小财,无需为衣食奔波劳苦的子侄中,反倒最为容易陷染上赌瘾。

    帝国三令五申,而各地赌坊往往极难根除,今日赵某某,明日便是王某某,李某某,如同春草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便是因为这些人的‘供养’所致。

    两人自进入三月坊后,便一路不言,脚步不停,先是右拐入小巷,走尽之后,复又西行,旋即再往西折,最后在一家院子门口停下。

    铁麟见这院落与其他院子并无二致,内里虽小,却颇有景致,累石为山,一侧墙壁镶嵌大白方石,其上刻字,做为石碑,然后自上面垂落下藤蔓来。

    想来若是自二楼小轩推窗,几能看到绿意满眼,仿佛山岩石碑般的景致,恰是那些读书人所喜欢的所谓风雅。

    风雅?赌得精光的风雅么?

    铁麟心中冷笑。

    当下正欲敲门,发现无心已经抬手在门上纠缠铜锁链条上一抹,重有数十斤的大黄铜锁链直接碎开,锁得严丝合缝的木门便在吱呀声中,被轻而易举推开一条缝隙来。

    声音虽小,夜色中仍有几分刺耳,铁麟下意识上前一步,为无心遮挡动作,与此同时,右手按剑,左右极为机敏看了一眼,等到他下意识做出了这一系列的掩护动作之后,方才嘴角微抽。

    等,等下,这,这不是在做贼么?!

    身为刑部,难道不应当敲门来访,按照规矩行事的么??!

    他素知无心行事,渐有越线之事,但是未曾想到,已是处处可见,这个时候,突然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何此次总捕头要将自己派出来作为无心的后手,而非让他一如往日那般独自行动。

    总捕头怕是也怕了他,生怕那一日发现自己麾下得力弟子,竟然成了某地的刑部逃犯。

    铁麟念头微微一僵,双眸瞪大。

    这……

    这种事不会已经发生过了吧?!

    无心将门推开,平静道:

    “走吧,时间紧迫。”

    旋即不等铁麟回答,已是闪身入了院落当中,铁麟无奈之下,不及多说,只得也同样进去,进去之后,方才能够注意到,这院子自外面看去虽然不错,实则已能够自隐约处发现破败痕迹,显然此间主人过得并不如远观那般宽裕。

    也是,家中有一赌徒在,便足矣令家境殷实之户都拖累下来,何况于大赌?

    正对着大门过一处侧门,回转两次,先是仆役住的偏房,然后才能看到主人家住着的屋子,有二楼小轩,顶层亭台,看去却是殷实。

    此时屋子漆黑一片,似乎屋中主人已经早早睡下,铁麟记得此间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

    其女子年近三十,常与街坊邻居有所冲突,有几次直接闹到了刑部当中,被记下了那么两句,是以他知道。

    此时已到门前,铁麟心中浮现一丝犹豫来,若是现在这年轻女子正在屋中宽衣安睡,自己两人闯将其中,自是失礼至极的事情,若是闹将起来,虽然不惧,也平添了许多麻烦。

    正迟疑间,无心已经抬手将门推开来,铁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无心进去之后,方才意识到自己师弟做出了什么事情来,旋即听到了里面女子惊叫,然后便是泼辣刺耳的叫骂声。

    “你是谁?”

    “刑部办案,得罪。”

    “刑部你老母!与姑奶奶出去,是又来要钱的对不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死鬼到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你们有胆子便杀了我,要不然我必找人让你好看,我兄长可是梁州城下……”

    旋即便又是一顿叫骂,这人骂起来极为泼辣,几乎要数落出无心的祖宗后人都来了一个遍,其并不害怕,反倒极为镇定,显然这种事情已经经历了多次,已经麻木,心中不起波澜。

    反倒是越说越起劲,种种不堪入耳之话,连番说出,几乎难以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女子口中。

    铁麟心中叫苦,觉得事情有些棘手起来,他既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这种人是最为难以对付的,纠缠不休,需得要见到好处才肯松嘴,想要从他们嘴里头知道些什么事情,须得花银子,更得要花功夫。

    甚至于退上一步两步,哪怕十步说,此事的问题也要落在他们身上才是,夜闯民宅,无论如何是站不住脚的,就算是一直捅到了总捕头那边,都是无法忽视的问题。

    可是这泼辣刺耳的叫骂才刚升起来,便被一声铮然鸣啸压制下来,铁麟神色一变,心道不好,顾不得甚么,趋身进去,旋即便就着射入月光,看到了屋中场景。

    那女子穿一身单衣,似乎才将苏醒过来,还半坐在床铺上,身上大半被被子盖着,脸上还显露着泼辣,如同滴入清水当中的墨水,尚未晕染开来,便被恐惧覆盖。

    铁麟心中震动,禁不住倒吸口气,视线垂落,看到了一柄刑部的制式长刀,那刀已经彻底出鞘,径直架在了那女子脖子上。

    冰冷的刀锋在月色之下越显得清冷,刺激那女子白皙皮肤上浮现出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那女子显是未曾见到过如此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人物,被骇了一大跳,双瞳瞪大,胸膛上下起伏不定,显然已经极为惊怖。

    铁麟忍不住道:

    “师弟……”

    “刑部办案,便宜行事。”

    顺着清冷的月光和刀锋,那女子视线往上看去,看到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这只手紧紧握住了刀柄,一身朱衣的青年潜藏在浓郁的黑暗和朦胧月色当中,看不清楚。

    唯独双目清冷,似乎盛满了冰冷的月光。

    “我问,你答。”

    片刻之后,无心和铁麟两人走出了这家院子。

    铁麟一直欲言又止,无心看他一眼,语气不起波澜,道:

    “不在这里,我们去下一座坊市当中。”

    铁麟心中叹息一声,点了点头,将心中的念头与些微不满暂且压下,只等到此事了结之后,再和无心对峙分说。

    无心已经快步走出,铁麟抬眸看了看渐渐升至中天的明月,呵出一口浊气,想到了传讯给王安风的那只飞鸟,收拾念头,大步跟上。

    ………………

    王安风才刚刚和众人吃过了晚食。

    张氏客栈名字本就俗气,实则不过是路旁寻常客栈,入不了那些清贵文人的眼,自然是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震慑同行的招牌来,但是也有另外一个特点,那便是‘因地制宜,不时不食’的妙处。

    每日所做的菜肴,大多都是要看今日从菜农手里面收来了什么菜,而没有什么定论。

    譬如早上下饭所用小菜,便是将那刚刚摘了,还带着朝露的菜切了,并着辣子,葱姜一拌,再拿沸油一喷,绝好下饭,却是那些每顿饭必要讲究什么名目的贵人们吃不到的好味。

    今日黄昏又恰好得了肥鸡,那厨子大显身手,将那正当好滋味的的肥鸡收掇收掇,做成了一份剑南道中独有的椒麻鸡,麻既麻矣,滋味更是绝佳,王安风等人吃了个杯盘狼藉,不亦乐乎。

    在吃完之后,王安风还顺便将今日所买的点心交给了东方熙明,他自然不会说是在荣月城所买,后者也不深究,欢欣鼓舞将这一大包点心接了过去,一双眸子里面灿然生光。

    刚刚吃过了晚食,众人也不着急着分散开,刘陵虽然好酒,也是老饕,大声让那店家掌柜的远亲小二去将今日新买来的各类鲜果洗净了切成最好入口的大小,并着新沏的好茶一起送上来解腻。

    才吃了油腻之物,一口热茶下去,便觉得越发舒坦,等到口中残留味道散去,再吃鲜果。

    这鲜果在深秋的井水里面浸泡,一口下去,浑身舒泰,正是江湖上积年老饕方才知晓的妙处。

    王安风捧着茶盏,一边放空心思,回味刚刚那道菜的味道,想到今日那荣月斋掌柜说的话,忍不住从旁侧击,问了问东方熙明她做糕点的时候,可是有什么巧妙法子?

    少女想了想,然后告诉他说是从东方家里翻出来的一份食谱。

    旋即很带有几分自得地说,她是很认真按照了上面写的东西去做的,上面说是要加一勺糖,那么便即绝不会多出半点,定然是平平实实的一勺子。

    王安风和吕白萍的嘴角同时微微一抽。

    吕白萍腹中翻滚,几乎就要目瞪口呆,叫出声来

    啥?!

    那玩意儿竟然是按照这食谱做出来的?!

    这,这这……按照食谱都有这种效果,那若是给她材料,任她随意去发挥,岂不是会做出堪比天下奇毒的玩意儿来?

    虽说不含毒性,但是能够让中三品这一批非人的武者都有瞬间的恍惚分神,便已经超越了天底下九成九的毒物。

    复又想到,搞不好,拿着对了的食谱做,做出的是毒物。

    随便乱做乱做,反倒可能搞出什么好味道的来。

    这般‘奇诡天赋’,她除了目瞪口呆叹为观止,说一声天下之大果然是无奇不有,也实在是没了其它的想法,且自心中打定了注意,这一辈子,有一天算一天,绝对不要吃东方熙明做出来的食物。

    王安风却是嘴角微微一抽,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自心中升起一种荒谬,却又不得不信的判断来

    等下,东方家……

    那食谱,该不会是爹写的罢?!

    娘既然是东方一脉,那么爹肯定也去过东海蓬莱岛,以各种人口中所说,那在他眼前温和儒雅,豁达爱笑的书生,年少时候似乎也不那么让人省心。

    当年他既然能够唬得下至士卒,上至君王,都啃了他的咸菜,且以此为乐,那么自付‘才情’,写下珍馐‘食谱’,然后藏到外祖父家中,留待‘后人’发现,发扬光大……

    这种事情,绝对符合少年期的王天策心性,也绝对是他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王安风手掌忍不住抖了抖。

    看着一本正经,显然已经将那本在祖父家中发现的食谱奉为金科玉律的东方熙明,心中突然哭笑不得,又有好奇,爹他究竟是在书里面写了些什么,才能把这个小姑娘骗得团团转啊。

    食谱食谱。

    原来那竟然算是他王家的味道。

    或者是因为咸菜自小吃到大,他已经习惯了,反倒是那甜点,让他毫无防备承受了真正的‘王家食谱’正面冲击,险些没有直接闭过气去,也自此明白,为何那些武道高手们对于他爹的咸菜如此畏之如虎,就连离伯都不例外。

    王安风嘴角微抽,心中隐隐有些无可奈何,更深处又有些复杂。

    那个人的性格实在太强烈,似乎也太爱玩了。

    强烈到了他明明已经离开这个天下很久了,却还是能够不经意间发现他曾经存活过的痕迹,让他不自觉去想到,在十几年,二十几年前,曾有如此性情的一个年轻人如此鲜明地存在过。

    想及这里,王安风神色不自觉越发柔软下去,也不再说话,只是端着茶水,看着东方熙明和林巧芙‘大呼小叫’,迷恋这种悠然自得的日子。

    待得茶水续了数次,东方熙明将那大包的甜点分给了所有人,王安风便起身,早早回了屋中

    今日劳累,他打算早些休息一下,否则的话,就算是身子无恙,精神上也会感觉疲惫。

    一手搭着被人摸得光滑的黄木扶手,一边缓慢踩在木质楼梯,旋转向上,双眼看着下面。

    林巧芙和东方熙明正在下面坐着,并不着急回房,一楼只剩了他们几人,两个年岁一般大小的小姑娘玩闹,掌柜的靠在了柜台后面,有些打盹。

    窗户大开,外面是漆黑的夜,和无尽的星光。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隐隐狗叫声音,还有不知从何处唱起的丝竹,萦绕缥缈。

    这样祥和的一幕,总是要让人觉得心境平缓下来,王安风抬手按揉了下眉心,心里面呢喃道:

    今日便是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管了。

    上得楼后,在左手边第三间就是他的客房,王安风用比平时要慢上三五成的速度踱步至门前,然后平缓用力,推开了门。

    窗口上一只精致小巧的灰鸟抬起了头,两颗溜圆漆黑的眼珠子恰好和王安风对视。

    沉默。

    漫长的沉默。

    王安风突得后退一步,神色不变,就像是进错了屋子一样,刷得抬手,把门关上。

    一气呵成。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ps:今日二合一奉上……五千六百字,分成两章的话,每一章两千八百字~

第一百一十二章 腰悬锦刀红衣,夜行百里(万字巨章)

    王安风很想要视而不见,转身就走。

    就当一切无事发生过,大不了今日不回去了。

    找一个屋子,比如去和离伯,或者曹立民他们一起挤一挤,对付一晚上再说,实在不行,便去找客栈掌柜,再开一间房。

    王安风摸了摸怀里的十枚大秦通宝,突然觉得这个想法似乎有些虚。

    所以他在客栈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还是无可奈何,一手按着眉心,推门走了进去,抬眸看去,看到了窗边儿的灰鸟,并不是自己的幻觉,嘴角微微一抽。

    无心……

    那灰鸟极有灵性,这几日间与王安风已经娴熟,正自窗口跳落下来,啄食鸟笼中的谷粒,在鸟儿右爪上面,有一份小小的信笺,漆黑扎眼。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默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心里头只盼着今日回信没有什么麻烦事情。

    最好只说刑部补贴下发事情便好。

    可是这个想法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以无心这段时间的状态,若不是真有什么事情,绝不至于大半夜给他传信,看这鸟儿的模样,显然是连喂食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重新放了出来。

    这样看,无心几乎是看完信便给他写了回信,只从这一点,王安风心中便已猜到了是什么事情。

    可他宁愿自己没有猜到,或者干脆说就是猜错了。

    此时无心这两个字,在他王安风这里根本就应该念做是麻烦才是。

    叹息一声,王安风走到桌前,拇指轻轻摩挲了下灰鸟,这鸟儿素来灵敏机巧,现在却根本不做应答,只顾埋头啄食谷物,王安风见状,哭笑不得道:

    “怎得这般饿了?”

    “难不成那冰块脸果然没有给你喂点吃的?”

    “阎王都不使饿鬼,他倒好。”

    那鸟儿抬起头来,清脆叫了两声,似对王安风的评价极为赞同,王安风笑一声,轻轻逗弄了下这极有灵性的鸟儿,又给鸟笼中放了一把谷物,增添清水,方才将信笺展开,对灯看去,确是无心的笔迹,而且风格一如既往,言简意赅

    需要支援,前往山越坊。

    王安风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可奈何道:

    “果然果然,方才才说你,这就差使到我头上了?”

    “这可当真是半点都不客气啊。”

    灰鸟叫了两声,似乎颇以为然。

    王安风有些头痛,视线继续望下去看。

    “钱在我手。”

    然后第二行更是龙飞凤舞,酣畅淋漓两个大字。

    “加钱。”

    王安风的嘴角微微一抽,心中实则并无什么波动,只带了几分无奈自语:“看来……无心已认定了我是贪财之辈,这却不对,这至多只是节俭,而非好财,两者相近,实则不同。”

    “贪财者会因为财物而贸然行动,是要求‘进’,但是节俭是花出去节省,讲求于‘出’,打算用银子来驱使我,却是想错了这一筹……”

    心念至此,面上浮现些许自得微笑,却是觉得无心此举着实算下了一子昏棋。

    他自小先后蒙受生父王天策,姜守一夫子教导。纵然赢先生行为向来肆意,不受拘束,亦非为金钱所困之人。

    平素只是自小穷苦惯了,从而节俭开支,花钱小心,否则若真想要得什么银钱,不说前番多次将千金不易的物什视作草芥,便是真的要钱了,身怀神偷门诸般绝学,弄得大笔银子,又岂是甚么难事?

    无他,虽然爱财,取之有道罢了。

    无心此举,着实是小觑了他。

    微笑摇头,可王安风面上神色旋即变得僵硬,双目微微瞪大

    “等,等下……不对!”

    “那是我的钱!!!”

    王安风手掌一颤,险些把那一张信笺给震碎了去,心中一口气轰地升起,嘴角微微抽搐,仿佛再度看到了无心背后的狐狸尾巴,深深呼吸了几次,视线旋即下垂,看到了最后一行字。

    第三行。

    你要找的人已经到达仙平郡内,旬日可达。

    王安风瞳孔微缩,这下终于按不住了心下震动,猛然起身

    酒自在前辈?!

    无心所指的,只能够是他。

    酒自在,江湖中的散人高手,青锋解大长老年少时候的至交好友,天赋卓绝的武道前辈,难得一见,凭借自身而成就真正宗师的高人。

    更是跟他定下约定的人,是王安风来此的目的。

    他一路不辞辛苦,自扶风郡出,过江南道来这梁州城,还专门挑了中秋节这个时机,便是为了从这位高深莫测的老者口中,得知白虎堂的踪迹。

    自他初出茅庐开始,便在机缘巧合之下,和白虎堂结下了数次大仇,若非侥幸,王安风险些便要死在白虎堂麾下武者手中。

    除此之外,白虎堂更和他双亲最后的时日,隐隐有些关联,由不得他不在乎。

    手中握着信笺,王安风心中思绪如潮浪涌动,复又忍不住慨叹。

    原来前面那些不过算是添头,真正的“价钱”却是开在了这里……

    当下觉得无心这一只面冷心黑的狐狸奸诈虽然奸诈,好歹没有到无药可救,使唤起人来那自然是毫不客气的,但是最起码算是给出了实际的东西来,没有随意糊弄人。

    王安风抖了抖手中信笺,心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想去。

    可无心开出的条件,既有隐隐的“威胁”,更给出他心中一直在乎的事情,利害胁迫,仿佛鸳鸯连环脚,招招式式直指要害,凌厉非常,这样的条件实在是让他无……

    无法拒绝。

    王安风复又看了一眼信笺上文字,将无心所写的东西全然记在了脑海当中,方才双手一撮,雄厚气机只是稍微吐动了一息,信笺当下化作齑粉,然后随风散去,融入夜色秋风当中。

    “却不知道,究竟是刑部中人人人都有如此的心性判断,拿捏人心,还是说,就只无心如此……”

    想及两人相识相交过程,王安风有些无奈笑了笑,对那灰鸟儿笑了笑,道:

    “这一只火尾冰狐狸委实太过奸诈,你往后不妨就跟着我好罢?”

    那鸟儿抬头叫了数声,声音清脆悦耳,似在应承,王安风禁不住微微一笑,心中疲累稍有缓解,复又想及铸剑谷众人,穷奇,东方凝心这许多人。

    这段时间的事情终于要迎来结局,之后更可找到酒自在前辈的踪迹,事情虽然要受累些,总也是看到了期望。

    心念至此,微呼出了一口浊气,不再迟疑,抬手整备衣装药材,将战斗中常用的几种药粉备好,复又将那柄木剑背负在了背后。

    虽然其内气机,今日应对王兆丰已经耗去了七七八八,但是仍旧有所存留,除此不说,只当兵器来用,也要远远比起其它的剑器顺手许多。

    得备之后,王安风当即将窗户推得更开了些,看了一眼尚还未能热乎起来的床铺,便即回首,脚尖一点,如同一只大鸟扑入深沉夜色当中,只几个闪动,便已经消失不见。

    客房当中,便只剩下了那一只颇有灵性的鸟儿,吃饱喝足之后,落在了鸟笼中横杆上,扭过头去,自顾自去整理着自己的一身渐变色的灰色羽毛。

    复又过不得片刻,这鸟儿动作突然停顿,小巧头颅微微一侧,眼珠漆黑溜圆,似在倾听,原来这种异鸟非但是速度极快,更难得天生敏锐非常,此等灵物,感知上实则已经不逊色于江湖高手。

    此时却是听得了走廊上面有脚步声音自左边楼梯口处上来,放才会如此警惕,那声音逐渐靠近,旋即又向着右边走去,逐渐远去消失。

    灰鸟垂下头来,继续专心对付着食盆里的谷物,正吃得欢欣鼓舞时候,客房木门猛地被人推开,灰鸟一下抬起头来,看到客房门口站着一位少女。

    身着劲装,长发以金红圆环束好,一双褐色眸子实在晶莹剔透,是江湖上少见的英气美人。

    这一类的飞鸟自然不懂得欣赏美人,更不会分神,极为警惕,猛地振翅,便要飞起。

    可才扑飞起来,便好似陷落入了一大片的沼泽泥潭当中,平地里有说不出多少股力道纠缠在翅膀上,令它难以升起一寸。

    短程爆发出速度能在天下诸般异鸟当中位列前十的灰鸟使尽了浑身解数,竟然不能得脱,只在桌案上三寸处打转,颇多滑稽可爱。

    薛琴霜踱步走到桌前,伸出右手,轻轻将那鸟儿托在手心,这下灰鸟便更就走不脱了,小小身子上直如一层层覆盖了数不清的链条,试了几下,便也力竭,落在了少女手心,不做挣扎。

    薛琴霜微微一笑,道:“乖鸟儿。”

    旋即抬眸看去,只因王安风方才顺手将无心所传来的信笺以气机给碾碎,抛入夜风当中,是以薛琴霜并未发现什么。

    只不过她心中本就因为今日事情,怀疑王安风陷落于某个隐秘的江湖组织当中。

    路过他客房时候,又察觉到屋子里并没有察觉到往日那仿佛大日烈阳一般的纯阳气机,心中起来疑惑,便又故意先走过去,然后按住脚步,重新回返。

    至此果然见到说要早些休息的王安风不在屋里,又见到这一只灵性非凡的鸟儿,便疑虑更生,加上今日白天里做下的那件事情。

    薛琴霜不自禁便想到了王安风是不是收到联络,不得不出去,和那一个隐秘组织碰头联络。

    薛家主司江湖上刺杀事情,当年也曾在暗处发展,她于这类江湖隐秘组织的事情,知道的颇多,知晓这类地方便如泥潭一般,进去时候容易,若想要出来,便是千难万难了。

    而今推测王安风怕是当真与这一类组织有种种联络,心中自是升起担心,当下第一时间便打算按剑而出,循着王安风留下痕迹,追踪过去,看看能否帮手。

    可旋即却又驻足,剑眉微皱。

    她虽武功冠绝当代,但是比起前几个世代,年岁较她为长,功力更深的武者,却并不占优。

    既然有王安风在,就不得不考虑到对方实力很有可能在王安风之上,方才能够‘控制住’王安风,自己过去,怕也难起到盖棺定论的大作用,反有可能使得王安风分心之险,实在是不智之举。

    如此思索片刻,便即转身,一手将剑松开,右手则是托着了那灵巧的鸟儿,转身出去。

    先是去了一楼,随手抛出一小块成色极好极纯的金瓜子,她便是再如何不受到家中待见,好歹对外宣称乃是薛家名门的当代少主,自不会缺少了银钱花度。

    这金瓜子乃是以上等的好金子,遣派那些能工巧匠,将其锻造成了方便携带的瓜子花叶模样。

    手段和江湖暗器当中的铁菩提铁莲子多有相像,异曲同工之妙,价钱差得却是极大,只这一枚小小的金瓜子,最少当得了百两纹银。

    这张氏客栈既然不过是寻常店家,鼓足了胆子,也只敢将价钱提到一间屋子五两白银,自是从未见到过这般阔绰的手段。

    肥硕手掌捧着个小小金瓜子,鼻子眼泪都快出来了,若非薛琴霜乃是模样出挑的女子,怕是当场叫爹的心都有了。

    薛琴霜却只要他去取来好酒,那掌柜的自无不允,脚步走得飞快,此时此刻,若是他有未出阁的姐妹女儿,不管那一坛女儿红是埋在树下埋了有多久时间,他都能够亲自将其刨出来。

    薛琴霜自其中挑选出了最好的一坛,这好似发生了许多事情,实则自她从王安风屋中出来,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用去。

    当下提酒,直上第五层,然后在一间屋子外面站定,感受到屋内那一股浩大磅礴的气机,敲了敲门。

    ………………

    王安风自是不知道薛琴霜担心他给人唬骗了去而感觉头痛,更不知道接下来少女的打算。

    此时他正施展了身法,自街道上急掠而过,若是少年时候,做这种事情,还要担心会不会被巡街的衙役捕快给抓住。

    那现在以他的速度,寻常的巡捕恐怕只能看到一道残影飞过,甚至于连影子都难以察觉,便已经给他甩出老远,自然不用担心。

    无心要他前往山越坊相助,却未曾告诉他究竟是去哪里相见,这自是相信,若王安风过去,自然明了,不需要多说。

    山越坊和三月坊两处地方,名字相近,但是实则差得极远。

    三月坊乃是梁州城中仅次于中心四坊的金贵地皮,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只盼着能在三月坊当中有一处容身之所而不可得。

    山越坊则处处低矮棚房,沟渠水道,每到夏秋两季,蚊虫飞舞,几乎要吃了人一般。

    追本溯源,这一处坊市乃是三十年前,梁州城扩建时候留下的问题。

    当年梁州城仍旧还是蜀地,诸国之间,虽多有摩擦,却并未真正出手,潜流浮动,但是大多数人难以察觉,反倒沉醉于盛世的虚幻景象当中。

    这一道坊市,原是蜀皇登基,梁州扩建时,暂且安置百姓所用,因为只计三月时间,大多低矮棚房.

    后又十年,天下大乱,这本已废弃的坊市重新启用,收归大秦之后,此地仍有许多穷苦之人,以及原先蜀地悍卒,不愿接了秦国之好,亦不愿远离故土家乡,便在这一处地方呆着。

    当时的秦国官员分做两派,争执许久,一派认为天下既然安定,便不可以再行暴举,平白散去已归复的人心,埋下祸根。

    治天下实为治人心,人心若散,祸事不远。

    另一派则认为,这些心中不愿归从之人,方才是真正的祸根,纵然一时间不会显露出来,等到将来,亦将酿成苦果,那时再后悔,已经迟了。

    不若趁着战事才止,国家兵威强悍,将其尽数扫没,以一时之阵痛,换得长治久安之基。

    当年朝堂之上,因此而争执者不知凡几,最终认为,杀戮过多,未免有伤天和,一统天下,所为止战,既已无各国,那便皆是大秦子民,皆是中原百姓,不宜再起兵锋。

    于是便不好用强力将此地平去,一来二去,过去了近乎二十年,山越坊中人数越多,渐渐汇聚了整个梁州城中穷苦以及难以容身之人,给了他们一个活路。

    在其眼中,虽则低矮恶臭,却实是梁州城中唯一暖心可爱之处,秦官打算收拾此地,这些人定然是不肯,如此便成尾大不掉之势。

    一任一任官员下派出,无论来时如何兴致勃勃,雄心壮志,终究刹羽而归,成了梁州城各个官员平日默契忽略的一座坊市。

    以王安风的身法,自北城区而出,纵然直奔向城外,日出时候也已经到了江南,何况是区区一城中两坊市?

    放开脚力,不过片刻时间,已看到山越坊低矮建筑,王安风脚步不停,踏入其中,便闻到了一股浓郁至散不去的异味。

    眉头微皱,王安风右手一挥,袖口震荡,施展出武当紫霄宫一招拂春雪,将异味驱散。

    旋即上前一步,脚尖点在门柱之上,身形仿佛踏在平底之上,噔噔噔几声,已腾跃而起,双眸之中,灵韵暗藏,借着月光施展瞳术,将这一座坊市模样尽皆都收归入眼底。

    房屋低矮紧凑,自不必说,水道当中落叶漂流,有异样的黑色液体,整个坊市都显示出来一种和梁州城熙攘繁盛截然不同的气息,像是遮掩在了华丽衣服下面的狰狞疤痕,借着这清冷月光,尽数展现在来人面前。

    王安风神色禁不住变了变,心中已经有所明白过来这样的地方,定然是要比起安在坊更适合赌坊老鼠这样的存在发展,一两个人失踪,自也不算是什么。

    若不报官的话,很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或者要等到七八日,或者说大半月之后,方才能够被人察觉。

    心念至此,原先疑惑登时便如同天上云开雾散一般,清楚明白,旋即复又升起来更多疑惑

    这样的地方,就是比起大凉村都有所不如,最起码大凉村没有这班杂乱,如此地方,出现在了一群州城当中,岂不是更为荒谬不可思议?

    本地州官,都是历经选拔才能够来上任的,或者有官场上作风,但是无论如何事不傻的,这么大的问题,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他却不知道这其中关键,一来会住在这里的,若不是身有不良劣迹,难以在城中容身却又不愿离开州城好吃好喝的老赖,便是死硬派的六国残余,常有挑衅行为。

    官员碍于此时政令,又不能将他们都抓了扔到牢里把牢底坐穿,见了又心烦,索性便不管这一处坊市,来上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更何况官员一任五年,所求不过只是一个足够的政绩,梁州城有七十四坊,自有大把的地方放手施为,犯不着一定要揪着这么个破地方不放。

    各种原因相交之下,便成了王安风所见到的模样,这其中隐情,就是梁州本地百姓,也只一知半解,何况于他?当下只是作为大秦人而本能感觉不忿。

    亦不及细究,身形已经向下飘落,因为要预备着今日可能出现的对手,王安风未曾动用气机,纯粹以内力和身法行动。

    而在这一瞬之间,他已经察觉到了刑部众人所在。

    并非是刑部的武者们不够隐蔽,委实是因为王安风对于刑部中人独有的气机实在是熟悉到了一定程度,自身又有顶尖的瞳术伴身,感知过人。

    两两相加,再存了主动寻找的心思,登时便能功成,若是他感知少差,或者心里面没有存了这么个想法,只是打算过来闲逛赏月,便也就难以察觉这些收敛呼吸气机的刑部武者。

    此时回想起来,无心那封信,便是提点了他这一点,得与失,察觉不察,存乎于一心一念之间,便即是此。

    王安风心中赞叹,身子一转,以江湖轻功中最为常见的一招燕回落在了一侧屋顶上面,身形顺势微伏,右手手指轻轻触及砖瓦,施展身法飘然射出,打算前往所见刑部众人处,和其汇合。

    顺便看看无心铁麟,究竟是什么打算。

    有了目标,速度不由得稍微提高,可方才悄悄奔出不过里许,王安风身子却微微一顿,转而扭头看向西侧。

    那里有熟悉的两道气机,王安风只是稍作辨析,便认出来正是无心铁麟。

    他们行动虽然隐蔽,但是王安风与他二人都交过手,再加上也不知道是自身东方家一半血脉所带天赋,还是说禅宗武道修行到深处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诸多神通,他于气机感应之上极敏锐,便是同级高手也难遮掩。

    察觉到这二人气机之后,王安风心中只微一思索,已然折转方向,于黑夜之中,无声掠进,果然自一处巷道当中看到并肩而行的两人。

    他二人似乎才从一间院落中走出,神色略有沉凝,眉头紧锁。

    王安风本来打算自天而降,稍微吓唬一下无心以报复他这么晚了还扰自己好睡的‘恩怨’,可见此模样,却不好再如此,主动暴露身形,衣摆抖动,在夜色中发出一声轻响,虽不甚大,已经足够明显。

    铁麟登时神色微变,右手大拇指抵在了手中剑柄之上,只稍一用力,便能够将剑身弹出御敌,无心抬手将他动作阻拦,看向王安风方向,道:

    “看来我没有赌错,你果然会来。”

    王安风知道已被认了出来,索性也不隐藏,现出身来,本来打算心平气和开口,可一见到无心本尊,心里面一股气便压抑不住,当下没好气道:

    “无心大人你都连连甩出来三个‘好处’,礼重情重,在下区区一介布衣,身份低微,如何能够不来?!”

    无心仿佛没有听到王安风言语中怨气,只是唇角似有挑起,不言不语。

    王安风抬手按揉眉心,一腔爆发点怨气无处发泄。

    他现在似乎又看到了客房里面的床铺在对他招手。

    在经历一次冒险和复杂的布局之后,放下一切的担忧和考虑,放空内心,让自己的身子全然陷入才晒过的被子当中,嗅着秋日阳光的味道,心神随之放松……

    本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没有眼前冷冰冰的狐狸以及他的那一只灰鸟的话。

    无心唇角仿佛微微一勾,慢悠悠道:

    “你来都来了。”

    王安风嘴角微抽,复又叹息一声,无力摆手,道:“好罢好罢,来都来了,来都来了,又是这句话,说吧,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无心和铁麟面容上神色霎时间凝重下来,不复方才谈笑时模样,两人对视一眼,铁麟开口道:

    “我二人已经排查过可能的人,最终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是谁?”

    铁麟正要回答,无心做了个手势,语气稍快,道:

    “边走边说。”

    旋即已经主动迈步,王安风两人稍慢一步,跟在其身后,铁麟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道:

    “那是个赌徒,不过,其实应当说是一名犯下强杀罪后,侥幸逃离开的死犯。”

    “死犯?!”

    王安风面现诧异之色,他脑海中想到过许多个可能性,可能是百姓,可能是输光了家产的富人,但是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节。

    抓了一个死犯代死?

    铁麟叹息一声,再度开口,他平素并不是什么多话的人,这个时候说起来,却有些停不住,仿佛这些话在他肚子里已经憋了许久,却没能够一吐为快一样。

    王安风抬眸看了一眼前面的无心,心中明悟,知道了铁麟憋成这个模样的缘故,收回视线,听得旁边铁麟叹息道:

    “这死犯,还是你那里提供的情报,但是上面所写只是苦力帮工,而在户部户籍之上,并无此人,我翻刑部卷宗时候,见过此人图影,是以认得出来。”

    “想来是他在做下案子之后,竟未曾出城,而是在山越坊这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隐姓埋名。”
    王安风想起那人死前说的话,略有好奇道:

    “他死之前,曾经提及了他的母亲。”

    也正是此,他们第一时间将目光聚集到了住在这几个坊市当中,家中有孤母的赌徒当中。

    铁麟道:“据我看卷宗上所写,他娘在五年之前,就已经遭逢意外去世了,他自犯案之后,日日压抑,醉生梦死,大约是在死前,想到了待自己最好的人罢……”

    “许多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死前都有会有这样事情发生,震惊一地的武道凶人,临死时候,用吴侬话喊阿妈,这种事情,刑部可见到许多。”

    “意识消散之时,恰是人一生最为诚恳之时,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可惜,正是这种人之常情,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

    说到这里,铁麟言语中多有复杂,却是不知应当感慨,还是说恼怒了。

    王安风点了点头,知道这实在是难以预料的‘误导’,却突地想到,不知自己若是天命已尽,行将身亡的时候,却又会想到谁呢?

    是爹娘,离伯,先生,还是诸位师傅,或者薛姑娘?思及生死事,心绪自然沉凝,不复轻松。

    旋即复又想到,既然那日身死之人已经查明,那他所说,便极有可能就是当日那几人伏击他的地方,那一老一少两名凶人,更有可能就潜藏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当下精神略有振奋。

    王安风与铁麟虽然闲谈,却并没有落下速度,脚程仍旧是极快,寻常人几乎难以跟上。

    无心似乎对于这一处坊市极为熟悉,一路沉默,轻车熟路带着他二人疾行,不过片刻时间,已能够看得到那些刑部中人所在。

    这些刑部武者既然你所穿衣物,比起前一段时间颜色更为暗沉,靠近了之后,王安风才发现,这一批精锐竟然几乎人人着甲。

    这般厚重铠甲,若是穿在身上,对抗江湖武者时候,容易被拉开距离戏耍,精力疲尽而亡,但是在结成军阵,正面对抗的时候,反倒具备了极大优势。

    武者只要不到中三品,交手时候也就只能依靠自身气力以及修出的内力,强横自然强横,足以轻而易举撕裂血肉之躯。

    但是大秦铠甲于寻常士卒甲叶所用铁材,都是极为不适锻剑的,也即不擅流转内力气机。

    十成内力灌进去便如同入了泥潭,大多被分散,最后能有一成如愿已是难得,历来为铸剑师所耻,称之为钝。

    这一特性不能铸剑,却能令武者披甲之后,正面交手能力大幅强化,结成军阵,更是所向披靡。

    无心上前,自有城中的捕头上前行礼,无心抬眸看了看深沉夜色,看到了原本的清冷明月被云雾遮掩,天色似乎又暗沉下来。

    他收回视线,开始下发命令,语气虽然平缓,却不曾间断,一句连接一句,仿佛这些情况在他的脑海当中早就已经演练了十遍二十遍,早已如掌上观纹一般熟悉。

    王安风放眼所及,忍不住心中倒吸口气,眼前披甲之人不下于数百,这几乎是将整个梁州城武库中剩余的军甲全部取了来。

    每五人一组,以强弩为依仗,盾手在前,后有长枪,隐隐有煞气浮现涌动。

    他已经极为震动,铁麟熟悉刑部规则,所受冲击自然更为巨大,他此时几乎已经要震动到难以自抑

    这根本已经不是刑部办案了。

    以刑部的风格,本应该是独自行动办案,尽可能不去影响到所在地方的政令和军令,彼此仿佛平行河川,虽然靠得极为近,仿触手可及,实则互不影响,各方自有各自的规则和体系。

    而今无心所用,根本就是军阵一类,其中有武库中所藏的兵刃,甚至有守军配合,直接翻阅户部卷宗,调用虞部的人手。

    所有的梁州城官方力量,甚至于非官方力量,在这一瞬间全部汇合了,全然在无心手下运转,只为了完成唯一的目的。

    这样的方法,在察觉目标之后,便可以瞬间配合,发挥出极为高的效率和能力。

    这在往日里,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朝堂之上,贵在平衡,刑部名捕监察各地地方官员,而后者为了自身权柄,自然而然会成为制衡。

    此次情况特殊,梁州牧犯下大错,被关锁……

    心念至此,铁麟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一股冷意浮现出来,也让某个下意识忽略的问题从他的内心深处出现

    那一日中秋酒会的时间,真的不够么?梁州牧被待罪收押的最大原因并非是徐肆兴的大闹,而是之后城门毁坏,全城通传所带来的人心惶惶。

    所以,若是那一日无心早一步回返,将事情告知梁州牧,及时做出反应的话,并不会早成这样的后果。

    而梁州牧虽有罪责,也不至于会被收押,一切的决定权,也不会落入无心手中,不会如现在一样,‘方便行事’……

    铁麟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看向无心。

    青年脊背挺直,神色平淡,完全看不出有半点异样,那张面庞若是卸去了冷意,当是极为清秀,眸子柔和婉媚,几不逊色天下第一等的美人。

    但是铁麟却仿佛看到了,在那一日熙攘繁盛的中秋酒会夜间,城门崩塌,同样是这样的一张面庞,隐藏在了夜色和灯火之中,看着不远处的官员府邸,却不动身。

    一直当那代表着后果严重到已经彻底不能再压下去的特殊灯火仿佛龙息一般,带着恐慌蔓延了整座城,一直等到了府邸中酒会陷入沉默,一直到整座城各处有惊慌声音出现。

    那清秀面庞依旧冷淡,柔和婉媚的眸子里不带有一丝的情绪,一手持剑,平静迈入府邸,然后干脆利落,将整座城的权柄收入手中。

    铁麟的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丝无法遏制的寒意。

    无心穿着朱红劲装,站在三月坊,青年的身子被昏暗的夜色吞噬,路旁的红色灯笼随风摇晃,在他的脸上打上一层朦胧的光。

    三十年后的帝国刑部,将会在这个人的手中么?

    刑部武卒已然冲出,无心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旁边的王安风,眸子微敛,王安察觉视线,侧身看他,满脸疑惑。

    “怎么了?”

    无心沉默了下,却只摇了摇头,看向漆黑涌动的坊市,道:

    “有劳你了。”

    王安风察觉他似乎并未说出全部,却也不好追问,隐隐察觉无心心中似乎有某种复杂的心绪,不能向着旁人吐露,只能够由他自己一人承担,有心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当下只是点了点头,道:

    “放心,我既来了这里,自然会助你。”

    旋即一手抬起,握在木剑剑柄上,往前走出几步,王安风突地驻足,侧过身来,看着孤身伫立在黑暗中的青年,道:

    “对了,你信上说要加钱……”

    “咳嗯,加多少?”

    少年面容神色郑重。

    “”

    无心总也冷淡平静的面上终于浮现一丝愕然,呆了一呆。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一下便增加了许多活气,仿佛就只这一瞬就自冷冰冰的雪雕变成了个活人。

    见到这一幕,王安风突然便笑了一声,若非是行动隐蔽,几乎是要长笑出声了,目的已经达到,不听回答,转身持剑,大步往前行去。

    无心看着王安风背影,嘴角有些不习惯地微微一挑,道:

    “这便要看你表现如何了……”

    “反正,钱在我手……”

    旋即将心中杂念收起,看着夜色中的山越坊,这一坊不算最大,可也有数千户百姓,上万人口,就算是锁定坊市,想要缩小范围也是一件极难事情。

    但是他似乎早已有了定论,在确认就在山越坊之后,毫不迟疑,便直接确定需要包围的街区,刑部武卒五人一组,三组为一伍,从各个小道上逼近。

    而王安风几人,则以武功足够,居中策应,伴随着时间点推移,刑部众人逐渐将包围缩小。

    最后只剩下了不过一条街道。

    已成天罗地网之势。

    ps:今日更新奉上……

    剧情推进……作者已经累瘫了

    万字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收官(二合一)

    山越坊当中,本就多有不服大秦的六国中人,国破之时,这些人曾拥有的东西尽数都化作泡影,心中多有不忿,积年累月,性情自然逐渐乖戾。

    有还没有入睡的,察觉到了武卒行进时候,甲叶碰撞发出的肃杀轻响,便一边操着一口不知是哪国的方言,骂骂咧咧,一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去,手掌中还抓着了一柄单刀,想来是打算看看谁敢来这里找自己的晦气。

    可方才推开窗户,便看到了一队刑部武卒披坚执锐走过,看到大秦铁铠在月色之下反射出的寒光,身躯瞬间僵硬,一手持刀,一手推窗,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处于所有武卒最中间保护着的那名弩手抬起手中机关弩,指了指探出小半个身子的男子,然后朝着里面甩了甩机关弩,那男子见状如蒙大赦,忙不迭点头,一下就回窜回了屋子里,里面传出一阵骚乱声音,然后嘶喊一声低吼。

    武卒收回视线,依旧按照步调往前迈进。

    这一幕并非只发生在这里,若是从山越坊的最高处往下面俯瞰,就可以看得到,整个坊市当中,一组组刑部武卒靠近,每一组的攻击范围守备范围逐渐相连。

    仿佛棋盘上棋子之‘气’。

    此时气机相连,以其趋势来看,到最后,将会彻底形成一个完整的圆,任何一人从任何一处突破,都将会遭遇三组以上的围剿,一旦被拖住,便将陷入彻底的沼泽当中,难以脱逃。

    “你懂兵家的军阵?!”

    王安风有些诧异,回首看向无心,后者摇头,平静道:

    “只是略知一二,最多局限于一地一处,不过是校尉之才,于大势无补。真正谋略军阵,讲求大势相连,一动破局,一动入局。”

    “我差得还远。”

    王安风俯瞰下方推进准备收尾的武卒,脑海中突兀想到了百里封,神色不由和缓。

    这位年少时在学宫中常常相聚的好友,当年一别,已经是数年未见,最后得知他与拓跋月一同前往西域,去了都护府,却是不知,可曾成了他所说的谋士?!

    他二人关系,可曾更亲近些?

    正思虑间,武卒的包围,已经再度合拢。

    ……………………

    “不妙啊,不妙啊!”

    “这一次是真的不妙了!”

    有着一双碧眼的青年从门口匆匆奔入,脚步慌乱,几乎是有跌扑在地的冲动,算是俊俏的面容上满是慌乱,当下便直接打算奔入里屋当中,可未曾往前,便有两只手掌一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拦住。

    左侧一人身形如松挺立,面上一张白色面具,似笑非笑。右侧之人,则是身形肥硕如野猪的胖汉,面上一张黧黑面具,狰狞可怖,仿佛恶鬼,这青年方才一扑之下,展现出了接近中三品的实力来,但是这两名男子,只是抬手一按,便径直将他给按住了,动弹不得。

    这青年神色着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左手处大汉抬手一震,内气涌动,瞬间点住他周身十数枚大穴,当下整个人便如同成了一个木偶,不得动弹,更难以言语,只是双眼之中浮现焦急。

    三人前面是一整座屏风阻拦,屏风上面绘制花鸟山月,颇具风雅,隔绝烛光,映照出极温暖的淡黄色柔光,在屏风后显然有数人端坐,透过了灯光,在屏风上投落下了数个身影。

    其中一人乃是筋骨粗大,魁伟过人的男子,端坐于蒲团之上,身形挺立如山。

    屋中人正在饮茶,有极清越悠扬的琴音响起。

    一阙奏毕,另有一人放下茶盏,轻轻拍手,笑道:

    “先生的琴音果然厉害,在我域外,并无能在乐道上有这般造诣的人儿在,这中原人的乐器,果然还是要中原人自己才能够弹得出神韵来。”

    被称之为先生的人并未开口,只是平静调琴。

    先前开口之人也未曾着恼,依旧笑眯眯的,一挥袖口,门外那两名带着面具的人登时便松了手,那青年踉跄两步,扑入屋中,直接跪倒在地,双手支撑地面。

    地上是华贵的西域绣毯,因而并不会感觉扎手或者不舒服。

    青年将头死死垂下,不敢抬头去看,听得那声音笑了一声,轻轻拈起杯盖碰撞瓷器,慢悠悠道:

    “你是见到了什么事情,怎得这般着急,若是在先生面前丢了我们的面子,方才或许已经要了你的脑袋来给先生赔罪的。”

    胡人青年颤了下,面色煞白,连连叩首道:

    “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用力颇大,额头一下一下撞击在地面上,就算是中间隔着了一层厚实的域外绣毯,仍旧磕出了许多血迹,琴音再起,未曾有丝毫的波动,依旧徐缓悦耳。

    开口之人甩了甩手,随口道:“起来罢,我也没有要你如何,你便这样子恭恭敬敬,旁人还以为我要怎么你呢,叫人误会了怎么办?”

    胡人青年身子又是微微一颤,这下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人复又问道:

    “说罢,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青年身子颤了下,一双碧莹莹的眼睛里浮现出恐惧神色,额头稍微往下垂了下,沙哑道:“回禀主子,属下发现,刑,刑部的人杀过来了……”

    那位主子的动作微微一顿,诧异道:

    “这么快……”

    旋即便又了然,笑道:

    “是了,原来先前是在给我们做戏看么,看来那位名捕也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凉薄性子,竟不曾打探出丝毫的风声……”

    旁边一直沉默,端坐饮茶的魁伟老者开口道:

    “少主……刑部无心,并非常人。”

    “这几日他看似做无用功,但是已经将我等退路尽数斩断,若是起了退离梁州之意,便会被其调梁州一州精锐围杀,而若是按兵不动,则会逐渐失去反抗的时机……”

    “属下本以为还有些时间可供腾挪,看来这也是他的计策之一。故意让我们误判了他的进度,然后在最后突然暴起出手。”

    “此人对于人心把握,已经极尽……”

    “与其等他再用出其他手段,不如趁机冲出,择一处防备薄弱处,杀出城去。”

    那位少主一直听老者说完,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同,复又悠然问道:

    “可若这也是那无心的计策一环,该当如何?”

    “譬如说,以为的薄弱处,反倒是死无葬身的危险之处,几个武卒当中,埋伏的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老者神色沉了下去,思虑一二,却实在寻不到破解之法,只得道:

    “无论如何,老夫必将会带着少主冲出梁州,保少主无恙。”

    少主笑道:“我自是相信你的武功,但是此事却是不急,既然先生说我等可安然无恙,那我便相信先生计谋,你二人也不必着急,且饮茶,听琴。”

    老者心中微沉,挺直身躯,略有加重语气,道:

    “少主,事关重大,危及性命,如何能够如此儿戏!”

    那人却只是笑道:

    “若不危急,如何能够显示出先生本领滔天?”

    “我倒是也想要看看,这无心既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非要置我于死地,先生却又要怎么样,才能撕开这天罗,顿开地网,杀出一条血路?不觉极为有趣么?”

    “你二人勿要再多说,且安心饮茶便是。”

    最后一句,语气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快,魁伟老者浓眉紧皱,不再多说,只是抬手喝茶,是上等的香茗,几乎能够与黄金同价,他却一口灌下,喉结上下起伏,喝得爽快,如同牛嚼牡丹。

    少主敲了敲木桌,笑眯眯道:

    “还请先生抚琴。”

    “这一次,某要听一听《霸王卸甲》,虽非琴曲,但是音律相通,定然是难不倒先生的。”

    琴音微微一顿,旋即再起,已经巍峨豪迈。

    堂下三人,一者仓惶不可终日,一者心有担忧怨气,一者却颇洒脱,右手手指搭在膝盖上,伴随音律变化,轻轻敲击。

    ……………………

    刑部的围困区域,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条长街。

    数百人已将这一处地方团团围住,形成了足够的包围,接下来的,便是最危险的事情,也是最后的一关,只消慢慢排查入内便可,仿佛北域突厥王铁围猎一般,力士弩手互为犄角,断绝其后路,不断逼近。

    而若是对方暴起发难,自己这边也能够有足够的能力将其狙留下来,但是这最后的一步,恐怕却是要花上最多的时间,而且伤亡必然难以避免。

    王安风也看出了这一点,心中复杂,无心已经抬起手掌,便要挥下,刑部捕头们时时刻刻看着无心的方向,察觉到他的动作之后,各自有命令传下。

    登时间,甲叶碰撞发出的肃杀鸣响,伴随着机关弩机括上弦的咔嚓声,连成了一片,整齐划一,无形之中,煞气涌动,刀锋扬起,长枪在后,枪锋微抬,仿佛猛虎獠牙。

    刑部武者所修武功,同本同源,无形之中,各自气机相连,形成了一处类似于兵家军阵的庞大气机,汇聚于无心之处。

    有庞大的狴犴虚影自无心身后浮现。

    铁麟呼吸放缓,右手拇指抵在了剑柄上。

    那柄年少时因奇遇得来的西域细剑,缓缓出鞘一寸,细长的剑身轻微嘶鸣,仿佛有毒蛇潜藏其中。

    王安风右手抬起,搭在了木剑上,呼吸之间,气机如奔雷,转眼已过三百转,与神兵当中残存的灵韵联系起来,整个人气机瞬间变得浩渺庞大,又有灼热刚猛,仿佛代天刑罚的雷部众神。

    而在这长街中,那一处院落里,琴音悠扬,却不知为何,只在一屋一室之内,并不外泄,门口站着极高大的两名武者,因带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是动作却仍旧镇定。

    琴音突地高起。

    长街之上,无心眸子闪过一丝丝冷意,猛地挥下手掌。

    仿佛山洪瞬间爆发,一股无形涟漪横扫过去,带起来的是细碎而连绵不绝的刀鸣声音,是机关弩猛然抬起时候的肃杀,刑部武卒,结兵成阵。

    无心背后原本虚幻的狴犴虚形瞬间真实,张开巨嘴,獠牙探出,无形威势轰然扩散,庞大的压制性碾下去,王安风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类似于兵家军阵之类的威能,内心明悟。

    这便是朝堂之所以能够压制整个江湖的原因。

    心中一道念头闪过,王安风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抬起,一丝雷霆自他双瞳深处闪过,毕竟是曾经施展过宗师手段的武者,自是有所不同,登时间便有一道道蓝紫色雷霆自虚幻出现,笼罩在了狴犴虚影身周。

    院落当中,那端坐的高大老者再也维持不住镇定,猛然站起身来,回头看向外面,那一股熟悉的气机越发庞大,激地他浑身汗毛炸起。

    老者猛地回过身来,道:

    “不能再等了,少主,必须马上离开。”

    “那雷部宗师也来了。”

    言罢似乎知道言语难以劝说对方,已经趋身上前,身形幻化,瞬间出现在了少主身旁,蒲扇般手掌张开,一下抓在了后者肩膀上,瞬间已经勾勒气机,便要冲出去,这里有一整条街道在,数十户人家,刑部未能彻底包围,便还有冲出去的机会。

    琴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有一道声音平静道:“无心之计策,端正平实,堂皇王者之师,仿佛坚壁压下,寻常将帅,求以一破十,无心则是以一对一,若要破去,除非掌握力量远比他大,否则几乎无法击破他。”

    老者心中烦躁,他对眼前之人绝无半点好感,冷声道:

    “你能够破掉么?!”

    “不能。”

    “我已说了,无心所作的是要将敌我双方拉至同一战场,然后以最直接的方式将对方正面击溃,若你能以一敌多,自然可以击败他,但是你能够击败那名雷道宗师吗?”

    老者冷哼一声,转而看向身旁之人,道:

    “少主,今日即便被你埋怨,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必须要将你带出去。”

    便在此时,那位先生复又平静开口。

    “但是,这一计,全赖于无心调控,破不了他的计策,只需将无心此人压制即可。”

    “他心境冷漠,别无所好,却唯独有一点,乃致命之伤。”

    一老一少神色同时微变。

    便在此时,长街之上。

    空中传来一声冷哼,与此同时,便是浩浩荡荡的威压,积众多刑部武卒气机而成的狴犴竟然呜咽一声,停在了虚空,身躯仿佛水波一般,浮现出道道涟漪。

    作为支撑处的无心,连带着赋予其雷道气机的王安风,同时感觉到了一股强横的压制力,落在了他二人肩膀上。

    王安风身子一晃,双足下陷,与此同时,曾经杀戮宗师的煞气自发浮现,仿佛蛟龙破水,欲要反噬而上,却因缺少灵韵支撑,未能如愿,只在王安风身周盘旋缠绕。

    无心面色煞白,瞳孔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寒意,张嘴开口,声音沙哑如烟:

    “动手。”

    刑部武卒瞬间向前,煞气涌动,可转眼那气机便不管不顾,压制下来,带着庞然浩大之气,以及不加掩饰的愤怒。

    “谁敢动手?!”

    “你们,好大的胆子!”

    ……

    院落当中,在那一老一少面前,那位先生低垂眉目,缓和道:

    “无心他虽有任侠之心,但是毕竟是官员,而且是京官。”

    “大秦当年为了镇压各处,采用柱国之制,而今二十余年,后患已显,无心此举,已经是犯了京官和柱国之间不可说的忌讳。”

    “真正的大忌讳。”

    ……

    据此不过数百米之外,一人裹挟风雷而下,立在了无心二人上空。

    而在梁州牧府邸之前,一名和善爱笑的青年叉手半跪在了富贵女子前,额头低垂,恭敬道:

    “启禀夫人”

    “章小余不负重任,已将州牧大人的信笺,送往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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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不大,打不打?(三千六)(1/2)

    无心承受着那一股压迫力,面色微白,喉头一股甜腥气浮现,咬牙支撑,叉手行礼,道:

    “刑部无心见过柱国。”

    “吾等正将捉拿帝国甲等重犯两人,还请柱国勿要阻拦。”

    虚空三尺之上立着一人,模样豪武,已经年纪不小,气魄却尤胜于年轻人,双眼怒睁,闻言突哈哈大笑道:

    “好一个刑部无心,好一个刑部办案,若我阻你,是不是要给我扣上一个包庇重犯,私通敌国的大帽子?!”

    无心沉声道:“下官不敢。”

    “好一个不敢!”

    柱国依然怒极,抬手一指下方,身穿梁州城武库装备的刑部武卒,斥道:“那你且告知老夫,你身为区区从六品刑部捕头,谁给你的权利,废去梁州城从四品长官之位置?!”

    “又是谁人给你的资格,将此事压制,不予上报?”

    “谁给你的胆量,敢于以一己之力,摄州城一级官衙事务于一身?!”

    “你欲反耶?!”

    无心沉默,道:“奉命办案,顾不得其他。”

    “无心此举,全然只为捉拿案犯。”

    立足虚空的魁梧老者怒道:“捉拿案犯,是你刑部之事情,老夫不管,但是你以区区一介从六品巡捕之位,竟然敢夺取一城之权,压下不报,老夫便要唯此事拿你!”

    “若今日不管你,今日是你无心,明日便会有另外一人如此行事,谁人能止?!”

    “百官各行其事,互不干涉,以防权柄操之于一人之手,乃我大秦立国之根本乃法,你枉顾朝堂法规,所造成的恶果,岂是两名案犯的脑袋所能弥补的么?!”

    “前朝锦貂郎压制百官,仗权肆虐,欺上瞒下之事尚未过去多久,你便要重开了这个头?今日我便拿了你,以正典律!!”

    他此时候一腔怒火,已经打定了主意,纵然无心果真是为了捉拿什么刑部案犯,他也要将这大胆妄为之人压下。

    大秦疆域之大,前所未有,唯独百官互不干涉,各依其法,方才能维持天下明,若是刑部人人如此,动辄便调用各地权柄,那不出十年,整个大秦都会变得一团乱,各地官员战栗不止而刑部专权。

    如此恶果,哪怕只是苗头,在他眼中重要程度也比什么甲等案犯更为重要,后者所祸乱者不过一郡一县,前者当真遗祸无穷,牵连百世。

    除此之外,还有一原因,却亦同样重要。

    无心闻言神色微变,知道这必是有人吹了耳边风,正欲上前辩驳,那位老者已经随手一挥,冷然道:“还认我这个仙平郡柱国的,今日权且收手。”

    刑部众武卒面色变了变,左右对视,先是沉默不言,然后不知从那一处的武卒开始,慢慢后撤,收齐兵器,登时便仿佛拉开某种机关,武卒们原本已经开始合围的包围圈开始后撤。

    他们心中或有些微不甘,或有许多不忿,但是开口的毕竟是一郡之柱国,积威已久,而且这十多年来,这位曾在沙场之上浴血奋战的柱国,委实曾经解决过许多仙平郡的难题,颇得民众属下尊敬之心。

    无心虽然作风凌厉,得众人所敬,但是毕竟时日不长,和柱国的影响力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原本天罗地网之势几乎一瞬即破。

    自内而破。

    无心面容依旧冰冷沉静,右手手掌无意识攥紧,已有两名武卒上前,垂首不敢看他,左手那位低声道:

    “大人,命令如此,我等,我等也没有办法……”

    无心一言不发,张开右手,任由两人将自己的长剑以及机关弩卸去,旁边铁麟也是一般无二的模样。

    两名名捕,虽权柄颇大,但是毕竟只是从六品官员,听刑部直属,而柱国却不受三省六部管辖,直接对秦皇负责。

    原本萦绕着的肃杀消失不见,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一片落寞低沉的死寂当中,王安风突然装似漫不经心,往前走出一步,此时众人皆往后退,唯独他一人往前,便如同逆潮而上,极为显眼。

    上空老者浓眉皱起,显是心中已经多有不满,他的好友本就在中秋酒会上殒命,而今刑部又出现了这种大篓子,心情已有暴怒趋势,全然靠着意志压制而已,冷然道:

    “下方何人?”

    “为何不遵从命令?”

    王安风神色平淡,抬眸看着柱国,宗师,仿佛平视,道:

    “你是你的官,我走我的路。”

    “堂堂大秦,容不得一个百姓走路的么?”

    他这话说的极不客气,绵里藏针,上空老者心中压抑的沉闷和怒气登时间如同被扔进去一大簇火苗,一下点燃爆炸,刚猛浩大的气魄重重压下,整个街道都在瞬间微微下沉。

    这庞大到足够轻易将一座小城压倒的气魄瞬间收束,直接落在了下首青年身上,原本随风微动的衣摆一下重重垂落,仿佛沉铁。

    当年这老者尚且只是四十岁时候,曾经凭借这一招,以一人之力,阻拦数千骑兵,难得存进,鏖战一日夜时间,方才脱身,靠近着无不人马俱碎而亡,天下称之为‘铁壁’。

    而今年迈,气力不足,灵韵则越加醇厚,重现这一招式,未能丝毫不减,更能将压力全部落在了王安风肩膀上,除去刚刚开始,使得整个山越坊下沉一寸之外,并未波及他人,这等控制能力,远比当年他创出赫赫声名时候,更为令人恐惧。

    老者的呼吸略有急促,却是怒气已然压制不住,却还记得下面的乃是大秦子民,没有将威势全部爆发出来,正自心中叹息自嘲,打算收手的时候,王安风再度慢慢往前走出一步。

    老者神色微变。

    王安风走出这一步之后,紧接着又走出了第二步,压力越来越大,他却似乎越走越顺,衣衫之下的皮肤,已经化作了淡金之色。

    佛说力士移山经,圆慈用这招式,力能抗山而走,王安风虽远远比不上这位疑似已经证得武道大宗师,禅宗菩萨果的师父,施展出这一门佛门秘术来,气力之上,也不逊任何高手。

    此时众目睽睽之下,那位柱国身周气势浩荡,滚滚落下,纵是旁人,也能够感受到那种近乎于令人呼吸停滞的压迫感,可偏生那个正当其冲的青年表现得浑不在意,神色浅淡,踱步而走。

    王安风速度因为运起秘术而快不起来,在其余人眼中,则是年轻气盛,仗着武艺高超,偏生故意给那位柱国难堪,一时间这条街道越发寂静,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视线都落在了王安风身上,心中止不住感叹。

    又是觉得这青年着实胆子够大,不要命了一般,又是钦佩其武功高超,胆识过人,偶有知道他和无心铁麟二人关系的,则是隐隐已经猜到了他要做些什么,眸中泛起异色。

    那柱国都为之微怔,直至过去数个弹指,方才反应过来。

    委实是当年厮杀之后,位高权重,哪怕皇室勋贵,见到他面无不是恭恭敬敬,执晚辈之礼,自那之后活了二十余年,从未曾见到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当下原本压制的怒意升腾,嘿然冷笑,道一声好本事。

    先前克制住的气势瞬间便如同决堤之水一般,汹涌而下,自其身周,强大的力量带着气势对冲,形成了大团大团肉眼可见的纯白色气浪,旋即那力量较之先前何止庞大了一倍。

    青石铺就的地面以下就浮现裂纹,空气中落叶尘土开始下压,方才过去了不过数个弹指时间,墙壁便被一道道裂纹攀爬而上,从其中嗤嗤滑落下粉尘。

    以这老者此时威势实力,若是开战,只消站在了城池中央,放开气势,过不得几炷香时间,整座城池便要登时破碎,化作土灰,何谓宗师,只这一点之中,便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王安风此时正才抬起脚来,竭力稳住,方才没有让自己右足重重踩踏地面,少林金钟罩,连带着运转的佛说力士移山经,已然到了此刻极限。

    若是此时掀开他衣服,可以看到肌肤尽数灿然如金,照之耀目,不能直视,如果现在他支撑不住,卸去这两门武功,即便是以他的气血雄浑,也要当场内脏破裂,一下重伤。

    正当他心中暗自叫苦,觉得这力道越来越大,非得要要调用背后神兵气机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压迫感突然消失不见,旋即反应过来。

    并非是这压迫消失,而是另有一道庞大气机闯入,将其灵韵撞得七零八落,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瞬间减去七八成,两相对比之下,这才感觉似乎没有了压迫一样。

    因为刚刚抵抗带来的惯性,王安风甚至还往前趋出数步,方才稳住,幸得他此时已拐入一处暗巷当中,否则定要出个小丑,旋即起身,缓和气息,转头看去,神色略微沉凝下来

    是谁?!

    竟能凭借气机将一位宗师柱国的得意招式破去,纵然后者此时也没有用出真本事,但是如何能断定来人已经真正用了手段?!

    这等武功气机,委实已不可思议至极。

    众多刑部武卒自然难以察觉到这种气机山变化,却在此事,自山越坊街道的另一头,武卒重重遮掩背后,突得慢悠悠传出一道苍老声音,道:

    “好臭好臭,谁在放屁,当真是又臭有响,俗话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这又臭又响,不知是哪一个臭家伙放出这么别致一个臭屁来,别致别致,厉害厉害。”

    半空柱国身周,方才那白色气浪仍旧未曾散去,且随其气机涌动,不断出现,众人脑海当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个极为不雅和不敬的念头来,旋即又连忙垂头,将这念头压下。

    柱国面容不变,却只冷哼一声,道:

    “何方宵小?!藏头露尾,还不给我滚出来?!”

    街道那头突得又有一个银铃般嗓音笑道:

    “老爷子,人家喊你是宵小呢,好生威风……”

    那苍老声音笑道:

    “毕竟是柱国,国之柱石啊,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弓啊,犬啊的,看不起也是应当的。”

    无心主动朝着一侧退了一步,众多武卒方才后知后觉,连连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让那面容沉下来的柱国和那一老一少对面儿碰上了。

    只见黝黑黝黑的街道深处,慢慢走出了一位颇有三分豪侠磊落气魄的老者来,举止似有粗蛮无礼,更多却是潇洒豪迈,旁边一个年轻少女,长发以金红环束成马尾,眉眼大气,正笑吟吟问道:

    “柱国,是很大的官儿么?!”

    老者抬手灌一口酒,一双眸子抬起,冷电飞霜也似,看着上空中面色同样沉凝下来的柱国,笑了笑,道:

    “大不大不知道。”

    “打不打,倒是值得问一问。”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笼中之鸟,可能高飞?(三千八)(2/2)

    那柱国当年也曾经是沙场上呼啸一方的猛将级人物,立下战功赫赫,更不知多少次死里逃生,否则也成不了这柱国身份。

    胆量气度,自然都有,看到那老者之后,虽然心中微惊,面容气度仍旧不变,一双眼睛自后者身上扫过,口中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离将军,二十余年不见,你这气机越养越厚,反倒是一身雷劲,却没有甚么长进了。”

    离弃道灌一口酒,也不提自己一身雷劲驻足不前的原因,只洒然笑道:

    “你还记得我。”

    “那便好,雷劲没什么所谓,不用雷劲,也能叫你认得什么叫做颜色。”

    “怎得,要试试么?!”

    言罢瞳中一抹雷光闪过,旋即便是气机凝重。

    柱国神色微凝,只道是眼前老者乃是为了无心而来,却绝无半点动手念头,将双手收起,转口道:

    “我记得你当年和刑部总捕互相看不对眼,而今竟和刑部中的人搅和在了一起?难不成那匹狼这二十年间竟然寻过你?”

    他所说的狼乃是指得大秦刑部总捕头,常年盘踞天京城刑部,若非是真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否则轻易已不出京城,同时也是三省六部中数得上的好手,惯常于万里追踪。

    称之以犬多有不敬,其年少时犹自有人以鹰犬称呼,待得年岁渐长,身份一年高过一年,便也无人敢,也无人有资格这样称呼,就算是看其不顺眼,也只以垂尾狼来称呼。

    离弃道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

    “那匹狗?!嘿,若是让我见到他,非得当场打上一架,打断他的狗腿再说,又怎么会为了他手下的狼崽子过来?!”

    柱国浓眉皱起,心中越发不解。

    周围刑部众人听到这位模样颇为不羁的老者对于自己老长官言语多有不屑,却也不敢生怒,无他,只看此时柱国待这位老者的态度便知。

    这老者言语挑衅,语带不屑,若是脾气暴些的,早已经上前相杀,可方才已经怒极,且以刚直易怒闻名的柱国,却不曾有半点动手的打算,连那浑厚气机都尽数收回。

    言语虽然不肯落入下风,但是态度上似乎将这位老者放的位置比自己还高些,只这一点,便要叫他们心惊胆战了。

    有些耳目灵通的,已自心中暗自思索,大秦那些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当中,可有哪一位姓离的,能有这般的本事身份,压得一位本正当盛怒时候的柱国不得不克制自己的脾气,却想破脑皮,也不曾想到。

    二十年时间很短,于天下江湖不过一瞬之间。

    二十年时间也足够长,足够将曾经辉煌过的历史淹没在灰尘当中,不复当年豪情,尤其是无论掌权者,还是失败者,都希望这些东西不要被太多人知道的时候,便更是如此。

    历史远比铁器更容易生锈。

    而在外面紧张局势稍微和缓时候,王安风已经趋步往前,旁人认不得离弃道声音,他又如何会认不得了,心中好奇离伯如何会来,后又听得了薛琴霜声音,心头更是疑惑。

    有心转身出去询问一二,却又记得自己过来的目的,没有回返,反倒是趁着这个机会,往这街道更深处走去。

    一双黑色瞳孔当中泛着细碎涟漪,与此同时,已经将自身感放到了最大的程度,方圆数十米之内,便有任何风吹草动也瞒不住他。

    如此往前行了数百步,王安风神色突然微变,背后毛发耸立,察觉到了一丝虽然微弱,却又极为强横的悍勇煞气,心神变化,动作却仍旧不变,仿佛不曾发现有丝毫的异样,只是低头道:

    “奇怪了,难道说无心的推测是错的么?”

    “若是这样,反倒平白恶了那位柱国,反倒……”

    说着突然迈步朝后跨出两步,这一下急转内力气机,更是用上了神偷门内不外传的轻功绝学,身形如同箭矢一样突然后掠数丈,猝然而发,更无半点的征兆。

    与此同时,右手手肘朝后轻磕,撞在墙上,径直将这墙给撞出一个通道来。

    墙后正有两人守备,一者带白面具,乃是个手长腿长的汉子,一者则带着狰狞黑色鬼面,是个不下三四百斤的肥汉子。

    王安风撞破墙壁之后,正站着那戴似笑非笑白面具的男子,他感知气机,猝然动手,不从这两人主要戒备的大门进去,反倒是直接破墙而入,打了这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破墙之时,手肘便一下撞击在那大汉胸腹大穴处,直接点住其气血运行。

    右手旋即便以手肘为支点转动,再一动念的时间当中,已经连连点他数次大穴,一条大汉,登时便肢体僵硬,难得动弹,如同一下化作了个木偶石雕一般。

    而此时那肥硕汉子兀自不曾完全反应过来,全赖王安风速度迅猛,而前者又修行得外门功夫,以吃喝为上,练出了一层又一层能够卸去蛮横力道的肥肉,身大力猛,唯独脑子不大灵活,反应稍慢。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抽出兵器的时候,王安风已经一掌搭在了白面汉子肩上,腾身跃起,右手一挥,手中木剑不动气机,连鞘砸出。

    那黑大肥汉见状这是要硬碰硬地拼力气,心中更喜,他因天赋异禀,外加所修功法的影响,着实不擅长对付那些擅长精妙变化技巧的武者,王安风要和他硬碰硬,反倒是求之不得。

    当下口中低吼出声,双手抓着了一只硕大倒钩狼牙棒,奋力挺起了全身气力,朝着前面这瘦小青年劈砸下去,恶风阵阵。

    以其气力,纵然前面是一座小山,也是要砸出一道从山顶直通向山脚处的裂缝的,何况于是这一个一看便是瘦弱得厉害的家伙?

    当下仿佛已经看着了这人脑壳儿被敲烂掉,白的红的溅一地的模样,心中暴虐之意横生,复又低吼,双臂上仿佛又生出了千百般气力,让这一下强猛的砸落更是狠辣。

    王安风不动声色,抬手只得一下,剑鞘便挡住了那硕大以极的狼牙棒,那肥大汉子面上狰狞神色一变,只觉得自己仿佛用兵器砸在了铁石上面,一股力道震得手上经脉刺痛发麻,忍不住低低叫出声来。

    可他无论如何算是身经百战之辈,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便越不能够放松,怒吼一声,气机内力一齐运起,强行以腰部为轴,将那狼牙棒轮砸出去。

    气浪涌动,西侧那一处厢房直接被一股气机砸成废墟,而这只不过是余波,可见若论膂力刚猛强横,此人着实已算是难得的好手,谁人要真的吃下了这一招横砸,便是不死,也要筋骨断绝才是。

    这一招下去,那肥大汉子亦是喘息不止,方才微松口气,便是神色一凝,看到了王安风竟然仍旧好好站在了原地,竟似半点都不曾动过,而以自己兵器长度,方才分明应该已经砸在了这人脑壳上才是。

    难不成见了鬼么?

    肥汉乃是域外胡人出身,不通教化,心中敬畏鬼神之念依旧存在,心念至此,眼中不由得浮现一丝惊惶迟疑,却不知道王安风身法之快,实则已经远在他自己之上。

    方才狼牙棒纯粹以血勇蛮力催动,非但气力极猛,更是带着了极为恐怖的速度,王安风却能在瞬间后退,复又上前,眼力不够之人,只能看到他身子晃动一下,便如虚影一般,无视了轮砸出去的狼牙棒。

    只在这大汉心神慌乱,气力低迷的一瞬,王安风已迈出左足,稳稳踩在了狼牙棒上,旋即复又迈出右脚,那大汉吃这一惊,旋即知道自己兵器受制,这是吃饭的家伙,如何能落入他人手中?

    当下顾不得什么鬼神之说,怒而低吼,竭尽气力,双手双臂上,青筋鼓起,就要将这狼牙棒再度挥出,可这平时足能扛着一座假山行走锻炼的大汉,手中这八百斤狼牙棒竟然一下都动弹不下。

    任凭他口中低吼不绝,狼牙棒仍旧以极为稳定的速度慢慢往下沉,等到王安风迈出第五步的时候,重重一声,直接砸在地上,仿佛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那肥大汉子低吼一声,松开双手,踉踉跄跄往后退却。

    那狼牙棒砸在地上,轰的一声,直接深深没入青石地板当中,而王安风则已足踏虚空,趁着对方气机迟滞的瞬间,右脚斜踢而出,直指对方脖颈。

    右脚才出,左脚已经紧跟着击出,身形腾空,乃是鸳鸯连环脚的手法,是神偷门武功,只是两下,重重砸在了那肥大汉子的脖颈左右粗大动脉上。

    那汉子身材高大肥胖,吃这一下,更是受不住,只觉得自己两眼一黑,登时扑倒在地,复又被王安风随手点住了背后穴道,整个人便如冬眠黑熊一般,趴在地上,哪怕动上一下,也不过只是奢望。

    这两人武功都算是好手,若单纯论及功体,实则和王安风不相上下,更比铁麟稍强,但是一着不慎,被王安风占据先机之后,便落了个两两落败的下场,虽交手许多次,实则只是过去极短时间。

    王安风轻轻落下地来,右手将剑抽出,呼吸之间,方才所耗去的内力依然恢复了十之七八,常人绝无这般持久战力,也就是他一直以神偷门药浴锻身,又曾吃过三千年龙血参,种种机缘之下,才有了这种能耐。

    当下一直等到气机缓和恢复,方才慢慢上前,极为慎重。

    方才进来,王安风只是看到那两个高手脸上面具,心中就知晓了七八成事情,明白无心追查的那两名凶犯,果然是藏在这里,当下手中虽然持剑,但是心中实则是越发警惕。

    按剑向前,方才走出数步去,便听得了天上呼啸声音响起,两前一后,三道声音响起,只短短时间,他身后便又多出三人,一个是那积威甚重的柱国,另外两人却是赶来的离弃道,薛琴霜两人。

    却是方才在外,他们两人听到了王安风和那两名武者交手的动静,心下吃惊,方才赶来查看,而那柱国自然不肯让他们如此自在离开,便即追了上来,而今看到倒伏地面的两名五品武者,神色亦是凝重。

    “这是……”

    王安风见得自己这边多出了两名宗师,心中微松,旋即意识到一点,神色一变,口中低喊道:

    “不好!”

    言语声中,趋步冲出,顾不得其他,一下将木门推开,放眼可见,烛光依然,茶香未散,隐隐似乎还能听到琴音残存,却已经空无一人。

    王安风紧走两步,俯身下去,手掌在地上华贵绣毯上拂过,触手粘湿,却是鲜血,处于将干未干之际。

    只在脑子里想了一下,便知道这屋子里的人必然离开不久,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趁着柱国到来,将刑部众人撤回的那时候。

    即便王安风这般心性的人,也在此时感觉一股懊恼升起,右拳握紧,一下砸在了地面的绣毯上面,发出一声闷响。

    这毯子极华贵,有西域风采,王安风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熟悉。

    当下心有焦急挫败,不及细想,复又重重吐息,将这些负面的心绪压下,知道不能再如此下去,对方虽逃,也定然逃不远去,此刻若是去追,或者还能够找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心念至此,当下便豁然站起身来,看向屋子内部。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八。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真相(上)(1/2)(4200)

    这一处院落虽然处于山越坊中,但是内部装饰华贵,半点不逊色于其余坊市中的富户豪商,甚至于隐隐有所超过。

    王安风大步往前,将这间几进的屋子翻找了一遍,从后院中找到一处暗门,却已经被人以机关摧毁,当看到连痕迹都尽数都被毁去时,王安风神色便是微微一沉。

    离弃道看了看前面被破坏的机关暗道,挑了挑白眉,诧异道: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只是被薛琴霜找来当做救兵,只知道王安风似乎卷入了什么麻烦,可现在看来,这麻烦比起他们想的还要更复杂些,而那位柱国看着眼前一幕,心中则是一沉,知晓无心可能果真是为了抓人。

    王安风沉默了下,回身将事情跟离弃道以及薛琴霜两人说了,也只大略讲了讲,但凡事关少林寺和自己计划的,一概略过不提,但是大致经过不变。

    离弃道听完之后先是面露诧异,旋即浮现幸灾乐祸之色,斜眼看向默不作声的柱国,道:

    “胡人高手,嘿,看来是域外江湖那个叫什么群星阁的玩意儿了,你说说,他们两人是不是得要承你的情?”

    “要不是你这位大秦柱国,那叫无心的小狼崽就差不多收网了,哪里能给他们趁机逃窜的时候?哎你说说,你这身子里是不是留着域外胡人的血?怎么尽做这些不是人干的活计?”

    柱国神色不变,漠然道:“老夫不管他是不是要抓什么重犯,但是,他在梁州城中,坏了梁州城的法规,那么老夫便有资格替京城里面的那匹狼好好教训一下他!”

    言罢看到离弃道面露讥诮之色,复又道:

    “此事我自会上表陛下,离将军你致仕已久,官场上的事情,还是少说的好。”

    离弃道冷笑,却果然不言,他对眼前老者虽然没什么好感,于刑部更是懒得搭理,此次出来,只为王安风而已,若非是因为外面那狼崽子和王安风相识,他连话都懒得提,当下里乐得省劲看戏,喝一口酒,慢悠悠道:

    “那是最好,老头子我好看戏。”

    “狗咬狗一嘴毛,离了天京城,少见这种戏码了。”

    柱国眉宇间浮现怒气,身上气机一阵浮动,似乎打算动手,可瞥见离弃道苍颜白发,却终究只是重重一拂袖子,冷哼一声,侧过身子,索性不去看他,倒叫离弃道好生失望,砸了咂嘴,转而看向王安风。

    后者此时眉头紧锁,心中念头,百般杂乱。

    薛琴霜一双眼睛四下看了看,却轻咦了一声,走到了那暗门处,拂袖一弹,扫开几块碎石,自石块当中捡起了一物,拂去灰尘,转身走到王安风身边,将手中东西递过,道:

    “安风你且看看这个……”

    “什么?”

    王安风按下心中杂念,抬眼去看,看到少女手中托着一块莹莹玉佩,晶莹剔透,上面绘制着一只奇形怪状之兽,似鸟飞鸟,如走兽却有翼,颇为奇特,不由得便微微一怔。

    薛琴霜道:“这是方才在那机关下面找到的,想来是你一进来便直直往机关那里奔去,情急之下,反倒忽略了这东西。”

    言罢将这东西放入王安风手心,此物入手之后,一片温凉,显然质地极佳,并非寻常仆役所有,王安风转头看向那边的机关暗道,心中暗道:

    “莫非是那两人走得急了,是以将这东西落下,又因为机关崩塌,将这东西掩埋,所以无暇来取?!”

    手中摩挲玉佩,伴随周围月光,其中异兽也有种种变化,越发可见不是凡物,心中虽然有些疑虑,但是这已经是此时除去那两个昏迷之人以外,唯一遗留下来的线索。

    而那两人恐怕一时半会绝不会开口,纵然开口,也定然是已经预料到自家主子已经到了安全地方之后的事情了,并无什么大用,这样一想,手中这玉佩,反倒是最为至关重要的线索。

    心念至此,不由得将这玉佩抓紧了些,更不可能交给那位柱国。

    因为这地方一时之间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众人也只得退了出来,王安风本来打算去和无心说说发现,可是那位柱国一出来便将无心穴道点住。

    无心武功虽然不差,但是如何能够和柱国这一级的老一辈相提并论,当下周身穴道被制,受制于人,只来得及看了王安风一眼,嘴唇开合两下,便被带走。

    此地则被刑部众人看守,自有经验丰富的老捕头亲自进去勘察,寻找那些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那位柱国一直表现得极为沉静,只是临走时候速度颇快,离弃道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两声,柱国却一直不曾回头,反倒将速度提高了数成,径直离去。

    离弃道骂了个痛快,回过头来,看向王安风,轻咳两声,道:“风儿,而今你要如何去做?”

    王安风将怀中玉佩取出,轻轻摩挲,道:

    “只能找人看看能不能辨别出这东西的来历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

    离弃道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能想到这一点,算是没有白走了江湖,这东西老夫虽然有些印象,但是记不大深了,只记得年轻时候曾经见到过,应当确是域外之物。”

    “不过看这模样,这东西在梁州城可算是罕见了,城中的寻常玉器当铺之流,恐怕也没有办法认出这东西的来历,你可有什么法子么?”

    王安风沉吟一二,道:

    “我的确是有个去处……”

    离弃道眯了眯眼睛,道:“可要帮手?”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暂时不用麻烦离伯你了,只这件事情的话,我一人足矣。”

    离弃道哈哈大笑,道:“有这底气那便好,若是遇到什么事情,你便大叫一声,离伯来帮你,就是那柱国也不必害怕,当年又不是没有打过,过得二十多年,见了他也着实手痒痒。”

    “走罢,薛丫头,你弄来的那坛子酒不差,走走走,陪离伯再去喝上一会儿。”

    薛琴霜脆声应了一下,旋即看了眼王安风,道:

    “勿要莽撞。”

    王安风面容浮现一丝微笑,点了点头,看着离弃道和薛琴霜两人也离开之后,方才收回视线,此时天气已经有了一丝丝寒意,抬眼去看的话,东方已浮现鱼肚白色。

    一夜忙乱,竟然已经快要日出天明,勤快些的百姓应当已经转醒过来,收拾洗漱,准备今日操劳。

    王安风张口呵出一口白气,收拾精神,转身施展身法,快步奔出,直朝着安在坊的方向掠去他在梁州城中哪还有什么相识的人,唯一能够用得到的力量,也只是那位被他叨扰了两次的瞎子老吴。

    当下也顾不得先前所说上一次就是最后一次的话,以极快速度掠出,因为此时街上没人,王安风得以能够发挥出最大的轻功水准,不片刻时间,就已经到了瞎子老吴所在的那条肮脏小巷。

    旋即变换容貌,重新化作先前所用的冷峻刀客,然后快步往前,那道暗门仍旧紧紧关着,王安风伸手去推,却根本推之不动,复又拍了拍门,也无人应答。

    此时天色渐亮,他心中担忧,轻声道了一声得罪,手腕发劲,直接将这门强行推开,才刚刚走下去,便察觉到不对劲

    太过安静了。

    往日里混杂着叫骂声,脚步声,骰子转动声音的各种嘈杂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更为诡异之处,一股浓郁到了极限的血腥味道冲天而起,直直往他的鼻子里面钻进来。

    王安风两步跨入其中,神色大变,放眼所见一个个赌坊老鼠,全部都已经给人杀了性命,或者趴在桌上,或者横倒在地,尽数都是喉咙处被刺穿,伤口极细小,王安风认得这种兵器。

    西域细剑。

    “这……铁麟?!不,不对,是那群星阁?!”

    “可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

    王安风神色变了数变,往瞎子老吴所在的暗门处走去,神色却突然一凝,视线垂落一旁,那里仰面死去的赌坊管事宋老六。

    他和王安风打过几次交道,深得瞎子老吴信任,在这赌坊当中,堪称只在一人之下。

    可这位管事此时的死状却极凄惨。

    双手捂着喉咙仰面倒地,鲜血流下,面容之上,几无恐惧,只是不敢置信,仿佛根本不敢相信对方会对自己出手,而对方出手的速度,根本来不得感觉恐惧,就已经殒命,可以说是极为‘慈悲’的一种杀人手段。

    不需感觉痛苦,只是一瞬便死。

    王安风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下的绣毯上,呼吸都不自觉有些许急促,缓缓伏身,抬手摸在绣毯上,颇为厚实,其上绘制人形,不合大秦民俗,乃是域外之物。

    几乎和今日所见另外一张一模一样。

    王安风的心跳不自觉加速。

    他终于明白夜间在那屋子里看到染血绣毯时感觉到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他早该明白。

    明明第二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了瞎子老吴的赌坊当中,多有域外之物的,他在方才竟然想不起来!

    如此说来,他竟一直都在和对方的手下联系么?!

    王安风心中升起这样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他自然不敢相信,这里可是本地的青皮带他过来,这样一个在梁州城中活跃了数十年的老梁州,竟然是域外的棋子?!那岂不是在仙平郡大半未入秦国的时候,就已经埋下来的么?!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当下心中震动,念头变化,实非言语能够形容得出来。

    王安风在这种冲击之下一直呆了数息,方才记起此行目的,不及细想,猛地起身,右拳旋即捣出,劲气交错连环,将那厚重的机关门直接砸得支离破碎,旋即猛地冲入其中。

    身上气机鼓荡,随时防备着对方的暗算。

    在一连劈裂了数根机关暗箭之后,方才落入其内暗室当中,这地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奢华,与其说是老鼠的暗洞,不如说是一方富贵员外的宅邸。

    处处可见用心之处,奢靡享受之物,应有尽有,正对门口摆着一张价值千金的紫檀木雕花扶手椅,椅上坐着一位高大老者,面容白皙威严,双眼怒睁,似乎不忿,右手握着一柄西域细剑,其上染血。

    显然方才杀人者,便是这位老者。

    可同时,他的脖子上也已经有了一道剑痕,已是自绝性命,这暗室当中封闭不透气,血腥气浓烈甚至超过了外面。

    王安风几乎可以预想出,这位老者将门外之人尽数杀尽之后,进来机关门中自尽的模样,几乎不需要什么证据,他已经确信了眼前这个身材高大,双目清明的老者便是瞎子老吴。

    瞎子老吴不瞎,所以能写得了信。

    可见到这老瞎子,王安风心中震怒之余,更浮现出许多的不解来,尤其一个,如果这人便是暗子的话,他为何会老老实实把那一份名录交给自己?!

    若是没有瞎子老吴的名录,根本找不到那人,也无法确认山越坊这个位置。

    而且,王安风给出的要求是要找一个家有老母的赌徒,瞎子老吴却给出了一个孤身隐姓埋名的人,此时回想,恐怕他在事先就已经知道这个人就是刑部和王安风要找的目标。

    甚或可以推测出,这个人都有可能就是瞎子老吴亲自为域外群星阁找到,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那两个域外凶人才来到梁州城内,不过数日光景,便能在城中近百万人口当中,如此准确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下手目标。

    但是这反而更有疑问,这样一个能在梁州城中隐姓埋名了起码四十余年的暗子,竟然选择在为主效力之后,转而将重要线索提供给了刑部,帮助了王安风两人。

    这看似是打算背叛原主,可若是这瞎子打算‘弃暗投明’,便应当在此事之后,直截了当前往刑部去,可是他却回到了自己的暗室当中,将所有属下杀死之后自尽于此。

    这处处矛盾,前后不一,极为明显,中间定然是出现了什么问题,遇到什么事情,才会出现这样于逻辑不合的情况。

    王安风按下略微浮动的心绪,仔细观察了这间屋子,发现了瞎子老吴身旁桌上放着一张信笺,想来是其和域外势力群星阁联络所用,右手抬起,以气劲将这信笺摄取到手上来,旋即将信封拆开,抬眸横扫,神色骤变。

    第一页上有两行字。

    “王安风敬启。”

    “东方家凝心,敬上。”

    ps:今日第一更奉上……这一章足足四千二百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真相(下)(2/2)(3800)

    当那四个大字出现的时候,王安风心中仿佛一道雷霆劈落下来,阴影黑暗处豁然开朗,先前一个个疑惑,瞬间明悟,联系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为何那位柱国出现的时机如此巧妙?

    为何瞎子老吴会直接提供给王安风等人目标的名录?

    为何这位潜伏了四十余年的暗子,会突然出现暴露,并且自杀……

    种种问题,瞬间明了,先前若纯粹以巧合来说明,自然是充满怪异。

    但若是中间加上一位擅长星象堪舆,计谋人心,未来江湖上四大世家之一的掌门人插手的话,一切便都有了可以解释的余地。

    她在一开始的时候,便利用东方熙明,将自己给‘替换’了出去,与此同时,却又给了王安风等人一个错误的误导。

    这一误导极为简单,却连离弃道这样的老江湖一时都未能看破

    她来此,只是为了利用东方熙明挡灾而已。

    因为先前行为所造成的这个误导,所有人主要都只是在防备东方凝心再度朝东方熙明动手,对于她其他目的的关注不自觉便下降许多。

    加上之后徐嗣兴以及群星阁两方的事情连番来袭,而东方凝心一直不曾表现出什么异动,众人注意力更是分散,在数日之内,几乎将这位东方一脉当代最为杰出的传人直接忘掉。

    这可是东方家下一代家主,整个江湖中最擅机谋异术的一脉,他们竟然直接将此人忽略了……

    王安风心中霍然而惊。

    前几日自己等人几乎全部都没有记起这位东方家少主,或者即便想起,也不在意,难不成也是某种异术的作用么?

    心念至此,不由得升起许多戒备,看了看手中信笺,却还是继续阅读下去,这信封中有三页信笺,第一页只得那两句话而已,第二页写的东西也不多,王安风视线横扫,将其上内容缓缓念出:

    “此事颇有内情,望君勿轻易定论。”

    “你我虽然素未蒙面,但血脉同源,凝心自然不会害你,便有一物相送,以表此心。”

    王安风眉头皱起,这位继承了东方凝心之名的女子果然早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敌在暗,我在明,有心无心之下,这次竟然被她给利用了一番。

    她说此事另有隐情,指的是熙明事情,还是说梁州城这数日当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了铸剑谷和群星阁么?

    心念转动,王安风旋即翻过这一页信笺,打开了第三页,和前两页信笺不同,第三页信笺纸张已经略微泛黄,似乎已经历了许多时间,只是保存得好,方才没有毁去。

    除此之外,其上字迹也和前面两张信笺不同,前两张信笺上,字迹虽然秀丽,笔锋却锋锐,而这一张信上字迹却极尽柔和婉转,仿佛写信之人心中怀有不可言说的万般柔情。

    王安风视线落下。

    第一行字。

    “今日天气很好,我感觉到了有些异样,便拿桌上筷子算了一卦,便知道你了。”

    “你终究还是来了,”

    “你是风儿呢,还是凤儿?娘真的很想知道,却又不想捕算出来,这些事情,需得等你来了这世上,才能算的。”

    王安风手掌微微震动了下,双目不受控制闭了闭,在这瞬间,在这处处血腥尸体的地方,感觉到一阵晕眩,胸膛起伏不定,定了数息时间,方才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信笺。

    这仍旧是东方凝心的信笺,却不是那个了。

    王安风口中低声呢喃了一声,争斗之心不可遏制消弭许多,然后继续看下去

    你爹今日很开心,他笑得像是个孩子一样,他本有许多时候都是个孩子性,我们并不确定,是否要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不止你面对着将来的处境时候,会不会恨我们两个。

    会不会对这个世道失望。

    你若是凤儿,那这天下便要平白与你许多恶念压力,你若喜欢谁,说出来便说你不检点,你若是凤儿,便需不得不修容饰貌,让人喜欢你,不得不掩饰自己的才气,方让旁人不嫉恨你。

    却也有许多好处,以女子之身,震动天下很好,赏风月山水色,也极好。

    你若是风儿,那便更有些开心,不是为了什么世俗名分,传宗接代的事情,你要记得,你来此世,并不是爹娘要你来做甚么事,是你要来。

    而今的天下,歌舞升平之外,并无变化,皆有不公奴役事,你若是男子,终有一日会直面这个,你爹在天下闹得太凶,你若去世上,总会遇到他留下的影响。

    或者是好,或者是坏,但记得你除去了是王天策的孩儿,还是你自己。

    本有许多想与你说的,可今日便只到如此了,星宫死灰重又复燃,我和你爹既然已经解决身上龙气反噬之毒,便得要将这事情压下去。

    这是东方家的职责,亦是你爹当做的事情,希望在你长大的时候,江湖上,并不会有星宫的属下作乱了……

    王安风下意识便要翻页,却发现本只有这一张纸而已,哪里还能够翻得过去?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来,右手抬起扣在心口,感觉到胸膛的起伏,以及心脏的跳动。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了娘亲。

    自三岁时候,娘便过世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信笺,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温暖感觉浮现在心头,但是旋即,便被另外浮现出的念头占据,连带着他的神色都变得凝重下来

    信上说……爹娘身上的龙气反噬之毒已经拔除?!

    可是,爹娘两人都早早去世,而且,娘亲尚且不论,爹死去的原因,正是那反噬之毒!

    紧接着,便是那个有些陌生,却极为熟悉的势力名字,浮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星宫。

    东方世家,世代呆在东海蓬莱,便是为了压制这个组织。

    青锋解中,这一组织的资料,放置于万剑峰脚的藏书阁中,寻常人难以一见。

    星宫的下属组织……?

    王安风的脑海当中几乎闪电般的掠过一个念头,记忆回想到了今日离伯语带不屑所说出的那个名字群星阁!

    但是旋即便又否认,若当真是因为这个组织而引得爹娘两人重又中毒的话,离伯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平淡,恐怕当场抽刀杀人的心都有了。

    王安风脑海当中,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浮现出来,不断碰撞,令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抬手按在眉心处,想要理顺一下念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只在这个时候,脑海中重又闪过了一个想法

    这一代那个东方凝心,把这封极有可能自蓬莱找到的信交给他,该不会就是存了乱他心绪的念头罢?!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便越发笃定,王安风面容浮现一丝苦笑,敲击眉心,心乱如麻,根本定不下心来。

    尤其知道了东方凝心将这封信交给他,一方面是存了示好的心,但是一方面也必然是存了打算乱他心境,不能思考的目的,以便迅速离开,便越发如此。

    越是存了把杂念压下去的念头,杂念浮现便越发杂乱,一个接着一个,难以控制,难以思考。

    王安风咬牙,突得重重低吼一声,右手将剑倒插在地,左手自腰侧拔出匕首,一道白光闪过,手臂上生生拉出一道伤口,鲜血流出,刺痛感瞬间压过了心绪,令他意识重归冷峻。

    旋即将这匕首直接插在桌上,豁然起身,蘸血为墨,借助此时的冷静,在桌上将已经知道的情报线索写出

    徐嗣兴到来,中秋酒会大闹。

    东方凝心借助熙明,金蝉脱壳。

    再来就是群星阁两人,打算将徐嗣兴救出……

    王安风的动作微微一顿,眸光瞪大,看着这两条,突得后退一部,抬手扶额,先是低声呢喃,复又口中叫道:

    “不对!”

    “不对,不对!”

    “当时候我已经在怀疑徐嗣兴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因为东方凝心选在这个时候来梁州城的缘故,只是还在考虑,可能是另有势力和徐嗣兴接触,方才没能定论。”

    “前次线索不足,不能肯定。”

    “可若东方凝心早已知道我的存在,若是……那么群星阁两人,既可能是为了救出徐嗣兴而动手,更有可能完全是为了在我面前演戏,‘告诉我’他们是和徐嗣兴一伙儿的!”

    “否则,在有那两名五品高手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不应该只派一名六品武者做这事情,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打消我对东方凝心的怀疑?!”

    “真正的操纵者是东方熙明?!”

    “她早知道徐嗣兴的目的,是以将计就计,算准了我们来到中秋酒会的时候,将徐嗣兴引过来,再以金蝉脱壳的手法离开,不知以什么手法令群星阁为她遮掩痕迹。”

    “是了,恐怕中秋酒会那一夜,群星阁借助徐嗣兴一事,遮掩踪迹,彻底甩开刑部的事情当中,也有她一份力……”

    “所以她现在和群星阁的人在一起?可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操控瞎子老吴将名单给我,这样不是令群星阁以及她自己陷入险境当中了么?!”

    王安风声音微微一顿,双瞳收缩

    自是陷入险境。

    刑部天罗地网,两大名捕出手,更有柱国出现参与,这样看来,自然是危局!

    只不过,有惊无险……

    天底下是有什么办法,能够迅速取得旁人信任的么?

    不过于,同生共死,救命之恩!

    她的目的一开始根本就是群星阁,而刑部,名捕,柱国,铸剑谷,乃至于离伯,以及他王安风,偌大梁州城,纵横十九道,七十二坊市百万人口,尽数都只不过棋子!

    所有人几乎都被蒙在了鼓里,铸剑谷徐嗣兴甚至于因此险些殒命。

    而王安风至此时,看到了东方凝心留下的信笺,方才能自这一局中看出,不可遏制为这种处处冒险的大手笔而震动。

    “这便是……东方?!”

    “她已经如此,那么娘当年……”

    王安风看向手中泛黄信笺,其上文字笔触温柔而开心,便如同一个极为寻常的,得知了自己将会有一个孩儿的女子一般无二,但是有此梁州一局,他如何看不出,那四字之后的重量?

    东方一家,千古绝传。

    当代之后,魁首者,当以凝心为名。

    ……………………

    马车混在了晨起人群当中,慢慢往前行去。

    “先生之计策,果然高明!两名宗师在外,竟然只是安坐,就能全身离开,中原人果然厉害啊,叫我叹为观止!”

    高大老者皱眉,道:

    “只是收买了一个在刑部不得意的捕头,叫他送了一封信而已,能有这种收获,恐怕只是侥幸偶然罢了。”

    那位少主笑吟吟道:“若是你我来做,自然就是侥幸了,可若是先生来做,便是一成的几率,也定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了,所谓谋略人心,便是如此了,怎得,你不服气么?”

    高大老者沉默了下,突得起身,朝着那位先生大礼参拜而下,道:

    “是在下有眼无珠,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勿要怪罪!”

    那位‘先生’只倒一声无妨,垂眸拨弄琴弦。

    马车向前,晨风料峭微寒,吹拂开了一侧马车窗帘,为这几人所敬称的先生,竟然是一名年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黑发白衣,清冷如仙,微微调琴,音调清越。

    “不过小手段而已。”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三千八百字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要比你,看的更远一步(1/2)

    那位少主闻言笑道:“若这也算是小手段的话,那天下哪里还有什么机谋可堪一提的呢?先生手段高超,就不要再妄自菲薄了。”

    东方凝心只是不言。

    那位少主已经知道对方是个不爱说话更不爱笑的清冷性子,也不以为恼,掀开车窗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心境开阔,呵呵笑道:

    “此来梁州,虽然事情有变,然则有惊无险,更能遇到先生这般风流人物,已然算是不虚此行。”

    “只可笑,大秦朝廷自诩英杰辈出,甚么猛将如云,谋臣似雨,更有二十六位名捕缉捕天下,而今看来,不过了了,着实贻笑于大方之家。”

    这位少主有着一双极为纯粹的碧色眼睛,说的却是极为流利的大秦官话,只是似乎其所学大多从书上得来,很多都用的书面言语,有些或者词不达意,或者并不恰当。

    东方凝心调了一下琴弦,淡淡道:

    “铁麟刚直,无心多谋,前者可破乱局,后者可算人心,并不是等闲之辈。”

    “这一次,无心本来已经看破此局,准备动手,只可惜他素来喜欢谋定而后动,一招定胜负,这一次反倒受其拖累。”

    “若非柱国出面,此局胜负手,还需再做定夺。”

    少主对于东方凝心看重无心并不显得有什么不愉,洒然一笑,道:

    “无心嘛,还是有点本事的,如果他这一次用得步步为营的法子,或者会造成更大麻烦,可他偏生习惯了最后的一记胜负手。”

    “大约是为了减少对于百姓的影响?”

    “哈,也还是个迂腐之辈。”

    东方凝心顿了顿,似乎提醒道:“但是下一次,他便不会如此了,要让一名名捕连续犯下两次同样的错误,很难。”

    少主笑意一顿,面上浮现一丝苦笑,道:

    “如此说来,这一次反倒还让那冷面的名捕成长许多?是了,吃这么大一个教训,谁都要死死记在心里,这次的法子下次定然没有办法克制住他了。”

    “下次若还见面,恐怕便要棘手了啊。”

    “头痛头痛。”

    言语之中,连连喟叹摇头,似乎颇为烦恼此次若非眼前的先生,他们几人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狼狈遁逃,即便是遇到这位,那也是借助了无心身处于大秦体系当中,才将其克制。

    这种人已极为麻烦,这次过后还会更为棘手。

    少主摇了摇头,复又看向东方凝心,笑道:“可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已经败了,我也相信,有先生在,下一次,再下一次,也定然会赢的。”

    东方凝心不置可否。

    少主稍微松懈下来,靠在一侧软垫上,双眸微眯,呢喃道:“不过,中原果然还是中原,地大物博,人也多,总会出现许许多多让人头痛的角色。”

    “这次出现的那位神医,以及先前狙杀徐嗣兴的雷道宗师,都挺厉害的了,只可惜那位神医似乎脑子只是比寻常人稍微灵活些,先生这般的计策变化,却是看不出的了。”

    东方凝心淡淡道:“身在局中,本就难以看破。”

    少主笑道:“话虽如此,却也可见他在机谋一道,实则了了,不堪大用的,不过我见他长得俊秀,武功高,医术更强,有这些已经足够了。”

    “足够是一枚出色的棋子。”

    “无心铁麟被暂时捉下,只靠他一人,没有了刑部支持,便当真如大海捞针一般,而你我即刻便将离开这梁州城中,便任由他有天大本事,也无能为力啦。”

    “若非是此地不宜久留,我真的想要看看他忙得昏天黑地,一事无成,满心不甘怒气的模样,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常常平静的俊俏脸上,定然极是有趣。”

    言罢笑出声来,面目上方才因为担心无心成长而出现的些许阴郁登时便一扫而空,眉眼含笑,侧身看着窗外,碧瞳眼中倒映着梁州城的街道,百姓,倒映着逐渐靠近的青灰色城墙。

    东方凝心神色浅淡,不予回驳。

    但是心中确也知道,眼前此人所说的话怕是真的,而且这件事情,正在梁州城,在他们身后发生。

    她胁之以害,诱之以利,更在先前设计,将瞎子老吴的把柄牢牢握在手中,方才能让他将原本误导王安风等人的假名录换成了真的,以方便自己施为。

    之后,又以异术令这一行人中的胡人青年留下玉佩。

    而此时,在他们正往城外行去的路上,瞎子老吴恐怕正在想法设法,拖延王安风的脚步。

    以他四十七年潜伏梁州城的老道经验,足以拖延许多时间,等到预料到他们已经出得城去,才会将她之前交给瞎子老吴的东西转交给王安风。

    到时候,王安风应当也没有心思再思考了。

    任何人得知了父母之死另有其他原因的时候,都不可能能够定得下心的,更何况相较于智计,王安风更倾向于武功,便如谋臣武将的区别。

    猛将足以一骑当千,为万人敌,可只有谋士才能够决定整个大势的走向,再如何强大的猛将,也不过是战局推进上的棋子。

    ……………………

    王安风因着这信笺的缘故,终于窥破了这一局的全貌,但是似乎已经太迟了些,重要的事情在于东方凝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她现在人在哪里?而那一老一少两名群星阁凶徒,现在,又在哪里?

    这几件事情方才是摆在面前最重要的事情。

    王安风冷静下来,将手中的信笺小心翼翼放回怀中,然后再度将这一件件事情的经过自脑海当中过了一遍,企图能够抓得到什么异常之处,以找到这几人现在的踪迹。

    对方两人都是胡人,一为魁梧的白发老者,一者是二十余岁的青年。

    能够避开了无心的封锁和追捕。

    当天夜里,便去营救徐嗣兴……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外面,此时天色已经彻底大亮,照理说城门已开,但是那位柱国毕竟不是什么傻子,这个时候定然已经下令,将城门暂且封闭,只准进入不准外出。

    虽然定然会引得百姓许多不满,但是情急之下,如此为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以王安风的耳力,已经自外面隐隐听到了大声争执的百姓,说是今日说好了要回村里采买食材,这一大早上就不开城门,却要他们怎么办?官老爷毕竟是官老爷,不管下面人死活。

    王安风无奈笑了笑,觉得这些怨言听在心里,别有一种安心的感觉,既然对方没有离开梁州城,现在也已经大致看破了对方的计策,那么便也可以……

    等等!

    他的思绪突然微微一顿,双瞳微缩。

    这既然是因为对方的启发而堪破的,那么是否就连‘自己已经看破了对方的计策’这一点,也同样是在对方计策当中的一环呢?

    也就是说,必须看得更为遥远一步。

    比对方的计策,更远一步。

    也就是说……

    王安风的心脏突然越发有力地跳动起来,脑海中,所有的线索在他的思维中快速地碰撞组合,然后形成了一条绝对完美的路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猛地转过身来,大步冲出。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两千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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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