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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章 当年事(二合一)

    你叫做什么名字?

    张霄……

    哈哈,是有一把子力气,来吧!

    你被江湖追杀?哈哈哈,我等,便是最不守江湖规矩的人。

    终有一日,要……

    张纛再度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冰冷的山岩,有着短刺的西域灌木,冷澈的星光洒下来,前方的一切都熠熠生辉。

    呼吸了一下,肺部有如同冰针一样的刺痛感觉,下意识捂住了伤口的位置。

    刚刚记忆最后还算是清晰的痕迹,在其他的屋子里休息的神武府校尉们应该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结阵纠缠住了那家伙,然后他恐怕是在无意识之中冲了出来,浑浑噩噩,连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身上也没有披甲,手中紧紧握着那一柄卷起了的大旗。

    张纛放缓呼吸,平缓自己的气息,索性平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双眼看着上面的星空,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开来,一时间什么都不想要做,茫然无力。

    结果最后,只有自己逃了出来吗?

    狼狈的结果,和当年又有什么区别?

    他按着自己的伤口,受到的伤势不算什么问题,但是原本就不算是稳定的心境再度剧烈晃动起来,现在他的大脑中,不知道有多少的声音在无意识地低语,针扎一样地剧痛。

    作为曾经踩在宗师这一级上的武者,他对于自己的身体情况很清楚,以现在的状态,就算是伤势能够恢复,苦苦维系的心境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自然崩溃,垮塌,到时候他将会失去自我。

    对于自我的认知会和心象世界当中的倒影混合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话,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本是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看到了的结局,但是此刻提前了太多,原本是在将那柄神兵当中的灵倒影心中之后才会迎来这个结局,但是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当年的期望,终究是无法完成了。

    为之奋斗了足足二十多年的目标顷刻间支离破碎,张纛已经找不到继续行动的理由了,像是一具尸体一样,躺在星空之下,心中甚至于升起了,就这样迎来结束或者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样的念头在下一刻被他的内心扑灭,久战得来的坚韧令他挣扎着爬起,并不是畏惧死亡,也没有了什么目的,只是作为从活生生地狱般的战场上爬出来的武卒,活下去的本能占据了他的身体。

    远处隐隐还能够听得到武者行动的声音,他无法辨别那声音和动静究竟是来源于神武府的校尉,还是说来自于大荒寨的精锐,就算是神武府校尉,也不是不存在被人跟踪的可能性。

    那个有着浓密胡须的男人很可能用其余人作为食饵,要将他钓起来,这种肮脏的战术,对于他而言不会有任何的心理阻碍。

    路上遭遇了两次大荒寨搜查他的人,张纛拼着伤口崩裂,用最短的时间,将挡路的人全部都击杀,但是这样不可遏制调动了气机,被匕首刺穿的要害原本已经在宗师级别的身体素质下开始恢复,此刻再度崩裂。

    鲜血滴答滴答地从指缝之中滴落。

    那把用来暗算他的匕首显然并不是简单的货色,只是稍微动了几招,张纛的呼吸就再度急促起来,他的视线变得昏暗下去,凭借本能往前走,被黑夜中一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前面摔出。

    视线模糊,重伤之下,意识几乎像是被摔出了身体当中。

    那种影响不可能存在太长的时间。

    只要找到一个地方,能够熬过那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原本的实力了。

    他的视野从周围的边缘开始失去光芒,变得昏暗,慢慢蔓延到了整个视野的每一处角落,在近乎于昏厥,凭借本能朝着前面爬出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张纛这一次彻底陷入了昏迷当中。

    是二十年来罕见的沉睡,这一觉几乎让他睡得快要忘记自己的处境,意识像是沙漠最上层的细沙,慢慢地沉入下面,一直压抑在了下面的记忆,翻腾着往上,出现在了他的梦中。

    前面仿佛是永远都没有止境的道路,灼热的温度,令空气有些扭曲。

    他充满疲倦,深一脚,浅一脚往前面走。

    不知道何时才是终结的时候,当时与此刻何其相似,一直为之求索的事情彻底失败,整个人失去价值,在江湖上近乎于是身败名裂。

    他抬起头,前面影影约约,看到了几道背影。

    他下意识,朝着前面的人伸出手去。

    “等一……”

    张纛猛地睁开眼来。

    眼前是灰扑扑一片朴素的屋子,屋子很低矮,他在沉睡当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怔了怔,然后看到自己的手掌上面,鲜血已经被擦去,伤口上一股刺鼻的草药味道。

    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是梦……又是那个梦明,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这里的屋子很小,一侧的桌子上点着油灯,灯光昏暗,让人有些头昏的感觉,他支撑坐起身来,左右去看,屋子里面的装潢同样朴素,是西域寻常人家的模样,一位年纪同样不小的男人掀开了布帘走了进来。

    手上端着一只碗,看到张纛已经苏醒过来,快步走了过来,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旁边,脸上露出笑容,道:“您醒过来了?”

    张纛的身躯紧紧绷住,随时可能暴起,脸上却很和缓,道:

    “是你救了我?”

    “这里是哪里?”

    那穿着寻常百姓衣着的人摆了摆手,笑呵呵道:“哪里说得上是救不救的,咱们也都是有过几面的,救这个字却不敢当。”

    “只要您老没事救就好了。”

    见过几面?

    张纛微微皱了皱眉,看到那老者神色诚恳,似乎并不是在说谎,心中一沉,不知道是不是白虎堂的人,还是大荒寨的人物,在这里潜藏身份,看这样子,应该是还不知道此刻的变故,才会将他救下。

    否则的话,恐怕会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想来,眼前这人,仍旧认为自己在大荒寨和白虎堂中有着足够显要的地位,如此才会来相助自己,才会冒险将明显受了伤势的自己救回来,恐怕是打算能够得了好处。

    这却是要让他失望了。

    张纛淡淡笑了下。

    已经彻底无法完成自己夙愿的张纛此刻处于一种无所谓的心态当中,若是能够死在大秦的境内,那便是此身现在最大的奢望了,而至少,不能够死在大荒寨的手下。

    他支撑身躯,想要起身,旁边的老人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张纛闻了闻,知道是能够补气益血的药物,想到对方如果打算要对付自己的话,就单单只凭借此刻的状态,就算是不在药里做手脚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出什么反应。

    当下接过来了药碗,仰脖将其中的药物一饮而尽。

    伴随着口腔当中苦涩味道的淡去,张纛的身躯渐渐暖和了些许,那老者又给他倒了一碗热水,老人的手腕手掌,都像是做惯了粗活农活的样子,但是仔细去看的话,手掌颇为修长,想来年轻的时候,并不是出身于寻常人家。

    这也和张纛对其白虎堂成员身份呢的推测。

    老人看他喝了口水,突然开口道:“过去了这么久,能在此身未死之前,见到大人,实在是天幸于我。”

    张纛心中淡笑,道:“此地,只有你一人在吗?”

    老人点了点头,道:“家道中落,能够逃得了此身性命已经难得,家中老妻有运气,先我一步而去,至于子女,皆有所生养,不在此处,所以只得老夫一人而已,自觉天命已至,索性出来各处走走,以满足当年的愿望。”

    “倒是大人,这许多年,看上去倒也是变了许多,似乎并不顺遂。”

    并不顺遂么……

    张纛沉默下去,想到当年并肩的同袍有的阴阳两隔,有的分散天下,而自身苦求二十余年的事情,在最后功败垂成,四十八人凶多吉少,此刻虽然是活着,也不过只是等死,这如何能够仅仅说是并不顺遂?

    当下百般思绪,仰脖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如饮烈酒。

    便在此刻,他突然察觉到桌子上的烛火微微震颤,神色未变,只是暗自提高了警惕,看到旁边的老者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心中突然一顿,发现自己居然犯下了如此巨大的错误!

    眼前的人不一定就是打算救下自己的性命!

    他更有可能是发现了自己,担心冒然出手,会有可能引来武者本能的反击是,所以将计就计,先伪装要救自己,然后暗中则是通知了其余的武者,前来将自己围住。

    张纛神色平静下来,慢慢将碗中的热水饮尽。

    旁边那六十岁左右的老人叹息一声,平静道:“本来还想要和大人你好好叙叙旧的,但是恐怕现在不行了。”

    张纛眯了眯眼睛,道:“确实如此。”

    暗中已经调动了最后能够使用的气机,只打算先手为强,先将眼前之人击杀再说,却看到那老者快步走到旁边,蹲下身子鼓弄了几下,喀拉两声,有月色入内,原来墙壁后面居然藏了一道暗门,老者转过头来看着张纛,道:

    “大人还请从这里离开。”

    “外面那些人交给我。”

    张纛微微一怔,手中劲气未曾爆发,老者没有能察觉到他的动作,转身去取来了张纛遗失的那杆大旗枪,递过去之后,便要转身,张纛道:

    “等一下,你究竟是……”

    老者动作顿了顿,背对着他笑道:“啊啊,原来是这样,你没有能认出在下来啊,大人,不,应该说是将军才对,我刚刚说您不复当年,其实我应该感觉到更悲伤些的,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你,你究竟是……”

    老人侧过头来,微笑道:

    “您可还记得当年那个蹭在军中不肯走,分走了您一半口粮的书生吗?”

    “将军啊,这一次请您快些走吧。”

    “君子六艺,在下虽然年迈,未曾忘记。”

    右手一抓旁边一处机关,暗门猛地垂下,将张纛隔绝在外,旋即有嘈杂的声音从另一边突然响起,刀兵,翻砸,还有老者的喝斥声音。

    张纛的身躯僵硬。

    并不是白虎堂,不是大荒寨。

    这个人救他的理由,是因为……

    灼热的烈焰瞬间暴起,将整个屋子和屋子里的人包裹在里面,有人喝问究竟是谁,那年迈的笑声从容响起:

    “在下钟嘉懿,不过是个寻常的书生。”

    “至于其他的问题,下去再说罢!”

    钟嘉懿?!

    张纛身躯如遭雷噬,猛地震颤。

    记忆之中,翻滚着出现了熟悉的面容,是那个胆小怕事,口中总也只是之乎者也的书生。

    在这个时候,屋子里面的其他机关爆发,屋子直接内陷下去,先前的几名大荒寨武者毫无防备,尽数重伤,各自喝骂的时候,被拖着身躯奔来的张纛一个一个收拾了性命。

    他不断咳嗽着,瞪大了双目,扔下了手中的枪,将老迈的书生抱起,后者本就没有什么武功,气息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为何?要做到如此?!”

    张纛的呼吸则越发急促起来,双眼视线模糊。伤口里能够针对四品以上武者发生作用的毒朝着他的身体深处蔓延,以及那对于宗师都极为致命的心境崩碎。

    这算是这些年最为狼狈的时候了。

    上一次,还要是二十多年前,他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四十岁,虽然有武功,但是在人生上一事无成,门派厌弃,妻儿反目,走在路上的时候,鞋子都掉了一只,遇到了那帮人。

    之后的他功成名就,分封天下,柱国之位有他;世家贵胄无不恭恭敬敬,远比当年所遇到的人身份地位更高,端给他的都是天下最上乘的美酒,哪怕是酒香都能够醉人。

    当年遇到的那些人似乎黯然失色。

    但是没有能够比得过那一杯浊酒,因为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天下都看不起他,而那些人仍旧愿意朝着他递过手掌。

    钟嘉懿气息已然萎靡,诧异笑道:

    “为什么救你?什么啊,看来将军你这二十多年,过的真的很苦啊……咳咳,当年的你,可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平定天下的神武府大将。”

    张纛跪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心象世界当中,一道道倒影突然暴动起来,那些被认为只是本能,没有任何意义存在的,生灵的倒影,仿佛瞬间化作了呼啸的浪潮,一幅幅画面在眼前闪过。

    啊啊……现在终于看清楚了梦中的画面。

    “你叫什么名字?”

    “张霄?好名字。”

    “我等乃神武。”

    “必平定天下,喂喂喂,我告诉你,不要笑,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志向而汇聚在这旗帜之下的,为了此志,死不旋踵,我等,不惜任何代价。”

    那个不过及冠之年的书生手舞足蹈,安静下来的时候,看着遥远的天空,五官温和,眉眼却又桀骜,那样嚣张的笑,仿佛要一口将这浩荡天下吞下去。

    当年的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是那个书生和他分享了同样的志向和梦想。

    他从江湖上的毒龙张霄,变成了神武张纛。

    他心中极为郑重,如此承诺道:“只要我在的一日,神武之旗就一定不会倒下。”

    “只要我还活着,神武就仍旧存在。”

    那个书生拍了他的脑袋,咂了咂嘴,摇头道:“那个不对,不对,”

    “你应当如此说,来,跟着我念。”

    旁边离弃道凑过一颗脑袋来,道:“作甚,我也要补一句,来来来,大家伙儿都过来,有好玩的事情。”

    有人怪叫一声,离弃道似受到了侮辱般大喊道:

    “放他娘的心,不是咸菜!”

    “王天策也没有偷偷摸进厨房,都过来。”

    记忆中那些人都来了,围在了一起,眉眼清秀的书生左右看了看,轻轻咳嗽清了下嗓子,道:“那么,就我来开第一句。”

    “对了,这便是神武令了,谁都得要听啊,哪怕有一天我都不在了,你们也得要照办,只要这样,就还是神武的,哪怕天下不再有神武府,同样如此。”

    “我等并不是为了名,或者利而汇聚在这里的,不是吗?”

    记忆中的众人沉声回应。

    已然不复年轻,头发花白,身受重伤的张纛呢喃开口,仿佛已经被遗忘了二十年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心底,声音微弱颤抖,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唯愿天下,四海升平。”

    “要守住边疆,寸土不让……”

    “功成之后,不肆意枉为,不居功自傲。”

    “不可求名,不可为利,不可为一己私欲动武。”

    “神武之兵,所为者天下。”

    “为此而战,死不旋踵。”

    “此为神武。”

    钟嘉懿已然是在弥留之际,看着泪流满面的张纛,道:

    “救命之恩,必有所报……我当年是这样说的罢?呵,将军你当时不相信,我也没有想到能有今日际遇,今生无憾了。”

    “咳咳,将军不必难受,我这样的人,当年就应该死了的,但是将军,这二十多年,我有好好活着。”

    他抬起头,看着白发苍苍的神武将领,突然回光返照一样,双目明亮,笑起来有当年的模样,轻声道。

    “在你们曾拼死保护的天下里,好好活过了。”

    “谢谢你们。”

    “终无愧神武之名。”

    他的气息消失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倒在地,身躯颤抖,喉中低吼着,拳头一下一下重重砸在了地上,砸出了鲜血。

    三十年江湖客,十年神武卒。

    然后足足二十年岁月绵长,仍旧不肯,不甘,不愿放过上一个时代的老者,在最后,终于趴在了地上,失去了原本倔强的模样,狼狈不堪,嚎啕大哭。

    “啊啊……”

    “这些年,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ps:今日更新奉上…………

    当然,错就是错,没有人可以代替旁人原谅。

    五千二百字二合一,字数稍少,很快就要到爆发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阵法·铸剑谷(1/2)

    楼兰古城是千年前西域古国的遗址,以典籍当中的记载,其国力在原先的西域各国之中算得上是最强的层次。

    只在那个时代,国度便有近乎百万的人口居住。

    殿宇楼阁,祭祀天地的所在,民居宫殿,尽然有序。

    只是不知为何,于千载之前,悠悠百万人口,一夜之间,尽数消失不见,原先昌盛繁荣的西域王国,只在一夜之间崩塌,留下数不清的谜题。

    千年以降,不知多少人妄图来西域楼兰寻找当年楼兰国消失的谜题,以及王室留下的密宝,大多一无所获。

    比起黄金美玉,还是马贼在这里更容易见得到。

    王安风和吕映波等人一路疾行,在茫茫黄沙之中,很容易迷失了道路和方向,周围的景色放眼望去,千篇一律,对于时间的感觉会变得迟钝。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过去了几个时辰,王安风终于在远处看到了楼兰古城,看到了那座被无数的谜团重重包围的古代城池。

    眼中微亮,在这个时候,反到控制自身气机,从空中落在了地上,继续朝着楼兰前向,即便是这个时候,或者说正是到了心中焦急如火的时候,他的思绪才会变得更加冷静。

    生哲瀚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的强弓,左手垂下打了几个手势,骑乘在黑狼背上的勃刻尔家族成员各自令坐骑放缓的动作,防止发出太大的动静来。

    众人慢慢地靠近了楼兰古城,花去了远比先前更长的时间。

    ……………………

    一入城中,便觉得荒凉异常,处处残垣断壁,原先的殿宇崩塌,屋舍也已经只剩下一面破了大半的墙壁还在孤单地耸立,千年的时间太过于漫长,漫长到枭雄的野望和雄心都淹没消失,更不必说是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生哲瀚抬眼看向吕映波,道:

    “接下来往哪里走?你既然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那么也应该知道那东西现在在哪里罢?”

    吕映波面容苍白而单薄,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完全是由那个人负责的,我负责的是在周围国家的事情,于细节处知道的不多,那个时候的我不会去问这些事情,他也不会和我说。”

    生哲瀚的脸色有些发青,指了指这一片浩荡的古城池,一字一顿道:

    “那你的意思是,我等要在这么大一座废墟里面,找那一把不知道藏在那里的剑,而在同时,对面早就知道那把剑藏在哪里?!”

    吕映波脸色也很不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生哲瀚深深吸了口气,胸膛之中情绪沸腾,若非是王安风还在旁边,他几乎有将手中弓箭砸在地上,彻底不干了的打算,楼兰是千年前西域最大的城,这样一座大城占地自然广阔,更不必说还有肉眼难以辨别的密道。

    在这样大的一座城池里,要找一把剑,需要的代价就是时间和人手。

    但是很可惜,他虽然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但是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他们最缺乏的东西就是这两样。

    但是没有办法,局势如此,也只能够慢慢去找,或者有天命在此,那把剑藏得不算远,只要稍微找找就能够找到那把剑。

    生哲瀚深深吸了口气。

    正在这个时候,王安风突然侧身看向西北侧的方向。

    袖口系着的天机珠随风而动,王安风气机牵扯,以奇术的手段,瞬间横扫过了这一片城池当中,在他的视野之中,整个楼兰古城都处于一种暗淡的模样。

    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了居民,这座城当中已然没有‘缘法’和‘因果’的存在,奇术不可能作用于无生命的存在,在东方家独有的感知当中,这里是死去的区域。

    但是在这样仿佛废墟一样,枯败冰冷的天地当中,有一处角落中却有淡淡的暖意传来,这种异样的感觉足够微弱,但是在一片黑暗当中,再微弱的光都会象是太阳一般显眼。

    王安风双眸微微亮起,道:

    “在那边……”

    “什么?”

    生哲瀚微微一怔,王安风已经展开身法,仿佛飞鸿一般,掠过了这片苍凉荒芜的天地,吕映波和生哲瀚对视一眼,当下收起了心中焦躁担忧,一前一后,紧紧跟随。

    这样苍茫空旷,而且陌生的所在,王安风却像是没有半点迟疑,笔直往前,速度不断上升,竟然仿佛没有极限一般,吕映波两人竭力追赶,仍旧还是跟丢了,所幸此刻王安风并没有抹去痕迹,所以他们两个没有找丢了方向。

    等到他们终于找到王安风的时候,王安风已经停在了一座古朴的建筑之前,似在低语,生哲瀚停下脚步,抬眸看着眼前伫立的建筑,双眸微微瞪大,呢喃道:

    “这,这是……”

    即便是在这段时间,见识过许多往日没有见到的事情,眼前所见的一幕,仍旧令他心中震动不已。

    眼前存在的建筑。

    或者很难以用建筑这两个字形容的存在,伫立于此。

    整体仍旧是和楼兰古国一般无二的黯淡黄色,但是却是诡异的下尖上宽的模样,如果要形容,就像是一柄倒插在地的长剑,但是这柄剑已然过于庞大,有数十丈之高。

    从剑柄的位置,到剑刃,有八道锁链蔓延而出,悬在虚空之中。

    锁链越靠近剑身便越真实,透着青黑色的光芒,越往四方八面而去,则越发虚幻,与天地同色,最后消失在虚空当中,空气中能够听到锁链晃动的哗啦声,但是仔细静心,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只能看到苍茫茫天地之间,一剑伫立,锁链横贯八分。

    他再无法感受到丝毫的气机。

    生哲瀚神色震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往后面退了几步。

    眼前一花,悬在空中的长剑再度从他的眼中消失不见,眼前所见,仍旧是一片苍茫的大漠景致,他又往前面走了两步,那柄仿佛应该出现在传说之中的神兵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道门的幻阵,而且是位格极为高的那一类……”

    王安风开口,这个时候,他记起了少年时候,在青锋解下,踏错一步,就永不得其门而入的阵法,当下认出了这一幕的由来,西域之中,甚少有人懂得这样的阵法手段。

    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年前与那穷奇最后一面时候,后者曾说,湛卢剑被当代欧冶子所控制,强行操控,离开了王天策,他之后心中就有一个疑问。

    穷奇说神兵湛卢常常暴动,但是在当年那件事情之后,离伯不可能没有去找湛卢剑,神兵暴动,往往会引动放元数百里的天象变化,对于本身与天地交融的宗师而言,这样的变化不可能没有感觉。

    更何况是对于湛卢剑极为熟悉的离弃道。

    但是此刻,一切都有了解释,当年铸剑谷也深知这一点,也绝不愿意直面离伯,将湛卢剑带走之后,并没有留在大秦的内部,而是想方设法将其送到了西域之外,楼兰古城,地处荒僻,方圆千里,了无人烟。

    再加上有上乘的道门幻阵,遮掩气机变化。

    除非是有宗师高手靠近此处三十里之内,否则绝无半点可能察觉异样。

    铸剑谷……

    王安风心中默念,而在这个时候,生哲瀚终于从初见此地气象的震动中回过神来,呢喃两声,道:

    “是阵法吗?那么,神兵湛卢,现在就存放在这里吗?”

    吕映波点了点头,道:“气锁八方镇龙式,这个地方确确实实就是镇压湛卢剑的地方,此地阵法完好,看起来,白虎堂的人还没能够发现这个地方,我等快些进去。”

    “但是切记要小心,此地应当有诸多阵法,并不仅仅是压抑神兵的。”

    生哲瀚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弓,心中警惕。

    王安风摇了摇头,缓声道:“你们都在外面守着。”

    生哲瀚微怔,下意识看向他,道:

    “公子?”

    吕映波皱了下眉毛,道:“你不要莽撞,你看到这个阵法就应该知道,把这把剑镇在这里的人对于这把剑有多在乎它,不可能没有其他的布置,一个人进去的话,就算是你,也没有办法轻易得手。”

    王安风闭了闭眼睛,道:

    “我一个人起码走得掉。”

    “事情便这样决定了。”

    “若是白虎堂的人来了,你们便做些拖延,我会尽快将里面的湛卢剑取出来。”

    吕映波定定看了他数息,见他心志已定,呼出口气,点了点头,道:

    “既如此,我会守在这里。”

    “若论攻坚克敌,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要将其他人拦在外面,我却不会差于任何人。”

    生哲瀚亦是点了点头,一声令下,周围擅长骑射的武者都散开来。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前面的大阵,以及那数十丈高的巨大建筑。

    湛卢剑,就在里面。

    只要攻破铸剑谷的阵法,就可以见到那柄剑了。

    右手抬起,气机引动,以磅礴的气机将自身包裹,借助天机珠的位格,强行踏入了被阵法压制住的‘天地’之中,往前走了几步,在生哲瀚等人的眼中,只能够看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涟漪,旋即王安风便消失不见。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二百四十二章 神兵的认可(2/2)

    眼前的视野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已经从西域中荒凉苍茫的景象,化作了阴暗逼仄的道路,竟仿佛他只是迈出了一步,就从外面进入到了那柄剑形建筑的内部。

    这种经历,对于王安风而言,并不算陌生,不提当年青锋解也有类似的手段,每一次回到少林寺的时候,他都会经历远比这更为离奇的事情。

    当下心境未曾变化,一抬手已经将那柄墨刀握在手中,缓步往前行去。

    这座突然出现在西域废墟当中的大阵,极有可能是铸剑谷的人留下的,也就是说,他在遇到白虎堂的高手之前,恐怕还要先和铸剑谷在此地潜藏的高手做过一场才能够见得到湛卢剑。

    速战速决!

    每走出一步,气息便即缓缓涌动,随时能够爆发出雷霆一击。

    但是这一处建筑只是往上,一路寂静无人,若不是有天机珠护身,他甚至于要怀疑,自己所在之处,并不是那建筑的内部,而是陷入幻阵之中而不自知。

    复又行了片刻,他的耳中传来一阵刀兵碰撞的声音,旋即就有低低的惨嚎声音响起,鲜血的味道萦绕不休,只在前方不远。

    王安风神色微变,心中知道情况有变,顾不得潜藏,当下右手持刀,双手手背上,代表着神兵的气息升腾而起,脚下步伐加快,迅速朝着前面惨叫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他的身法沿袭神偷门一脉,步伐则有少林风格,于短距离腾挪之上,极为迅捷,从听到惨叫的声音,到赶到现场,不过过去了数息时间,入内之时,正好看到一名女子干脆利落,将手中短剑从旁边一人的脖子上反手拔出。

    鲜血喷出,被刺穿要害的中年男子捂着自己的咽喉,跪倒在地,然后整个人匍匐在地,身躯仍旧微微颤抖着。

    从背后刺穿那男子的女子神色不变,将手中那柄短剑收回,在左前臂的皮甲上擦过锋刃上的鲜血,顺手将手中的短剑收归于大腿上的剑鞘上。

    其五官本应该颇为美艳妖娆,但是此刻却极为冷峻,仿佛一柄出鞘的长剑,妖冶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的脚下倒下了数名男子,王安风认出其中一人的腰牌,隐隐有猛虎呼啸之象,那白虎潜藏七星,正是白虎堂的标记,神色不由得微微变了变,旋即抬眸看向前面的女子。

    他认得这女子。

    或者说应该是打过好几次交道,在青锋解下,她就曾经暗中潜伏,持拿名剑鱼肠对他出手,之后又有数次冲突,似为先生所用,最后能够找得到穷奇踪迹,也还是因为这名女子的功劳。

    师怀蝶。

    王安风心中默默念出了她的名字。

    只是当年那个凭借歪门邪道,方才勉强踏上四品境界的女子,此刻的气息却已经极为扎实,和那些凭借着自身武功,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的四品武者,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于略有超过。

    却不知道,这一年时间,她是经离了怎样的磨练,方才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

    不过,师怀蝶在此地,就证明这里果然是铸剑谷的手段。

    当年他似乎杀了她所亲近之人,那名以铁浮屠之法修行出的高手,师怀蝶一直对他抱有足够的杀机,此刻虽然忍不住他易容后的模样,但是也很有可能将他视作白虎堂一行人而暴起杀机。

    王安风心中念头一闪而过,扣紧长刀,师怀蝶已经转过头来,视线在王安风袖口上垂落下来的玉珠天机,以及手中那一柄朴素无华的墨刀上扫过,并不曾有什么敌意,只是点了点头,淡淡道:

    “你终于来了。”

    “我已在此地等你许久。”

    王安风微怔,立刻意识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意思,当下不管对方是认错人还是说真的是奉先生令,在等自己,只是绷住脸上的神色,顺势道:

    “做的不错。”

    师怀蝶淡淡道:“不过是处理了些扰人清静的无关之人。”

    言语声中,已经起身,此刻她身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劲装,衬托出修长身形,领口处是龙雀暗纹,走动的时候,袖口微摆,透出一截月白色里衣袖口,有天青色龙纹游动。

    王安风心中了然,右手持刀,跟在了师怀蝶的身后,沿着楼梯往上走,走了数十台阶之后,前面一道铁门阻拦了前路,师怀蝶从怀中取出一把钥匙,将门打开。

    旋即继续向上,复又数十阶,又有铁门挡路。

    师怀蝶从旁边一侧的暗门中走入,取出钥匙开门之后,再度将其放回原本的位置,淡淡解释道:

    “这些铁门和钥匙都是阵法的一环,若是一不小心放错,或者未能在三十息内放回原本位置,就会令大阵发生变化。”

    “每一把钥匙,原本都有一名高手保护。”

    王安风皱了皱眉,道:

    “但是我未曾察觉到气息……”

    师怀蝶脚步顿了顿,歪过脸看了他一眼,黑发飘摇,额头上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双眼在这般不断不断往上的阴暗之中,透着难言的暗红色流光,安静注视着王安风。

    王安风心中一顿,瞬间明白了潜藏之意。

    师怀蝶收回视线,从旁边提着一盏八面青铜灯,灯光照亮周围的黑暗,一步一步往上走去,淡淡道:

    “你想要替先生将剑取出来,最大的阻碍,并不是铸剑谷或者其余的组织,就算没有任何人去阻碍你,想要将这一把剑拿回来,也极为困难。”

    “百年前那一位剑圣的三愚剑已经自然诞生灵智,能够自行抉择。”

    “而这一柄湛卢,则已然千年,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安风想到麒麟锁的麒麟器灵,点了点头,道:

    “它既然是神兵,自然有灵智,这一点我知道。”

    师怀蝶摇了摇头,不曾回答,只是道:

    “你觉得这一座剑阁如何?”

    王安风沉吟了下,坦然道:“虽然不喜,但是单纯来说,鬼斧神工,镇压一处天地的气机,使其沉如弱水,天下难得如此阵法。”

    “阵法?呵……”

    师怀蝶淡笑了声,她的气质与一年前相比,不再如当时那样忐忑懦弱,相比于当时装出来冷酷,实则渴求自由和正常人生活的女子,此刻的她反倒更趋向于兵器这样的概念,淡淡道:

    “这可不是什么拘束的阵法。”

    “这里原本只是幻阵,也没有这么大的气象,不必说压抑天地气机,连寻常武者也很难影响。”

    “之后会有这样的变故,只是因为,当湛卢剑最后一任剑主逝去之后,作为而今天地神兵位格第一的存在,它无人拘束,开始侵蚀周围的天地。”

    “你我现在在走动的地方,并不是人力修建而成。”

    “神兵的传说,一直要在五千年往上的岁月,和那些神话联系在一起,最先的神兵,都和神话中的人物有关。”

    “轩辕剑是作为古代神话和我等所知的神兵分界。而天下神兵离散的时候,作为‘天御与之’的湛卢剑,是唯一一柄和神话有所关联的造物,同时具备【帝王仁道】的概念,位格和其余的神兵截然不同。”

    “以先生所说,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非真非假,很有可能是剑灵的梦境当中。我所说,阵法会有所变化,是指会令这个‘梦’走向不可控的方向,你若是想要带走这柄剑,就要看你如何能得到那剑灵的认可。”

    师怀蝶的脚步停住,前面是一间屋子。

    在这样一个冷冰冰的剑阁当中,这却是一间茅草屋,平凡朴素,像是某个书生寒窗苦读的地方。

    油灯暗淡的光透过窗格纸透出来,是昏黄色,类似于日落时候的温暖颜色,恍惚间,似乎还能听得到书生轻声的念诵声音。

    师怀蝶让开方向,道:

    “……这是典籍中的记载。”

    “顶级神兵之中所谓的灵,很可能包括了自古以来,所有受到神兵认可的人,是在他们得到神兵认可时候,最为纯粹时候的样子。”

    “你要得到神兵的认可,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认可你。”

    ps:今日第二更奉上…………两千七百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剑灵,长生(七千四二合一)

    “剑中之灵的考验?!”

    王安风的心重重跳动了下,师怀蝶已经让出了前面的道路,点了点头,声音清淡,道:“不错。”

    “千年剑灵,比起人,更接近于传说中的仙神,其考验很有可能神秘莫测,并不是武功足够高就能够通过……”

    “言尽于此,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接下来如何,只能够靠你自己了。”

    王安风心中一瞬间不知道闪过多少细碎的念头闪过,但是他表面上反倒是更为镇定平静,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刀交给左手,右手抬起,按在了草屋的门上。

    虽然说是剑灵的梦境,但是触感和真实存在的木材并没有区别。

    他动作顿了顿,稍微用力,木门吱呀一声,朝着里面推开。

    王安风迈步踏入其中,而在师怀蝶的视野当中,在王安风的手掌碰到木屋的时候,他就直接消失不见了,连武者的气机都无法感知到,即便这一年来,听从先生之令,成功来到了这一处奇景当中,但是亲眼所见这样一幕,仍旧让她心绪起伏不定。

    已经收入剑鞘中的鱼肠剑不断颤抖。

    神兵位格第一,神剑位格第一。

    即便自古以来,地位也只在神话造物之下,神兵湛卢。

    王安风眼前视野微微一亮,先前所见,不过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木屋,不过数丈方圆,但是一步踏出,天地便是骤然变化,距离和方圆的概念被抽离,眼前的世界不断向着更内部眼神,几乎不曾有过终点。

    两侧屏风竖立,上面有一幅一幅粗狂的画面。

    刚刚开始的时候,一道身材高大的男子挥舞手中的重锤,带着一男一女,天下行走,他们周围的环境在不断地变化,他带着的两人,从孩子逐渐长大,变成了少年少女,然后是青年,最后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王安风心中微动,自语道:

    “欧冶子挟其精术,径往湛卢山中,于其麓之尤胜且绝者,设炉焉。”

    “这是……湛卢剑的来源?”

    他将心中那种隐隐的预感埋藏起来,往前走去。

    伴随他不断往前走,两侧屏风上的画面在不断地变化,王安风看着这些图景的变化,心中浮现出一句一句曾经在各个典籍当中看到过的只言碎语。

    有寻找天下铸剑之物,乃取锡于赤谨之山,致铜于若耶之溪。

    雨师洒扫,雷公击劈,蛟龙捧炉,天帝装炭。

    三年于此而剑成。

    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王安风原先只是以为这些典籍中所记载的不过是夸大言语,是后世之人对于那个神话传说和历史纠缠不清年代的向往,但是若这两侧屏风之上真的是湛卢剑曾经经历的事情,恐怕并非完全只是文人呓语。

    最后的画面,铸剑师跪在苍山的巅峰,手中捧着湛卢剑。

    墨色的天穹之下,那柄剑仿佛苍天的眼瞳,注视天下苍生。

    画面笔触极为粗糙,气魄却浩大苍茫。

    王安风耳畔响起了一道声音,仿佛从千年之前传来,一字一顿,如重锤击空,字字句句,虔诚而睥睨。

    “此剑,当无坚不摧。”

    “剑刃不染杀机,出之有神,服之有威,以示天下,可知仁者无敌。”

    王安风脚步微微一顿,伴随着声音,屏风画面上风起云涌,面容刚毅,两鬓斑白的欧冶子出现在他眼前,身材高大,为求一剑,耗尽二十年光阴的铸剑师手持湛卢剑,剑锋抬起,指向王安风,双目纯粹而热烈,道:

    “欲求此剑否?”

    王安风脑海中想到了刚刚吕映波所说的话,明白这应当便是剑灵考验的第一个关卡,未曾遮掩自身的目的,右手持刀,坦然道:

    “请!”

    三千年前的欧冶子大笑,右手持剑,招了招手,道:

    “且来!且来!”

    王安风右手持刀,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身心境中掠过,但是于他而言,并不曾感觉到什么异样,反倒觉得自身气机更为顺畅三分,握刀的手掌越发有力,看到欧冶子已经持剑奔来,当下收摄全部杂念,持刃上前。

    手中墨刀斜持,猛然向上逆战而去。

    刀剑相击,铮然鸣啸。

    ………………

    “问心路……”

    少林寺中,圆慈罕见睁开了双眼,看着‘外面’。

    王安风本身武功达到四品的高度,而欧冶子是古代铸剑师,史载他铸造五兵,每铸造一柄神剑,自身境界便会向上一步,当最后,威压天下,承天地之命,却不带丝毫杀机的湛卢铸成之后,踏入大宗师,是精彩绝艳的人物。

    但是现在他不过是历史上存在的铸造大宗师留下的影子。

    这个影子和王安风正攻杀在一起,而王安风正逐渐占据上风。

    古道人看出了问题,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是问心……唯独得到认可的人,才能够拥有持剑的资格,而资格并不是以武功境界而决定的。”

    “只要达到心境的要求,即便是手无缚鸡之力,也能够通过。”

    “而若是来人没能满足要求,可能会面对三千年前,铸造湛卢神兵之后,心境通透,达到巅峰境界的大宗师罢……眼前来看,安风似乎并非极为满足,但是也不算是被排斥。”

    鸿落羽咕哝道:“这把剑,是打算找一个和自己性子相投的人?”

    “又不是搭伙儿过日子,怎么这么多要求?”

    古道人叹到:“大概是见识过天下人杰之后,要求就越来越多了吧,三千年神兵通灵,这把剑不是谁都有资格拔起来的。”

    “不过这样子,他最后会遇到的人,恐怕是……”

    鸿落羽挠了挠头发,安静下来。

    而在这个时候,王安风最后一刀横斩,击破了眼前的铸剑师,欧冶子叹息一声,满足地消失不见,王安风缓缓将手中之刀收归于鞘,这个时候也猜出了考验的真相,呼吸不觉稍微有些用力。

    第一个是铸剑的欧冶子。

    那么最后一个就是……

    他抿了抿唇,抬起头来,看着前面的道路,手中握刀,大步而去。

    六岁去世……对,那个时候,他六岁,可是现在,他马上就要十九岁了……

    十三年。

    三千年岁月,湛卢剑的剑主却并不多,最多也不过三百年一人,有的时候甚至于是五百年一次,王安风不断往前,心无旁骛,手中之刀不曾有半点迟疑,湛卢剑乃仁道之剑,有私欲者难进一步,但是他所求却恰好和湛卢剑所提防的无关。

    不为天下,不为权势,也不为了得到纵横江湖的力量。

    没有人会认为,一个人想要再见他的父亲一眼会是不合仁道的事情。

    势如破竹,终于抵达了最后的地方。

    手中之刀震颤嗡鸣。

    王安风抬眸看着前面最后一人。

    是眉宇中和他有七八分相像的书生,穿着一身蓝衣,右手持剑,手掌修长白皙,和王安风记忆之中病弱的书生完全不同,他眉宇之间意气飞扬,眼底带着荡尽天下的三千丈豪气,有凭栏邀月的三千字风流。

    那个常常咳嗽的病弱男子,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啊。

    王安风脚步停下,心中有千万种情绪堆积在一起,想要说什么,却又完全说不出话来。

    眉宇间有少年风流昂扬气魄的王天策抬眸看着对面的人,王安风心中一片空白,王天策却不识得他。

    此刻的他只是存在于神兵湛卢的记忆之中,曾经得到这柄神剑认可的剑主倒影,和先前的欧冶子一样,并没有自身的思绪和记忆,唯有纯粹的意愿。

    铮然剑啸当中,右手持剑,蓝衫倜傥的少年看向恢复真容的王安风,如先前每一代剑主一般,坦然道:

    “持此剑者,当为天下而动。”

    “含私欲者为宵小,不配此剑。”

    王安风深深看了少年王天策一眼,手中之刀抬起,刀锋震颤,两人旋即上前,王天策不过只是寻常读书人的剑术,不过竖斩横劈,却自有方度,王安风尽数施以守策,未曾攻出一刀,刀剑碰撞,近距离看着王天策。

    那是那个男人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眉宇之中都是自信和骄傲。

    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最后却会变成那个样子。

    最后一次刀剑碰撞的时候,王天策的虚影似乎耗去了属于他的力量,慢慢散去,王安风胸中情绪起伏,抿了抿唇,看着微笑散去的书生,那许多情绪涌动出来,只是道:

    “爹……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你不用担心我。”

    “勿佑,永安。”

    只要说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他闭上眼睛。

    不用担心我……

    最后的对手消失不见,周围的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化,一点烛火亮起,重新变成了那座木屋的模样,最里面倒插着一柄剑,长剑通体墨色,相较于其锋芒毕露,更为明显的,应当是其宽厚。

    在长剑的旁边,一桌一椅,看上去很寻常,甚至于有些许陈旧。

    一名书生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卷书,身着蓝衣,眉眼温和,王安风的心跳速度在这个时候微微加快,很快就沉静下来。

    那个书生抬起头来。

    整个人的面庞他并不熟悉,并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人。

    书生看向王安风的方向,微笑颔首,道:

    “做的不错。”

    “虽然和往日那些人的破局方法不同,但是别有执念,能够通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也算是别开生面,不过最令在下吃惊的却是,没曾想在这样的世代,还能够见得到‘道友’所在,委实令人惊讶。”

    “我以为他们都一同埋葬在那个时代了。”

    他看向王安风的右手手腕。

    空中有冷澈的声音淡淡道:

    “终有例外。”

    伴随这样的声音,在王安风的身旁无声无息出现一人,眉目清俊,身着青衫,只一抬眸,便是兰芝玉树风骨,眼底却有习惯性的冷淡,和宽厚温和的剑灵气度截然相反。

    剑灵微微颔首,复又看向王安风,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微笑道:

    “你来这里的意思,经过方才之事,我已经足够明白了。”

    “不过很可惜,我不可能让你将这柄剑带走的。”

    王安风微微一怔,道:

    “为何?”

    剑灵遗憾道:“不合适。”

    “你的心和往日那些人不一样,你或者有足够坚定的心志,有足够高超的武功,但是却不具备背负这样沉重命运的器量,这并非是小看你,只是身为游侠,就不要去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

    剑灵声音微顿,眉头皱起,手指轻轻敲击眉心,似乎有些头痛,道:

    “但是你毕竟通过了……”

    “我存在天地之间,已经三千年有余,却不能言而无信,唔……你若是担忧有人想要将此剑带走的话,则大可以不必,便是前代那几人,也不过是和我颇为投缘,我帮他们一把而已,每一人三次出手机会,而今却没有什么合眼缘之人。”

    “虽天下之大,暂且还无一人有持剑的器量。”

    “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担忧,不过,就这样将你打发了,却又有些不合道理,毕竟连家中长辈都出来了。”

    他含笑看了一眼青衫文士,文士神态仍旧冷淡,书生想了想,抚掌笑道:

    “这样罢,小家伙,将你那柄剑取出来。”

    王安风反应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抬眸见旁边的青衫文士点了点头,方才张开右手,五指之间,流光仿佛星辰,交错变换,一柄木剑从虚化实,现出身来。

    旋即握合剑柄,便有一声悠长剑鸣响起。

    剑灵对于这一柄剑似乎颇有兴趣,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

    “原来如此,竟也算是‘天御与之’的位格,不过还太稚嫩了,原先的灵韵只是来自于一柄寻常的神兵残骸而已,若非有人共鸣使其苏醒活跃,也无法达到这一步……材质上,似乎也不够,那么在下便有些逾越了。”

    “还请道友助我。”

    他看向赢先生,补充了一句。

    “不知道以这样的资质,能够吃得下多少年的灵韵?”

    王安风未曾明白过来的时候,湛卢已经张开了右手,那柄木剑铮然鸣啸一声,旋即浮在空中,被无穷尽星光笼罩其中,旁边青衫文士淡淡抬眸,注视着漂浮起来的木剑。

    伴随着破碎的声音,本应该绝不可能碎裂的木剑从剑柄之下开始碎裂,但是那些碎片却不曾跌坠在地,仍旧悬浮在空中,组成剑的形状。

    天机珠升腾而起,镶嵌于剑柄当中。

    麒麟双拳崩碎,汇聚于星光之中,化作了赤金色流焱,仿佛岩浆一般,在剑身上的裂纹之中缓慢流淌,混合了星辰光辉,麒麟火焰,以及天机气息的流焱慢慢凝固,化作了实体。

    剑灵似乎颇为满足,点了点头,微笑道:

    “算是对你能够闯来此处的些许奖励罢,这湛卢剑中,超过百年积蓄而来的灵韵,已然尽数在此了。”

    “麒麟环绕,以为镇压,一方世界环绕星辰,作为剑身的支撑。”

    “这样的手段,足以支撑住‘天造神兵’的位格。”

    “这柄剑,若放在三千年前,以经足以参与到神话当中,不过,现在似乎有些吃撑了。”

    “小家伙,我在这柄剑中留下了一道湛卢剑的剑意。”

    “我和你挺投缘的,若是你能有担负天下之器,随你一去,倒也无妨,只是可惜,世上太多有缘无份了。”

    王安风握紧了手中的剑。

    沉默了一会儿,看到剑灵似乎并不打算在说什么,看了一眼先前王天策所在的位置,起身告辞,现在吕映波他们还在外面守着,既然剑灵所说,不会为白虎堂所用,他也只能离去。

    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处理。

    正在这个时候,前面书生模样的剑灵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抬手一拍额头,轻声笑道:

    “糟糕糟糕,三千年了,记性反倒一日不如一日了。”

    “差点忘记,好险好险。”

    他抬眸看向王安风,道:

    “你是不是姓王?”

    王安风微怔。

    书生模样的剑灵自顾自笑道:

    “我看你模样,应当是那个人的后裔吧?他的儿子,还是孙子?。”

    “王天策,唔,气息如此相近,应当是儿子了,若你是他的儿子的话,那么他当年曾经有一句话,一定要我带给你,当年他三个要求,前两个已经满足,最后一个,便留在了这里。”

    王天策的话?

    少林寺中,鸿落羽摸着下巴,故作深沉,道:

    “原来是那个男人,我就说,他不可能不留下什么后手的,啧啧啧,自古以来,那帮人总喜欢算算自己死后会出什么事情,王天策能够做这么多的事情,没有可能算不到啊。”

    “搞不好就是对于白虎堂的计策,还是说针对星宫的布置?”

    “总之前面有他,后面有姓赢的,这一局那不是稳赢了?一个心里够脏的就已经不错了,嘿嘿,两个,这样怎么输,你就说怎么……”

    古道人手中剑鞘轻轻在鸿落羽后脑勺砸了下,发出轰然巨响。

    鸿落羽干脆利落趴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灰。

    眼角泪痣的道人姿态娴雅,收回手中之剑,认真思考道:

    “休要乱讲话。”

    “不过,偷儿所说,倒也不无道理,以王天策在上一个世代表现出的手段,若是没有什么布置的话,反倒说不过去了。”

    吴长青抚须道:

    “可是,依老夫之见,这种人若是有布置的话,一定早就留下了伏笔,要让他留到现在,不惜以神兵湛卢剑的一次全力出手作为代价,也要保留的话,不知道是什么。”

    “无论是什么,定然足够重要……”

    “或者是我们并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也说不一定。”

    剑灵悠然看着王安风,道:

    “如何,要听听看吗?”

    旁边青衫文士已经消失不见,王安风收回视线,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剑灵一笑,袖口轻拂,天地陡然变化。

    世界变得一片开阔,天地昏黄,一片湖泊岸边的芦苇地,有一名年轻的书生拄着长剑,背对着王安风,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慢慢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只是二十多岁,只是比此刻的王安风大几岁,眉宇之中,却已经满是沉静,他就站在王安风的身前,他们两个人有类似的容貌。

    只是那书生看上去,沉静之中,仍旧有着些许的轻佻。

    王安风气质却安静而沉厚,除此之外,几乎像是在照镜子一样,恍惚间若不注意,几乎以为是一个人。

    王安风看着前面的青年书生,那书生看上去只是比他大了一两岁,眉宇之间,却已经满是浩荡,天策上将,曾经呼啸席卷上一个时代的男人,神兵湛卢最后一代的剑主,也是最能发挥出这柄神兵的人。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将心念沉下去,静心听着王天策即将说出的话,要将他不惜以催动神兵全力一击的机会,将身为神兵之主的资格作为代价,也要留下来的话深深记住。

    王天策望了望前面的王安风的方向,微笑道:

    “没有想到,再见到你,会是这样的局面。”

    王安风愕然,这个瞬间几乎以为前面的就是真人,但是从眼前的人感受到的,和前面那个神兵虚影一般无二,心中的情绪蜂拥,仿佛是为了要说服自己一样,王安风呼出一口气来,轻声道:

    “这只是神兵器灵留存下来的倒影,并不是真的……”

    王天策一挑眉,微微笑了笑,轻声开口。

    “是吗?神兵虚像?”

    王安风敛目:

    “气机和存在一样……是虚影,提前猜到了我的反应吗?”

    王天策摇了摇头,笑道:

    “也罢,能够看到这一幕,也算是你合格了。”

    “那么,最后,所谓神兵虚像的我,最后的一句话。”

    天策上将神色上的轻佻收起,看着王安风的方向。

    王安风抬眸看他,少林寺中,鸿落羽,古道人,吴长青仔细在听,心中好奇,他是要说什么。

    白虎堂,大荒寨?

    江湖,还是天下局势?

    能够让这样的人付出代价留下来的,无论怎么样想,都是足够重要的才是,这一瞬间的安静,仿佛漫长到有近二十年的时间。

    王天策微微一笑,笑容温醇,看着王安风,柔声道:

    “屹今为止的人生,……可还喜欢吗?”

    “我和你娘都不在,有没有受欺负?”

    有没有受欺负?

    像极了一个偏袒儿子的父亲。

    神武府天策上将军,纵横天下,以神兵之主的资格为代价,要神器器灵流传后世的,也就只有这一句话而已。

    王安风的身躯颤抖了下。

    少林寺中,数人愕然,旋即缄默。

    眼前的虚影微微僵了下,然后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像是机关木偶一样,在王安风的面前,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僵硬平常,没有曾经天下谋士的从容。

    “没有想到,再见到你,会是这样的局面。”

    “屹今为止的人生……”

    “可还喜欢吗?”

    王安风眼中控制不住有雾气升腾。

    喜欢啊……为什么不?

    他已经去过了江南,走过了塞北,在西域的边关雄城扬刀,在苍凉的异国骑着马,听过古朴的调子走过‘他’曾经走过的大漠,他在‘他’的口中听过无数的故事,但是现在,他自己已经可以是故事中的人物,仗剑天下。

    他走过的很多地方,都有‘他’曾经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经历,为什么不喜欢?

    旁边神兵剑灵再度浮现,看着不断重复一段话的‘王天策’,耸了耸肩膀,道:

    “你没有猜错,他确实是虚幻的。”

    “只不过是当年留下的而已,是假的,不过他当年说一定要吓你一跳,几句话想了很久。”

    “但是我不大明白……明明只是假的,全部只是假的,当时他只是面对不存在的你,你眼前也只是不存在的他。我不是他,无法体会他的感情,这一段也只是虚幻,并不存在的东西罢了,所以,你觉得呢?”

    “双方都只是假的而已。”

    剑灵望向王安风,饶有兴趣道:

    “他是不是在白费功夫?”

    “真的是蠢货,用人的话说,是蠢货吧?”

    王安风没有回答,剑灵看到刚刚锋芒毕露的少年人仰起头来,眼角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脸上的神色变得平和,叹了口气,背对着王安风,抬起头来,笑叹道:

    “所以说,那个蠢货的思念,有好好地传达过了吗……”

    “是吗?”

    “如果这样的话,真的太好了。”

    “算是,不负一场相交,不负所托了罢?”

    ………………

    记忆之中,曾经如此发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湛卢剑域永远存在下去?”

    “道士,武者,帝王将相,不是都在追求永生不死吗?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

    “没有天下风景可看,没有美食可吃,长生不过朽木,死了算了,清净些,至于你说的什么遗憾?”

    书生回答毫不负责,想了想,又说。

    “湛卢,你可知道,天下真正的大事,没有一个是一个人,一代人能够做到的?我做到我能做的极致了……接下来就是退场才对,挣扎着抓紧最后的时间,那样太狼狈了,不像是我。”

    “长生?”

    念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人的语气何等轻蔑。

    记忆中年不过双十,两鬓已经斑白的书生拄着长剑,肩膀上披着纯白大氅,作为剑灵,乃是无心之物,无法体会人的感情,但是记忆之中,那时白色的芦苇花及腰,风吹过的时候,书生抬眸看着远空,神色复杂而平淡:

    “生老病死,天下常理,即便如你一般,终有一日会剑锋折断。”

    “不过,那一刻应该还很遥远,但是当在千载之后,你看到有另外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和我此刻见到一般无二的风景,吟出千百年前从我口中说出的诗句,便会明白罢……不,你大概也不会明白的。”

    书生抬了抬眸子,嘴中咬着一根芦苇,轻声道。

    “此生已了无遗憾,生为王天策,死为王天策,残魄留世,已然非我。”

    “再说,世间万物,唯传承不死……”

    “岂非,长生?”

    ps:今日更新奉上…………

    七千四百字~

第二百四十四章 风起楼兰(二合一)

    在王安风进入到了阵法当中之后,生哲瀚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迅速做出了判断,属下数十名狼骑各自分散开来,各自依靠着楼兰古城遗留的残垣断壁遮掩身形。

    作为骑射一族,箭术超绝,就算是这种驻守的情况,只要手中有箭,就能够发挥出极大威力,看到属下全部都占据了有利地形之后,生哲瀚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仍旧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强弓。

    他对于接下来面对的敌人知道的并不多,这样短暂的时间,王安风和吕映波都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思去向他解释这些,但是以他自身的判断,不难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敌手,恐怕是大荒寨的幕后组织。

    而那个组织甚至于牵涉到了金帐帝国,绝非西域江湖所谓高手所能匹敌。

    只能够尽力而为了。

    生哲瀚呼出口气来,正沉思中,旁边突然飞来一物,随手抓住,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瓷瓶,面容苍白的吕映波收回自己的右手,淡淡道:

    “等一会儿,若是……不,定然会有人来。”

    “若我出手,记得提前吞服丹药,否则会受到影响,小心丢了性命。”

    生哲瀚想到先前在客栈当中,被吕映波的毒气所影响的后果,面色先是紧绷了下,然后便趋于徐缓,微微点了点头在,转身将瓷瓶当中的避毒丹药分与众人吃了。

    丹药味苦,内里却是安心许多。

    他和顾倾寒曾经吃过吕映波毒气的苦头,所以知道其厉害,只是被最外层的部分沾染到,不过一时三刻,就得了头痛脑热的病,对于武者实力而言,是一种极大下削弱,交手时候,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有这样一个擅长群战的大高手在,便是来得是如何强者,也总能够应付得来,只消守住一两个时辰,若是刀狂已经将剑取出来了,那么自然好说,就算是没能够得到神兵的认可,到时候也应该出来了。

    这一两个时辰,无论如何能够守得住了。

    当下便安心蛰伏,过不得片刻,东北侧突然便有骚动响起,生哲瀚的神色变了变,纵身赶去,看到了箭落如雨,地上倒伏了数条面容狰狞凶恶的大汉,已经没有了气息。

    看其打扮,却是将此地当作了驻守之处的马贼,此刻外出劫掠回来,入了勃刻尔家族的守备范围,当下便丢掉了性命。

    生哲瀚见状,紧绷住的精神稍微安定下来,和那几个勃刻尔家的武者i又交代了几具,转身重新走回原本的位置,心中突然想到,在这一片区域之中,这里是唯一一个还有些能遮蔽风雨的东西在的,会被周围马贼看上,也是自然而然。

    这段时间,若是马贼回来,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是箭矢毕竟有限,使用过一次之后,准头和威力都会受到影响,无形之间,对于他们的守备能力,反倒是一种极大消耗。

    心神变换之间,却还是慢慢坐下,静心等待。

    之后复又打法了几次马贼,过不得片刻时间,旁边的吕映波睁开双眼,眼瞳之中有寒意,冷声道:

    “来了!”

    生哲瀚双眼骤然睁开,抓紧了手中之弓,看到前面隐隐有细碎花粉一样的存在漂浮在空中,透着妖异的淡紫色,在这个时候,这些漂浮起伏不定的花粉突然朝着一个方向涌动过去。

    生哲瀚深深吸了口气,手持强弓,拈起了三根狼牙箭矢,动作徐缓平静,搭在弓弦之上。

    而在此之前,吕映波已经飘身而去,双眼之中隐隐薄怒,瞬息已在数十丈后,陡然便抬手一掌,劲气凌厉呼啸,凝聚如一,瞬间将一处残壁抹去,轰然暴响,旋即便有数道身影狼狈倒飞而出。

    生哲瀚一抬手,三支狼牙箭矢紧跟着旋飞而出,仿佛三条蛟龙,怒张獠牙,咬合住那名武者双臂,瞬间冲天而起,吕映波紧紧跟随,手中招式连环击打,不片刻,便将那数名男子击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砸在地上。

    生哲瀚收起长弓,赶上前去,看到死去那几名男子生的虎背熊腰,颧骨高耸,一双碧眼,正是胡人模样,只是一来所穿衣着再寻常不过,没有半点特殊,二来,身上也不曾带着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令牌物件。

    正迟疑间,却看到旁边吕映波紧咬牙关,眉宇间有恨意,咬牙道:

    “不错,不会错。”

    “这种武功路数,正是他们……白虎堂,不会错的,就是他们……”

    “他们已经来了。”

    生哲瀚神色微肃,仔细看了看,心中隐隐疑惑,道:

    “可若是他们就是那大荒寨,不,白虎堂中人,想来是有高手在的,为何不亲自来此,而是派出了这样一个并不怎么厉害的人来打头阵?还是说,他们对于这柄剑并不如何看重,只打算派这几个人来,就要把剑拿下?”

    吕映波起身,答道:

    “谁知他们?”

    “但是至少,不会只有这几个人,湛卢剑的分量,他们远远比你我更在乎,至于为什么会是只有这几人来?”

    “或者那主事人是个骄纵的,自己慢慢走着,先派些人来;也或者是为了探查,所以才过来,无论如何,他们肯定离得不远,而且,应该不知道这里有埋伏。”

    生哲瀚眉头紧紧皱起,思索此刻的局势,沉声道:

    “这个时候,西域三十六国的江湖注意力都放在了大荒寨的事情上。”

    “那里的消息现在肯定还没能传出去,若是传出去了,那样大的损失,可能比起大荒寨这件事情本身更能令江湖震动,就更不会有多少人在这个时候注意到这里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吕映波点了点头,道:

    “他们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声东击西。”

    “说是要退出,实则真正的注意力都在这边,等到所有人都被他们吸引的时候,他们再过来,就能够避开所有人,轻而易举将湛卢剑拿到手。”

    生哲瀚沉默了下,看着吕映波,问出了一直在他心中盘旋不定的问题。

    “来的人,有宗师吗?”

    吕映波断然否认:

    “绝无可能!”

    旋即语气稍微和缓。道:

    “白虎堂中确实有宗师高手,但是也不多,每一个都在重重牵制之下,轻而易举,难以妄动。”

    “湛卢剑虽然重要,但是这一次,最多也只是四品,比我更强,但是不可能到无法直面的程度。”

    生哲瀚稍微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道:

    “那么,便提前为那些人准备些礼物罢。”

    “措手不及之下,应当可以有不错的斩获……”

    ……………………

    片刻之后,生哲瀚看着前面和方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楼兰遗址,稍微松了口气,他们等人利用手边儿所有的材料制成陷阱,隐藏在道路之上。

    按照家传典籍的记载,这些陷阱,足以能够拖住复数七品,甚至于是六品境界的武者,想要拖延多长的时间自然是不够现实。

    但是哪怕只要拖延一息时间,也算是足够。到时候,蜂拥而来的狼牙箭矢,足以给他们造成足够大的损失。

    而在同时,吕映波也留下了些许随时能够引动的毒物,只消她将之引动,四品之下,几乎只能够等死,就算是四品的武者,能够硬生生抗住这样的剧毒,也要占据相当一部分的气机调动,一身实力,至多发挥出七成。

    便在他们已经准备好陷阱不过一刻时间之后,便有数骑突入陷阱之中,和先前潜藏了自身形迹的白虎堂高手完全不同,这几人居然是骑乘快马进来的,人人配着弯刀和强弓,马鞍一侧挂了一壶上等的精钢箭矢。

    虽然一身气质精悍非常,但是武功却并不如何,也就只是九品水准,唯独领头一人为八品巅峰,生哲瀚等人见其悍勇,只道是先前杀死的马贼精锐,齐齐出手。

    寻常马贼,便是再如何悍勇,如何能是江湖高手的对手?众人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和精力便将其拿下,甚至于没有动用陷阱,只是箭矢激射便将其尽数留在三十步之外。

    然后便有一名身材高大,穿着皮质夹袄的汉子跃出,将箭矢一一拔出,生哲瀚手持强弓,走上前去,帮忙将尸首拖到一旁断壁旁边,轮到最后领头那汉子的时候,才俯下身去,视线从旁边一扫,旋即微微一怔。

    旋即伸手从那人的腰间一扯,拽下来一件乌沉沉的物什,触手冰冷,正面浮雕着苍狼奔袭于千里阔野之上,背面则是一种特殊的文字,并非是西域三十六国的文字,仿佛祭祀起舞,笔触粗狂。

    生哲瀚心中思索了片刻,未曾认出,吕映波发现他异状,走上前来,双眸看向那令牌,只是一眼过去,神色便陡然剧变。

    生哲瀚抬眸,道:

    “你认得这令牌上的文字?”

    “也就是说,这几个人,也是那所谓的白虎堂?他们究竟是打算做什么?先前那几个人虽然说武功仍旧比不得你,但是放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个好手,但是现在来的这几个,连江湖武者都算不上了。”

    “嗯?怎么了?”

    吕映波未曾回答,生哲瀚挑了下眉毛,抬头看她,看到那本身修为已经达到了四品境界,堪称江湖上一流高手的女子面色陡然间沉凝,心中一突,想到了某种可能,神色不由得也变了数变,手中之物,突然重如千钧。

    “难不成,这个是……”

    吕映波慢慢点点头,道:

    “是匈奴贵族中流传的文字。”

    “狼王是匈王的图腾。”

    “上面的文字,意思是,坻川铁卫,斥候十七。”

    “坻川铁卫?!坻川汗王?”

    生哲瀚的神色陡然变化,就在这个时候,地面上细小的沙粒突然开始轻轻跳动起来,一名勃刻尔家族的大汉神色微变,马上跳下了黑狼,趴在地上,把耳朵死死贴在了地面上,数息之后,神色大变,起身喊道:

    “马,太多了,是马群!”

    这里是当年西域中,楼兰古国消失的地方,方圆千里,极尽荒凉,野马群是通灵的动物,它们不可能会觅食到这样荒僻的地方来。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马群。

    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在预警了,天地之间,一片晴空,却已经有仿佛奔雷一样浩大苍茫的声音滚滚而来,生哲瀚看向那一侧,远远能够看得到,一道线,烟尘浩大的庞然大物,像是翻滚的地龙巨蟒,笔直而来。

    任何挡在它面前的,全部被摧毁。

    千年之前,那璀璨国度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腐朽古旧,漫长的时间,枭雄的雄心和野望,凡人的爱恨情仇,全部都会毁灭,消失殆尽,故事的结局,就只剩下残垣断壁,现在这些残垣断壁,也在现世的铁骑冲锋之下,彻底湮灭。

    天穹之上,一匹孤狼军魂长啸。

    大地在震颤。

    匈奴八大种之一。

    重骑兵!

    坻川一族的王,坻川铁卫!

    生哲瀚咬紧了牙关,在这个时候,他和吕映波都感觉到了那股铺面而来的,恐怖的压迫感,对方极为看重湛卢剑,而且,确实,对方无法调动宗师高手,但是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此剑的必得之心有丝毫减弱。

    坻川铁卫,精锐铁骑。

    八千人。

    这一瞬间,在生哲瀚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挡不住,必须退去,必退,匈族的精锐战马,天下无双无对,那是肩高两米有余,体重三千斤的恐怖怪物,披甲之后,超过五千斤的重量,以暴风般的速度疾驰而来。

    那是即便中三品武者,也必须退避的锋芒。

    他的四肢冰凉。

    而在这个时候,在他们的背后,一直都沉默无奇的巨大建筑之上,突然散发出了黄蒙蒙的光雾,八根粗大的黑色锁链不断摇晃震荡,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有凌厉的剑气,带着灼热的火焰与星光,冲天而起。

    一名高大的勃刻尔家族武者看向生哲瀚,道:

    “少主……”

    生哲瀚心中挣扎了许久,眼前所见异象,刀狂已经得手,若是挡在这里,自己等人却是必死,传说临死前会想到最重要的事情,他不屑一顾,这个瞬间,脑海中却如风一般掠过许多画面。

    少年桀骜骄纵,青年时候闯荡江湖。

    纵情声色,渐渐被江湖抹去棱角,为了自己的性命什么都不在意,甚至于可以毫无半点迟疑为人下跪。

    性命第一啊。

    生哲瀚闭了闭眼睛。

    性命。

    有什么是比性命重要的吗?老爹。

    他在所有属下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抬起手,看向八千铁骑的方向,深深吸了口气,因为恐惧而僵硬的身躯似乎重新拥有了力量,他将手中的弓箭抬起,指向了苍穹,神色渐渐不再如同当时那样胆怯。

    刀狂,我若死在此地,请你善待某之家族。

    口中吐出声音。

    不过数息思考,已然沙哑如烟,坚决如铁。

    “张弓。”

    沉默数息,数十张战功高举,背对着意象冲天而起,锁链鸣啸的剑形建筑,正对着向汹涌而来的八千铁骑,像是几十只不自量力的蝼蚁。

    然后,

    张弓!

    ps:今日更新奉上…………

    今日删删减减,明天应该有爆发~

    感谢long的万赏,脊令在原的万赏,的万赏,谢谢~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此身在此,重现传说(一万一千二百字)

    轰鸣声不绝,迅速靠近。

    生哲瀚身躯紧绷,在他的视线当中,一面一面曾经经历过千年风霜的黄色石壁破碎,在沉重的马蹄声中,化作一蓬一蓬炸开的灰尘,黄沙滚滚,千年的岁月遗留下的痕迹终于被全部洞穿,化作齑粉。

    像是突然爆发的沙暴。

    最后一面遗留下的墙壁被撞碎。

    沉闷的爆发声音渐渐远去,紧接着是清越的招展声音,岁月遗留痕迹之后,忽然涌现出近千柄灰色的大旗,仿佛天空中乌云降下,在视野可见的尽头,伴随着雷霆之音,翻滚涌动,轰然往前。

    生哲瀚咬紧了牙关,死死看向前面,不过几十个弓手,若是分散开,就更没有得胜的希望和机会,索性不如光明正大,就在对方的前面等着,几十张弓,面对着八千精锐铁骑的冲锋,几乎如找死一般,透着不自量力的悲壮。

    坻川铁卫,金帐匈族八位大汗王之一麾下的精锐重骑兵。

    这个世代,最强的骑兵之一。

    浑身上下超过五千斤的恐怖重量,在冲锋时候却展现出了令人震撼的细腻程度,整齐划一,像是一团烧红烧透,融化成的铁水,浸过苍茫的大地,然后在距离湛卢剑遗址千余米外骤然停驻。

    原本朝着后面飘舞的旗帜,猛然向前。

    万人如一,沉默如同死寂,巨大的压迫令人难以呼吸。

    匈族的身材远比其余国度的人更为高大和矫健,浑身上下都被手工锻造战甲覆盖,黝黑沉重,冲天而起的铁盔上撒落日落颜色色的长缨,铁盔一直覆盖全部面容,只露出口鼻的面甲掩住了他们的神色。

    最中间猩红色绣赤金色狼纹的大旗下,肩高三米的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男子,他笼罩在沉重却又光亮的黑色铠甲当中,肩膀上披着墨色大氅,沉默不言,注视着前方,像是巍峨的墨色大山。

    天山乌云一样的战旗下,立着肉眼难辨的匈族战马,一色的漆黑,战马在骑兵的驾驭下沉稳地像是久经历练的战士,只是稍微抖动马鬃,但是那样恐怖的压迫力,仿佛拉满的弓弦,似乎随时会以爆发的姿态发起冲锋。

    生哲瀚看着那最前方的魁梧男人,心中的绝望一点点滋生。

    那男人毫无半点的畏惧,完全无视了严阵以待的数人,视线从他们身后高大的剑形建筑上收回来,脸上露出一个细微而严肃的笑容,仿佛在自己的王帐中,面对的是自己的臣民,道:

    “看起来有客人提前我们一步来了这里。”

    “在这样的局势下,能够保持不逃跑,已经算是勇士,我们今日只是为了要取剑,你们不是秦人,我们并不想要让你们这些西域勇士的血白白洒在这里。”

    “退去吧。”

    他手中的马鞭一扬,指向旁边的方向,道:

    “现在离开,还能够留下你们的性命。”

    作为回答的,是生哲瀚手中微微抬起的战弓,他握紧了强弓的弓身中间,在濒临生死的面前,没有再像往日那样跪在地上求饶,不曾说话,但是这已经是最好最直接的答案。

    穿着一身黑色重甲的匈族大汗王点了点头,道:

    “很好。”

    “给他们足够尊严的死亡。”

    旁边一名有些许肥胖的将领点了点头,驱动战马,身上的甲叶发出了轻微的晃动摩擦声音,肃杀而凌冽。

    与此同时,背后的战阵当中,有数百人整齐划一,催动了胯下战马,神色平静,平静之中是绝对的骄傲,竟连战马迈步都整齐划一。

    三百骑步出整体的军阵,为首的将领抬起手中的骑枪,黑色的枪锋指向前方的生哲瀚,丝毫都不透光,整个重骑队伍的步调逐渐统一,虚空之中,踏出一匹有着黑色毛发,和冰冷眼眸的巨狼,蛰伏在重骑的上空,露出獠牙和利爪。

    那名将领本身的实力瞬间暴涨,从原本的初入五品,抵达了巅峰。

    他从容至极,也淡漠至极地看了一眼生哲瀚,慢慢催动了马匹,重大数千斤的战马迈动脚步,三百骑瞬间从原先的静止,化作了急速的奔驰,马蹄翻落,轰然若雷鸣。

    手中的长枪平举,孤狼昂首长啸,猛然前扑。

    千米以上的距离,只是数息就已经冲来,生哲瀚神色冰冷,右手隐蔽发出一道凌厉的劲气,割断了原本的机关陷阱,但是面对着足以威胁到复数六品武者的陷阱,平均实力不过是九品左右的重骑兵完全没有放慢速度。

    非但如此,速度反倒是更快起来。

    生哲瀚死死盯着前面未曾注意到陷阱,仍旧急速冲锋的重骑兵,心脏加快跳动,旋即生出一丝丝的期望,双目之中,眼神闪烁。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的话。

    能够削弱对方。

    可以,可以!

    便在此刻,重骑兵和他们布下的陷阱发生了接触,生哲瀚的双目喜悦之色微亮,而在这个时候,他发现那肥胖的将领露出来的下巴浮现一丝狞笑,生哲瀚心中想到一事,神色微变。

    不好,他们发现了!

    但是重骑兵却未曾躲避。

    将领脸上狞笑的神色转而化作了骄傲,扬起头来,仿佛在展示自己的珍宝,骄傲,乃至于傲慢,手中持枪,一字一顿,长声高呼:

    “有我,无敌!”

    背后的骑士们或者看到了突然出现的陷阱机关,或者并没有能够看到,但是他们却并没有半点的迟疑,没有去想,若是自己毫不减速,冲上前去,会不会直接跌坠下战马,没有去想,这一次冲锋会不会死在那里。

    绝对的信任,乃至于绝对的自信。

    因为他们的将军,就在他们的前方。

    因为他们的同袍,就在他们的左右。

    所以,无需畏惧,无需害怕,已然至此,所需要的只是回报与相同的信任和必然得胜的欢呼。

    长枪如林。

    于是便有仿若山崩海啸般的高呼降临于此。

    “有我,无敌!”

    天空之中,孤狼军魂长啸,扑入了冲锋的重骑兵之上,三百人,于此刻爆发出了不下于千人一同冲锋的恐怖气势,奔腾若雷,那便是天上的雷霆于大地之上奔走。

    何为天下铁军,悍不畏死,勇往直前。

    兵锋所向,虽天下之大,无坚不摧!

    勃刻尔家族仗之纵横江湖,立足一方的奇诡机关。在和浩大钢铁洪流接触的第三息时间崩碎,生哲瀚迅速反应过来,但是骑兵已经逼近,或者说,在突破陷阱的同时,就代表着下一瞬就即将碾压而过。

    他的神色骤然大变,回首怒喝道:

    “退避!退,全部都退开!”

    与此同时,猛然侧身后退,速度极快,已然是至今为止的巅峰,人在空中,便即搭弓连续射出气劲爆发凌厉无匹的箭矢,仿佛腾龙夺珠一般,吕映波双手五指各自对准,低声暴喝。

    伴随着肉眼可见的涟漪,一方天地,被诸般毒气笼罩,毒气之中,箭矢旋转激射,裹挟了各色毒雾,仿佛蛟龙,奔入骑兵的阵营当中。

    生哲瀚心中甚至来不及有一丝丝侥幸的存在,毒雾已经被突破。

    高速奔驰,军魂护体的强军,足以在交错的瞬间,将受到的影响降低到了最低,身上沉重而厚的铠甲,提供给他们最强的保护,箭矢在射中的瞬间,伤害会被将领卸去许多,而剩下的部分,将会由全部的军队成员,甚至于那堪比异兽体魄的战马,一同承受。

    生哲瀚乃是五品的武者,速度极快,但是其余的武者却没有这样的身法,疯狂奔驰的重骑兵,就像是碾碎了螳臂的战车一般,速度没有半点的减弱,而那些江湖高手,已经折损了大半。

    生哲瀚的心中腾起怒火,咬了咬牙,手中箭矢激射而出,与此同时,自身猛地从侧翼突入重骑兵当中,手中的战弓当作近战兵刃,以弓弦瞬间割去了侧翼数名骑兵的头颅。

    热血奔涌而出,浇在了生哲瀚的身上。

    久远已经被遗忘的疯狂在心底如同野草一般滋生着。

    那名武将瞬间腾起,手中扬枪,毫无花哨,朝着生哲瀚横扫过来,生哲瀚以手中之弓抵挡住,却仍旧被那般雄浑可怖的力量扫飞出去,只觉得周身经脉剧痛,心口热血翻腾不止。

    那武将胯下战马长嘶声中人立而起,手中之枪就要朝着生哲瀚眉心刺下。

    吕映波突然出现,一双白皙手掌交错连环,印在了那武将心口,肉眼可见的气浪震荡开来,横扫左右,吕映波飘然后退,而那名武将则是面色煞白,咳出了一大口鲜血,冲锋之势,戛然而止。

    阵势瞬间散开,化作小型军阵,冲向勃刻尔家的武者。

    而那受了内伤的武将则是率领数十名亲卫,直奔向了生哲瀚两人,后者咬牙,压制住了自身的伤势涌动,手中弓箭连连射出,与此同时,吕映波则以江湖步伐,近身缠斗。

    数十招之后,军阵兵魂被削弱。

    生哲瀚双眼精光闪过,箭矢旋转射出,刺穿了七名悍不畏死挡在那武将面前的亲卫,刺破了厚而沉重的墨色铠甲,入体数寸,而在同时,吕映波的毒终于发挥了作用,对方的避毒丹药和军魂被腐蚀,转眼变得无力抵抗。

    最后的结果,三百铁骑,几乎半数都倒在了地上。

    绝大多数是因毒而倒毙,那名五品的将领则是带领其余骑兵,拼死折转返回了原本的军阵当中,其右肩被生哲瀚以指法刺穿,口中咳出鲜血,带着点点淡绿,在击退了这些人的时候,生哲瀚才重重喘息起来。

    他的气机已然耗去了近七成,此刻拉着弓弦的手掌还在微微颤抖。

    抬眸看了一眼周围,即便是他,心中也闪过了剧烈痛楚之意,原先数十名的家族高手,这一次已经折损太多,连他在内,只剩下了六个人,勃刻尔家族当中高手已然足够伤筋动骨。

    他们的武功是比起那些铁骑更强,但是作为江湖高手,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敌人。

    仿佛不知恐惧,不知死亡一般,前仆后继。

    一人死去,另外一个人会踏着同伴的尸体奔向前方,不断地厮杀,右臂折断就用左臂,双臂都断掉就用身躯去撞,就用牙齿去啃咬,灼热燃烧的战意,他们从不曾见到过,甚至于有人是措手不及之下,方才丢了性命。

    十数名重骑兵,哪怕下马结阵。

    在战马的帮助下,对付一名擅长远攻的七品武者,并不难。

    因为这一阶段的武者,并没有实质上的巨大差别。

    生哲瀚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倒下去,看着周围惨烈的厮杀战场,呼吸有些许的急促,还有就是疲惫,极为疲惫。

    但是在这个时候,他清晰听到了淡漠的声音,来自于那军队的最前方:

    “值得倾佩的强敌,值得交手的对手。”

    “下一人,谁愿意去挑战他们?”

    仿佛完全不曾看到过方才毒阵的恐怖,没有看到现在还躺倒在地上的同袍尸体,转眼就有数名武将高呼,其中一人催动战马,手中倒拖着数千斤沉重的战锤,道:

    “接下来,由我等来挑战诸位。”

    “出阵!”

    依旧是出阵的重骑兵,仿佛并不曾看到刚刚惨烈厮杀的一幕,或者说,那般惨烈的厮杀,反倒令这些重骑心中的战意越发昂扬。

    这是整个天下难得的强攻军队,面对着强敌,他们畏惧,但是相较于畏惧,畅快交手的酣畅淋漓,则更为他们所享受。

    不惧怕战斗,不惧怕死亡。

    唯独灼热的战意,才能磨砺出如此无双之铁骑。

    上一次是三百骑。

    这一次出阵的,乃是五百骑。

    为首的将领,更比方才之人强悍,气息浑厚,膂力更为强健,仿佛人形的猛虎,盘踞在巨大的战马之上,慢慢往前,背后的铁骑也在慢慢调整自己的气息和步调。

    生哲瀚抓紧了手中的兵刃。

    他已经明白过来,对方根本没有将自己等人看作是对手,之所以未曾一口气扑杀上来,一则是担忧会影响到他们背后的湛卢剑剑阵,二来,乃是秉性如此,不屑于以多欺少;第三,也是要用他们练兵,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磨砺兵锋。

    他们不过是被野兽抓住的猎物,现在的挣扎,不过是玩弄。

    生哲瀚眼底浮现一丝绝望,甚至于连四品境界的吕映波,面对着由五品武将率领的天下强军,也无能为力,自然无能为力,这是真正足以肆虐天下的力量,眼前八千人,等同于大秦一府,倾力而出。

    那高大的武将抬起了手中的重锤,昂首道:

    “对方展现了不逊色于我族战士的勇气和器量,先是是该给予回应的时候了。”

    “冲锋!”

    胯下通体墨色,没有一根杂毛的战马迈动脚步,五百重紧随其后,马蹄翻落,轰然如雷,生哲瀚发了疯一样将手中弓箭扔下,抬手将一匹一匹战马的尸体仍向前方,阻拦在了冲锋阵势之前。

    其余几名还活着的武者反应过来,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方才战马也有许多倒毙在地上,这个时候,是天然的路障,而且,面对着曾经同袍的尸体和坐骑,对方不一定能够冲得起来。

    在奔腾冲锋的军队之前,人人带伤的江湖武者疯狂甩动着沉重的尸体,就连清秀的吕映波也同样如此,冲锋之势越发浩大,便衬得他们的行动可笑而无力。

    为首武将双眼冰冷,没有半点的迟疑。

    背后的铁骑仿佛一道寒芒,像是拉满的强弓上射出的箭矢,瞬间掠过大地,踏过了曾经的袍泽和战马的尸首,战友已然死去,那么继续着他们未曾完成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缅怀。

    武将神态傲慢,看着像是疯狗一样,抽出旁边战刀,朝着战阵冲上来的生哲瀚。

    神色冰冷,右手中的重锤一扬,刀锋碰撞在重锤上,本就是才踏入五品,更是气机萎靡的生哲瀚没有还手之力,口中咳出鲜血,倒飞而出,而重骑冲锋的脚步并没有丝毫的放慢。

    那武将手中之锤狠狠砸落,便要将生哲瀚的头颅砸碎。

    恶风扑面,生哲瀚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中满是不甘和无力,但是在面对这样的恐怖力量,一个人的勇气和决绝,根本没有办法起到半点作用。

    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

    巨锤砸落,却仿佛打算故意要折辱他一样,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只是轻轻擦过,让他整个人朝着后面飞出去,重重撞击在了剑阵的光幕之上,听得到极为清晰的骨骼碎裂声音,生哲瀚口中忍不住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重重翻砸在地。

    而在同时,那武将结阵,施展出了极为精妙细腻的武技。

    吕映波在数十招之后,被军魂加持之下,短暂达到四品的对手击破,面色煞白,右手抬起捂住心口半跪在地,气息不稳,一双杏核眼仍旧瞪大,死死看着对面的武将。

    在她的周围,已然倒伏了上百名精锐的铁骑。

    或者是因为如此美貌的女子充满不甘地看着他,让他心中愉悦,也或者是终于在大汗王的面前完成了旁人未能够完成的战功,手持重锤的武将控制战马回转,脸上的神色得意而自矜。

    到了那名重甲汗王的旁边,恭敬行礼道:“回禀王上,不辱使命。”

    匈族的坻川大汗王点了点头,双眼视线从那般遥远的神兵剑阵中收回,突然扬起了手中的马鞭,指向前方,道:

    “你们知道,前面的是什么吗?”

    旁边的武将驱马往前两步,道:

    “回禀王上,是神武府大帅兵器所在之处。”

    坻川大汗王点了点头,双眼仿佛盛放着天下,道:

    “不错,是神武府,上一个时代,天下最强的军队,这里所藏的,是他们大帅手中的神兵,也是天下第一的神兵,湛卢剑。”

    “但是,这所谓天下第一的神武府,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崩溃了,在二十年后,天下已经没有了神武府,已经没有人还记得他们,而我等……”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背后的铁军,道:

    “天下将会是我等的!”

    “本王,将会带着你们,杀入大秦,于江南牧马,在天京饮酒,扬鞭断流,劫掠天下为我等的牧场,接下来,会是我等的时代,不必感觉无趣,自有无止境的天下任由你我驰骋。”

    “得到湛卢剑,并不是为了神兵之力。”

    “而是要踏过这所谓的神武府,本王要告诉天下人,神武府做得的,本王的坻川铁卫,也做得!王天策做得到的,本王,也同样做得到!”

    “天下浩大,尽为我等扬鞭所指!”

    “尔等,可有与本王,吞吐天下之心?!”

    八千坻川铁骑闻言无不热血沸腾,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重重砸在了地上,声音整齐划一,伴随豪迈高呼,肃杀惨烈之气,冲天而起。

    坻川汗王意气风发,手中马鞭指向前方,颇有豪气道:

    “听说,大秦重新出现了新的神武府,却已经沦落为江湖草莽。”

    “那么,神武府,本王来了!”

    “除去这几人外,可还有人敢迎战?!”

    背后近万铁骑热血沸腾,手中的兵器重重砸在了地上,发出了鸣啸的高呼,齐齐喝道:“神武府,可敢迎战?!”

    “神武府,可敢应战?!”

    他们的声音呼啸而起,仿佛山海齐齐响应,并非是为了前面的吕映波或者重伤的生哲瀚,不是为了他们,也不是为了那江湖中的神武府,而是在向着传说之中,向着过去那一支传说中的军队而宣战,向着未来的天下宣战。

    生哲瀚躺在地上,感觉到了绝望和压抑。

    过于巨大悬殊的实力差距,过于强横的对手。

    他已经尽力了。

    但是,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情,是他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去尽力,都无能为力的。

    坻川大汗王则是意气风发,抬起手掌,仿佛已然抓紧了前方的湛卢剑。

    一双双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声嘶力竭的孤单嗓音,于此地响起

    “神武”

    “在!”

    ……………………

    神武府,神武为何而存在?

    我等并不是为了得到世俗的认可,得到名利,才汇聚在这旗帜之下,不是吗?

    一双双视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躯挺得笔直,右手握着一柄长枪。

    那面容对于有些人而言,并不算陌生。

    生哲瀚瞪大了眼睛,想到昨日挡在大荒寨前的猛将,神色不由得变了变。

    不过一日不见罢了,他却像是过去了二十年的岁月,一下子就变得无比衰老,身上没有了那一副天下无双的大秦明光铠,只是如同寻常牧民一样的打扮,胸腹处缠绕了一圈一圈的布带,布带染血,显然受到了极重的伤势。

    但是他的身躯仍旧挺得笔直,他的双眼明亮,他大步而来。

    一个人,面对着调转了方向的八千铁骑,毫不退让。

    被不识好歹之徒打断了豪情的坻川大汗王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于饶有兴趣,看着那边走出的老者,先前那手持重锤的武将心中却有愠怒,催动战马往前数步,冷声喝斥道:

    “你又是何人?”

    “我名……”

    老者的声音沉顿了下,缓声道:

    “张霄。”

    “张霄?没有听说过。”

    武将催动战马,道:

    “但是你说,神武?你是打算要来阻拦我等了?”

    “汗王,末将请命,为汗王开辟前路!”

    坻川大汗王点了点头,对于来人并不如何在意,视线重新落在了异象升腾而起的湛卢剑剑阵之中。

    湛卢剑就在其中了。

    对方就算是有高明的武功,只要不是宗师,面对着一流武将率领的重骑兵,都难逃一死,武将原本就有五品的实力,军阵加持之下,则更为难以抵挡,不可匹敌。

    持锤的武将往前,喝道:

    “你有几分胆量,我名呼衍咸乐,记住了!”

    “我来战你!”

    大喝声中,旋即催马上前,胯下覆盖中超过两千斤重甲的战马每踏出一步,便是彭的一声,马鬃翻动,仿若潮浪,精锐重骑兵紧随其后,如同雷鸣般的战马疾奔声音,再度响起。

    即便是面对着一名老者,他仍旧率领了自己的麾下铁骑精锐,其慎重如此,不肯有半点的大意,这样的表现,令生哲瀚心中越发绝望,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呼衍咸乐率众奔出,逐渐提速。

    那老人手中所持,是一柄长有丈二的长枪,说是长枪,但是更像是军中大旗,赤红色的旗帜在枪身上纠缠了一圈又一圈,枪刃冰冷锐利,充斥着血勇之气。

    身躯微微伏低,手中之枪枪锋抵在了地上,缓缓划过一个圆弧,斜持在后,有风而来,老者的白发微微拂动着,面容坚硬刚毅,仿佛山岩。

    疾驰的马蹄声翻落,轰然若雷。

    老者闭上了眼睛。

    我等,是为何而汇聚?!

    此刻,是赎罪的时候了……

    无论如何,那柄剑,应当回归神武。

    右手微微松缓了下,旋即紧握了长枪,双目猛然睁开,重伤之躯,心境崩溃,寿命不过数月的老者,面对着冲锋而来的天下强军,主动迈出了一步,悍然发动了主动的攻击。

    一步,两步。

    每一步都重重踏在了大地上,身躯大步冲出,他冲地如此疯狂,仿佛周围尽数同袍,他的冲锋如此决绝,深深吸了口气。

    大秦和匈奴的战场,重新降临于此。

    在风化千年的遗址之中,沙哑苍老的声音在一群人的高喊声中壮而绝望,神武府消失的二十四年之后,遥远的西域古城,最后一员仍不肯放过自己的武将,面对曾经的宿敌,发动了决死的攻势。

    面对着八千精锐,昂首咆哮。

    “大风,起!”

    轰然爆响,老者已然撞入冲锋的重骑之中,仿佛怒龙,在一道道不敢置信的视线当中,五百铁骑,被硬生生撞开,轰然气浪暴起,老人的身躯腾空,避开了穿刺的骑枪,手中之枪重重砸落。

    轰!!!

    数名重骑兵被砸翻在地。

    张纛陷落于包围当中,手中之枪猛地递出,枪锋旋转,从一名浑身包围铁铠的骑兵口鼻处穿刺进入,旋即震动枪身,猛然横扫,撕扯出惨烈的伤口,旋身而转,手中之枪,将刺向自己的兵器尽数格挡。

    每一招,都只用最恰当的力量。

    每一招,都恰如其分。

    银光电闪,仿佛一条蛟龙,在铁骑之中厮杀,咆哮,呼衍咸乐神色茫然,他的冲锋,被另外一人正面突破?!

    这,绝无可能!

    他面容涨红,带着属下回转冲入,便看到眼前一柄长枪刺出,浩瀚磅礴的气机凝聚在了枪刃上,瞬间点破了军阵兵魂的防备,然后猛地旋转,枪锋直接突破,从呼衍咸乐的咽喉处刺入,穿过他整个脖颈,露出了大半的枪刃。

    这一处战场上,瞬间化作了死寂。

    唯独老者慢慢讲手中的枪抽出,呼衍咸乐双眼茫然,手掌向前抓握,却什么都没有能抓住,不甘地倒在了地上,自称张霄的老人手掌微微一震,枪锋鸣啸,低吟不止。

    斗将气焰,冲天而起。

    旋即在下一刻,爆发出凌厉的枪芒,瞬间掠过没有了主将的重骑,失去将领的军队兵团,在真正的名将眼中,不过只是乌合之众。

    一人破军。

    老者沉默着笔直冲向了坻川大汗王,而在同时,背后更多的铁骑催动,五百,八百,一千,军阵咆哮,兵魂冲天而起,足足一千名重骑兵,前仆后继,那疯狂的老者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但是并没有死去,那柄长枪上面重重裹挟着的旗帜终于于斯展开来,但是历经了太过于漫长的岁月,人会衰老,就连旗帜也都已经破碎了,那枪锋仍旧凌厉,即便是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匈奴战士,也无法将他淹没。

    老者的脚下逐渐堆积起尸首,他站在上面,须发皆张,像是一头老迈的猛虎,不断地探出利爪,肃杀惨烈的气势升腾,渐渐的,他脚下已经不知倒下了多少铁骑的尸体,像是一座小山一样。

    素来以悍勇闻名的匈族铁骑也感到了恐惧,慢慢地后退,围成了一个圈,不敢再上前来,无数刀剑抬起,锋芒毕露,只是将老者包围在了中间。

    一人破军。

    而且,并不是寻常的军队,一人之力,能够令天下强军驻足,不得不以性命作为抵押才能够拖住的人,绝非落寞无名的人,甚至于寻常的宗师都无法做到这一点,能够击破军阵的,唯独同样熟悉兵家军阵的人可以做到。

    那般升腾而起的惨烈气魄,已然证明了其身份。

    传奇名将,在此!

    坻川汗王神色沉凝,注视着需要千人才能牵制住的人,道:

    “这样的实力……张霄?!”

    “不对,你究竟是谁?上一代,上几代,名将之中,并不存在张霄这个名字。”

    “当然没有!”

    尸山血海之上,老者双手各持一柄长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身体挺得笔直,右手拔出刺在胸膛的断刃,猛然斩过。

    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洒落在身上,热血洒落刀锋,背弃道路的老人,重新站在了湛卢剑的前面,煞气冲天而起,手中之兵刃直指前方,一如当年,他也曾经这样守护在那柄剑的主人之前。

    “六国内战时候,你们曾经从北境入内。”

    “还记得,谁将你们,牢牢阻挡在了边境吗?!”

    “还记得,是谁让你们当年的汗王含恨死在大秦雄城之下吗?”

    坻川汗王的神色微变,记忆中最为印象深刻的部分升起,在他的脑海当中翻腾,那仿佛杀神一般伫立在城墙之上的身影逐渐和眼前的老者相吻合。瞳孔骤缩,猛地看向前面的老者。

    “你是……”

    老人手中的长枪重重点在脚下,白发狂乱如狮,一人气势,浑厚如山。

    “匈奴的大汗王啊,吾乃神武府麾下不倒之军旗。”

    “大秦扶风张纛,谨在此应战!”

    “此身燃尽之前,休想再进一步!”

    “神武……张纛?!”

    “原来如此,”

    坻川大汗王闭了闭眼,抬起手掌,背后仍旧足够的主力抬起了手中的兵刃,先前损失,连半成都不到,而这铁卫真正的主帅便是他,也唯独只有他,能够发挥出铁卫的真正实力。

    背后的铁卫瞬间迸散开来,调整方位,像是一团流动的水银,远比方才更为恐怖的杀气爆发,不同于先前略带练兵性质的出手,此刻的铁骑已然要倾力而出。

    面对着真正的全军出动,张纛只是深深吸了口气。

    背后的湛卢剑异象已经冲天而起,他明白,取剑的人很快就要出现了,他做错了太多的事情,错就是错,至少,最后要尽全力做些许的弥补。

    他不知道军费的事情,但是匈奴和大秦必然有一战,能够多杀伤些敌人,便是微薄的赎罪。

    他伏低身躯,依靠着手中的长枪。

    慢慢往前,口中低低呢喃。

    “唯愿天下,四海升平。”

    “要守住边疆,寸土不让……”

    “功成之后,不肆意枉为,不居功自傲。”

    “不可求名,不可为利,不可为一己私欲动武。”

    “神武之兵,所为者天下。”

    “为此而战,死不旋踵。”

    “此为神武。”

    吕映波面色突然苍白,死死看着老者的身后。

    “不对,那是……”

    “影子?可是,怎么可能……”

    伴随平静地前行,老者的背后,一道道虚幻的身影浮现,旋即展开,他们身上是破碎的铠甲,手中是残破的刀剑,他们身上满是血污,他们仍旧昂首,仿佛老人的影子,留在身后。

    吕映波神色慌乱,往后退了半步,呢喃道:

    “影子?是影子?白虎堂……”

    “但是,这个数量……不可能……”

    “不可能,一千人?三千人?”

    “不,更多?”

    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昨日曾经听到那老者说出的一句话。

    神武府麾下,讨伐六国,阵亡人数,五千七百人。

    第一期神武三千人,阵亡人数,两千八十一人,近全军覆没。

    吕映波的双目瞪大,心中升起了一个无比荒谬的想法,难不成,那个人居然将这么多的影子,这么多的倒影容纳在心里?她曾经被影子影响过,所以明白,这样会受到多大的痛苦,那几乎时时刻刻都在被不同的思绪干扰。

    而且,这些都只是无心之物而已。

    是的,无心之物,影子的实力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本体。

    对面的人同样注意到了类似宗师异象一般,突然出现的变化,但是很快变安定下来,因为那些只是如同木偶一样的造物,没有半点的杀气,说是武卒,实则狼狈不堪,尽数都是战死之物,不如说是一片鬼物。

    双眼更是呆板,毫无半点灵性。

    先前曾经暗算了张纛的大荒寨之主出现在楼兰古城的另外一侧,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并没有担忧,因为他明白,就算是堂主真的如张纛所愿,帮他倒影入心,但是那些思绪是取自于战死之人的兵刃。

    留下的,只能是临死时候最为强烈的情绪。

    无论任何人,那个时候所有的,唯独恐惧而已。

    果不其然,那些残破而虚弱的倒影脸上重斥着浓烈的恐惧,还完好的部分身体不断地扭曲着,口中发出微弱而混乱的声音,嘈杂无比。

    “疼,好疼!”

    “我不想死!”

    “第十七队,侧翼变阵!”

    “箭呢?给老子箭!”

    “诺!”

    “躲开,躲开……娘的,躲不了了!”

    “不要死!”

    面对着展开阵势的铁骑,张纛慢慢向前,他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本身只有三月不到的性命了,虽然保住的,只是所谓无心之物,但是他并不曾后悔。

    认真舒展着自己的身躯,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上一个时代的遗留物,应该以上一个时代的方式迎来属于自己的终结。

    他迈步奔向前方,奔向人生最后的战场,一个人孤零零冲向了不断列阵调整的军阵,仿佛赴死。

    有苍老而孤独的怒吼声音在天地之间远去。

    “风!”

    正在本能痛苦哀嚎的倒影们突然凝固了。

    他们的战袍已经破碎,他们的铠甲不过是虚幻,他们甚至于断去一臂,他们是战死前最后的记忆,是战死前最后的本能,他们只能留下这个。

    原本应该像是个笑话一样,看着老人孤独地冲向死亡。

    但是现在,所有战死之人,战死之物,却猛地抬头。

    看向了孤独奔跑赴死的老者。

    视线凝聚在了那破碎的旗帜上。

    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死寂。

    下一刻,仿佛有火焰在这些死前本能的倒影眼瞳之中燃烧,灼热的光芒几乎要灼烧了旁人的眼睛,先前暗算张纛的老者神色凝固,双目微微睁大。

    这,不可能……

    军容肃正之气,从那一支狼狈的倒影身上升起。

    甚至于还在匈奴铁骑之上。

    他们仍旧没有理智和思绪,只有本能,他们本就是那些武卒们战死之前,最为炙热的情绪。

    印刻在灵魂深处,死前,哪怕死去都不肯放手的东西。

    你有吗?

    五千七百名‘神武府’,整齐划一,猛地向前一步。

    啪地一声。

    无形的气浪扩散。

    天空之中,本不应该出现的军魂,重现于此,沉寂了二十三年之久,遥远了二十三年的腾龙。

    大荒寨寨主呢喃道:

    “区区倒影,临死之前的本能。”

    “不,这不可能……”

    时间,漫长的时间和生死,足以令枭雄的野望消失不见,令常人的爱恨情仇化为灰烬,令坚硬的建筑,化作了黄沙遍地的废墟,但是总有些什么,即便是时间和生死,也无法抹去。

    灼热的愿望,气吞天下的大志。

    时间的打磨,更令其熠熠生辉。

    曾经天下传奇的军队,每一个因为相同夙愿而汇聚在这旗帜之下的人,最后战死的时候,仍旧怀揣着的期望,于此化作倒影,以宗师心象世界展开的方式,短暂重现于世。

    那是二十多年的孤独背负。

    这是即便是传说之中仙术的存在,也绝无可能再现的奇迹。

    生与死,漫长的时间都不再是阻拦。

    这梦想重新在他们面前展开。

    他们穿着破碎的铠甲,他们挺着自己的胸膛和头颅,他们虚弱地像是一触即溃,他们强大地几乎无所畏惧,抽出了手中并不存在的兵器,啪地一声,整齐划一伏低了身躯。

    虚弱的倒影身躯,已经开始从边缘处崩碎。

    而压抑的火焰正在他们本应该暗淡无光的眸子里,炽烈燃烧着。

    仿佛未曾发现这一幕的张纛声嘶力竭地怒吼,是第二声。

    “风!”

    苍老的声音远远传出。

    孤寂而悲凉。

    然后,如同是从岁月中踏出一般,五千七百战死之人齐声咆哮的声音冲天而起,那是几乎深深烙印在他们灵魂之中的怒吼声音,最害怕痛的,最害怕死的,全部消失。

    有什么,是比起性命,更为在乎的东西吗?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最为简单,也最为让人热血沸腾的怒吼咆哮

    “大风!!!”

    “神武!!!”

    张纛已泪流满面。

    ps:今日更新奉上…………

    写不动写不动了……希望会喜欢

    进化失败……

    有个小bug,时间线的问题错开了一天时间,抱歉哈,之后会修正成安风他们在第二天抵达楼兰古城。

    请允许我昨天(24号)请个假……(烧完了,已废……)

    倒是很认真写了,但是想要写出感觉来,很难,太难了……

    罕见通了次宵,感觉老了,通不动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神武,不倒之军旗!(二合一)

    传说中的军队,再度降临于此。

    即便是只有幻影般的存在,但是此刻爆发出的威势,却已经不下于天下任何足以称之为巅峰的军团,他们并肩,没有了思维,本能让他们联系在一起,瞬间冲入了前方的铁骑军阵。

    下一刻,堪称铁壁的防线被正面冲散。

    大荒寨寨主在一侧的岩壁上,不觉已经起身,双手攥紧,看着大笑着的张纛,看着跨越生死的冲锋,不敢置信,低声呢喃。

    “这就是……神武府?”

    “但是,怎可能……”

    张纛畅快大笑着。

    在这最后的大笑当中,老者奔向了人生最后的战场,雕塑般的面容刻着岁月留下来的痕迹,神色沉静,却又有如冰川之下,烈烈燃烧的火焰

    神武府不倒之军旗,张纛。

    他是曾经转战整个天下的名将,是曾经踏足宗师的巅峰武者,自然知道胜负早已分晓,不,接下来的一切,根本不存在胜负颠倒的可能性

    作为虚幻存在的倒影,此刻的神武府,脆弱地仿佛朽木一般,面前是能够和曾经的神武府正面碰撞的军队,区区倒影,怎么可能和此世最强的强军正面交锋?

    实话说,能够在瞬间将对方的包围冲破,已然是极限了。

    存在于记忆中的军队,正面击破了当代最强的铁骑。

    已然是何等的壮举!

    接下来,就是必然的死亡,神武府的倒影会一个一个逐渐散去,那个时候,失去了军魂和同袍的他会陷入万军的包围之中,无法挣脱开骑兵的纠缠,最后战斗到力竭而亡。

    但是,绝望吗?怎么会绝望?

    恐惧吗?那又是什么?

    老者手中的大旗枪疯狂地舞动着,将前面的敌人挑飞,但是敌人越来越多,递过来的兵器也越来越刁钻和狠辣,他的气机防御已经耗去,鲜血不断地溅射出来,从肩膀,从胸膛,从腹部的伤痕。

    但是,他的心中唯独只有满足而已,只有酣畅淋漓的满足,几乎要涨破心脏的满足!

    最后,在这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我等,再并肩!

    不甘吗?那便怒吼吧,既然此身已然老去,纵然过去已经无法重新弥补,但是于沙场之上,让我等并肩,于最后的末路,决死冲锋,来吧,来吧,此身的意义已尽数在此了,最后一次。

    神武,大风起!

    被阻拦的匈族最强骑兵散开开,他们也是顶级的军队,这个时候,明白该如何才能够以最小的战损比得到胜利,仿佛围杀受伤猛虎的狼群,猛地散开,然后在距离外,拉开了战弓。

    但是即便如此,除去一开始的万人齐出,此刻也只有部分精锐参与战斗。

    作为天下强军,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骄傲,做不出万军敌一的事情来,而在同时,发挥出狼群般的战术,不再靠近厮杀。

    只能不断射出箭矢,不断扔出锋利的掷枪,并不求能够将对面的敌人杀死,只是留下足够的伤口,伤口无法愈合,鲜血会带走力量和勇气,他们曾经用这样的方法击败过很多的对手。

    张纛大笑着,高吼着,舍命冲锋着,面对着万军的战场,即便是宗师都必死无疑,何况是早已经只剩下一月性命的张纛?他的肩膀,胸膛,腿脚上,都出现了伤口,胸腹被用特殊手段暗算的伤势越发严重。

    但是,这样的痛苦以及死亡的恐惧,和此刻几乎要燃尽他的狂喜和满足相比,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事情罢了,他的思绪,又何曾在上面停驻过?

    神武府确实已经消失了,他曾不甘心地抓紧了最后的怨恨。

    何等愚蠢。

    原来,只要能够再度和你们并肩,就已经足够了。

    原来,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足足二十多年,所梦寐以求的不过就是此刻了,和曾经的同袍再度行走在大地上,在同一面旗帜下冲锋,嘶喊,咆哮,迎来胜利或者死亡。

    张纛一双眼睛死死看着前面的坻川大汗王,周围的一切被他忽略,不断地往前奔跑,他的呼吸越发急促,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了神武府同袍的身影,仍旧只剩下了他一人的冲锋。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停下脚步了。

    老者的肩膀,腿脚,全部都贯穿了伤势,他已经满足了,接下来就是要拼尽这个性命,将对手,将那大汗王的性命取下。

    在众人的视线中,鏖战至此的张纛已经不复先前的豪气,他的脚步不再迅猛,踉踉跄跄,但是却仍旧朝着仿佛汪洋般的敌人冲去,踏着鲜血和尸体,甚至于会被武将干扰式的攻击而逼迫地不得不后退,踉跄一步,摔倒旁边。

    坻川大汗王端坐在重重的保护当中,看着前面的老者。

    他的脸庞沉静,笼罩在了黝黑沉重的铠甲中,像是雕琢的山岩,慢慢抬起手掌来,在他的背后,北疆之外,广袤草原上最为精锐的骑士们取出了有着羽毛雕饰的战弓,珍而重之取出了唯有三枚的特殊箭矢,搭在弓上,慢慢拉开了弓弦。

    上万铁骑,曾经肆虐于遥远大地和草原上的骄傲战士们,在这个瞬间,放下了自己的骄傲,不,这正是因为同样拥有如此勇烈的骄傲,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毫不留手,酣畅淋漓的落幕。

    草原上汗王的神色很复杂,看着重新狼狈爬起,鲜血淋漓的老人,突然轻声道。

    “本王很羡慕他们。”

    旁边的将领抬起头:

    “大汗?”

    汗王双眼幽深而沉静,仿佛透过前面的对手,看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那是在广阔西域背后的大地,道:

    “中原从不曾缺少英雄。”

    将领回答:“但是那里的人软弱如绵羊。”

    坻川大汗王点了点头,道:

    “因为那里的人,总被他们中最有勇气的那些,保护地很好。”

    用虎豹筋鞣制而成的弓弦慢慢拉开,细微的震颤,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像是风,又像是滚滚的雷鸣,上万张战弓,前方平射,越往后,则逐渐抬高弓箭的角度,远处的吕映波和眼前,锋利冰冷的箭簇反射着寒光,布满视野可见的一切,像是天际无穷无尽的星光。

    坻川大汗王停下了自己的声音,催动战马往前两步,看着支撑着身躯站起来的老者,看着张纛,他昨日曾经受到过四品级数高手的蓄意暗算,他的心境已经崩溃,他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他仍旧挣扎着站起。

    他手中的旗帜在无风干燥的天地间,不断地舞动着。

    坻川大汗王大声道:

    “我可以放你走。”

    “你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你已经是最后一员神武,若是你死了的话,神武府就彻底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功绩了,这样的传说不应该消失。”

    “神武消失,你不会感觉可惜吗?”

    张纛终于站得笔直,从嘴中呵出一个气来,气中带着血味

    “不……神武的意志是不会消失的……”

    “这个天下还在,神武就在。”

    “哪怕千百年后,仍然如此,旗帜之下,另外有人汇聚于着意志之下,那便是神武,我等的意志,和这天下一样,是不灭的。”

    坻川大汗王道:“只你一人,又有何用?”

    “但是我已经领命。”

    “领命?”

    张纛吐了口血沫,缓缓摆出了姿势,他的身躯缓缓下沉,他满是伤痕的双手握住了大旗枪的枪柄,然后慢慢分开自两侧,五指握紧,他的双眼被鲜血浸染,视线已经模糊,但是他的视线仍然注视着遥远的方向。

    深深吸了口气,迈步。

    已然沙哑的嗓音于此地回荡,声嘶力竭。

    这是一人的冲锋

    “大纛在,神武在!”

    “末将张纛,领神武府令!”

    “赳赳老秦,护我河山……”

    “血不流干。”

    老人的声音已然倾尽了全力,耗尽了曾经转战天下的豪情,像是个疯子一样,像是个浑身狼狈的乞丐一样,发出了孤单的咆哮

    “死不,休战!”

    他的气息,已然微弱如烛火。

    他的脚步死死站在了先前的位置,纵然上万铁骑,未能向前一步。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即便面对着天下强军。

    既便只剩下一人。

    大纛在,神武在。

    此乃,

    神武不倒之军旗!

    坻川大汗王闭了闭眼睛,手掌抬起,抚摸心口,微微俯身,然后重重劈下。

    “……放箭。”

    匈族战弓抬起一指,旋即猛然射出,弓弦震颤的声音如同雷鸣,箭矢破空而去,令天空变得黯淡下来,在这样连绵不断的破空声中,天地间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坻川大汗王看着前面的老者。

    他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但是却又听得清楚

    那怒吼,仿佛响彻天地。

    神武。

    是那两个秦人的语言,真的是可怕的军队,坻川大汗王沉默,箭矢破空的声音将一切都压下,过于密集而急促,竟仿佛没有半点的声音一般,他看着那老者赴死,满目尊敬。

    张纛双目中的火焰倒映着覆盖天地的箭矢,一片宁静。

    结束了……

    死寂之中。

    但是就在这死亡般的寂静,在黄沙滚滚之中,在那陡然急促的箭矢破空之中,同样声嘶力竭的回应之音,再度响起。

    “神武”

    “在!!!”

    张纛的视线陡然汇聚。

    坻川大汗王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轰轰轰!!!

    仿佛神话再度重现于地,赤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天地之间,雷霆呼啸,然后在锁链鸣啸的声音当中,那火焰,那雷霆,那散落的星光汇聚,化作了一头巨大的麒麟,麒麟按爪,旋即昂首咆哮。

    昂首咆哮,背后的剑阁之中,灼热的光芒绽放。

    凌厉的剑光瞬间掠过天地之间。

    完全状态解放的神兵,即便放在远古,仍旧是第一等的兵刃,一道天下第一神兵的剑意燃烧,将箭矢尽数燃成了灰烬,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张纛的旁边,在老者摔倒之前,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大蠹。

    于是那面旗帜再度高高扬起。

    张纛的视线抬起,看着旁边,熟悉的侧脸弧度,熟悉的眉眼,老人的双眼瞪大,身躯微微颤抖着。

    “你,你是……”

    王安风并没有直接回应,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伴随着某处文士沉静的目光,虚空之中,虚幻转化为现实,墨色的钢铁出现在了这个天地之间,沉重而坚硬,组建成了一套完整的铠甲,张纛神色动容,那铠甲如此地熟悉,如何能够不熟悉。

    “明光铠……”

    匈族汗王神色骤变,仍惊疑不定,喝问道:

    “你究竟是谁?!”

    “神武,披甲!”

    咔擦一声,铠甲自空中分解,飘向一身黑衣的青年。

    蓝色的雷霆于大地之上咆哮,然则咆哮的雷霆却如此地沉静,伴随着肃杀的鸣啸,铠甲覆盖在了青年的体魄之上,铠甲之上,电浆流转。

    张纛看着那背影,这背影太过于熟悉。

    看到他衣襟上的白玉牌,看到上面因为动作而出现的那几个字。

    王氏,王氏……

    张纛视线恍惚了下,这铠甲的主人似乎从昏黄的时光中走出,面对无数的敌人,仍旧无所畏惧,虔诚而傲慢,睥睨而从容

    谁人一战?!

    那是不知道听到过多少次的声音和语言,伴随着雷霆,那是整个神武府中,无坚不摧的矛,而那阔别已久的声音现在再度在脑海中出现,伴随着冰冷而干燥的空气。

    神武的意志会消失吗?

    有人似乎发问。

    记忆和现实,两道声音,同样的背影,同样的雷霆,一般无二地响起。

    它们隔了二十多年的漫长时间,如此回应。

    “大秦,忘仙郡!”‘大秦,宁青郡!’

    “神武府,王安风!”‘神武府,离弃道!’

    哗啦

    最后的铠甲契合在了身躯上,猩红色的披风翻卷着从老人的视线前面飞过,仿佛从记忆之中走出。记忆和现实在下一刻会合在一起,他几乎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只是有人暴喝。

    “在此,应战!!!”

    当!

    沉重的大纛被更为年轻更为有力的手掌抬起,然后砸落在战场之上,清脆的声音传出,一下一下,肃杀如战鼓。

    张纛看着那旗帜。

    再一次地,泪水并非因为痛恨和屈辱而肆意地流淌。

    他曾经被整个江湖放弃,半生所求毫无半点意义,但是,是的,新的梦想和意义,无比的信任,在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重新拥有了。

    “张霄,我可以将这大旗托付与你吗?”

    “你我同袍,再并肩。”

    浑身战创的老者泪流满面。

    此生潦倒,曾因爱恨情仇而狼狈不堪,曾为了天下大义而辗转战场,也曾为了在乎之人同袍兄弟,不顾一切,然则不需否认或者辩解,痛苦,无比痛苦,但是不需辩解,亦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足够热烈灿烂,足够血腥肮脏。

    这便是张纛。

    数千步之外的吕映波,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倒影们一片片崩碎,那些不甘的,即便是破碎,仍旧抓紧了兵器的人,那些挣扎的,满是血污的倒影,神色逐渐变得平和,消失不见。

    满足了啊……

    若真是从死后之地中归来,那么想必也就只有这样的问题了。

    你们还好吗?

    神武还好吗

    ……是吗?

    那么我们也就满足了,再也没有半点的遗憾。

    吕映波茫然无措,她看到那本能存在的造物,嘴角浮现一丝安静的微笑,他的脸上是血污,衣衫残破,却仿佛在死前,看到了最为美好和最为向往的东西,笑意温和而干净。

    天下纷争,何得康宁?

    天下纷争,已得康宁。

    大秦。

    永安。

    他们曾是上一个时代,最为杰出而骄傲的战士,战死之时,仍旧怀揣着的大志和骄傲,二十三年的思念和不甘,于此化作流光消失不见,彻底的,最后一丝丝的痕迹消失不见。

    而在这个时候,苍老的手掌终于不用再孤单一人支撑着那样沉重的旗帜,慢慢滑落,苍白的发沾染了鲜血,散落在他的背后,手掌上,老人泪流满面,满足地低语。

    “啊啊……”

    “这一次……我没有遗憾了……”

    三十年江湖客,十年神武卒。

    曾经最无法接受神武府消失的老人,在以一人之力阻挡万军之后,流着眼泪,说着这一次再也没有遗憾了,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神武大纛重重砸在了地上,仿佛战鼓。

    有后继者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前面的万骑精锐,向着天上天下宣告。

    “神武”

    “张,纛!”

    当!!!

    ps:今日的更新奉上……

    错就是错了。

    重新认知自己的张纛,便是幸存,不会苟活。

    字数不多,但是,真的难写……

第二百四十七章 贺之——(二合一)

    黄沙滚滚,一直蔓延到了视线远方,天地相连,鲜血沾染大地,原先的楼兰古城,已经在这样的战斗中坍塌了一半,在这一面是近千面如云天降的大旗,对面只有两人。

    坻川大汗王注视着对方,那是一个年纪并不大的大秦男子,他眉宇间的宽厚,更像是个文弱的书生,但是却穿着一整套的大秦明光铠甲,坚硬而沉重,明光铠像是一座山,将他牢牢保护起来,在铠甲背后,猩红色的披风在风中翻卷着。

    匈奴的汗王用中原的语言低语。

    “神武……”

    他的神色沉凝,视线平实而认真,像是看着遥远的风景,背后的数千名铁骑同样沉默肃立,身下高大的战马微微晃动头颅,长而柔软的鬃毛翻滚着,像是潮水。

    坻川大汗王伸手拍了拍马的脖子,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看着王安风手中的佩剑。

    那柄剑有着比起寻常的宽剑还要稍微宽些的剑身,剑脊上面,有着显眼的裂痕,裂痕的缝隙中充斥着赤金色的光,似乎是还在流动着的灼热岩浆,像是只要稍微倾斜剑身,就会从剑身上滴落。

    刚刚的异象,这样灼热的气息。

    倾力一剑挡住万箭齐射的威势。

    这毋庸置疑是一柄苏醒的神兵,但是却不是湛卢,不应当是。

    那柄仁道圣剑并不会有着这样灼热而锋芒毕露的气息,典籍的记载当中,那柄剑通体都是墨色,比起剑这样杀人的利器,更像是一只眼睛,苍天的眼睛,在注视着人间,宽厚而慈和。

    坻川大汗王看向王安风:

    “湛卢剑?”

    王安风摇了摇头:

    “并不是,我没有承担湛卢的器量,那柄剑是这样说的。”

    “天下仍旧无人能有。”

    “器量?”

    坻川大汗王掀了下眉,若有所思,旋即缓声道:

    “看来那一柄剑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神兵,不是能够轻易被人操控于手的力量,虽然我很想要去试试,看我究竟有没有拔出这一把剑的资格,但是现在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神武的王安风,今日就双方收手吧。”

    他拍了怕马背,慨叹道:

    “张纛已经让孤王见识到了当年神武之所以为神武的理由,过去了几十年不变的感情和战意,说实话,本王很钦佩你们,可既然此刻没有办法拿到湛卢剑,那么本王也没有逗留在这里的理由,更没有和你交手的理由了。”

    “再继续下去,对于双方都没有好处。”

    “本王的铁骑固然会有所损失,但是只要回到北疆,自然可以回复生息,而你,就算是宗师,也会留下性命,至少也会重伤,这样并不划算,以你的年纪和实力,你我未来定然还会有机会碰面。”

    “在那个时候,再分上下,见生死吧。”

    “走!”

    他手掌用力,抖动了下缰绳,座下高大的战马摆动马鬃,就要转过身来,周围两侧的铁骑仿佛流动的水银一样,从两侧分开,将坻川大汗王保护着,慢慢调转方向。

    近千面兽皮做成的大旗在风中涌动,旗帜被固定在了十字形的黝黑钢铁上,旗帜的顶点像是一把指着苍天的短剑,金黄色的质地,上面有细腻的纹路,是匈族王族的女人们亲自锻打出来。

    在这样的礼器下面,飞扬着的灰色旗帜像是一只骄傲振翅的雄鹰。

    捂着胸口走过来的生哲瀚擦过嘴角的鲜血,他心中有不甘,但是不可否认也有着足够的庆幸,作为曾经踏上宗师境界的张纛,在神武军魂重现于世之后,仍旧迎来了力竭而亡的下场,充其量也只是拖着千余名精锐骑兵同死罢了。

    对手毕竟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军队之一。

    即便是只有这八千精锐的人数,仍旧在大秦学宫之中,备受重视,被兵家认为是这个时代最能体现侵略如火,动若雷霆的强军,位列天下军团之中第五位,以往日的战绩看,能够挫败他们的,普天之下,不过四支军队。

    那正是对其武勋的认可。

    生哲瀚咳嗽了两声,看向旁边的王安风,道:

    “公子,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心中先前早有预想,刀狂的身份应该颇为不凡,但是从来没有想到,刀狂的真实身份,竟然是大秦神武府中的斗将,难怪会得知到大荒寨真正目的之后那么震动。

    现在这里的危险暂时解除了,接下来得应该会回返大秦吧。

    将这里的消息全部传回秦国,然后,正如同坻川大汗王所说的,未来的局势越发动荡,继续这样下去,作为匈族强军,和大秦神武府,他们总归有一日会在沙场之上重逢。

    还有,张纛……

    总要将那位孤身一人阻拦住万军冲锋脚步的老人尸骸收敛一下才行。

    他的脑海中思维很是混乱,一个接着一个地涌现出来,但是在现实中,这其实只是过去了极为短暂的时间,短暂到了坻川汗王背后墨色的大氅扬起后海不曾垂落。

    然后他看到旁边的王安风右手握在了剑柄上,不由得微微一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双目微微瞪大。

    难道说……

    在他根本来不及冒出下一个反应的时候,赤红色的流光已经瞬间从剑身上的裂纹之中暴起,缓缓流淌,然后覆盖了整把长剑神兵,王安风抬起手臂,朝着前方劈斩。

    然后,伴随着清越的剑鸣声音,那翻腾的灰色旗帜被一道沉静的剑气斩裂,嘎吱的轻响声中,旗帜朝着一侧翻转下去,剑气余波不绝,被两名武将强行拦住,最后的锋锐割裂了匈族汗王的披风,在他坚硬的脸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已经收敛了自身兵锋,转身离去的匈族铁骑瞬间停住了脚步,在他们的背后,骑兵的辅兵也停了下来,千柄大旗翻滚,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汗王抬起手,摸过脸颊,刺痛之后,眼前所见手掌上一片血腥。

    那一剑几乎没有留手,但是也没有杀气,似乎是并不屑于用偷袭和暗算的手法杀了他,坻川大汗王神色逐渐变得冰冷,右手落在腰间,握在了刀柄上,匈族的弯刀鸣啸着缓缓拔出,声音中有杀机。

    “你错过了我的好意,神武。”

    “这一场生死之战,你会带着张纛的遗憾死在这里。”

    铮!

    坻川铁骑再度提起长枪,他们的眼中并没有什么恐惧。

    王安风看着坻川铁骑,一手持枪,一手持剑,缓缓迈步上前。

    然后右手用力,将神武府大旗重重倒插于地。

    战旗哗啦一声抖动起来,王安风抬眸,嘴角似乎勾了勾,本被坻川汗王认为是宽厚的眉眼之中,突然出现了难以遏制的桀骜和狂气,像是一直好好藏在破旧剑鞘当中的剑,终于拔出,仿佛收敛的獠牙和利爪再无需顾及。

    那锋芒几乎刺痛人目:

    “既然是生死之战……那么,两种结果的可能性,对我,对你都一样。或者生,或者死。”

    啪!

    他上前一步。

    灼热的火焰从身躯上升腾而起。

    天空变得暗淡,有清淡的星光挥洒而下,汇聚为赤金色的麒麟,细腻的鳞甲批覆,双瞳之中,火焰烈烈燃烧,旋即昂首咆哮,火焰猛然朝着四方扩散,带着绝对的威势和压制。

    仿佛远古的神话再度降临于天下,星光之下,麒麟按爪。

    新生的神兵抬起,兵锋直接指向了对面的坻川大汗王,王安风的手指从剑脊上面缓缓抹过,眉眼和剑锋上,肃杀凌厉的锋芒一寸寸暴起。

    “至于好意?呵……”

    “此剑,名为神武,在你们准备攻入中原,踏入此处的那一刻,你我早就已经——”

    “不死不休!”

    麒麟咆哮。

    肃杀鸣啸暴起,震颤于天地之间。

    …………………………

    江南道。

    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杂役推开了黄色铜环的朱红大门,站在两个石狮子的中间,展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清晨的空气,伸了个懒腰。

    “昨夜太平江南啊……”

    两只尖嘴小麻雀儿蒲扇着翅膀,落在了牌匾上,上面字迹骨瘦行销,精气神不散,自有风骨。

    尉迟府。

    他又打了个哈欠,便即在管事的轻声喝斥中转身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尉迟家近日里来气氛轻松地很。

    不单是那些和尉迟家沾亲带故的远房门客,便是刚刚入了府中,只是端茶递水的小侍女,或者没日没夜在花坛里头铲泥抓蚯蚓的杂役,都知道那位老柱国近日里虽常不在家中,可回来时候常常满目含笑。

    甚至于会主动和他们笑着点点头,闲来无事,随口掰扯两句,那可是柱国,曾经是尸山血海间闯荡过来的中兴之臣,看上去总也笑眯眯的,但是内里都知道这位是雄心如铁般的人物。

    人人都说,老柱国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情。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好事情,能够让一向使人畏惧的老柱国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却是旁人都猜不到的了,泼天富贵,子孙萌荫,什么都不缺了。

    正堂之中,尉迟家的当代家主无可奈何看着自己的老父,哭笑不得:

    “爹你让我快些带回来,便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曾经的鬼谋抚摸着桌子上的一坛子酒,得意洋洋,哈哈大笑。

    “哈哈,那是,离老头子早都说不相信我还能弄到这种酒,其他臭小子们还乱起哄,嘿嘿,这一次摆到他们脸皮子前头去,我就不相信他们还能够放出个什么鸟屁来!”

    “这一次,绝对要叫那离弃道羡慕死。”

    “糟老头子老杂毛,我馋死他!”

    说着随手一拍桌子,却不知是否是欣喜之下,没能够控制了手劲儿,只听得桌子喀拉拉一声响动,红木桌子直接垮塌下来,那一坛子酒砸在地上,定然会砸出个大洞来。

    老者怪叫一声,伸手去捞,可能是这一坛子老酒实在是已经过去了太久的时间,长久到连陶质的坛子都变得脆弱如朽木,也或许是老者未能控制好力道,那酒坛竟是直接碎开,砸在地上,顷刻间满室酒香味。

    “爹你没事吧?”

    尉迟宏博一抬手,以自身内力瞬间将老者手上的酒液蒸干,然后便要让下人重新去取一身衣裳来,却看到旁边的老者身躯凝固若木偶,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

    刚刚老者不愿伤了酒,没有动用內力,又不是什么外功的武者,酒坛碎片在他手指上擦过,留下一个不大的伤痕,殷红的液体在保养得很好的手掌上渗出来,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

    尉迟宏博迟疑道:“爹?”

    老者抬了抬头,只是简单的动作,而今的柱国,作为一家之主的尉迟宏博呼吸却微微凝滞了下,再一次从老者身上感受到了那种睥睨的压迫。

    “宏博……”

    “儿子在。”

    老者深深吸了口气。

    “去查,去查,神武府有人怎么了?!”

    尉迟宏博神色迟疑:“爹……”

    “马上去查!”

    “……是,儿子这就去,您不要动气。”

    老者看着尉迟宏博快步离去,闭了闭眼睛,作为一国柱国,情报和消息的速度极快,他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看着手中纸张上的文字,老者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

    天京城中——

    今日,所有的大臣,不单单是寻常的官员。

    近侍,宦官,乃至于尚书令,中书令,都被人挡在了外面,身穿蟒服的笑虎李盛站在了门口,而即位以来,皆以勤勉圣明而为人所熟知的大秦皇帝,这一次终日没有打开大门。

    奏折摆在外面,已经堆了极高,风吹过去,哗啦作响。

    ……………………

    喻智明打了个哈欠,趁着上面的夫子不注意,揉了揉眼睛,摸出一条肉干,放在嘴里,慢慢浸湿,使得牙齿咀嚼不会发出什么声音的时候,才一点一点咬碎了吃下去,感受到肉在风干时候独有的风味,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里是天京城的学宫,整个天下第一的圣地。

    诸子百家,哪怕是被斥责为奇技淫巧的手段,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存在的土壤和理由,大秦有足够的胸怀容纳这些东西,就算是宿敌匈族的东西,好就是好,比自己强便会拍在自家人的头顶。

    然后想着怎么把他掀翻在地。

    喻智明第十七次想着怎么还没有鸣钟,当然他其实早就知道了,距离鸣种放客,起码还有一刻时间。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决定了等一会儿正午要吃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钟鸣声音豁然响起,喻智明愣了愣,旋即从这样肃杀的鸣啸中,猜得出是兵家的钟,诸子百家所有学派,都在学宫中有一个礼器。

    似儒家的,便名为‘观千古’,青铜大钟,上面雕刻着儒家经典,钟鸣之音,中正宽厚,仿佛君子,温润如玉。

    而兵家则如战场鸣金,其势烈烈。

    兵家钟鸣二十四。

    旋即,百家钟响声,齐齐呼应。

    喻智明给吓坏了,嘴里叼着的肉干都跌到了地上,顾不得心疼,他看到学宫华表之上,有人腾空而起,将原先雕刻十大强军的那一面抹去一行。

    坻川铁卫从天下第五位,突然滑落,直接跌出了前十。

    喻智明呆了呆。

    这……这,哪里有大规模战争了吗?!

    他的视线继续往上,在上面,看到了另外一行只存在于禁忌中的名字,呼吸凝滞,那个穿着青衫,眉目温和的年轻夫子也安静看着哪里。

    这一日,神武王安风出现在西域楼兰,一剑破去三千甲。

    楼兰古国,摧毁大半。

    学宫点评天下军队。

    神武府重入天下前十。

    “大秦神武,借此一战,重新问鼎兵家霸权!”

    离弃道坐在屋顶上,白发苍苍,他穿着青色的衣衫,旁边的是同样一大把年纪的老人,鬼谋,烈将,他们属于上一个世代,沉默着抬起手臂,对着弯月举起了手中的青色瓷碗。

    两个酒碗没有碰在一起,酒水涌动,碎冰碰壁,当啷作响,却仿佛在和谁碰杯。

    然后仰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尉迟宏博在最后发现两个老人的时候,平素海量的两个老人醉倒在了房顶上,相互枕藉。

    他看到了旁边的酒坛,只是喝了一半而已,轻声叹息一声,未曾作什么搅风景的事,安静下去,背过身去的时候,听到了背后的呓语。

    “——为神武贺。”

    PS:今日更新奉上…………四千八百字

    最后要收尾了,这几天西域卷就结束了。

    得要小心些写——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击水有千层浪(二合一)

    朴素的白玉玉佩落在少女的手中,然后又飞起,再度被接住。

    像是一只洁白的蝴蝶,在她的指尖翻动着。

    这白玉质地算是上品,只是有些古怪,在一面上隐隐还能够看得到三个字的痕迹,倒像是原先就有,之后被人给硬生生磨去了,却有些古怪,那三个字并非是什么福禄安康,文采风流之类,仔细去看,像是‘一千两’。

    可天下怎么会有人,在贴身的玉器上雕琢这三个字?

    玉石为雅器,字却俗气。

    俗不可耐。

    好在玉质算是不凡,多少挽回了些,在玉佩的上下两端处则被名家手法钻出了一个圆润的小孔,上面是红色细绳,方便系在腰侧,下面则是淡金色流苏,翻飞舞动,颇有三分富贵气。

    玉佩上隐隐还能够看到咬合龙雀纹路。

    质地上乘的白玉,放在少女白生生的掌心,却不知哪个更有些耀目。

    李栖梧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看着宫墙外面的天空,不由得便想着年前在西北天雄城时候的经历,那般惊险刺激的闯荡冒险,她这一生恐怕都是难以忘怀了,想着想着,怔然出神,手指抚摸在玉佩上,没在翻动。

    贴身小侍女轻轻咳嗽了一声,李栖梧眨了眨眼睛,回了神来,然后很淡然地将手中把玩的粗糙玉佩放在了自己宝贵的盒子里面,然后整理了衣着和鬓角的长发,端端正正坐在了案桌旁边。

    旋即提笔蘸墨,故意让墨水在砚台上多转了下,仿佛已然浸润许久,然后才不慌不忙,一手托腮,黛眉微皱,似在苦思冥想。

    只在数息之后,便有脚步声音传来,外面侍女行礼,声音娇俏清脆,道:

    “果是先生来了,今日可是早。”

    苍老声音含笑回应,道:

    “青儿姑娘多礼了,老夫这身子骨可还没那么脆,殿下现在如何?”

    “今日可又贪玩了?”

    “哪里,公主殿下在里面用功哩,前几日陛下责怪过殿下后,殿下便日日反思自身,深感所学不足,今日早早地便起身,为了能够精心看书,将咱们都给撵出来了。”

    “哈哈,你倒是会说。”

    “若是殿下真能够如你所说的话,老夫也算是余愿足矣了。”

    侍女只是笑,言谈声中两人已经入内,为首的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穿一身常服,腰侧有银鱼袋,颇为大气,身后两步是一名清丽大方的侍女,十**岁模样,穿一身天青色的宫装,却似是个女官,在老者身后冲着李栖梧微微笑了笑。

    老人入内,便即抬手,整理了下衣着,然后恭敬行礼,道:

    “见过殿下……”

    李栖梧抬手托住老者,不肯让他当真下摆,装出懊恼道:

    “老师您再是这样的话,我可要告诉皇爷爷,往后不能让您再来了啊。”

    老者给她一托,便顺势起身,笑呵呵道:

    “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青儿说殿下是在用功,不知进况如何?来,让老师瞅瞅。”

    李栖梧点了点头,乖巧应道:“功课的事,自然还是要劳烦老师您,不过,兵家典籍虽和儒墨不同,却也有许多深奥晦涩,学生这里还有些问题,不太明白……”

    “哦?何处?”

    “这里……”

    那穿着天青色宫装的少女见那老者果然被引去了注意,抿嘴浅笑,心中想着华老果然还是这样较真,这样性子,虽然容易做成学问,有时候也不大方便,便如现在,便被殿下给轻易糊弄过去。

    换了旁人,便决计不会这么容易。

    虽心里这样想着,她姿容上仍挑不出任何的问题。

    她本就不是寻常家室中的女儿,唯有那些大世家中的嫡女嫡子,才有资格入宫中,担任各位殿下的陪读和陪侍,其实说是陪读,实则是玩伴,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是心腹了,感情深厚比之于血亲不逞多让。

    当下转身出去,取来了精致小巧的点心并花茶,跪坐一旁为两人沏茶。

    那边的老者,则就李栖梧随意问出来的问题而很认真地剖析了一刻时间,老人是天京城中兵家理论中难得的集大成者,李栖梧身为受宠公主,本不必要学这些东西,当日曾有所谓清流名士大闹,陛下一笑置之,那文人便又找去了太上皇哪里。

    然后被太上皇踹翻了出来。

    青儿沏茶的时候,突然有些羡慕,他们出身于大世家中,虽然说有着旁人所羡慕的富贵家世,但是一身至此,行事时候大多不受自己掌控,严格说来,家族更在性命之前。

    她能来此,作为女官,已经是极其幸运。

    年前已有堂妹出嫁,从小一同长大,那孩子听她念书,与她蹴鞠,本以为长长久久,可至此刻方知道,自此终生,怕是见不得几回了。

    不过,比起眼前的少女而言,她心中又满是倾羡,能如陛下和太上皇陛下那般的人,古来也少,不认为女子不如男子,孙子能做的事情,孙女自然也可以去做。

    那老人不知道多少次挡在了李栖梧的前面,给她拦下了无数风言风语。

    华朋兴将那两个问题剖析地极为清晰,然后从女官青儿手中接过了茶,轻轻啜饮润喉,夸赞了一声,便要询问功课如何,却听得了李栖梧轻声问道:

    “老师,您听说过,神武府吗?”

    神武府。

    老者的动作停顿了下,看着自己的学生,窗户微微打开,阳光洒在少女白皙的面庞上,莹润如玉,一双眼睛专注认真,而那三个字,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传出来,一下就击中了他的心中柔软的地方。

    华朋兴神色不自觉温和下来,将茶盏放在旁边桌上,叹息了一声,道:

    “神武啊……你怎得知道了?”

    李栖梧轻声咕哝:“肯定知道啊。”

    老者恍然,笑道:

    “也是,这几日时间里,不只是天京城,就是整个天下都给这几个字闹腾地沸沸扬扬的,谁都在说,好像也回到了那个年代,那时候便常常有这样的事情,这里又打赢哪一国啦,谁谁又在江湖上和人争姑娘啦,也不止神武府……”

    “那时候江湖也精彩,有意思,比现在有意思,江湖侠客好看,有十足的精气神儿,哪一国的花魁来邀战,就能引得十里空巷。”

    “斗酒斗诗,天山的剑魁,自拘的道士,还有神武的捷报。”

    老人脸上有细微的光辉,然后声音顿了顿,道:

    “只是叫人心里头可惜,这毕竟是余晖而已……”

    “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我也老了。”

    李栖梧轻声道:

    “不过就算只是余晖,也一如当年夺目。”

    “军魂重现楼兰;一己之力,阻拦千军的张纛;还有那个当代府主,两个人,不对,是神武府硬生生和匈族那边儿打了一次,将那铁骑险些打残,说一句名震天下半点都不错。”

    华朋兴心里莫名好受了些,笑道:“是啊,神武府府主。”

    “一人破三千甲。”

    “有人说,他能够和刀狂同列入绝世之中,这一点倒是没有人能否认,那毕竟是坻川铁骑,摧破三千甲,称得上绝世了,只不过,这两位年纪轻轻的武者,究竟谁更强一些,却没有个结论了。”

    “有人说是刀狂,有人说是神武府主。”

    “不过,刀狂似乎已经二十余岁,而神武府主而今才十九。”

    “相较而言,老夫倒是觉得后者更强。”

    李栖梧心里面不对味道,想到那一道璀璨如匹练般的刀光,还有挡在前面的背影,摇头,道:

    “老师这话却不对了。”

    “怎得不对?”

    “一日千里,千里驻足之辈也不是没有。您如何能够确认,刀狂将来不会一步一天梯,突飞猛进?又如何能够确认那位府主不是潜力耗尽?未来十年二十年不进一步?”

    华朋兴哑然,道:“这事情总也说不出对错的。”

    “只是殿下你似乎颇为看好刀狂,可是,明明你该站在神武这边儿。”

    “神武府主王安风……或者说安凤,那位和殿下可是关系匪浅的……原先我还以为,是个吃祖宗本钱的草包,就像是京城里那些大族的子弟,不过现在看起来,也是纵横的天下的人物。”

    李栖梧这几日来总也听到那个人的名字,道: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素来对于天下兵家事熟悉如掌上观纹的老人迟疑了下,翻开了手中的卷宗和地图,皱着一双苍白的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久,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用手指小心在地图上划过了一条曲线。

    李栖梧看向那个方向。

    “西域……?”

    “他现在还在西域做什么?”

    老人皱眉,道:

    “这,这却不是我们能够知道的事情了,他毕竟是巅峰武者。”

    “只是听说他一直没有从西域中回来,也有可能是在暗中养伤。”

    “他虽是足够强大,但是坻川铁骑正规成员就有八千人,若是把辅兵之流的也算进去的话,恐怕要有两万余人,结成军阵,耗死宗师是正常的战绩。”

    “而且坻川大汗王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是匈族金帐帝国难得的悍将,神武杀了三千人,王安风定然也已经付出了足够大的代价,恐怕重伤也是极有可能。”

    李栖梧道:“他没有杀死那个匈族的大汗王吗?”

    华朋兴摇了摇头。

    “应当没有……”

    “否则他的战绩就是一剑三千甲,杀坻川汗王于军中。”

    “只是,他为什么,还逗留在那里?”

    老人皱起眉毛,看着辽阔的西域。

    ……………………

    大秦北疆之外,有着极为辽阔,却苦寒的大地。

    这样的环境自然造就了蛮横而勇武的国度,金帐帝国和大秦不同,他们的历史上,几乎没有彻底地统一过,也不建城池,在金帐匈族的大王之下,还有八位大汗王。

    北疆有着足够辽阔的草地去划分给他们。

    平素八位大汗王都在自己的领地,唯独每年的八月,会汇聚在王的麾下,说是臣子,又不像是臣子,准确些说,是属国一样的存在。

    但是若金帐大王用黄金卷将他们召回来,就会成为近臣,受到王的庇护,但是却会失去原本的封地,而今的匈族王是三百年来,第二位得到所有大汗王认可的王。

    上一位匈族的大英雄,大豪杰,一统了草原之后,修筑城池,打算将八位大汗王的权力都收入自己的手中,真正一统全族各部,建立万世的功业,却被暗杀身亡,草原再度陷入了两百年的战乱当中,只留下未曾修成的大城。

    当代的王成功统一各部后,再不曾提及过收回权力的事情。

    也因此,北疆草原上迎来了数百年来最为繁盛的时期。

    在黄金的大帐之中,双鬓有些许斑白的男人伸出手烤着火炉,上面放着滚白的马奶,香气扑鼻,旁边桌子上放着烤的金黄酥脆的馕,一面洒满了香料和熟芝麻。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统各部的君主,更像是个普通的牧民。

    穿着并不如何华贵的衣裳,肩膀宽阔,背上曾经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现在却松懈下来,他的腰侧挂着匈族牧民常常用的白锡酒壶,扁平的,恰好能够放在手掌当中,和外面放牧的人有的那个没有什么两样。

    只是另外一侧的腰间悬着一把黄金弯刀。即便是透过刀鞘,也能够感受到一种锐利的感觉,让人望而生畏,刀柄上镶嵌着宝石,蓝色宝石的边缘已经被手掌上的肌肤摩出了很柔和的线条。

    他烤暖了手掌,掰开了有些硬的馕,一点一点扔到了马奶里面,搅拌成了粥样的食物,盘腿坐在垫子上,用黄金弯刀切割烤羊腿,羊腿的表皮烤出一种褐色和金黄之间的颜色,一分皮,三分肉斜切成薄片,放在马奶粥里,会一下从边缘浮现出来细小的油花来。

    男子慢慢吃着,吃下了小半,突然有人掀开了帘子。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穿着匈族的袍子,健壮地像是牦牛,走路带着一阵风冲了进来,然后半跪在了那个看上去像个普通牧民的男人前面,五官很英武阳刚,这个时候却有更多是激动——

    “王上,机会来了!”

    男人咀嚼着食物,喝了口粥,道:

    “什么机会?”

    进来的人不好好穿衣服,露出一条有着坚硬肌肉的臂膀来,半跪在了地上,兴奋道:

    “坻川汗王这一次,跨越西域去找神兵湛卢剑,据说失败了,就连坻川铁骑都有很大的损失,他自己也受了伤,正在携带部属往北疆而来。”

    “那个神武府的人,似乎没有放弃,在收拾了部下的尸体后,就一路追杀着坻川汗王,从西域过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国。”

    “趁着这样的时候,我们能够拿下他的草原,将他分去的许多地方都收回来,握在手里,坻川汗王的地方很大,而且草木丰茂,能够放牧许多牛羊。我们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分。”

    匈王并不答话,他只是慢慢喝下了肉粥,然后擦了擦嘴角,道:

    “谁让你这样说的?”

    年轻男子眼神闪烁了下,迎着那目光,道:“没有人让我这样说……”

    匈王笑了笑,将刀收回了自己的腰间,并没有追究,而是问道:

    “你说,坻川汗王的地方很宽广,草木丰茂?”

    青年的眼睛亮了亮,提高了声音,道:“是,有了那里,就能够放牧更多的牛羊,牛羊会产出奶和肉,还有皮毛,能够抵御严寒,也能够换来更多的钢铁和兵器,更多的骏马,更多的财富和黄金。”

    “这是绝好的机会。”

    匈王问道:

    “那么,为什么不去找兰阜汗王?”

    “他那里的地方更为肥美,有湖水,清澈地像是跌坠的天空。”

    青年匈人答不出,他知道是因为会有很大的损失,并不划算,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匈王伸出手拨动着火炉,笑容逐渐收敛,反倒有沉静的力量在。

    “若是要肥美的地方,往南去走,那里是中原,那里的土地比起最肥美的草原,都要肥沃,但是我们打不过那里对吗?”

    青年讷讷开口,道:

    “三百年前那一次,我们打输了。”

    匈王点了点头,道:

    “是的,那一次打输了,可不代表这一次会打输。”

    “去派出人,联络坻川汗王的儿子们,还有他的将军,帮助他们保护坻川汗王回来,我需要的不是草原,也不是牛马,草原和牛马,甚至黄金都不是什么值得在乎的,儿子,我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一条心的匈族。”

    “利益换来的只是利益,只有诚心才能够换来友谊。”

    “所以,坻川汗王,必须活下来。”

    “那个追杀他的人,是谁?”

    青年男子觉得胸膛有火焰在烧,起身答道:

    “听传讯回来的人说,是神武府这一代的府主,名字叫做王安风。”

    “神武府……”

    匈王的动作顿了顿,双眼神色幽深,倒映着燃烧的火焰,然后,天下地位之高,于秦皇匹敌的男人将手中的木柴仍在火炉中,看着火焰越发汹涌,平静下令:

    “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不要让我失望。”

    “拦下他。”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字。

第二百四十九章 前路何方,几万里之遥(二合一)

    王安风看着前面的人,呼出口气来。

    西域的空气极为干燥,像是在风里面都裹挟着沙粒,他肺部的伤势还没能够痊愈,这一口气,仿佛吞了一口钢针,刺地生疼,而在他前面,又横拦着几名精悍的武者。

    每人的容貌气度虽然大有不同,但是皆有一身浩大气机,或笑,或怒,或神色冷然,手掌摸着兵器,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这样的对手,往日他或者可以不甚在意,但是前几天他硬拼军阵。虽然仗着身法之强,神兵之利,来回冲杀,斩落不知道多少铁骑,但是那些匈族精锐并不是能够轻易打发掉的。

    便只连人带马五千斤的分量,寻常八品武者单对单不一定能够胜得过,何况于是数千人围剿,结成军阵,耗死宗师并不是说说而已。

    当日他已经拼死击伤了坻川汗王,可他就算将金钟罩发挥到了极致,仍旧身受重伤,被断后的五百骑死死拖住,最后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在剩余的精锐和武将保护下逃遁而去。

    之后还要收敛张纛尸首,无论对错,不能够让他暴尸荒野。

    这一下便落下了颇长的距离,索性先将吕映波等人委派到其他地方,自己则先行回返少林,调养伤势,因着金钟罩已经修行到了极高的境界,加上二师父吴长青妙手回春,不过数日时间,他的伤势已然恢复许多,旋即便不顾剩下的伤势,重回西域。

    王安风在扶风学宫处得了不少书籍卷宗,知道绝不能让坻川汗王逃回去,若是等他回去之后动手,就有诸般不便,其搜集军费的证据若被处理了,便也难以说清了。

    未曾想,才出来一日,便见着了拦路的人。

    他抬头看了看北边的方向,心里面想着,这里距离北疆金帐帝国,是有多远?

    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直直望着北疆去,几万里是有的了,中间不知道是有多少人打算将自己给拦下来,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自己的性命。

    “你为什么不回答咱们的问题?”

    “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手里这把刀?”

    前面一名阔口狮子鼻的男人手中一柄厚背九环金刃刀,胯下骏马长嘶,手中之刀指着王安风,冷笑道:“再说了,既不说话,那便是认了,既然认了,咱们少不得要问阁下借点东西耍耍,要是不给,就不要怪我等抢。”

    王安风抬起了手中连鞘长剑,点了点头,道:

    “是我。”

    “但是不借。”

    “嗯?”

    手持重刀的男子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上一股子药味和血腥味道的青年会这样爽快答应下来,微微怔了下,一时没能想出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便看到前面的男子抬起手来,手上握着一柄剑。

    袖口垂下,手腕处和前臂都绑着绷带,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色,还有极重的药味,明明是被挡住猎物,却主动开口:

    “不必想什么理由了。”

    “什么?”

    “你既站在了这里,那便是最好的理由了。”

    那大汉愣了愣,旋即发出一连串大笑声,大声道:

    “好爽快,好气魄!”

    “在下黎川洵良平,今日,借尔人头一用!”

    王安风拇指抵在剑柄上,神色沉静。

    数万里吗……

    那就数万里吧,十万里都不嫌弃远的。

    他脑海中一下想到了许多,有吕映波所说的军费事情,有求得湛卢剑,欲要放牧江南道的匈奴汗王,却没有什么大道理,脑子里转过去的更多却是在天雄城时候,吃到的那一碗热汤和白面饼,就上辣菜丝,真的是好味道。

    人们精气神也都好,孩子们也都不怕生,绸缎上颜色是鲜艳地很了。

    好吃,好喝,也好风景,好看。

    这是大秦。

    所以便觉得那句话确实是说得好。

    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一万里远吗?

    十万里都不远……

    牙齿处咬紧了,感觉得到伤势的血腥味道,长剑旋即挥出。

    铮然鸣啸。

    ……………………

    上等的冰裂瓷放在桌上,轻轻一声响,地的一声,食器里面荡开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复又归于沉静,上面漂浮着几枚花瓣。

    “几位公子请慢用……”

    模样清秀文雅的少年将手中的菜放在桌上,安静退去。

    窗外看得到雕廊画栋,车马如龙,好一派盛世繁华。

    天京城,长川酒楼。

    此地为天京城中富贵之地,非家境殷贵,地位清高之人,难能入内,便是有再多银钱,都不好使,不过十数张桌,处处都是世家贵胄子弟,姿容端严雍容,酒楼柜台上半倚着一名女子,双臂白玉般,却又罩了一层薄纱。

    意态疏懒,醉眼朦胧,仿若兰芍醉酒,随意听着不远处几人的交谈。

    此刻开口的,是名眉眼颇为温文的少年,手中握一柄折扇,白玉为骨,清雅温润,女子虽似乎微醺,心里却还识得那白玉折扇,是先皇曾赐给前代左相的,价值千金不易的宝物,而且是绝对的正品,极好脱手的。

    那少年啪地将折扇合起,轻轻拍在手掌上,继续话题:

    “听说那位神武府主,做下了那般大的事情之后,就在西域失踪了?”

    旁有一憨厚青年只顾着埋头大吃,听到这话却抬起头来,一边嚼一边说:“是这么一回事,不少打算去见见这位新晋的高手,却一直都没有半点的消息,恐怕,是真陷进去了。”

    青年笑问道:“哦?陷进去了?这又如何说?”

    憨厚男子道:

    “神武府主,曾经用军阵杀了江南道的江东大侠,那个江东大侠虽然传言他是用了左道手法,才勉强成了宗师吧,可气机澎湃,也不差什么了。”

    “顶级铁军,杀得死宗师不是空话的。”

    “那坻川铁骑铁定了比才组建起来的神武府厉害,神武府主硬硬拼杀了一次,实在是有些冲动了,结果你看,现在他自己也陷入了军阵,虽然厮杀而出,杀了三千骑,但是绝对受了重伤。”

    “那伤势,恐怕都能重到足够让他陷在西域里的程度了,哎呀,所以说他不明白啊,这种事情,定然是触了匈奴那边的利益,其他不说,就只是坻川的人,就肯定咬了牙要他的性命了。”

    先前手持白玉扇的青年风济似颇为赞同,道:

    “这话说得对,所以说,君子不立于危堂之下,可见神武府主武功是好,筹谋还是差了些的,只靠着个人武功还是不行,要报效家国,还是得要看胸腹中的韬略啊,只是武力,不过莽夫,又和那匈奴有什么区别?”

    “真正的俊杰,怀中要有雄兵百万,上阵杀敌,无坚不摧,可也要下马写得了文章,更要识得这风花雪月的妙处。”

    “可惜,可惜。”

    “他如此莽撞,定然会令两国的关系紧绷起来,天下安宁二十余年,若是边境再启战端,便是误国了,要害的不少将士殒命。”

    憨厚青年点了点头,道:

    “说来西域三十六国,虽然比不得我大秦,但是江湖中人从来不讲究什么道理的,那里有不少的高手,匈奴人拿出金子和好看的女人,肯定有人会冒着他重伤的风险,去试试这位神武府主的成色如何。”

    “他就是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人了,成了就是有钱有名的好事情了。”

    “现在这个世道,绝世高手里头匈族和我们一样,都占了差不多四成的名字,高手也很不少了。”

    风济手中的折扇不再拍动,道:

    “可是这样的事情,能惊动地了绝世吗?”

    “很难,但是绝世之下的高手,恐怕绝不会少,一线之下,也是重重危机困局了,对了,明远,你不说点什么吗?为何只顾着喝酒?”

    旁边坐着个面容白皙,眉目冷峻的青年,一身黑衣劲装,只顾喝酒,闻言道:

    “说什么?”

    风济笑道:

    “还问说什么,你不是暗中倾慕栖梧殿下吗?那位神武府主,咱们都知道,陛下当年可是有意要将殿下许配给那人的。”

    “他若是战死在那里,岂不是恰好遂了愿?”

    武明远喝了口酒,道:

    “虽然,但那毕竟是我大秦的武者。”

    风济怔了下,摇头:

    “这个时候,你就不要说大秦北疆了。”

    “我总觉得,王安风这一次怕是死定了……”

    楼上正有一名黑衣剑客正往下走,那仿佛芍药醉卧的美人掌柜一下精神起来,懒整云鬓,笑意吟吟地迎了上去,那剑客则颇为守礼,进退有度,一直听到这里的交谈,动作才顿了顿,旋即直接大步过来。

    风济正说着,听到脚步声音,转过头去看,见到是个不认得的年轻人,收敛了话头,点了点头,客气道:

    “不知这位少侠是……”

    黑衣剑客神色平静,道:

    “你们说,王安风?”

    风济摇了摇折扇,微笑道:“原来如此,少侠偷听了些什么罢,不过神武府主这两日可谓是名动天京城,这天底下,多少人说,就不许我们去说吗?”

    “还是说,阁下对于此事,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剑客言简意赅,道:“王安风不会输。”

    风济虽然看去温和,实则也是一等一纨绔出身,当下心有不愉,笑眯眯道:“哦?果是高见。”

    “既然如此有兴趣,那尊下可要与我对赌一下?若是我输了,金银珠宝,任你挑选,如何?在下家中,亦算是薄有余财了。”

    “不必。”

    风济道:“哦,那你是不赌了?”

    剑客回答:“赌,但是只是为了证明你是错的。”

    风济笑意逐渐消失,看着眼前衣着朴素的剑客,后者的背后背负了两柄剑,腰间还另有一柄,明明背后其中一柄长剑锋芒更甚些,但是从三柄剑的剑柄痕迹来看,倒是腰间那把剑更常使用,从衣着气度上,识得是个江湖人,心下略有些许轻视,随口道:

    “那好,你若输了,将手臂留下。”

    他本是故意开口,欲要识其知难而退,剑客的回答却并不犹豫。

    “好。”

    风济怔了下,神色终于郑重了些,看着前面的青年,道:

    “你叫做什么?”

    剑客开口说完,便即转身离去,那名风姿秀美的掌柜一直将剑客送出门去,方才依依不舍回转。

    风济折扇拍打掌心,轻声低语:

    “天剑门,宏飞白。”

    ……………………

    风济回家之后,便将今日所见事尽数告知于祖父。

    其祖父年已七十余岁,白发莹润有光,穿着一身白色麻质衣服,看去温和可亲,但是识得这位老者的人无不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的不敬。

    这位当年可是做到了正三品位置,算得上是官场上难得的常青树,而今赋闲在家,不理朝堂事情,却仍旧有客人时时来此,听得孙儿说完,哑然笑道:

    “宏飞白,这个人我曾经听说过,是个不差的剑客,最近几年在天京城里打了几场剑,年纪不大,也有了六品武功。”

    “将来的话,四品不知道,五品关隘肯定是拦不住他了的。”

    风济有些吃惊,道:“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身手吗?”

    “三十岁前若能进五品的话,入军中甚至于能成为一地的大将了……”

    老人慢悠悠喝了口茶,道:

    “你这一次倒是可以趁这机会,和他结交一二。”

    “五品江湖剑客,算是上卿了,咱们家族虽然大,但是武力方面,却还是比不过那些几百年大世家。”

    风济点了点头,道:“孙儿省得的。”

    老者见他明白,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复又道:

    “至于王安风?只是可惜了……”

    “可惜?”

    “老夫曾经见到过张纛,威仪不凡,也知道他的实力,楼兰古城毕竟太过于遥远,以讹传讹,真的能击破了三千铁骑吗?恐怕不然,能够活着出来,大多应该是张纛的功劳。”

    “只是可惜,这样铁壁一般的武将,消失了二十多年,最后居然战死在了域外,可惜啊可惜,只是希望,张纛拼尽全力保护的那位神武府主,能够活着从西域回来。”

    风济略有些好奇。

    “祖父也不看好他吗?”

    老人叹息一声,道:

    “看好?那是你不知道,西域除去了三十六国之外,还有什么,你可知道,当年六国的勋贵们,除去死了的,被收入朝堂的,剩下的可去了哪里?”

    “尽数都在西域了。”

    “他们平日里,安安分分的,但是若有机会,能够给我们大秦下些绊子,下手可不会手软……还是年轻人啊……”

    老者颇有些不成器之感。

    便在此刻,天空中传来振翅的声音,老者稍微止住了话头,和风济一同抬头看去,看到了夜色中,一道流光也似的鸟儿落下,风济正好奇时候,见到一人从那鸟儿落下来处奔来,神色略有惊惶之色。当下起身,道: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罢?祖父,孙儿先去看看。”

    老人点头应允。

    风济快步追了过去,老人给自己沏了杯茶,心中思绪有些翻飞。

    神武府啊……

    唉,张纛也去了,这一次事情,便是神武最后的,回光返照了罢。

    过了片刻,风济重新出现在了老人的面前。他的神色不再如先前那般淡然从容,握着玉扇的手掌,似乎难以控制,微微颤抖着。

    老人给自己斟茶,一边笑道:

    “有什么消息吗?说来听听……”

    风济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老人一眼,道:

    “神武王安风出现了……”

    老者神色甚是从容,笑了笑,抬手饮茶,道:

    “王安风嘛,正常,倒是你,怎得如此震动,看来是颇大的消息了?”

    “怎么,他冲出西域了吗?”

    “若是如此,张纛也算没有白死。”

    风济摇了摇头,看着老者。

    “他没有出来,往北去了。”

    “他的路上发现了七名武者的尸体,流州七雄,全部,都是五品。”

    “江湖传言,流州七雄挡于神武府主之前。”

    “尽,尽斩之……”

    老者的手掌颤抖了下,茶盏泼出了些许,打在地上,双眼失神。

    “挡于路前……”

    “尽斩之?”

    “他想做什么?!”

    PS:今日更新奉上…………

    四千七百字,但是明天爆发。

    啊,这两天应该本卷结束了~

第二百五十章 横推万里取人头(九千五百字)

    一个消息,将稍微宁静些许的局面搅乱,不过一夜变故,不知道有多少人,江湖,朝堂,天下,许许多多的视线都落在了西域,落在了那遥远的土地之上,翘首以盼。

    像是在那里有着他们最为关心的事情,如同长夜有星辰大亮于荒野。

    原本潜伏着的暗子被一个个动用起来。

    他们舍弃了原本的计划,撕破了先前的伪装,仿佛一道道流星,在暗夜之中,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而笔直奔去。

    旋即,有一个个消息从那里传了回来。

    …………

    昌建国国都之外七十里,这里是这一带最高的山峰,名为东阳峰,山势嶙峋,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一年四季,几乎都不长半点植被,现得其主峰越发冷峻孤傲,曾有高人在上面写下两字东阳,有大日初生象。

    王安风本追寻着坻川汗王的踪迹,往北而去。

    那位汗王并不是能够简单对付的角色,留下的痕迹多有误导,未曾想,才破杀了拦路的七名武者,才不过一日时间,再度被阻,不得不停了下脚步来。

    “福生无量,居士可安好?”

    穿着褐色衣服的老者挡在了王安风的面前,他衣着很朴素,手掌却很干净,身后则是浩浩荡荡,跟着了几十人,神色慈和,隐含悲苦,不像是个江湖人,更像是个很有学识的长辈。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道:

    “在下并不认得老丈。”

    老者摇了摇头,笑呵呵道:

    “识得不识得,都是俗人眼里的俗气事情,不识得就不能够相邀了吗?”

    “那老者为何拦路?”

    老人神色庄严,道:

    “居士可是要往北去?”

    “在下,正为了解救居士的性命而来。”

    “北地兵戈边疆,其势肃杀,而居士命格之中亦是过于锋锐,欲要去除此祸,须得要居士将剑解下,在我国供奉十年,化去兵戈锐利之气,十年之后,死劫自解,到时候在下会亲自将兵刃双手奉还。”

    老者神色郑重。

    王安风看着手中的木剑,这柄剑再经历过湛卢剑剑灵的重塑之后,已经和原本大为不同,不再如同当年那样灰扑扑不起眼,赤红色的流光,即便是封锁在剑鞘之中,亦隐隐透出灼热气息。

    任何人,即便是不通武艺,只要看上一眼,都能明白这柄剑的价值。

    江湖上,为神兵秘籍而厮杀冒险,本就是寻常事,若是能够因此更有其他好处,愿意一搏之人,并不在少数,若是经过有心人的挑拨,则自然更是如此。

    王安风从剑上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原来如此,为利吗?”

    老者未曾开口,神色似乎越发悲苦。

    王安风听到了随风而来的细碎声音,掌中神兵震颤,手腕一震,已经将手中剑连鞘扔下,锋芒之气,透出剑鞘,倒插于地上,怔然鸣啸,灵韵气机自然引动,剑如龙吟,仿佛云雾缭绕,许久不散,透出赤红光影。

    在他前面的几十人眼中都有喜色,暗中交换了一个神色,而在这里的山下,有上千军马暗中潜伏,皆身穿铠甲,手持利刃,自大秦模仿而来的强弩已经上弦。

    为首一名将领低声道:

    “待会儿受到了国师的消息,你我便一齐杀出。”

    “若能得了此剑,陛下也能够从那佞臣手中重登大宝,这是惠及家国万民的事情,你我往日得了王上看重,而今,岂敢惜身?”

    山腰之上,王安风将细碎的声音收入耳中,看着前面的老者:

    “为君尽忠,是大义所在,但是你们的国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并不欠他的,需要去害了旁人性命,才能够保住的君主,不如废去,重立明君。”

    “我想,为了防止后事,你们大概不单要这把剑,还想要用我的性命,讨好匈族。”

    老者眼中出现苦意:“你,你竟知道……”

    “我并不傻。”

    “那你为何如此……”

    王安风望着北方,他此刻感受到了,一己之力,面对强国的压迫,即便错的是对方,但是在悬殊的力量之下,有无数人愿意阻拦在他的面前,他看着远方,眼中仿佛看到了奔走的匈奴汗王,笑了下,轻声道:

    “我想,除去匈族的人,为了此剑铤而走险的,应该也不在少数。”

    老者并不是无知愚钝之人,闻言一下明白过来:

    “你想要杀鸡儆猴?”

    “但是你已经弃剑……”

    已经有老者的弟子暗中放出了信号,伴随着铠甲甲叶的肃杀鸣响声音,数百名身穿铠甲的精悍之人从山脚下奔走而上,手中强弓强弩打开,锋芒毕露,将王安风牢牢锁定,寒意乍现。

    然后几乎不肯给旁人半点反应的时间,伴随一声低喝,弩矢如雨而落,朝着王安风射去,老者闭了闭眼睛,脸上似乎有悲哀之色,却又未曾阻止,可数息之后,便即察觉不对,竟只是听到了弓弩破空之音,未曾听到其他。

    猛地睁开双眼,神色微变。

    上千弩矢凝固在了空中。

    空气中有肉眼可见的涟漪,一圈一圈地震荡开来,旋即平复。

    被包围在中间的人并没有拔剑,他很从容地将双手袖口稍微向上翻卷,露出了受伤包扎的手腕腕口,露出了手有刀痕的手臂,那是来自于匈族王的腰刀,鲜血的味道和药的味道混在一起,味道很复杂。

    然后伸出右手,将一根仍旧还在不断震颤的箭矢握在手中,稍微用力,箭矢化作齑粉。

    老者心中震动。

    王安风神色宁静,看着倒插在地,死死被锁在了剑鞘中的长剑。

    “是谁告诉你,王安风离了神兵便一无是处?”

    老者神色骤然变化。

    “什么?你……”

    王安风气息流转,气机澎湃而起。

    “你该好好看看。”

    “某的身上,除去了那一柄神兵神武,还有这个。”

    天地之间,一座金钟自虚为实,浮现出来,将青年倒扣其中,赤金色的佛经纹路雕琢其上,伴随着缓缓转动,散出霓虹般的光彩来,将周围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云染成了赤红鎏金的颜色。

    王安风双瞳之中,赤红莲花绽放,单手竖立胸前。

    正在缓缓旋转的虚幻金钟停滞,旋即鸣啸,其音浩大,连响九九之数。

    少林金钟罩。

    “万法不破,琉璃身——”

    轰!!!

    不过数个时辰,便有各家各派的高手密探出现在了这里,出身于刑部的密探循穹看着那座山上的风景,看着那丝丝缕缕,还未曾散去的火焰,陷入失神。

    他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样炫目的火焰。

    纯粹的金色,丝丝缕缕,质地仿佛最细腻的金砂,就这样,自下而上,缓缓朝着天空漂浮,充斥在整个视野。

    不知道是哪一个流派,才能够使用这样的气机,天空中,白色的云雾,甚至于湛蓝的天空,被渲染成很纯粹很清澈的赤金。

    过去了很久的时间,循穹才像是突然惊醒了一般回过神来,然后手忙脚乱,将随身的东西取出,就只盘坐在了隐秘之处,迅速写完了密信。

    当日,消息以特殊的手法,传遍了江湖和朝堂。

    “王天策之子出现于昌建国中,昌建国国师外出七十里阻拦,布下兵阵,败而未杀,未曾察觉残留剑气,后过境,昌建国国师持新芦剑暗算,夺剑,钉杀其于一千三百丈东阳峰山巅,离去。”

    “尸首无人敢动。”

    ……

    天地鎏金。

    循穹抬眸看着那天地之间的异象,心脏仍旧疯狂地跳动着。

    可是他不能够继续在这里停留,强行定了定神,继续起身,匆匆循着踪迹赶路。

    他作为暗子,既然已经被启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即便是刑部,对于这一次的江湖事情也极为在乎,甚至于不惜让他显出身形,令之前数年的潜伏归于一场空。

    之后他便能够回到大秦,所以相对应的,这件事情就必须要做好。

    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的明悟——

    这算是大秦江湖和西域北疆的碰撞。

    加之神武府的特殊性,即便是朝堂,也极为在乎结果。

    这里是昌建国,距离大秦的边关天雄城,距离已经超过了万里之遥。

    他识得道路,拍马而去,尽全力发挥所学,循着未曾多加掩饰的方向和路线疾奔追赶着。

    又过一日。

    距大秦西域,天雄城一万三千里。

    循穹穿过了一座座沸腾的城池,听过了无数的嗓音,男人,女人,年轻的,年少的,年老的,听着无数身份,无数人在讲述着同一个话题。

    那个人的故事和事迹似乎冲地比天穹都要遥远。

    他步过了草原,在草原最为荒僻的角落之上,闻着刺鼻的血腥味道,看着眼前遍布的尸骸,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烧着,深深吸了口气,趴伏在地上,将听说和搜查到的情报写在了信笺上。

    “是日,王安风过天雄城,一万三千里。”

    “七国贼寇联手埋伏,似为重金所诱,故而不惜己身,中三品以上高手七十二,五品六,四品一,号称百寨,铁索连马,结阵以待,据传,寨主上前邀战,王安风应战,将其斩于马下。”

    “群寇请饶,不允,拔剑而战。”

    “一日之间,百寨尽除。”

    循穹吸了口气,干燥的西域空气中混着沙砾,这个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早已经知道,但是他不曾知道,当清晨冰冷的空气中,混杂了刀剑的锈迹,还有鲜血的味道时,竟然会这样地灼热。

    灼热,炽烈,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烧。

    他的血脉都在为之沸腾,环顾了一周,在刀剑成林的地方,用尽了全身力气,最后写下了三个字。

    “尽斩之。”

    …………

    一个个消息,像是早春时候的火焰一般,迅速掠过了这片大地,情报传回去的时候,文字越来越少,但是,频率越来越高。

    那些曾经高居大堂的大人物,那仿佛能够轻易决定万人生死荣辱的手掌,在拿起那一张纸片的时候,竟然会有遏制不住的轻微颤抖。

    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熟悉的。

    因为写信的是潜伏的暗子,那是是没有过去,也不会有未来的影子,他们的字迹没有自己的特点,因为特点代表着鲜明,代表着会被认出来。

    认出来就会死去。

    他们的手可以写得出天下任何一个人的字迹,但是现在,那不同面目,不同年纪,不同岁月经历的人,所写下的文字,每一笔,每一撇,柔软的,中正的,秀丽的,都浸润了淋漓的鲜血。

    氤氲着的杀气从遥远荒凉的大漠,透过了千万里的距离,在点着香烛的红木阁楼重安静地绽放,依旧凛冽,依旧肃杀,仿佛透着北漠的寒意。

    “神武府王安风过天雄城两万里。”

    “现身吉曲国,四品刺客暴起刺其于百姓之中,强受一剑,以掌力毙之,咳血,百姓无死伤,无碍,自饮茶而去,城主相送于城外七十里,不敢退。”

    “并于林外遇伏。”

    “是日五百匈族甲士,并骁将一人,死于城外。”

    “闸河浪涛染血,腥味数日不绝,更名赤河,时日,天地异象,如火烧云,便即一百八十余里,数十万人可见。”

    “神武府主离西域。”

    “有东州前世家结阵阻拦。”

    “神武府主未曾拔剑,以剑鞘横击,破山岩十里。”

    “众人面无血色,退去。”

    “府主过…………”

    “……阻拦……,尽斩之。”

    “退去,不杀。”

    “斩之……”

    “挡于前路者,斩之……”

    “尽斩之。”

    天京城·皇宫。

    李栖梧放下了手中的信笺。

    上面的名称,那些无泪无血一般的密探,在信笺上写出来的名字,已经从王天策之子,到王安风,然后再到神武王安风,而今已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府主。

    第五日。

    府主已过三万里西域,途径十七国。

    退去者不杀。

    不退者皆斩之。

    未有能阻拦者……

    ………………

    循穹抬起头来,水浸润了嗓子,反倒是有些刺痛。

    一路追赶,他的武功不算是很强,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精疲力竭,可以说,若不是那位神武府主会遇到重重的阻碍,会不断有人不怕死地拦在他的面前,他早已经失去了踪迹。

    可是这个时候,以他的实力,居然也能够勉强跟在后面,未曾被阻拦。

    但是,府主是为了做什么?

    这样不怕被坻川王知道了吗?

    他也曾经这样迟疑和好奇过,但是现在已经明白了,知道之后,心里面甚至于是有些许的幸灾乐祸。

    匈奴知道又能够怎么样?神武府主一直都跟在后面,坻川王根本没有施展腾挪的时间和空间,只有恐惧和压迫,越来越多的恐惧和压迫,那种感情会伴随着时间挤压在心底里,越来越重。

    很多时候,这样的恐惧比起生死时候,还要能够令人心境崩溃。

    只要想着背后跟着一位天下绝世的武者,自己尝试阻拦的努力全部都被吞噬,像是坠入沼泽,半点动静都没有,任由是谁,都会只有绝望。

    他突然想起来,通过心理上的压迫,使得对手逐渐失去了意志和体力,连带着自身的实力都难以发挥出来。这正是匈族铁骑最擅长的战法,模仿草原上群狼围猎。

    匈奴的汗王,最后陷入了匈族的战法里面,筋疲力尽,狼狈不堪。

    不知道接下来,府主会遇到什么,会做出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于挡在府主面前了罢?

    循穹此刻其实已经筋疲力尽,不过还好,或许是这些消息的分量太大,大到让任何亲眼见到的人,都失去了除去震撼之外的所有思绪,他一路至此,数日以来,虽极尽疲惫,居然没有遇到厮杀。

    想着想着心里反倒是有些欢快的感觉,一时间也不觉得累,坐在路边的饭馆桌子上,一边没有半点风姿气度地大口啃着肉饼,咽着肉汤,脑海中想着那位府主这几日时间可是在那里吃的饭食。

    就算是顶级的高手,也绝不可能不吃不喝罢?

    正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旁边有人兴奋交谈,道:

    “听说了吗?听说了没?”

    “三十六国大派,似乎有不少聚集在了前面,打算将那位拦下来。”

    “什么?你不要开玩笑,这个可不是小事情!”

    “哪里有开玩笑?十大剑派里面,星罗剑派,辽岚剑派,霍和山苍鹰剑都有精锐弟子出现了,加上其他的弟子,嘿嘿,这一次恐怕是有哪一门哪一派的高人长老看不下去了,打算出山。”

    “谁都知道,那位府主是为了匈族,但是这样岂不是横扫了我们西域江湖?有高人会看不下眼去,也是实属正常的事情了。”

    “原来如此……”

    循穹的神色骤然凝固了,然后在他的思绪未曾活动起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了选择,猛地起身,大步地走了过去,道:

    “你们说什么?!”

    片刻之后,循穹骑乘快马,顾不得什么,朝着外面奔出去。

    他的武功并不高。

    所幸,坐骑的脚力还算是不错,一路狂奔而去,路上所见,江湖武者越来越多,心中越发躁动,狂奔数个时辰,终于在龙口崖看到了自己追赶了一路的人,只是个看上去平凡的年轻人而已,和自己年岁相仿。

    在他的前面,便如同江湖传言一般,各处都是三十六国中的江湖大派弟子,循穹在西域呆了很久,他自然是识得这些门派的弟子,感觉到那般凌厉森锐的剑气,四肢冰冷。

    他不担心神武府主会败在这里,只是担忧他这样一路而来,却被人阻拦,最后会不会功亏一篑?

    世人都是喜欢盖棺定论的人。

    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的江湖人在,好事之徒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脑海中念头乱想了想,咬牙将手里面的东西胡乱往自己的怀里一塞,便即翻身下马,快步走了过去,这里看得人居多,但是却没有什么动作,他便极为显眼,但是他才刚走了两步,便不能够再往前面靠近了。

    凌厉的气息像是一把把的剑,肉眼看不到的青冷气韵就在这大地和天空下面流转着,他不能再靠近一步,但是心中却升起了数不清的疑惑和不解。

    以这样高的武功,打算直接追上的话,也一定可以的罢?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一步步走?

    王安风握着手中的木剑,木剑的剑鞘紧紧锁住了剑锋,一腔锐气,就这样伴随着不断的战意,不断地对峙,达到了巅峰,但是其实他这一路上,并不曾拔剑。

    是有一身转战的战意。

    是有催迫敌手的豪气。

    但是这些,和神兵天机流转的气韵,尽数都锁在了剑鞘之中。

    纵横西域几万里,不曾拔剑。

    此刻握着手中的剑,积蓄的剑意从剑鞘之中透出来,刺痛他的手掌。

    他往前走去,前面的正是那些门派的弟子,在这个时候,星罗剑派之中,走出一名清秀可人的少女,穿鹅黄色剑衫,一双手中捧着一柄小剑。

    岳月看着前面变换了容貌的青年,神色复杂。

    她想到了在休云北山之前的短暂相交,想到了那日的劝告,种种的过去尽数散去,她恭敬行礼,将手中的剑捧起。

    “奉掌门之命,本门愿与神武,相结期好。”

    “依月北斗剑令于此,尊下手持此剑,可以调动山下全部星罗弟子。”

    “奉掌门之命,辽岚剑派,愿与神武,相结期好。”

    “奉师长之命,霍和山苍鹰剑,不愿与神武为敌,府主若有闲暇,大长老随时恭候前辈下榻。”

    周围所见,尽数是想要看热闹的人,陷入沉默。

    这一日,最后的情报和消息,传遍了天下,只有三行字,也不再有半点的杀气和血腥,但是重量却远比先前的所有加起来更为沉重,上面的字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压地人喘不过气。

    “神武府主自西域而入北疆。”

    “门派咸服,退避,交好,称为府主,前辈,皆不愿为战。”

    “后七千三百里,无一人阻拦,千里独行而去,不可挡。”

    ……………………

    前面的气息已经停下来了,似乎已经放弃,或者说,有了依仗。

    王安风从边境穿越过草原,他没有走边关,匈族和其余的国家不同,他们几乎没有边关,也没有十分具体的边疆,在蓝天长空,和冰川之间的草原,就是他们的王国。

    不需要边关城池,因为并不需要去防守。

    千百年来,匈奴往往是去侵入掠夺的一方。这也为王安风入内提供了相当的便利,若是在大秦,他绝无这般简单能够入内,前面东躲西藏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在这段时间中,就算是有药王谷的手段能够追踪,他也追地极为艰难。

    坻川汗王将兵家的手段和江湖的手段全部都结合在了一起,不断地将他甩开,因为西域复杂的地势,也无法迅速逼近。

    但是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

    王安风微吸了口气,身形瞬间往前掠过,拉出了一道道的残影,追上了最后的部分铁骑,只是一百余人而已。

    原先还剩下许多,但是在这一路上,坻川汗王不断地分兵,干扰他的节奏和追踪,因为在乱军之中,其余兵甲中也有士卒沾染了药粉,着实颇难以分辨。

    众多铁骑围成了一团,保护着最核心的那名大汉。

    他穿着黝黑而沉重的重甲,坐在战马上面,高大地像是一座山,王安风持剑突入其中,同样疲惫不堪,且被恐惧和压力折磨的坻川铁骑,并不能再对他造成丝毫的阻碍。

    甚至不曾拔剑出鞘,已然冲入其中,手中长剑刺出,将诸多铁骑击退,旋即瞬间将坻川汗王击落下马。

    手中之剑卡在其咽喉处,正当此刻,王安风察觉不对,猛地用力,将那仿佛鬼神一半的面甲掀开,下面是个模样豪迈的大汉,有着匈族所特有的五官和相貌,却并非是坻川汗王。

    被掀起了面甲的匈族武士没有恐惧,只是满足地大笑。

    “哈哈哈,王上,王上现在已经去了金帐大城。”

    “咳咳,你迟了,还是迟了……”

    ………………

    匈族的王城,也是靠着放牧游居的匈奴们唯一聚集的地方,三百年前,那位草原上的王者豪情万丈打算修成的草原明珠,想要照耀后代的子孙,和大秦的城池,和西域的城池,都不一样。

    但是这并不会有损这一座城池的雄伟。

    这一座城的中心,是仿佛太阳一样的黄金王帐,然后依次往外,是大汗王们的帐篷,大贵族,大将军,首领,牧民,一层又一层地往外面去扩散,不需要墙壁,不需要石头搭建的屋子,只需要牧民们的帐篷,几十万顶汇聚在一起,簇拥着金帐。

    每年冬天,在两侧的雪山边缘流淌下了冰川。

    大日从东方升起,金帐上面的金片反射着璀璨炫目的金色光芒。

    这本就是天下最为雄伟的城池了。

    一大早,大王子便率领了数千人的队伍冲出了王城,上千面旗帜在风中涌动着,像是天上的云。

    司中是天下第一庄留下来的人,一直都隐藏着身份,在金帐王城之中生活,平素就像是个寻常不过的牧民,会一手漂亮的摔跤手法,但是金帐这边的江湖稍微有些许的动向,便会通过自己的渠道,将消息传递给大秦。

    像是今次这样的事情,他怎么能够错过?

    他早早就驱赶着自己的牛羊,伴着相熟的人,同去外面放牧。

    洁白的羊在舒缓的草地上散漫开来,在山顶上,像是飘在绿色天空的云。

    远远地则是能够看到涌动的王旗,嘴里随意和相熟的牧民说这话,暗中思量,其实他大可以不去遮掩,因为即便是在匈族中,骑着马,握着刀弓,放歌行走草原的武者,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都很有些好奇。

    坻川汗王在外率兵出现在西域楼兰,即便是匈王,只要没有做好和大秦玄武军死磕的打算,就不会主动出面,只能派遣其他人暗中援助,派遣江湖人,但是一旦进入金帐王城,接受了黄金卷,那就是匈王的袍泽兄弟,受到匈王庇护。

    在外可以不管,入内再杀,就算是秦在挑衅匈了。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由不得半点的马虎和大意。

    他远远看到了几骑冲出,在草原的高坡处放牧,看到了翻卷的旗帜哗啦一下朝着前面突然奔出,像是天上降下的云,心中略有些许的遗憾。

    看来终究是失败了——

    没能够在匈王赠出黄金卷之前,匈族看似是在讲道理,实则是最不讲道理的了,只要接下黄金卷,就是给了他们一个理由和借口,让他们得以能够庇佑坻川汗王。

    不过,虽然失败了,尽管失败了……

    但是仍旧无一人敢于小觑他啊。

    司中心中感慨。

    即便是在这样遥远的北疆,利益相交,在这里,可以不屑仇恨,但是这里的武者在交谈起来的时候,同样对于最近数日的那人充满了敬意。

    匈族的大王子奔了出去,看到了往日英气勃勃,此刻却狼狈的坻川汗王。

    心中有复杂的思绪,过去了几日时间,却仿佛过去了几年一样,轻声叹息一声,将坻川汗王扶起来,捧着金盆洗尽了面庞,然后取出了黄金卷,微笑宽慰。

    坻川汗王咬破了手指指腹的皮肤,鲜血渗出来,还沾染着些许的泥土,就要按在了黄金卷上,他知道自己即将要付出的代价,但是并没有什么迟疑,任何的代价,一旦和生死相比较的话,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但是他并没有按下去,他的手掌已经做出了往下按的动作。

    但是若没有了拇指,这样的动作自然将失去一切的意义。

    说不出是怎样的流光。

    仿佛一瞬间斩破了天与地的距离,坻川汗王的大拇指,直接被斩碎。

    凌厉的光从大王子的凝固微笑之前斩过。

    倒插在了地上,流光一寸一寸散去,那是一柄剑,剑鞘。

    剑鞘伴随流光从尾部碎裂。

    “快!保护殿下!”

    “保护殿下!”

    一名穿着匈袍的男子冲出,气机浩瀚无比,不可测度。

    而在同时,大王子抓起了坻川汗王,后者忍痛,就要以手掌按在黄金卷上,与此同时,骏马嘶鸣不已。

    宗师冲阵,千员铁骑。

    王安风双目低垂,一袭青衫,三万七千里纵横来此的战意,缓缓升腾。

    一步往前踏出。

    右手斜持着长剑,虽然出鞘,但是厚重的气机化作了剑鞘,将其锋芒死死锁住,在这一瞬间,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他能够看得到远处的坻川汗王,更能够看得到朝着自己奔来的宗师。

    二十年遗祸。

    夺剑于楼兰,踏足于边疆。

    神武残魂尽数破碎。

    老将张纛,力竭身亡。

    国仇,家恨。

    说了不死不休,便是不死不休。

    王安风握紧了手中的剑。

    三万七千里,来此,

    不曾拔剑。

    一腔剑意战意汇聚,这是养剑的路数。

    他缓缓伏低了身子,右手持剑,左手手掌,仿佛剑鞘褪去,从剑柄开始,缓缓往后虚抹,伴随着震颤的鸣啸,被浓郁气机所笼罩的剑身上,流光寸寸碎裂,露出了明亮剑身。

    凌厉的剑气冲天而起。

    那名如同飞鹰扑击的宗师神色骤然变化:

    “不对,这是……”

    第一剑,以杀剑为骨,便览天下武学。

    取天剑剑势浑厚,天山剑意之寒,青锋解之孤。

    名为送兵解。

    第二剑,纵横西域三万里。

    蓄势而出。

    名为……

    “大风,起。”

    手中的剑抬起,璀璨的剑光冲天而起,仿佛风暴,冲向天穹。

    先前的宗师于三息后倒飞而出,神色变换:

    “军阵?不对……”

    “这一剑,不能够硬接,接不住……”

    “殿下!”

    大王子抬起头,舞动手中的黄金卷,古朴的卷轴并非黄金制成,只是说上面的话,比起黄金还要重要,已经多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手印,大声道:

    “坻川汗王已然是我父王血盟的兄弟!”

    “往后的一切,都会受到我父王的庇佑!”

    坻川汗王忍着断指之痛,看着前面的青衫青年。

    大王子亦是松了口气,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青年再度抬起手中的剑,剑器上,光芒亮起,璀璨的剑光再度亮起。

    匈族宗师瞬间将大王子拉后。

    在下一刻,那柄剑已经出现在了坻川汗王的咽喉中。

    剑刃刺穿了脖子,剑气平平扫过,鲜血流淌下来。

    剑的另一端被王安风握在了手中。

    这里是金帐帝国最雄伟的城池,穿着黝黑沉重铠甲的骑士们簇拥着猩红色的王旗,上千柄大旗翻卷着,像是天降的云,草原上点缀着淡黄色的花,混在了绿色的草里,风吹过来,一下伏低,然后又扬起,像是涌动的潮水,

    鸦雀无声中,那个身姿有些狼狈的大秦人安静将手中的剑缓缓抽出。

    大王子茫然地看着没有了首级的坻川汗王,双眼之中,燃起了火焰:

    “你做什么?!”

    “汗王已经接过了黄金卷!”

    “是,又如何?”

    “我杀了。”

    “你!”

    那剑的低吟声音不绝,鲜血顺着剑脊滴落,王安风右手持剑,左手背负在身后,眉眼平和,面对着天下强国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神色平淡。

    “你们的规矩,某一江湖散人,便是不应,又如何?”

    大王子牙齿紧咬,道:

    “你究竟是谁?!”

    王安风微微一笑,看着眼前雄伟的金帐王城,他能够感受到了一道道恐怖的气机在王城中升腾着,注视着自己,但是越是如此,他的心中,反倒越发有着止不住盈沸的豪情。

    持剑,迎着这异国的国度,以大秦中原之礼,微微叉手一礼。

    “江湖散人,王安风,见过殿下。”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年少府主抬头,眉宇之间锐气冲天。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请赴死于我剑下。”

    “??!”

    神武张纛战死第七日。

    有一人持剑徒步三万里,杀坻川汗王于金帐之外。

    斩大王子发辫,王子恐而倒地,因大笑其胆怯。

    剑气不绝,破王城王旗,王城骚乱,故不知所踪。

    后世的传说中,那日撕扯过苍穹的剑气将北境的天空照地大亮,遮蔽了天穹上的大日,有人持剑斩裂,剑器擦过天空,燃烧起金色的炫目火焰,久久都没有散去。

    第二日。

    天下绝世榜新增一人。

    PS:纵横天下卷明天结束。

    之后,可能需要请一天假,反思一下问题,准备下一卷的故事和内容。

    我一定要在三月完本·JPG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大争之世(本卷完)

    手指擦在锁头上,稍微用力往上抬了下,锁头抬起个角度。

    铁链子也就跟着哗啦地响着。

    三五年的风吹雨打,就算是拇指来粗的厚实生铁也生了一层厚厚的锈迹,粗糙地很,锈迹刮擦在手上生疼,院子里的杂草这些年都没有人清理,长得越发恣意茂盛起来,原先的小路都看不清了,全给压在了草叶的下面去。

    真的是,就像是个野地,和这个村子都半点不搭。

    老人心里头自嘲一笑,将铁锁链解开来,把那个锁头随手地扔下,锁链也跌在泥土地上,声音沉闷沉闷地,噗的一声,然后抬手推在门上,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被推开,扑面一股草木的泥土腥气。

    因为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人住,没有人打理,所以这院子大体的布局和当年离开时还是一样的,只是处处爬满了草,连墙壁上都是。

    瓦片被细嫩柔软的草枝拽地有些脱落,露出了苍白许多的墙皮,几十年没有修缮,也没有了人气的老房子,就是这样。

    枯败啊……

    老人呢喃了两下,鼓捣了一顿,晃晃悠悠走到了左边儿,从灰扑扑的库房里头提出了一个藏好的酒坛子,酒坛子上更是一片灰,晃了晃,里面还有半坛酒,哗啦作响,随手拍开,一股子刺鼻的酒味,混着土味。

    村子里的劣酒,就算是放了些时间,也实在没法子变得有多能入口。

    离弃道砸了下嘴,还是擦干净了酒坛,一下坐在了被爬墙虎攀附的石凳子上,看着这个曾经住了很久的村子,慢悠悠灌酒。

    旁边的大树上,有许多痕迹,是用匕首割出来的刮痕。

    四尺三,四尺五,五尺,六尺。

    恍惚还能看到一个小家伙站在树边要他快点过来。

    离弃道嘴角勾了勾,嘴里的酒水刺喉咙,他脑子里胡乱想着,明明小时候长得慢,又黑又瘦的,到了十五六怎么就长疯了?

    一两年没怎么见,都快要比他都高了。

    啧,当时现些给吓了一跳。

    武功也不错。

    很不错了……

    桌子上有个缺口,他还记得是当年创出了那几门雷道武功时候,在小家伙前面显摆,结果一不小心给敲出来个口子,现些露了相。

    唔,不过已经不是小家伙了啊。

    老人喝了口酒,看了看院子里,仿佛还能够看到了那个跑来听自个儿讲当年事的小家伙,又黑,又瘦,就只是一双眼睛好看些,身上脏兮兮一片,还带着杀猪那边儿的杂味。

    臭。

    那个时候他就在这儿,讲故事,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仍旧厉害地很,便是归隐了江湖,也就只想着,陪王天策走完最后的这一段路程,然后就要继续闯荡江湖,他虽然有了些白发,但是武功半点没有受到影响,没有镇岳,一身雷道武功也可以独步天下。

    他觉得自己还年富力强,还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

    想要去极北,想去北疆的王帐喝马奶酒。

    想上昆仑山找那个老不死的麻烦。

    还想朝着西边儿飞,最后飞到最远的地方去看看。

    这些事情做不到,要等着王天策,也就只能给讲故事了。

    啊,不过。

    老人灌了口酒,看着远空,脸上的神色柔软下来。

    那毕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离弃道抬抓着手里的酒坛子,随意朝着旁边晃动了一下,酒水在酒坛子里哗啦啦地向着着。

    老人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道路,微笑。

    “啧,王天策啊……”

    “看来‘我们’真的老了,话说,那个时代,属于我们的那个……”

    “终于还是过去了吧。”

    …………………………

    天京城突然下起了暴雨。

    在天京学宫旁的阁楼里,一身青衫的夫子安静看着雨水打落。

    天上的云都压得很低,雨水冲刷在青石地板上,将整个天京城都笼罩在了这样薄如轻纱一样的雨幕当中,酒楼,学宫,茶馆,赤着膀子的汉子,撑着油纸伞的少女,还有在雨幕中冲过去的马车。

    马车的车夫挥舞起皮鞭,脸上蒙着一层水汽,瞪大眼睛看着前面的路。

    这是天京城,大秦的都城。

    姜守一许久都没有动弹,直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音,有人为他披上了一件衣服,姜守一将那双手掌轻轻握在手里,一双眼眸仍旧看着前面的雨幕,看着雨幕下的天京,看着天京外的大秦。

    背后眉目温婉的女子轻声道:

    “安风那孩子的事情,已经听说过了。”

    “他做的很好。”

    姜守一笑了下,道:

    “是啊,是很好……”

    “我当年并没有想到过,他能够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过了今年,他应当就二十岁了,二十岁名动天下……跟他的爹娘一样,能够有这样的弟子,作为老师,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轻轻用力握了下女子的手,神态温和:

    “只是,安风一人,终究不能够代表天下的学生。”

    “我希望将来的世道,不再会是需要某一个人物挺身而出的天下,王天策,安风,空道长,长夜黯淡,才会需要他们这样的人,若是人人能有光发出,便是微弱,也足够了。”

    “作为老师,我希望起码能够比他先走出这一步。”

    窗外雨声渐大。

    一辆马车从街道上疾驰而去,一侧的窗帘掀开,眉眼俊气,却又有了三分轻佻的青年瞪大眼睛看着天京城久违的街道,脸上满是满足之色,他收回视线,口中道:

    “老师,这一次来了天京城,可有什么打算么?”

    “还是说先要去天京城的学宫去看看?”

    “不过学生对这儿的吃食还算是熟悉,学宫之类,没有引荐,学生实在是不太熟了。”

    他看着旁边的书生。

    那是个沉默而冷峻的中年人,双目微闭,身材高大而略有消瘦,穿着黑色的广袖衣物,就只闭着眼睛,也有一种雄浑沉重的气势,膝盖上放着一柄剑,那剑被一圈一圈的白色布条绑了一圈又一圈,看不出模样。

    任何人看到他,都能够感觉得出,这是一位气度过人的儒生。

    只是他的一臂空空荡荡,袖口垂在一侧,竟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断了一臂。

    倪天行睁开眼睛,淡淡道:

    “先去落脚。”

    “好嘞!”

    杨永定笑呵呵应了一声,和前面那车夫开**代了两句,车夫甩动马鞭,两匹健马打了个响鼻,调转了方向,拐入一处僻静道路,青石地板上留下了清晰的车辙,很快就被冲去。

    ……………………

    书卷,处处都是书卷。

    这里记载着各种杂学,也记载着江湖上的各种武学流派,隐秘学识,这里的任何一卷书卷,流落江湖,都一定会掀起争斗和厮杀,若是这里的剑法典籍流传出去,那么甚至足以引动一地顶级大派的动作。

    林巧芙翻过了手中典籍的一页,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阳光正好,从窗户的缝隙里照射进来,恰好落在了一侧的书架上,暖暖的,伴着木质书架和书卷纸张的香气,吕白萍抱着剑坐在椅子上,脑袋朝后抵着书架,睡得正香,身子微微起伏。

    林巧芙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却也没有去叫醒她。

    轻手轻脚走了出来,懒懒伸了个懒腰,清秀的眉毛都挤在了一起,然后才胡出口气来,最近看了许多的典籍,总觉得脑袋都有些发胀了,在这样下去,会不会变得和掌门一样,需要担心头发不够多,梳不起云鬓来?

    她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

    正当转悠够了,准备回去收拾典籍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股极尽锋锐的气机从青锋解主峰上面升起,仿佛名剑出鞘,但是比起锐气,更多是清冷之意,她伸出手来,有白色精致的雪落在她的掌心。

    “下,下雪了……”

    是的,下雪了,天地间一片茫茫无尽。

    青锋解的主峰挺秀,穿刺过了飘渺的云雾,云海翻腾,其上更无半点云气,却有白色的雪仿佛自然生出,飘飘扬扬,从天而落,将这整座青锋解笼罩其中,飘摇苍茫,无边无际。

    弟子们从屋舍里面跑了出来,惊呼出声。

    青锋解中有万剑峰。

    在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上,有穿着白衣的女子放下剑,站起身,眉眼安静。

    无垢,不染尘。

    仙人剑宫玉回山,闭关第八个月最后一天。

    放下了手中的剑,走出了闭关的地方。

    雪动三百里沧溟。

    六月飞雪。

    ………………

    大秦微明宗。

    一个年轻的道士端着吃食,看到旁边系着的青驴,稍微松了口气,然后推开了厢房的门,屋子里面一片的简洁肃静,床上一个人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床下放着鞋袜。

    道士无奈叹息一声,走进去将食盒放在桌上,劝道:

    “大师兄,你也不要生气,师伯他们,也是为了师兄你好啊。”

    “不是师弟多说,师兄你是不是真的太懒了点?这样也难怪执法师伯会动气啊,师兄,师兄你不要再睡了啊,这么懒散,往后还怎么样继承微明宗的宗主位……”

    “师兄?慕山雪师兄?”

    年轻道士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床上那人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他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出几步,一下将被子抽开。

    旋即呆立原地。

    片刻之后,这山上人少得可怜的道观里传来了一声惨叫,惊起了飞鸟重重。

    “师父,师叔,大师伯。”

    “大师兄他又,又……又逃跑下山了!”

    主厢里喊出一嗓子。

    “让冲和去把他抓回来!”

    “师父,师叔,大师伯!”

    “冲和小师弟被大师兄拐跑了!”

    山下,一个清俊懒散的道人大袖飘飘,右手提着一个唇红齿白,仿佛仙人的小道士,大笑道:

    “小师弟,咱们走!”

    “这一次想去看什么?”

    ………………

    “绝世……”

    “那小家伙又弄出来了这么大的消息啊……”

    有些邋遢的道士嘴角抽搐,肩膀上坐着个小姑娘,小姑娘一只手抓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白生生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绳子,那绳子很细,却系着一头极巨大狰狞的黑熊。

    黑熊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肩膀高度就有两米有余。

    若是人立而起,将会是超过五米,甚至于六米的恐怖巨兽,熊掌之大,便是猛虎头颅,也能够轻描淡写拍成稀烂的豆腐,这个时候却被一根短短的绳索系住,老实温顺。

    老道士伸出手,将肩膀上的小姑娘抱下来,伸出宽大的右手,揉乱了她的头发,眉目间神采慈和:“怎么样,要去找他看看吗?”

    “上次已经是去年,不,前年的年节了,你想他了吧?”

    张听云伸出手掌,揉在老道士的眉心,想要将皱纹抚平,发现那皱纹似乎已经深深刻在了老人脸上,只能放弃,然后摇了摇头:

    “不了。”

    老道士愣了下。

    “他,我们,都还有很长的时间。”

    小姑娘的声音变低了下去,拉着道士的袖口.

    声音柔软安静地像是天边的云。

    “我想要先陪陪你……”

    老道士怔了怔,然后笑出声来,哈哈大笑,笑得笑出了眼泪,然后将小姑娘举高,然后重新放在肩膀上,豪气万丈,袖口一擦眼角,大声道:“好,这才对嘛!跟着太师父,太师父带着你,走遍这天下的五湖四海。”

    “吃香的,喝甜的,我家的孩子,过的总不会比旁人差的!”

    张听云坐在那高大的肩膀,小脚踢踢哒哒,咬了口糖葫芦,轻轻嗯了下。

    老者大笑,心头暖烘烘的,踹了脚黑熊,道:

    “走,孽畜。”

    “今儿个给你吃个香的!”

    黑熊的短尾巴摇晃地叫人眼花。

    …………………

    大秦·扶风郡之外。

    一个模样英俊的三十多岁男子双眼发直,晃晃悠悠进了城池,抬眼看了一下扶风郡三个字,有仰天长啸,仰面痛哭的冲动。

    太艰难了……

    人生多艰!

    顾倾寒双拳死死抓住,他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啸三万遍啊三万遍。

    刀狂你为什么不当人!

    七天,七天赶到大秦。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说,扶风郡是在大秦的北方啊,北方,从西域到北边,距离比起原本预料的,长了起码三成,大秦的三成,那是有多少里地啊!

    九天时间,从西域之中,赶到了大秦的北方。

    他发誓,下辈子绝对再也不要修炼轻功了……

    他一个才到五品的武者,拼了老命,日夜不休磕丹药,七日内奔到了大秦之后,心里大松口气,打算送完信之后,好好放松几日时间,然后紧接着就悲痛万分地发现,扶风郡在大秦的北边儿。

    而他在大秦的西面。

    得出的结论就是,在艰难万分,跨越了极为恶劣的西域气候之后,他还要跨越小半个大秦,而给他的七天时间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咬着牙,昏天黑地硬生生跑了两天,跑过了半个大秦的距离。

    他从未如此对于一个国度的辽阔感觉咬牙切齿。

    但是,终于要结束了……

    顾倾寒看着遥远的城,咳嗽了两声,心里强提精神,问过了城里的几个人,转转悠悠,才找到了目的地的所在,是个看上去像是寻常帮派驻地的地方,朱红色的门上两个兽首铜环。

    “这里,就是神武府?”

    “不过,好像原来是叫做巨鲸帮来着,不管了。”

    当下从怀里找到了那封手信,上前数步,抓起铜环拍了拍,过去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将他迎了进去,是个差不多有四十多岁的矮胖汉子,似乎姓厉,旁人都称呼他为厉三哥。

    一路往内,赶路赶得昏天黑地的顾倾寒下意识地看着这个帮派的驻地,心中加以评断,前面院子里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伙端着茶在晃悠,过走道的时候,还见着个木讷地厉害的年轻人。

    身上一股子药味儿,人畜无害的模样,应该是个大夫。

    很普通嘛……果然是巨鲸帮这样普通的名字合适。

    眼里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因着路上来不及打探消息,顾倾寒心里不由得对于这个地方有些许看轻,入内之后,有人上了茶,热茶入喉,顾倾寒长呼口气,疲惫稍微减缓了许多。

    耳畔似乎能够听得到风声,顾倾寒左右看了看,心里头越发好奇。

    院子里树叶落在地上,安安静静的,明明就没有风才对。

    正在这个时候,后面转出一条大汉,正是公孙靖。

    顾倾寒收敛心神,他不知道而今只在江湖高层中流传的消息,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取出信物,几乎是在他取出那令牌的瞬间,以他黑榜第十一,不对,黑帮第十的敏锐感知,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道道视线,瞬间凝聚在了那令牌上。

    灼热的视线,几乎令他的手掌发疼,顾倾寒迟疑着道:

    “额……公孙帮主?”

    公孙靖收回视线,满脸客气微笑道:

    “阁下见过,这枚令牌的主人?”

    “那么,也就是说,能够找得到他了?”

    顾倾寒敏锐察觉出了这声音之中的‘讨好’,想了想自己和刀狂的身份,吹了吹茶盏上热气,微抬下巴,淡淡道:

    “这是自然……”

    啪!

    顾倾寒看到公孙靖手中的茶杯瞬间崩碎。

    然后在下一刻,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江湖老油条的中年男人猛然起身,踏前一步,肃杀霸道,沙场纵横之气冲天而起,正面冲击糊在了顾倾寒的脸上,让他双眼茫然。

    恐怖的兵家煞气恣意宣泄着自己的存在感。

    顾倾寒整个人都是发懵的。

    数息之后,思绪才从一片空白中恢复过来,瞠目结舌。

    这,这是……

    伴随着这一道气息的爆发,一道道恐怖的气息腾起,领路的厉老三,在外面端着茶晃悠的白发老头子,木讷呆板的药师,一道道代表着六品以上武者的气机在他的旁边冲天而起。

    一道接着一道。

    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

    不等他反应过来,或者说久经跋涉的他已经难以反应过来,公孙靖的手掌抓在了他的肩膀上,将他整个人提起,往后大步走出,后面的门打开,顾倾寒挣扎的动作停滞,双目缓缓睁大。

    一直蔓延到了山峰上的建筑,来回巡视的武者。

    深深下陷,仿佛海渊一般看不到极限的巨大空洞,还有从下陷空洞中伸出的圆木,高低错落,就算是顾倾寒,也能够看得出这些圆木组成的是一个复杂莫名的阵法。

    但是让他震动的并不是这个占据了这整座山脉地脉气息的大阵。

    而是组成大阵的存在。

    并非是玉石,并非是金铁,并非是宝物——

    是人。

    每一根圆木上,都盘坐着一名穿着天青色铠甲的青年武者。

    他们缓缓呼吸。

    他们紧闭双眼。

    他们密密麻麻,占据了顾倾寒的视野。

    在虚空中,一个个年纪已经超过四十岁的凶悍男子踩踏虚空,来回奔波,手中手腕粗细的棍子不断敲在那些年轻武者的身上,背上,大骂:

    “气息,气息!”

    “协调为一,懂不懂?!”

    “保持稳定!”

    于是他们气息越发平缓。

    于是他们的身体越发笔直。

    于是他们的呼吸声音,越发徐缓。

    呼,

    吸——

    顾倾寒的身躯僵硬。

    方才在前面听到的风声,便在于此地了。

    仿佛汇聚成了一起,仿佛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有某种恐怖的存在正在逐渐苏醒,眼前所见,并非是上千名组成大阵的青年,而是蛰伏的盘龙,那龙兽有着悠长的呼吸,抬起头来,冰冷的双眼锁定了自己。

    顾倾寒难以言语。

    这,这是……

    就在这个时候,公孙靖放开了顾倾寒,踏前一步,沉声开口:

    “青涛骑所在!”

    呼吸声音骤然停滞。

    一双双眼睛整齐划一地睁开。

    看向他们的主帅。

    公孙靖眸光横扫。

    “大帅的信使已经来到,他为会我等带路。”

    顾倾寒呆了呆。

    啥?!

    我才过来!

    他马上便要开口。

    公孙靖突然整理衣着,动作郑重而认真,然后看着前面的上千名青涛骑,肃然开口,他的声音沉重,一字一顿,仿佛重锤击空,却又带着骄傲和睥睨。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太过于漫长的时间。

    “神武府,出阵。”

    “这一次,迎回我们的大帅!”

    灼热的火焰瞬间在一双双眼瞳之中燃起,那火焰蔓延,然后就汇聚成了一片能够燃尽荒野的火焰,烈烈燃烧。

    啪!

    他们整齐划一地起身,铠甲肃杀鸣啸。

    然后抬起右臂,整齐划一叩击胸膛。

    口中低喝,汇聚在了一起,便是暴风,便是雷霆,柳叶轻晃,有兵家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诺!”

    (本卷完)

    PS:今日更新奉上…………

    六千三百字。

    新年快乐

    感谢西流枫的万赏,谢谢~

    然后就像是昨天说的那样,元旦这天请假哈,稍微整理一下下一卷的节奏。

第一章 铁骑纵横,鹰扬大漠 (二合一)

    六月的北疆,温度仍远远不能够和大秦比。

    空气中泛着冷意,从雪山上蔓延下来的冰川已经消退到山腰,但是剩下的部分却仍旧不肯再有些许的变化,再往上仍旧是一片冰冷的天地,上面的温度,比起下面更冷许多,再往更遥远的北方还有国度。

    那些国在西域和北疆的中间,一年除去冰冷,再无半点其他。

    二十余年前,大秦的兵锋在那片冰冷坚硬的大地上尽情驰骋,秦甲背后,猩红色的披带曾如火焰一般燃烧。

    而在雪山的这一侧,匈族鹰扬铁骑不断地来回扫动着。

    伴随着马蹄声,那仿佛灰云一样的大旗奔过了整个北疆的大部分土地,马蹄铁重重砸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踩踏之后,留下了一个一个浅浅的水洼,继而被之后的铁骑踩过,将草根深深踩入地面。

    全境搜寻神武府王安风,杀无赦。

    这是匈奴金帐汗王的命令,传遍天下,谁人都知道,那位素来宽厚的王这一次动了雷霆之怒。

    最受看重的大王子在王帐外跪了足足一日一夜的时间,这已然能让所有人明白王上的怒气。

    毕竟那位王虽然英明神武,但是子嗣不多,儿子只得七个,在北匈贵胄当中说实话并不算多,其中两个儿子已经病死了,剩下几个儿子,未曾有王的气度风范,都勇猛好战,最多能够作为斗将。

    最小的七王子赫连郅支性子没有那样鲁莽,被几个大贵族看好,却在两三年前,在车师国拓跋一族死在了乱事之中,陪同的五品名将也在那一次战乱当中死在了拓跋一族的刀下。

    其中事情过于复杂,间隔的时间也太远,许多人不清楚事情缘由。

    似乎是因为七王子当年逼迫拓跋族贵女拓跋月,打算将这位贵女纳为侧室,所以才激怒了身为车师国护国大将军的拓跋一族,因而被杀,连那位主事的将领都难逃一死,被结阵斩了脑袋。

    据传,此事中隐隐有大秦年轻一代菁锐将领百里封的身影出现。

    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能再如何追究了,那位贵女而今已经从政,她的叔父是护国大将,其本身在大秦似乎也有奇遇,七品巅峰的修为,自然无人敢动她。

    而今在车师国中施展一身所学,推行法令仪轨,田桑织机,为人雅然而有威势,凛然高洁,车师国中贵胄尽数都尊之敬之,自惭形秽,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极受人尊崇,隐隐为车师国,甚至于周边数个国家年轻一辈的头首。

    至于当初在当初那件事情当中出现的大秦将领。

    格桑扎含想到了那个名字,觉得自己的肩膀有些痛,他现在穿着贴身的皮甲,用外面是铁环甲,威势凛然,但是他知道,在铠甲的下面,从右肩处,一直到背部,后腰,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到现在都没有能够消失,仍旧留在他的身上。

    而且,在可见的未来,这个伤口会一直陪伴着他。

    天下各国中,唯独大秦的陌刀能够在破甲破气之后留下这么恐怖的伤口。

    大秦和匈族,这数十年没有爆发大的战争,但是边境的摩擦一直没有停过。那是数月之前,一次常规的边境游猎。

    他在正面冲锋之时遇到的一支军队,唯独那一人冲在阵前,迎着冲锋之势,以陌刀正面破阵斩将,连带着黑铁重甲足足超过五千斤的战马被一刀斩成了两半,若不是亲随拼了命将他撞出去,他自己也会被从腰间斩裂罢……

    大秦陌刀之下,人马俱裂。

    他带去的游骑之后落入了陷阱,尽数死绝,他从没有吃过这样大的亏,所以将那个名字记得极为清楚,在床铺上躺着的那大半个月,每日里都深深在心中念想,每每记起一次,都饱蘸了怨毒。

    扶风学宫弟子,大秦北域都护府都护亲赐字擎苍。

    百里封,百里擎苍。

    二十四岁。

    大秦北域都护府所属,正六品破虏将军,领一千虎豹枪骑军。

    是一名猛将。

    谋略也不错,不过比起单骑冲阵的勇武,便不算是什么了。

    虽然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中,那一日单骑冲出大阵数十丈,一刀劈落,人马俱裂的武将,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极重的阴霾,久久不曾散去,有时午夜梦回,眼前便是那冰冷的刀光。

    秦……

    格桑扎含心中沉郁,抬起手,让背后的鹰扬骑暂且停了下来,稍作休息,让坐骑进食,抬手掀开了面甲,看着前面的草原,往南,继续往南就会到达北匈和秦国的缓冲带,度过那些小国,就是秦国。

    他们这些鹰扬骑的目的,与其说是搜寻逼迫,不如说是封锁,是试探。

    为的只是在草原上发现那人的踪迹。

    昨日草原上一场大雨,他们还是冒雨冲入,在草原上搜寻,刀鞘拔出刀来,倒出的雨水里都有一股子钢铁的锈气,没有人敢说出半句怨言,上一次七王子死的时候,王上都不曾如此震怒。

    但是这样也难怪。

    格桑扎含想着,在那座象征着三百年前的大汗王伟业的金帐王城之前,被一名异族人当着王子的面,杀死了一位地位尊崇的大汗王。

    那剑气割裂空间,连象征着北匈八部的大旗都被斩断了,大旗是方形的,下面垂落八根流苏,旗帜飘落下来的时候,流苏飞扬,像是一场幻梦,折翅的大鹰,跌坠在雨后的泥泞当中。

    对于志在一统匈族的王上而言,再没有比这个更难以忍受的事情了。

    除去军队之外,各处隶属于皇室的强大武者也都出动,甚至于那些狂放不羁,骑着骏马浪迹天涯的浪荡武者们,也都各自行动了起来,但是他们的目的却不一定是为了获得王上的赏赐,而是单纯为了见识一下那生生凿穿了一整座西域的大秦武者。

    “神武府……王安风。”

    他并不怕找不到这个人。

    这里和西域,还有南国不一样,除去金帐王城之外,并没有固定的城池,一家一户,伴着帐篷和牛羊,游荡在辽阔的草原上,那个人的武功就算是再如何厉害,只要他是人,就需要进食,需要洗漱,需要依靠水源。

    他就一定会出现。

    休息了片刻,格桑扎含抬手将面甲放下,背后的鹰扬骑们上马,沉默不言当中,精锐坐骑迈动脚步,跟随着前面的校尉继续前行。

    ……………………

    山峰之上。

    两道身影在快速碰撞着。

    一者是个白发老者,眉目温和,手中所用为一柄木质手杖,袖袍广大,手中的拐杖使用路数,包含诸般兵刃的招式,对面则是一名年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中一柄连鞘木剑,连环相击。

    旁有数人观战。

    那老者的武功便已经是从容不迫,大巧无工的境界,年少者剑术亦是浩大,似乎随手使来便是一招,数十招已过,却并无一着重复,或者如同苍天浩渺,难以琢磨,或者仿佛雪原寒风,荡尽寒秋。

    每一招都尽得了其中三味,随意变换,并不拘泥于招数框架。

    复又数十招,两人各自朝着后面退去,那年少者手持木剑,剑刃指着下面,双手持剑,朝着那老者恭敬一礼,道:

    “谢过二师父指点。”

    吴长青抚须笑道:

    “什么指点不指点的,托你的福,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活动活动。”

    “现在若是不动用其他手段,招式上已经是胜不过你啦,便是如此,再过上数年,恐怕我这老骨头也就跟不上你的手段了,哈哈……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旁边鸿落羽甩手扔过去了两个果子,一边大口咀嚼,一边道:

    “到时候就我来陪着小家伙练练手,老药罐你就好好去弄吃食就好。”

    吴长青笑而不语。

    鸿落羽吐出嘴里的果核,又道:

    “不过,小风子你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

    “你前两日那一剑,对,就是把那个宗师劈飞出去的那一招,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够斩地出去的吧?”

    “毕竟你的境界,说起来其实才入四品没有多久。”

    他捏着眉心,罕见正色。

    王安风点了点头,手中剑倒扣在背后,落座,道:

    “嗯,是这样,弟子确实没有办法再斩出那样一剑了……”

    “在楼兰的时候,剑灵前辈给这剑里留下了一道湛卢剑的剑意,那口剑意积蓄了许久,那一日楼兰一战以后,还剩下了些许,剑鞘是先生特意打制的,能够遏制气韵。”

    “所以在之后的一路上走了三万多里路,弟子用战意刺激剑意升腾,却不拔剑,如冰化水,水化云,盈沸之时,再借助一路上蓄养的气机,模仿天剑前辈拔剑,如此才有了那一剑。”

    “现在再要弟子斩出这样一剑,已经是万万不行了。”

    鸿落羽故作正色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那你打算怎么搞?

    “草原太空旷,也太荒僻了点,一眼看过去,连个挡路的都没有。你现在出去的话,不到半天时间就会被发现,然后被匈奴的宗师抓到,尤其是上一次给你劈飞了的那个宗师,这段时间想来不怎么好受。”

    王安风盘腿坐下,将剑放在膝上,双手修长,搭在剑鞘和剑柄上,双目微阖,想了想,道:

    “弟子想着,先得要养好伤……”

    “上一次在楼兰的时候,闹腾地太凶了点,伤势一直没有痊愈,要是不养好,再和宗师交手的话,恐怕会落下暗伤吧……嗯,虽然弟子没有积蓄挑衅草原江湖的打算,但是这应该是避无可避的。。”

    “再然后……”

    王安风声音顿了顿,神色微正,道:

    “吕映波说,大荒寨这二十多年的劫掠是为了筹集军费。”

    “那一笔巨量的黄金,恐怕还在坻川汗王的领地,趁着他死之后,领地混乱的机会,弟子打算搜集些证据,推导一下白虎堂和他们的联手。”

    “最起码,要将大荒寨得来的黄金带走。”

    “不能够让他们留在这里,不过,就算是为了军费筹集,这么长的时间,恐怕也已经花去了很多罢?军械,还有奢侈享受之物,无论张将军对于此事是否知情,这毕竟是神武府遗留下的问题,我有将此事处理的责任。”

    想到力战而亡的张纛,鸿落羽想了想,安慰道:

    “你其实,不用太过介怀。”

    “我想那样的结果对于他来说,一定是梦寐以求了二十多年的了吧?”

    “啊啊……是啊,但是我并没有觉得难以放下,三师父。”

    王安风闭目,轻声道:

    “大秦有话,叫做长歌当哭。”

    “所以我明白的。”

    “那一句话,我原本很不喜欢,因为无论如何故作豪迈,会痛苦还是会痛苦,会悲伤还是会悲伤,长歌当哭,仍旧是哭,只是生者强撑出来的不在意,我宁愿去放声大哭。”

    “但是现在,我渐渐开始有些明白了。”

    “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是好是坏,那终究是他们的选择,也只能够由他们自己去做,生者只需要尽力去祝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就可以了。”

    “说到底,这些事情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也知道,那种情况下战死,是张将军最好也是最满意的归宿了。”

    “人皆畏死贪生。”

    “可是谁又能知道,死亡在他们的眼里是不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这个世上毕竟还有很多很多,比起生死要重要地多的东西。”

    鸿落羽看着闭目的徒弟,或者是过于熟稔,他到现在才突然发现那少年的眉宇已经彻底长开,五官清秀,平和而安稳,不再像是曾经第一眼看到时候那样。

    那个时候,还能够看得到拘束和紧张,像是衣服下面身子都紧紧绷着。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是勇猛还是无知?

    毕竟,已经过去了五六年的时间,时间真的太快。

    鸿落羽的神色温和了许多,想到很多事情。

    王安风轻声道:

    “说到底,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那个时代的他们,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足够炽烈,足够漫长,即便背弃曾经的原则,即便只剩下一人,也永远会留在心里,呵……”

    王安风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鸿落羽挑了下眉毛,仍旧是平常时候的吊儿郎当,懒散道:

    “所以,你小子说了一大堆,究竟打算怎么横渡了金帐王城还有匈奴的地盘?找到那个什么汗王藏东西的地方,你这样,就算是易容也没有用处,没有牛羊,没有帐篷。”

    “模样能变,可是是不是放牧为生的,那些家伙可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王安风笑道:

    “这个的话,三师父,弟子已经有想法了。”

    “哦?”

    “应该说,是老人家常常说的好心有好报?还是说无心栽柳?”

    ………………

    天空中,一声清越的鹰鸣。

    神骏的飞鹰收敛了翅膀,仿佛天空射下的箭矢,穿破了重重云雾,然后振翅,降低了速度,落在了一名高大青年抬起的手臂上,那手臂上包裹了一层厚实的皮革,显然是经验丰富的训鹰人。

    那青年微笑,然后抬眸,看着北方越发辽阔的草原。

    背后,从车师国的方向,有数十名背着猎弓,驯养猎鹰的精悍猎人们,他们带着猎犬还有大片大片的羊群,跟在首领身后,眺望着北地。

    然后,伴随着呼啸声音,近百猎鹰冲天而起,自天空盘旋。

    像是天上的云蔓延到了草地上。

    羊群伴着游猎者,开始慢慢移动。

    PS:今日更新奉上…………开始继续接下来的故事。

    然后,经过昨天整理大纲之后,发现还要起码一百二十万字左右的量

    打算三月,就算是三月末完结的话,每个月四十万字?每天一万多?

    掀桌

    大概要到六月了……

    感谢书友20170321195518984的万赏

第二章 北疆的雄鹰(二合一)

    王安风身上的伤势主要是在西域楼兰,强行提气鏖战八千骑,斩骑三千导致,这数日在吴长青手下调养,已然痊愈了**成,剩余些许,倒是不好用药石之力了,若是能自己调养好便更好些。

    天地苍茫,王安风骑一匹寻常马儿,漫漫往前。

    在西域,在中原,都没能够看到这样纯粹的蓝天。

    草原起伏,极远处能够看得到隐隐约约的冰川,一片冰雪肌骨。

    那座山是北疆的圣山,中原的名字是玉壶雪山,冰川融化,顺着山势滚滚而下,流经了整个北域的草原,是圣河,北匈族中,多有唱诵英雄和雪山长河的诗篇,豪迈粗狂。

    黑马顺着河流小步跑着。

    王安风双目微阖,呼吸之间,气机自然吐纳。

    中三品求一顺心意,他此刻气机腾腾而起,仿佛没有极限和关隘一般,悠然吐纳,天地与我浑然为一,道门无我境界,佛门禅定,不过如是,便是心境不染尘。

    一气复一气,步步登天梯。

    一念复一念,吐纳上昆仑。

    历经数次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战,他心境已经足够坚定,除非有绝世高人不惜自降位格,和他辩道,以身证道,他的境界在短时间内不会有丝毫的迟疑,所行所杀,皆澄澈如明镜。

    所谓四品至三品,难倒天下小宗师的天门,已然被打开。

    只要他愿意,此刻一步踏出,便是风起云涌,是货真价实的宗师。

    只是这样无数人朝思暮想的境界,他只是在门口顿了顿,便又重新走了回来,安然坐在马背上,悠悠往前。

    他已然明白了,如果中三品是领悟天地。

    那么上三品,求的便已经不是天地,而是自己。

    所以一言出而为天地法。

    所以五指之间,因果轮转。

    未曾到达这样的境界,踏过天门,又有如何?

    若是达到这样的境界,所谓天门,不过,又如何?

    这样宁静的状态被一阵马蹄声音打乱。

    王安风睁开眼睛,看到远处行经过河流,有百骑彩旗招摇而来。

    然后似乎是发现了这边慢慢往前的王安风,那边分出了十数骑,纵马往王安风这边奔腾过来,骑马的都是肩膀宽阔的匈族汉子,没有穿重铠甲,背了强弓,马鞍的旁边挂了一壶箭,属于骑射军。

    靠近之后,围绕着王安风围成了一个圈子,马蹄踩踏大地,闷声若雷霆。

    为首的匈奴人勒紧了缰绳,将那马控制着停下了脚步,头上的黑发编成了一股一股,然后用铜环梳好,像是炸开的雄狮鬃毛,晃了晃脑袋,铜环碰触,丁零当啷的一阵响。

    他甩动着手中的马鞭,皱紧眉毛,拦着王安风,大声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部族的人?!为什么在这里?”

    “不知道这里今日不准随意经过吗?嗯?!”

    “冲撞了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王安风面色不变,从容答道:

    “我?”

    “我是草原的孩子,天地是我的帐篷,雪山是我的景,我哪里不能够去?”

    此次出来,是因为按照赢先生所说,他无法在少林寺停留太长的时间,否则自身似乎会受到影响,再来,契苾何力似乎也快要到了,他最好提前出来和他接触。

    契苾何力。

    那是他还在扶风学宫时候,救下的拓跋月的部族。

    他曾予后者一份武功典籍,之后,这位性子倔强的车师人便为他所驱驰,只是之后数年他潜修于山林之中,一直都是赢先生派遣事项。

    算起来,这还是他自当年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后者。

    契苾何力这四五年间离开了车师国,也是放牧为生,正好作为他的伪装。

    只是没有想到会提前遇到麻烦,本来以他的气机,在借助神兵天机的灵韵之后,能够在双方接触之前,提前退避开来,只是先前晋入了无想无念的境界,气机流转,虽然圆融,反倒不复先前警惕,未能主动发现对方。

    但是在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和对方发生冲突。

    他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北匈族人常常穿着的皮质衣服,因着先前惹恼了宗师,不知此地宗师是否有什么手段,是否能够认得出他自己的易容手段,此刻的易容是先生给的面具,而不是自己的功法。

    那面具薄如蝉翼,即便是在中原的江湖当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只是不知是否是先生的某种趣味,此刻给他的面具潇洒而有旷达气,穿着北疆的袍服,腰间拿着蓝色缎子一扎,插着一把短刀,两柄匕首,看上去有豪气,一表人才,若论外貌,雄健英武,却是比他先前更出色些。

    那大汉闻言微怔,上上下下,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令属下仍旧将他包围,然后便回转奔到了那百骑之前。

    百骑如同水波一样分开来,王安风看到在最前面的贵胄旗帜下面有三个人,为首一个人穿着的仍旧还是草原上的衣服,但是旁边的一个女子,却穿的中原的绸缎。

    用的是最好的江南道彩绸。

    裁剪的也是大家手艺,只是似乎并不是秦地的衣裳。

    那名头上一头铜环系住乱发的大汉勒住了马势,对着那为首的人恭敬行礼道:“大人,是个草原上走南闯北的江湖人。”

    “这一次应当是不知道您下的令,才进来了这里……”

    “要不要将他抓起来?还是说……”

    有着一双浅碧颜色眸子的男人皱了皱眉,随意道:

    “是那群人……你去仔细问一问,是哪一片草原里的人,学得是谁人的武功,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让他把他的功夫路数写下来,然后放了他,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按照王上的刑律处罚,然后把他扔出我的草原。”

    那匈奴大汉应了一声,重新奔回来。

    匈族青年叹息一声,笑着对旁边的女子说道:

    “倒是让你看笑话了,这一次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见见我的草原,虽然不是十分辽阔,但是能够看得到玉壶雪山,还有圣河,天晴的时候,不下雨也可以看得到飞虹,只是没有预料到,今天会有人闯进来。”

    那女子摇了摇头,声音柔婉,道:

    “只是一个人而已,很是寻常,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不要为难他。”

    “你的草原这样大,怎么会容不下一个人?”

    “他那样开口说话,是草原上的孤身武者,听老人们说,在我原来的家乡,也有着这样的一群人,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仗剑在身,闯荡江湖。”

    青年马鞭拨动着草,轻描淡写道:

    “大秦的江湖,自然是如雷贯耳。”

    女子咬了下下唇,道:

    “那并不是我的国。”

    青年自觉失言,笑了笑,道:“是,我知道,只是不管是哪里的江湖,大秦的,西域的,还是这里的,你们国家的,都一样,在我眼里,都还不如安心放牧的奴隶更有价值。”

    “奴隶只要吃最下等的吃食,能够放牧,能够挤羊奶,割羊的毛皮,发生战事,可以拿起猎弓去参加战斗,能够生下新的奴隶,至于江湖,所谓江湖的存在,只会带来麻烦,不事生产,没有半点价值。”

    女子道:“当年,那些江湖人也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

    男子笑道:“但是还是没有用不是吗?”

    “消耗民众的资源食粮,却不受到调遣,不事生产,还会无视尊卑杀人的,我并不认为江湖是什么好的东西。”

    “这种价值,可不会因为他们曾经做出点好事,就会有所反转。”

    在两人的背后,一名中年男子闭目端坐在马背上,神色平稳缓和,没有波澜。

    而在这两人轻声言语之间,那匈奴大汉已经重新骑马到了王安风前面,勒紧了缰绳,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王安风,道:

    “按照大人的命令,这一次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但是要你交代,你究竟是来自于哪一片草原,你的武功是什么的路数?最近那个大秦的江湖人闹出了大事请,你最好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些,也免去吃些苦头。”

    王安风故意挑了下眉毛,右手握在腰间倒插着的短刀刀柄上,道:

    “这个可不能够答应。”

    对面的大汉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感觉意外,或者说早就有了准备。

    相较于大秦中原那样曾经有十八路铁骑横扫天下,江湖参战的地方,草原辽阔,人却稀少,所谓江湖武者,整体实力并不够强,未曾形成大的门派,但是各自的性子却比起中原及西域更加桀骜不驯。

    总要教训教训才能够交流。

    他的手掌也握在了刀柄上,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极为清越的鹰鸣响起,天空之中,一只有着银白色羽翼的鹰隼仿佛箭矢一样急扑而下。

    对面的匈奴汉子微微一怔,看到那银色的飞鹰在空中盘旋,眼里的敌意散去许多,道:

    “契苾何力?!”

    “他的飞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契苾何力的人?”

    在不远处起伏的草坡上,出现了几个骑着快马的男子,为首的一个极为骁健,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那飞鹰转而扑向那为首的男子,收敛羽翅,落在了他伸出的前臂上面。

    王安风对面的匈奴大汉认出了对面的人,脸上彻底放松下来。

    他认得那些人。

    并不是车师国,是在车师国,北匈,以及周围数国中间广袤无主草原上徘徊着的训鹰人队伍,在北域,草原虽然极为辽阔,但是大多都属于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贵族,最上面是属于八位大汗王。

    草原就代表着牛羊,代表着黄金,代表着更多的奴仆和更高的地位。

    每一片草原的人,都对于在他草地上放牧的部族有着绝对的权力,若是不服从,就会被骑射军队驱逐追杀,运气好些的,会被驱逐到其他贵族的草原上,面临的仍旧没有什么改变。

    在这片大地上长大的贵族们,样貌不同,可是根子里却都是一样的。

    但是任何一个贵族,都不会将依附于自己的部族逼迫到这样的程度,草原上,谁都知道人口是价值不逊色于黄金的财富。

    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北匈的边境却仍旧有大片辽阔的土地没有主人。

    非但是没有主人,更不允许旁人去抢占。

    十年前曾经有一位和北匈王王妃同族的大贵族,极跋扈傲慢,在他们的眼里,出身并不算是高的北匈王之所以能够成为王上,都是因为他们的扶持,曾向北匈王讨要美妾,名马,强弓,尽数允之。

    最后他派人讨要这一片草原。

    被北匈王亲自斩下了头颅,从此无人敢对那丰茂草原有半点非分之想。

    这里是北匈的后庭。

    是北匈面对南方大秦皇庭最后的屏障,天地就是他们的眼目,草原是最天然的防御措施。

    这一片草原狭长,即便是大秦最精锐的铁骑,都需要两日时间才能够横渡,在这个时间,无论如何,都会被发现。

    所以这里从不允许有超过百人的人员游荡。

    也因此,这里是一些离群索居的人求生的地方。

    契苾何力便是在这几年间,在这一片区域最为出色的训鹰人,草原上围猎,是北匈贵胄们最为喜欢的活动,在辽阔的草原上,契苾何力驯养的白鹰,能够第一时间发现猎物的踪迹,其身份又都知根知底,所以附近这一带的匈族年前权贵,都识得这个本领高强的训鹰人。

    无人阻拦,契苾何力骑着马,一直奔到了百骑之前,在马上行礼,开口解释了几句。

    那有着一双碧瞳的青年摇了摇头,笑叹道:

    “原来是契苾何力你的人。”

    “若是这样,早说便好了,邀了你好多次,这一次你总算是应下来了,既然是你的人,便也是我的贵客,我自然不会为难他。想来是你这段时间新招的人手?是以不认得。”

    “距离上一次你来,已经过去快要半年,我都忘记了你的飞鹰如何好使。”

    契苾何力不卑不亢道:

    “鹰隼性子桀骜,要熬,但是也不能够熬地太过火了些,不能够让它们一直做普通的捕猎,要放归天地。”

    “否则的话,鹰也就没有了傲气,不算是鹰了。”

    赫连磐笑道:“说的对,说的对,狼与狗的区别也正在这里了,已经说过了很多次,但是现在还得要说一句,契苾何力,这一次来了,便不用离开了,我这里的草原足够的丰茂辽阔,容得下你。”

    契苾何力笑而不答。

    赫连磐无可奈何,叹道:

    “好罢,知道你性子足够倔,我们也不是那么野蛮的人。”

    “之后的巡猎,怕是还要你的帮手。”

    契苾何力手掌抬起,抚在胸口上,微微俯身。

    片刻之后,赫连磐带着百骑离开了这里,那女子没有多说,一直都没有开口的中年男人突然道:

    “您是想要这个训鹰人投效么?我可以为您出手。”

    赫连磐诧异了下,然后摆手笑道:

    “这却不必劳烦您了,训鹰人虽然是人才,却不值得浪费一次您的出手,再说了,那个人就像是他训练的飞鹰一样,桀骜不驯,也有本领,若是投效在我的麾下,会是最好的斥候将领。”

    “但是这样的人,却需要像是熬鹰一样,慢慢熬去他的傲气才最有趣。”

    “亲自降伏这样的一个人,满足感却不逊色于拥有一位美人,我已经和其他几个人约定好了,谁能够第一个将他收服,赌了五百具墨弩,一匹天马,还有三百具黑铁重甲,我却是不想输。”

    “再说,一个二十八岁的七品巅峰武者,价值不会迅速于这些东西。”

    “他往后几乎肯定会踏入六品。”

    “而他在那时候的价值,就算是五品的名将也没有办法掩盖。”

    中年人点了点头:“看来您已经有了打算。”

    赫连磐哈哈大笑,道:

    “这个自然!”

    契苾何力目送他们离开,然后驱马慢慢走到了王安风的身前数十步,翻身下来,被北匈年轻权贵们认为需得要熬,须得要熬上许多岁月,才能够熬去傲气的北疆雄鹰跪在地上。

    双手伸出,按压在地上,额头虔诚地抵在了掌心上,神情激动。

    “终于又见到您了。”

    “大人……”

    PS:今日更新奉上…………

    嗯……字数稍微少些啊,四千八百字,两章的话,一章只两千四,我认错,刚刚开局,剧情仍旧还在推演,只能先慢慢往后写……

    等到蓄势之后就会爆炸开~

第三章 冰川之下,有英骑烈如火(四千二百字)(1/1)

    坻川汗王的地盘在北域草原的西北一带,距离这里还有些许距离,王安风心中有事,在和契苾何力等人会合之后,没有多做停留,径直便带着众人往北面而去。

    和身为金帐王的那位完全不同,坻川汗王性子奢豪,喜好女色,留下的子嗣有许多,已经成年的儿子有十多个。

    除此之外,还有兄弟亲族,以及妻族,先前他年富力强,是真正的枭雄之姿,手腕刚硬如铁,足够稳稳镇住所有人的小心思,现在这位能够统帅坻川铁骑的匈王早早死了,以匈族人对于草原权势的渴望,那个地方一定已经在孕育着风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冲突。

    这一点王安风并不后悔。

    但是,坻川汗王从大荒寨处得来的巨大财富,这样巨大财物的调动,以及各项事宜,肯定不会事事亲历亲为,一定会有心腹知道,而在这个时候,这知情的一人,或者说数人,肯定会开始寻找效力的人。

    要在事情变得更麻烦之前得到这些消息。

    王安风心中念着这样的想法,混迹在北地的驯鹰人的队伍当中,契苾何力原先就被上一次的青年相邀,要参与他的游猎队伍,也正好是要往北面去,所以并不需要再去找其他的什么借口。

    王安风被猎鹰人们包围在最中间,他从一名十七八岁的车师人借来了用马弦做出来的乐器,原本是那少年自己弹奏的,王安风看了好奇,便借来摆弄。

    大抵是以放牧为主的部族,都一定会借用自己坐骑的尾巴做成乐器。

    这种琴声调苍凉而古朴,王安风曾经在姜守一的门下修习了乐理,乐器和乐器,手法不同,但是最基础的乐理是一般无二的,只是半日时间,他就能够用这种北域的乐器拉出颇为动听的乐曲。

    一路上,这些粗狂的汉子们口中唱着曲调迎合,倒是很有草原的情调。

    草原辽阔,但是他们骑马而行,速度也不慢,数日过去,已经快要靠近坻川汗王领地的边境处,暂且休息的时候,契苾何力杀了羊割肉做饭食,那个年岁比起王安风还要小些的却缠着要和他斗琴。

    王安风看了看天空,盘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应下了这不算是比斗的比斗。

    周围的猎人们都安静下来,听着他们两人的琴音。

    苍凉豪迈的音调,在草原上,在天和地的中间回荡着,那些豪迈不羁,以天地为被盖的汉子们也都听得出神,天上的鹰隼收敛了羽翅,只是就连契苾何力那一只最神骏的飞鹰,也不愿意靠王安风靠地太近。

    飞鹰落在了契苾何力的肩膀上,歪了歪头,看着草原的中间。

    穿着蓝色匈袍的青年系着黑色马尾,盘坐在柔软广阔的草原上,拉动古朴的琴弦,曲调在天地之间盘旋着,他闭着眼睛,嘴角的笑容温和,却有力量,像是一只雄狮。

    契苾何力想着。

    他记忆中的对方,还是那个年纪并不大的少年人。

    他原先并不知道救下自己的就是当年拓跋月的好友,当时王安风伪装成了中年武者的模样,真相是在王安风潜修的那两年间知道的,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他对于王安风的感激。

    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可能就已经死在了遥远的大秦。

    死在奴隶贩子的手里。

    他不害怕死,只是觉得那样死实在没有半点价值。

    现在却要好很多。

    在他肩膀上的飞鹰歪了歪头,突然振翅,冲天而起,契苾何力从胡思乱想当中回过神来,抓起了手中的强弓,极为敏锐地看向了飞鹰盘旋所指着的方向,然后就放松下来。

    在那个方向数百骑早已经发现了他们,正往过来。

    为首的几人中,有几个不生不熟的面庞,前几日现些就和王安风有了冲突的那名匈族贵胄赫连磐正在其中,远远的,就开口大笑道:

    “契苾何力,这真的是好运气啊,哈哈。”

    “本来我啊还在想着能不能够在大宴前和你遇到,没有想到,就在这里就又碰到了你,怎么样,这几日还好吗?”

    契苾何力放下了弓箭,很恭敬地回答了。

    那边的几骑已经靠近过来,赫连磐颇为看了一眼盘坐在草地上的王安风,和气地笑道:“本来是在几日之后才会有寻猎,只是这一次又提前了些,改成了明日,你今日能够来这里,当真是最好不过。”

    契苾何力略有愕然,道:“提前了这么多?”

    赫连磐漫不经心道:

    “原先是左武大将军定下了的时间,这一次的话,是桑彭泽,他觉得时日不好,再加上茹玉王妃似乎也觉得早几日比较好,之后的时间,打算为王上祈祷苍天,因着这几个原因,便往前推进了几日时间,也不妨事。”

    这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是隐藏的含义却足以令知情的人心惊肉跳。

    左武大将军,是坻川汗王的兄长。

    武勋非凡,对于坻川汗王忠心耿耿,最为难得,他不过才四十七岁,已经是宗师,真真正正的宗师,未曾娶妻,此次坻川汗王能够安心离开领地,而不担心有什么乱事,都是因为他的兄长在。

    桑彭泽,是坻川汗王的二儿子。

    他的长子在战斗中去世了,所以那就是坻川汗王仅存的子嗣当中,年岁最长的一位,为人胸怀博大而有远见,能知人善任,引得许多贵族相投效,被整个北匈,整个金帐帝国认为,会是未来新的大汗王。

    坻川汗王对于这个说法似乎也保持了默认,多有机会让其锻炼。

    只是此刻汗王未曾立下后继者便去世,在匈族的传统当中,兄弟和儿子,都有资格继承家业,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就此有了极大的争议。

    而茹玉王妃是坻川汗王第三位王妃,也是一大家族的贵女。

    这几件事情,放在其他地方,放在中原,甚至于是西域和北疆的大部分国家当中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能够看得出会有一番腥风血雨的比斗,但是这里是匈族。

    这里有着,之所以会被中原斥责为蛮夷的,极为原始的规矩。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左武大将军是坻川汗王的兄长,桑彭泽是坻川汗王的二子,是坻川汗王和他的第二任王妃的孩子,这两人都有资格去娶那名女子作为妻子,而游猎,以及游猎之后的大宴,对于匈族而言地位极为重要,堪比中原的大典。

    时间一旦决定,就不可能会轻易做出更改,更何况是仅仅提前了几日,几乎像是在为了改变时间而做出的改变一样。

    其中还提到了茹玉王妃王妃的名字,显然和其有关。

    那两人自然可以做出这种事情,但是却没有必要。

    除非,那名女子的手中掌握着什么足够重要的东西,重要到他们在这个时候,都会想要去讨那女子的欢心。

    王安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正在这个时候,那众人之中,一名女子突然冲出了群骑,奔向了盘坐在地上的王安风,虽然身为女子,却有着极好的马术,众人措手不及,便被她突入其中。然后在靠近的时候,轻轻松松一拉马缰,将马制服稳住。

    一双狭长的眼睛看着王安风,毫不遮掩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然后一甩马鞭,鞭稍击打在王安风旁边的空气中,一声脆响,开口,言语之中,颇有骄纵气,道:

    “你,抬起头来!”

    赫连磐和契苾何力愕然。

    沉思中的王安风不动声色,看一眼百骑中的高手,放下了手中的琴。

    气机流转。

    一息三百转。

    ………………

    北域草原,和中原大秦之间有狭长而辽阔的草原作为缓冲。

    而在北域的边境,时时都有背负着强弓和狼牙箭的游骑来回巡曳,他们用的是最好的骏马,马鞍旁边一壶箭,背后一壶,一共四十枚狼牙箭矢,箭簇是倒三角棱形,有钩刺,刺入体内无法拔出来,血倒是冒得快,顺着血槽往外流,止都止不住。

    这本是全天下公认最为精锐的游骑斥候。

    日夜不停,如同蹲伏的狼群,远望着中原的方向。

    没有人怀疑北匈王对于这一片辽阔地域的在乎,也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通过这一片缓冲的地带。

    扶风在大秦的北地。

    在匈族全境戒严第五日,一千青涛骑出现在北地。

    穿过都护府的时候,都护府的虎豹枪骑军摇曳在荒原上,年轻的将领领着枪骑军的骑士,以大秦军礼相送。

    顾倾寒看着远处已经隐隐能够看到的冰川,道:

    “不,不是要走西域吗?”

    公孙靖笑了笑,那笑容沉静地很,却让顾倾寒止不住心惊肉跳:

    “走这边快些。”

    顾倾寒无力反驳。

    你丫说的……

    好有道理。

    他是惯常于在江湖上厮混的家伙,能够从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上,感觉到同类的气息,混江湖,混江湖,一个混字才是精髓,得混且混,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家伙一定,也绝对,必然精通这些。

    他可以断定,公孙靖不是刀狂那样的人。

    但是有的时候,只是很偶然的时候,在那一张油滑的面具下面,会展现令他动容的东西,像是人畜无害的野兽,突然张开了獠牙。

    是什么呢……

    北境暨邱国守在了北域冰川和草原之间,与车师国一样,属于大秦和匈奴之间缓冲的国家,相较而言,距离北匈奴更近,在北域草原的雪山之下,边关城中,亲王皋昊焱亲自领军,驻扎在了这里。

    皋昊焱是暨邱国中唯一能够提起来的名将,曾经在大秦游学,在北域的匈奴王麾下听令,四十余岁回到本国之中,仍以北匈铁骑将的身份自居,周边数国相争,将领当以他为首,用兵以势压人,极为狠辣。

    在发现从大秦方向出现的骑军打出他从未见过的旗号时,不以为意。

    心中念头只是要以这些铁骑的首级,以及铠甲作为礼物送到北匈王帐下,探去发现,来人不过一千骑之后,便只觉可笑,于边关摆开阵势,要将这一千莫名其妙的大秦骑军全部吃下。

    他甚至于不再谨慎,不用任何的布置和计策。

    此地边关城,比不得大秦和北匈,也有五千亲兵,一万辅军能够力战。

    区区一千人。

    十倍兵力差,他所学过的兵典当中,绝不会有败绩。

    一千青涛骑,对五千天焱铁卫,一万辅军。

    他甚至于有时间带着美姬上了城楼,看着远处的一千铁骑,眼中满是挑剔,不是为了敌人,是为了铠甲,大秦铸甲铸兵的技术,天下诸国第一。

    即便是一千具全身甲,也是宝物。

    勿要有什么磕磕碰碰才好。

    他怀中揽着美人,想起了大秦的名士风流,遣人温酒,悠然看着战场。

    五千天焱铁卫骑乘战马列阵,一万辅军则在后方持拿兵刃。

    结阵,旋即冲锋,声势倒是浩大。

    对面的一千骑军持拿长矛,没有旗帜,只是系着猩红色的披带。

    一手持枪,一手持剑肃立。

    安静沉默地仿佛没有生命的山岩。

    直到为首的公孙靖放下了面甲,直到他催动战马,逆着潮浪冲出,扬起手中的战枪,在久违的沙场中奔驰,呼吸是灼热的,口中的呼喊声音,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变得沙哑而粗狂,所幸,未曾褪色。

    “风,”

    “风——”

    赤色的披带烈烈,如火。

    有人回应。

    一千青涛骑整齐划一,催动坐骑,持枪,冲锋,口中怒喝。

    “大风!”

    压抑的气势,肃然兵家威容,冲天而起——

    皋昊焱神色大变,他终于认出了那一面陌生的军旗。

    公孙靖已经正面突入,切开铁骑之势,双眼之中有火焰在汹涌地燃烧。

    久违了——

    沙场!

    久违了——

    天下!

    这一日,大秦江湖散人公孙靖,正面凿穿天下名将榜第八十七位的皋昊焱麾下亲卫天焱铁卫,冲散万军结阵,第一次出现在了天下兵家的棋盘上。

    曾经神武府斗将营之中最为年少的少年,再度踏碎了异邦的军队。

    以此身,以此武,宣称,宣告于天下。

    何为,斗将。

    一千破敌五千,万兵哗变。

    旋即径直冲入冰川。

    这里是天下最为艰难的地域,八百里雪原之外,就是北域草原,埋葬了不知道多少性命的白色天地之间,异国的军队时隔二十七年,再度踏足其上。

    墨青铠甲,猩红色的披带随风舞动。

    烈烈如火。

    大风起。

    神武入冰川。

    PS:今日更新奉上…………咳咳,字数很少,所以今日算是请一次假吧。

    不过接下来的剧情大致理顺了,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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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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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