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流涌,踏江雪(二合一)
坐在赤红色骏马背上的少女手中的马鞭抽击在空气中,似乎有些不耐,狭长的眸子看着盘坐在草地上的青年,再度强调了一遍。
“我说,抬起头来。”
气氛登时便略微凝固。
赫连磐视线从少女身上转移到了盘坐着的蓝衣青年。
契苾何力则是默默抓着长弓。
王安风体内充沛气机潜伏,极为平和,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乐器放在了身前的草地上,抬起头来,阳光洒入眼底,也看清了那个少女的模样,穿着略有暗沉的红色衣衫,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眼眸狭长,面容并不是白皙,却有一股意气。
额上系着一根用各色彩带交错编制成的绑额,眉眼飞扬,突然就笑出来,骑着马儿左右走转,声音轻快得意道:
“果然,这里许多人,只你能够看得入眼。”
赫连磐愕然,摸了下自己的脸。
那少女又道:“我刚刚听到你的曲子拉的很好,那么你既会乐曲,此次大猎前宴,我有一位了不得的好友要来,你就来当一个乐师。”
王安风笑着点了点头,声音温和:
“若是有金子拿,驯鹰和弹曲子没有什么区别。”
“反倒是更轻松些。”
少女似乎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抬了抬下巴,道:
“若是弹得好了,金子不会少给你,可若是弹地差了,也少不得鞭子,可记住了?”
赫连磐开口道:
“这,那里不会缺少乐师。”
少女挑眉,言语不耐:“我说什么,可有你插话的余地吗?”
“可想要吃两鞭子?”
赫连磐神色顿了顿,无奈摊手一笑,道:
“那便随你罢。”
“哼。”
片刻之后,那数百骑一如来的时候那样纵马离去,只留下了驯鹰人们在原地,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一起带着过去,至于一路上是否要辛苦赶路,便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中了,只若是稍微迟了,那少不得要吃鞭子。
驯鹰人当中那十七岁的车师国少年咂了咂嘴,艳羡道:
“北匈贵女……翟大哥,你往前真的没有接触过马尾琴吗?”
“也太叫人羡慕了……”
旁边一名大汉抬手在那少年的头上拍了一下,大笑起来。
“小子是在嫉妒了?”
“我哪有?!”
“把手松开!”
王安风笑着起身,将那把乐器拿起来,背在了背上,抬头看着那帮人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心中暗自沉吟。
“大概是匈族王氏的,而且是地位比较高的那一种。”
“赫连磐本身就是北匈王氏,能够被他如此忍让的,恐怕只有北匈王的近亲了,北匈王有七个儿子,女儿应该也又不少,只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安风收敛心神,看向旁边的契苾何力。
“走吧。”
……………………
北地金帐当中。
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大多数的将领都不会聚集在这里,北匈和中原不一样,不会日日都有朝会,每一位金帐王,一定都是草原上,最骁勇最擅战的将军勇士,相较于写在纸卷上的文字,更喜欢在广袤的草原上纵马疾驰。
便是这一代的金帐王勤政,每旬只得五日召集麾下大臣,只是昨日才召开过一次朝会,今日便再度开启,而且群臣皆在。
匈奴王闭着眼睛,端坐在了王座上。
那王座的质地极为上乘,是三百年前,那位第一个统治了草原的大王的属下在玉壶山上发现的巨型白玉,运送下来之后,遍邀天下能工巧匠,雕琢而出,那个时候,中原和北匈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紧张。
当时的墨家大宗师越过万里而来,亲自雕琢这一张玉座,白玉本不是上乘玉质,但是他却称呼这一块巨大白玉为天下第一品上乘,引以为傲。
而在王座之下。
在宽敞不逊色于宫殿的巨大金帐当中,两位仍旧穿着重型甲胄的将领站起,怒发冲冠,像是两头猛兽一般互相争吵着,手臂剧烈挥舞,是因为有了不同的政见,但是那样凶猛的气势,根本就已经到了只差一步就要动手的程度。
从暨邱国传来的消息已经到了匈奴王庭。
匈奴和中原的接壤部分,一片是辽阔的草原,被匈奴王以铁腕手段,强行空出来,化作与中原的缓冲,而另外一部分,就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蔓延千里的冰川雪国,无人在其上居住,称之为死地,所以一直以来,没有防守。
但是现在,有一支骑军进入了冰川当中。
那一支军队的前身,曾经强行突破过冰川雪原,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曾经暗中依附于北匈金帐王庭的最大属国破灭,王室更迭,曾经耗费百年,以之作为踏板,铁蹄难下的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而现在,他们又来了。
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大汉右手重重一拍空气,粗声道:
“不可能!现在的游骑只是刚刚足够防备而已,若是将守备在草原边疆的游骑撤回,那正对着秦的地方就没有了防备,几乎每一个月都会有斥候在附近冒头,现在因为区区一千人撤回来,让边防出这么大一个漏洞?倒像是其他人死绝了一样。”
“若是因为这个,让大秦北域都护府直接突破进来。”
“你去挡着吗?!”
另外一人恼火道:“区区一千人?”
“当年的神武府也就只有区区三千人而已,若是一千名精锐铁骑,人人养气境界,一千人的作用不会低于五千游骑,草原广袤,各部族游猎,要是他们冲杀入内,以杀戮为给养,要用多少人才能够抓的住他们?”
“又会给各部族带来多大的压力?”
“若是那个时候,中原人声东击西,趁机发动大军,又如何挡?!后庭冰川相距极近,以同等精锐游骑强行将其留下才是最简单的法子,内部不能有乱。”
“不要忘了,大秦武皇帝,还有前代的皇帝可都还活着!”
“活着又如何?便怕了他们不成?老子当年不是没有和那皇帝打过!”
两名俱都是功勋卓越的大将军越争越怒,几乎就要忍不住动手,周围的官员下意识往旁边退去,往日这事情也不会没有发生过,匈族金帐并不会像是中原的大国,有种种的朝堂规矩。
因为政见不合而争执是常有的事情,争执起来,怒发冲冠,解去兵装武备,拳脚相向更是再传统不过,只要不动刀,一切都是极正常的事情,常常就有出入万骑相伴的大将军入内,出去的时候,眼角青黑,得意洋洋。
但是这一次似乎动了真火。
一个是出身于农奴,一步一步砍杀上来的大将军。
另外一个是出身王庭贵胄,能和士卒同甘共苦,甚至于数次和大秦大都督司马错交锋的名将。
皆有能力统率超过二十万人大型会战的顶级将领怒气冲天。
便在两人解去甲胄武备的时候,坐在玉座上的匈奴王睁开了眼睛。
“停手。”
他的声音低沉,像是直接从腹部发出的一样,但是给金帐中的大臣贵胄更直接的感受,应当是雪夜里奔袭的黑狼,低沉的嗓音,近乎于压低的咆哮,草原上的人都知道,那是黑狼在袭击猎物之前的征兆,代表着杀机。
王上动怒了。
两名大将军仿佛一脚踏空,登时出了一头的冷汗,不敢继续争论,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甲叶碰撞,哗啦作响。
过去了许久的时间。
北匈王缓缓道:“草原上的游骑不动。”
主张要冒一定风险,提前调动精锐的那名大将抬头,道:“王上……”
北匈王看了他一眼。
“你派人去大雪山。”
将领怔了怔,旋即色变。
“大雪山……”
………………………
六月的江南道,炎热依旧,在灼热的阳光之下,本应修长的柳叶都有些发蔫,垂直纸条上,蝉噪声音越重,诗家所说,蝉噪林逾静,一个穿着青衫的老人挠了挠脖子,却并不觉得清净,只是吵耳。
老人放下手,一仰脖把杯子里的酒灌入喉咙里,然后伸出筷子夹了几筷子做的精致新巧的下酒菜,爽爽利利地吃着,对面同样年岁不小的老人一双眉毛已经皱地紧巴巴的,见到桌上一盘子菜已经吃尽了,抬手让下人重上一份。
见对面儿家伙吃地欢快,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加重语气,道:
“我听说,公孙那小子带着人去了冰川上……”
离弃道押了口酒,点点头,继续吃菜。
“听说,王天策的儿子也在那里。”
“不错,不错,在那儿。”
“尉迟你吃菜啊,吃菜,不要愣着,这光我一人吃多不好意思。”
“对了,这个菜,还有这个,这个,再来两份。”
离弃道两只手比划着。
老尉迟面无表情抬了下手,下人端盘子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你不打算去北边儿看看吗?”
离弃道翘着二郎腿,右手里拈着一根鸡腿骨头剔牙,闻言瞥了他一眼,摆摆头,大剌剌道:
“北边?不,不去,去那里作甚?冷得厉害,还只有牛羊牛羊,没有什么好滋味,不去,要去你自个儿去。”
老尉迟满脸讥笑:
“怎么了?你个老小子怕了?”
离弃道慢悠悠道:
“怕?怕自是不怕。”
“我知道你的打算。”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福是他们的,苦头也是他们的,什么事情都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顶上去,往后我们不在了怎么办?他们自己顶不住了怎么办?这种事情还是得自己上才行。”
“趁着现在你和我都还活着,还兜得住,犯些错,冒些险,值当。”
曾经有鬼谋之称,当代纵横一脉位置极高的一人满脸蔑视,嘴唇微张,吐出两字。
“放屁。”
离弃道大笑。
然后看向北面的方向。
“不过说起来,北方的话,那个人应当也还在。”
老尉迟挑了下眉毛。
旁边一名倒酒的青年神色好奇,道:“两位老前辈说的是……”
离弃道喝了口酒,眸子微敛,淡淡道:
“一个号称天下,宗师第一人的老不死。”
………………
王安风等人抵达坻川汗王原先领地中最大的‘城’的时候,那座城看上去和王城已经相差不大了,匈族的城,原本就只是做出了地方的规划,一个个巨大的帐篷在划定好的位置扎好,几千顶是部族。
十几万顶连起来,就是一座城。
若是无人,就是一片空空荡荡,只能够看得到一道道划分帐篷位置的纵横痕迹,像是烤灼出来的伤疤,没有规律,没有标记,除去本地人,旁人根本认不出来。
这个时候,草原上的草极丰茂,大多的牧民早已经带着牛羊和帐篷,在整个草原上游荡着,直到有什么重要的大事请,活着说天气变冷,才会回转回来,在这里进行盛大的交易,准备度过漫长的冬日。
十七岁的车师少年契瓯忍不住咂舌,来来回回看着这里的景色。
他是最近一年被契苾何力救下来的,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帐篷组成的城,大帐篷很密集,人多,路窄,只能够下来牵着马步行,一时有些看得回不过神来了,被驯鹰人队伍中的大汉拉扯着往前走,仍旧在口中低低喊着:
“好多,好多人,没有想到,这里的人还有这么多……”
“江湖人也很多,那剑……”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还在喋喋不休。
“这么多没有见过的人,穿着的好像不是这边儿的打扮,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那样的衣服,材质好像也不是羊皮羊毛……”
“丝绸?那就是常常听人说的丝绸吧?还是缎子?”
“质量是要比蓝布要好,就是看起来薄,不挡风,肯定不够暖和。”
一个驯鹰人大汉翻个白眼道:
“不懂了吧?中原那边儿的武功一开始就是练气的,只要有了那个什么气感,运行周天,就能抗冷,就像穿了一件看不着的衣服一样,那可比羊毛什么的防寒地多。”
契瓯恍然大悟,低声道:
“这么说……是中原人?”
“听说二十多年前,有一大批的中原人都跑到了这里来,当时的北匈王收留了这些人,还给他们官职做,然后就在这里扎根了。”
“这些人,就是中原的武者?”
平缓的声音回答道:
“中原的武者可以做到,但是这些并不是中原流派的武者。”
契瓯愣了愣,抬头看向旁边发声的人。
王安风冲他笑了笑,温和道:
“是西域的人。”
契瓯又是一呆。
“西域的?”
“翟大哥你怎么知道?”
王安风随意道:“见过面,所以认得。”
“不说这个了,在外面找一个空的地方,把帐篷扎起来,我看现在人还会继续变多,再过些会儿,就不好找地方了。”
“哦,哦,那我马上就去。”
驯鹰人的队伍在这一座帐篷组成的城周围,找到了平坦的地面,将随身携带着的帐篷组建起来,作为居无定所的驯鹰人,这种过日子必备的行当,每一个人都足够熟悉,哪怕是契瓯。
非常利落地将帐篷扎好,取出铁铲熟练刨出了行军灶。
到时候在这里放上柴火,然后架起铁锅,就可以煮出羊杂汤,契瓯一边干活,一边说着,为了能够吃到最最新鲜**的羊汤,他随身带了一大把鲜红干辣椒研磨出来的粉末。
任何肉食,无论烤肉,还是说肉汤,撒上一把,味道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就是出恭的时候会比较艰难些。
出恭完以后,用麻纸和大片干叶子处理也实在是痛,惹得众人大笑。
王安风噙着一丝浅笑,安静看着最中心的方向。
在最中间的王帐旁边的四座帐。
赫连磐褪去鞋子踩在了毛毯上,盘腿坐在了桌子前,有穿着马步裙的侍女给他上了热好的奶酒,赫连磐笑呵呵接过来,大口喝了口,一口气下去了大半,才呵出一口气来,抬头看着对面的老人。
和身材高大,浅目棕发的匈族人不同,那位老者五官更为柔和,一头长发已经银白,用玉簪束起,神色气度,极为儒雅,慢慢啜饮,杯中所盛并非奶酒,而是在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好茶。
老人见他抬头,温和问道:
“那些江湖人都来了?”
赫连磐点了点头,笑呵呵道:
“不错,果然和老先生所说的一样,早早就来了。”
老人从容笑道:
“很正常,西域地域大,却纷乱地很,没有统一,江湖所谓大派,都没有办法真正和中原的江湖比,先前神武府主横贯西域江湖,有十数个大派希望与其交好,也就是和秦国交好。”
“那么相对的,必然有江湖门派需要来投效这里。”
“这是必然。”
赫连磐挑眉。
“必然?”
老人淡淡道:
“不错,是必然。”
“哪怕他们亲近如兄弟,同生共死如手足,也会如此。”
“这是弱势者的悲哀。”
赫连磐呵了口气,感慨笑道:
“这就是中原的所谓权衡?倒是见识了。”
老人又问:“这一次没有什么漏子罢?”
赫连磐笑道:“除去了那位得宠的小公主突然说要来安慰王妃,以及她那个莫名其妙的朋友以外,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此次所来江湖门派大大小小三十余座,最大的门派,是三十六派中的蔷薇雪,门中一位长老,还有大弟子,都来了。”
“原来如此……”
片刻之后,赫连磐喝完了杯子里的马奶酒,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走出之后,回首望了一眼大帐,冷笑道一声老狗。
旋即再往前去,笑容满面。
大帐当中,前次曾经陪伴在赫连磐身旁,被邀去看草原风光的少女从后面转出,沉默不言地为老人斟茶,一杯一杯复一杯,连饮三杯,老人叹息,道:
“终于到了此日。”
“原本以为此生无望……”
“汗王已死,借此挑动秦与北疆,挟北匈铁骑而入中原。”
“驱虎吞狼,恢复我国家正统之日,当在不久了。”
在边界。
有骄纵的侍女骑乘烈马,过来传唤。
王安风和契瓯等人笑了笑,在少年羡慕的注视下,放下了那简单朴素的马尾琴,跟在侍女的旁边,穿过一道一道层层交叠的北匈城池,走入了王帐当中。
PS:今日更新奉上…………五千
感谢肥仔家的万赏,谢谢~
第五章 我家先生教下棋(二合一)
北域的匈族,便是侍女,也能够降伏烈马,只是再烈性的好马,这个时候都难得进出,人满为患,王安风被侍女引入了王帐之中,却只是在最外层等候。
周围除他之外,尚有不少人,都是带着乐器的乐师,衣着华丽。显然能在这个时候充当乐师的人,身份都不会太差,或许也是草原上的望族出身。
王帐虽然被归于了帐篷之中,但是其实占地极大。
其中空间,足以容纳千人有余。
与中原王室宫殿唯一的不同之处,只在此地王帐能够拆下运走,但是想要将这座大帐带离,恐怕需要力士百人,牦牛千乘才能够做得到,便是旁边用作支撑的,也是生长百年以上的铁木。
草原上可没有这种植物,而此地所用的铁木并不在少数。
王安风正随意打量着往日不曾见到过的光景,门口又一下子进来许多人,裹进来了一阵的冷风,是江湖人,西域各大派别委派来此的门中高手,俱都是英才不凡,一身精干,持拿兵刃隐隐透出寒意锋芒,显然不是凡品。
其中为众星环绕的,乃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女子。
持剑,那剑修长,剑身上有蔷薇怒放,排列七星。
王安风视线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心中升起的不是什么旖旎心思,反倒满是血腥的味道,沾染了血液的泥土,是夜色,篝火旁边并不好吃的马肉,是少年的脸上和背上,盛放的蔷薇花。
心中呢喃。
蔷薇雪,凤湛芳。
一身暗红马面褶裙,上身藕色,右手提着剑,眉眼清澈,笑意盈盈,说是女侠,更像是个大家闺秀,可是比起寻常闺秀,又要多一丝英气,将女子柔美江湖英气糅杂和一地恰到好处。
歪过头和一名青年说话时候,几缕发丝垂在白皙优美的颈上,撩拨人心弦。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青年动了动喉结。
待得这众人走过去之后,旁边一名胖脸乐师摸着两撇油腻腻的小胡子,低声咕哝叹息:
“红颜能倾城,这句话真的没错。”
王安风收回视线,道:
“这是何意?”
那乐师见到王安风似乎有些兴趣,冲着前面的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看到那一根簪子了吗?”
王安风顺着视线去看。
凤湛芳黑发上一根发髻,白玉发髻,通体透彻的白玉,仿佛一根梧桐木,飞凤振翅,栩栩如生,显然是大家的手笔,细腻处可见到功夫,甚至有淡淡的气机流转。
“昆仑玉?”
乐师诧异了下:
“咦?没有想到还是个有些研究的。”
“你既识得那是昆仑玉,便是好说。”
“昆仑山上有个老仙人,几十年没有出过手,谁也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这些年,这种玉几乎断了,没谁敢上去找玉,物稀则贵,何况这那跟簪子,还是当年一位皇族公主心爱之物,是名家国手的得意作。”
“之后流落在外,被当年中原祸事裹挟着入了北疆,几次转折,不知道在谁人手里,可是肯定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结果现在在那个江湖女子的手里,啧啧啧。”
“她可是才过来没多久……”
乐师咂了咂嘴,嘿嘿笑了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安风了然颔首。
“原来如此。”
昆仑玉是天下玉石中最为上乘的一种。
寻常玉石贵在材质。
但是这一种玉石不同,分辨其特性的,并非是外在质地是否透澈明净,而是潜藏在其中的气机,微弱,却真实存在,若说宗师气机是雪云千里,这些玉石中的气机不过是飘落的雪花。
但是即便如此,对于武者和寻常人的身体,也有莫大的好处。
天下有三处天地气机的源通之处。传说中是所有天地气机流转的节点。
不周山,昆仑山,以及北域圣山玉壶。
昆仑玉则是在昆仑山上所产,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便是昆仑玉石。
胖腻的乐师调了调弦,呢喃道:
“不过这乱世流离,皇帝都死了六七个,更不用说公主了。”
“唉……”
“乱世人命不值钱,公主更不值钱。”
“不如早些死了。”
大猎共有七日。
今日的前宴,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是大猎的一环,真正的盛宴,要到五日围猎的比斗结束之后才会开始,往年汗王会在外,率领领地之中各大部族的首领还有最为骁勇的年轻勇士游猎。
王妃则在王帐中,准备晚宴。
坻川汗王已死,事情便有些复杂了,各种转折难以为外人所知,王妃以及汗王嫡子们,此次都没有出现。
江湖中人倒是有许多,其实想想便也知道,若真的是有诸多的贵人在,那么就算是北匈王的女儿再如何娇蛮任性,也不可能会允许王安风这样一个没有真正身份的人参与其中。
但是那位贵女倒是还在其中。
笑意盈盈,满脸的轻快神色,想来是已经迎来了那位好朋友。
王安风在前帐中候了片刻之后,又有人引着诸多乐师自西侧而去,一直走出了数里。背后王城渐远,已经到了颇为开阔的草原上,这个时候,方才停下来,那胖乐师已经有几分气喘吁吁。
先些时候见到的那位疑似北匈公主的贵女骑在了枣红色的骏马背上,意气风发,似乎对于这个环境颇为满意,摆了摆手,仆役们带着东西上前来。
广袤的草原上,铺开了长而柔软的毛毡,毛毡上面,铺着从大秦,从江南道,从蜀地而来的商人们处得到的柔软彩缎,在毛毡的两侧,安置了矮桌,两侧架起了火堆,宰杀好的猎物和牛羊肉已经穿上了铁钎子,架在火堆上烤。
只是一下,就从开阔的草原精致,变成了宴会之所。
赫连怜阳翻身,红色马靴踩在一个高大少年的背上,跳下马来,那少年先前是半跪着,此时站起身来,替自己的主人牵着马,沉默不言,脸上肌肤偏黑,显得很高大,像是座山。
赫连怜阳脚步轻快,往前两步,笑吟吟抓着旁边一位女子的袖口。
那似乎便是先前所说的好友,王安风混在乐师当中,没有多看,便即收回视线来,他没有准备自己的乐器,好在这里是匈族一位大汗王的领地,诸般事物都不缺,王安风得了一张质地上乘的琴。
琴的尾部有铭,短短数十字,刻在隐蔽处。
这琴是一位并不如何出命的老制琴师为妻子所制,当年他疯狂迷恋于琴艺,倾其一生,只为了造出一张能和古之清霄环佩相提并论的名琴,庸庸碌碌五十年,回首已经孤身一人。
这是他最后一张琴,以发妻少时昵称为名,名曲文。
王安风轻轻拨动了下琴弦,清越悠扬,如水过石。
当下在心中做出了判断。
上乘器物。
若能请文人题诗作词,不说与名琴相比,也足以流传后世。
沉迷于术五十年,造出来的琴并不能比得上怀念亡妻时恍惚手制之物。
先前虽是和契瓯学了车师国中乐器的弄弦手段,但是若论熟悉的话,肯定还是琴要更熟悉些,他抚琴的手法,自姜守一夫子处启蒙,之后虽然和夫子分别,但是赢先生却又要他习武之后,修习琴音,至此未绝。
赫连怜阳拍了拍手,年轻明艳的匈族少女们涌了上来,她们有着大秦少女没有的如火焰一样的热情,蒙着面纱,穿着色彩明亮动人的裙装,踏着马靴起舞,乐师们一齐弹奏起来。
落座的有西域门派中的高层弟子,也有草原上的贵族,美人侍女殷勤劝酒,热情的舞姿,却要比起杯子里的烈酒,更能够让人眼花缭乱。
两名身材高大的匈人贵胄青年上前摔跤助兴,引来了齐齐喝彩。
凤湛芳突然踏步上前,站在了众人的中间,她生地本就好看,喝了些酒,双颊晕红,像是草原上的晚霞,透着醉意,冲着赫连怜阳一礼,道:
“承蒙公主设宴,湛芳无以为报。”
“请聊以剑器助兴。”
赫连怜阳微笑应允下来,凤湛芳又一指王安风,说道:
“只是舞剑未免无趣味,请以这位乐师以琴音相合。”
赫连怜阳笑道:
“古来中原就有琴剑相合的事情,似乎能够称得上是一句雅事了,周老先生如何看?美人舞剑,听闻您当年是吴国少司令,才思泉涌,最喜美人题词,如何,今日可要抚琴一曲?”
坐在另外一处位置上的老者总也眯了眼睛,穿着一身艳红的大红袍,捧着茶盏,道:“老夫年少时确实是有些荒唐事情,可是都过去了,再说,这位姑娘邀的是这位乐师,老夫凑什么热闹?”
赫连怜阳收回视线,这个看上去不大的北匈贵女笑起来露出左边一颗尖牙,道:
“那你便弹琴吧,”
凤湛芳持剑,双剑剑刃轻轻碰触,朝着乐师方向微微一礼,裙摆迤逦。
王安风不动声色,手掌按在了琴弦上。
琴音起。
琴乃礼器,君子用于正德。
琴音曲调平淡中正,却在诸多乐器之上。
王安风算是在这里充当乐师,并没有入座的资格,伴随琴音,剑舞渐渐展开,是江湖之人,虽然女子,剑法也颇为刚健有力,极有美感,引得众人低声喝彩,不知多少人无意识停住了酒杯,目不转睛。
赫连磐大声叫好。
穿一袭大红袍的周姓老人闭着眼睛,手掌轻轻拍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旁边的女子轻声问道:“这琴弹得如何?”
老人漫不经心。
“中人之姿。”
赫连磐低笑道:“既是中人之姿,在下有个法子,倒是可以稍微取乐。”
周姓老人笑容温和,道:
“那么,老夫拭目以待。”
琴音渐渐低昂,渐渐收尾。
正当此时,凤湛芳突然回身舞剑,柔软腰肢转过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弧度,双手手中之剑仿佛银光扫过,在擦过左侧时候,突有剑鸣声低低而起,双剑微亮,剑气从剑锋之上迸射而出。
肃杀凌厉,直往王安风一处而来,而琴音未绝,旁人口中惊呼,剑气已过,琴弦尽数从中间而断,七根琴弦根根断裂,琴音突然变得刺耳嘈杂,铮铮然不绝。
剑气散去,没有伤到王安风。
他最后按下的手指顿在空中。
这饱含着琴师懊悔和痛苦的乐器最后只是发出了一声干哑的声音,黑色的眸子眯了眯。
周围众人愣了愣,那些个身材长大的匈族贵胄青年一齐拍掌欢呼。
赫连磐大声笑道:
“好剑器,好剑舞!”
“中原人的乐器,软绵绵没有半点的筋骨,倒是最后借了姑娘的剑气威风,发出来两声还能够入耳。”
“公子海涵。”
凤湛芳收剑,眼底有得意神色,却又满脸歉意,俏生生站在了王安风前面,似乎是真的极极不好意思,亲自捧了酒盏,躬身相送,十指白皙如玉,美人脸颊微红,双眸柔光。
周围一双双眼眸便似是着了火,一下聚在了王安风身上。
区区一介乐师武夫。
王安风清晰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
白锡材质的酒盏当中,烈酒微微晃动,北疆的酒,马奶酒,色泽纯白,但是若和美人的柔荑相比,那自然是黯然失色的。
柔软的曲线,鬓角散开来的些许碎发,琴音虽然美妙,比不过女子香气。
旁边的乐师已经老老实实低下了脑袋。
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生怕会受到牵连。
这一杯酒,接与不接,都一定会惹来敌意和麻烦。
接了?是不识抬举。
不接,更是不识抬举。
上首席位处,赫连怜阳饮了一杯酒,若有所思:
“倒是我连累了他。”
“那名女子,蔷薇雪的人,恐怕是和赫连磐那一派联系在了一起,不知道这里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他们居然大着胆子,打算要试探试探我……”
“周家的老家伙肯定猜到了什么,但是现在装聋作哑,打算做壁上观。”
女子不愉地轻声咕哝。
“当年南朝流亡的世族进入草原,有好有坏,带来了许多草原上没有的新奇物件,带来了中原的有趣文献,可是也带了勾心斗角的本事,往日那般简单的日子是不存在了。”
“不过,也不枉我路上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棋子。”
“看起来他们果然是有些打算的。”
旁边有着一双明亮褐瞳的女子不言。
赫连怜阳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夜不地道,补充道:
“只要他进退有度些,不要吃了亏,我不会亏待他的,黄金是要给的。”
想了想第一次相见时候,对方不卑不亢的模样,补充道:
“想来应当不是什么问题。”
众多视线当中,王安风看着眼前的柔媚女子,脑海中却升起另一句话。
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唯独这个时候,王安风会觉得当年听到那唬小孩的话是有些道理的,眸子环顾左右,爽朗大笑,似毫无心机的赫连磐,眯着眼睛的红袍老者,赫连怜阳,一双双视线。
已来之人,未到之人。
丰富的经验让王安风意识到,自己大约又入了局。
不过,在选择往这边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此刻诸般选择,最好是打太极,不卑不亢地将矛头转移,将自己从这乱局当中摘出来。
可是他看到眼前柔美的女子,心里头就想起了那一夜所见事情,觉得不能这样简单过去。
心下笑着叹息,肩膀放松下来,洒然起身。
一家,两家,三家。
乱局啊,乱局。
女子敬酒谢罪。
王安风洒然一笑,伸手从凤湛芳手中接过了酒盏,一饮而尽。
然后将手中酒杯掷下。
凤湛芳嘴角笑意盈盈起身。
赫连怜阳皱眉,红袍老者嘴角笑。
就在这个时候,王安风右手抬起,轻描淡写,势若千钧,一掌抽出。
啪!
凤湛芳措手不及,左脸颊上登时间就有了一个大手印,这样的出手过于令人诧异,几乎毫无道理,她居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双眼之中甚至于还有一丝茫然,直到那火辣辣的感觉升起。
当下心中腾起了一股怒意,手中之剑瞬间抬起。
她是武者,是一位已然踏足了六品境界,未来定然会成为江湖一地高人的武者。
剑器铿锵若雷鸣。
王安风反手第二掌。
说过两下,就是两下,不多不少。
顿了顿,然后是第三下。
为此琴。
剑器纵横交错若流影。
蔷薇雪门派当中嫡传的剑术妙法,却只是斩过了残影,连一丝发丝都没有沾到。
正如鸿落羽戏言,所谓少林禅宗,最重基础。
便是寻常招式,平平一掌拍出,浩大内力加持之下,足以劈山断海。
王安风一身佛门气机,全部都是自己苦修而来,浩浩荡荡,没有穷尽,便是只用出了一成,破体时候,亦是汹涌若雷鸣奔流。
此刻一掌平平拍出,毫无半点花哨,然则气机流转,勾动天地,右掌边缘,气机流动迅猛,而周遭祥和,仿佛掌上一道龙击水,将女子身形拖向自身。
啪的一声清脆。
凤湛芳的面颊朝着一侧偏了偏,踉跄一步,发髻散乱。
那一根玉凤簪甩出去,砸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子。
白皙如玉的面庞上,肉眼可见地浮现两个巴掌印,右边那个更深些。
赫连怜**举杯的动作停滞。
朱红色大袍的老者眯着的眼睛睁开来。
整个前宴之上,尽皆变得死寂无声。
蓝衣乐师撩衣摆洒然落座。
我家先生教下棋,三千六百黑白子。
大师父却只一着。
那乐师神色温和,目无余子,右手抚在断裂琴弦之上。
宫商角徵羽。
收尾。
铮然若雷鸣。
琴音回荡于草原之上,势遏飞云,长川飞瀑。
惊四座。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二百字
第六章 大雪山上下宗师(二合一)
柔媚秀丽的美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几乎肿成了猪头,狼狈,狼狈不堪,却没有了美人雨打残花的凄美,凤湛芳偏生毫无自觉,只觉得双颊火辣发痛,又恐惧于弄砸了事情,下意识捂脸欲泣,眸光流转。
美人垂泪,那是能够让人心肝尖儿打颤的精致。
若是在中原,有词牌名就唤作是眼儿媚,甚么醉人花气,午梦扶头,甚么春慵恰似春塘水,尽数都是些讲美人美景的诗句。
可看着一个猪头故作媚眼却真的能够让人把隔夜饭都给呕出来。
先前眼睛里面看着冒火的各家少侠,草原贵族都有些不自在,干咳两声,默默移开了目光,先前对着美人舞剑喝酒,怎么喝都喝不够,酒不自醉人自醉,现在杯子里的马奶酒,突然就不香了,寡淡无味。
赫连怜阳目瞪口呆,然后幸灾乐祸,嘴角勾了勾,露出左边的尖牙:
“这……这是掀桌子了?”
旁边的女子道:
“大概如此。”
赫连怜阳仔仔细细端详了下先前比起自己都好看许多的江湖女侠,抿了抿唇,脸上浮现出沉痛的神色来,霍然起身,看着蓝衫乐师,厉声喝斥道:
“你在做什么?!”
“抚琴之后,定要好好责罚!”
下手黑啊。
赫连怜阳悲痛万分,注视着涨起来的脸,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一般人的巴掌打出去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后果,肿地这么大……
狠啊。
没有要性命,可是这样一个注意容貌,享受周围权贵弟子追捧的美人儿当众被打得近乎于毁了容,心中所受屈辱之大,于这天地间,也便和死了没有区别了。
多大仇啊。
赫连磐把手里的酒杯凑在了嘴边,却只剩了一半的酒水,眼里有些呆滞,好几息才回过神来,兀自有些难以冷静。
他心思灵动,当下里暗自觉得先前那气机如雷鸣,显然是入了六品境界的表征,心里面好一阵诧异,天地之间,武者不少,但凡是勤快些,能吃苦,有一门不算太歪地厉害的武功秘籍,是个人就能够修行到七品境界,区别只是几岁修行到罢了。
十六岁的七品,和六十岁的七品,云泥之别。
不过一旦入了六品,就算是七十岁的六品,也会受到各处恭敬待遇,就是出身不凡的武者,心里头看不起这个年纪才过龙门,口中称呼一声老前辈是没差的。
何况是这二十多岁的六品。
四品不知道,但是这几乎打了铁是要入五品境界的苗子。
是北匈王庭的后起之秀?不对,看上去,那张脸倒像是个秦人,也弹琴。
秦人。
一身大俗气红袍的周和璧恍惚出神,他虽然只是打算做壁上观,但是赫连磐的手段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给人破去,还是让他觉得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而且对方出手的法子,让他有着熟悉的感觉。
秦人……
老人的眼底升起一道阴翳。
秦蛮子。
………………
过去了好一会儿,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然后就觉得脸上一阵挂不住,赫连磐看了一眼垂眸抚琴的蓝衫乐师,那琴算是上品的器物,但是此刻七根琴弦根根全都被剑器扫断。
凝气为七弦。
抚琴铮然鸣啸若雷声。
这样的手段,显然不是寻常武者所能够做到的,就算是在六品武者当中,也算得上是内功深厚,赫连磐想了想,低声道:
“勿要激他出手。”
旁边青年点了点头。
王安风一曲抚罢。
曲文琴上,七根琴弦终于支撑不住,疲软下来,构成琴弦的气机散去,复归于天地之间,王安风抬眸,感觉到周围视线的汇聚,神色平淡无波。
放下琴,可以拿起剑。
他想要的东西,和这些人想要的东西是一样的。
以剑落子。
琴弦长相思。
气机扩散之处,七根断裂琴弦微微浮空,一如先前,剑气肃杀,覆盖于其上,即便只是六品境气机,也已经足够。
无人察觉琴上异样,有人起身将狼狈不堪的凤湛芳搀扶回去,那几位贵胄子弟彼此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脸上带着惫懒笑容,拍了拍手,道:
“弹得好琴弦。”
“这个乐师很有几分意思,今日多弹弹,便与我弹一下大秦那边的风光曲,弹地好,就给你些黄金,弹不好,就给鞭子。”
另外一名女子对于这个让凤湛芳吃了苦头的蓝衫乐师没有甚么恶感,但是既然领头的赫连磐开了口,便也不妨顺便踩上一脚,当下笑道:
“不可,不可,大秦的曲风太柔和,没有甚么意思。”
“便与南人一样,性子软绵绵不堪用。”
先前开口的青年似乎要斗气,大声道:
“怎得就不可了,乐师你不必在乎她的胡话,我与你说,要你奏秦乐,就是秦乐,不弹的话,可要在怜阳公主面前,给你来上几个鞭子了。”
女子亦道:“怎得,只是你有鞭子,我就没有鞭子了?”
“你打得,我就打不得?”
青年道:“你自然打得,可是我还可以给赏赐,你才买来许多东西,手边可动用黄金不多罢?”
说着随手就已经抛掷出了几快金子,故意砸在王安风身前地面上,滚动了几下,到了旁边一名贵胄的脚边,后者用脚尖拨动着黄金。
王安风心如古井。
赫连磐笑眯眯饮酒,看着赫连怜阳,连环逼迫,他的视线其实并不在这个乐师的身上,是想要从这个乐师入手,逼迫赫连怜阳动些手段和底牌,就只是兑子,便是那乐师真的是六品的境界,可是在这里,就只是乐师罢了。
草原上的规矩其实并不比中原王朝差的。
便在此刻,突然有人笑吟吟开口:
“你且过来。”
“只给我弹就可以。”
众人看笑话的神色一下顿了下,听到声音是从赫连怜阳方向处传了过来,当下就有些许的迟疑,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当真到这一步,还是畏惧。
然后就发现,开口的是那位赫连怜阳的好友,可不知道开口是否是受了赫连怜阳的暗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
一片安静中,先前那胡人女子突然发笑,意有所指道:
“听说大秦中,男子找花魁,流行点花灯,灯罩上面题诗写名字,若是喜欢那个花魁,就用玉锤击玉盘,原来……”
她的声音故意顿了顿,左右看了看,道:
“这便是中原人花楼画舫当中的‘点名’吗?”
“却不知是第几次了?”
众人沉寂了下,然后就轰然大笑起来,伴着果然风流的恶意调侃。
王安风皱了皱眉。
对方为自己解围,倒是也落了这样的嘲讽。
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够袖手旁观。
琴弦微起。
周和璧心中则明白这种情况的原因。
矛盾点转移了,这很正常。
倒不如说,大秦和北匈彼此之间的冲突和矛盾本就几乎大得无以复加,只是五十年没有爆发大的冲突,被一直压在了下面,而年少者,见到秦人难免就跃跃欲试。
究其原因,秦地本就是和北匈接壤,荒苦偏僻的地方。
匈族曾经在吴地劫掠,也曾在边关肆虐,中原一直苦于此,而今大秦皇帝的父亲,在他三十岁的时候,曾经亲率三十万大秦龙骧铁骑往北而来,马踏北域,将上一代的北匈王杀死,打破了中原不能力战的传说。
这里的贵胄,家中都藏着满是战痕的铠甲。
都有祖先参加过那一次的战役。
换言之,都有长辈死在了百年间中原和北匈最大的一次战役之中,那是深深埋葬在心底里的深仇大恨。
那一次没有胜负。
北匈打得头破血流,但是大秦也不轻松。
那个时候的大秦皇帝刚刚过三十岁的生日。
他在草原的边缘,踏着河水,横枪立马,眼睛里盛放着天下,像是燃烧着永远不会冰冷下去的火焰,对着草原喝了一壶酒,白锡装的马奶酒,咕哝着说了一句往后还想喝,让大汗王心惊胆战退避三十里。
“这里是打不下来的吧,草原太大了,总会有放牧的人出现。”
“但是不要伸爪子。千万不要伸爪子,之后的皇帝是我的儿子,然后是我的孙子,伸出一根手指,我剁一只爪子,伸出来一只爪子,我剁一双。”
“朕,不争一时一地的胜负。”
他将长枪倒插在了边疆,扬长而去。
那一次突然的远征,就像是一柄抽冷子刺处去的长矛,狠狠贯穿了北匈草原上蛮横种族的腹部,但是却被天下各国嘲笑大秦的皇帝穷兵黩武,当时的才子佳人,赏玩风月之后,必谈国事,谈论国事,避不开穷兵黩武的大秦皇帝。
周和璧当年曾经最后连写诗句十三篇,尽数嘲讽。
加上那位皇帝年少的时候似乎就是一个做什么什么都不成的浪荡子,这种说法就越发有可信度。
那句不争一时一地之胜负,只是被当作了不服气的笑话。
没有人想到,正当壮年的秦皇,收官已在三十年春秋雨后,垂暮老矣。
他闭了闭眼睛。
大秦原本正面面对着中原,背后一边是西域,一侧是北疆。
当这一代大秦皇帝驰骋天下,乱战六国的时候,草原上也恰好经历了八大汗王厮杀最为混乱的时间,刚刚恢复了元气,根本没有力量趁机从背后作乱,也没有胆量,那个时候掌权的,都是亲自参与过那一战的老将……
是被秦皇满脸遗憾,一句这酒果然喜欢,骇地十年不得安眠的汗王。
当年的周和璧随着师父靠着步行走遍了草原。
他看着老师从踌躇满志到满脸麻木,满眼血丝。
当最后中原各国被逼迫到和匈族联手的时候,没有一支汗王愿意出兵。
那时志在救国的名士在草原上痛哭流涕,明白了三十年前的那句话。
三十万龙骑。
回去只剩下了十八万。
死战。
那一仗几乎在所有北匈贵胄的脊梁骨打断了。
打断到了肥肉在嘴边不敢动半点心思的地步。
下手狠辣到几乎把恶狼打成家犬的程度。
因为直到三十年后,那个双眼似乎燃烧着绝不会熄灭**的年轻帝王,似乎仍旧在落日下的圣山旁边横刀立马,在记忆中的画面,灼热的目光和视线越过时间和岁月,注视着天下。
只是,英雄也终究会老去,他们只能够相信这一点。
周和璧恍惚。
那个人真的老了吗……
大秦元武皇帝。
在老者失神的时候,王安风也抬眸看到了赫连怜阳旁边,正受到了众人讥嘲的女子。
面容只是寻常,似常不喜欢笑,颇有两份呆板,左鬓长发吹落,系着银铃,右鬓则要短去一半,穿一身云袖大黑袍,五官在这些江湖侠女,草原贵胄相比下再普通不过,而且呆板如木偶,只一双褐色瞳孔,流光溢彩。
气度闲散随意,抬手饮酒。
放下酒盏。
嘴角勾了勾,并不出色的面容突然便有了些令人难以直视的大气明艳。
少女歪头看向王安风,在一派哄笑中斩钉截铁堂堂正正开口:
“不错,便是指名了!”
“你,过来。”
“???”
那讥嘲地起劲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给正面在脸上摔了一个巴掌,那胡人女子的脸色尤其精彩。
花魁指名,这样的苛责,众人讥嘲,对于任何的女子而言,都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但是这样的话,竟然也说出来了理直气壮,坦坦荡荡的气魄。
是的,堂堂正正。
众人心中居然升起,正该如此,原来如此的错觉。
便是指名了,又如何?!
关尔等何事?
王安风愕然。
那双褐瞳灿烂地像是天上的群星。
赫连磐笑意微凝,心脏突然狠狠跳动了下。
………………
七月的草原原本的温度就很冷。
但是这个时候的温度却更低了下去,索烨瀚玥抖了抖战甲外面的袍子,震落下一片飞蓬蓬的白霜,草原上墨绿色的草丛蔓延到这里前数里就戛然而止,象是给人斩裂了,之后就是光秃秃的一片。
反射的光让人眼睛一阵一阵的不舒服,想要流泪。
他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冲天而起的纯白雪山。
背后只跟着几十骑精锐,战马低低打着响鼻,他打起了旗帜,墨黑色的大旗在冰冷的寒风之中翻滚,狼骑的精锐武士们望着笼罩在阴沉云雾中的白色雪山,眼底里充斥着敬畏的神色。
玉壶雪山原本就是草原上最原始的信仰。
索烨瀚玥吸了口气,摆了摆手,喉咙里吐出一句话来:
“进山。”
并不高大,甚至于称得上是低矮的战马,但是却能够攀爬寻常的山路,索烨瀚玥带着手下的精锐往上走了一段路之后,温度比起下面差了太多,士卒的眉毛上冻出来了一层白霜。
然后就起了暴风雪。
七月,在中原还是炎炎夏日的时候,这里的冰雪风暴已经大到了专门驯化过的战马也寸步难行的程度,众人无奈下马牵着坐骑步行,风雪之大,只能靠着内力和气机硬生生扛着往前走。
一刻之后。
除去索烨瀚玥,已经无人再能上前。
这位以一介农奴之身入军四十年的大将军将部属留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一刻又一刻。
山上的风暴在怒吼,温度已经冰冷到能够轻易冻死健壮的武者,这个时候,就算是沸腾的火油,都会在数息间失去全部温度,凝固成寒冰。
他身上的铠甲已经变得冰冷,剑几乎像是被冻结在了剑鞘当中。
左右的风雪仿佛盘踞的龙。
云在四周环绕。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平平的石台,索烨瀚玥接下了剑,恭恭敬敬起身。
双手将怀中的信物取出,捧在掌心,高高举起,大声开口,声音被淹没在了风雪的呼啸当中,传不远,然后低垂下头。
风雪中有一人踱步而来。
PS:今日更新奉上…………
字数稍微少一些哈~四千六百字
第七章 宁**头,不为凤尾(二合一)
代表着大猎开始的前宴以虎头蛇尾的法子结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连番失利,那些草原贵胄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何况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度,赫连怜阳在那里,他们也不敢做的过分起来,只得尴尬笑着转移视线,重新宴饮,不敢再多做试探。
至于那位开口为王安风解围的女子,果然是秦人,是赫连怜阳意外之下结识,对外称呼为梦槐君,解围之后,就也不再多说话。
赫连磐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大声呼喊,大口饮酒,酒宴散去之后,赫连怜阳邀梦槐君一同外出骑马赏景,众人各自散去了,赫连磐盘坐在了柔软的毛毯上,这才安静下来。
手里端着一杯酒,盏子里就只剩下了半盏残酒,微微晃动。
牙齿咬着右手的拇指,尖牙咬破了皮肤,嘴角流出鲜血来。
旁边收拾东西的奴隶和侍从不敢打扰他,他抬眸看了看周围,低声说了一句果然有意思,混着嘴角咬出来的鲜血把带着腥气的奶酒一下子喝完,然后把几乎被捏瘪了的酒盏扔在地上,起身离开。
……………………
一身俗艳大红袍的周和璧被自己的孙女搀扶着起身,将身后盘坐着沉思的赫连磐收入眼底来,心里暗道一声果然还只是个俗气的年轻人,之前那样看重他倒是自己看走了眼。
赫连磐和汗王次子桑彭泽关系极好。
而且自身也颇有几分的手段,才能够招揽了一位极高明的四品武者跟随在身边,武功,骑射都是年轻一辈里面的翘楚,草原上的贵胄青年都以他为首脑,所以一开始自己还将他放的颇高的位置上。
而今看来,也就只是虚有其表的年轻人罢了,当不得如此的重视。
旁边穿着吴女衣着的女子察觉到了老者慈和面目下的轻视,道:
“祖父?”
周和璧看了一眼秀气的孙女,一边往大帐所在的方向走,笑了笑,和蔼道:“是想要问祖父为何发笑么?”
这出身于原本吴国大族的女子名字很是直白,叫做周忆南,至于忆的是草原的南边,还是中原江南,就要看听到这个名字的人自个儿脑子里想想了,周忆南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周和璧淡淡道:
“自然是因为赫连磐。”
“你今日看到了吗?那个乐师,你觉得如何?”
周忆南想到先前蓝衫乐师气机破体而出,声如雷鸣的气象,还有凝气为弦的手段,心中不由沉凝。
不知道为何,这样高明的手段,那乐师做来却总觉得太过于举重若轻,而且似乎毫不在意,仿佛在场众人并不入他的眼,倒是打的那几巴掌有几分认真,叫她心里面想不清楚,驱散了心中杂念,一边搀着老者往前走,一边道:
“孙女先前应赫连磐相邀的时候,曾经见到那个乐师和车师国一代的驯鹰人在一起,但是那个乐师的武功应当是到了中原所说的六品气机境界,不可能是寻常的驯鹰人才对。”
“听闻是赫连怜阳亲自点名,要那乐师来这里奏乐。”
“方才遇到了困局时候,也是赫连怜阳的朋友出口解围,孙女思量着,应当是赫连怜阳那边的人。”
周和璧眯着眼睛,淡淡道:
“说的不错,那赫连磐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可老夫倒是觉得不是。”
周忆南恭恭敬敬道:
“请祖父指点。”
周和璧淡淡道:
“赫连怜阳虽然敏慧,格局却不大,一向护短,做不来弃子试探的事情,若真是她的棋,反应会如此平淡么?怕是早第一个掀桌了罢。”
“这,那么依您看,那人……”
一生曾经经历过天下最为繁盛岁月,七国鼎立,也曾家破人亡,转战天下,托身于匈奴的老者顿了顿,想到一袭蓝衫从容抚琴,背后有寒意不自觉滋生。
那种感觉连直面兵锋都没不曾有过,在他漫长的岁月中,只有少年时,曾在宫廷醉酒,得见当代剑圣舞剑时有过,摇了摇头,缓缓道:
“看不透。”
周忆南怔了怔。
以周和璧的经历和身份,这三字的分量似乎有些太重了。
周和璧不再开口,掀起了帐帘,进去了这个在整个北域的草原上也算是第一等富贵的住处,垂帘落下,周忆南小心掌灯,大帐里亮起来。
此刻所处的这个大帐位置只在汗王王帐的旁边,其中装潢却没有大富大贵,江南的字画,凉地的红木雕花桌,桌子上放着的文房四宝,白玉印章,无不是吴地的书香世家。
周忆南搀扶着周和璧落坐在了桌案前面。
周和璧抚着桌子上的一副字画,白色的卷轴展开,卷轴里画着山水莲池,山石凌峻,池水涟漪,极为广大,只是莲花池里只一朵青莲,其余全部枯死,就算只是这一朵青莲,也只是含苞欲放的状态。
老者抚摸着那朵栩栩如生的青莲,并不开口,只悠然道:
“忆南,你也已经十九了啊……”
周忆南恭恭敬敬道:
“是,再过一月,就是生辰,过去了生辰,就是十九岁了。”
周和璧慨叹一声,呢喃道:
“十九岁,若是现在还在吴国当中,你这个年纪,往来无不是天下文采风流的名士苗子,呵,喜欢哪一个国的都行,都有,楚生狷狂,吴地风流,就是行走江湖,也有的是各家各派的年轻少侠来与你同行。”
“大好湖光山色,可以尽情去看,尽情去玩。”
“哪里要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陪着那些甚么道理都不懂得的草原蛮子?苦了你了……”
周忆南摇了摇头,道:
“哪里会苦,爹娘为我取名忆南,就是要我这一辈子都不忘记我们的家在哪里,穿吴家服饰,说渔船灯火,念莼菜鲈鱼,便是要记得,周家永远都是吴国的周家,无论过去多久的时间,都不能够忘记这一点。”
周和璧面容浮现欣慰振奋之色,道:
“不错!”
“不只是你不能够忘,你这一辈子,你的孩子,你的孙儿,祖祖辈辈,只要有一日不曾回到我吴国正统,那么就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都不可以忘记这一点!唯独这一点,绝不能忘,咳咳咳……”
老者说到了激动处,一阵剧烈的咳嗽,满手皱纹的手掌仍旧还死死按着桌上的画卷,周忆南为他抚背顺气,过去了好一会儿,周和璧才缓过气来,指了指桌子上的卷轴,呢喃道:
“这一副画卷,是五十年前,还是六十年前,记不得了啊。”
“上一代的阴阳家家主所话丹青卷,其中有山河万千,莲花池中青莲花,白莲花,红莲花诸多气象共有六十七株,不见断绝,谢一株,开一株,是我吴家气韵,绵延世世代代不绝气象……”
周忆南看着那一副老者死死按住的画卷。
在她的记忆当中,老者脸上的皱纹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时候,就时常看着这一副画卷,怔然出神,往往一看就是数个时辰,看得潸然泪下而不觉,小时候,周家人丁要比现在更兴旺,而那莲花则是半死不活。
后来,后来周家的子弟一个个因为种种事情死去,为了匈奴汗王出使异国而被害,暗中前往中原却一去不回,偌大的丰天周家,最后人越来越少,可是那一朵出自阴阳家家主的丹青画卷上,那一朵青莲倒是逐渐丰润起来,最近甚至于有绽放的趋势。
周和璧呢喃了几声,抚摸莲花,道:
“原本我以为再见不到这莲花绽放,但是现在,汗王暴死,外戚和子嗣不和,我知道,汗王将大量的黄金换做了宝物,存放在了玉壶山中,若能得了那些宝物,施以连横之术……”
“而今暴秦强占天下不过二十余年,各国志士犹存,国仇加恨未散,大事可为。”
“只是可惜,最后的钥匙,却只在那个出身寻常的王妃手中,只有从她手中得来了那宝物,才能够从玉壶山中得来东西。”
周忆南今日才第一次听了这件事情,道:
“玉壶山中?”
周和璧看了她一眼,叹一声,道:
“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能强行破开?”
周忆南点了点头,轻声道:
“玉壶山,就算是在匈族的传说中地位很高,但是说起来也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雪山而已,冰石再坚硬,不可能会比钢铁更硬,中三品的武者沟通气机,钢铁也能轻易洞穿,何况是玉壶山……”
周和璧神色略有奇诡,道:
“这件事情,说来还要怪老夫……”
周忆南微怔。
周和璧抚了抚须,道:
“当年他得来了许多黄金,价值极高,但是黄金却极难以掩藏,索性便告知他,可以将黄金尽数换做内里蕴含气机灵韵的宝物,储藏在玉壶山中。”
“三百年前道人堪舆天下,天下气机最甚之处有三,昆仑为其首,不周山在东海之外,时隐时现,玉壶山则在北地,终年冰川不化,如同昆仑山巅昆仑玉,玉壶山上飘雪也蕴含气机。”
“所谓阵法,不过是借助山河湖海之势,若能以蕴含诸般气机的兵器宝物为材料基础,依靠玉壶山本身灵韵,做成一座大阵,若是有人打算强夺其中之物,气机自然流转,就相当于在和整座玉壶山对抗。”
“那座山上,每一片飞雪之上都有些许的气机,爆发之时,便如同雪崩,就算宗师,也绝无半点可能生扛……”
周和璧自嘲一声:
“那汗王手握天下精兵,以此刻你我之力,若要有甚么小心思,不过是以卵击石,不可为之。”
“老夫当年只是想着,等到他阵法渐成,每取出一件兵刃,反倒像是自己主动在阵法里面挖出个空洞来,我再给你们留下后手,等到他与我都去了,你们就能入内,从其中将用作阵眼的那一件器物取出来。”
“就算是有再多的黄金和宝物,抵不过那一件。”
“虽然要耗费许多岁月,可大不了如那秦皇一样,不在乎一时一地的胜负。”
“只是没有想到,那汗王年纪轻轻,走得比老夫还要走,滴水不漏的阵法就真的变成了滴水不漏,想要去取出东西来,只能够靠着那王妃。”
“可她偏生还是个倔强的性子,宁死不屈。”
周和璧苦笑。
“民间俚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夫这算是领教过了。”
周忆南想了想,道:
“那寻求天下各国阵法一道的大师,合力破阵如何?”
周和璧叹道:“痴儿,似这样,如何能够成事?你不知道么?玉壶山既然是天下间气机最为充沛的地域之一,怎么可能没有人将它占了?天下三大名山,玉柱不周山,昆仑山,玉壶山,你算算,哪个没有主?”
周忆南怔然。
周和璧一个一个道:
“不周山那是传闻中的海上仙山,遥在东海之外。”
“千年前被横练大宗师一头撞断,海浪涌动有数里之高,已经消失于天地间,可也有人说泛舟东海时候曾见到过不周山,采来仙草。”
“一日得气机,三转入昆仑,可也大概是以讹传讹,倒不如相信当年的星宫,而今的东方家,所在的地方就是当年不周山断裂之处。”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东方家世世代代,皆有奇术冠绝当代之人出世。”
“奇术并非言传身教就能够领会的学问和道理。”
“可若是日日在天下气机最为充沛纯粹之地打坐,自然有种种奇异之处,就如在河边安家,再蠢笨的人,捡起一块石头,前面就是河,总会砸出个水花来,那些身在旱地,甚至大漠的人,自然不能和他们相比。”
“昆仑山……那自然不必多提了。”
“那位在八十年前,就已经纵横天下,五十年前入昆仑山,天下见过他出手的人,大多已经不在世上了,可是每一次排列天下绝世的时候,无论是中原在排,还是北域在排,昆仑山永远都是第一位。”
周和璧忍不住慨叹。
“天下绝世奇才何其多也,终其一生,天命风流,可争来争去,只能争个第二,那人一日不死,天下第一就是他的,这样的老怪物藏在昆仑山上,连昆仑玉都成了罕见的东西,又有谁能抢得过他?”
“玉壶山可是和昆仑山不周山并列的福地,你来此一十九年春秋,可曾见到过有哪位名家高手来抢夺么?”
周忆南迟疑,摇了摇头。
周和璧自嘲一笑,道:
“普天之下,武者无不是奋进激流,生怕落于人后,炼体养气入龙门,可他却不一样,他不去做那天下第二,宁不做凤尾,也要做第一,立下生死锁,此生不入大宗师。”
周忆南好奇:“不入大宗师?”
“是。”
“所以他成了天下宗师第一人。”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八章 兵锋近(七千一百)
王安风回到了驯鹰人队伍里的时候,契瓯等人才对付了吃食,在小铜锅子里面煮着羊肉。
契瓯全神贯注盯着铜锅子,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撒了一小把红彤彤的辣椒粉末进去,就着死面大饼吃的满头大汗,嘴巴都肿胀了一圈儿。
见到王安风回来之后,忙不迭灌着马奶,一双眼珠子亮起来,凑到他旁边问说是不是那里有很多好看的美人,比方说刚刚他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好看,提着剑的女人,往日里就从来都没有见到这样好看的人。
才十七岁,就有了老不羞的脾性,说其好看的姑娘来,眼珠子里放着光,给契苾何力一脚踹在屁股上,现些趴在地上去,在车师国周边素来是有着雄鹰名号的契苾何力挑了挑眉,说这个算是甚么,庸脂俗粉罢了。
要说好看,那还是得说是咱们车师国的明珠才行。那个出身西域的女人一眼看过去就不正经,摆明了是装模做样骗男人的女子。
若是轻易相信了,指不定最后连骨头都剩不下,全给啃得干干净净,契瓯屁颠屁颠凑过去,央契苾何力说说那位明珠的事情。
契苾何力折了根柴火扔到火堆里面,微抬下巴,道:
“想听?”
契瓯疯狂点头,没有注意到周围开玩笑不忌荤素的草原驯鹰人们都整齐划一地退避开来。
契苾何力看着燃烧的篝火,脸上神色变得郑重,皱眉沉思着,契瓯正在心里头想着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正干笑两声,推说不必了,契苾何力道:
“也是,你从没有听说过拓跋小姐的事情。”
“契苾何力大哥,若是不方便……”
契苾何力摇了摇头,道:“没有甚么不方便的。”
“我会跟你讲,不过,你要空出三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现在开始吧,我们先从拓跋月小姐第一次走的时候说起……”
契瓯笑容凝固了,抬头望了望天,看了看已经滔滔不绝的契苾何力。
三个时辰?
王安风在这之前就已经起身回去了帐篷,避开了往日沉默的雄鹰罕见的开嗓。
也没有听到故友的消息,不知道这位麾下雄鹰气地咬牙切齿,用车师国骂人的俚语大骂怂货,恨不得赶上门去,在大秦北域都护府而今炙手可热的斗将脸皮上狠狠抽上两巴掌出出火气。
这个帐篷是契苾何力等人随身带着的,就算是和牧民们所用的普通帐篷比起来都多有不如,更不必说和王帐相提并论,说起来只是多出个遮风避雨的东西罢了。
占地大小,按照悍匪口中说法,那就是三个半棺材地。
桌椅甚么的全无,若要休息,在坐骑旁边,将铺盖卷成了一团,到时候取下来铺展开来,和衣往上面一趟就是了,这是讲究些的,不用铺盖,就囫囵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呼噜声就想起来的粗汉蛮汉也是大有人在。
王安风抬眸看了看,踱步走了走,在南侧站定,右手伸出,流光从手腕处一寸一寸蔓延,五指合握,一声铮然剑啸,一柄连鞘的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中,灼热之气瞬间侵占了整个帐篷。
地上的草皮瞬间化作齑粉,只留下来了一片火焰烤灼之后黑漆漆的地面。
旋即持剑,剑刃那一侧点在地上,双目微闭。
《渊海子平》,《三命通会》,《穷通宝鉴》,《滴天髓》。
一门门曾从古道人处看过的天机法门在心里流过,旋即持剑横扫,在草地上横划第一笔,落痕,长及一十三寸一。
契苾何力平素沉稳而可靠,年纪在众多的驯鹰人中并不是最大的,但是即便年纪比他大十多年的人,也都将他看做自己的老大,无不是心服口服,不怎么喜欢说话,每说一句话,就有一句话的分量。
就是有刺头不服气,吃过两次亏之后也就服服帖帖。
契瓯这还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这么多的话,平素开口说话,总也都是惜字如金,一句话没有几个字,都常常倾向于是用行动代替语言,可是这一次开口那就是山崩石裂,就是大雪崩,一句话没听完,第二句就往脸上糊了过来。
第一次因为反应不过来而有些头昏眼花,脑袋都有几分胀痛。
一席话里头,羊汤都煮干了去,契苾何力才意犹未尽放过了这一头栽进来的契瓯,精神百倍拿着弓起身巡视,契瓯却已经头昏眼花,站起身来的时候,打了个趔趄,看到天色都已经黑了,就是没有三个时辰,也差不了太多。
只是今日没有星光,起身往王帐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帐篷一个帐篷,隐藏在黑夜里,帐篷前面都燃烧着火焰,像极了传说中的烽火联营,盘旋起伏,气魄极大,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契瓯还是有了一瞬的失神。
然后就想到了看上去似乎是秦人的翟大哥肯定也是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色,少年心性,一有事情,总是要和旁人说道说道才能够觉得尽兴,一个人看,总是闷闷的没有甚么感觉。
而且他也想要从那个得了贵女看重的翟大哥眼里看到惊讶的神色来。
他是草原上的驯鹰人,而且还是和一帮子粗蛮大汉一同生活的,心里面就像是这草原上的雄鹰一样自由自在,没有甚么规矩在,当下转身两步,口中大呼小叫,一下就掀开了帘子。
“翟大哥……”
声音戛然而止。
带进去的冷风吹拂,里面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穿着蓝衫的乐师负手站在了南侧,外面暗沉的星光流进来,黑沉沉的地面上,密密麻麻,满是他无法看懂的轨迹。
突然散起淡淡的星光,像是从天上引星火入人间,瞬间蔓延亮起。
三个半棺材的黑黝黝地上,只这一下,就仿佛盛放了整片浩瀚星空。
王安风抬眸,眸子里赤红色的流火潋滟,负手而立,在他的脚下,星空褪去光芒,一层一层往外黯淡下去,从澄澈的星光化作了平常的漆黑土地,像是星空弥散。
最后散去的星光在他的眼中潋滟散去。
……………………
赫连磐穿着一身黑蓝色的袍子,大步走到了一处大帐的旁边,这帐篷距离王帐并不算远,地方足够大,周围有一大片的帐篷,里面的牧民,都是属于大帐主人的财产,在这个时候,还有农奴在用用不匕首处理牛羊肉。
守在大帐前的护卫识得他容貌,只是点了点头,全当打了招呼,就给他掀开帘子来,放他进去,屋子里装潢比较简单,但是整体却给人一种很是舒服的感觉,并不像是许多的草原上贵族,要么就是炫耀武力,要么就只是大把大把黄金宝器堆积在一起。
矮桌后面盘坐着一个青年,一张国字脸,眉毛浓且乱,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慢慢切着烤好的羊肉,然后放在嘴里,咀嚼也很慢,很认真,赫连磐扫了一眼盘子里的肉,不怎么客气坐在他前面,道:
“只吃这些东西?”
青年笑起来一团和气,道:
“多大的胃口吃多少的东西,我今天胃口不大,这些就足够了。”
“吃多了的话容易胀着肚子。”
赫连磐没有深究这句话里面的味道,道:
“今天前宴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青年点了点头。
赫连磐皱起眉头,说:
“那你怎么看的?”
“周家的老家伙胃口很大,那么多的宝物,他肯定想要给自己的家族留下几件东西,他们周家这二十多年里死了不少的人,老家伙也没有几岁好活了,他家后人没有几个值得一提的。”
“麻烦的是赫连怜阳。”
“你的父汗死了以后,王上一定知道这里已经是麻烦上面堆麻烦,你,还有你的几个弟弟,仿照中原设立的左武卫大将军,肯定有一场硬架要打,这个时候,最受宠的赫连怜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青年笑了笑,随意道:
“大约是王上觉得赫连怜阳肯定不会有甚么事吧,就算是这里打得再不可开交,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伤了她一根毫毛。”
“至于那周家老头子,他如果真的只是打算要一两件宝器,可以给他,周家好歹为了我的父汗立下了许多功劳,他的几个儿子,也都是为了我的父汗尽忠而死的。”
“可是他如果太贪心,也只好给他些教训。”
赫连磐点了点头。
眼前的青年便是桑彭泽,是坻川汗王的二儿子,也是而今汗王子嗣当中,岁数最大的一位,获得了原先贵族的支持,若无意外,原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汗王。
是的,若无意外……
桑彭泽擦过了手,令人将桌上东西撤下去,笑道:
“现在二叔已经被暂时托住,留在了边疆,虽然手里攒着的家底,天字十八骑一下子用去了大半,但是也是值得的。”
“只要能够在这段时间,从母妃的手中得来汗王留下来的信物或者钥匙,打开宝库,想方设法令其中兵器认主即可,神兵有灵,二叔权势在整个北域中,只在王上之下,所求的,恐怕也只是可能存在的神兵。”
“有了神兵在手,只要二叔不是疯到不顾王上震怒,要和我拼死决斗,都不是甚么问题。”
赫连磐嗯了一声,心里罕见有些许的紧张。
由不得他不紧张,那个名字分量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些,放在整个北域,整个天下,都算是难得的人物,是砸出去能够让人抖三抖的金字招牌。
北域的左武卫大将军,年少时伪装面容三次游历中原。
曾经见识过了空道人出手,拜访道门,甚至于天山剑魁为何会断去一臂一腿,心如死灰的江湖公案,据传说也有他的功劳在里面,度过了中原最为混乱的数年,安步当车,花去一十七年春秋,闯出了偌大的名头。
一刀一马一岁春秋。
出大漠时候是十六岁少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身材魁梧,络腮胡须的大汉。
一人一刀,迫退大军后退三十里。
而今不过四十余岁,就已经是宗师手段,位列绝世名将双榜,麾下所统帅的王旗骑军兵锋所指,天下睥睨,也是难得被认为足以和七国仅剩的顶尖名将司马错硬碰硬而不落下风的将领。
对手是这样的人物,赫连磐不过只在年轻人当中称雄,撞上了真正横行天下,凶名赫赫的绝世,自然底气就有些不足了,眼前桑彭泽能提起胆量布局,在他眼中,已经是大胆到不能再大胆的事情。
不过,为何王上会将‘钥匙’交给王妃的……
若是有密令留下,直接转交给桑彭泽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造在消息传到王旗铁军处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入玉壶山中,将宝物尽数取了出来,哪里需要这样,与天下数得着的人物放对?
他现在都觉得手指有些冰凉。
赫连磐突然想到了一事,眼底有异色。
若是记得没有错的话,王妃。
是中原人?
………………………
契瓯为眼前所见到的一幕而目瞪口呆,那样浩瀚的星空,却是在大地之上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让从未曾接触过江湖中顶尖武人的少年几乎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王安风抬起手,在少年的头顶拍了下,笑道:
“正准备着给那些贵人看的戏法儿,你这一进来,把能发光的药粉就给吹散掉了,可惜……”
契瓯眨了眨眼睛,道:“这个是戏法?”
王安风理所当然点了点头,笑道:“那自然就是戏法了,不然还能够是甚么?这可是我压底箱的本事,本来打算是要在诸位贵人前面出出风头,挣得些金子打赏,你可要给我保密。”
“之后拿了黄金,分你些许。”
契瓯还是少年的心性,对于这个从没有见到过的戏法比对黄金更感兴趣,缠着王安风在这之后能不能教给他,王安风应下来之后,才得以脱身,少年也答应了一定给他保密。
王安风看他跑出去,然后也走出了帐篷,看向灯火如龙的王城。
果然灯火辉煌,气象浩大,数十万座篝火相连,如同星空坠落大地,气魄之大,不在大秦郡城之下,王安风吸了口气,收敛自身气机,仿佛飞鸿一般,在夜色中飘向了王城的中央,飘向王帐的方向。
他其实对于天机测算并不算精通,有神兵的辅助,还是花了很大功夫,才推算出来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在玉壶山中,之所以花这么大功夫,也是受到了这一座山本身气机的遮蔽。
若非现在靠地近了,恐怕还是一无所得。
然后便打算去看看那为王妃所在的地方,无论是身为汗王嫡子的桑彭泽,还是说北域江湖庙堂的传奇大将,都似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位出身寻常的王妃身上,无论如何,需要去看看才行。
至于那位王妃手中有些甚么,王安风大致已经猜地出来。
一路行去,他本身有神偷门的轻身功夫,又能够借助神兵天机的气机遮蔽,一路行去,竟没有人发现他,常理而言,北域江湖肯定有高手保护在王帐,不说三品宗师,宗师都是纵横天下的人物,并不是那般好招揽。
可是四品境界总该有的,但是在王安风的气机感知当中,这座王城中确实是有几道雄浑霸道的高手气机,却无一人在那王帐当中,一道道武者气血如狼烟,冲天而起,偏生那座王帐一片凄清冷寂。
便是充当门面的铁骑,也都无精打采,人数似乎也不甚符合。
王安风当下心中已经猜得出来,这位王妃似乎过得并不如意。
仿佛一缕青烟,轻而易举进入王帐之中,王安风第一反应便是凄清,偌大地不会比大秦宫殿差丝毫的王帐清冷无人,他迈步往前,行过一座座青铜灯座,走过了柔软的绣毯。
行不过片刻,王安风看到王帐中一侧分出的‘小屋’里,窗中透出淡淡的柔光,剪影能够看地到其中所住,应当是容颜绝美的第一等女子,那女子似在挑灯花。
放下了手中的器物,推开了帘子,端着个青铜灯盏从里面走出,正正看到了撤去气机,一身蓝衫的王安风,微微一怔,旋即并无半点紧张或者慌乱,只是抿唇一笑,颊边一点酒窝。
王安风已经将气机扩散开来,阻隔了声音和视线,此刻就是外面有万军厮杀,声音都无法进入,里面亦然,这也是为何他‘显出身形’的缘故。
眼前这位女子姿容自然是秀丽美好,却有一件事情出乎王安风预料,这位北域第一等贵重身份的女子王妃,居然不是北域八大部族之中的任何一支,笑容温和,黑发云鬓玉簪,浅黑色的眸子安静地像是一只鹿。
是中原人。
他听说过许多轶事,唯独这一点不知。
只听闻为了这一位王妃,坻川汗王曾经休去了三位大族出身的王妃,和其母族决裂,甚至于爆发战乱,坻川铁骑纵横之处,被生生灭去的小部族就超过三个。
一位和王氏有血缘关系的美人曾经辱骂过王妃是个不干不净的身子,中原战乱,不知道过了几手,被远征归来的坻川汗王捆住双手,拖在战马的背后硬生生拖死。
草长莺飞,柔软的草地上,最烈的马拖行了大半个时辰。
草地上一片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所谓红颜。
王安风心中慨叹,神色平淡,冲女子叉手洒然一礼。
“江湖散人,见过王妃。”
王妃放下了手中灯盏,福了一个万福,轻声道:
“宗师客气。”
想来也是见过江湖上顶尖武夫移山填海举手投足本身的人,从王安风的动作重,看出了些迹象,后者也并不解释,只是笑了下。
王妃蹲下身,将刚刚行礼时放下的青铜灯盏端起,照亮了周围,竟似没有半点的敌意,只柔声笑道:“我曾经想过有许多可能,想着今日来的,究竟是谁,是哪位殿下或者将军?”
“没有想到会是大秦的宗师。”
王安风从其中感觉到了不同的意蕴,皱眉:
“他们……曾经来过?”
王妃端着灯盏转身,裙摆迤逦,轻声道:“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这个是匈族的规矩,他们会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何况这里还有他们心心念念所求的东西。”
“我想想,已经有过三五人曾来过了,只是还未曾有人能在这里过夜。”
王妃笑了一笑。
王安风沉默了下,呼出一口气来,淡淡道:
“你可以不如此,只是交出那一件东西。”
王妃笑了笑,道:“若是交出那件东西,我才是会有大难呢,不过现在我倒是愿意交给你……汗王说过,若他死在战场上,我可以用这东西谋个退路,去寻找小叔,他会庇护我。”
“你不愿意。”
“自然不愿意,但是现在我却愿意将这东西送给你。”
王妃将鬓角的长发撩起,不等王安风开口,柔声道:
“他说过,那里面的东西,无论如何不能给他的儿子,不能给桑彭泽,我也不愿意交给他;可我也不愿意交给小叔,他对我有恩,是他在中原救下了我的性命,一刀一刀杀出了兵匪的包围,为了一碗水,他险些死去。”
“现在他一个人肩膀上扛着江湖和朝堂,还有大秦北域两国战事的可能性,太重了,也太苦了。”
“呵……说到底是不愿意给北域的人,我虽然不是秦人,可毕竟是中原的人,经历过那些岁月,不愿再见离散苦,可又不能随便扔掉,他们总能够找到吧?”
“所以,你接不接?”
她伸出右手,手上拖着一枚玉佩。
王安风凝视着她手掌心上的钥匙,感受到了明显的独特气机,暗自测算,或者是因为刚刚他才用去几个时辰测算过相关的事情,瞬间肯定了这钥匙的存在,却未曾直接去接这个钥匙,而是抬眸看着柔和浅笑的王妃,过去了好一会儿,轻声道:
“你真的很聪明。”
是的,很聪明。
在北域,大秦宗师一级别武者,陌生的脸孔,不需要自报身家,任谁都会想到神武身上,杀死坻川汗王之人。
太多人想要玉壶山中的东西,这一枚钥匙若被他拿了,必然会有太多太多的麻烦,会有追杀,这钥匙交给他,若是他王安风死了,便算是为了死在他手上的汗王报仇,若王安抚活着离开,就算是为中原消弭一处祸事。
这事情如何发展,都看天意。
或者她一直都笃定着自己会来。
王妃只是不答。
一直到王安风伸出手接过了钥匙,然后将玉佩收好,方才粲然一笑,似乎是因为完成了某个心结,整个人轻松许多,突然开口笑道:
“听说宗师有气机,能够遮蔽天地,使人不得知,不可见,可是真的吗?”
王安风点了点头。
王妃轻声道:
“近日事情太多,妾身想要安眠一日,不知道宗师能不能满足我的愿望?”
她笑容柔和灿烂,满是真诚。
王安风注视着她的面容。
抬手只一震袖,气机弥散而出,在神兵天机的帮助之下,将偌大的一座王帐笼罩其中,这个时候,就算是有宗师高手在,若是不擅长查探气机一路,也无法察觉。
旋即转身踱步而去,不再看那王妃。
在他的背后,王帐垂帘落下,女子脸上笑容消失不见,在一个人的清冷宫殿中呆呆站着站了许久,然后浅浅一笑,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宫装,双手轻轻搭在腹部,慢慢往前走。
迤逦的裙摆在身后拖动,绊倒了盛满灯油的青铜灯,心中默念。
楚国。
秦。
仇寇。
北匈,江湖,外戚,朝堂。
太多的事情,太难的选择。
天下太多太多英雄勇武的好男儿都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在她的肩膀上,一念之下,就会有无数事情发生,该如何抉择呢?她没有那样的决绝和勇武英烈,她无法选择。
所以只能够选择一个讨巧的办法,交给上天就好了,天意如此。
她只是个寻常不过的人而已,软弱,大部分时候善良,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直到最后也没能承担什么。
她似乎对自己都觉得无奈了,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眸子里映照着明亮的光。
七国大乱至此,活够了。
一生至此,经历了许多事情,可印象最深的,是那穿着沉重黑色铠甲的王骑乘着快马而来带着她在草原上疾驰。
被狼群包围,王下马步战,让她仍旧坐在战马的马背上,持刀将被人故意放过来的黑狼一刀一刀杀死,玉壶山冰冷洁白,冰川蔓延下来,黑狼的血在冰川上盛放。
王上解下了身上的盔甲,半跪在她面前,用花编制了手环,向她求亲。
为人女,为人妻,为君死。
您托付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王上,
今日共舞。
………………
这一日,坻川王妃**于北域王帐,北域宗师,左武大将军震怒,一日纵马杀十名中三品高手。
夜提精骑八千人,奔腾如雷,折转往内。
一日三千里。
日半即来。
兵锋近。
ps:今日更新奉上…………
emmmmmm,有些迟了,七千一百字,拆分成了两部分就是么每一章三千五百字。
第九章 天下宗师第一人(二合一)
大秦中原的炎热,草原冰川之下则是冰冷,却都无损于位于另外一方天地之中的少林,这里的气候和温度都保持着最为令人觉得舒畅的水准上。
夏日有凉风徐徐,冬日则能在火上温一壶酒,酒香扑鼻,在火前烤着火,披着大氅看雪落无声,无论哪一种,都是能叫那些清贵的文人们羡慕地眼珠子泛红的自在逍遥境界。
而此间主人无论模样还是气度,也确配得上这样的清雅事情。
此刻虽然无雪景可以看,坐在山崖上独自弈棋,神色清淡,名士风范,棋盘上黑与白两色的棋子还没有绞杀在一起,懂得些下棋规则的少不得哂笑出声,稍微会下棋的则是会暗子沉吟,国手大家却要看得生出满头的冷汗。
文士沉吟数息,随意下了一子,淡淡道:
“坐。”
一身蓝白道袍的道人并不和他客气,坐在旁边,端起茶盏来慢悠悠喝了一口,然后从冰盘上取来切的正好的水果扔在嘴里,看他一眼,道:
“一个人下棋,有意思吗?”
文士并不看道人,只是淡淡道:
“一个人下棋,总比和蠢货下棋要好。”
道士不和他计较,悠悠然道:“你徒弟这一次可是在一局很麻烦的棋局里面啊,不去提点一下他?”
赢先生淡声道:“提点甚么?”
道人笑一声,道:
“还问甚么?”
“安风自己总往麻烦堆里去走,这一次麻烦事儿只会更大。”
“我给你数数,内里那几个嫡子联络打算抢夺位置,外面的话,北匈王似乎也有什么打算在,长女都派来了,还有那个现今名将榜前十,绝世榜第十七位的北疆军神,除去三股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中原遗老推波助澜。”
“四方势力,只是因为那个王妃而勉强处于平衡。若能光明正大从王妃手中得来钥匙,自然省心许多。”
“现在安风主动打破了这个平衡,剩余那位汗王嫡子,北匈王,还有左武卫大将军,自然不会给他好脸看,那姓周的老家伙家里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想来是将一缕天地气运囚禁在了某件宝物上,若想要让那气运壮大,想来也不会由着安风去行动。”
“原先四方势力彼此钳制,还有行事的基础。”
“那个汗王儿子,还有北匈王的女儿,周氏家族,左武卫大将军都知道,谁人第一个拿到了东西,就会破去现在的局势,迎来三方围攻,现在可好,提防来提防去,却是个安风这个局外人得了手。”
“幸幸苦苦,为他人做了嫁衣,任谁都要气得三尸神暴跳了。”
道人说完之后,看着青衫文士,满以为后者会回自己两句,却发现他只是微微皱起眉毛,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自诩摸清楚了文士性子的道人轻咳两下,复又强调道:
“你没有甚么要说的吗?”
文士淡淡道:“说甚么?”
“说说这四方会怎么行动,你不是最擅长测算谋略人心了么?”
“不算。”
道人笑容微凝,一双杏核眼里燃起火焰。
“你……”
青衫文士专注注视着棋盘上的黑白子,道:
“这一局里,唯一一位值得着眼的已经死了。”
打算从这里偷些妙策写在锦囊里送给徒弟的道士怔了怔,然后反应过来。
“王妃?”
文士淡淡道:
“四方势力只将她视作了一件玩物棋子,彼此对弈,胜者得之的玩物,又有谁人想到,娇柔女子也会掀翻棋盘的法子?果决勇烈,能称一言善,四方势力,有几人在他面前能称大丈夫?”
“不过尽是些腿软之人。”
古道人想到了昨夜**的女子,声音转低:
“是苦命的女子。”
文士落子。
“谁人不苦。”
……………………
王妃死了。
若是蔓延开来,本是能够燃尽十数里草原的滔天大火,被逼近宗师级别的气机压制住,最后连王帐都没能够烧了干净,整个王城几乎瞬间炸开了锅。
除去许多别有用心之人恨得咬牙切齿欲癫欲狂,大多的草原百姓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听说那个魅惑了汗王的中原狐媚子终于死透了,少不得拍手称个快,要不是那个死了的毕竟也是先王王妃,估计得有不少人去那狐媚子的坟墓牵头吐两口唾沫,再狠狠骂上两句。
死的好!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原先被王安风借了湛卢剑意直接打残了的坻川铁骑几乎炸开,道道钢铁洪流一般,在王城之中来回扫荡,赫连磐才睡了一夜好觉,今日嘴角气急地出了好些个水泡。
作为某种程度上间接杀人的凶手,王安风没有直接离开,非但没有仓惶离开,反倒是从容不迫,早上和驯鹰人们一起吃喝,抓了弓箭,调整弓弦的紧绷程度,似乎是一无所知,正活动身体,打算参与注定无法正常开始的围猎。
坻川铁骑奔腾而过。
赫连磐扫过这里一眼,就不再看第二眼,懒得再摆出甚么好的脸色。
一直谋划了许久的事情直接给人掏了老家,蚀了本儿,区区一个七品的驯鹰人,已经不再在他眼中,冷冷告知他们不必参与围猎,但是还不能离开,便伴着坻川铁骑来回巡视。
铁蹄砸落,轰然若雷。
契瓯目瞪口呆,满脸遗憾。
让许多人心里胆颤,不知会发生甚么事。
王安风目送着那些铁骑离开,摸了摸怀中的玉佩,作为钥匙,其中自然有极为特殊的气机流转,和玉壶山上大阵同出本源,曾见识过玉佩的人隐隐能够感觉到些许的迹象。
但是他本身有神兵天机加护,倒也不害怕被人看出什么问题来。
他看了一眼北方的玉壶山,即便是在极远之外,仍旧清晰可见。
左武卫大将军调转兵锋前来的事情瞒不住,也不打算瞒着,那位每每都和大秦大都督司马错,神武离弃道相提并论,被认为和前两者相逊色的只是误了时机,未能参与七国大战的绝世名将,已经调转亲兵前来。
八千阳金卒。
被大秦名将司马错判断为足以和神武卒,绿柳营一换一的精锐。
前次他横跨整个西域养剑,一剑出只能做到将一名寻常宗师迫退,没能伤了他,这一次面对绝世,只能退避。
他捏了捏手中玉佩,心中清明。
王妃不单单打乱了其他人的布置和打算,也把他的打算打乱了。
柔弱女子,何妨孤注一掷?
如此气魄。
须得要在那位出手之前,得到玉壶山中的东西,再离开,原先平稳的局面现在一下子收了网子,他是游鱼,鱼在网中,不在收网之前离开,就不是一点半点的麻烦了。
当日慢悠悠逗弄鹰隼,暗自则是测算了一次又一次,窥见了一处得空的机会,暗自天机测算了两次后,便即闪身离开王城。
草原之上视线极为开阔,一眼看过去,根本没有办法藏人。
王安风靠着气机影响自己身周的空气,只靠着那些在寻常武夫中算是悍勇非常的铁骑,除非正面撞上他,或者他主动出手,遮掩身体的气机被引动,无法掩藏,根本不会暴露身法。
这等手段是神偷门中的不传之秘,常人难以窥见其中之秘。
玉壶山在草原的北方,王安风便如一道流光沿着草原急掠而去,花去一个时辰方才到了玉壶山下,果不其然,此处山脉之下,左右各有气机绵长的武者等候,应该是汗王嫡子桑彭泽布置下的。
一面各处搜寻,一面则守株待兔。
这两人都是擅长气机搜寻,千里追踪法门的武者,只可惜王安风所会的手段更在他们之上,脚尖轻点,已经飘然入雪原,未曾掀起一丝半点的波澜。
玉壶山在方士眼中,足以和大秦昆仑相比。
千万年间,被终年不化的玄冰笼罩,王安风右手垂在袖口之下,暗自测算,气机勾勒,形成了一处唯独只有火候到了一定程度的天机方士才能够察觉得到的淡金色八卦阵法。
一步一测算,风雪渐大,到了后面,即便是有金刚体魄,也须得要张开气机,风雪越来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却尽都飘不进他身周三丈范围之内。
最后他在一处极为高耸的冰雪岩壁之前停下了脚步。
风雪已经大到肉眼难以看到五步之外的程度,天地孕育,自然携带气机的白雪永无止境地飘落,王安风伸出右手,缓缓抚在雪壁之上,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气机扩散,千载寒冰,一息散去。
湿润的岩壁之上,有一处凹陷下去的部分。
王安风退后一步,自怀中取出了那枚玉佩,却没有往上放,背对着茫茫大雪,道:
“阁下还不出来吗?”
声音远远传出,并无一人作答,直到王安风的身躯之上,禅宗气机升腾而起,与此地尤其充沛的灵韵联合,化作淡金色流焰时候,才有一人叹息。
风雪散去,一人踱步而出。
隐藏在白雪当中的气机缓缓升腾而起,一位穿着粗布白衣,身材高大的男子立在雪原天地之中,笑眯眯一团和气,看了看王安风手中的东西,不等王安风有什么反应,抬了抬下巴,自报身家道:
“在下应北匈王之约,这一次要为他出手一次,拦住神武。”
“只是有一点好奇,我在这里屏息数十年,自以为和天地同归于一,你怎么发现在下的?”
王安风嘴角掀了掀,看着这在天机测算之外的人物,若非有天机珠突然预警,他仍旧没有察觉,当下只是道:
“在下有一位长辈说过,遇事不决的时候,不妨诈一诈。”
“或许有什么惊喜。”
男子哑然,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点了点头,道:
“这句话说的倒是对。”
话音才到了倒是二字,身形已经瞬间分光华影,猛然往前,王安风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身旁一侧,右掌并起如刀剑,阴狠毒辣朝着腰侧捅过去。
王安风神色平淡,抬手格挡,一身气机轰然爆发。
轰!
尚且老老实实守在了山下的两位四品武者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高达三千丈,圣山玉壶的高处,突然爆出一道赤金色的流焰环带,弥散在空中,神色俱都是大变。
赫连磐勒马停住,和背后的铁骑怔然失神。
气机如焰,像是天空云雾上下起了火雨,点在了玉壶山上,这样瑰丽的景致让他怔然出神,想起来少年时听到的故事。
曾经有人与人对赌,在山上不吃不喝,已经三十余年。
那男人抬手,不知道多久没有剪过指甲,右手五指上,指甲长出一寸有余,仿佛一把快刀,可是刚才刺在王安风腰侧,听得了铮然金属鸣啸声音,他的手指指甲直接碎了一半有余。
似乎从未见过这样硬实的要害,白衣男人愣了愣,未能立刻变招。
王安风气机陡然沉凝,沉寂一掌翻覆,如来十力,佛陀震怒,另有紫霄宫仙人抚顶势气韵,重重拍在了男子的头顶。
复又一声沉闷。
王安风额角抽痛了下,手掌像是砸在密密麻麻的钢针之上,迅速收回来,如来十力,就是寻常的小山也能给砸塌了,砸在这男人的脑壳上,却只是头皮稍微泛红了些,然后就像是没事人一样,朝着王安风平平一掌拍出。
王安风只来得及后退半步,便即运气强行对掌。
双掌相碰,两人身旁像是陡然爆发出一阵风暴。
数息之后,王安风当即后退,他是靠着神兵神武剑才能短暂达到了上三品的手段,但是如此充沛的气机,以般若掌的手段御敌,一时间竟在下风,只觉对方气机浑厚,几乎没有穷尽一般。
白衣男人神色不变,往前走出第二步,气势更涨。
王安风神色不变,一抬手将神武剑‘抽出来’,毫不避讳身份暴露,抬手一剑刺出,当即就是自悟的剑法送兵解,苍青色剑罡冲射牛斗而起,那人硬生生接下来,只是袖袍上多出两个小洞,臂膀上一个血洞,转眼愈合。
王安风再度横斩。
剑法第二式,大风起。
白衣男子碎去一截衣摆。
两人在短时间内以惊人的频率疯狂交手,王安风本身天赋就是气机天然深厚之辈,更有吴长青多少年的精心调养,借助神兵神武,足以称之为天下绝学的两招剑法送兵解和大风起,左手上般若掌法和如来十力。
连番高招,像是憋足了一口气一般硬生生砸出去。
他先前和鸿落羽说,当时在王城前,一剑劈退宗师的一剑是使不出了。
可就是当日的宗师,迎头一剑送兵解,然后就是大风起,再来般若掌,紧接着又是送兵解的连环招呼之下,也会给打得手忙脚乱,连连败退,可眼前的男人出招并无什么高妙处,却能将王安风的招式硬硬全接下来。
那种仿佛高山一样的压迫,让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师父时的感觉。
眼前白衣男子再来,双臂已经裸漏。
王安风提气再度送兵解。
这一次他强行压迫出更多的气机,苍青色的剑罡从山上刺出,曾有宗师第一人称呼的白衣男子脸上再度浮现出一丝诧异,望旁边侧了一步,抬手一下抓住了剑罡,再然后,稍微用力。
伴随清脆声音,能够令宗师兵解的一剑剑罡碎裂。
王安风深吸口气,正要用出接下来的第二招,突然有一人从白衣男子阴影中闪身出来,气机似有若无,仿佛一片薄薄飞雪,便是两人都没能察觉到,再然后,一道灰线暴起,朝着白衣男子太阳穴刺过去。
先前面对神武送兵解的时候,犹自显地游刃有余的白衣男子神色微变。
不去松开那要命的送兵解,左手抬起,宽厚手掌挡在了那道灰光前面,被轻而易举刺穿过去,在刺穿的瞬间手腕一转,不顾手掌心伤势瞬间扩大,也要将对方远离自己的要害。
而在这个时候,先前被控制住送兵解的王安风身形偏转,在他愕然神色之中,左手手掌上炸开流火,隐隐麒麟咆哮声,般若掌中上上乘招数,携带神武剑中属于麒麟锁的部分气机,稳稳砸在了白衣男子的心口。
三种招数,都是瞬间暴起,连宗师都要吃大亏的狠辣手段。
白衣男子终于往后退了一步。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几乎摸到天穹之上境界的气机瞬间溃散。
王安风瞬间收剑,神武剑化作有形无质之物,回归于他,而在同时,那突然出手暗算了白衣男子的身影也飘然朝他方向而来,一身黑衣,面容木然,却有一双晶莹褐瞳,正是赫连怜阳好友梦槐君。
北匈王的人?
王安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瞬间将手中钥匙甩出,稳稳落在了凹陷处,气机轰然扩散,以整座玉壶山作为阵眼,复数件具备气机的类神兵宝物作为材料布成的大阵展开。
靠近的王安风两人直接被吞入其中,消失不见。
白衣男子只来得及聚气打出一掌,就给拦在了外面,先前出现时候,踏雪而来,浩渺无踪,可谓是十成十的高人境界,可是现在,白衣褴褛,左手贯穿,右手指甲全部断裂,不可谓不狼狈。
抬起手来,看到掌心清晰无比的剑痕,以及其上锋锐无比的剑意。
即便是以他的横练手段,痊愈亦是极慢。
白衣男子呢喃:
“我只是呆了三十年……”
“现在的晚辈都这么凶了么?”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是时候该下去走走了吧?”
另外一个人自风雪中出现,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生地唇红齿白,十分讨喜,和白衣男子五官极为肖似,气机更是如出一辙,两人一齐的头顶寸草不生,一齐的神色沉凝,除去年岁,就像是一个人。
站在大阵前,望着山下广袤的草原,那少年开口。
“当年和我对赌的人应该已经死了。”
白衣男子道:
“知道我这件事情的都死了,就不算是违约。”
少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一眼展开的玉壶山大阵,和那白衣男子望向中原的方向,呆了许久,突然不再犹豫,大袖一甩,朝着山下走去。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四百字。
感谢大兵奥斯卡的万赏,感谢bad镂镂的万赏,谢谢~
第十章 十方三世,火中生莲(二合一)
王安风眼前道道流光骤然大亮,仿佛天上群星,转瞬即逝。
心中明白,这正是玉壶山中阵法开启之效,心中稍安,便在阵法即将展开时候,觑见那颇为狼狈的白衣男子抬手一掌拍来,道道虚无的气机在那一掌之下被层层迫开。
王安风抬手一剑送兵解刺出,剑罡暴起,将那道掌劲斩裂。
大部分的掌劲被剑气所抵挡,残余不过一成不到的掌劲则砸在他身上,暗中运气金钟罩,生生吃下,只是当下气机翻腾滚沸,周身经脉肿胀了下,旋即就再无异样。
阵法分割内外两处,白衣男子在他视线之中消失不见。
再然后便已经稳稳落在了另外一处地方,周围一片漆黑,漆黑之中,则是有着点点星光般的存在,或远或近,悬浮在半空当中,彼此之间,气机勾连,便有仿佛光带一般肉眼可见的气机灵韵在空中漂浮,从这一侧涌入另一处。
王安风伸出右手阻拦在一段光带上,淡青泛紫的流光极温柔缠绕过他的手掌手臂,在他的周围盘旋一周,重新涌入了另外一处阵眼当中,然后再度流转而出,周而复始。
放眼所见,起码有超过十道以上的气机灵韵在阵法虽然流转,气机灵韵却始终保持着一个充沛的水准。
这便是坻川汗王费尽了心血,储藏二十多年间大计所在的大阵中枢,若是没有手中玉佩,强行攻入此地,那仿佛光带流转般瑰丽的气机转眼就会化作最为致命的威胁。
虽只一瞬,却相当于十数位实力在四品到宗师级不等的武者。
在同一时间,从四面八方倾力出手。
但是此刻虽然是以最为安全的方式入内,王安风仍旧没有放下手中的神武剑,看向距离自己不过只有数步之遥的梦槐君。
后者一身相较于身材而言现得过于宽大的黑色右襟长衣,袖口银色衮边,看去风度很是大气,只一张面皮有些呆板,偏生王安风看来又并非是易容出来的手段,一双褐瞳左右看着流转气机。
学着王安风刚刚一样,伸出来右手,阻隔在飘飘扬扬的光带前面,那一道淡金色的光带从中间流转开来,倒映在一双褐色瞳孔当中,流光潋滟。
梦槐君收回了自己的手掌,转过头来,看着王安风挑了下眉,洒然笑道:
“神武府主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
“未免也太过小心。”
王安风点了点头:
“谢过足下方才援手。”
梦槐君哑然失笑,道:“不必如此。”
王安风抬眸看着周围的景致,入了阵内,作为钥匙的玉佩重新浮现,飘落在他手中,王安风接住玉佩,收在怀中,这一过程中,梦槐君只是笑着站在了他数步之外,未曾有什么异样动作。
神兵神武尤在。
方才王安风和那白衣男子交手时候,奇招迭出,仍旧处于下风,若非是眼前梦槐君突出奇招,自暗中暴起直接攻杀向白衣男子的太阳穴,王安风此刻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只是挨了一道破碎后的掌劲。
虽然如此,他心中警惕未曾散去。
白衣男子是从玉壶山上下来的,而眼前梦槐君一直都和北匈王之女在一起,若无意外,此刻应该是在王城之中,绝不可能会跟着白衣男子而来。
所以这位内秀于中的女子当是有着一手极了不得的敛气手段。
怕是一路追在了他的身后,枉他此次如此谨慎,仍旧没能察觉,若非是有白衣拦路,那飘渺难测的杀招,是否会落在他王安风的太阳穴上还未可知。
由不得他不谨慎些。
当下却也没有表露出异色,暗中提气,也未曾有出手的念头,左右看了看,道:“此刻应当就是坻川王所准备的大阵,确实巧妙。”
梦槐君点头,道:
“是,有道门八卦的路子在,却也不止这些。”
她负手屈指轻弹,空气中传出一道道涟漪,像是石头砸入了湖面当中,这涟漪一直蔓延到了极远的地方,在涟漪的后面,盛放出洁白的雪花状的气机异象,然后又徐徐散去。
梦槐君笑道:
“家中有长辈擅长道门手段,所以在下认得出来,布阵的人大约是取了巧,本来是断没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的,但是没奈何布阵的材料实在是称得上财大气粗这一句评断。”
“便似是个不怎么样的厨子,用了十成十山珍海味,就是随意炖煮,也是美味珍饕。”
“再加上这人着实是有几分手段,辅以北域的阵法手段,生生在玉壶山中营造出来了壶中日月,袖里乾坤的阵法大宗师手段,想来那位阵法师布阵之后,此生当是无憾。”
王安风点了点头,眸子里面泛起些许的流光。
瞳术加强,右手持剑,引动神兵天机气机灵韵,左手垂在袖口之中,拇指在食指上快速掐算,看了片刻,道:
“在这一边。”
梦槐君诧异看了他一眼,也同样收回自己的右手,笑道:
“神武府主算得倒是快。”
王安风听出来言外之意,道:
“梦姑娘也通晓天机?”
梦槐君道:“会一点,恰好随身有个有趣的小算筹,一时手痒,便算了算,说来在下也算了出来,方向倒确实是正东之向,须得要往前走……”
声音顿了顿,二人异口同声开口,一者平淡,一者沉静:
“一千三百一十七步。”
梦槐君笑道:“府主请。”
王安风看了这有着一张呆板面容,又有一双普天下最好看眸子的少女,提剑往前,梦槐君微微一笑,手中所持却是一柄白玉折扇,跟在王安风身后往前行去。
两鬓的黑发,一侧似被斩断过,另一边则稍长,系着精致小巧的银铃。
阵法天地之中,只是一片的昏沉,脚下所踩的并非是真实世界所存在的地面,而是纯粹厚重的气机汇聚,比起大地,便像是踩在了湖面上,二人迎着看似遥远到无法抵达的星辰而去。
踩在幽深的气机湖面上,泛起涟漪。
涟漪散去,洁白雪花状态的气机异象次第生灭。
一千三百一十七步的距离中,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银铃系在黑发发梢上,发出清脆声音,少女黑色长衣的下摆略有些拖在了气机湖面上,涟漪一层一层扩散开来,像是迤逦的长裙。
或者是这本就是坻川汗王为手持钥匙而来的人所准备的,虽然那一道道气机流转,或者沉重,或者锐利,却都只是在他们两人的身周盘旋,并不曾主动发起攻击。
美丽而危险。
一千三百余步很快走完,从入口处看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星辰,作为阵眼所在的器物就在他们眼前,缓缓旋转,每一处的气机光带到最后,都一定会汇聚在这里,旋转一周之后,再度流转出去,中枢阵法。
梦槐君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展开,遮住小半面庞,一双眸子好奇看着前面。
“这便是阵眼。”
王安风无声看着眼前大荒寨二十余年杀孽所造之物。
在整个天下极寒之地的腹地,缓缓燃烧着青色的火焰,火焰之上,一朵金色莲花缓缓流转,释放出的却并非是灼热气机,而是令人血脉冻结的极致寒冰,此刻见到这里才能明白,它支撑着整座大阵,可是整座大阵也是再哺育此物天成。
王安风端详数息,眼中惊异之色散去,道:
“并非是天然活物,只是有人用蕴含气机的灵武雕琢出这一朵火中莲花,放在这里,向来是是打算去假存真,用这件器物将‘火中种金莲’的道门口诀化为真实存在的宝物……”
“阴阳轮转之理为正道,而玉壶山本就是天下至阴至寒之地,加上气机充沛,顶尖阵法时时刻刻流转不休,如此温养,数百年后,这里未必不会有一件神兵问世。”
王安风低语,金钟罩功体自然展开,将那寒意迫开。
旁边梦槐君面无异色,只是手持白玉扇的白皙手掌化作白玉般的质地和色泽,注意到王安风视线,道:
“金玉不破体,一门算是不错的外门横练。”
“只是稍微会一些,此刻倒是刚好派上了用处。”
“倒是神武府主,打算如何处理这件宝物?此刻拿了它,倒是过于暴敛天物了……可是数百年,又等不及,不过现在这样的状态,也不会比起寻常的神兵差了,只是不能攻敌。”
王安风正在沉思该如何将这东西取下来,闻言不假思索道:
“寻一个天下第一等的卖家。”
“然后卖掉。”
梦槐君愕然。
王安风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将心里头的真实打算说了出来,话已开口,索性放开了说,看着火中莲花,道:“这本来是大秦和西域各大游商的钱财,为大荒寨劫掠,二十年方才有此物。”
“二十年。”
“最早之前也只是二十年而已,他们的家人或许还活着,还有这些年被劫掠的,他们的家人定然还活着,甚至于他们的死讯未能传回,大秦的边关有过关的文书记录,哪怕有很多已经找不到了。”
“至少也要将他们的爹娘,儿子,丈夫想要带回去的钱带回去。”
梦槐君歪了歪头。
“理由。”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没什么大道理与你说,只是我知道这件事了。”
“所以?”
“不管不舒服。”
“没有人责怪你。”
“是没有人说,不过若是不来冒这个险,过上个十年二十年,死之前我都会后悔地肠子都要青了,死了都没有办法闭住眼睛,吓着了其他人怎么办?”
王安风声音顿了顿,自嘲道:
“怎得和你说起这些了?”
“我跑这么远,本来就是打算将黄金带回去,现在也不会变,只不过多了一个步骤罢了,说起来俗气,我不大会讲价,倒是得找个会砍价的人来,要不然怕是亏得心疼。”
梦槐君笑眯眯点头。
“确实俗气。”
王安风不再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手掌触及到了那一朵金莲之上,触手冰冷。
挪了挪,并不动弹。
这一座大阵处于三千丈高峰玉壶山的‘里面’,阵法根基和玉壶山相连,想要取出来,并不会这么简单。
王安风心中默念佛经,瞳中赤金色流光潋滟。
以如来十力再度尝试,第一次莲花微颤,第二次脚下涟漪扩散,第三次整座山隐隐摇晃,莲花被王安风直接扯出来,后退三步,每一步都狠狠地踏在了气机湖泊上,在原先澄澈如明镜的湖面上踩出数道裂缝。
王安风稍微松了口气。
正在此刻,在他手上,先前半开半闭的莲花突然绽放。
冰冷褪去,无尽烈焰气机从莲花上升腾而起,旋即直接涌入了王安风体内,金钟罩瞬间升腾而起,旋即就发现,这种烈焰般的气机,似乎天然克制仿佛金刚体魄的金钟罩,居然层层退败。
王安风本能调动气机,顾不得其他,只留下神兵神武自然庇护自身。
若有杀机动,则自然应对,自身意识已然被那夺金莲拉扯,陷入了更深处,无尽烈焰气机仿佛发现了更适合自身生长的‘土壤’,猛地爆开,就要将他笼罩其中。
神武剑动。
在此之前,已然有数十道银光骤然炸开,旋即瞬间在空间种切割撕扯出了成百上千道丝线,将金莲气机全部笼罩其中,为王安风分去了部分压力。
旋即一根根银针直接落在王安风身周穴道上。
这一招出手,暗器手法已经顶尖翘楚,能够封锁气机,更是阵法一道的手段,而落针处更是稳准快,未曾干扰到王安风本身对抗神兵气机的同时,将贸然入内的气机分割。
其中展现出的手段,暗器,医术,奇门,阵法,内功全部是顶尖水准。
有在某一项超过她的,此刻也无法比她处理地更好。
将气机封锁之后,梦槐君似乎松了口气,俯身下去,蹲在盘坐下来的王安风前面,皱眉凝思,伸出右手手指,触碰了下王安风的额头,迅速收回,白皙指腹上面一阵灼热,皱眉呢喃:
“好烫,阴极而阳生,天地之理,可为何会找上你?”
“难不成……我看,至阳之体,纯阳内功,阳刚路数外功,怎么还有极强的烈性灵药的残留?龙气?”
少女呢喃。
“火里栽金莲,火里载金莲。”
“凡火比不得气机,气机又如何比得过这样的‘火’?你这一次算是主动送上门来了,还好根基足够,大约不会有事,不过苦头少不得要吃吃了。”
她视线垂落,蹲在王安风前面,右手伸出来,顿了顿,左右环顾看了看,手指小心翼翼戳在王安风脸颊上,陷下去一点。
“咳,阁下?”
“神武府主?府主?听的到吗?神武府主?”
“藏书守?”
“王安风?”
“…………”
“安风……”
“好久不见。”
已然通灵的神武剑低声剑鸣,主动调转剑身,倒插入地面之中,只是鸣啸两声。
梦槐君微笑,褐瞳流光溢彩。
王安风似乎受到了外界的反应,眉头紧锁,口中呢喃。
“水……水……”
‘梦槐君’怔了怔,旋即发现,似乎是天下至阴至寒处的奇火百八辈子没见过和自己那般契合的身子,打算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在王安风体内安家,烈焰直接在体内爆发,就算是至阳至刚的体魄也有些扛不住。
王安风双目紧闭眉头紧紧锁住,额上渗出汗滴。
身为金刚不坏的体魄,嘴唇居然彻底干裂。
“水……”
‘梦槐君’下意识一模腰间,没能摸到熟悉的酒囊,方才记起这个身份并不好酒,而身为轻易上天门的武者,寻常时候并不需要饮水,她看着王安风唇角,后者似乎颇有一分痛苦,又呢喃了一声水。
梦槐君左思右想,伸出右手,将王安风扳倒,少年头枕在她膝盖上。
双眸抬起,即便是现在这一副木然呆板的面容,亦是柔和许多,右手手腕处割出一道不大的伤口,凑在王安风唇边,轻声开口。
“上次欠你的了……”
“呆子。”
………………
草原辽阔,一望无垠,玉壶山伫立于北地,许许多多的草原牧民已经熟悉了一抬头就能够看到那座冰雪剔透的圣山,这是祖祖辈辈,多少年都没有变化过的景象。
今日却有一道淡金色光焰圆环,从山峰之上徐徐扩散。
云雾被蒸腾,天地明净。
冰川融化,汇聚成河流,水位瞬间暴涨。
一时间数千数万人跪倒在地。
赫连磐方才带人过来,位置更近,所以也能看得更清楚,他茫然无措抬起手来,掌心接住了白色的飞雪,冰雪在掌心中融化,一股冷意就从皮肤上面沁入了骨子里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原本要一直走到玉壶山山腰才能看得到的苍茫白雪下了山来。
风雪中依稀看到有一大一小两道白衣而来,足以将江湖上气血如牛的武夫冻死的冰冷天气,于这两人并无半点影响。
徐徐下山,然后穿过僵硬如木牛的两位四品高手,穿过草原,从赫连磐的旁边穿过,穿过五十二名身披重甲的铁骑,渐渐远去,而风雪不停。
赫连磐许久才回过神来,心脏仍旧疯狂跳动不止,抬眼往前看,骤然看到三千丈玉壶山上,风雪消止大半,仿佛连带着给那两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带下山来。
恍惚间突然听的有人随口发问:
“可曾听说过三十年前对赌人事情?”
赫连磐无意点头。
风雪骤然席卷,转瞬即散,五十二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战马嘶鸣不止,过去数十息后睁开眼睛来,见到烈马背上,只剩下了无头尸体还死死抓着马缰,尽都骇然失色。
距此已经五十里外,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手上抓着个茫然头颅。
掌心全是鲜血,随手扔下。
看了一眼南面的方向,又看了看北边儿的王庭,满脸迟疑。
这一日许多人看到了一大一小两白衣,朝着中原而去,一步一步,满脸都是纠结迟疑的神色,一步三回头,惹人发笑,可每走一步,就直接从那些牧民的眼里消失不见,再度出现,已经在极远之外,众人跪拜如敬神灵。
此去三万里。
身后苍茫大雪汇聚如龙。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十一章 下山来(二合一)
灼热的气息不断从体内涌出来。
一直幸幸苦苦修持的金钟罩在这个时候反而难以遏制住这种天然灼热的气机,本身就是纯阳功法,难以消弭,只能够想办法将之吞噬同化,这火中金莲本就是打算以道门真意去塑造的神兵,且已经有玉壶山二十年大阵滋养。
若是寻常的内功,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即便是同为至阳至刚功法的金钟罩内力,这样的过程也极为缓慢。
只是他的基础打得实在过于扎实,就是‘阴极阳生’的火焰金莲已算是天地间第一等灵物,也无法推进丝毫,若是它已经诞生出灵性,应当能够绝望感知。
相比起寻常四品武者层层气机组成的纱网,现在在它前面的,根本就是极为结实厚重的一堵墙壁。
甚至于砌墙匠似乎还觉得不够扎实,这墙壁地基打得厚实到没有人性的程度。
身为顶尖的神兵雏形,居然难以撼动分毫。
它虽有诞生灵性的基础,但是却终究时日太短,没能诞生出灵性,先前只是靠着本那陡然暴起而占据先手,此刻却不得不在极为结实的根基前驻足,受到阻拦,气机灵韵震荡,灼热气浪一层一层爆发出来,
王安风感受到一股灼热期气机在烤灼自身,自从武功小成之后,罕有体会过的焦渴感觉升起,只觉得周身处处都是火焰气机,先前还能够靠着自身绵长不尽的气机硬生生抵抗。
但是渐渐地便有些难受起来来。
气机无碍,甚至于因为毕竟‘战场’是王安风的体内,少林一派武功素来以扎实深厚著称,又在气机极为充沛的所在,呼吸之间,气机源源不断,那炽焰金莲二十年自然积蓄的灵韵气机大多用来淬炼己身,逐渐溃败。
只是无论如何他仍旧是血肉之躯,体内有天地间最灼热之一的气机肆虐,自然渐渐感觉到口干舌燥。
而在王安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难受的感觉就以极为明显的速度开始扩大,饥饿和口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比起刀剑更为致命,也更为让人难受。
便在这种感觉越发让他觉得痛苦的时候,突然觉得唇角一阵温热。
下意识吞咽了下,包含气机的‘水’流过喉咙,体内火劲带来的干渴感觉为之一消,意识清明,借助‘水’中精纯气机猛然提气,少林内练法门施展开来,硬生生将那火焰压制住。
火中金莲本身灵性被激怒,不管不顾,将体内灵韵骤然爆发出来。
王安风此刻已经适应了这种感觉,强行斩断,以更为刚硬的方式将其大半全部‘塞’回了火中金莲体内,剩余两分已经在他掌控之中,调转气机,生生传入神武剑中。
重铸神武剑的材料之中,有一件便是原先以火麒麟为器灵的神兵。
同为神兵之焰,相融程度远比王安风阳刚内功更强,数口直接吞下。
王安风咳嗽了两声,睁开双眼,抬眸所见便是仿佛星空一般浩渺的黑色,无边无际,其中点缀其余器物的灵韵流光,恍惚间让他觉得似乎回到了少年时候,靠在大凉山下青石上,安静看着安静的夜空,再然后就看到了一双褐瞳。
梦槐君笑吟吟道:
“你醒了?还要休息下吗?”
“嗯,醒了,不用再休……”
“嗯??!”
王安风一时间未能够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才察觉到自己现在的视线和位置都有些不对劲,枕着的并非是硬邦邦的石头,隐隐有温玉柔软之感,瞬间做出判断,面色一红,双手撑在地上,双脚本能发力,算得上手脚并用,极狼狈窜开数米之远。
抬手一擦嘴角,目瞪口呆看着那边坐在地上的少女,后者唇角含笑。
王安风道:
“你,你……”
‘梦槐君’起身笑吟吟道:
“我如何了?”
“面对第二次救你一命的大恩人,神武府主的反应可着实是让人觉得伤心了些,中原礼仪之家,就是如此么?”
“什么?”
王安风怔了下,此刻灼热气机散去,方才察觉嘴中一股血腥味道,抬手擦过嘴角,指腹上面一点殷红色,复又看到梦槐君右手手腕上一道伤口,他并非是愚蠢之人,马上便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自己在和金莲气机对抗时候感觉到的血腥味道究竟是什么,神色不由复杂。
当下正色一礼,道:“此番……多谢了。”
‘梦槐君’接了这一礼,笑道:
“无碍。”
“倒是不知道,府主你方才可有所得?”
王安风点了点头,右手张开,五指之上,突然有气机如火焰升腾而起,旋即化作先前所见过的那一片火海,淡金色气机光焰组成一朵虚幻金莲,缓缓旋转,道:
“总算是将它迫出。”
‘梦槐君’道:
“好深厚的气机。”
王安风不答,翻手将此物收回,莲花散去实体,化作了一蓬淡金色流焰,消失不见,而失去了阵眼,已经日夜不停流转二十年的绝世阵法缓缓崩碎,光芒倾斜进来,一道道将原先的黑暗划破。
这个时候才发现布阵所用的器物有着极为明显的北域风格。
却不知道,是坻川汗王用大荒寨劫掠而来的黄金所购,还是说本就是坻川汗王家传之物,虽然绝不能和神兵雏形相提并论,但是也都是蕴含丰富气机的器物,不用攻伐,也可以用作布阵之用。
心里想着,能得这一件物什,换取银两用作弥补已然足够。
眼前梦槐君救了自己性命,自不可将此地的宝物全部带走,若是那朵金莲换不来足够音量,自己想办法再凑就是了,对于王安风所说的建议,梦槐君没有什么意见,一拂袖施展出道门旁支的铁云袖功夫,气机连绵,将这些东西全部收摄而来,纳入宽大袖口。
这一门武功大多是道门中地位颇高的人才会修行,因为不像是刀剑那样杀气重,大袖飘飘又极有高人的飘渺气度,只是能够一口气囊括如此大范围,又不显得半点烟火气,怕是寻常道门分支的峰主都没有这般手段。
王安风未曾继续探视,测算数次,道:
“阵眼被取,阵法即将破去,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梦槐君’手中折扇轻轻敲击掌心,道:“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没有办法再回去坻川王城了,此地是天地极北之处,想要回中原的话,一定会和匈族游骑撞上,西域而行,则有些远了些。”
“看来你最好要从东方走,顺河入海,再从东海回中原。”
王安风不置可否。
‘梦槐君’也不开口再说,只是安静看着这能够做到壶中日月手段的大阵失去了支撑点,缓缓破碎开来,玉壶山上带着千年寒气的光倾泻进来,似乎温度都稍微降低了些。
少女摇了下折扇,突然问道:
“神武府主方才苏醒时候,骤然便起,可是担心在下暗算于你?”
王安风诧异,摇头道:“并非如此,若是要暗算在下,姑娘你先前有太多机会,何况在下配剑既然没有什么异样,自然姑娘未曾对在下产生杀机,自然不会因为这样而怀疑。”
“只是……毕竟男女有别,梦姑娘还是要,注意些。”
‘梦槐君’心中已止不住失笑,眸光转动,生出些玩笑之心,折扇抵在下巴上,故意叹道:“看来是在下长的实在不堪入府主的眼了,若是换上一位模样秀美,天真可爱的姑娘,怕就不是这样了。”
“天下男子虽多,毕竟是看脸的。”
王安风摇了摇头,坦然道:
“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在下见过许多,数年,数十年不变的感情,何况容貌易老,在下眼中,姑娘当得起风华绝代,足能够折服天下许许多多的男子。”
声音顿了顿,洒然笑道:
“只是可惜,在下既已见过了于我而言天下绝美的风景,便没有办法对其余的风光动心了,心就这么点大,再不能放下旁人,也不愿放下旁人。”
梦槐君故意笑道:
“看来神武府主已经有心上人了?”
“不知道那位姑娘有多好?能够让府主如此念念不忘。”
王安风微怔,下意识抬手抚了下腰间永远佩戴者的朴素匕首。
这匕首还是少年时候,薛琴霜送给他的,自此之后,便绝不离身。
就算是变换身份,这柄匕首也就只是换了个皮鞘,仍旧带在身上,跟着他骑着马蹄声滴答滴答的骏马,一同走过了大秦的大江南北,走过江南的燕子和小溪,北地的雄城,西域辽阔的沙漠和异域盘旋的雄鹰,然后来到这里。
眉眼间几乎下意识便褪去了锋芒。
像是在这个瞬间,曾经横推西域江湖,名列绝世的一流高手,重新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笨拙的少年,看着湖边游船,明月在天,黄衫少女立在桥头吹笛,看他。
水波涟漪,浸润的是月色星光。
王安风轻声开口。
“最好。”
话说出口数息之后,他才迟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所说虽然心中坦荡,于他人听来怕就不是那味道,脸现歉意,却发现身后一步的梦槐君突然陷入沉默当中,倒是觉得省去了解释多说的麻烦。
待得数十息后,阵法彻底消散,玉壶山上积年不散的冰雪吹拂而入,王安风稍松口气,转身冲着身后少女叉手一礼,洒然笑道:
“此次多谢尊下相助。”
“他日梦姑娘若前往中原,不妨前往扶风神武府,在下必扫榻相迎。”
“就此告辞。”
言罢脚尖一点,身形瞬间化作流光,平平掠出了数十丈,旋即瞬间分化为数道身影,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旋即消失不见,显然对于梦槐君虽然怀抱善意,但是对于后者能够轻易接近他而不被察觉的敛息手段,以及足以瞬间夺取宗师性命的杀招心中忌惮。
以他轻功,此刻将神兵天机珠的气机覆盖周身,更加难以被察觉到。
‘梦槐君’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方才故意捉弄王安风时候,只觉得有趣,得心应手,并无半点异样,可方才他只说了两字,便觉得有些发热,看他佩着自己少年时候惯用的兵刃,心中更觉五味繁杂。
说不清,道不明,有时想笑,有时又只觉得想将那匕首给夺回来。
脑海里那最好两字回荡,只觉得脸颊滚烫,若非所带的面具是家族中典藏之物,怕是已经露了怯,缓缓呼出口气,右手五指握了握,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爽快,轻声道了一句呆子。
语调不复先前温和,清细干净,有江湖侠气。
在肩膀上散落白雪之前,快步下了玉壶山。
…………………………
火炉两边有个架子,火烧得正旺盛,舔舐着黄铜锅底,马奶酒在里面翻滚着,散发出香味来,地位更在北匈族八大汗王之上的金帐匈王盘腿坐在柔软的锈毯上。
旁边半跪着披甲的索烨瀚玥。
北匈王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那人答应出手一次,却没有往冰川去,是么?”
从一介低微农奴爬到而今大将军位置上的索烨瀚玥应道:
“那位说神武骑兵会从泗弋山旁边的冰沟出现。”
北匈王想了想,道:
“泗弋山……带着游骑过去堵着吧。”
“他这个人虽然性格古怪,却很有些本事的,不只是武功上,推算,星象,医卜,你能够想得到的本事,他基本都会,也都不会太差,常人难免分心旁顾,但是也总有这些完全不讲常理的家伙们,他既说了在那里,总有些道理。”
索烨瀚玥恭敬应下。
北匈王往火里扔了快木柴,看着火焰燃烧地更旺盛,慢慢道:
“然后派人去将怜阳那丫头拎回来。”
“若是她不听,就说我想她做的吃食了想的不行,叫她快些回来。”
“现在我那位嫂子**之后,事情变得复杂太多,左武将的武功兵法,我也要忌惮三分。”
“这个人也在江湖游历了太久,沾染了中原的游侠气,那女子当年曾和他有一饭之恩,他既然在当初激怒之下,一人冲破数国兵马绞杀的战场将那女子救回来,那么此刻激怒之下,将牵扯进去的人都杀了也有可能。”
索烨瀚玥虽然心中觉得那位北域的军神不至于如此,可他能从一介农奴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下一一应承下来。
北匈王笑道:
“虽然他大有可能不至于如此,可做父母的,总不想儿女受伤吧。”
“磕着碰着,哪怕一点都是心疼。”
索烨瀚玥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道:“王上说的有理。”
北匈王指着他的脸大笑两声,道:
“今日呆了许久,只这一句算是你打心眼里觉得对的吧,你小子。”
索烨瀚玥恭敬道:“末将出身微末,自然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子女孝顺父母,父母照顾孩子,兄弟间相互扶持而已。”
北匈王慨叹道:“这便是最大的道理了。”
索烨瀚玥未曾应诺,门外突然有人大步而来,君臣二人极有默契地停了下来,门外之人靠近后高声禀报,获得应允之后,大步入内,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高声道:
“王上,有两个穿白衣的武者闯边。”
“游骑阻拦,死在他二人手下的已经有千余人之多!”
ps:今日更新奉上…………
今日字数稍微少些哈,诸位包涵一二……
第十二章 有剑上气韵不灭纵横三百丈(二合一)
在王安风离开王城不过一刻时间之后。
契苾何力察觉了异样,掀开了帐篷的帘子,看到帐篷里面空无一人,立刻便有所反应,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将手中烤好的食物放下,仿佛其中还有人一样大声笑着说话。
铁骑骑马从外面奔过,没有生疑。
一直到马蹄踩在湿草地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了,甚至于再听不到了,契苾何力才松了口气,面无异色走了出来,似乎随意,将帐篷的帘子垂下来,握着腰边儿的弯刀往前走了两步。
契瓯心眼儿粗,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笑着打招呼,说了几句闲话,甚么看到旁人做烤羊腿的时候,在上面洒了灰黑色的粉末,那味道香的厉害,不知道是啥,什么那家的小姐姑娘实在好看,就是脾气似乎很大云云。
契苾何力也就如常作答。
过不得片刻,从王城范围的外面突然奔来了一大批的铁骑,呼啦啦一口气冲入城中,一时间马蹄声音震动如雷,引人侧目。
这些天下精骑人人都有九品武功,身上铠甲战马加起来超过五千斤,冲锋的时候像是洪流一般不可阻拦,只需十人就能够轻而易举将他拉扯出来的驯鹰人队伍击溃掉。
但是这个时候这些精悍的武人却无不是面有惊慌,连阵型都有些许散乱。
契苾何力记性很好,认得出来这些都是今天上午跟着赫连磐出去的坻川铁骑,只是人数要少一些,似乎只回来了一半,赫连磐也不在其中。鼻子稍微动了动,神色微变,从这种不寻常的迹象中嗅出来一股散不去的血腥味道。
今天上午时候,玉壶山上爆发出来那么大的天地异象,他也看到了,联系这些慌乱的铁骑,突然消失的王安风,契苾何力的心里不由得浮现出来一个念头。
莫不是那么大的动静是主上弄出来的?
赫连磐也被他杀死了?
而现在主上不在,莫不是将他们当作了弃子?
心念至此,不由得生出一丝冷意,旋即振奋,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只觉得自己这一条性命在数年前就是被他救下来的,若是此次自己能够让主上安全离去,那么也无妨。
只是跟着自己而来的这些兄弟,待会儿自己断后也定要让他们走。
最起码自己得要死在他们前面。
在他心中念头翻涌滚动的时候,那一行精骑已经奔入了王帐之前,领头的校尉滚落马鞍,冲入大帐之中,大帐前的王子伴当倨傲惯了,伸出右手打算将这校尉拦下,未曾想后者心中焦躁恐惧,一巴掌横拍过去。
精骑校尉是八品巅峰的武夫,不知道杀了多少脑袋,下放到寻常地方是百夫长一级的军官,那伴当被这一巴掌拍地撞飞在一侧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正欲发怒,看到一行铁骑皆紧咬牙关,气氛压抑冰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再说不出话来。
桑彭泽正因昨夜王妃**的事情而焦头烂额,见到这跟着赫连磐的校尉闯进来,心里登时间一个咯噔,不去管他失礼的事情,开口询问,校尉跪在地上,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才听得了一半,桑彭泽的脸色已经铁青,厉声道:
“玉壶山上的异象,发生在赫连磐被杀之前还是被杀之后?!”
校尉怔了下,下意识回答道:
“在之前。”
桑彭泽神色变了数遍,长吸口气,挥手让校尉带着人下去。
另给五十二名铁骑赏银并数日休息,等到大帐之中没了旁人,脸色才彻底沉了下去,左右来回踱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只觉得似乎老天在和自己作对一般,心口里一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这本就是自己的王位,是自己的东西。
可先是拿着钥匙的王妃**,钥匙就此失去了踪迹。
然后又是那位左武大将军暴怒,提兵锋而来,他手下有十八枚暗子,是他这二十年来一点一点积攒出的本钱,各个都是精悍勇武之辈,又都懂得变通,联手起来,就是寻常宗师也能暂且拖住。
却被那位大将军以一打十,全部杀了干净。
而正待用人之机时候,自己这边左右手却被莫名其妙摘了脑袋。
加上玉壶山上数百里可见的异象。
他虽然不知道那阵法当中究竟是储存了些什么宝物,但是好歹是知道东西都在玉壶山中储存着,而今来看,怕是给人拿了去,幸幸苦苦,骂名自己背了,心疼肉疼,到头来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一股火气越烧越旺,桑彭泽心中思绪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愤怒,也必须得要在左武卫大将军到来之前将那人的身份抖落出来,有法子应付了怒发冲冠的军神,否则的话,他实在不认为那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会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刀锋之下,可不识得他是谁。
这一段时间要举行的是草原上的大宴,人多眼杂,可是进来的大多数都知根知底,草原上一眼望过去全无半点阻拦,地域又是极为辽阔,想要混入大宴当中,肯定不可能平白出现。
而且此次为了得到钥匙,调动了铁骑巡视,入内出外都有专人记录。
至少能够确定那人是谁,有个交待。
当下思绪逐渐清晰,桑彭泽抬手唤来了属下,片刻之后,便有铁骑并桑彭泽自己的私兵一同把手在外,兵刃在手,箭矢上弦,一派肃杀气氛,绝不肯让人出去。
还有一名白日里喝了酒的贵胄脾气上来,非要在这个时候出去纵马游猎,被得了命令的精锐游骑控弦射杀在当场,血腥味道一激,众人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明白此次不是简单的事情。
胆战心惊时候,桑彭泽的伴当派人告知各处的将领校尉,要拿着先前记录来人的折子和羊皮卷,一个个对应着找过去,哪家哪户,那个部族,有几人,这些都有记录在案。
那些懂得文字术数的官员小吏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去对应着找人。
而在背后,则是穿着沉重重甲,持刀握弓,冷着一张脸面,这么多部族里面,总不可能每一处都是精准无误,总有误报或者是夸大的,这个时候便轮到那些铁骑出手。
有人不满的话,当即便会抽刀。
并不杀人,下手却也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往往只是看到了一道凄冷寒光闪过,便有一条臂膀飞出,然后就是惨叫声响起,骇地众人面色一片惨白。
北匈王城储君一流的私兵亲卫,是足以和大秦核心军团比较的精锐。
刀法手段都是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极有威慑力。
契苾何力等人驻扎在了草原外围的高处,视线更为开阔些,将这一幕幕尽数都收入眼底,契瓯年少,只有十七岁,见识过的最多不过是草原上流寇,那些不过是些因为某种原因逼到绝路的牧民,哪里能够和一国精锐相比?
那般利落的动作,还有杀气,令这少年面色煞白。
契苾何力则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当下明白了这些精骑现在要做的事情,要说打算要找到什么真凶,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相信,可是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摆出个样子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能够找到一两个合适的替罪羊便是更好。
因为驯鹰人一众来得稍迟,身份地位也没有办法和那些草原贵胄相提并论,是以只在外围扎了帐篷,这一边的铁骑巡卫很快就到了他们前面的帐篷。
因为并不担心会有部族敢对这些代表着北匈王室的铁骑出手,是以每一组的铁骑人数并不多,只不过三人护卫而已。
契苾何力神色平静,看了看周围,帐篷驻扎的位置靠近外面,一方面代表着很快就会轮到他们,另一方面也代表着极容易突破出去。
他所修行的武功颇为邪异,进境极快,于根基天赋要求亦是不多,可武功本身的威力却也极强,便是内功功体更甚于他的,也难以和他正面拼杀。
眼前这几个铁骑不过是九品的手段。
在契瓯的眼中极为厉害,但是在他眼中,也就是五刀之内的事情。
只是杀人容易,从这里突破出去也容易,可之后想要在辽阔的草原上面,甩开精锐的骑军围剿追杀,却是极难以办到的事情,只是此刻局面已经由不得他多做想象,要么就是被查出少了人而被抓,要么就是此刻暴起拼杀出去。
昨日前宴上发生的事情他也知道了,桑彭泽素来是和赫连怜阳不和,而王安风正是因赫连怜阳才能参与前宴,此刻失踪,若是因此被抓的话,他们就不要想着再能出去。
第二个选择,好歹还有可能活下几人。
契苾何力曾被人从车师国当作奴隶运往大秦,又从大秦生生逃出,平素沉默温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决断心性都在常人之上,当下持刀,猩红色劲气翻涌滚动,却只是在刀鞘当中压抑。
查询人马的重甲武士已经靠近,将视线投落在他们身上。
契苾何力未曾出手。
为首的铁骑见无人开口,皱了皱眉:
“还有个乐师呢,在哪里?”
契苾何力依旧保持沉默。
契瓯察觉到那几名铁骑的杀气有些浮现起来,干笑道:“翟大哥应该还在里面休息,几位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这便将他叫起来。”
其中一名武士似乎察觉到什么,冷声道:
“不用了,我来叫他。”
言罢推开契瓯,大步走向帐篷,一下掀开,里面空无一人,当下眼底暴戾升起,契瓯从旁边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帐篷,也是目瞪口呆,一时间脑子空空荡荡的,话也说不出来。
契苾何力拇指抵住刀鞘,劲气隐隐暴起的时候,几乎能够感觉到名为‘气机’的存在。
这一刀足以在瞬间将周围的数名重甲武士都杀死。
然后他便打定了主意,这门《血刀经》已经被他修行到了极致,似乎这武功最多也就是接近于中三品的境界,但是其中有不少邪异的法门,不顾自身根基爆发的时候,当能发挥出一定时间的六品武力。
这段时间当中,他会全力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让其余兄弟能够尽可能跑远些。
心念一定,已怀死志,那隐隐气机的感应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冰雪看着燃烧着的赤色火焰。
可就在他出刀的时候,一只手掌却突然伸出,一下抓在了他的手掌上,逼近六品的气机爆发,登时间被硬生生直接按灭,他下意识要反击,然后就听到熟悉的声音笑道:
“怎么了?这位将军寻在下有何事?面相这么凶悍,莫不是想要杀人么?”
契苾何力微怔,紧绷的身体直接松懈下来。
契瓯长松口气,口中喊道:“翟大哥……”
那名重甲校尉昨日的时候也曾经见过王安风凝气成弦奏乐的模样,知道后者的武功要远远在自己之上,当下怒气不由得一遏,再没了先前的威风霸气,松开了刀柄,勉强行了一礼,硬邦邦开口道:
“……翟乐师在就好。”
“现在殿下在找害了王妃的凶手,这段时日还请不要外出,勿要引起误会,我们走。”
王安风看着这几名浑身杀气的铁骑转身离开,嗅到血腥味道,皱了皱眉,将杂念压在心里,转头看向契苾何力,替他平复内力,道:
“你太急躁了些。”
契苾何力不答,只是让其余驯鹰人各自去忙,便即和王安风两人进去了帐篷,一进去便将手中的刀放下,半跪在地,沉声道:
“劳烦主上出手,属下有罪。”
王安风让他起身,契苾何力却不动弹,只是道:
“主上,这两日事情,是否是主上的目的?”
王安风对于这位沉默的驯鹰人会想到这些并不意外,也不打算隐瞒,点了点头,道:“王妃之事……她虽非我动手,却也有关,其余事情,你猜地倒也不错,我的目的确实是在玉壶山上。”
契苾何力双眸微缩,一下子抬头看着王安风,低声道:
“那主上未免太过意气用事!”
“这般情况下,最好便是要离开,岂能够回来,自陷死地?!”
王安风与这些人相处数日,闻言道:
“我若走了,你们又要如何?”
契苾何力语气无波,沉声道:“属下的性命是主上所救,一身武功学识亦是先生所传授,只要主上能够获得最大益处,不过是充当弃子,属下心甘情愿。”
“其余兄弟,属下会拼死为他们找到出路,至少会死在他们之前。”
“不提我等,主上,而今那些铁骑只打算搜查一遍,等到高手前来怕就不止如此,危险便要更大。以主上武功,现在想要离开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还请主上速速离开此地,勿要担心我等。”
王安风道:
“我从不喜欢弃子。”
契苾何力抬头,急切道:
“可是……”
王安风抬眸看着外面,道:
“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们在没有人搜查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他身上的蓝色长袍不知何时化作了一袭青衫,腰间佩着一柄碧绿清幽的竹剑,左手捏着一张面具,轻轻覆在了脸上。
“我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回来的。”
………………
桑彭泽将一件一件的事情都分发了下去,等到脑海中所想象的一切漏洞都有所应对之后,才稍微从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中挣脱出来,盘坐在绣毯上,一时间几乎有些恍惚之感。
先前步步为营,满以为布置已经足够完美,各路棋子都尽如心意,父王的宝物,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
可才不过数日,一切就都不同了。
心腹身死,兵锋已近,好处尽数都给人取了,最为憋屈的是完全不知道对手是谁,自己的布局和弃子就已经被砸了个一塌糊涂。
就好似是某位弈林高手邀人切磋,胸腹中自有千百种精妙棋路,所在处是杨柳依依,雅致之处,自己则已准备好了棋盘,闲敲棋子,对方如约而来,然后却从身后抽出了一把百八十斤的大铁锥,一下把棋盘棋墩先掀了个底朝天。
这般‘切磋’,和自己想法完全不同。
想到此事给人做了嫁衣,便觉得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
越想越是烦闷,摇了摇头,转身出去透透气,远处的天空仍旧明澈,依旧还能够看得到作为北匈族圣山的玉壶山,桑彭泽呆呆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北面传来一阵骚乱。
颇有不满,抬头看去,却见到兵甲一层一层堆积,旋即皆朝后面跌倒跌坐,大旗摔倒砸落。
身着重甲的武士被击飞出去。
如波开浪斩。
再然后,一道黑影在桑彭泽完全未能反映过来,已然逼近,粗糙的狴犴面具带着青冷的寒意,一杆青竹斜地里刺出,直接朝着桑彭泽美眉心贯去。
桑彭泽瞳孔皱缩,从未体会过的恐怖杀气瞬间将他笼罩其中。
时间仿佛在瞬间变得缓慢。
等到他重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地面上,双手发软无力,而两名充做护卫的四品高手已大步上前将来人逼开,北匈族武者大多以外门武功修行,所用的也都是极为沉重的兵刃,此刻两人联手,兵器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但是对面的人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一袭青衫,一杆青竹。
剑法走精准的路子,却能对抗两柄重型兵器。
狴犴面具狰狞。
桑彭泽怔然出神,带着狴犴面具的人突然看了他一眼,双目平淡,便令桑彭泽心脏狂跳不止,警铃大作,连忙后撤,一直到被重重包围,退避在高地上时候,才能够松下口气来,才能理智思考。
旋即有一个个念头止不住浮现出来。
他是谁?
凶手么?被逼出来的?
可是玉壶山上的东西已经被他得了,他不应该在这里才对……不该,有两个人不成?还是说他此刻显身出来是有其他的目的?
旋即另外一个念头便止不住浮现出来,让他心中的疑惑稍微消散,皱眉凝思,逐渐就有一丝微笑浮现,仿佛先前所受到的惊吓全然都不存在,心中只有喜悦。
出来了又如何?出来了最好!
先前的打算是找到那人的身份以对付那为北疆军神,现在能够活捉这个人的话,便是最好,就算无法活捉,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人袭杀他,足以为他洗脱嫌疑。
此刻距离交手地方少说千米之外,旁边还有高手牢牢护卫,重甲擎盾组成盾墙挡在身前,桑彭泽彻底安下心来,旁边一名侍女奉上了安神药茶,他端过来饮了一口,心神安宁。
心中正自重新升起对于中原地大物博的渴望之心时候,看到被围攻的那青衫人抬起了眸子,寒意凌冽。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那人的眸子里一丝雷霆闪过。
其手中青竹长剑连续两次出手,将两名四品武者生生迫开,再然后,那剑脱手而出。
雷浆游走其上。
一丈,三丈。
一百丈。
亮白丈——
便有青竹长剑剑意不灭纵横三百丈。
剑气轰然若雷鸣。
桑彭泽手臂被瞬间斩落,断着的茶盏砸在地上。
茶水浸润满地。
一片死寂。
ps:今日更新奉上…………
咳咳,又写得迟了,还请大家包涵包涵哈,嗯,五千八百字,分开的话每一章两千九百字,以上。
第十三章 千骑卷平冈(五千八二合一)
青竹剑倒插在地,旋即被雷霆湮灭。
开始只是茫然,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去了数息时间,灼热的刺痛才迅速席卷了桑彭泽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声极凄厉痛苦的惨嚎,如一条虫一样蜷缩起来。
旁边侍女下意识想要去搀扶他,却被他一巴掌打在脸上踉跄退开,这位本应该是草原上身份地位灼手可热的王子捂着自己的肩膀倒在地上不断颤抖,双眼瞪出血丝,口中发出的惨嚎声越来越重。
他的肩膀处是极狰狞的伤口,端口极平滑,没有流出鲜血。
血肉,骨茬,伤口处的所有组织都被在瞬间烤灼成了焦黑色。
雷霆自然附带极恐怖的高温和速度,仿佛用烧红的刀口切过牛油,他穿在外面,能够抵御中三品武者一击的内甲像是一张薄纸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撕裂,潜藏的六品气机像是没有意义,不曾让他多支撑哪怕一息的时间。
先前被王安风以剑法迫开的两名四品武者暴起,各施高招,合围攻向王安风的方向,两人所使都是重型兵器,气魄十足,只一挥舞就能够带起来厚重异常的劲气。
王安风脚步微动,以神偷门的武功避开罡气最盛的区域,剩余气机则以金钟罩生生抗住。
在旁人眼中,只看到他身子晃了晃,就如虚影一样从两把兵刃中间穿过,再一抬手,雷霆劲气逸散,吸引一柄铁剑从不远处兵器架上飞出,一下握在了手中,灼热的雷霆灌注其上,生铁剑瞬间变成赤红,旋即是金黄之色。
剑刃上炸开一道道金色雷霆。
其中一名高手心脏狠狠跳了下,高呼一声保护殿下,瞬间拦在桑彭泽的身前,王安风右手一甩,将燃烧成铁水一般,全凭雷劲才能保持状态的剑甩出。
那四品武者手中所用一把极宽厚的斩马刀,将剑挡住。
但听得一声轰鸣,金红色铁水迸射,溅射出来。
其中蕴含雷劲,落在湿润的草地上,瞬间扩散蔓延,那些往过来的武士都穿着黑色的钢铁铠甲,被游走的雷劲所击,一个个如同木偶般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身上时有雷火闪烁。
此刻桑彭泽未死,一个个隶属于他的私兵和武者都朝着这里奔来。
带着面具的王安风右手一张,自古道人处所学,借雷霆御剑法门中粗浅的一种,雷霆游走五指,瞬间将极远处长剑摄来,握在掌心之上,所有人都见到他方才纵横三百丈的一剑,见到他来无不跌扑后退。
人数虽多,却退出一极宽广的道路,前路无人阻拦。
王安风见目的达到,未有杀戮之心,长啸一声,便即施展轻功,仿佛流光一般远远去了。
此刻王城几乎已乱成了一团。
桑彭泽重伤而未死,侍从贵胄来回奔走。
武者,铁骑都朝内收缩,因而在外面的一部分就自然无人把守,契苾何力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曾多次奉命执行先生机密,当下下定了决断,抛弃群羊,只带了干粮水袋,快马奔出。
此刻群情慌乱,惶惶无措,居然无人有心阻拦。反倒是有人见状如他们一般纵马扬鞭,只打算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登时间逃窜之人蜂拥而出,几乎数百上千。
契苾何力神色仍极冷峻,契瓯却难免有些担忧,不住回头往后面看,迟疑道:
“大哥,咱们这样跑了,桑彭泽殿下会不会派人来……”
契苾何力摇头道:“不必担心。”
“可是桑彭泽殿下他还活着……”
契苾何力神色沉静。
“他断了右臂,而且……”
“他还有好几个兄弟活着。”
契苾一怔,契苾何力抖动马缰,已经奔出。
“驾!”
……………………
城中的乱相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但是最里面的部分却很快镇定下来,两名四品武者虽然不是修行擅长疗伤一类,但是四品一级的气机想要为伤者调理气血仍不是什么难事。
一刻之后,桑彭泽的伤势稳定下来,为他疗伤的老者走出大帐,外面已围绕了一圈的人,皆非富即贵,先前与其联手抗敌的四品武者抱臂靠在一侧的木头上,见他出来,眸子微亮,抢问道:
“殿下的伤势如何了?那手臂还能接的上么?”
出来的老者摇了摇头,叹道:
“伤势算是稳定住了,但是手臂,没有办法了。”
“便是百越国号称天下第一医毒的大先生出手,怕也没有办法接上,对方出手极为狠辣,剑气上覆盖雷霆,虽因此不至于令殿下失血过多,但是伤口处肌肉骨骼全部坏死,再接不上了。”
闻言那许多贵胄当中隐隐传出骚乱。
北域和中原不同,与各种极恶劣的环境为敌,就是这些年越发兴盛,人数怕也只是和先前七国之中某一个小国相当,比得上中原五分之一人口就已经是足以流传后代的盛世,也因此,一国之主,大多都需要有足够的武力,才能够压服其余部族的首领。
现在桑彭泽被人硬生生断去了右臂,再握不住刀剑,武功大失。
何况此次之乱极大,已经足够他们重新思考自己的选择。
当年汗王子嗣虽然不多,也还有不少。
桑彭泽只是其中年纪最大的而已。
众人心中都有他心,是以神色皆有异样,又都缄默不言。
先前开口的武者皱眉,道:
“雷劲?!是中原的武者?道门?还是阴阳?”
老人摇头,开口道:
“很难说。”
“最初的武者效法天地自然,雷霆有赫赫天威,自然有许多人想要将其揉入武功,这一类手段,虽然大多出于道门和阴阳家,可兵家也有动若雷霆的精义,西域观想的法门也有类似的手段,北疆能修出雷霆的流派,也有起码三家,如何去找?”
“再加上中原道门以不争为天下大争,于自身道统门户之见并不如何在意,就连西域都有道家的武功和门派,打算用雷霆一脉武功确认对方,委实太难太难了。”
男子皱了皱眉,不再发问。
因为桑彭泽身受重伤,又受了惊吓,此刻须得要好生静养,众人不片刻就散了去,老者将另外一名四品武者留下,二人进了老者自己的大帐,老人给他上了壶马奶酒,趁后者沉默喝酒的时候,苦笑一声,道:
“虽然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出手之人的身份。”
“是谁?”
老者神色凝重,抚了抚须。
“从他出手的模样来看,恐怕是中原一个极强大的杀手组织,曾经在中原之国做下了泼天的案子,西域安息国的一位诸侯王就死在这个组织成员的手中。”
“据传这个组织之中高手层出不绝,已被列为天下前十个最不能招惹的杀手势力。”
大汉神色一变。
“杀手组织?!那也就是说……”
老者苦笑:“既然是组织,那么自然不止一人。”
“而且杀手组织,自然是要杀人后才能离开,此次他被你我迫退,谁知往后何时还会来?殿下危矣,何况那组织之中的高手皆佩戴便面具,用竹剑杀人,这特征足够明显,其余人只要一查就能知道。”
男子当下反应过来,神色一厉。
“你是说,其余人会有不臣之心?!”
老人叹道:“墙倒众人推,大王不止殿下一个儿子,而现在殿下被这等第一流的杀手组织盯上,还废去一臂,若是他们没有什么二心,反倒是奇怪,恐怕其余极为殿下一经知道这个消息,就会赶来罢?”
男子神色阴晴不定,冷哼一声,不再反驳,只是眼底杀气越重。
抬手饮酒,突觉一股霸道无匹的气机暴起,手中白锡酒壶瞬间崩碎,两名放在全天下都能够算是一流水准的武者神色皆是大变。
马蹄声阵阵。
两人闯将出来,站在了大帐的旁边,怔然出神,骑兵的突进在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八千铁骑,都是清一色墨色的高大战马,战马背上披着猩红色的绣毯,头上铁甲,尖锐撞角,鬃毛抖动翻滚,气势极具压迫力,仿佛时间被凝固在了山崩千的一瞬。
重骑最前面,是骑着瘦马的布衣剑客,眉宇粗豪。
背后白色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
两名四品武者丧失了先前的勇武和自傲,脸色苍白,半跪在地上,头颅低垂,皆恭敬无比,口中开口。
“见过大将军。”
身穿布衣的男子背后背着一柄宽厚无鞘的剑,翻身下马,神色冷淡,背后铁骑刷地一声,翻身下马,气势仿佛山崩,同样不看两名四品高手,牵着战马,跟在主将的身后,朝着王帐的方向走去。
桑彭泽的侍从完全不敢阻拦这位动辄拔剑杀人的大将军,一路畅通无阻,却未曾去找被断了一臂的王子,只是到了众人暂且封锁起来的王帐前,入了占地极大的王帐,不褪去靴子,踩在奢华精致的绣毯上。
侍女已经被那种沉默的肃杀气氛吓得瑟瑟发抖。
王帐之外,八千铁骑沉默跪坐在外,手中刀连鞘放在身前,神色肃穆。
一身武勋,冠绝天下,纵横江湖朝堂,曾斩落滚滚人头的大将军解下剑来,如同在中原当门客时候一般,正坐在柔软绣毯上,脊背挺得笔直,那柄宽剑连鞘横放在膝盖上,沉默了许久,呼出一口气来,轻声呢喃。
王帐之外。
北匈王之女赫连怜阳并梦槐君立在不远处,看着八千正坐,杀气冲天的铁骑,神色凝重,旁边一名侍女将信笺送到梦槐君的手上,却是原先中原吴地大族,此刻的北匈贵胄周家家主送来。
写得极客气,说难得见到中原来客,欲要一叙。
赫连怜阳才和梦槐君笑语两句,便感觉到气机有变,扭过头去。
看到王帐被掀开。
持着宽剑的左武卫大将军走出来。
伴随着他的脚步走过,原先跪坐的铁骑沉默着持刀起身,如林而起,跟在他的身后,持剑的男子却未曾上马,只是驻足,侧过脸去,对着副官说了几句话,便即一步踏出,化作流光爆射而出。
往东面而去。
距离此地百里之外,王安风换去了青衫和脸上的面具,竹剑换木剑,心中正自有些轻松,也打算如梦槐君所建议的那样,从东方转道入海,然后过蓬莱,入中原,或许还能够有机会去蓬莱阁东方家看看。
蕴含了神兵天机的突然剑鸣不止。
王安风持剑驻足,侧身望去,草原上生长地极茂盛的马草不自然朝着一侧倒伏下去,再不曾起来,而在他看向的那个方向,天云涣散,出现了一名四十来岁年纪的男人,一双淡漠的眼瞳,布衣,持剑。
剑宽而无鞘。
两人对峙。
大秦神武府。
北匈左武卫。
………………
处处都是炫目的冰雪。
阳光在寒冰间反射入眼中,若非是提前在神武府中已经准备好了对应的药物,定然会有人的眼睛受伤,即便是有奇药保护,仍旧极不好受,公孙靖塞了一把雪入喉,大口咀嚼咽下,精神为之一振。
神武千骑徐行。
马上就快要冲出这苦寒的冰川,神武府将士都曾在之前数年经历过某位文士的磨砺,仍旧保持着足够的锐气和精神,可顾倾寒是实打实的西域人,活跃的江湖区域也都是在西域,熟悉的环境是草原和大漠,以及粗狂的雄城。
冰冷的冰川,实在超过他的经验所及。
先前在冰川上暴起击杀了一头白熊,指尖上灌了劲气将熊皮剥下来,蒸去血水裹在身上,骑在马上极肥大一团,不住在抖,公孙靖已经不再取笑他,抬眸远视,呼吸进肺里面的都是冷气。
如果不是神武府曾经在冰川上摸爬滚打过,他现在也没有办法走到这里。
复又行了片刻,行在最前的公孙靖却微一抬手,背后铁骑虽经历了漫长跋涉,仍旧令行禁止,整齐划一勒马停步,手中大秦横刀刷地一声拔出刀鞘,百锻铁打制的刀锋上有雪花纹路,抬起来,在雪原上平添青冷光辉。
公孙靖神色冰冷看着前面突然出现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白狐裘,神色清冷,以他的眼力和敏锐程度,纵然是长时间行军,自身意识稍微有些麻木,但是却也绝不至于这样一个大活人一直到百步之内未能察觉。
那女子抬手掀开了白狐裘斗篷,露出了仿佛墨云的青丝,一张极清冷清丽的面容和北地霜雪似是恰得宜章,再难有人能有这般气度,公孙靖不由得恍惚了下,记忆跑回了二三十年前,那个站在大帅旁边的白衣,本身的警惕和潜藏浮动的兵家煞气登时缓和下来。
“你是……”
女子不答,取出了一枚印玺,朝着公孙靖甩出。
公孙靖抬手接住,看了一眼,那白玉极为剔透,其上隐约有蓬莱仙岛纹路,神色不变,将印玺扔回,道:
“东方家?”
女子神色清冷,道:
“东方家嫡女东方……暂号为凝心。”
公孙靖心中皆备降低许多,王安风的表妹东方熙明曾经在神武府呆了一段时间,虽然之后就被离弃道带着各处游历而去,可这段时间,公孙靖也从少女口中得知了这一代东方凝心的存在,与眼前女子容颜并无半点不同。
何况,能够未卜先知挡在自己等人之前,恐怕也只有东方家的天机术才能做到。
心念至此,公孙靖坐在马上抱拳一礼,缓声道:
“原来是东方姑娘,不知道东方姑娘挡在吾等之前有何意?”
东方凝心淡淡道:
“有一言相告。”
…………………………
北匈族部将宗志学率游骑三千人疾奔,入冰川,守在了冰川入口泗弋山旁。
先前从那位天下第一宗师口中得知了神武府会从这个位置出现。
就算是他们并不相信,尤其那位所谓的天下第一宗师曾经在突破北域和中原中间缓冲地带时候,亲手格毙超过千人精锐铁骑,但是心中再如何不满,这毕竟是上峰命令,由不得不听。
北域军令比起中原更为严酷,违反上令,动辄斩首。
这一支是从防备大秦北域都护府设立的游骑军。
号为鹰扬,北域骑射冠绝天下,中原西域难以比肩,这一支更是游骑中的精锐,奔腾如雷。
距离冰川尚有十里,为首将领抬起右手。
鹰扬骑奔腾之势戛然而止,各自持弓在手。
他们早早得到了对方会从这里出现的情报,这里冰川草原起伏,是最好的埋伏地点,只要趁其不备,以强弓连射数次,就是精锐铁骑也要负伤,到时候对方实力受损,他们便能轻易将其吃下。
当下甚至于摆出了最能发挥骑射手段的阵势,可是他们等了许久,仍旧未曾看到什么敌手,为首将领皱了皱眉,心里本能感觉到有些许不对劲。
派出数名机灵的斥候入内查探,才入了冰川,突然听到后面一声高呼。
旋即战马之音骤然暴起,奔腾如雷。
一支铁骑自后面凿出!
众多鹰扬游骑注意力都在前面,未曾注意到后面,当下被这帮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铁骑凿穿,青涛骑所用兵刃都是专门打制,精钢般混元一体,一口气冲入极深方才折断骑枪,然后极熟稔,各自抽出腰间大秦横刀猛地往前面横斩。
这一过程,在那位先生的‘磨练’之下,几成本能。
最弱的青涛骑,可以在五分之一呼吸间完成换刀劈斩的动作。
一息之间,便是生死。
鹰扬归属于骑射一类骑兵,擅长以逸待劳。
而神武悍卒是天下第一等强攻军团。
鹰扬骑的阵势瞬间被背后凿穿,一下就有数百人被杀,再然后未曾等他们重振阵势,拔出横刀暴斩,又是数百人负伤或者阵亡,而神武府损失不过二十余人。
北匈将领猛地抬起一臂,高声怒喝:
“换阵!”
众人调转放下,手中拔出兵刃,当下就和神武青涛骑厮杀在一起,青涛虽然悍勇,但是对方人数太多,一时间持平,战至正酣时候,左右高低起伏的草坡上,突然打出两个旗号。
再然后伴随奔雷般的马蹄声,穿着苍青色铠甲的铁骑自左右方向凿穿下来。瞬间将鹰扬骑分割开,旋即变阵,抽刀!
尉迟杰费尽心血推演出的军阵,大秦横刀仿佛梅花一般次第连环展开,收割对方的性命,森白刀锋之上,鲜血殷红,正如寒梅绽放,极美艳,极血腥。
在北匈将领慌乱时候,冰川之中,已再度冲出一骑。
率领二三百人,疯狂突进。
北匈将领调动气机,打算强行归整部将结阵,斜地里突然看到一名裹着厚重熊皮的男人,以和体型绝对不符的轻功快速靠近自己。
因为军阵被打乱,无法阻拦他,只得咬牙拔刀强攻,那男子伸却只轻飘飘伸出右手,弯刀就被磕飞,那男子手中持拿一柄短匕,再然后,北匈将领便觉天旋地转,再没有了半点知觉。
顾倾寒一脚将那名将领踢翻,立在马背上,手中提着头颅,全力喊道:
“敌将已经授首!!!”
鹰扬骑下意识抬眸去看,本就战损极大,军容士气瞬间萎靡下去。
正面从冰川之中冲出的公孙靖手中长枪一摆,枪刃森白如龙牙。
“大风,起!”
神武军魂苍龙腾空而起。
飞雪激白。
千骑卷平冈。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八百字,分开的话每一章还是两千九百字~
第十四章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二合一)
草原之上,两人对峙。
王安风才准备要转道离开北疆,未曾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穿布衣的男子,身躯下意识紧绷,体内气机仿佛游龙,瞬间流转,隐隐几能够感觉到天门的存在。
只要他愿意,抬手就可以将天门推开。
那个男子身上有他极熟悉的气焰在萦绕不休,空气略微扭曲。是兵家煞气,但是能够强大到如此程度的兵家气息,他只在离伯的身上见识过,除此之外,就算是扶风郡柱国宇文则身上,气息也要稍显逊色。
手中木剑铮然轻鸣,其上赤金色流焰沸腾。
看上去极有七国时代,布衣游侠气质的中年男人只是往前走了三步,就已经跨越过了数里的距离,出现在王安风身前十三步的位置。
他的右手持一柄极宽厚的长剑,眉眼粗豪,看向王安风,又像是在看他背后更遥远的地方,沉默了下,道:
“她的王帐中,有你的气机。”
“是你杀了她?”
王安风自来人气机上已经猜测出他的身份,未曾有隐瞒的想法,只是摇头,道:“她是自尽的。”
布衣男子并不意外,自语:
“自尽……”
王安风道:
“她说,他能够拿着钥匙,去找一位曾经救她性命的人,但是她不愿意再让那个人为她而受伤,那个人肩膀上扛着中原和北疆两国战事,实在太累了些。”
穿着布衣的剑客闭了闭眼睛,呢喃自语:
“原来如此。”
“她终究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她选择了自己的末路。”
过去了许久,他抬起头,看着王安风,脸上神色略有缓和,道:
“我知道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你让她能够做出自己的选择。”
“只这一点,我承你的情。”
“多谢。”
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酒壶,晃了晃,这酒壶大约是极喜欢的东西,贴身藏好,是铜质的酒壶,把手处和酒壶的壶身已经摩擦地极为光滑,显然用了许久,仰脖灌了一大口酒,抬手一擦嘴角,甩手把手里的酒壶甩向王安风。
草原上的人性子都豪迈粗狂,表达谢意的方式,也都只是喝酒。
口头上的谢意不算是什么,金银财宝的感谢,也不能说真心实意。
可若是愿意将贴身带着的酒给你喝,那便是打心底里地极感激你了
王安风接在手中,微微晃动了下,这酒壶之中还有小半的酒。仗着百毒不侵之体,毫不在意,仰脖将剩下的烈酒灌入喉中,入口极烈,道一声好酒,擦过嘴角酒液,甩手把手里的酒壶扔回去。
穿着布衣的左武卫大将军将酒接住,察觉到这草原上都没有几个人喝得下的烈酒竟被一口喝尽了,浮现一丝吝啬的笑容,道:
“够爽快。”
“很久不曾见到这样豪爽的中原人了。”
王安风答道:
“中原多有慷慨悲歌豪壮之士,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布衣男子微微一笑,不答话。
手中宽剑微微一震,兵家煞气裹挟剑势往前压迫而来,草地上的马草都朝着王安风的方向倒伏下去,杀气凌冽,王安风鬓角的黑发朝着后面拂动,右手握着神武剑,五指次第律动,旋即紧握。
气机化作烈焰,安静燃烧。
压迫而来的剑意散去。
在他前面,身着布衣的左武卫大将军孤身一人,伫立天地间,一双宽厚的手掌搭在剑柄上,宽剑倒插在地,浑厚如山气度,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平静而厚重。
王安风看着对方手中那柄宽剑,右手神武剑端起。
一片激荡而起的草叶落在了剑锋上。
“你说承情,但是还是要出手?”
左武卫大将军道:
“我曾经在江湖上闯荡,你可以叫我单星澜。”
“我承你的情分,三十年前我可以与你同生共死。但是单星澜已不是江湖游侠,你们中原人说家国天下,单某也有自己的家国要守,也有自己的天下要保,个人的恩怨情仇,于家国大义之前,不值一提。”
“神武府主既然来了北疆,不如在我北域多呆些时日?”
“也好让单某略尽地主之谊。”
言语声中,气机越盛,言罢一抬手,掌中兵刃抬起,沉重如山峦,只一抬步,持剑出现在王安风的旁边,手中剑以泰山压顶之势劈斩而下,王安风旋身而动,神武剑铮然鸣啸,以下击上。
双剑碰撞,王安风神色沉凝,眼前单星澜本就天赋卓绝,比他大了二十余岁,这一剑下来,堂堂正正,从内力,气机,膂力上全方位在他之上,王安风内力调转,纯阳气机转而施展阴阳手段。
神兵神武剑直接粘在了对方的兵刃之上。
以神武剑的质地,对方宽剑碰撞,没有半点的裂纹。
王安风手中剑以古道人所传剑术中黏字劲气,一压一拖,将宽剑压制,在空中斜划过一个圈,打偏在一侧,左手自腰间一拂,匕首出鞘,横压往前,寒光凌冽。
单星澜手中剑一震,将神武剑反压在下,剑柄剑身形成一个角度,将匕首死死绞住,两人一时间僵持住,不约而同暴起气机,死死拼撞在一起。
松软的草原,地面瞬间下陷,炸出一个大坑。
泥土,马草,石块被剧烈震动的气机碾碎化作齑粉。
即便是有神武剑加持,王安风气机仍逊色于单星澜,几乎在接触的瞬间便落入下风,心中早已有所准备,瞬间运起如来十力,强行以膂力挣脱,身形一晃,分化出三道身影,朝着后面飘出。
单星澜神色不变,踏出一步,其手中宽厚长剑横斩。
剑鸣暴涨。
两人复又拆过数十招,剑鸣越发高昂。
两人武功本有颇大的差距,单星澜之所以未能够立刻拿下王安风,一来,他是统帅万军的将领,全盛时须得要兵马齐在,而他先前终究着急赶来,未能统兵。
二来,王安风的根基打得毫无破绽,神武剑又是专门为他打造的神兵。
是以此刻后者对上北疆上一代叱咤风云的军神,仍旧保持一种着虽然落在下风,却不至于殒命的地步。
更是极毒辣看准了单星澜身法寻常的破绽,并不强行对招,施展开轻功,边打边往东面奔走,每一出手,必是如来十力,如此才能够硬抗。
一路上两人兵刃碰撞不止,王安风再度和上一代顶尖高手交手,当下一身所学被逼地全部施展出来,全无半点保留。
自悟剑法送兵解,大风起。
天剑剑势,天山剑诀一剑荡寒秋,青锋解剑意。
少林寺金钟罩。
杀剑剑诀。
神偷门摘星踏月。
紫霄宫阴阳轮转。
单星澜虽愿意将自己所珍而重之的好酒与他共饮,此刻出手也是决然狠辣,饮酒时候真心实意谢他,杀他更是真心实意想要将他留下,大有七国时游侠之风。
不必提及单星澜兄长殒命于王安风手下,便是彼此身份,一者为北疆军神,一者是曾经中原神武府的苗裔,已经足够彼此厮杀。
可以说,此刻他除去引动神兵,以及凝聚军势两种手段之外,什么武功都用了出来,只是二者交手时候迸射而出的剑气剑意,就给路旁草原上犁出动辄十数丈,数十丈的剑痕。
若非草原辽阔,常常百里无人烟,单星澜非得要心疼死。
这个时候是北域贵胄游猎的使节,路上的贵胄们都看到了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东方,看到后面那位的时候,神色俱都是极为动容,却是认出了这位在北域军界声威极是显赫的大将军。
这旋即就都看到了单星澜前面之人。
单星澜的武功在他们眼中已经极尽可怖,可是在他前面那位则更现得高深莫测。
蓝衫洒然,一手持剑,一手背负在后,脚尖轻点,已经飘然飞掠出十丈,乃至于百丈,剑气纵横,鬓角黑发微动,端地是仙人风姿,将如一头猛虎般横冲直撞的单星澜给硬生生比了下去。
有女子心中止不住心动,却有明眼的长辈猜出了前面青年的身份,神色大变,止不住勒马后退。
两人如飞星追月般而过。
其中一名女子眨了眨眼睛,看向旁边长辈,旁边的老者在整个部族当中,都是以博闻广识而被人所尊重,可她才转过头去,就发现那总也是笑呵呵的老人面色煞白,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渗出来,沿着满是皱纹的面颊滑落。
“三爷……”
“三爷,你知道大将军是在追谁么?”
那老者仿佛从噩梦中苏醒一般,身子抖了几下,眼底有深沉恐惧浮现,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正在此刻,却见得前面剑气纵横,直冲斗牛,似乎狠狠碰撞了一下。
天地间气机沸盈,一座起伏的草坡直接被暴涨的剑气从中间斩开,王安风暴喝一声,以如来十力的法门,手中神兵剑刃一挑,一大片地面山石被撬起,铺天盖地砸过去。
单星澜神色不变,手中剑猛地劈斩。
高低起伏十数米的草坡被从中间斩裂,追赶速度未曾有半点减弱。
单星澜是宗师,气机不绝。
王安风则是异数,身负诸多宗师绝学,大师父圆慈创出如来十力的时候,可是将扶风一地顶尖大派的山门给硬生生搬起,抗过千里,他自无法和师长相比,但是做到剑刃挑起草山的事情也是正常。
但是于旁观众人眼中,这几乎是仙人打驾一般,尽都面如土色。
被称为三爷的老者拉着坐骑,神色慌乱,大声道:
“走,走!”
“左武卫大将军,在追杀神武府主,走,这里不是我们能呆的地方!”
“不想死的话就快些走!”
那些年轻些的草原贵胄到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人是谁,无不失声。
然后就有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在他们的心里浮现。
先前所见,那人似乎比起左武卫大将军都要气定神闲。
难道他的武功,竟比起北疆军神更强么?!
这个念头一出来,这些草原上年轻贵胄的脸上也都失去了血色。
可是此刻他们眼中,武功高深莫测,气定神闲的神武府主却已经有些苦不堪言,只是在苦苦支撑。
感觉到剑意逼近,王安风强提气机,再度施展出了神偷门一门爆发速度的步伐,一脚踏出,正在九宫之位上。
这门武功是神偷门镇派绝学,以道门阵图洛书为基础,数代精彩绝艳之辈推演终身,旁人眼中需要五步才能到的位置,只需一步踏出,单星澜手中剑刃几乎要落在他的身上,王安风却已如幻影,再度掠出十数丈。
与此同时,左手从怀中一拂,将弹出的药丸一口气塞入嘴中,江湖人眼中足以引发厮杀的宝物,就这样一口气吞咽下去,如嚼豆子一般咬破,已经消耗殆尽的内气气机得以补充,瞬间充盈。
这也是他能够和单星澜干耗的最大依仗。
若是没有这些回气丹药,他身法再强,也难以维系,可若是没有金钟罩,一则无法迅速化去药力,二则单星澜剑上残余剑气就已够他吃一壶,两人一边厮杀,一边疾奔,一个时辰已经是数百里有余。
单星澜似乎打定主意要凭借自身更强的内气和气机,要生生将王安风耗死,从日在中天,渐渐到了星夜,仍旧紧追不舍。
王安风确已极为疲累,甚至于逼近极限,只是神偷门的轻功身法有一个特点,无论何时,看去都是极为潇洒,尽显道门逍遥意境,半点都不露怯。
单星澜心如铁石,出剑极稳定。
可是旋即就发现一个异常之处,对方似乎极适应这种高强度的厮杀。
不但是适应,而且其招式在逐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
其老辣,稳定,精准。
虽还不及,却已在飞快逼近他这般在上一代厮杀出来的宗师。
想道王安风年岁最多二十五六,单星澜神色微沉,断绝了干耗的打算,招数瞬间变得凌厉,此刻两人一追一逃,时而御风飞行,以宗师级别的脚力,近乎一日时间,已经怕是至少两三千里过去。
此刻所在,已经是偏向草原上东北一侧。
地势也从草原变成了冰川,两人起伏奔走时候,寒意极凌冽。
在王安风踏空跃起在冰川上时候,单星澜瞳中异色闪过,再度踏前一步。
这一步却并非用的他极平凡的轻功身法,而是踩在了某种难以以言语形容的道路上,仿佛他和王安风之间的距离被瞬间抹去,直接出现在了后者的背后,手中剑朝着后心刺去。
剑气如虹。
王安风右手神武剑倒扣,生生将这一招斩击挡住,长剑鸣啸不止,宽剑虽被阻拦,但是剑意剑气不绝,径直冲入王安风体内,王安风口中咳出一口鲜血,气机反倒再度攀升。
悬空旋身而转,匕首倒扣,利刃寒芒,吞吐苍青色剑罡,以短剑匕首的长度,生生施展出了一招送兵解,单星澜躲避开来,王安风气机再度一提,本身境界触摸天门。
双瞳微睁,曾经在遭遇白虎堂堂主时勉强达到的境界再度重新于眼前。
天地间因果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淡金色细线,王安风瞬间锁定其中一道金色细线,口中暴喝,手中匕首送兵解顺着这一道淡金细线猛地斩过。
持金刚力,断尽三千烦恼丝。
单星澜神色不变,却猛地退避至一侧。
苍青色剑罡瞬间掠过。
单星澜肩膀处的衣服裂开一道口子,而在同时,他手中显然是一柄神兵的宽剑横拍,生生将王安风拍飞。
神兵质地,砸在血肉之躯上,却是一阵金属鸣啸,王安风气机瞬间萎靡下去,却未曾如同单星澜所想一般重伤垂死,反倒是他握剑的手腕一阵一阵刺痛发麻,如同用剑劈斩厚达数丈的天外玄铁一般。
单星澜不由微愕,正欲再度出手,突觉胸口一痛,正在调动的气机戛然而止,垂眸看去,看到胸口上侧突然出现一道极深伤口,鲜血如注。
若非他本能避了一下,几乎要捅穿他的心脏。
单星澜调动气机时候遭此重创,面色陡然煞白,咳出大口鲜血,眸子却越沉静,看着王安风,道:
“颠因为果……道门太乙混元的路数,你是以这一路入的宗师?”
王安风不答。
单星澜抬起手,伤口已经停止了流血,道:
“你这一招藏到这个时候,够狠辣。”
“但是你的气机只是刚刚越过天们。”
“这种手段,你用的出几次?”
王安风仍旧缄默,他被拍飞出去数丈后,便半跪于地,手中剑剑锋抵在冰川上,支撑着身体。
单星澜快步上前。
王安风嘴角突然勾了勾,单星澜脚步下意识一顿,心中满是戒备,旋即看到神武剑剑身上一道道赤金色的流焰升起,旋即猛地蔓延,剑气暴起,将冰川斩裂。
单星澜神色微变。
可是这高达百丈的冰川已经彻底开始崩裂,王安风裹挟神兵气机,倾力一剑,千百年间凝聚出的冰川直接从中间裂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北域的河流可以通往东海,冰川下面是仍旧还在流淌的地下河,他便伴随着冰川碎裂后的大块冰块一同坠下。
单星澜拦之不及,立在冰川上:
“东海之上,气机混乱如风暴,难以正常腾空。”
“你以受伤之躯入东海,不死亦会大损境界。”
王安风伴随寒冰往下坠去,口中咳血,洒然一笑。
右手持剑,左手并起为剑指。
我有一剑,送兵解。
苍青色剑罡冲天而起。
威名曾闪耀于上一个时代的单星澜本能往后一步,避开那道锋芒凌厉天下都数得着的剑罡,等到他再度往前时候,王安风已入地下冰川长河之中,消失不见。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两百字。
第十五章 一剑当众骑(1/2)
八千阳金卒,重甲重骑名‘负力’。
既然不依着寻常坐骑命名,这种比起寻常战马高出起码一个头的黑马自然是有不同凡响的特殊,寻常的好马,一日不食,不损气力,可是负力若是一日不食,一群便会死去七八成。
这等特性决定了这种异兽无法作为长途奔袭所用。
但是短时间内的爆发冲刺速度却极可怕。
曾有负力马王冰川奔走,追上咬死马驹的雪豹,生生撞死的事情,被单星澜亲眼所见,后者化去三日夜的时间,将马王硬生生折服,负力便成了阳金卒独有的坐骑。
在单星澜离开之后,三名得到吩咐的副将无视旁人,率军冲出。
八千阳金卒重甲,跟在负力马王背后,疾行往东。
顷刻之间,已经在三十里之外,那马王能够追踪主人的气机,只是往前,这个时候的单星澜不过在百里之外,正在负力马王兴奋嘶鸣的时候,平地里一道剑气氤氲如云烟,平平刺入。
八千铁骑冲锋,气势轰然若雷霆奔走于天上。
下一刻,铁骑中三十骑同时坠马。
浑身上下被墨色坚硬铠甲覆盖的负力名马沉沉翻倒,背后冲锋之势戛然而止,躲避不及,生生撞在一起,顷刻间又有数骑倒地,马背上的铁骑反应极快,在被战马砸下之前已经脱身而出。
军阵冲锋之势戛然而止,速度瞬间降低了七成有余。
为首副将提兵锋迅速反应过来,口中暴喝:
“结阵!”
铮然鸣啸,一柄柄刃口宽大森寒的骑枪抬起,毕竟是天下第一等铁骑强军,迅速变阵,没有让损失再度扩大,其军容肃整,比起寻常坐骑高出一个头战马挺起头,胸阔腿长。
一色如夜的墨色漆黑,感受到主人的杀气,不住翻动铁蹄,极长的马鬃抖动,波涛如怒。连绵八千骑,占据天地,仿佛一座山,仿佛随时会以山崩海裂的气势发起恐怖的冲锋。
为首的骑将察觉到第一流武夫气机,抬起手中兵刃,重重砸在地上。
“杀!”
背后战骑整齐划一,兵器尾端厚重的暗金色凸起圆环重重砸在地上,口中高呼,以壮声威:
“杀,杀,杀!”
一道柔弱身影拦在铁骑军阵前,脸上覆盖一张白色面具,青丝飘扬,未曾如往日那般以刺客敛息的手段潜藏,而是堂堂正正挡在了军势之前,衣摆被庞大军势逼迫,朝着后面微微拂动。
右手中,一柄一尺八寸的短匕斜持。
拦住八千气势如虹重甲阳金卒。
“此路,不通。”
……………………
单星澜注视着冰川之下安静流淌着的地下河。
这冰川之下的河流极寒,却偏生并不结冰,若是寻常人入水,一时三刻便会被硬生生冻毙,他却绝不在意,那寒意再盛,难以侵入他身周三丈,若是愿意,潜伏水中,数月不出水也不是难事。
唯一忌惮只是水中暗潮涌动,时时皆有变化。若王安风潜藏其中,他未必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到时候再以那颠因为果的一剑暗算他,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还能够躲得开。
虽然他的武功绝对在对方之上,一路几乎追着对方打,但是那一剑却不同,此刻回想起来都会令他背后略有寒意,那是对方唯一有可能瞬间将他重创,甚至于击杀的手段。
道门太乙混元,颠因为果,这百年间难有人修成的手段,居然重现江湖,而且还是和这一手段极为契合的剑客,与单纯的快不同,若是从出手时机来看的话,那一剑刺出的同时,结果也已经同时发生。
若出手的是大宗师,那么结果就在出手之前已经敲定。
扭曲天地法。
先确认被杀的结果,然后出手,满足因果链的完整性。
便是宗师,心脏被另外一名宗师破坏,也只有死路一条。
胸口上的剑伤此刻仍旧刺痛。
单星澜定定看了冰川片刻,突然抬手,一剑撕扯出百丈剑气,将这座冰川彻底斩裂,大块大块的冰川翻到砸落,在地下河上面堆积成一座废墟,阻住了王安风从这里无声出现的可能性,收剑,缓声道:
“东海之上气机混乱,希望你能够全身而退。”
旋即毫无半点留恋转身离开,折返往王城的方向而去,一路上所见的景致极为狼藉,两名顶尖的武者生死相搏,路上迸射出的剑气就将大片大片的草原破坏,犁出一道道深沟。
有草坡草山被神武府主以剑硬生生挑起,当作暗器砸将过来,此刻所见,处处碎石,如同在草原上撕扯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难以置信一名剑客居然有毫不逊色于天龙院力士的恐怖蛮力。
以山峦为暗器生生砸出去。
便是寻常宗师也得退避,这也导致了交手后留下的痕迹极为触目惊心。
单星澜却并不如何在意。
草原是不死的。
也是无法被征服的。
自古及今,中原不知道有多少雄主曾经挥军北伐,中原的铁骑强弩,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这里,践踏过北匈族的鲜血,将柔软的草原践踏成了一团的烂泥。
可是现在,那些雄主已经化作草灰,草原还在这里,草原上的牧民唱着粗狂的曲调,大笑大哭,也都还在这里。
就算是这样狼藉的模样,只要等到来年,那些剑痕斩出的地方,就会有草的种子顽强地生长,大地触目惊心的伤口上,终究会开出一朵一朵嫩黄色的野花,风吹雨打,仍旧顽强地铺满大地,就像是他的百姓。
一路行至半途的时候,单星澜才看到了迟迟而来的八千阳金卒。
只是这些放眼天下难以匹敌的精锐此刻却极为狼狈,为首三员副将人人带伤,武功最强的那一个几乎被钉杀,是军阵护体,才没有被一剑刺穿了眉心,即便是如此,他的眉骨处也留下了一个狰狞的豁口。
此刻只是撤下来了战袍一角,死死绑着,鲜血还是不断往出流。
众人见到单星澜,心中激动,催动战马快些往前。
单星澜踏前一步,身如幻影,抬手虚点在副将眉心,以气机为其止血疗伤,见到阳金卒已不满八千人,且人人负伤,未曾动怒,只是略微皱了下眉,道:
“发生了什么?”
为首的副将待得单星澜收手,当即滚落马鞍,半跪在地,道:
“大帅恕罪,我等本来打算如令驰援。只是,只是我等才出了三十里,就遇到一人阻拦……”
单星澜微微皱眉,道:
“一人?谁?”
副将摇头,神色变化了下,道:
“末将不知,只是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不,可能还更小些。”
他的言语中也有不敢置信,可更多是服气,震动,咧了咧嘴,道:
“那女子用一柄短剑,来去如电,并不久战,却极为难以防备,我等行军极艰难,最后那女子生生阻拦八千阳金卒近半个时辰,然后才吃下了一招阳金融铁,负伤退去。”
“只是那时候将军已在数百里外,我等已经无法赶上。”
“一人阻拦八千阳金卒半个时辰?”
“好决断。”
单星澜神色无波夸了一句,没有夸武功,却是夸得心性决断。
须知他并非是江湖上单打独斗的游侠儿,而是武将,是第一流名将,是和中原的离弃道,七国时车玉龙,大秦司马错一样的顶尖武将。
对于他们而言,兵马是否在身后,兵马的精锐程度,军势以及与自身的契合程度,不同情况之下,能够发挥出的实力区别极大。
单人独剑,剑意通神,乃是七国布衣游侠儿。
统帅八千阳金卒,便能纵横天下。
顶尖将种武夫,提兵锋十万,便敢攻上山门,强杀一派大宗师。
先前为了防止王安风离开,他以宗师手段独身赶上,离去时候吩咐了副将,之后便等着八千阳金卒如先前所吩咐那样追及,区区一百里,只要感觉到阳金卒的靠近,他爆发全力,也会将对方暂且拖住。
然后结成军阵,便可以摸到大宗师的门槛。
到时候就算是那拦路女子一同出现,他也有把握将二人一同留下。
只未曾想,阳金卒居然被人阻拦住。
怪不得一直未曾赶到,导致了之后他二人交手,终究变化为了一追一逃之局,最后甚至于让那人负伤逃遁,而自己则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副将满脸羞愧:“请大帅降罪。”
单星澜摇了摇头,道:
“这并非你的罪过,没有想到,神武府除了那位府主,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在,中原人说关心则乱,但是她却没有乱了方寸。”
“你们被拦住,不亏。”
副将羞愧抬起头来,发现了单星澜心口偏上三寸处的狰狞伤口,神色骤然大变。
“大帅?!”
单星澜上马,神色从容淡漠。
“无事,只是被他决死反击时受了点轻伤。”
“回营,和那位殿下,还有些事情要说。”
众人不敢多问,沉声应道:
“是!”
ps:今日第一更奉上……三千字~
ps:感谢心不再温暖的万赏,非常感谢。
第十六章 兵锋近(2/2)
在王安风遭遇了单星澜的同时。
在北疆更北之处,一场在凌冽寒风之中的厮杀无声落下帷幕。
冰川之上,公孙靖拔出了倒插在寒冰上的长枪,手腕一震,枪刃上的鲜血在冰面上留下来了一个弧形的血痕,青涛骑或者在收拾伤口,或者在擦拭兵刃上的鲜血。
令东方凝心动容之处,是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们仍旧保持着冷峻的肃穆,动作无声无息。
洁白的冰川已经被鲜血染红。
三千鹰扬骑除去了一开始被绞杀的部分,相当一部分还活着,倒是人人负伤,在被前后包抄,包了饺子之后,主将殒命,鹰扬骑的士气一落再落,萎靡不振,战损超过五成之后,再无意志再战,成了青涛骑的俘虏。
公孙靖一双眼睛看着战场上。
不只是鹰扬骑的尸体,青涛骑也有战损出现。
这毕竟是战场,面对着的是极凶狠的敌人。
便是他们人人都有养气境界,且从背后凿穿,左右包围,天时地利人和几乎占了个遍,可对手也不是善茬,一千人出阵,现在战死的虽然不多,多数人却已经负伤,只是他们眼中的神采和火焰越发灼热。
青涛骑并不是随随便便找出来的成员。
他们的父辈和祖辈,都有过大秦的军士。
他们祖先,几乎全部都参与过当年太上皇北伐之事。
草原游牧之族不事生产,每每食物不够的时候,就会率军南下,这个和饿了要吃饭是一样的,老秦人抵抗北疆,一次次将南下的匈奴击溃,也曾经有过大败的经历,动辄数万全军覆没。
之所以跟着太上皇那一次北伐,也是气憋在肚子里死活咽不下去。
这已经是世世代代的仇恨,草原广阔,于秦而言并无什么价值,所以往前数百年,大多是匈奴像发了疯一般冲击中原,中原雄主憋了口气,大力发展铸造与人口,攒够了家底就挥军往回打。
上数好几代的老秦人,只要跟着主君不被一口窝囊气憋屈死,便是明君,死了也值得。
只是最近数十年平静惯了,边疆摩擦也只是边疆摩擦,没有发展成两国战事,这些青涛骑的骑士从未曾想到过,自己有一日也能够踏在北疆的草原上,左右皆是同袍,手中兵刃,脚下是匈奴铁骑的尸体。
公孙靖正在令属下轻点战损,看到冰川的方向中走出一名穿白狐裘的年轻女子,当下下马往前,拱手行礼道:“多亏了东方姑娘的提点,否则我等贸然冲入草原,中了埋伏,恐怕是要糟。”
东方凝心从战场上收回视线。
这原本一片洁白的冰川上,煞气仍旧是极为惊人,她虽然神色沉静,可方才青涛骑所展现出来的军势和杀戮气势,已让她心中十分震动,她未曾想到国泰民安三十年的而今,天下仍有如此能征善战之辈。
收敛心神,摇头道:
“就算没有在下,将军也能够轻易突破而出。”
“说到底,匈奴一方终究是小觑了将军……”
公孙靖爽朗一笑,道:
“小觑?小觑了好啊,要是今日来的是左武卫的阳金卒,恐怕只能一千换一千了,那样可太不值得了,不过如果没有姑娘开口,再如何布阵也只是能够冲出去,想要斩将夺军就绝不可能了。”
能够与阳金卒一换一?
东方凝心心中微动,想到了与百越国碧瞳儿闲谈时,后者曾艳羡天下强军,说百越国中那些兵家将种平日里虽极倨傲,自命不凡,却只因为未曾和那些强军放对,夜郎自大。
三万大军,若遇到了大秦司马错麾下绿柳营,北疆阳金卒,能够五换一,百越国的大将军晚上睡觉能够偷偷笑醒过来。
按照五成战损士气崩溃来看,眼前一千青涛骑,具备正面撕扯开一万百越**的战力,甚至不止,大多军队在战损超过三成之后就会溃不成军。
而且眼前的公孙靖显然是那种老兵油子,说一手藏一手的,不必看现在笑起来,满脸诚恳真挚,若真的相信了他说的话,怕是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东方凝心没有去接话,只是理了理鬓角的黑发,道:
“公孙将军是为了神武府主而来的。”
“若是如此,那么将军接下来要如何?”
公孙靖脸上笑容微微收敛,正色道:
“敢问东方姑娘,可能够测算出我家少主所在的位置?”
东方凝心摇了摇头,道:“让将军见笑,在下曾经测算过,可是自从前一段时日,再无法算出王府主的天命,似乎是有高人时时为他遮掩了命格,以我手段,不过做到雾里看花,半点看不真切。”
“只是能够感觉到,他已经脱离了最大的危险,只是似乎还未能离开北疆,若是将军想要帮到他,不妨想办法吸引北域注意力,以免有人追查到他身上。”
公孙靖点了点头,道:
“如此……有劳姑娘。”
东方凝心复又和公孙靖言谈片刻,旋即请辞,她本就是专程来此地和神武府结下一次善缘,此刻已经受到了天机的些许反噬,急需静养,转身踱步走入风雪之中,不片刻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公孙靖收回视线,看向被卸去了武装的匈族鹰扬骑。
其中副将会说几句中原话,见他看过来,缩了缩脖子,语气中透着些蜀国话的语调,道:
“你说了,投降不杀……”
公孙靖脸上的神色严峻,眼底满是冷意,右手猛然将腰间大秦横刀拔出,架在了那副将脖子上,百锻铁打制的刀刃上带着一股子沁骨的冷意,那匈族副骑将脖子上浮现出许多的鸡皮疙瘩,微微打了个冷颤。
沉默中的冷意令旁边裹着两层白熊皮毛的顾倾寒有些不适应。
喉咙里痒痒的,想要说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公孙靖陌生地让他心里打颤。
公孙靖握着刀,轻声微笑道:
“自神武府散后,我当了二十年的江湖甲等密探,脑子里有很多东西都记得太清楚了,我给你数数。”
“十七年前,三月,北疆暗探成批入中原……”
“十五年前,十一月,匈族犯边,拔我边城要塞七座。”
“十四年前,六月……”
他的声音平淡,见了二十年,太平盛世下面尽数都是兵家儿郎骨。
再壮烈的事情也成了平淡。
“十三座边疆雄城,每六日一次交战,不知多少少年郎握着兵器上了战场,再没有下来过,密探偶尔要给他们的家人送东西,难受,是真的难受……”
匈族副将是个小贵族出身的世家子弟,听着公孙靖平淡的声音,眼中浮现绝望,尤其伴随着这低语,周围秦军的煞气越来越浓重,他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决然,怒吼声中,猛地起身,以肩膀朝着公孙靖撞过去。
公孙靖后退一步,手中刀稳定划过。
伴随砰的一声闷响,北匈副将像是破口袋一样重重摔在地上。
其他的匈族骑兵听不懂中原话,但是看到这一幕也瞬间明白过来,各自挣扎起来,公孙靖脸上神色冰冷地仿佛比冰川更甚,冷声道:
“不留活口,杀无赦。”
一道道寒光升起落下。
剩余千人俘虏瞬间被屠戮一空,血腥气极浓重。
公孙靖缓缓收刀,面对着倒伏在冰川上,鲜血将冰雪染红的尸体,空气冰冷,他的脑子有些发晕,这毕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率军,而且还是这样的境地,可旋即就冷静下来。
脑海中一道道熟悉的嗓音大笑着浮现出来。
那还是年少时在斗将营中的日子。
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武功在斗将营中不值一提,经验更是没有。
他觉得跟在大家伙后面冲就可以了。
可那些老兵油子似乎等不及地,要将他们的经验一口气塞在他的脑子里,他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用,不知道多少次气得跳脚,发狠不听不顾,为此吃了好些苦头,可这个时候,那些经验却从他记忆深处浮现,让他能够判明现在的状况。
孤军深入,寸草不生。
只要留下一个活口,死的就是自己的袍泽。
自己人和对面的比起来,他还是希望自己的袍泽能活着。
公孙靖收刀,看着死不瞑目的北匈副将,轻声道:
“兵家无退路。”
“在想着投降或者逃跑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输了。”
“这句话,和寸草不生那句话,都是个大小眼说的,那家伙好喝酒,武勋都换了酒来,要不早是将军了,真是没救的蠢货。”
声音顿了顿,公孙靖木然道。
“大小眼在十五年前死了,匈奴攻城。”
“身上十三个刀伤,尸体手臂给人砍烂了,最后是给弩车上弦的时候,力气用太大,崩开了伤口,力竭死了的,到死还睁着眼。”
旁边顾倾寒说不出话。
公孙靖翻身上马。
背后青涛骑整齐划一,翻身上马。
自冰川入草原。
没有人知道,在北匈奴各个大小部族都沉浸在大猎欢宴的盛事时候,一支人数不多,却足够精悍,有着最快的坐骑,最好的甲和最好兵器的铁骑,仿佛幽影,无声无息没入了广袤的草原。
草原确确实实太大了。
大到一个最优秀的健壮汉子,骑着快马,一个月不停歇跑,都不能从这边跑到那边。
大到最美妙的歌谣传唱不到最远的人耳中。
同样,大到了一千精悍无匹,穿着青色铠甲,骑乘天青色战马的铁骑冲入其中,就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滴水,半点不起眼。
大秦,神武——
兵锋近。
ps:今日第二更奉上…………迟了些哈,包涵下,三千两百字~
第十七章 暗流涌动(1/2)
一千青涛骑没入了草原当中。
以公孙靖眼中的‘洞天福地’作为基础,他们可以轻易获得给养,无需过多负重,损伤兵刃可以立刻得到更换,而斥候方面,一则有武功五品,轻功则足以与四品水准武夫匹敌的顾倾寒。
二则,不过半日之后,拥有整片北疆最骁勇鹰隼的契苾何力率领近百驯鹰人与青涛骑会合。
换刀换马换甲。
契苾何力褪去身上朴素皮甲,以蓝色额带系好了长发,脸颊消瘦,一双眼睛狭长锋利,像是刀子,左侧肩膀三层肩甲,右侧肩膀上却只一截天蓝色袖袍,上有青龙出水图。
抬臂,近百只驯养数年的雄鹰振翅冲向了天空,然后哗啦一下展开。
在五年前,他就一直奉命行走在草原上。原本他并不明白先生的意思,若是在中原,自己应该能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但是现在他才明白,草原为家的他,对于常人会轻易迷路的辽阔草原已经熟悉地仿佛自己的后庭。
最快的马,最好的斥候,最熟悉地形方位的向导。
一日后。
北匈王庭察觉到有些异样,派出了一名鹰扬骑将,率军三千驰援。
那名将领出身于北匈王庭,王姓赫连,自小骁勇善战,同辈中几近于无敌,接到命令的时候,正想着该怎么样才能在大猎当中大出风头,得了几个贵族女子的青睐,此刻满腹牢骚,只觉得恼怒。心中更不知谩骂了那位率军围堵的同僚多少次。
以三千游骑对幸苦跋涉后的一千神武卒,断无失败之理。
足足三倍的兵力差,怎么输?怎么可能输?
便是扔一头猪都不会打地太烂。
每往前行,心中憋闷越盛。
行至冰川前十里的时候,这名年轻的将领看到先前派出的斥候骑马回返,其面色已经煞白,这才察觉到些许不对,那斥候要翻身下马,赫连珹抬手拉住,焦躁不耐,道:
“坐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斥候面色煞白,道:
“回禀将军,我,我军前卫,已全军覆没……”
赫连珹神色骤变,骑马率军疾奔,十里的距离转瞬即过,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他看到那一暮的时候,仍旧被震慑,皑皑白雪,处处都是倒伏的尸体,一柄柄弯刀被倒插在地。
风吹而过,刀锋震颤嗡鸣。
……………………
大秦江湖中,大都督司马错三日前上天下第一庄讨教。
这是这位名将五年来第七次上山,第一次的时候,被庄主足以将洪潮硬生生打回海里的掌势打飞了十数里,面无血色,第三次的时候撑不过十招,这一次却能够和天下第一庄庄主交手到三十回合才败退。
虽然仍有不小差距,可庄主毕竟年事已高,而司马错不过五十岁出头,对于武者而言,正当壮年,江湖已有传言,天下掌法刚猛第一的名号,总有一日会落在这位素来沉默的大秦名将头上。
对于这个说法,素来对朝堂极为不屑,动辄斥之为朝廷鹰犬的江湖人却闷声不响,没有哪个胆子大的跳出来吆喝,最多也只是喝多了酒之后,暗地里咕哝了两声。
当年武灵王曾不屑称秦地苦寒,国小人少,名将唯二,其中之一就是指的大都督司马错。其在七国乱战时候,踏破蜀国,攻楚伐魏,战功赫赫,只在神武府之下。
只是他的声名素来配不上他的功勋,沉默不言,似乎木讷,早年常常被人挤兑讥嘲,仍不发一言。
王天策和司马错一直不合,可王天策离开朝堂的时候,只去了大都督府转了一圈,来来回回走了好些趟,据说手都抬起来要砸门了,终于还是没有进去。
天策上将空悬。
朝上前朝老将,世家,新贵盘根错节,谁人都想要坐一坐那开朝数百年第一等尊贵的位置,明争暗斗不可开交,皇帝仿佛视若无睹,而王天策离京时候,司马错遥敬天边一杯酒,自北域都护府入京师。
反手一巴掌将隐隐骚乱起来的兵家军方压得死死的。
众朝臣这才明白过来,兵家并非群龙无首,没了王天策,尤有都督司马错。
执行军法,一月间斩将过十,校尉近百,不乏在乱战中赚得了军功的勇将,贵胄子弟更是不当人看,兵法所言酌情处罚,一律按照最重来,依仗军功肆意妄为者,不是死就是流。
连皇帝都觉得肉疼,想要求情,被他以军法挡了回去,碰了一鼻子灰。
一月之后,兵家各部各司其职,朝堂为之一清。
司马错定众将之后。自退居为兵家大都督,并不去占天策上将军的位置。他都不坐,自然没有人敢奢望,全都熄了这个念想,自那之后,司马错便常常居于北域都护府,统帅边疆雄城,抵御匈族侵袭,而今已有二十余年。
北域都护府中,所有人都觉得再度上山硬接天下第一庄庄主三十掌后,必然受了不轻伤势的司马错神色如常,铠甲不离身,坐在石桌旁,平淡看着兵书和近来的军情。
堂下还有几人,都是气焰彪炳,是曾在七国时期捞了泼天军功的大将。
那些近些年冒尖儿的年轻武将还没有资格进来这个小屋子。
人都到齐了,杯子里的茶也喝干了好些次。
司马错放下手中的兵书,众将知道这是大都督有话要说,无不肃然,司马错起身,看着一侧墙壁上悬挂的大型边关地图,沉默了一会儿,伸出右手抵在了大秦和匈族的中间,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也不说话。
一位头发花白,谋士打扮的老者眯了眼,慢慢看着。
他是这边军军师祭酒,大器晚成,前四十年不过是个刀笔吏,七国天下乱,始才出头,上奏《七略》,历数七**略优劣,官拜随军祭酒,和天京城老龟,神武王天策一同纵横沙场,是司马错绿柳营的智囊。
与司马错生死相托不知多少次。当下明白这位百般韬略只在肚子里藏着的主将做的什么打算,主动开嗓道:
“而今天下太平了有快三十年了啊……”
“南蛮一代三面被我中原兵锋所指,窝着动不了,西域,中原,北疆,也已经有五十年没有大的战事了,西域三十六国,现在自己窝里打得热闹,没了当年的气候。”
“倒是北疆,这一位北匈金帐大王十多年前彻底把握了大权。北边儿的两个小国,还有西域接壤的一个就慢慢给他们吞了下去,整顿王骑,布下缓冲的草原,确实是做了些事情。”
其中一名虬髯大将笑道:
“祭酒说的不错。”
“这些年咱们和北匈打来打去,也就是在中间这一片纠缠来纠缠去的,往北面推最多也就推到了草原边儿上就回来了,没有什么大的冲突,这局势一时片刻怕是没有办法变了。”
司马错视线在狭长的两国缓冲带上扫了扫,突然冷不丁开口:
“北域的地快不够用了。”
众人心中微惊,军师祭酒只是眸子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
司马错语气没有波动,继续道。
“北域很大,可没有办法发展。”
“那里只能长草,吃牛羊肉,野菜,自太上皇北伐至今,北域五十年休养生息,草原上的草容易疯长,上一次把他们的骨头打断了,五十年时间,以匈奴的习俗,足够生出三代人,甚至于四代。”
“人口多,需要的畜牲更多,牛羊饿疯了的时候,草根也不会放过,草皮被啃光,来年的草会越长越少,牛羊会饿死。”
“他们没有办法养活那么多人。”
众多将领都在此地对抗匈奴许久,少的也有七年时间,史书中,兵书中,对抗匈族的记录都已经被他们翻烂了,都明白这句话沉甸甸的分量。
军师祭酒叹息一声,道:
“我将往日史书记载,草原犯边的记录做过整理,农家的人推算出了北域草原上最大的人口承受能力,若无战事,风调雨顺,最多四十年,草原就会爆发饥荒,五十年,就会有内乱。”
“不过这段时间,北域常常四处出兵,按照推算,应当还有十年时间才对,而且北匈犯边,总是我等得胜……”
司马错平静道:
“北匈王不会等到最后才出兵。”
他指着草原的边缘。
“北域边缘的草皮已经开始往回退,退了数十里甚至于近百里,边疆甚至于出现过沙暴,至于为何我等常常得胜,不过因为他和我等一样,借这个机会在练兵罢了,等到兵锋足够,便会挥军南下。”
“往日他们对于中原并不熟悉,但是现在,北逃的世家大族不少。”
“他们绝不吝啬于为北域铁骑出谋划策。”
众将神色沉凝下来。
司马错定定看着北域,突然道:
“十三边关城池,往前推进,扎营立寨,沿路设立卫城。”
“往前推。”
军事祭酒神色微变,突然察觉到一丝沁骨的冷意。
司马错道:
“有一支奇军现在在匈族后方,我等派人在前方战场主动出击,纠缠住北匈游骑,新军退后,老卒上前,绿柳出营,将战线推进到北匈王禁脔的缓冲区。”
一员大将开口道:
“可是,大帅,这样匈族会发疯吧?”
“要是一口气将鹰扬骑,阳金卒推进上来,我军恐怕损失惨重。”
司马错平静道:“他不会……”
“他的打算还没能完成,现在就把底牌打出去,不是他的作战风格,我等也不必纠缠,那一千神武青涛骑,相当于三分之一当年的神武府倾巢而出,这样的疯子在后方。”
“只要经历过当年七国乱战的人,都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在草原这种地形上,想要抓住那一千人,需要大军封锁围堵,他们敢将游骑退下去,就推进战线,若匈奴回防,不必硬碰硬,往后撤出,保持百里距离。”
片刻之后,众将退出屋子,各自领命而去。
只有那老迈军事祭酒还在,屋子一下就宽敞了许多,老人坐在椅子上,看了司马错一眼,叹息道:
“大帅,你这一局多少有些冒险了。”
司马错笑了笑,道:
“神武府三字,值得赌这一次。”
“五十年,不单单匈族新一代胆子变大了,我边关守将也没了锐气,哪里还能我等当年相比?在开战之前,需要有一次悬殊的大胜,让对面和我们自己的子弟都知道,为什么中原这样风光殊丽的地方,会在我们的手里。”
“这片疆土,可不是靠书生嘴皮子和仁义道理说来的。”
木讷将领眉宇间闪过一丝峥嵘。
军师老祭酒摸了摸花白的鬓角,感觉到些许萧瑟,叹道:
“大战……”
司马错低下头,翻动着桌上的军情报告,看了一会儿,突然道:
“祭酒,你新收的那个弟子,学到了你几成本领?可还能用?”
老者心情缓和了些,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道:
“他天赋很好,比起老夫当年出色许多,虽然常常读不进书,却常有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无理手,不合兵法道理,却还堪一用。”
司马错脸上有一丝笑意,道:
“很正常,这一代代经验积累下去,怎么可能反倒不如咱们当年?”
“若是这样,这一次便让他率军推进罢,若能活着回来,北伐时候,给他个前锋将军当当。”
老者道:“如此却要代他谢过大帅了。”
公孙靖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在折子上写了一笔,抬起头来,笑道:“你那个徒弟的话,虽然是学得谋略,可……罢了,我还是给他配一个,不,左右两个谋士罢。”
他半开玩笑,也半认真地道:
“若是给了一名武将,可能被你那个徒弟糊弄地耍上一出孤军深入。”
“到时候主将主谋一同发了疯,寻常士卒可拦不住。”
老祭酒想到那把三百多斤的陌刀,苦笑无言,只是又拱了拱手。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这一章是四千字~下一章凌晨左右了吧~
第十八章 海动山倾古月摧(2/2)
王安风以一剑送兵解迫退了北疆军神单星澜,坠入冰川之中,只觉得一股股寒意往自己伤口处钻,精神微振,一身气机流转,将周围的冰川迫开,在水中激流,撑开了一个没有水的空间。
右手中神武剑仍旧有淡金色流焰升腾。
气机紧绷,一气上昆仑,若是单星澜不顾一切追杀下来,那么下一剑便会让他好好吃上一惊。
但是单星澜只是在冰川之上凝视了片刻,便挥剑将完好的那一部分冰川撕裂,冰川倾倒砸落,一层一层将地下河川的入口堆积起来,王安风想要出来绝没有先前那么简单。
王安风未曾松懈,一直到单星澜的气息当真远远去了,这才略微放松。
绷紧的身体稍微松缓下来,就感觉到一股难言的疲惫袭上心头,强打精神,以气机护体,落在了河川的底部,他虽不通水性,但是这里水不是很深,以他此刻深厚的内力气机,足以将水迫开。
当下如在河水底部疾奔,顺着河流流向,往东而去。
速度极快,若从河流上看,能够隐隐看到一股激流掠过,如同河中有蛟龙作恶,荡起阵阵涟漪波涛。
北域的边疆,连绵环绕的冰川将大海挡在了外面,王安风潜藏于冰川之下的河流当中,仗着自身气机,一夜不停,若有阻拦,便抬手以掌劲将其生生打断,在大秦的时候,水温若是达到这么低的程度,一定已经凝结成了厚重的冰块。
但是这河流中却连一点冰渣都没有,寒意入骨。
若非气机已达到生生不息的境界,便是他也支撑不住,行至夜半,约莫已经顺着河流暗涌一口气奔出了两三百里,水流到了前面,突然不再流动,抬手摸了摸才知道,前面一块极坚硬的寒冰挡住了道路。
水流似乎仍旧能够流过去,也或者,百川东归海,这河流是玉壶山脉冰雪消融形成的,毕竟不可能只有这一条暗流,这一条冰川下的河流似乎只到这里了。
王安风伸出手往上推了推,推之不动。
显然,在他的头顶,不知道现在有几百丈,还是几千丈的冰山,和周围其余的冰山连接,想要以蛮力突破,难度极大,若是按照原本方向回返,一来极麻烦,二来可能会被单星澜玩上一出守株待兔。
王安风想了想,伸出右手,按在了前面的冰川上。
赤金色的火焰在冰川寒流中燃起。
千百年一直黯淡的河底被气机光焰照亮,王安风的眸子倒映着火光,气机转过三千,直抵昆仑,心肺之间突然一阵刺痛,仿佛一大把钢针生生塞入体内,神色一变,嘴角渗出些许鲜血,双耳有剑鸣清越。
王安风回想起单星澜最后那一剑。
以少林金钟罩的防御,单星澜能以剑气强行破体,可见那剑气手段必然非同凡响,怕是这位北疆军神压底箱的手段。
当下以浑厚气机,生生将那剑气裹挟。
后者虽然强横异常,总还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比不得王安风自身内气生生不息,只是那毕竟是一位宗师极看重的手段,化去极难,更是拖住了王安风七成气机量,映照寒川的光焰一下子黯淡下去。
王安风强提精神,神武剑上,原属于麒麟锁的气机升起。
双拳之上,一寸一寸炸开流焰。
王安风双脚踩在河底,不见如何,已经下陷数寸,冰川下河流沸腾,暗流朝着周围涌动而去,旋即被生生压低。
王安风双眼之中流光慢慢收缩,仿佛一尊石像。
不动心,不动念。
旋即喉中低喝,右拳猛然朝前翻砸而出,气机裹挟,连带着一条河数里暗流朝着前方涌动,气机幻化火麒麟,猛然撞击在了不知道有几丈,还是几十丈厚重的冰山上。
…………………………
海天一色之间,月色亦是渐渐隐去,取而代之,东方渐渐有鱼肚白升起,只是太阳仍旧没有出现,距离那一**日东升,少说两刻时间,多了,小半个时辰也是常有。
一艘大楼船安静停留在海面上。
这船极广大,更极奢靡,《天工》中记载,海船第一等长及四十四丈,阔十八尺,已天下少有,这一艘楼船更在其上一筹,高五层,九桅可十二帆,气象极浩大。
船身微微晃动,涟漪倒映着天地间流光,妍丽万方。
在船身最前,一名少女盘坐其上,神色端庄,似在打坐练气,旁边一位灰衣老者双手笼在袖口之中,一把全白了的山羊胡子,口中低吟:
“丹者,单也,一者,单也。惟道无对,故名曰丹。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谷得一以盈,人得一以长生。”
少女闭着眼睛打坐练气,心里面默念练气的口诀,没有三十遍,也有十几二十次,天边那**日仍旧不曾升起,突然丧气道:
“大师父,这大日东升的紫气,怎么这么迟?”
“徒儿已经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老者皱眉,抬手一个暴栗敲在少女的额头,先前安静时候如同道门大真人,大有练气入重楼,登紫霄的高人气度,这个时候脾气似乎颇大,白眉倒竖,喝斥道:“安静些,好好练!”
少女捂着额头,懊恼道:
“不就是道门的内丹术?早就烂大街了的东西。”
老者气得瞪眼:“这门内丹术和外面的可大不一样,我好不容易才拿了一把剑和道门老牛鼻子换来的,放在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哭爹喊娘想要得来,旁的口诀只是个强身健体,哪里能吸紫气,登高楼的?”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门口诀更适合打基础的了。”
“再说了,若不是你早上不愿意起来,老夫何必要带着你来这四海最西边儿?这儿离那一片山也不远了,过那五百里山,就是北疆的边缘。海上再没有比这里的紫气来得迟的了。”
少女转了转眼珠子,讨好道:“那大师父,咱们再往东边走走?”
“那个什么紫气不过来,咱们就去找它便好啊。”
老人神色徐缓了些,抚须道:
“你这句话还有些道理,只是可惜,只得其表,不得其里,所谓紫气东来,便只简简单单一道紫气么?天地龙虎气,吐纳的并不是那一道紫气,而是一方天地,众生万物,阴阳流转时候的龙虎变化。”
“便如画龙点睛,一点龙目,腾云飞升。”
“可你只点了这一对眼珠子,能成了龙么?”
少女拍手笑道:“这个道理我是懂得的,三叔公教我杂学时说过,看书要不断看,一本不明白不打紧,一本一本去看,积累学识,终有一日豁然贯通,只看那最后豁然贯通的一本也是不行的。”
“便如吃了十个面饼肚饱,可是没有前面九张饼,只吃最后一口还是饱不了,想来这吐纳紫气也是一样的了?”
老者点了点头,道:
“老三虽然常用什么芝麻大饼讲道理,却也有几分意思在。”
少女见老者注意力被转移,盘坐的模样稍微放松了些,又笑嘻嘻道:
“大师父,那边的山过去后,真的就是北疆了吗?”
老人点点头,道:“不错,这一道山脉只是直直往里,也有五百里,其中多有天险猛兽,寒风凌冽,更往里走,千百年寒冰终年不化,要比从东海蓬莱去中原,转道走北疆危险许多。”
“原来这样……”
少女右手托腮,脑子里又转出了一个念想,道:“上面不能走,那么不能从下面走吗?百川东入海,下面该有地下河,总不至于也像是从山上走那样危险吧?”
老者几乎被气地笑起来,他一身四品的武功,当年也曾经震动江湖,和道门长老比过剑,也见识过天下第一庄庄主一掌掌势震惊百里,人老成精,如何不知道小姑娘心里的打算。
当下也不戳破,只见她自以为计成时候,才一拍小姑娘后脑勺,淡淡道:
“闲话到此为止,该修行了。”
少女脸上笑容凝滞,不情不愿哦了一声,有模有样盘坐在了最前面。
伴着老者低吟道经,心神逐渐放空,体悟到周围天地,隐隐察觉,何为龙虎,何为天地阴阳,旋即心中明悟,阴阳轮转的那一刻即将到来。
深深呼出浊气,微微屏气,准备将那一缕紫气纳入丹田。
老者在旁边看着,见到少女神色端庄,面容微泛玉色,老怀大慰,他当年一味追求紫气,走了岔路,这收下的徒弟天赋资质更在他之上,有他指点,少走许多的冤路错误岔路,往后成就不能说在他之上,起码更顺些。
天地一丝紫气浮现。
西边山峦陡然发出了剧烈的震颤声音,少女吸纳紫气的动作被打断。
海面上骤然便起波涛,巨船剧烈晃动起来。
船上所乘武者军士无不被惊动,奔将出来,老者神色一变,伸出手,搭在了少女的肩上,替她理顺气息,一双眸子死死看向西侧。
连绵五百里的山脉,最外面一座巨峰以肉眼可见的频率晃动不止,旋即伴随一声轰然巨响,激烈的潮浪从那一侧涌出,形成一道道汹涌的激流。
地下冰冷的河水冲入海水中,迅速化作了寒冰,海水受激,暗潮涌动,竟掀起了一道高达十多米的浪头,翻涌着朝着后面拍下来。
一人踏在海面寒冰上,距离那浪潮不过数丈。
蓝衫衣摆微微拂动。
抬眸看到不远处的大船,右手持剑,背负在后,左手抬起,五指次第律动,翻砸而过。
拂春雷。
残月在上。
千万顷海水河水轰然炸开。
如雨落。
ps:今日第二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