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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海上打劫的,劫财还是劫色(二合一)

    浪潮涌动,立在船头的老者脚尖踩在船板上,江湖上最平常不过的千斤坠给耍出了花来,任由潮起潮落,这一艘大船自巍然不动,只是见到那千万顷巨浪顷刻化雨的手段,心中震动根本不比任何人差。

    破山摧浪。

    居然又见到了一己之力抵抗天象的手段?

    他年少时行走天下,也曾经有过许多让寻常武夫艳羡已极的经历,年老后,在一次踏浪而行时候,遇到了这个宝贝徒弟,屈身入了大秦东海侯的府中做了一个有名无权,地位清贵只在寥寥数人之下的大客卿。

    东海侯出身皇室,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当年双龙夺嫡事情,许多人都知道些,其实按他说来,说不上是双龙,最多是龙吞蛟的局势,那一位前太子也就是身居太子职位,手持帝王剑,又有天京城老龟周丹枫背书,气运一层叠一层,才能和那沙场上厮杀出来的二皇子相抗。

    可终究是借来的,便如火上浇油,鲜花着锦,只看起来热烈。最后相杀起来,只一个时辰便尘埃落定,几乎有龙腾九天势的太子被那位一手镇压了六国的谋士剥去了层层龙鳞龙甲,干脆利落取了性命。

    之后剩余的皇子全成了侯爷,分派出去,无事不准入京,其中骁勇武功甚至于在当今陛下之上的那位,成了一根定海神针,压在了帝国东海,东海疆域上多有小国,还有自诩求仙问道之人聚集的门派。

    大秦设立有东海卫,光长及六十四丈的如山巨船就有三十艘。

    他这宝贝徒弟正是东海卫大将军的嫡女。

    那少女刚刚现些行错了气,此刻回神却半点没有害怕,极兴奋,初出茅庐不怕虎,连忙招呼周围的船员,这一艘大船上千人都是她家属下,任由怎么不乐意,主家发话,这一艘大船还是望着那座山的方向驶过去。

    片刻后,还剩了一段距离,大船再无法往前。

    老者长啸一声,抓起了少女肩膀,大袖飘飘,踩踏水面,行至那山下。

    一掌劈空砸下,水面被硬生生砸地下沉近丈,露出了一个黑压压的空洞,地下寒水流出,不断再洞口处形成寒冰,恐怕再不过半月时间,这个空洞就会形成坚硬程度不逊钢铁的寒冰。

    这一带地下冰川的河流温度远在寒冰之下,却偏偏不结冰。一旦与平常的水流接触,就会迅速化作坚冰。

    少女只觉得自己心脏砰砰砰直跳个不停,看了看那洞口,瞠目结舌道:

    “他是一路从北疆打出来的么?!”

    “这,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老者摇了摇头,道:“应当不是,他大约是顺着地下寒川而来,可以他手段,生生砸出一条通道,砸裂百里,似乎不是什么问题。”

    少女听得心神往之,左右看了看,道:

    “那,大师父你也能做到这样吗?”

    老人脸上浮现一丝寂寞之色。

    四品与三品,只差一步,就是天地之别,是以那一道关隘被称之为天门,推开天门做神仙,已经不是凡俗中人,摇头道:

    “这样的手段,都是上三品的神仙中人,我做不得,整座东海,恐怕只有飞灵宗的老不死能行了吧……”

    他声音顿了顿,想到了每次见到东海侯时候隐隐一股寒意,东海中仍有占据蓬莱岛天地洞天的东方世家,只是东方世家精擅奇术,据阵而守,应当没有上得了天门的武夫才是。

    心里想着一件事情,口中却继续道:

    “前些日东海中相传有恶蛟龙出世,便是那老家伙飞追出三千里,手中一十三柄奔雷矛全部射了出去,海水翻腾,啧,那一日血水染红了数里地。”

    “以这样的手腕,打通这一路也不是难事。”

    老者看到少女神色时而向往,时而遗憾,抚了抚须,安慰道:

    “你天赋不差,若能奋勇精进,或者有朝一日,推开天门,做那人间真仙人,也未尝不可。”

    “那一门丹田决,不可以懈怠,需日日修持。”

    少女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兴起时所学的武功有了重量。

    ……………………

    王安风不知道有人追他过来,在冲出东海之后,气机已经耗尽,强行以古道人所传一式拂春雷的指法将劲气打入海浪中炸开,便借助海浪涌动,遁入少林寺中,一入寺内,便即踉跄了下,呼吸急促,险些半跪在地。

    吴长青早早等在一旁,伸出右手将他搀住,手掌抬起在他心口上连连虚点数次,每一弹指一道长春真气入内,施以医家截脉手段,将单星澜那一剑剑气瞬间压制住,便如截道分流,锐气登时间一散。

    王安风心中一口气崩到现在才松懈下来,无尽疲惫涌上心头,径直昏迷过去,足足数日方才转醒过来。

    之后吴长青自是给他疗伤,只是那一道打入他肺腑中的剑气却尤为特殊,几乎已在王安风体内扎了根,难以以外力拔除,只得靠着他自己的内功一遍一遍冲刷,才能够将这道剑气化去。

    单星澜毕竟是北疆军神,一代宗师。

    最后这一手压底箱的买卖极狠辣刁钻,王安风是内力醇厚扎实,才能将这剑气裹挟,即便如此,也花费他七成气机压制,否则便会感觉心口刺痛,换做寻常的四品武者,再有几条命也不够换的。

    头发花白的吴长青一边给他配药,一边儿絮絮叨叨。

    什么这一次行事太过于莽撞了,年轻人得要徐缓柔和些,过刚易折。

    什么这一剑若再往上偏一寸,就是金钟罩也扛不住了。

    到时候半死不活回来,是想要让圆慈大和尚再出去抗一次山么?

    年纪长大了,便要学着行事谨慎小心,命是自己的,能走就走,风头出不出都一样。

    鸿落羽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不就王八么?

    素来和善可亲可敬的吴长青大怒,放话说大不了熬死他。

    怎么,我药王谷就只这一根儿的独苗,熬一熬怎么了?打不死你熬也熬死你,不止熬死你,慢慢调养身子,连你儿子孙子一气儿送走了,还能顺便再熬死你的曾孙。

    到时候去你坟头上倒一杯酒,来来来。

    有本事两百年以后爬起来再打三百回合。

    虽说现在实打实恐怕都不是王安风对手的老人好几年不生一次气,可这一次生气就大有地动山摇山崩地裂的气派,身上裹着药的王安风和鸿落羽紧挨着排排跪坐在地上,王安风老老实实,实则并不反感,鸿落羽大气不敢出一次。

    古道人过来转悠了一圈儿,脚尖才踩在石头上转头就又溜达出去,风风火火来来去去,袖袍飘飘扬扬都没有垂下去。

    吴长青足足训斥了一个时辰。

    不只王安风,连带着鸿落羽也头昏眼花。

    老者方才心满意足,又强调要小心行事,非得要王安风老老实实应承下,这才继续配药去了。

    进去了药房,不由得有些感慨。

    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唠叨,年少时候再桀骜冷峻的人也躲不过去。

    一有了孩子徒弟,最长面皮的就不是手上剑多快多准,而是老子的臭小子比你家争气得多,就只这一点,能让白水都醉人。

    王安风可是老人一手药一手饭从十三岁拉扯到二十岁,当时单星澜下了狠手,要不是文士拦着,老神医险些隔着少林寺扔出去一把尸骨俱灭断魂散。

    欺负我家孩子,不晓得毒字怎么写的。

    一把毒是毒不死你,可这里天下十大奇毒能给你凑个齐活儿。

    再以剧毒凑个流转不朽的药阵,毒不死你,撑也撑死你。

    想到这里,他心里也有些抱怨那青衣书生,他怎么样盘算的是他的事情,却不能拦着他出手,想着想着一抽药屉,微微一怔,本该空了的药屉里头满满当当,存着各种宝药奇药,专门对症。

    老人抬头,神色和缓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朝着东面儿峰头啐了一口。

    “口不对心的书生。”

    ………………

    王安风在少林寺里又呆了差不多三日有余,气机稳定了,才重新离开。

    只是单星澜那道剑气,仍旧还在体内盘旋,王安风苦中作乐,只拿这足够劈山的剑气当磨练,内练金钟罩气机,每一道气机流过,只能消弭难以察觉的一丝,刺痛却极难熬。

    只是他本身悟性极好,这一口剑气入体,虽是吃尽了苦头,可是单星澜行走中原三十年,七国江湖上打出赫赫名气的那一口剑气已经被他看出了几分玄奇。

    等这一口剑气全被他化去,这一门上乘的剑气手段说不得也就成了他的杀手锏,江湖上修剑的手段,无外乎是先握剑,然后练习剑招剑式,渐渐领会那不用言语传道的剑意剑势。

    江湖上剑客如过江之鲫,都以剑势为最浩大处,剑意为最艰深。

    至于那寻常武夫都能斩出一寸两寸的剑气只当作是内力深厚的表现,能将一口剑气凝练成丝线,离体而处绵绵不断仿佛女儿家三千心心结的手段,王安风这还是第一次见识。

    因着少林寺本身的限制,王安风只能够在他进入少林寺的地方出现。

    是以他再度出现的时候,仍是那一片才出了北疆的汪洋,先前那一艘极奢豪的大船已经消失不见,海面上平静无波,王安风踩在海面上,第一次见到这海景,一时间胸怀为之一阔。

    昂首长啸,身形往前徐徐而行,每踏一步,水面之下必然暗流涌动不休,身子就如大弓强弩射出的箭矢,往前面飞奔,只是渐奔了半个时辰,便觉得有些茫然头痛。

    四下里望来望去,风景一般无二,几分不清东西南北。再如何雄壮的风光,一脸看了半个时辰没有变化,也有些看腻味了,何况这汪洋之上除去水面,半点景象也无,着实乏味。

    王安风踏水跃起,立在了水面上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截木板上面,晃晃悠悠,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他虽知道蓬莱位于东海,却一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哪里,二来也不知道蓬莱的位置。

    当下持剑,以天机术算了两遍,却没能指向蓬莱岛的位置。

    王安风想了想,将测算的目标,从蓬莱岛,变作了距离蓬莱岛最近的一处小岛上,这一次天机却没有受到意外的干扰,得到了明确的卦象,当下踩在了木板上,气机引动,载着他悠然而去。

    东海上气机混乱,常有天然形成的气机风暴,御空不易,王安风只踏水面而行,如此数日,渐渐靠近了岸边的方向,这一日从少林寺取出来的水已经喝尽了,王安风打算再去取些水的时候,看到了远处隐隐一艘大船。

    当下心中念头微动,打算去那船上借水,若能借个落脚处便是最好。

    虽然于他而言,踏水而行速度半点不慢,但是海面上无时无刻都有浪潮起起伏伏,那般感觉让他颇不好受,总会想到少年时骑马被那些健马颠地七荤八素的记忆,腹中隐隐翻腾。

    当下把水囊收好,脚尖微踩在木板上,往那大船而去。

    逐渐靠近了之后,那艘大船上的人似乎也是看到了王安风,调转了方向,朝着他的方向,分水破浪而来,和前次所见那长及四十四丈的巨船不同,这一艘船要小上许多。

    只得两层,三张帆,船上船员最多过百。

    王安风压停了木板,脸上露出些和煦微笑,高声道:

    “在下失了船只,请诸位能援手一二。”

    “必有厚报。”

    一个有些消瘦的汉子听到声音,攀在船沿上往外看了看,双目露出喜色,然后高声喊道:

    “大姐头,咱们找着个落难的书生…………”

    王安风隐隐察觉不对,笑容微滞。

    片刻之后,一名有几分手段的武者拉着悬下来的粗麻绳,踩在船身上攀附下来,一下抓起了王安风的肩膀,往上而去。

    王安风未曾暴露自身武功,着实是这数日里看海浪看得肚子里泛起苦水,除此之外,心里还有些心思。

    他终究还是不太愿意让东方家知道自己来了这里。

    当年他爹娘流落江湖时,四大世家之一,到最后还是不曾出现过。

    他娘死在大凉山下。

    王安风已被提起在船板上,然后放下。

    抓他上来的那汉子赤着一双脚,腰间用麻绳捆着了一把刀,退在旁边。

    前面站着一名清秀的女子,穿着浅绿色的长裙。五官颇出色,只面容皮肤经久暴晒,为古铜之色,脸颊一道刀疤更是将原先那些许的温软气斩了个七零八落半点不剩下。

    女子本来似乎在想事情,看到了这被抓上来的书生,不由得眼里一亮。

    在海上讨生活,见的都是皮肤黝黑的苦哈哈,少有见到这样气度模样出挑的人来,放在船员里,就跟一堆黑沙子里扔进去一颗珠子,太过显眼。

    当下把脑子里想的事情扔下,凑上前去,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绕着圈儿打量了好些次,嘴里啧啧称奇,旁边船员勾肩搭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

    王安风心中诧异,有些失笑。

    这分明是个五官柔和的女子,可此刻倒是有几分揣着银子上青楼挑姑娘的大爷气派,眼神里更无半点羞涩,神色和神武府尉迟老柱国的孙子几乎有了十成十的相似。

    苗芷巧眼里放光。

    她本就是江湖门派出身,后来门派被东海卫扫荡了,便沦落在此地。

    早些年把几个想劫财劫色的海上寇贼给收拾整编了,闲时打渔,偶尔摘了旗子,客串一把海上的强人,劫取三五成渔获,却不下杀手,反倒驱逐那些真正下狠辣手段的海盗。

    她虽识不得多少道理,可一顿饱和顿顿有的区别还是分得清的

    可现在脑子里可没有了精打细算慢慢捞鱼的打算,只打算宰了吃一顿饱的,转了两圈转到了王安风前面,终于满意,脸上浮现一个和尉迟杰有几分神似的笑容,一拍手掌,大声道:

    “你小子不错,往后便是我家妹夫了!”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二十章 未见鲸鲵碧海中(二合一)

    夏日里大船在海面上悠悠往相熟的小岛里去补货,停在了海岛边子上,麻项禹趴在船沿上,百无聊赖看着海浪一起一伏,右手随便在腰间麻绳挂着那刀上拍了好几下,声音沉闷闷的。

    熟铁刀自然没了那百锻雪花纹的明刀宝刀好听入耳。就像是他这样半是海盗半是渔夫的低贱人,没法子比那些个外表光鲜的世家子比。

    不要说世家子了,就是肚子里读过几本书的,他都比不得,看着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就心烦。

    想到这件事情,麻项禹心里一阵子发苦。

    转过头往里头瞅了瞅,看到那个光明正大就留在船上的书生,心里后悔喊了那一嗓子,难不成大姐头那妹子就真的给了这莫名其妙的古怪书生?

    他往日不是没有见过那些个什么所谓的读圣贤书的书生,大多要么犟地像是头蠢牛,要么就装模作样,眼珠子比谁都活络,本来打算是要看个笑话。

    可这书生不一样,呆在这船上,一没有那些伪君子一样,看上去好说话实则谁也看不起的恶心人习气,也不会如同犟牛一样,动不动面红耳赤要跳海明志,脸上总也是一团和气。

    待人诚恳,遇到事情也愿意挽起袖子帮把手,不过几天时间就成了这船上的老行当了似的,人人熟稔打个招呼,就是他这原本打算好好看看书生笑话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船上有曾经念书念了半辈子,然后老得明白过来把书烧了的老书生,说这是真读出书里味道的那种真书生,野狐话本里面,给那些狐仙拐去了的,大多是这一类。

    老书生还怪笑补充了一句,像是麻项禹这样脸上生了三斤五斤麻子的,狐仙多半还是看不上眼的,掉几大斤的书袋子都不成。

    麻项禹摸了摸脸,朝着起起伏伏的海面吐了口唾沫,脑子里搜刮了好久,竖了个中指,骂道:

    “男人长地比大姐头都好看。”

    “绝对不正经。”

    “我呸!”

    几只白色海鸟振翅掠过船沿,嘎嘎叫唤,麻项禹大怒,手上挂着麻绳的刀子挥舞起来,大骂起来:

    “鸟的臭鸟,滚滚滚。”

    “当心大爷打下你的鸟来下酒吃。”

    化名王风的王安风转过身子,没有去捅破了瘦麻秆大饼麻子脸无意捅破出来,‘大姐头才是最好看’这事儿,替某个船上老汉接过了常人手腕粗细的麻绳,在船上颠簸了大半辈子的老人盛赞后生拉的稳。

    王安风笑了笑,海风吹面,仍是有几分不适应。

    海船走的比他想的要慢些。

    没有直往东海海岸去,而是一个岛一个岛去走买卖货物,粗麻绳系在岛边大石上,省地船被冲走,那果树上果子特殊,圆圆一个球,外面硬实,里头的汁水却甘甜,中原西域北疆都没能见过,大约是海上特产之物。

    不知道是否容易保存。

    他着实认得许多喜欢这些吃食的人,东方熙明,张听云,青锋解上林巧芙,吕白萍虽年纪更长,白衣按剑,却尤喜欢甜食……

    自中原而出雄关,走西域,入北疆,连战万里,破群山冰川而入东海。

    距离先前和好友分别,已经一年多了,张听云已经两年多不曾再见。

    正出神间,那剽悍异常的大姐头苗芷巧从海岛上冲出,身法寻常,但是仍看得出不是瞎琢磨的手段,快掠几步,踩在了停船用的粗麻绳上,一口气冲上了船上,干脆利落落了下来。

    岸上渔夫打扮的人送到海边。

    其中一个老人笑眯眯喊了一声下次来多带某些某些东西,听得出都是海货,若是实在觉得苦,就嫁给他二儿子,早想了好多年,相夫教子比操弄船帆船舵轻松太多。

    苗芷巧毫不客气吐了口唾沫,竖起中指大骂了一句去你娘的,渔民反倒是一气大笑起来,然后冲着这很有几分匪气的女船首一拱手,道:

    “路上平平安安的,乡亲等着你的货。”

    苗芷巧一摆手就算是应承下来,这一艘王安风不知道是个什么船的大船调转方向,往海里行去,将粗麻绳收回来的老船员嘴里嚼着鱼干,咂了咂嘴,道:

    “书生奇怪咱们怎么和这些个渔夫关系这么好?”

    王安风只是笑了下,不说话。

    老汉缩了缩脖子,看着海面,自言自语道:

    “告诉你也没什么……咱这船上也做些没本的买卖,可那也就是老大这么想着,什么没本的买卖,之后总要护着那些出去走商的商船来回,只要三成渔获,那些买卖来的东西就不要。”

    “三成渔获,说实话也就一两个月吃食,遇到了那些个脑壳儿挂在裤腰带上的狠人也得拼刀子,不过对面也晓得厉害,没几个敢和咱们拼的,这两个月,那些海岛上老家伙索性不出水,要咱们给他们交换货物,嘿嘿,他们上道,给银子。”

    “有崽子觉得憋屈,说实话这比往日那样过好得多了,苗老大也该找个安稳行当了。”

    “若是这一行做成了,过几年弄成个小商会,好歹是不用刀口子舔血,只可惜老大她门派都给飞灵宗和东海卫给侵占了去,想要她在东海卫下头上个记,难,难哟……”

    王安风等老船夫絮絮叨叨说着,只是笑,并不答应。

    老船夫有些尴尬摸了摸红通通酒槽鼻子,道:

    “和你说这些,就指望着你往后出去了以后,认得什么合适的汉子,也引见引荐……”

    远远的苗芷巧叫唤了一声,老船夫打了个抖,干笑着往过走。

    他表面憨厚,心里头其实还有着其他的小九九,这莫名其妙的书生看上去真是个念出书来的真书生,看样子家境也查不到那里去,尽量和那些在东海边儿上有家世也有才学的人结下个善缘,往后好歹能留下个面儿。

    他们这行当做的,没在官府留下备案,小了说是私商,打成真寇贼也没处喊冤去,这个时候多费点口水,到时候没准留下条性命,至于说要绑了去做苗老大的妹夫,老人就当老大酒喝多了耍酒疯,左耳进右耳出。

    其他人起哄,他也就凑凑热闹,事后当个屁直接放了。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那个貌似憨厚的老人嘴里给撬出来了什么消息,脸颊一道疤的苗芷巧怒气冲冲过来,憋红了脸,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巴巴道:

    “船上不养闲人,你在这儿杵着作甚?!”

    旁边因为发现了王安风,气地和海鸟怄气的麻项禹凑过来,嘀咕道:

    “就是就是,可不要掉书袋子,船上可不兴这个。”

    “咱们在海上搏杀,考的可是一把子力气,不是那几个鸟字。”

    麻项禹拍了拍排骨似的胸膛,觉得没有太大说服力,又拍了拍腰间拿着麻绳挂着的腰刀,这把熟铁刀好歹争了口气,半拉不响地铮了一声。

    王安风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温和笑道:

    “我其实,也练过些武。”

    麻项禹一声嗤笑,又拍了拍刀,不屑道:

    “你?好,就当你说的对了,比得过你师父了?出师了?”

    王安风老实摇头,道:“比我师父还差得远。”

    麻项禹满脸得意,抬了抬头,道:

    “那你不成。”

    “老子当年可是让我师父给夸出花来了,竖了大拇指的,那叫一个顶呱呱,你?你不行……连师父都打不赢,这怎么还越学越回去了?”

    苗芷巧一巴掌把旁边越说越起劲的麻项禹拍了个趔趄,一口气没上来,话也就断了去,然后恶狠狠看着王安风,更不相信这个看上去文弱书生有多高明的武功,一摆手,指着旁边架着的几杆长杆,恶狠狠道:

    “去钓鱼去,船上不养闲人!”

    “钓不上来,你今天就没肉吃……去!”

    麻项禹咧了咧嘴,心道这不对啊,不该是没饭吃么?没肉吃是怎么了?真当是自己人了?这还没过门没成亲呐……

    麻秆身子的渔夫心里惆怅无比。

    王安风老老实实提了那钓竿走到船边儿上。

    这艘船上的船员,在每什么收获时候,也会停在某一片海上捕些渔获,苗芷巧嘴里那没本儿的买卖也不是日日都有的。

    那些文人雅士以夜钓,湖钓,海钓为修身养性的雅事。

    用的渔具也都精致地不像话,紫金竹,玉蚕丝,反正钓鱼的家伙贵重到寻常百姓恨不得供起来当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儿的自然只是最寻常的那一种,灰扑扑不起眼,就只一个好处便是结实耐用,麻项禹看他不顺眼,暗地里送鱼钩鱼饵的时候,用劲儿把鱼钩给掰直了去,然后便有几分后悔,以为那书生会阴阳怪气说给大姐头。

    却未曾想书生只是将鱼钩换上,便甩竿垂钓,似乎并没有发现。

    麻项禹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然后就有些良心发现,觉得自己会不会做的有些不大地道,没有注意那一杆甩出去,轻飘飘的鱼线和那直钩就像是强弩射出去的一道箭矢,笔直探出。

    苗芷巧回了前面,心里懊恼会不会有些说的重了,要是那人的书生脾气起来了可如何做?她自认看人极准,一眼见到这书生便觉得能配得上那救下了自己,也救下了玉龙门剩余一百弟子的妹子。

    长得俊,身子骨也好,为人似乎也不差。

    正自懊恼后悔脾气太冲的时候,踩在船帆木杆高处的船夫突然高声叫唤了一声,双手抓住木杆,一口气滑下来,脸皮抖了抖,道:“大姐头,不对劲儿,有什么东西往咱们这里跑过来了。”

    苗芷巧神色微变,提起手中自门派遗骸里夺回来一把上乘伏波刀,几步往上跃上船帆高出,一手抓住了粗壮的木杆,蓝色海水之下,一道极大阴影靠近,少说三四十丈,如鱼有尾,头却方形,潜伏在了大船之下。

    水面上仍有淡淡血水。

    苗芷巧神色一变,却不是恐惧,而是松了口气的缓和,笑骂那船夫,道:“眼睛花了,连咱们自家人都不识得了?”

    那船夫脸上苦色,道:“大姐头,不是你们宗门留下这一头鲸鲵。”

    苗芷巧微怔,旋即神色微变,最近七宗之一飞灵宗宗中绝顶高手以追捕恶蛟名义背负一十三柄奔雷矛冲出三千里海域,那十三柄材质只比神兵差一线的兵刃全部抛掷出去,血水染红数里海面。

    当时她只是想着,能够劳累那位凶名赫赫,也是威名赫赫的宗师出手,总不至于是这一头常来自家门派海域的鲸鲵,可此刻一想,她门派被灭,偏生和这鱼儿关系最好的她无事,鲸鲵也成功脱逃。

    恐怕当年飞灵宗灭他们宗门,便是眼馋这一头结下善缘的异兽。

    或者正是打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打算,跟着不甘不愿的她还有这一只鲸鲵,找到了年岁更大的鲸鲵,这才引得了宗师出手,奔雷十三道掠过海域三千里。

    苗芷巧咬了下唇,脸上浮现一丝狞色。

    远处海面上,一艘大船缓缓驶出,是违逆了朝制的三十四丈长度。

    船首猛虎首撞角上,踏着一名穿猎装的英武男子,背后背着三根一米左右短矛,顾盼生辉,看到了那因害怕本能躲在了船下的异兽鲸鲵,眼中浮现一丝贪欲,手中抽出一根短矛,猛地射出。

    仿佛霹雳雷霆,瞬间爆射三百丈,刺入水面之下。

    苗芷巧手中伏波刀斩出劲气,落在了飞矛上,却如清风拂面,那射出的飞矛连些许方向都没有走偏,天下七宗之中,以抛掷手法强踞其一的飞灵宗,抛掷飞矛自有手段,瞬间射暴海面。

    下潜的鲸鲵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声响。

    苗芷巧大怒。

    奉命追赶而来的青年哈哈大笑,意态飞发。

    两人都没有发现,那一根短矛在入水的瞬间被斩断了其中精气神,只剩矛尖落在了鲸鲵皮上,未曾刺入,鲸鲵发声,只是因为恐惧受惊。

    王安风持钓竿端坐钓鱼台,口中低吟。

    “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这么大的鱼,居然真的有。”

    嘴角勾了勾,心里自然浮现出能够吃多少顿的念头被压下。

    复又遗憾,这样大的鱼儿,便是麒麟火,恐怕也只相当于烫伤的程度吧?怎么做熟?除非焚江煮海……

    可做熟,不等吃完便也臭了。

    耳畔熟悉的嗓音如平地惊雷乍起,刺地他耳朵发痛。

    “徒儿,好徒儿,乖徒儿……”

    “小疯子,你给我听清楚了。”

    “这个关乎咱们神偷门祖业,你可不能不管,我们祖师爷就是东游时候曾见到过了鲲鹏浮水的景致,然后写出了逍遥游一篇,之后才有了咱们这一派,所以鲲鹏也是咱们祖师爷半个老师,半个知己,便也是咱们半个祖师……”

    王安风忍不住苦笑,耳畔鸿落羽的声音一时半刻不曾停下,喋喋不休之后再有十层二十层的喋喋不休,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字里行间凝聚成了两个字。

    想养,

    想养!

    神偷门武功本就脱胎于道门逍遥游意境。

    其中要义开篇,北冥有鱼,其广数千里。

    而异兽典籍中有载,鲸鲵大者长千里,小者数十丈。

    其雌曰鲵,大者亦长千里,眼如明月珠。

    二者本就极相似,只是这种鲸鲵怕是没有办法化身为鹏,扶摇而上九千里罢了,便是如此,于出身神偷门,甚至于一度执掌踏月令的鸿落羽而言,也是难得眼热的事物。

    王安风封闭自身窍穴,将鸿落羽声音暂且排除在外,手中仍旧持着那一杆直勾的钓竿,气息逐渐古井无波。

    鱼钩破水之后,鱼线一直拉的笔直,不知入水多深。

    王安风仿佛老道士端坐钓鱼台。

    大船往前徐行,鱼线始终笔直,如一道细若游丝仍旧不断的凌厉剑气。

    王安风口中舌尖轻抵下颚,呼吸徐缓,气机登高楼。

    丹田北疆军神剑气如丝线。

    手中海钓长线细丝如剑气。

    内外两剑气。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二十一章 我钓东海 (二合一)

    东海起波涛。

    这帝国最边缘的地方,仍旧有着别处不曾见到的独特景致,唯独汪洋才能够支撑地起来的大船劈开波涛往前,三四十丈长的船身,要两百人在最下层齐齐摇动长有数米的船桨才能如常行动,可一动起来便气势如虹。

    船身最前面有猛虎撞角,宝船乘风力借水力凭人力冲撞出去,任是什么东西挡在了撞角前面也要给撞个粉碎,是海战第一等利器,也是最后的决死之器。

    而今申屠弘业踏在这黄金虎头的撞角上,看着一层层海浪被劈开,俯瞰那边的船,胸中升起一层说不清的豪气,复又从背后取出了一根两头尖锐的精钢短矛,看着水面下潜游的大鱼,眼底浮现一丝贪欲。

    七大宗派,上溯都有了不得的大高手。

    天山是剑魁,一叶轩则是那位证得了陆地神仙境的老夫子记名弟子所创立的门派,当年那位老夫子收入室弟子七十二,门徒三千人,传承最为悠久的,反倒是那不过驱赶牛车的记名弟子。

    天龙院大宗师以九拳定九品。

    而飞灵宗的祖师也曾经纵横天下,之所以在东海开宗立派,就是看中了东海汪洋之下有异兽的传闻,可这千百年来,并没能见到传说中的鲲鹏,祖师所传的法门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成了那无一处用处的屠龙技。

    本来他也将那所谓镇派绝学当成个传说,可前些年宗门中长老在回岛时候,发现了玉龙宗居然与传闻中异兽鲸鲵有所关联,顺藤摸瓜查到了真相,却是有一日那鲸鲵浮水遇难时候,曾蒙受了苗芷巧救命之恩。

    本来只是少女无心行善,可那异兽却通晓人性,时时来玉龙宗宗门。

    那位飞灵宗长老大喜,未曾惊动旁人,飞速回返了宗门,门中高人为了如何处置这鲸鲵分成两派,一者想的要尽快将这鲸鲵杀死取明珠,另一者则希望能顺藤摸瓜,寻得更多。

    可无论是谁,却都想得如何能得一鲸鲵取明珠,纳其气入丹田温养,借汪洋四海之气,走捷径入天门之上,不必走那一条养气机的麻烦路幸苦路,代代武夫百万人,不说天门上,摸得到边儿的又有几人了?

    便是已入宗师的老祖宗,也有意以他山之石攻玉。

    千百年前,那门绝学所说能借这四海气,不登十二重楼,而是登一龙宫,走他路,上下丹田中养四海,再以那一刻鲸鲵明珠化蛟龙,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点龙入水,便能生出莫大变化异数。

    虽是旁门,一样有机会问鼎传闻中四千年只得两人的陆地神仙境界。

    便是没有心气踏足神仙境界而不落,能有一鳞半爪的手段,不也足以称雄天下?

    为此等了数年,跟着这一头难得一见的鲸鲵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巢。

    为了防止鲸鲵离去,甚至于不惜围剿玉龙宗满门,只留了和那鲸鲵关系最好的人性命,异兽有灵,见到如此惨状,不会在这个关头离她而去,果不其然,数年间不离不弃,终究还是露出了马脚。

    有一头鲸鲵自深海三千丈而来寻这只异兽。

    只一曳尾,便是能掀翻巨龙宝船的滔天巨浪。

    飞灵宗老祖宗亲自出手,背负了一十三柄奔雷矛,和那头得有百丈的几百年鲸鲵厮杀了三千里,只是可惜最后十三并奔雷矛全抛掷出去,仍给那鲸鲵潜入海底不知多深逃了去。

    幸得这一头没来得及离开。

    到时候将其抓回来,比不得那长及里许,堪比浮岛的巨兽,也属鲸鲵,取其明珠,待得老祖宗入大宗师境,震动天下,少不得也有他好处。

    想到彼时风光,申屠弘业胸中豪气一层又一层,见到怒目而视的苗芷巧,便不觉得戒备,只是心里觉得畅快,这中人之姿女子脸上伤疤便是当日留下。

    此刻苗芷巧踩在那两层三帆的船上,与他脚下三四十丈长,十一丈宽的飞蛟比起来,小的可怜,只有被俯瞰的资格,申屠弘业仿佛看着脚下随意碾死年岁的蚂蚁,大笑起来:

    “果然不愧是鲸鲵,却还不死!”

    苗芷巧心中悲凉,握着伏波刀的手掌不肯半点放松。

    此刻见了这飞灵宗弟子围杀鲸鲵的一慕,就猜得到,前些年宗门灾祸便是因为这异兽的缘故,她当鲸鲵是朋友,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朋友在旁人眼中只是可以杀了取珠的宝物。

    玉龙宗不弱,可在天下七宗之一的眼里,也就只是抱着黄金过闹市的顽童,庇护不得他。

    她在宗门中武功并不强,先前的一刀碧波刀连申屠弘业手中短矛都难以撼动,看着水面下那不肯离去的鲸鲵兽,口中低低地道:

    “我当时候便该要狠下心来让你快些走的,不该想着能见你,便让你时时来玉龙宗。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你觉得天底下人都对你没了坏心思。”

    “当时你若走了该多好。”

    鲸鲵闷声如雷,却有一丝柔和。

    苗芷巧握了握刀,抬眸道:“现在却也不用走了。”

    申屠弘业背后还有三根专门打造的短矛兵器,提了一根在手,很有气度地没有抢着出手,实则是要抖落抖落难得的高手气度,作为胜者居高临下去俯瞰捉弄败者,笑道:

    “死到临头,可亲可敬。”

    “我倒是有些看得起你了,这样吧,若是你愿意亲自出第一刀,劈在了这鲸鲵身上,我便饶了你的性命,如何?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一道道视线落在苗芷巧身上。

    女子一脚踩在了船沿上,两道眉毛一挑,竖起中指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狗屁!”

    “就你那根细针,想要老娘听你的话?我呸!”

    众多船员一怔,旋即大笑起来,一边笑,手中刀拍在船身上,口中喊着细针,麻项禹笑得直不起腰,这显而易见带着海上人领会意味的话,申屠弘业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脸色一寒,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

    右手手中短矛抓起,臂膀上肌肉贲起。

    麻项禹吐一口唾沫,大骂道:“有胆子去找东方家,东海卫的麻烦,屁的飞灵宗,欺软怕硬,麻爷爷我看不起你!”

    这一句话说完,感觉到旁边的大姐头似乎都高看了自己两眼,麻项禹更是脚下轻飘飘,这句话虽然示弱,可比起东海卫,蓬莱东方家,弱就弱了,不丢人,想到这里,就更理直气壮。

    申屠弘业冷笑,低语道:

    “东方家,下一个,就是东方……”

    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申屠弘业神色肃穆,手臂上肌肉绷紧。

    “奔雷有三,其二名崩,阴阳薄动,天崩。”

    手中仿照奔雷矛打制的兵器上迸出道道雷霆,其势如天崩,旋即手掌一颤,无人看到动作,只是空中重重一声,仿佛雷公震天鼓,一圈圈纯白色气浪在空中瞬间蔓延,中间一道残影疾奔而下。

    麻项禹众人仍旧看着申屠弘业手掌处。

    飞灵宗以抛掷奔雷矛的手段对敌,弟子背后飞矛从一根,到三根,五根,七根已是长老,最强宗师不过是十三根奔雷矛,远不如其他武者百招千招。

    舍去了招式变化,只单单求一快字,在速度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了寻常武功许多,宗门中高手能以一奔雷在潮起浪落之间贯穿一十八座浪头,申屠弘业是门中高手,看去年轻,实则四十有余,不过是保养极好。

    这一手奔雷天崩,已得了十成火候,只差了内功气机。

    一矛飞出气象万千。

    海面被气机冲击,瞬间朝着下面塌陷下去。

    鲸鲵悲鸣。

    一道银线掠过海面,碰撞在飞矛上,飞矛上劲气瞬间被打偏打断,鲸鲵甩尾,浪起潮涌,将飞矛剩余下的气机退散。

    雷霆奔走咆哮,在数里水波中流转。

    知道这个时候,船上这众人才知道自己是抢回来了一条性命。

    申屠弘业神色微变,看向那一道银线,击破了飞矛后,重新垂落。

    一袭蓝衫端坐船尾,任由船身晃动仍旧是没有什么反应,端坐钓鱼台,那定力委实是足够强了,申屠弘业喝道:“哪里来的高人?这是我飞灵宗和玉龙宗,东海江湖上的事情,且勿自误!”

    一身蓝衫王安风不但坐得稳,手亦是极稳,那一缕丝线垂落海低。

    他原先只有暗中出手的打算,但是此刻却稍微变了打算,抬眸看了下那中原七宗之一的高门弟子,有这样一手飞矛震天崩的手段,他日说不得是飞灵宗中实权长老,七宗之一的真正高层。

    年少时在大凉村中听故事,最多是两袖青衫仗剑走江湖,哪里还想过会和这样的江湖庞然大物有所关联,可现在心里却不起半点波澜,杂念散去,温和道:

    “你说,飞灵宗要和东方家过不去?”

    申屠弘业神色微沉,知道是方才自己心喜之下,失了防备,冷笑道:

    “是我等东海江湖的事情,何况,这件事情又和阁下又什么关系么?”

    “难不成阁下复姓东方?”

    王安风摇了摇头,道:

    “在下姓王,只是和东方家有一线香火,有事情想要问问。”

    申屠弘业冷笑,取出了又一根奔雷矛:

    “那看来还是要打过才行了,阁下先试试我这一招。”

    “奔雷,这一招为震,震九霄。”

    手腕一震,奔雷矛激射而出,王安风手中鱼竿一甩,剑气附着于鱼线上,模拟盘踞心肺之间的一口如丝剑气,笔直斩出。

    这一下仿佛应该是主角的玉龙宗余孽苗芷巧,船上麻项禹,都成了旁观者,看着那一线钓丝游走,不见剑气剑意,波涛汹涌而起,远在先前那一矛天崩之上,第二矛震九霄气势消弭。

    申屠弘业一口气不散,眼底血丝暴起,抓住了最后一根短矛。

    喉咙里发出一震低沉怒吼。

    前几次出手他无不蓄势许久,这一次却只在瞬间,便将手中的短矛射出,如一道天雷劈落,毕竟是七宗子弟,这一手逼近四品水准,在他后面,数十名飞灵宗弟子整齐划一,将背后取出的飞灵宗短矛射出。

    破空声音不停歇,一瞬间似乎有天雷百道而落,王安风手中钓鱼线一摆动,剑气如丝如线,如三千烦恼丝,如女儿心中千千结,将一道道飞矛困住,顿在空中,难以往前。

    三十四丈飞蛟大船排开波涛,以金虎撞角朝着小船撞击过来,气势凶猛,要将他们尽数撞碎撞下汪洋当中。

    苗芷巧打了个寒颤,眼中浮现慌乱之色,扑到船舵的地方,抓住船舵死命了旋转。

    其余人醒悟过来,慌乱去调船帆角度,去抓起船桨划水,已经不算是小的两层楼船艰难偏转,可仍显地太慢,等那巨船撞来,他们便都要坠入水中。

    苗芷巧咬紧了牙关,而申屠弘业则嘴角冷笑。

    苗芷巧的船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没能到中三品的水准,没法子腾空而起,再说,就是六品的高人,在这样的汪洋上坠了水,少不得气机耗尽后跌坠海里,没有吃食给养,最重要没有水,海水越喝越渴,越喝越容易死。

    这偌大汪洋,吞下一条性命来还算是个什么事情么?可曾少见了?

    申屠弘业神色狰狞,接过短矛,打算等一会儿齐射,必不让人上来。

    就是以那人的手段,想要上大船来,也要在身上留下几个窟窿,到时候受伤之后又气机受损,看你如何装神弄鬼,这就是个明知道危机重重也不得不撞上来的要命陷阱。

    众目睽睽下,一袭蓝衫王安风如同被逼迫到走投无路一样下了船尾。

    一双白底布鞋踩在海面上。

    方圆数里海面齐齐下陷三尺三寸。

    波涛涌动,飞蛟大船晃动不止,玉龙宗这边偏生纹丝不动。

    王安风手腕一动,被剑气拦在空中的短矛断裂成了数截子,麻项禹目瞪口呆,看着这自称学过点武功,被船上老账本认为是能得了狐仙青睐,读出了书中味道的书生右手一甩,船上用来海钓充当口粮的鱼竿甩出一道细线。

    直勾笔直入水,鱼线绷得笔直。

    剑气瞬间弥漫数丈数百丈。

    王安风深深吸了口气,神色气度反倒从容。

    一气上昆仑!

    右手一提,千倾碧波猛然上跃数丈,脱离海面,上面有三十四丈长的飞蛟大船,下面不知道多少海鱼穿梭。

    麻项禹瞪大眼睛,张大嘴,看着这天上地下两东海。

    一根鱼线连接了这两座海。

    鱼竿的另一端握在了一个穿着蓝衫的年轻书生手中,轻描淡写,衣衫洒然。

    我钓东海。

    ps:今日更新奉上…………

    少了点,实在是有点无心码字。

    诸位这段时间注意防止疫病,勤洗手,溏心蛋什么不要吃了,肉类蛋类都全吃熟的,不要接触动物,不要吃什么野味,尽量少去人流密集的地方,多带口罩……

第二十二章 这座江湖(四千三百字)(1/)

    一根鱼竿,钓起来一倾汪洋。

    麻秆身子的麻项禹看得目瞪口呆,不只是他,这两艘船上数百人都摒住了呼吸,一袭蓝衫洒然,一手持鱼竿,几乎有了传说中的神仙气度。

    苗芷巧心神晃动,她的宗门原先不过是一座东海畔上小岛屿,门中最厉害的老人家,不过是有五品的手段,御气千里,动辄挥洒出剑气如瀑,已经是能够让人眼花缭乱的超凡手段。

    传说中江湖上行走的那些绝世高手,有能剑气裂地千百丈,托山而行诸般不可思议的手段,但是她一直以来,都只当作了话本故事,至多夸张许多,对于那些个门中长辈念念不忘的甚么,剑气纵横,雷霆天落,只当是老人心里执念。

    口中呢喃。

    今日方知什么是广阔天地。

    苗芷巧是心神晃动,申屠弘业就已经是有千百道天雷在他心里劈落了千遍万遍了,面无血色,他是七宗弟子,宗门中有宗师高手,自己的师父便是那难得一见的四品小宗师。

    可是自己师父,九柄比奔雷矛差一线的兵刃一气射出,能否做到这般手段?他心里没有把握,可有一点清楚,便是做到了,也绝不可能这样地轻描淡写。

    而且,书生……

    他面色苍白,突然想起了宗门中一件流传的事情。

    这一代七宗中,只得一位真正宗师,比不得天山剑魁惊艳天下,也没有办法比地轻易不出山,出山便是真仙人的天龙院,便是隐门之中,也比不得那一剑三千里的青锋解的鲜花着锦。

    可在数十年前,飞灵宗中却有两人精才绝艳。

    而今的老祖已经是天赋异禀,根骨若仙人,但是比起那位前辈还是要更差一筹,决断,心性,资质,苦功,但凡是武者所需的诸般资质,那位前辈无不是顶尖儿。

    在东海不见鲸鲵,没有办法以镇派绝学,吐纳四海气养龙宫的手段。

    他便另辟蹊径,入中原堪舆十年,寻到一处大江大河,以阴阳秘术,借助地气水气,在江河中硬生生养出了一条蛟龙,十八年方成,龙气通上天地,方圆数百里暴雨。

    便要官子时候,一名穿青衫的书生持剑持酒而来。

    纵酒狂性,大书祈雨杀龙帖,一柄青锋剑,一壶河间春,将蛟龙生生杀退。

    飞灵宗那位前辈以将龙珠吐纳入腹,几近于功成,却被那青衫书生任长歌剑气剑意搅碎了丹田中氤氲而起的四海龙气龙宫,二十八年心血,一生苦修,付诸东流,退回东海后,不过半月便咳血而死。

    之后身为七宗之一的宗门为何未能复仇,为何不入中原已经无人知道。

    只是知道那青衫书生曾一柄青锋杀至剑刃折断,青衫变红衣。

    只知道那青衫书生曾一步踏天门。

    而后再不曾入江湖。

    此刻见到那恐怖的剑气剑意,申屠弘业神色苍白,却又看到那蓝衫书生腰间一柄白色玉佩,飞龙缠凤,神色再变,一挥手,退入了船身之中,旋即那飞蛟巨船急转轮舵,朝着一侧偏行。

    王安风既然已经出手,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让他离开。

    一步踏出。

    神偷门镇派绝学,眼底仿佛浮现道门河洛图,旁人眼中,蓝衫书生只是往前走出一步,整个人就消失不见,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在那一艘四十三丈长的飞蛟巨船之上,金刚力流转,踩在金虎撞角上。

    整座大船轰然震动,王安风踏足的这一侧重重下陷,另一端则是翘起翘高,掀起了碧波如怒,一层一层浪花交叠碰撞,旋即重重砸落,仿佛飞瀑,震撼人心。

    其余飞灵宗弟子咬牙上前阻拦。

    王安风一手持鱼竿,往前迈步,其余飞灵宗弟子手中兵器便尽都打偏,明明冲着前面面门上去的,可是落下的时候却在那人的身后,数十人一齐出手,声势浩大,令苗芷巧等人一阵恍惚,旋即只见到蓝衫袖袍轻动,一袭蓝衫的书生眨眼已经在船尾。

    船头船尾。

    中间实力便已经是一座玉龙宗。

    王安风走到了船尾,手中鱼竿一甩,将想要遁逃的申屠弘业直接钓回来,那一根直勾上剑气如丝线,点在他背后穴道上,恰好将其气机流转打断,再一抖腕,申屠弘业倒飞三十丈,被王安风左手卡住脖颈。

    申屠弘业感觉到一股柔和的气机只在自己脑后盘旋,汗如雨下。

    王安风淡淡道:“你方才说,飞灵宗要对东方家出手?”

    申屠弘业喉结动了动,额头冷汗,此刻方才记起来自己是从哪里惹来了祸事,口中道了一声前辈,绞尽脑汁想要将此事避重就轻揭过去,可旋即就感觉到落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掌微微加力,便有一股寒意升起,口中的话登时间说不下去。

    江湖中多有能够让容颜永驻的法门和手段,江湖中虽然有一大批豪客并不在意自身容貌,但是也同样有许多人颇为看重。

    申屠弘业自身便是年过不惑,看去却如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是以心中决不肯相信背后那看上去气质干净的年轻书生真如看上去那么年轻,一抬手钓起东海,怕不是那活了一甲子以上,仍旧驻颜有术的老怪物,当下觉得自己心里的打算都给看了个真切,口干舌燥,察觉到丝丝缕缕剑气指着自己周身三百余大穴道,只得道:

    “前辈,晚辈,也只是道听途说,只言片语……”

    “说。”

    申屠弘业苦笑,道:“这,前辈……”

    “晚辈并不清楚其中事情,只是似乎我宗太上门主,与东方家有隙,这一次打算亲自入东方家蓬莱岛基业,亲自与东方家的人比斗一番,若是东方家胜了,万事皆无,若是我宗胜了,便要让东方家让出蓬莱岛基业。”

    “至于其中的缘由,晚辈,晚辈是真的不知道啊……”

    王安风金刚经佛门气机流转,他心通隐隐感应之下,知道申屠弘业没有说谎,申屠弘业心中忐忑,突然感觉到背后那一只手掌往后面收了收,心中大松口气,踉跄往前几步。

    王安风挥袖,淡淡道:

    “既然这样,我有一剑请你送给你家宗主。”

    申屠弘业心中大松口气,道:“晚辈一定给前辈送到。”旋即双手伸出,只当作是眼前这位高手的信物,却看到王安风身上并没有剑,也没有取剑的意思,怔了怔,旋即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变。

    王安风右手伸出,一道海水摄起,凝聚为剑。

    右手一动,剑气剑意倾泻而出,申屠弘业下意识暴退,那一道剑意瞬间将飞蛟船上最大的船帆斩裂,在那奢华的大船上留下了一道极鲜明的剑痕,剑意凌厉,整座船晃动不休。

    剑气剑意明艳。

    申屠弘业面无人色。

    片刻之后,王安风返回原先船上,飞蛟大船摇摇晃晃离开。

    麻项禹看着王安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方才做了什么?

    王安风没有隐瞒,道:

    “送一剑给那宗主看看。”

    麻项禹挠了挠头,茫然道:“送一剑?可是那个什么宗主又不在这里,你那一剑怎么送过去?”

    苗芷巧将自己的视线收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

    “有的剑,并不需要本人去。”

    旋即冲着王安风行礼道:

    “玉龙宗苗芷巧见过前辈,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王安风提了提手里的鱼竿,鱼线下面一道直勾,笑道:“愿者上钩,终究没能钓起来什么能够入肚的渔获,不过那飞蛟大船,也算是渔获了吧?这一下,总算不是船上的闲人了。”

    麻项禹还不明白,苗芷巧已经笑道:

    “这一个渔获虽然没有办法入味,却比得上一千斤一万斤的鱼肉。”

    “前辈在船上想呆多久,那么就可以呆多久。”

    王安风笑了下,海中的异兽鲸鲵约莫是知道终于没有了危险,再度发出闷雷一般的声音,浮上海面,海浪瞬间涌动,一只苍蓝色的尾鳍甩动,破水而出,便有数丈之宽,拍落下来,水面涌动,整艘船都有些晃动起来。

    麻项禹骂骂咧咧,抓紧了船身上的麻绳稳住了身子。

    苗芷巧奔到了船边,鲸鲵浮出水面,露出宽而平的头部,苗芷巧伸出手,碰触鲸鲵凑过来的头部,鲸鲵发出轻轻的叫声,王安风站在船上,心中慨叹。

    先前就猜到了这鲸鲵极大,可此刻见到头尾,估计下来,恐怕要有四十丈左右。

    比起刚刚那十三巨帆,需要两百人齐齐摇动船桨才能够催动的飞蛟巨船更大几分,旋即微怔,在鲸鲵翻动身躯的时候,看到了其身躯一侧有一枚没入极神的奔雷矛。

    想着索性救人救到西,救鱼也救到西,王安风踏风落在了鲸鲵头顶,这一头海中异兽的头部也极为宽大,足以同时间站立十数个人,毕竟是异兽通灵,明白是王安风救了自己性命,鲸鲵没有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浮在水面。

    王安风看着这几乎比得上一座小山山头的巨大异兽,心中迟疑,不知道自家药王谷的手段对于这般的天地生灵还有没有作用,想了想,以一门调动气机的手段,气机从脚下蔓延,瞬间扩散。

    于鲸鲵体中流转,助其强化身躯。

    异兽声音放松轻快下来。

    这一手段本不是药王谷的传承,而是从三师父鸿落羽处学来。

    是要和那匹性子极恶劣的赤红色瘦马相配和,以气机强化坐骑的脚力,思绪微一发散,想到若真将这一头如此巨大的异**给三师父,那么后果似乎便有些恐怖了。

    一匹瘦马能用出棍法腿法,通灵暴烈。

    这样巨大的异兽,而且天然通灵,学什么?海域之下,本就有无形之力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极适合外功磨练,若教会了这样一头异兽诸如铁布衫一类的外功……

    不,不,不……

    王安风微摇了摇头。

    这样巨大的身体,若真能练成,那自然生成的气机,宗师也没办法比。

    而且这异兽类似鲲鹏,三师父可能想尽办法传授神偷门的功夫才可能。

    不过神偷门的武功皆有自然提高身法速度的能力,若是对这等异兽同样有作用……

    王安风神色微有凝滞,低头看了看极友好的鲸鲵。

    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头这么大的玩意儿,以超过每个时辰三百里,甚至于一千里的速度,还练了外门武功,散着刺目金光,一头撞过来的模样。

    海岛都会被撞塌吧?

    王安风额角抽了下,旋即心中莫名觉得自己居然有些对不起那一头瘦马,还有想象中学会了金刚降魔掌的大黑熊,比起眼前这玩意儿,那两个完全当不起孽畜这两个字。

    旋即心中打定了念头,决计不能让三师父接触到这一类异兽。

    鲸鲵发出轻声鸣叫。

    王安风收回心神,歉意一笑,以气机将奔雷矛之下的伤口控制住,旋即伸手抓住了那一道奔雷矛,其上雷霆流转不朽,但是王安风本身修行有极顶尖的雷部功法,轻声一喝,发力将奔雷矛拔出。

    相较于鲸鲵庞大无比的身体,于人类而言致命的刺穿不过只是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轻伤,最为致命的气机亦被王安风斩断,对于寻常异兽而言,招式之中蕴含的霸道气机几乎相当于毒药,轻易便可以造成巨大伤害。

    气机被破去之后,剩下那点伤口,鲸鲵的体魄恐怕一日就能痊愈。

    王安风摸了摸鲸鲵,准备重新回到船上,要借船直往蓬莱而去,鲸鲵突然晃了晃自己的头,王安风微怔,注意到自己从鲸鲵身上居然能感觉到慌乱和恳求,停下动作,指了指自己,道:

    “你有事要我帮忙?”

    鲸鲵口中发出轻快鸣叫。

    王安风沉思了下,点了点头,然后冲船上数人道:“那么,劳烦诸位在这里稍等,若是片刻我无法回来,便去最近岛屿上。”

    苗芷巧自然应下不提。

    王安风盘坐在了鲸鲵宽阔的头上,拍了拍鲸鲵,笑道:

    “走罢。”

    长及四十余丈的鲸鲵低鸣,声音如雷,巨大的尾鳍甩动,破水而出,旋即重重拍落,潮浪涌动之下,鲸鲵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前面游出,转眼就已经在极远之处。

    海天一线间。

    船只因为大浪而不住晃动,麻项禹骂骂咧咧,满脸艳羡,死死抓住了麻绳,却还是站不稳当,在船上晃晃荡荡,苗芷巧紧紧抓着船沿,看着鲸鲵破水出,看着四十丈长鲸头顶盘坐蓝衫书生,破三千尺水,呢喃低语:

    “御剑过大江,呼气上昆仑,百家争鸣,剑气醉酒裂地一千丈,力士抗鼎徒步过山河,原来……他们说的没有错。”

    “这座江湖里,真有这样的人。”

    ps:今日更新奉上…………

    今天回村子里给老人家打扫院子去了。

    今天稍微请个假……四千三百字~

第二十三章 我见鲸鲵如青山(二合一)

    海风扑面,王安风两鬓黑发往后面微微飘动。

    鲸鲵的体型极大,可是速度却丝毫不慢,水面破开,一层一层往后退去。

    王安风盘坐在鲸鲵宽大的头顶,神色平和,呼吸之间,气机流转,先前借助体内那一团不肯散去的剑气,施展出了往日不曾有过的剑气成丝,于单星澜的手段略有掌握,那一团剑气也因之而散去许多。

    不过,以目前的状态,想要将其彻底化去,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王安风睁开双眼,仍是以自身浑厚异常的气机将那一团剑气牢牢包裹起来,心中所想,是飞灵宗弟子所说,关于飞灵宗宗主与东方家的寻衅一事。

    东方家虽然是四大世家之一,可是其地位和皇甫家,夏侯家不同,不是因为武者纵横江湖厮杀得来的,这偌大名头一方面是因为东方奇术独步天下,一方面也与三百年前星宫之祸时,东方家先祖的决断有关。

    而因着奇术与武者气机的排斥,蓬莱岛上能到六品的武夫恐怕都极少见。

    奇术因势利导,能否作用于自成一天地的宗师尚是未知的事情,便是能够发挥作用,又能够有多大的效果?宗师气吞山河,飞灵宗一十三柄奔雷矛足以隔着三十里距离贯穿蓬莱。

    王安风揉了揉眉心,自嘲一笑。

    又是宗师……

    这个麻烦,还是得要主动去找了,东方家当年便是在他爹娘事情的时候没有出现,他现在也绝不能袖手旁观,只是不知道飞灵宗的宗主可有没有对应的神兵,否则怕是打不过去。

    除非……

    鲸鲵发出一声轻轻鸣叫。

    王安风自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眼前视线仍旧开阔,只是在一片汪洋碧波之中,有一座小岛,差不多有方圆十数里的大小,长度约莫也有数里,上面土石无一不有,只是杂乱荒凉,没有先前在其余小岛上见到那种奇异果树。

    鲸鲵甩尾停下。

    王安风等它停稳,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笑道:

    “在这里等着么?”

    他佛门神功已经修行到极高深的境界,已经如圆慈一般生出了对应佛门神通,虽然佛法修为不够,没能真正证得他心通,但是隐隐能够和异**流。

    鲸鲵低鸣。

    王安风笑了笑,踏水踩在海面上,然后上了那岛。

    上岛之后,方才发现这岛虽小而荒凉,可自有一番别样气度,怪石嶙峋,隐隐透着些如同海洋般的苍蓝色,若是给那些文士见了,怕是要写出十几二十篇的名篇骚赋以传后世了。

    左右看了看风景,却发现那鲸鲵并不离开,王安风微微一怔,笑问道:

    “你要我帮忙,是只呆在这里就可以吗?”

    约莫是这句话有些复杂,鲸鲵一时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王安风笑正要再问,突然心中微动,想到了一个想法,神色微变,低头看向脚下这座小岛。

    突然一声闷雷声自脚下起。

    王安风脚步踩在河洛图位置上,身子一瞬横掠而出,落在海面上。

    闷雷声后,复又一声闷雷响。

    如是者三。

    王安风眼前的岛屿突然晃动了下,一道道涟漪,旋即扩大成了海浪,岛屿上的土石沙砾晃动落入了海面,砸出一个个巨大的水花,海岛褪去了外面的一层伪装,岛屿露出了苍蓝近灰的色泽。

    旋即上浮数丈。

    只以水而成奔雷鸣啸音。

    水面猛地下降,如同瀑布砸落,水量先是极多,然后快速减少,如同一面水帘,构成帘幕的丝线是千万顷的海水,这丝线迅速地被剥离,变成了一道道水柱,然后是丝线,因为有空隙,所以便露出了海岛下面的部分。

    头宽而平,通体苍蓝如长空海线,身躯庞大。

    遮蔽了一方天地。

    仿佛硕大明珠般的黑色眼珠,水面被掀起,然后砸下,复又涌动,浓重的水气四下散溢,浪潮,水气,因之而有风生,四下涌动。

    十数里鲸鲵低鸣。

    浩大如春雷,如龙吟。

    百里外苗芷巧等人在船上安静等候,麻项禹靠在船上,哭丧着一张麻子脸,心里不知道刚刚自己给那位神仙‘穿小鞋’,会不会被记在了心里,若真的还记得,只是随便动动小拇手指,自己不就得要倒了大霉?

    麻项禹胡乱抓了一把湿哒哒的海带,一根一根数着,放下一根,口中呢喃。

    “神仙毕竟是神仙,不会和我一般见识。”

    再放下一根,就再念叨上一句:

    “略施小惩,我也受不住啊。”

    “不会一般见识。”

    “略施小惩……”

    “不会一般见识……”

    一根一根数着,最后一根的时候,麻项禹面如死灰一般,哭丧着脸。

    旁边算帐本的老书生扔了颗花生米进嘴里,笑呵呵道:

    “我看你不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人家那是能钓东海的人物,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看麻项禹还是害怕,老人咬了咬嘴里的茴香豆,怪笑道:

    “不过比起那一位神仙降怒,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大姐头吧,她眼神儿好得很,肯定看见你送过去的鱼钩是直的,嘿嘿,大姐头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这一下你可有的受。”

    麻项禹咧嘴笑了笑,笑得比哭的都难看。

    老人大笑起来。

    苗芷巧皱眉看过来,道:“怎么了?”

    麻项禹慌乱摆手,干笑道:“没,没啥事情。”

    还不等苗芷巧再问,天边突然隐隐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声响,连绵不绝,众人神色都变了变,只道是有海上雷暴,在海面上,天气说变就变,那些个暴雨天象,不比传说中顶尖高手出手时候的动静差一丁半点。

    再看那个方向,却仍旧是风平浪静。

    闷雷声许久才停歇。

    麻项禹一咧嘴。

    不会真的是神仙发怒了吧?

    ………………

    “这,这是……”

    王安风踏在海面上,却如坠梦中。

    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他有些茫然,他行走江湖许久,也见到过许多异兽,自己的坐骑,那一匹通灵瘦马灵性也极高,更曾与西域之中驯服异兽为根本的门派打过交道。

    可他从未听说过存在这样庞大的异兽。

    长及数里,方圆更大,如一座海上小岛,开口如闷雷。

    方才刚刚开始时听到的声音,怕不是心跳声。

    武者修气机,九品能生裂豺狼虎豹,七品短暂踏空,剑上生气机,中三品已经是能乘风御空,寻常野兽,哪怕是异兽,都能够随手打发了。

    但是这样巨大的异兽,那怕没有反击的能力,任由武者出手,寻常宗师能不能害了它性命,仍旧是未知之数。

    王安风突然想到先前在船上那几日听到的江湖传闻。

    东海中有恶蛟出世,飞灵宗中武力最强的那位宗师亲自出手,持只比神兵差一线的十三柄奔雷矛与恶蛟厮杀三千里,最终未能将其击毙。

    眼前这鲸鲵,恐怕就是传闻中的那头恶蛟。

    极擅长瞬间爆发的七宗宗师,持拿近似神兵的趁手兵器,仍旧未能功成,眼前异兽虽然没有攻杀之能,但是气血浑厚,恐怕天下再没有什么生灵能够与其相提并论了。

    旁边载他来的那一头鲸鲵低声鸣叫。

    王安风呼出口气来,佛门他心通运转,道:

    “是要我像刚刚帮你一样,帮它?疗伤么?”

    “这么大……”

    王安风苦笑,但是鲸鲵鸣叫声中满是恳求,王安风看到那巨大地恐怖的异兽,和载他来的鲸鲵不同,那一双瞳孔中能够感觉到极人性化的平静,仿佛看过了许多事情的老人,王安风迟疑了下,叹道:

    “那么,我姑且试试看。”

    踏步上昆仑,上了那巨大鲸鲵背上,仿佛踩在了山岩上。

    右手伸出,神武剑浮现出来,引动天机气机灵韵,左手按在了鲸鲵背上,灵韵气机瞬间扩散,扩散至这‘岛屿’的每一个地方,王安风神色微变,突然猛地抬起手掌。

    脚下鲸鲵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声音。

    王安风低头,看到自己的五指之间,雷霆流转,甩手将雷霆散去,皱了皱眉,低语道:“好毒辣的手段。”

    气机灵韵的感应之中,这巨大异兽的身躯中,十三根材质特殊的兵刃深入内部,原本其气血浑厚,但是这十三根奔雷矛却落在了气血流转的节点处,其上宗师气机流转,入地生根,借助气血滋长自身,极为毒辣。

    现在这异兽体内气血已经被切分。

    仿佛长江大河,被硬生生开辟出了十三道直流,无法会合。

    十三根奔雷矛落地生根。

    其上的雷霆气机如同活物,吞噬鲸鲵气血强化己身,一刻不停。

    就算是这一头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异兽气机澎湃,天下无人可当,也绝不可能挡得住,气机吞噬气血变得更强,吞噬能力也会同步变强,直到最后将鲸鲵体内气血吞噬一空,到那个时候,十三柄奔雷矛恐怕会无限逼近于神兵。

    若是被飞灵宗中高手寻到,令一十三柄奔雷矛破体而出,吞噬气机,修为便会迅速提高,直到逼近大宗师关隘才会被拦下来。

    此刻想来,鲸鲵之所以被放过,虽然极有可能是因为飞灵宗高手没有这个手段,但是想要以这异兽淬炼气机神兵,反哺自身,避开养气机,问本心的大道,以一道旁门大步登天梯。

    庞大鲸鲵低鸣。

    王安风深吸了口气,轻声道:

    “我会尽全力……”

    “但是需要时间。”

    右手抬起,深深吸了口气,自神武剑上调动神兵气机流转入己身,气息凝滞一瞬之后,瞬间扩大,海平面瞬间下压数尺,气机形成暴风嘶咆,这天地间出现了另一道毫不逊色于鲸鲵的气机。

    载王安风前来的鲸鲵惊惧低鸣。

    王安风不再需要踏空,脚下自然微浮,自其脚下,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身上蓝衫无风自动,重铸神武剑的三把神兵都曾认他为主,此刻主动抽调气机,效果极强,双瞳中甚至有赤金色气机火焰安静燃烧。

    伸出右手,轻轻抚在了鲸鲵背上。

    气机蔓延,十息后触碰到了第一柄奔雷矛,自身神兵气机将其上的气机包裹起来,因为这段时间时时刻刻都在体内包裹一团极锋锐的宗师气机,对于这件事情反倒是有些驾轻就熟,复又十数息一层层包裹好。

    王安风低声道:“忍着……”

    鲸鲵异兽气质安静。

    王安风手腕不见用力,一柄奔雷矛从原先的地方倒射而出,一柄奔雷矛,隔绝气机之后,对于体型堪比海岛的鲸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倒射而出的瞬间,王安风松开了气机的封锁。

    奔雷矛上雷霆闪动,冲天而起。

    兵刃通灵,自然就要回到自己的主人处,可是才有雷霆,窜出不过数丈,前面一袭蓝衫出现,右手朝前抓出,瞬间握在了奔雷矛之上,雷霆闪烁,王安风手掌纹丝不动。

    体内一直落后于内功修行境界的雷霆突然流转。

    内外两道雷劲对抗,王安风体内雷劲自手掌缠绕而出,将外面的雷霆吞噬拉扯,无根之木对生生不息,几乎瞬间,奔雷矛上的雷霆弱下去一半,而王安风雷霆气机瞬间上升三成。

    一道宗师气劲。

    加上十三道奔雷矛这些时日吞噬的鲸鲵气血,出手之人为了能够顺利掌控这上面的气劲,曾令这雷劲发生变化,反倒便宜了同样辅修雷霆的王安风。

    似乎是兵刃中些许灵性似乎察觉不对,奔雷矛上气机突然暴动起来。

    王安风神色平静,立在虚空,按压雷霆,气机勾勒四方,形成一片封锁的空域,然后松开手掌,任由那柄奔雷矛在这个空间中冲来撞去,难以挣脱,神色沉吟。

    “原来如此,一旦出事,就会立刻回去……报信?”

    “也是,神兵暴动时候,寻常四品都觉得棘手,比起神兵只差一线的奔雷矛,何况是十三柄,整片东海,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够拿得下,怪不得愿意将兵器抛出去,是打得这个主意么?”

    王安风看着奔雷矛,似乎看到了抛掷出奔雷矛的飞灵宗宗师,轻声道:

    “布局入东海,环环相扣。”

    “那么,东海之外呢?”

    奔雷矛直往他而来。

    王安风一甩袖口,大袖飘飘,直接将那一道奔雷矛吞入,旋即瞬间转移到了少林寺中。

    天空中雷霆消散。

    奔雷矛进入少林寺中,本身灵性一息后恢复,大放雷霆。

    一人青衫玉簪黑发,右手背负,左手手手指轻轻曲起,轻描淡写,敲击奔雷矛刃口下三寸处。

    瞬息三次。

    第一敲雷霆尽散。

    第二敲灵性顿消。

    第三敲奔雷矛自空中坠落,当啷作响。

    一十三柄奔雷矛,越往后面,越发难以应对,王安风花去了接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勉强将其全部从鲸鲵体内逼出,化去上面的雷劲,再将其全部收入少林寺中。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精疲力竭,呼出一口气来,将神武剑气机重新放回,旋即眼前微有眩晕感,一不小心未能控制好气机流转,险些坠海。

    心中道一声糟糕,却落在了一个干燥柔软的地方。

    王安风身子先是下意识紧绷,意识到自己落在哪里之后才柔软下来,躺在鲸鲵头顶,展开双臂,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感觉到鲸鲵意念,双眼微闭,轻声道:

    “不用谢……”

    长及十数里的鲸鲵长鸣。

    ps:今日更新奉上,四千五百字………

    大家都注意安全,没事儿过年就一起宅家里吧。

    一点多了,诸位晚安,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四章 盛夏里一声惊雷(五千八百二合一)

    苗芷巧等人没有等了太长时间,鲸鲵便将王安风载来。

    三十四丈长的异兽破水,苗芷巧等人看到刚刚能够一竿钓海的蓝衫书生此刻坐在鲸鲵背上,虽然风采依旧,却隐有些许疲惫,心中好奇,却不敢多问。

    王安风上船,鲸鲵低鸣片刻后才离去。

    苗芷巧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旁边和先前上传时候一般无二的书生,抿了抿唇,低声问道:

    “前辈,您接下来……”

    王安风正在沉思,闻言摆手笑道:

    “不必叫我前辈,还按照往日说书生就好。”

    旋即自嘲笑道:

    “前辈前辈,平白把人叫老了许多。”

    苗芷巧迟疑道:“这……”

    王安风看她一眼,玩笑道:

    “现在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先前说要将我绑了带去当妹夫的气魄哪里去了?”

    苗芷巧脸皮一红,干脆果断认错道:

    “这,晚辈当时有眼无珠,还请前辈恕罪。”

    王安风无奈:

    “说了不是前辈,我看上去就这么老吗?”

    苗芷巧只是恭敬不答。

    王安风心中叹息,看向远方,在难以看到边缘的海面上,有和他血脉相通的人在,苗芷巧抬眸,看到他的侧脸,一双黑瞳之中隐隐似乎有流光潋滟,如有剑出鞘来,蓝衫微动,心中凛然,垂下眸子。

    王安风轻声问道:

    “苗船长的船是要往蓬莱的方向去是吗?”

    ……………………

    穿着一身寻常布衣的赵思淼持仿制的奔雷矛穿刺木人桩三百次。

    气力贯通入矛尖,然后脚下步伐乱踏,乱中有序,手腕一震,纯钢打造的短矛猛然刺出,最尖端处震荡空气,发出一声尖锐鸣啸,听得了一声爆裂声音,黝黑铁木材质的木人桩从中间裂开。

    赵思淼眼底神光徐徐散去,呵出一口如箭白气。

    松开右手,臂膀上的肌肉松和下来,退后一步,气息徐缓,按照宗门中典籍的记载和行功路线,一一搬运体内的内力,将那些瞬间爆发时散在四肢百骸的内力精元纳入经脉当中。

    这是飞灵宗中极寻常的一门武功,但是放在东海江湖中也已经是上乘。

    常人全力出手之后,身体自然疲惫,难以再战,但是以这一门内功,足以令武者保持全力出手之后的八成状态再度爆发,生死之间,可见上下。

    赵思淼静立纳气,许久才睁开眼睛,将飞灵宗制式兵器拔出。

    握着掺杂星纹的黑铁打制,入手冰冷,赵思淼叹息一声,抬眸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庞大海岛,眼中浮现艳羡之色。

    飞灵岛。

    天下七宗之一,飞灵宗的驻地。

    其中高手真的能够踏浪而行,御风踏空饮酒,潇洒纵横,不逊仙人。

    不止是飞灵岛,在飞灵宗周边范围当中,几乎所有的岛屿居民,都受到飞灵宗的影响,家中流传有一招两式飞灵宗嫡传的武功,心中最想的,便是能拜入飞灵宗中习武。

    在这些人的眼中,飞灵宗宗门喻令,不逊朝堂。

    赵思淼怔然发神,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喊着跑来,好奇回头,然后他便没能再听到自己那面无血色的朋友到底说了什么。

    不必去听也能够明白。

    一艘船从东海外驶来。

    那船长三十四丈。

    那船上一道剑痕。

    飞灵宗中飞出一人,年有四十余岁,穿一身月白长衫,风流倜傥,背后奔雷矛,飒爽英气,踏空而来,神色似颇郑重,一步一步而下,每踏出一步,身上气息就越发膨胀,大袖飘飘。

    秋飞翼神色郑重,庞大气机朝着船上的剑痕压制下去,打算将这一艘船上的剑气剑意强行压住,心中止不住一阵心惊肉跳,这样寒冷霸道的剑气剑意,还没能到宗门就令他眉心刺痛。

    天山剑?还是说青锋解一脉?

    左手五指徐缓下按。

    右手已经从背后取出了那一柄奔雷矛。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将船上的那一道剑气压制住,可是心中才稍微松了口气,他压制而下的气机引起了王安风留在了船身上剑气剑意的本能反抗,森白色剑意冲天起。

    赵思淼眸子被映地一片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看时候,海面上已经升起了数里薄冰。

    飞灵宗长老秋飞翼在空中猛然后退数丈,伴随后退,右手月白色袖口一道裂痕直接蔓延到手肘部位,再然后,闷哼一声,袖口偏偏破碎如蝴蝶,露出了右前臂,神色不由得难看下去。

    申屠弘业从船上踏步而起,道了一声师父,秋飞翼抬手按住他,两人回山,这里的残局很快就被飞灵宗的弟子处理,只是那一剑剑气出的景象,注定会留在许多人的心底,难以忘却。

    而申屠弘业在回到山门之后,没有能够第一时间得到长老们的召见,而是被遣去换了一身衣服,服下丹药后,才被传唤到了中堂,心中忐忑的时候,看到了上首处走出了一位穿着布衣的男子。

    模样看上去却不过只是四十多岁,只双鬓斑白,比起秋飞翼更为年轻,而且将文士的儒雅和武者的英气极好地结合起来,气度极为不凡,申屠弘业神色动容,上前半跪在地行礼,道:

    “弟子申屠弘业见过老宗主……”

    男子随意摆了摆手,一双眸子冷淡,端起茶盏,淡淡道:

    “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说吧。”

    申屠弘业不敢抬头,额头渗出更多的冷汗,面对眼前老者,心中恐惧竟然不必面对先前几乎要取了自己性命的蓝衫王安风更少,微吸口气,强行镇定,将发生的事情说出去,半点不敢避重就轻。

    说完之后,垂首半跪在地。

    男子放下茶盏,淡笑道:

    “好一剑,算是收下来了。”

    “只是可惜,这一剑终究不是他的东西。”

    申屠弘业怔然。

    飞灵宗宗师左丘谷道:“凝剑气剑意于痕,而且是以剑气为主体,和而今江湖中重视剑意剑势的手段截然不同,别开生面,只是可惜,这一招剑气,我曾在江湖中见到一名北疆剑客使出来过。”

    “若我所料不差,他体内当有一道剑气。”

    “而此人正是借助了这一道剑气的感应,才能够施展出这一剑,不过是依仗了外力,便是这剑气的手段真的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又如何,不是自己的,便不是自己的,总归有一日会耗尽。”

    “到时候才是原形毕露,不过反手可破。”

    片刻之后,等到申屠弘业退去之后,左丘谷神色方才略有郑重,手掌落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下,眉头皱起,眼前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不过及冠,手持无鞘宽剑徒步过七国江湖的北疆少年。

    北疆有剑问中原。

    “单星澜……”

    左丘谷沉默片刻,抬手朝着东方微张,指掌间雷霆游走,未曾感受到那十三柄奔雷矛的气息,微微皱眉。

    “难不成,又潜入水底了?”

    “当真孽畜。”

    ……………………

    东海之滨有有一座极奢侈广大的府邸。

    其规格几乎已经算得上是违制,却无一人敢开口,便是京城来此的官员,都默默无视了这不合律例的一慕,入口处已经是风光殊丽,往里去走,便更是没有一个是重样了的。

    里头时时能够看得到年轻女子来往,虽是婢女,但是读得诗书,穿的也是上好的绸缎,春来出去踏春远足的时候,一颦一笑,言谈举止,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都比不得的清贵。

    在府邸更深处一座院落和其他的地方隔开,地势颇高,从黑墙白瓦里面,能够顺势看得到遥远的海天一色,绝佳观景地方。

    院子里面三个姿容俏丽的丫鬟站在回廊之下,看着院子里几人。

    “练的不对,不对不对,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穿着灰衣的老人皱着眉头,看着正坐在蒲团上的少女,气地来来回回走来走去,少女低眉顺眼装出来了温良恭俭的模样,只是每每老者走过她前面,就会抬起头来,偷偷看上一眼老者,一双漆黑的眸子打转。

    老者转过身,气冲冲往她这里走来。

    少女猛地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却如何能躲得过老者眼力,大步走到少女前面,伸出右手点在了少女的眉心,你你你了半天,却也只是重重地一甩袖子,苦笑道:

    “你啊你,让为师说什么好?”

    少女暗自松一口气,拉着灰衣老者的袖口,低声撒娇道:

    “大师父最疼我了,肯定舍不得说我。”

    灰衣老者叹息,摸了摸少女头发,道:“只是你也要好好修行,你说早上起不来,都已经带你去了东海的边缘等紫气东来,却又嫌弃大日初生太迟,定不住心,你这样要如何才能够真正入门?”

    “养气炼体,气机登高楼。”

    老者低吟,然后喟叹道:

    “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师父担心你这辈子都没能入中三品啊。”

    “陆地神仙自古几千年就那么两位,都是开一家之言的人物,这个世道入了上三品就是神仙,机缘根骨天赋缺一不可,咱们不强求,强求不来,可起码得要入中三品罢?不如中三品,江湖上那就是谁都能来你头上踩上一脚的泥巴。”

    旁边穿着旧衣的木讷中年人突然笑起来。

    老者好不容易压下了暴脾气,苦头婆心骗徒弟好好修行内功,给这中年人一笑便一下破了功,暴脾气又上来了,朝那木讷男人恶狠狠一瞪眼,道:

    “姓孟的,老子教徒弟,你笑什么?!”

    木讷中年仍旧是笑,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你说泥巴给人踩,那这江湖上,反倒是比起泥巴更不行的路边儿烂泥狗屎更幸运些,最起码没人去踩你,这岂不是越烂越好,越差越好了么?”

    灰衣老人看到了少女眸子亮了亮,心里叫苦,生怕徒弟又给这个中年人给引去了注意力,怒目看他,摆手驱赶道:

    “老子教徒弟,你没事儿不要开口来瞎掺和,看你的书去。”

    “来,徒弟,咱们重新把这一道上重楼的手段练上一遍。”

    “你练会这个,自然就以最圆满状态迈步入八品,打下足够好的根基,往后的话,好好修行,有朝一日能入六品,比起大秦一郡江湖的那些成名老把式,还有门派的长老也不差了。”

    少女见状面露苦色,吐了吐舌头,道:

    “练完这个还要练啊……”

    老者气道:

    “那是肯定!”

    “怎么,不愿意练?要是只练这一门道门的内丹诀,到了最后,你的武功连开武馆的江湖人都不如!”

    少女见到老者发怒,不敢多说,院子外面却传来了一声朗笑,道:

    “便是不如又如何?!”

    众人抬眸看向那个方向,少女欢欣雀跃,老者皱了皱眉,眉毛松缓下来,那木讷的中年人也起身,将手中书放下,拱手一礼,颇为恭敬。

    外面转出一位穿着便服的男子,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

    虽然普通衣着,却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贵气,令人心折,笑道:

    “我东海卫大将军的女儿,便是不修什么武功,又如何了?哈哈,掌管六十四艘宝船,铁军上万封锁江河湖海,来来来,有什么武者敢来起伏我们家的姑娘?让我瞅瞅?哈哈”

    几名侍女恭敬行礼。

    老人只勉强点了点头,木讷中年则一丝不苟道:

    “草民见过侯爷。”

    中年男子正是代替中原坐镇东海一带的东海侯李元恺,其本身的武功实力当年便不再统兵直驱六国的二哥之下,只是为人多谋,未能在沙场上得来足以服众的军功,最后便领了东海侯的位置,入东海,十多年未曾入京。

    其为人绝非泛泛之辈,二十余年,原本多有动荡的东海被彻底镇压。

    其与民多利,多劳者可多得,税收却一分不肯退让,倾力打造出了庞大的东海舰队,东海之外多岛国,因着以六十四艘四十四丈长,十八丈宽的宝船为核心的舰队,与北疆西域时而躁动扰边不同,老老实实年年上贡。

    虽武功民治皆为百年间统帅一地中佼佼者,为人却颇和善,大有当年七国养士的风度,侧了个身子,避开那书生行礼,笑着摆了摆手道:

    “周先生不必如此多礼,你看我也没有穿蟒袍,咱们现在就直接如当年江湖上一般平辈相交就可以了,岂不是快哉?”

    木讷中年摇头正色道:

    “君臣有别,这如何使得?”

    李元恺扶额苦笑道:

    “你啊你,就是这个毛病不改,不听人言。”

    “这一点,孙老却比你旷达豪气地多了,江湖豪客和你这读多了书的酸儒果然还是不一样的,你瞧瞧你,这个叫食古不化。”

    老人神色和缓了些,仍有些生硬,道:

    “孙某江湖走动,性子野惯了,倒是让侯爷见笑。”

    李元恺摆手笑道:

    “别别别,孙老怎么也这样了?”

    “江湖豪客,没有了江湖气还如何称得上是江湖豪客?”

    “小晴儿还要让您老多多费心才是,方才我说的您老可不要见怪,若能够有一身武功的话,无论如何,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是要放心些的。”

    少女张了张嘴,神色挫败下来。

    孙姓老者心情倒是渐好,李元恺与三人复又交谈片刻,便又走出,却是只从这一处院子路过,并不是专程来此,出去之后,外面站着了一名蓝衫道士,和他同行,李元恺一边赏景,一边轻描淡写,随口道:

    “武道武道,上官道长,武功修行至顶峰,可有何意义么?”

    道士淡淡道:“纵横不败,快意恩仇。”

    李元恺洒然一笑,道:“这有什么意思?”

    “我武功左右不过是个六品,自我二哥登基之后,再无半点寸进,放在江湖上,也就只是在一州一郡中施展拳脚的手段,稍微大些的江湖就能够一个浪头把我给淹了,可是我以这样的武功,天下可有谁人能阻拦我么?”

    “铁骑巨舰在手,岂不也是快意恩仇,随心所欲?”

    “若论快意,江湖中有几人比我更得自在?”

    道士道:“侯爷胸腹之中有韬略,容纳万军之力,自然不是单枪匹马的江湖蛮勇能够比拟的。”

    李元恺对于这样明显敷衍的答案显然并不满意,走了两步,复又道:

    “听闻道门修仙人之路,那么道家养气可能长生?”

    道士淡淡道:“贫道是道门,自然相信有天人飞升一说。”

    “可四千年来我辈武者无数精彩绝艳,能称之为陆地神仙者只有两位,这二位皆未曾飞升成仙人,但是普天之下,自古即今,有谁挡得住夫子一言喝斥?有谁挡得住道祖一剑天边来?”

    李元恺苦笑道:“道长说的什么意思?我听得有些糊涂了。”

    道士道:

    “若有仙人,舍此二人,那么天下有谁人有资格飞升?”

    李元恺叹息道:“两位都未曾飞升,看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天人之说了,不过,我还是想要学学些养气之法,多活上两年是两年。”

    道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两人复又往前走了片刻,李元恺回身看了一眼遥远的海岸线,道:

    “飞灵宗说蓬莱群岛中有不周山遗址。”

    “这一次,道长与东方家说说,能不能将这一块地让给本王当作王府,万事都好商量,若是不行的话,本王拿王府和他们的祖地交换……”

    道士轻声道:“若东方家还是不允呢?”

    “不允……”

    李元恺脚步微顿,折下一朵花,随意道:

    “那么便请道长带三十艘飞龙舰去再问一遍。”

    “看他允不允。”

    ………………

    王安风靠在船上,看着海面上的潮起潮涌,因为为鲸鲵拔出奔雷矛时候消耗了的气机渐渐恢复,因为吞噬了奔雷矛上的气机,他体内原本滞后于内功修行的雷劲已经渐渐赶上。

    右手垂下在袖口,轻轻卜算。

    只是一如先前,因为东方家的缘故,一旦他的天机算术牵涉到蓬莱岛,便如同坠入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当中,雾里看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再度失败之后,王安风轻轻叹一口气,只得暂且放下这事。

    便在此刻,他突然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向了西方。

    天际隐隐有闷雷声音响起,回荡不朽。

    这一道雷霆声音,同时有无数人听到,抬头看去,只是天空中仍旧如常。

    盛夏里奔雷响。

    那响动声音来自于昆仑山。

    盛夏当中,伴随雷霆奔走,七月飘雪,大片大片的白雪洒落下来,昆仑墟下,转眼间化作了一片银装素裹,青山变白山。

    寒霜当中,一大一小两白衣,站在昆仑山下。

    唇红齿白的少年伸出手来,轻声呢喃: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飞落轩辕台。”

    他身周白雪茫茫,盘旋不休,将天地遮蔽地一片苍茫,天下只有北疆有这样粗狂的风雪,他一抬手,扯来了玉壶山千年不化的风霜暴雪!

    白衣少年将手掌上白雪吹落,踏步上昆仑。

    身畔大雪环绕,苍茫起雷声。

    这一日,玉壶山半数风雪南下,不化,谒昆仑。

    ps:今日更新奉上…………

    五千八百字,拆分开来每一章两千九百字……

    祝大家除夕快乐~

    然后就跟那些个群里发的吐槽,为了给宅在家里的大家伙儿解闷,是我等需要发挥网络作家的作用了(抬头叉腰),咳咳,当然十更就免了,但是应该不会断更的,无论如何,大家保护好自己。

第二十五章 抬手撼昆仑!(4900)

    天京城,皇宫。

    穿着一身明黄绸缎里衣的老人缩着身子,斜躺在短床上,盖着一身被子,双眸轻轻闭着,呼吸平缓。

    旁边的老太监为老人拉了拉被子,安静轻柔站在旁边,看着床上的老人。

    太监已经很老了,本也不如何高大的身躯现在已经缩了许多,只是一双手仍旧有力,笼在了袖袍里面,身上的衣服是那种深沉的暗紫色,透着些红,用着最好的绣功绣出来了大蟒的暗纹。

    整个皇宫中,只有两个宦官的衣服能够用得起这样的规格。

    其中一个就是现在令满朝文武都无比忌惮,时时常笑的笑虎李盛,本身武功也极强,逢人未开口先笑三分,背后真的下手却绝没有半点的手软,处处都是要害。

    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是世家还是新贵,见了这头笑面虎,无不心中发寒。

    可是在笑虎李盛之前,他才是整个皇宫中最难以测度的人物。

    一身踏入二品的玄功,滴水成剑,杯酒杀人。

    皇城中有三千玄武禁卫,层层黑岩城墙廊道强弩,可是他才是最后那一睹高墙,人虽只是六尺高,便是有力士抗鼎,剑仙出鞘,也难能近前,数十年来,自江湖而来的高手不知有多少,还没有人能够安然离去。

    这一双手仍旧还白皙,却浸染了五十年江湖的血腥。

    想到当年的事情,老太监眯了眯眼睛,旋即就释然,终究是老了。

    他看着沉睡的老人,心中有那稍微不合规矩的念头。

    像是当年那个纨绔地醉鞭名马,无法无天的少年皇子;隐姓埋名,只带了两人就游走七国天下的青年;扬鞭策马,驱兵北伐,一杯残酒,一声呢喃,吓得北疆兵马后退数十里,彻夜难眠的三十岁帝王。

    雄心吞宇宙,振奋六世余烈,吞下六国的豪迈皇帝。

    是啊……当年,是陛下吞灭了六国,二殿下还只是神武府主。

    但是那样豪气冲天的帝王也还是老了。

    老了,终于还是老了。

    老太监想着,都说当年的太子眉宇间最像陛下,可是现在看来,现在的皇帝陛下,虽然和当年的陛下一者沉稳一者轻浮,内里的气度却都极像,可是这样的人,都不会容忍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

    所以陛下这些年才会自弹自唱自娱自乐。

    这是两代秦皇的默契。

    这是帝王家。

    或许正因为彼此都是各自时代最杰出的君王,所以才会在不言不语当中形成这样的默契,哪怕两人之间隔着的事实是杀子和夺权,是父子生疏,表面上仍旧是浩浩盛世的父慈子孝。

    或者,在他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他毕竟自八岁起陪着太上皇,对于这一位帝王的生性太过于熟悉,那个荒谬的念头反倒是最有可能的。

    而今的太上皇越是昏庸,那么当年半带夺权的二皇子身上污点就越浅。

    这天下便越好掌控,悠悠众人之口,一半锋芒被抹去,所能苛责的只是皇帝不孝,可这一点在‘父慈子孝’二十余年下也站不住脚,已经有新的文人觉得,当年二皇子所作所为,私德有损,大节不亏。

    短床上的老人口里呢喃了一声,睁开眼来。

    老太监俯身将老人扶着做起,太上皇靠在了冰冷的雕琢龙床上,恍惚了一会儿,道:

    “睡了多久……”

    老太监轻声道:“不过两刻时间。”

    “两刻么……”

    太上皇看了看自己满是皱纹的手,当年的豪情壮志都被皱纹遮掩在了下面,他放下手掌,自嘲笑道:“真的是老了,白日里居然犯困了。”

    原名李莲的太监认真道:“陛下没老。”

    李莲的模样太过于认真,太上皇忍不住笑了一声,他突然想到了从小这个不完整的男人就一直呆在自己身后,宫里太冷清,就只他可以信任,一直到后来,很久以后的后来,才又多了几个人。

    离武,那个时候还叫离武,后来加了个卒字,离武卒。

    酒壶里永远都有酒的剑客,起了个泼天大的名字,天京剑。

    还有那个每每将毛头离武气地跳脚的赵国红衣。

    呵,现在还记得,那丫头笑起来可真好看啊,酒窝把那暴脾气的老秦人离武醉地走不动路……就是脾气太凶,真真太凶,把那个额头绑着麻草绳的少年气得不知道多少次要砍了马吃肉再也不走了。

    老人唇角勾了勾。

    他还记得,当年难得一见天星坠落,他们许愿时候,那个女子说要接过父亲的长矛,成为大赵国唯一的女子大将军,喝酒的剑客说要试试看天下最好的那几把剑。

    当时他们还年轻,看着天上的星星,看着星空下城池里燃起的红尘灯火,觉得未来尽数都在他们的手里。

    江湖潇洒,快意恩仇。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以手中一剑对天下千万剑。

    纵横沙场,为国守边。

    太上皇李叔德闭着眼睛,轻声笑道:

    “也就只有你还觉得我没老了。”

    “你看看你,你都老了,我可没有你那样一身武功,肯定更是老的不成样子咯,脸上的皱纹,夹得住剑。”

    他声音顿了顿,又笑起来:

    “我啊,刚刚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离武,赵红袖,天京剑……”

    “那时候多好。”

    李莲想起了往日的光景,会带着他偷酒的少年,待他如亲弟的少女,想起了教会他剑气剑法剑意的醉酒剑客,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神色柔和下来,道: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李叔德呢喃:

    “是啊,很好的人……”

    他记得,那剑客果然行走江湖,那少女笑话离武不成器,也果然成了赵国第一位实权的女将军,年年相聚,笑那离武不丈夫,离武每每暴怒,一个人喝闷酒,他和那剑客陪着他喝,离武喝酒最爽快,却又每次第一个喝醉喝倒。

    赵红袖不知道多少次在他脸上画了乌龟王八蛋。

    老人忍不住发笑。

    那个时候,真是快意啊,脸上笑容没停下来过,杯子里有喝不完的酒,生平的兄弟知己好友就再旁边,一抬手就够得着……

    然后……

    然后,庞大的赵国亡了。

    第一个亡国,虽然之后又勉强靠着哀兵儿活过来,但是那个时候确实亡了一样。

    亡于数国合纵连横。

    老人端起旁边的玉琉璃盏子,里面不是酒,是茶。

    那一年邯郸的雪下得尤其大。

    红衣许国。

    ……………………

    昆仑墟下面的雪下得很大。

    郤鹏赋这辈子都没能见到这么大的雪。

    上千人指望着昆仑墟山腰的药材过活,也就有这么一条街,从头到尾,真的就只是一条街的距离,走完半刻都用不着,这一条街,还有街上的店,是指望着这些个采药人活着的。

    昆仑墟最上层也常常冰雪覆盖,可从来没有波及到下面来。

    前几日还好,今天这温度几乎一下子就冷下来了,街道上原本到处晃悠的人也都回了屋子里面,烧火躲着,郤鹏赋缩了缩身子,抬起头来,看着一片一片的大雪飘下来,不,几乎是砸下来,不由得咂舌。

    怀疑这不是雪,是不是天上的神仙杀鹅了?

    得杀多少啊。

    因为抬头,所以他没有能够看得到刚刚走过去的人。

    一大一小两白衣,站在了昆仑墟下面,裹挟着风霜往上走去,这个时候,积下雪来,路面湿滑,一部小心就要滑倒,跌到昆仑墟的谷底摔成个烂泥,可是在这两白衣脚下却如履平地。

    若是有人能够仔细去看,两人脚底并没有接触到霜雪。

    郤鹏赋从上面收回了视线,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打了两个寒颤,心里想着今日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这里吃喝,干脆就关了门回后面去烤火好了,省地在外面白费功夫还要受冻。

    可在这个时候,有客人上门了。

    街道很短,统共只有半刻的脚程,却在左右都有人来,还都是一个老人,带着个姑娘,只是一边儿的是个穿青衣的老迈文士,薄薄一身青衣,他都已经冻地直打哆嗦了,那老人却半点不见受寒的模样。

    白发系好,一手拉着个小姑娘。

    那少女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只是生地秀气,他从没有见过那样晶莹剔透的眼睛,好看,真的有灵气。

    另一边儿的是个穿邋遢道袍的高大老者,肩膀上坐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瞧见就觉得让人喜欢。

    老道士背后跟着一团黑影,在雪中纷纷扰扰的看不清楚。

    郤鹏赋瞪大了眼睛去看,然后直接就给吓得脸色发白,那黑影竟然不是什么高大壮汉,而是一头黑漆漆的大黑熊,他从没有见过,更没有听说过熊瞎子能长得这么大!

    当下给吓的腿软,口中惨叫了一声,朝着后面栽倒下去。

    背后那青衫老人一抬手直接将他扶住,免了他摔个七荤八素的下场。

    郤鹏赋心中惊魂未定,一颗心脏在肚子里砰砰砰乱跳,那边老道士也走近了,笑容歉意,道:“吓到小兄弟了,这熊是我观里看门的孽畜,这一次充当坐骑,实在过意不去,小兄弟你不要跟这孽畜一般见识。”

    郤鹏赋这才看到了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小手指上,系着了一根红绳。

    那细到似乎随意就能够挣断掉的红绳另一端就在那跟妖怪没什么两样的黑熊身上,说来也奇,就这么一根小细绳,那黑熊居然当真老老实实,没有如他想的那样暴起伤人。

    这儿还是大秦内部,地方又是昆仑墟,百年前是修行者的圣地,虽然近来声名不显,道门一直都有极高声望,郤鹏赋见到那老道士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有些邋遢,但是眉宇间一股清气,显然是得道高人。

    当下心里紧张缓和许多,可仍是害怕。

    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先是结结巴巴给扶住了自己的青衫文士道谢,然后将这四人迎入了店内,这里茶铺,酒铺,还有吃饭的地儿都齐活了,郤鹏赋要给几人擦了两张桌子。

    那道士抬手阻拦,比划了一下,笑呵呵道:

    “我几个认识,认识,小兄弟就不要忙活了。”

    “上几个热乎的菜,一路赶路,身子骨还是有些冷了。”

    郤鹏赋应下,道:“那两位老先生要喝点什么?”

    老道士笑道:

    “那自然来一壶热茶。”

    青衫文士抬眸,哼了一声,淡淡道:

    “来酒。”

    “这……”

    郤鹏赋张了张嘴,无奈给上了一壶茶一壶酒,因着天骤然便冷了,只好一边架起了一个火炉,一边煮茶,一边则是温着黄酒,又下去弄了好些肉菜,那只黑熊闻着里面的肉香,有些馋嘴,却给一根细细红绳系着,没奈何,只能来来回回去走,满脸渴望看着里头,咽口水。

    两个老人面对面,一个满脸笑呵呵,一个则淡如烟水,可气氛却冷得比外面的千载寒冰都来得刺骨些。

    郤鹏赋上了东西后,没敢搭话,也没有那么没眼力偷听,自个儿躲在一边儿烤火去了,虽然说两个老人似乎很有彼此看不顺眼的迹象,可是一大一小两个小姑娘却颇为投缘,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老道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然细品。

    对面穿青衣的老迈文士喝酒却极豪迈,只一抬手,一仰脖。

    一杯茶喝尽了,老道士放下茶盏,看着前面的青衫文士,轻声笑道:

    “没有想到咱们现在在这里又见面了。”

    对面儿的老者懒得睁眼搭理他,只是道:

    “道门祖庭,辈分比你高的有几个?”

    “你会算不出来我来这里?少给我打马虎眼。”

    老道士也没有什么怒气,只是笑呵呵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琥珀色茶汤起了个漩涡,看向隔了一个桌子和自家徒弟玩耍的的十五岁少女,突然道:

    “这小姑娘一身天赐灵气,东方家的?”

    青衫文士喝了一杯酒,淡淡道:

    “不错,东方家的,东方熙明,和王天策沾亲带故。”

    “这两年跟着我,在这座天下转了转。”

    辈分放在俗世高得能够吓死人的老道士咀嚼了下那句在天下转了转,笑道:“那孩子是我的弟子,听云,你应当记得,当年在大凉村,你见过的。”

    “我也带她在这一座江湖转了转。”

    两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未曾再说下去,只是继续饮茶的饮茶,饮酒的饮酒,又过了一会儿,太上望向外面,自顾自道:

    “昆仑山上昆仑墟,我这一次来,是希望借一缕昆仑气,为我这徒儿洗练洗练根骨。”

    只要稍微懂得一气上昆仑五个字的,都会被老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震撼地再说不出话,只是对面的老人也只是喝了口酒,眼皮懒得抬一下,淡淡道:

    “那你算是来得迟了。”

    “那个天下第一宗师已经到了,而且,看样子是用的你们道门的手段。”

    “他发誓这一辈子再不肯踏入大宗师一步,用这种手段绕开,不是死守自己说过话的君子,也不是无视规矩道理的狂人。”

    太上道:“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青衫文士道:“是一气化三清,还是道门斩三尸?无论如何,这种手段已经走了左道,积蓄三分气机,划分为二,再借玉壶山灵韵霜雪为天位,一刻走三才,自身既没有违反诺言,踏入大宗师,可实力也不会差。”

    “天下大宗师,少有如此以力横行者。”

    “虽不是大宗师,却不输大宗师。”

    太上叹息一声,道:

    “当得一句精彩绝艳,难为了他。”

    “只是可惜,他对上的,并不只是大宗师……”

    青衫文士不置可否,抬手饮酒。

    外面突然传来轰然雷鸣声音。

    天地间有大笑声音传来,道:

    “昆仑!昆仑!!!”

    “老东西,今日,我就要让你明白天下不止有你昆仑墟!”

    “当年一掌之仇,今日便报给你。”

    “我见昆仑太寂寞,借玉壶来给你解解闷!”

    天地间两白衣。

    前面那俊秀少年抬手,面目沉静,双眉渐如雪白,却拂袖大笑:

    “雪起!”

    天地轰鸣,酣畅淋漓。

    天下气机三大流转之地,玉壶山上突然轰然震颤,旋即尚且还在北疆的众人震撼看到,玉壶山上飞雪暴起,化作雪龙朝着中原而去,浩浩大大,每一片雪上都带着玉壶山中永不休止的气机灵韵。

    顺着这一路行来留下的轨道,化作狂风,化作雪暴。

    北疆单星澜抬眸,按剑。

    垂眸。

    大笑声震天撼地。

    浩浩荡荡白雪玉龙挂长空。

    郤鹏赋目瞪口呆,几乎跪在地上。

    三才合一。

    抬手玉龙撼昆仑!

    ps:今日更新奉上…………四千九百字

    本来想要看着今天能不能更新完,结果消息一个又一个,我都懵了。

第二十六章 昆仑(1/2)

    浩浩荡荡白雪挂长空。

    整座昆仑墟都被撼动。

    太上老道士看着那雪山玉龙,许久才收回了视线,道:“以玉壶山撞昆仑,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大的气魄,这一手,比之于慕容清雪五年前一剑三千里,如何?”

    青衫文士这个时候突然间惜字如金,皱了皱眉毛,仍旧是说:

    “不如。”

    声音顿了顿,复又道:

    “不远。”

    太上道:“不如,不远,果然,你也是这么觉得,当年我虽然没能亲眼见到,可是青锋解上那一位剑气锋芒之盛,堪称古今少有,万剑峰上几百把名剑剑气锋芒,其实都不如她手里的那一把木剑。”

    青衫不屑,道:“除去那柄三愚剑,尽是些破铜烂铁。”

    山下两垂暮老人说话,旁人左右看来不过是闲聊。

    天上两白衣大笑。

    整座昆仑墟都被他踩在了脚下,前面那分明已经一甲子,看上去却仍旧眉清目秀的俊美少年双眉已经雪白,脚下昆仑山从上到下,都白衣素裹,仍旧毫无动静,抬手翻腕,玉龙挂天川。

    巨量风雪摩擦空气,轰然雷鸣震撼天地。

    昆仑墟晃动数次。

    青衫文士,道袍白发,都停下了交谈,抬眸看向天空中,天上白衣少年神色虽然仍旧猖狂不羁,却能够在他的眉眼中看到郑重之色,背后白衣,天上风雪,组成了一座道门三才阵。

    一位老人出现在了昆仑墟上。

    虽然穿着褐色麻衣,但是身材却极为高大,眼神中有不耐,抬眸去看。

    昆仑墟山脚下。

    皑皑白雪之上,盘坐着一个断腿断臂的老人,胡须杂乱,他的旁边跟着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的土里土气,背后背着一柄剑,也就只有这柄剑,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地土气。

    剑名三愚。

    百年前剑圣配剑。

    谢山抖了抖身上的积雪,这里比起天山更冷,但是他却却已经不是当年在山顶上抖成个鹌鹑的谢真白,体内内力已经自溪流汇聚成大河大江,百川归海,自成气候。

    区区外界的气候变化,已经无法对他有所影响。

    只是他还是愿意拿着一层一层棉被棉袄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个包子似的,穷怕了,冷怕了,现在用不着了,也觉得多裹一层是一层,总有好处的。

    谢山看着天上盘旋呼啸的玉龙,明白了为什么眼前这个,已经不再是当年惊艳整座江湖的剑魁,会不远万里,带着自己来这里。

    他深深吸了口气,神色郑重。

    背后神兵震颤。

    这恐怕是整个天下百年间,最大的一次出手。

    即便如此,他的视线仍旧是止不住看着旁边,他们坐在一侧雪地中,隔了几十米,一块刻着昆仑至此四个大字的青石下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清瘦的老人,一个却是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少年。

    那少年似乎察觉到了谢山的视线,朝着他看过来。

    那双眸子锋利而淡漠,将谢山给刺得下意识打了个抖,然后这位剑圣配剑的传人就看到那少年脸上左边一道,右边一道,全部都是疤痕,已经有几年时间,可看上去仍旧恐怖,配和少年冰冷淡漠的眸子,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度。

    谢山愣了愣,仍旧还了一个善意的笑容。

    然后才收回视线。

    袍子下面的小腿肚子有点发软。

    抬眸如山石雕像的天山剑魁沙哑开口,道:“被杀手炮制过的人,能够支撑下来,心性坚韧……”

    “那老东西叫苏谷。”

    “苏谷?”

    谢山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剑魁淡漠道:

    “天下习武者许多,读书人很多,武者拿剑杀人,读书人提笔杀人,可七国之世,百家争鸣,江湖大争,比他更该死的人几乎没有。”

    “当年天下这么乱,他出了很多力。”

    “他不用剑,可因为他死的人,是任何剑客都比不上的,十室九空,就是苏谷。”

    谢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抬头就看到了苏谷冲他笑了笑,笑容温和清淡,有读书读出道理来的那种气质,剑魁不见动作,剑气在四人中间切割出一道极深的剑痕,道:

    “专心看。”

    谢山点了点头,屏息凝神,抬眸看昆仑。

    苏谷收回视线,温和道:“阿平,好好看看。”

    阿平道:“是。”

    声音顿了顿,问道:

    “那个人是谁?”

    苏谷抬眸看着昆仑山上出现的两人,道:

    “一个号称江湖里第一宗师,实力也强,足够强,心性固执别扭,却得了一字纯,一字坚,全天下宗师手段的武者,没有几个是他的对手。”

    “内功尤其精湛,悟性奇绝。”

    “这一手控雪为龙的手段,天下唯他所有。”

    “天下第一庄庄主能够逆着海潮,全力一掌将潮浪打回东海,却不一定能够打破这一条玉龙,这雪是三大灵脉中玉壶山上千年不化的白雪,气机繁杂混乱,能够以自身气机掌握天地气机,若是愿意学道门御剑法门,一日可成。”

    阿平沉默点了点头,偏移开视线,眸子里能够看到穿麻衣的老人。

    曾在七国之乱中加一把火,也曾落子下局,借白虎堂,铸剑谷,天山弃徒,数次剿杀王安风的谋士察觉到了阿平的视线,抬眸看着那老人,道:

    “另外一个……你好奇吗?”

    “恩。”

    “他啊……”

    双手粘满血腥,死有余辜的谋士轻声道:

    “他是这一座江湖的天。”

    昆仑墟上,自北疆而来的白衣得见那老人出现,气机一涨再涨,冲天而起,眉宇飞扬,大声道:

    “昆仑老儿,你终于出来了!”

    “当年之仇,你可还记得,今日,我便来寻你了!”

    昆仑墟上老人疑惑,然后皱眉,道:

    “你是谁?”

    白衣神色一顿,心中升起怒气,冷声道:

    “你不知道我?”

    那穿麻衣的老人想了想,终于彻底不耐烦,道:

    “我生平杀过的武人不少,折辱在我手下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你又是哪一个?”

    白衣微怔,旋即哈哈大笑,笑得狂妄,双臂张开,大声道:

    “我算是谁?我是谁?!”

    “今日我便让你记得,我名独孤摩诃,记住了!”

    “上来,与我交手!”

    昆仑墟老人满脸不耐烦,抬眸看着周围浩大的天象,看着那玉壶山上千年风霜盘旋呼啸,收回视线,伸出右手,道:

    “来。”

    独孤摩诃半点不客气。

    只是冷笑一笑,抬手,背后白衣男子双掌搭在他肩膀上,三才合一,一身澎湃越过大宗师的气机暴起。

    玉龙撼昆仑。

    龙吟震九霄。

    一条自困玉壶山狂涌而来的雪龙挂长空,一长再长,看去几乎和昆仑墟一般大小,盘旋呼啸,片片鳞片鳞甲清晰无比,昂首长吟,然后朝着那老人撕扯而去。

    三百里天地风起云涌,异象起落,夏日落雪。

    孤坐雪山三十年养意!

    步行万里养气!

    含怒而发!

    只这一招,比得上青锋解上三千里剑光。

    穿着麻衣的老人只是漠然看着这一条气机灵韵庞大无比的雪龙。

    在纯粹庞大气机的玉龙靠近自己的时候,双脚踩踏在地,一抬手,抓住了巨龙龙首。

    玉龙气机咆哮如雷鸣。

    他将整条雪龙抓落云端。

    龙尾如鞭,重重抽击在独孤摩诃身上,然后整条雪龙被直接拉扯着砸在地上。

    玉壶山千年积攒的风雪砸在了千里昆仑墟山脉。

    昆仑一日千里皆白。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第二十七章 一座江湖老去(2/2)

    太上老道士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叹息呢喃:

    “果然……”

    千里雪龙,一招即碎。

    无论是纵横江湖,快意潇洒的宗师,还是不通招式,全凭蛮力的村夫。

    在他的面前,并无半点差别。

    平视这天下。

    独孤摩诃未曾被这一击便击杀,甚至于说,他连受伤都没有,体魄如金刚,方才一击,只是被打入地底。

    但是这一招已经是他能够施展出的最强的招数。

    独孤摩诃似哭似笑。

    三十年枯坐,一万里独行,养气养意。

    被正面一招击溃。

    独孤摩诃在被砸出的洞中,突然失去了继续出手的意愿,不只是意愿,甚至于连枯坐三十年,打磨地如同一刻圆融明珠的心境也出现了裂纹。

    曾经他以为那是天的高度,现在他登上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峰,能俯瞰天下武者了,可是天还在那里。

    抬眼看过去,他和天之间的距离,仍旧没有半点的缩短。

    他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痛苦。

    道门太上饮尽了最后的一盏茶,拂袖而起,冲天而出。

    我辈踏步上重霄,直抵玄宫十二楼。

    茶馆里郤鹏赋目瞪口呆,看着那洒然上昆仑的老人,再看看外面雪中伫立的大黑熊,嘴唇哆哆嗦嗦,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双眼茫然。

    这一次是真见神仙了?

    辈分在道门祖庭当中地位高地吓死人的道士立在昆仑墟下,平静一礼。

    白发白须,一身的破旧道袍却没有半点碍眼,邋遢老道这个时候突然就有了十成十的高人气度,一手伸出,白雪汇聚成一柄道门七星剑,倒持在手,平静开口:

    “道门太上,向前辈求取一丝昆仑气。”

    剑光起,冲射牛斗,牵引紫气。

    天地明净,却骤然暗下来,天上浮现出诸多星辰,洒落了清澈的星光星辉,道门太上持剑上昆仑,两道剑气冲天而起,将那星光都搅碎了,身穿麻衣的老者伸出右手,将那破碎周天星光的剑握在手中。

    微微用力,剑身裂开。

    再一摆手,若是兵解之后,足以在天下道门立像,受千百年香火祭祀,甚至于够资格被帝王分封神位名号的道人咳血倒飞而出。

    天山魁首睁开,左手抬起,沉默了下,仍旧还是未曾出剑。

    郤鹏赋茫然无措。

    那喝酒的青衫文士慢慢站起身来,端着一杯酒,仰脖饮尽,连饮三杯,似乎觉得还是不够爽快,也不怕烫手,一下抓在了泥陶酒坛上面,晃悠着走了出去,左手随意在桌上抓了一个黝黑陶制的酒碗。

    风雪正大,没有腾空御风,就这样慢慢往昆仑上去走,白发被风雪吹地往后,脸上皱纹很明显,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一边走,一边自斟自饮,大袖满是风雪。

    喝完了最后一碗酒,老人抬眸,只提着酒坛,舒展筋骨,呢喃道:

    “昆仑啊……不急,不急。”

    “且先让我活动一下筋骨。”

    雷霆如龙,纠缠在了他的身上,青衣转蓝衫,然后往前走出一步,雷霆之音闪动九霄,文士身形出现在了麻衣的身旁,抬手一拳砸出。

    青衫文士白发狂舞,杂乱如狮,心中默念。

    奔雷,太初。

    一拳雷光闪过,麻衣老者神色诧异,歪了下头,那一拳如同破空,砸穿了白雪和雷霆,雷霆白雪如同混沌,尽数都在拳风之下,太上半跪在地,抬眸时候,仿佛看到那在雪中练拳的师弟。

    雷霆奔走,混沌太初。

    却已弃道……

    麻衣老者随意出手反击,青衫文士身形一晃,拉开雷霆残影,瞬间避开一招,出现在了旁边,唯独雷霆之速可以做到这一点,仰脖灌酒,右手再度甩出。

    独孤摩诃认出了那道雷霆,双眸瞪大。

    剑魁呢喃:“奔雷,太始。”

    “离武卒?!”

    虽有形,而无质,为太始。

    狂暴的雷霆,却是虚招,对面的老者仍只出一只手,双脚立在原地不动。

    雷霆未曾与其相接,而是再变,避其锋芒,重重砸在了昆仑墟上老者的背上。

    苏谷眯了眯眼睛。

    “奔雷,太素”

    “神武府。”

    但是不等变招,昆仑老人已踏前一步,双拳落在了雷霆中,雷霆散去,青衫文士双脚踩在了皑皑白雪之上,朝着后面倒退而出,几乎要被一击打出昆仑山,稳住身形,小半山头被踩碎。

    但是昆仑上曾经半步踩在陆地神仙境的神仙却已用了双手。

    青衫文士的嘴角鲜血流出。

    昆仑墟上的老人看着这个穿着青衣的家伙,背后麻衣一片焦黑,神色略微郑重,道:“你很不错,我记得你,拳法和雷霆,都很强……”

    “今日你们来此,前头两个,一个为了报仇,一个为了晚辈。”

    “你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晚辈,为了成名?”

    青衫文士踉跄起身,咳出大口的鲜血,受了这样的一击,手里的酒坛子居然没能够碎了,只是就算不碎,也已经撒出去了大半,晃了晃,只剩下了一小口,文士脚步略有散乱,如同醉酒,扣着酒坛。

    被那少女系好的白发又散乱开。

    是啊,白发……

    昆仑老人看着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神色动容,道:“你,可惜了。”

    “你的根基……。”

    “住手吧,你的根基不稳,全力出手,灵韵气机都在慢慢流逝,继续下去,你恐怕会跌境,寿元大损,为名为利,或者为仇,需要如此?”

    “我不记得我曾见过你。”

    “确实没有见过啊。”

    青衫文士满脸无所谓,抬手摸了摸白发,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神色。

    已经老了,老了啊。

    一辈子这么快就过去了。

    老人嘴角勾了勾。

    六十年前,他是初出茅庐的少年,遇见了命中克星的红衣,被欺负地恨不得扔了剑,砍了马,回村子里去种地。

    三十年前,他是名动天下的豪侠,名动天下的大将,围剿天下前三的大宗师,在最后的战场上,一枪刺死了天下排名第一的名将。

    而在五十年前,他是一事无成,胸无大志的大秦校尉。

    每年最喜欢的就是和三五好友相聚,静静听他们说自己的将来,听他说要走遍天下,试遍天下名剑,听他说要为大秦开无边疆土,听她说要成为大赵国第一位女子大将军。

    他酒量最小。

    看着他们,不喝酒都会沉沉醉去。

    他觉得那就是江湖。

    快意恩仇,红颜知己,生死相交。

    只是当年,等到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赶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他拼死从侧翼杀进去,亲眼看到了赵红袖许国,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

    安风曾经好奇为什么他的故事里永远有一个那样刁蛮的红衣少女,为什么每每将故事里的少年气得跳脚,却再没有往后的故事。

    因为在原本的故事里,他们本再没有以后。

    眼前的昆仑墟老者开口。

    为什么?

    老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红袖去了。

    天京剑折剑。

    王天策病逝。

    张大旗殉国。

    李叔德老成了怪物……

    当年那样群星璀璨,那样快意的江湖啊……

    这不对,不对……

    我的江湖,有一剑的豪侠,有力士徒步丈量大地,有负剑的少年道士,可以大哭大笑,可以狂歌纵酒,剑仙御剑过大江,豪客呵气上昆仑,有百家争鸣,有书生意气,快意潇洒,有剑气醉酒裂地一千丈,力士徒步抗鼎过山河。

    为后辈?为虚名?

    白发离弃道大笑,满脸不屑,踉踉跄跄抬手举起了酒坛。

    王天策,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安风他长大了,他很棒。

    我要去做我自己的事情了。

    天京剑,李叔德……

    红袖啊红袖。

    老人神色柔软下来。

    这一次,我终于不会比你早醉了。

    一坛酒满饮,然后砸碎在了地上。

    敬我等的江湖,敬我等的快意恩仇!

    大哉乾元,天下纷乱,仍有我等快意,不负我等快意。

    老人擦过嘴角的鲜血,朝着远处伸出右手,大笑:

    “天下皆知大秦离武卒以雷霆拳术纵横,神武离弃道兵锋难挡,谁人记得,当年扶风仗剑游侠儿?!”

    “离武在此,小德子,拔剑!”

    遥远的天京城中。

    太上皇李叔德按着剧烈震动的剑盒,脸上神色似哭似笑,突然暴怒道:

    “按住,给老子按住他!”

    “离弃道,老子不借,不借!”

    李莲死死抱住了剑匣。

    剑匣之中,剑鸣暴戾。

    李叔德抬眸看着外面,踉踉跄跄走出去,死死抿着唇。

    不,不借!

    他知道离弃道的状态。

    他也同样老迈,以这样的状态持剑……

    可那剑鸣声音越发浑厚暴戾,李叔德牙齿死死咬住,咬破了嘴唇,流出鲜血。

    少年时偷跑出宫,不知道高手在后,和离武偷猪被撵地到处跑,那时候他吃地满嘴流油,只能穿蟒袍,那家伙也不差什么了,他学着江湖人说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借什么都成,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老者李叔德看着天空,神色变换,最后后退了一步,颓废呢喃道:

    “你真的,要这样做么?”

    “镇岳,镇岳……”

    沉默了下,李叔德一咬牙,转过头去,如同少年时候那样抢过剑匣,然后似哭似笑,冲着天空大声喊道:

    “离武,接好了!”

    “老子说了,这辈子,这剑只借你,有你一天,有我一天!”

    “给我活着还回来!”

    抱着剑鞘,又抬手抓起了一旁的连鞘长剑,扔向天空,那剑瞬间脱去剑鞘,铮然暴鸣,没有人知道,这柄剑除去了李叔德还有人能用。

    奋六世之余烈,持此剑鞭笞天下。

    观台定秦剑。

    镇岳破剑匣,紧随其后。

    天京城中有人万里借剑,剑气冲霄。

    离武握剑。

    昆仑山上剑气起。

    昆仑墟上老者双拳握紧,明白眼前之人的目的,仿佛看到过去的好友,在状态下滑之前,在再握不紧剑之前,倾力一战,决死一战。

    我辈岂能死在塌上?!

    白须麻衣的老者闭了闭眼。

    气魄冲天起,距离上一代剑圣去世之后,昆仑仙人,再度全力出手。

    “请。”

    有白发老者须发如狂狮,昂首大笑:

    “虚名?!性命?老子什么时候在乎过?!”

    “扶风离武,以此剑出江湖!”

    有剑光明艳,不逊大日。

    不是大秦离武卒,征伐天下,不是神武离弃道,收复六国,不是纵马奔腾雪原灭国的天朝上将,也不是大凉村中照顾孩子的邋遢长辈。

    而是离武,只是离武。

    红衣旁边的离武。

    江湖泛舟空许约。

    当年心心念念江湖快意的大秦剑客离武,在卸去了重重职责之后,于五十年后重入江湖,酣畅淋漓,全力出手,一日入江湖,同日出江湖。

    只出了一剑。

    一剑劈裂了天门天梯天上十二重楼。

    一剑出,一剑收。

    剑中有神仙。

    旋即坠境。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三千六百字。

    是离伯的故事,不,是他的人生,他和安风,毕竟是两个人。

    他毕竟是武者,是纵横天下的名将。

第二十八章 我以春雷震九霄,不知来年春日嫩芽发几枝?

    清澈的剑光寸寸散去。

    穿着青衫的离武面色苍白。

    青衫磊落,身上的气息却一坠再坠,只是一次出剑的时间里,居然连续坠落三次,最后几乎落入天门之下。

    而在他的面前,横压江湖数个时代,最后将天下和江湖从自己的世界里扔出去的老人垂眸,他的袖口寸寸崩裂,一道剑痕从他手臂上几乎要蔓延到肩膀,鲜血才涌出就被压制住,但是仍旧有殷红的鲜血留下,落在白雪上。

    鲜血淋漓。

    百年间第一次受伤。

    离武倒转长剑,踉跄自山路下,突然拄着长剑,剧烈咳嗽起来,咳嗽地弯了腰,老迈的男人抬眸看了看昆仑山千里白雪,轻声呢喃:

    “呵……有些冷了啊。”

    抖了抖衣服上白雪,老人慢慢往下去走,原本花白的头发这一次彻底变成了纯白,再没有一根是黑色灰色,竟比这千里昆仑积雪都要清冷许多。

    昆仑山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神色动容。

    剑痕不灭,即便是他,这一道剑痕也再无法痊愈,上面有着凌驾于这一座江湖之上的气韵,虽然只有这一剑,而且代价大地可怕,但是确实触碰到了,他无比确认,四千年来,再一个触碰到那个境界的人。

    距离此地比较远的一座山头上,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年轻剑客。

    旁边站着一位只是清秀的侍女,剑客身上衣服很单薄,只是如雪般的白,让每每要给他洗衣裳的侍女气得不止一次咬牙切齿。

    剑客穿单薄白衣,而侍女现在身上却穿着一身极上乘质地的雪山白狐裘,旁人看去几乎要以位是位大家小姐带着自家的护院。

    侍女抖了抖身子,跺了跺脚,觉得有些冷。

    盘坐在前的千山思突然收回视线,叛出天山,这一路用尽手段,不知与多少成名剑客比剑的天山剑突然苦笑不止,满脸懊恼,将侍女吓了一跳。

    千山思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侍女,苦笑呢喃:

    “看了这一剑,平白一个肉饼砸了脸。”

    “好大一个人情,我该怎么还给他,还不了啊,这怎么还……”

    侍女皱眉想了想,道:“他不接的话,那公子你还给他亲近的人不就可以?借钱还了儿子也算是合得来。”

    千山思叹息一声,他素来随性,甚至于无视常人眼中善恶,现在却满脸的憋屈,道:“哪里那么容易,当年离开天山后,和青锋解宫玉打了一架你记得么?”

    侍女满眼看垃圾的眼神,道:

    “分明是公子你主动上门挑事了。”

    “之后还故意将天山剑的一剑荡寒秋教会了那一男一女。”

    “难不成……”

    侍女意识到千山思的意思。

    千山思呢喃:“是啊,便是他了……”

    白衣剑客晃悠着起身,一拍腰间宝剑,洒然笑道。

    “罢罢罢,今日得了这恩惠,他日大不了,我以一剑换一剑好了。”

    侍女咕哝道:

    “公子你的剑可还不那么值钱。”

    ………………

    白发剑魁闭上了眼睛,身躯微微颤抖。

    天下武者中能够认得出奔雷拳路的并没有几个,能够将奔雷拳的一招一式都熟悉地念出名字来,除去恨不得厮杀的仇寇,不过只有好友师长。

    奔雷拳曾走江湖。

    他突然有仰天长啸,掩面大哭大笑的冲动。

    天山有剑魁。

    他当然曾如少年时放下的大话,仗一柄剑,从东打到了西,一座山又一座山地拜过去,那曾是他的时代,天下有玄空道人一步入宗师,也有天山一剑自天外而来,纵横江湖。

    直到他为义愤而陷入了天下十位顶尖剑客的包围当中。

    为了救人奔袭三千里,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那一日最致命的伤口是从背后刺出,狠辣而决绝,断了他握剑的右手。

    奔雷来援,那一次只有一人活着离开了厮杀,天下剑门给打得几乎断了传承,而他断去了一臂一腿,雄心不在,那背后的一剑刺穿了他的右臂,也让他一颗心彻底冰冷,没了快意,没了恩仇。

    折剑江湖,在天山上沉寂了二十多年。

    天山剑魁似哭似笑。

    “到最后还是你有种啊……离武。”

    一股惊人的锐气从旁边暴起。

    在剑魁旁边的谢山双眼无意识瞪大,背后那柄三愚剑在剑鞘当中嘶鸣如龙,锐气,剑气,将方圆数里的霜雪一片片搅碎成齑粉,最后让他们周围一片白茫茫烟气。

    满头白发的苏谷带着阿平已经离开。

    离武慢慢走下了昆仑墟的登天路。

    被他带着一路在江湖上行走的东方熙明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眶发红,离武哈哈大笑一声,右手拍在了少女头上,挤眉弄眼道:

    “刚刚那一道雷可还好看么?”

    东方熙明擦过眼睛,重重点了点头。

    “好看!”

    太上牵着张听云,看着离武,张了张嘴,道: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离武随意提了提手中的两柄剑,洒然笑道:“难为那个老小子这一次这么大方,借给我两把剑,接下来就去给他还剑去,看他顺眼的话,再最后和他喝上一顿酒。”

    太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看着自己代师收徒的师弟牵着东方熙明离开,他手掌牵着张听云,小姑娘抿了抿唇,看着离武的背影,似乎有些好奇,手指勾了勾,模仿刚刚那一剑。

    形状散乱,神意也没能把握住。

    离武往前走,最后摸了摸腰间总带着的酒壶,喝了口酒,甩手一扔,酒壶破空,落在天山剑魁旁边的雪堆里。

    离武白发白须乱如雷,看着天空,心中呢喃:

    “我以春雷震九霄,倒要看看,来年能有几枝嫩芽。”

    “呵,江湖啊……”

    青锋解中。

    这一座隐隐有着天下第一剑门的江湖圣地之中,群山皆如长剑拔地起,也都挺秀,也有灵韵,其中一座山正对着万剑峰,万剑峰上上下下藏着数百年间剑豪剑仙所用的名剑好剑,其中不乏剑意冲天,直逼神兵的藏剑。

    寻常江湖人若得一剑,不逊于得了一门纵横江湖的剑法传承,只是名剑皆有灵性,眼光都挑地很,这数百年间没有送出去多少把,反倒是不断有江湖中成名的剑客在弥留之际,将剑送过来,让万剑峰的藏剑更多。

    在正对着万剑峰的山头上,站着一位极雍容的女子,右手持一柄剑,剑上有飞凰,在她前面,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盘坐闭眸,一身白衣如霜雪,黑发只是以一根松木簪子扎起,剩下的如瀑布垂在背上。

    膝上放着一柄木剑。

    过去许久,白衣女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的美人,轻声叹息,几乎细若无声,但是在背后那执掌神兵飞凰,迈入宗师的青锋解掌教的女子耳中,便如一道惊雷。

    白衣女子起身。

    对面万剑峰上剑鸣声音响起,自山脚到山顶,过去三百年间,曾经在江湖上纵横的名剑自行飞出,远处青锋解山门中,弟子佩剑也冲天而起,剑气剑意剑势在空中纵横交错,乱中有序,将整个天地笼罩。

    旋即化作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斩裂地面。

    白衣女子轻声呢喃:

    “原来如此。”

    迤逦转身。

    大秦天下第一庄。

    被誉为天下掌法刚猛第一的老人沉默着看着昆仑的方向,身后诸位境界都在宗师级的副庄主沉默不言。

    许久许久,天下第一庄庄主慨叹,道:

    “好一声雷。”

    旁边一位老人轻声道:“庄主,是否要位那位离武写传以传江湖?”

    天下第一庄庄主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天下第一庄有为天下江湖高手排列名号和地位的职责,以及评选某一位江湖高手巅峰一战时候的风采,那位老人开口询问,没有想到庄主会否决,微微一怔。

    这一天的江湖注定会被牢牢地记住。

    这一日,太上大长老慕容清雪出关五年后,闭死关。

    这一日,天下第一庄庄主退位。

    少庄主司寇听枫入宗师,执掌权柄。

    昆仑山上,自囚百年的老人从白日站到了日落,再到日出,终于仰天叹息一声,筋骨中生出雷音,瞬间绽放的气势浑厚霸烈,不逊于天上烈日,看了一眼昆仑墟,大笑三声,就这样带着一道触目惊心的剑痕往下去走。

    我下昆仑。

    东海波涛滚滚,苗芷巧等人距离蓬莱海岛已经不算是有多远,临时停靠在了一座比较大的海岛旁边,一方面要将船上的海产渔获都放下来,另外一方面,也要补充一些瓜果菜类,还有淡水。

    大海上的人都知道海水喝了只会越喝越苦,淡水有的时候是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往日价钱都公道,只是不知今日怎么的,似乎比起寻常时候的价钱要贵上了三分,苗芷巧气得和那人大声吵起来,险些就要动手。

    王安风则自己在岛上漫无目的去走,他常在中原行走,没有怎么来过海域,见过湖,见过河,这海上风光还是觉得新鲜,趁这机会多看看也好。

    再过数日,怕是没了这样的机会了。

    在海岛上走了一圈儿,然后找到了苗芷巧所推荐的一间饭馆落脚,那饭馆里的厨子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年纪有些大了,动作和手脚还是麻利,给王安风抹干净了一张桌子。

    然后很快就炒上了菜,王安风看到里面还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颠勺,做饭手艺已经很纯熟了,却只是在打下手,老人上菜时候,注意到王安风的视线,主动开口招呼道:

    “客人是第一次来?”

    王安风点了点头,道:“老丈看得出来?”

    老人笑道:“年纪大了,哪里有这么好的记性,只是来我这里吃饭的人大多知道,我这儿子在这儿帮手的事情,不会像是客人这么好奇。”

    “也不是他厨艺不行,就只是,一方面吧,还想着能不能再做几年,给他挡挡那些个难挨的客人,唉,海上是大风大浪,客人的脾气也大多比较横,趁着能做饭,给他挡挡,能挡几年是几年,也让他能再练练手艺。”

    “再来吧,也是自个儿的私心了。”

    王安风道:“私心?”

    老人把手里的菜放在王安风前面,做的是一条鱼,摸了摸自己的头,笑道:“是啊,私心,这做了一辈子的菜,总要做到自己的菜味道不成的时候才行,到时候啊,我就痛痛快快把一身厨艺都用处来。”

    “再之后,就是下一辈的事情了。”

    “我把我这店,就交给他了。”

    王安风心中有所触动,那后面三十来岁的厨子走出来,咕哝着将老人拽了回去,过了会儿又送出来一小坛酒,给王安风放在桌子上,道:

    “我爹他年纪大了就是有些絮絮叨叨,客人你别见怪。”

    “您第一次来,试试我们这酒……”

    王安风抬手喝了一口,微微诧异,道:

    “这酒……”

    厨子略有点得意地笑道:“这酒是我们这儿的椰子酒,拿着椰子酿出来的,旁的地儿拿可没有,就算是运过去,味道也不好了,就是这样喝才行,不过这酒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只是原料运不出去,便宜的很。”

    王安风看着酒,突然道:“店家你还有年份足些的吗?”

    厨子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道:

    “年份足的?”

    王安风呼了口气,笑道:“恩,是啊,年份足点的,我打算买些回去。”

    “毕竟我家那老爷子啊,年纪一大把,还是最喜欢喝酒。”

    厨子恍然大悟,笑道:

    “原来给长辈带啊,那成,男人嘛,那个不好喝酒的?”

    “就只这椰子酒,年分足其实也喝不出什么味道来。”

    王安风仍旧固执摇头,道:

    “我家老爷子年轻时候就喜欢喝酒,只是那会儿一直看顾我,家里没有什么好酒,就只能喝村口的酒,一股子泥巴味道,还就只有这一种,喝了好多年。”

    “我想着往后一定要给他多弄些好酒去吃。”

    “这不是出来了么?就有这个打算,能好一些也是好的。”

    厨子感慨一声,道:“这倒是该。”

    “小兄弟你等等啊,我去后头给你找找啊,你先吃饭,先吃饭,要不饭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厨子匆匆忙忙往回走。

    王安风看着那有些粘稠的酒液,心里数着,这一路啊,从江南,到边关,然后是西域,还有北疆,酒也攒了好多,也够离伯喝许久了,想着离伯见到这些酒时候的模样,王安风眉宇柔和下来,有止不住的笑意。

    “离伯一定会喜欢的……”

    “若是喜欢的话,往后啊,我还给你找酒喝,一直找。”

    ps:今日更新奉上…………

第二十九章 东海风起 (二合一)

    苗芷巧的船经过数日时间,终于抵达了东海近海。

    这里距离蓬莱群岛还有一段时间的路程,只是东海蓬莱虽然是东方世家所在之地,却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易去的,最起码,以苗芷巧这一艘偏向于商船的船难以靠近蓬莱岛。

    江湖上四大世家地位超然,但是东方家尤其特殊。

    若说夏侯,轩辕,皇甫三家,都还会开宗立派,广收门徒,会有年轻弟子行走江湖打出威名的话,那么东方家更像是一座隐门,旁人难得进去,里面的人也都极少出来,只有或真或假的消息流传于江湖。

    加上东方家擅长奇术的传闻,难免令这座世家有种飘渺之感。

    苗芷巧船上众人大多是曾受到东海飞灵宗所欺压的门派弟子,众人将船停靠码头,上岸之后,都重重地松一口气,吵着要去好好吃喝一顿,王安风看了一眼碧波涛涛的东海沿岸,回头看向苗芷巧,道:

    “这里果然有知道蓬莱东方家消息的人么?”

    苗芷巧点了点头,道:

    “晚辈断然不敢欺瞒前辈。”

    声音顿了顿,苗芷巧复又一咬牙,道:

    “不知道前辈还记不记得,晚辈曾经和前辈说过我有一个妹妹的事情?”

    王安风想到初次相见时候,这位女子所说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古怪,仍旧保持神色平静,点了点头。

    他自是不愿意被一个显然比自己要年长几岁的女子叫出前辈来,可是无论他说了几次,苗芷巧仍极恭敬,却决计不肯相信王安风就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不止是她,整船的人都把他看做了少说活了一个甲子的老怪物。

    他说了无用,也只得听之任之。

    苗芷巧见他未曾说那‘妹夫’一事,心里松了口气,定了定神,解释道:

    “还没能和前辈说过,我那位妹子,其实和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晚辈的师父是玉龙宗的执事,在外行走江湖的时候发现了我,之后宗门出了事的时候,掌门和几位长老断后,我们带着年轻弟子和老人从岛后离开。”

    “本来以我们这么点武功,是一定跑不掉的。”

    “是我那位妹子将我们救下来。”

    能够在七宗之一弟子的追逐中,一下藏起百人。

    王安风心下已有猜测,不动声色道:

    “是奇术。”

    苗芷巧点点头,道:“前辈说的不错,正是奇术,我那妹子只是用手划拉了几下,追来的那几个飞灵宗弟子就像是瞎了眼睛一样,直接从我们旁边追过去了,也因此,我玉龙宗才能勉强留下一丝血脉。”

    “后来交谈时候,我家妹子也曾说过她曾与蓬莱岛有旧,我想既然是东方家有难,那么想来她也是愿意帮着前辈入蓬莱岛的。”

    “至少要比在海上乱跑有着落的多。”

    她本来还想要说说当日所见的奇术是如何的不可思议,可又想到了旁边这看上去年纪轻轻的青年,也曾做出来了一竿直钩钓东海的壮举,便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将话咽下肚去,往前带路。

    道路之上人声喧哗。

    这里的港口在整个东海沿岸也算是大的那一种,围绕着这一座港口,慢慢聚集成了一座小镇,小镇里的人越来越多,变成了一座海边的城池,而今这一座港口连通内陆外海,每日里进进出出的货物价值,不比中原重镇差多少。

    能够看到一堆光着膀子的大汉扛着木板箱走来走去。

    也能够看到从船板上下来的江湖少侠女侠,身穿华服,身后侍女仆从浩浩荡荡的富商,气质不凡的世家,三教九流的人都得要从这满是海味和鱼腥的码头渡口下来,来来往往,一刻不停。

    王安风等人行了片刻,在一处拐角后终于到了地方。

    苗芷巧看到那一处院子仍旧完好,显而易见松了口气,神色轻松,快步走上前去,拍了拍门上的铜环,先急后缓,快三下慢四下。

    等了一会儿,大门才从里面打开,探出了个脑袋,见到苗芷巧之后露出欢喜之色,一下便将大门打开来。

    众人进了院子里,苗芷巧说有百余人被收留,但是约莫着这个时候在外面做些短工,或者是在买些东西,院子里的人并不多,其中有老有少,却没有正当壮年的男女。

    其中最年长的也只是二十出头,按照时间推算,当时飞灵宗攻杀玉龙宗的时候,应该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

    而在这一帮少年当中,却有一名女子极为引人注目。

    并不是指的容貌出众,那些长开的少女当中,并不是没有容貌更为秀丽出色的,但是都没能有那样的气度,穿一身青衣,神色柔和,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

    苗芷巧快步迎了上去,脸上笑容完全无法遏制,趁着那青衣少女招呼其余人的时候,从后面一下将那青衣少女抱住,将后者给吓了一跳。

    一脸麻子的麻项禹看得满脸发酸,低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是在酸谁。

    院子里的人放下手里的活计,忙活起来,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凑上前来,满脸戒备地看着王安风。

    王安风自苗芷巧两人处收回视线,回以微笑。

    其中一个看上去虎头虎脑,要更外向大胆些的高大少年踏前一步,大声道:

    “你是谁?怎么也一起回来了?”

    另外一个秀气的少年则是满脸狐疑,想了想,对同伴轻声道:

    “会不会是大师姐给陆姐姐带回来的姐夫?”

    那虎头虎脑的少年大怒,抬手在旁边少年的脑壳儿上来了一下,道:

    “井天佑你胡说些什么?!”

    井天佑捧着额头,委屈道:

    “可是大姐头明明就这样说过了啊,说过不止一次了……”

    旁边少年怒气更大,咬牙切齿。

    王安风忍不住笑着打断道:

    “我是落难之后,被你家大姐头救回来一条性命的,只此而已。”

    两个少年转过头来,狐疑看他,道:

    “真的?”

    王安风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高大少年显而易见是松了口气,拍了怕胸脯,脸上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许多,点了点头,道: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们大姐头了,不过你这么瘦,身子骨肯定不好,得要练练武才行,也省得下一次再在海上出了事情,那个时候,可不会有人再来帮你了。”

    王安风笑道:“说的是。”

    几人聊得很是顺畅,而在身后的麻项禹则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当看到那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脸诚恳,笑眯眯说了自己只是练了一点点武功的时候,更是有掩面泪奔的冲动,腰间那把不知道给自个儿冲了多少次排面的生铁弯刀都觉着烫手碍眼,恨不得一下扔到海里去。

    片刻后,苗芷巧领着那青衣女子走到了王安风前面。

    或笑或骂,或者佯装发怒,将那些围过来的人都给撵开来,就连围着王安风的那两个少年也没能幸免,不过许是因为能够和那青衣女子多说了两句话,两个少年脸上都有止不住的笑意。

    苗芷巧见状又笑骂了一句,然后将那青衣女子引见给王安风,只因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旋即便进了一间静室当中,名为陆流婉的女子焚香煮茶,一举一动无不体贴自然,显然并不是出身于寻常市井之家。

    苗芷巧毫无半点形象,盘坐在一边儿,端起茶来一饮而尽。

    王安风则只是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将茶盏放下,看向正坐的青衣,想了想,轻声道:

    “在下所来的意思,姑娘已经知道了?”

    陆流婉点了点头,柔声道:“苗姐姐与我说了些。”

    女子起身再度行以大礼,道:

    “还未曾谢过前辈相助之恩。”

    王安风抬手虚扶,道:“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姑娘不必多礼,我听说姑娘懂得奇术,也是蓬莱东方家出身的吗?”

    陆流婉轻轻点了点头,道:“让前辈见笑。”

    “晚辈正是蓬莱岛弟子,却不敢在外面自称是东方家的弟子,只不过是曾经在蓬莱外岛学到了些许的奇术,左右只是勉强自保,比起真正的东方家弟子差的还是很多。”

    “只是因为东方家大部分的弟子终其一生不会离开内岛,外界对于奇术并不了解,当日那些飞灵宗的弟子才会被我那点障眼法的手段骗过去,若是再来一次,或者他们中有心细些的,便不会如此简单了。”

    苗芷巧为她不服道:

    “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便是来一百次都看不穿。”

    青衣女子无奈一笑,道:

    “不入真人境界,奇术终究也不过是障眼法一般的手段罢了。”

    “岛上传授晚辈奇术法门的老先生说我的天赋也只能够停步在这里,便如走到真正的山路上,接下来再想要更进一步,便要花费比起往日多出十倍,乃至于数十倍的苦功。”

    “可就算是往上走了,也不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便如登山看月,最后上了山,也会有一片云雾遮在明月之前,似有若无,难以窥见真容,只能抱憾。”

    “毕竟奇术一途过于广大,其中包含阴阳天地龙虎星象,数千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太多,也太杂,无数天纵之辈倾其一生,或者难有收获,或者心有所悟的时候,已经满头华发。”

    “先生说我天赋不够,与其空空白首,不如离岛,去人世间走一遭,遍历红尘,也算是不负此生,省的往后想起来的时候后悔。”

    声音顿了顿,陆流婉轻声道:

    “不过我想,无论如何选择,在那个时候都会有些后悔罢?”

    王安风听了这话,不知怎的有些恍惚。

    陆流婉趁着这个机会,抬眸悄悄打量着坐在那里的书生。

    年纪还很年轻,最多二十一二,穿着一身蓝衫,像是个读出书来的人,看上去很好说话。

    刚刚她们过去的时候,也正在陪着那两个孩子闲聊,身上也不带着兵刃,半点都看不出来是能够应对了飞灵宗弟子追杀的强大武者。

    她本是不肯轻易相信外人的。

    只是苗芷巧也说了那名飞灵宗弟子明言会去找东方家的麻烦,不提她两人的感情,只说苗芷巧出身宗派被飞灵宗所害,她心中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信。

    她虽已经离开蓬莱岛,但是在那岛上度过二十年时光,感情极深,飞灵宗暗地里勾结东海卫,令东海一带许多门派都狼狈不堪,甚至于灭门流亡,而今将矛头对准了东方蓬莱,此事她心中也是有几分相信的。

    而且她在离岛时候,那为老先生曾经给了她一枚人皇铜钱,能够趋吉避凶,出于蓬莱岛,便是放在全天下方士眼中,也算是件珍贵的宝物。

    而现在那枚算得上宝器的铜钱并没有异常反应。

    她自身也没有觉得眼前人有恶意,当下见到那书生回过神来,便即微笑道:

    “前辈要去蓬莱岛么?晚辈这里确实是有些门路。”

    “虽然只能够入了蓬莱外岛,却终究算是蓬莱的一部分。”

    王安风心中微松口气,道:“多谢。”

    陆流婉摇了摇头,脸上柔和的神色郑重些许,轻声道:

    “请恕晚辈多嘴,可事情不小,还是要问上一句。”

    “前辈要去蓬莱,所为为何?”

    王安风沉默了下。

    心里莫名浮现出曾在扶风学宫看到的一句话。

    东方家凝心年十七岁出江湖入乱世,自此东方家最杰出之人,号为凝心。

    他轻声开口。

    “寻一人,解一惑。”

    虽然那人已经不在蓬莱。

    ……………………

    而在中原江湖变动的时候,东海卫之中,一名穿蓝白色道袍的道人持剑离开侯府,踏海浪,入蓬莱,半日而出。

    入岛的时候孤身一人。

    回返东海卫后,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了东海侯李元恺,李元恺轻声叹道:

    “我本诚心,东方家既然还是这样的话,就请道长代我再问一问。”

    “这蓬莱岛,他究竟是给还是不给。”

    于是道人再度离去。

    手中多了一枚碧玉虎符。

    只以此符,可以调动东海卫三十艘长四十四丈,宽逾二十丈的飞龙巨舰。

    其上铁甲逾万人。

    ps:今日更新奉上…………

    啊啊啊啊啊(??益?)卡文了……

第三十章 蓬莱东方 (二合一)

    陆流婉所说的门路,是一艘不大的船。

    掌船的男子同样是出身于蓬莱外岛的弟子,东方家虽然在传说中的仙家之地,但是门中弟子可不能不吃不喝,还是得有人从外面将吃食书籍之类的东西送入岛中。

    这事情便由离开蓬莱的外岛弟子一手操办。

    也不知道陆流婉如何与那名男子说的,他只是看了一眼王安风,就答应下来,让他上了船,只是要他在先前就换了一身与船上众多外岛弟子一模一样的衣服,上船之后,呆在船舱下面,省得被人看出些什么。

    王安风自然没有什么异意。

    他所处地方颇为逼仄阴暗,盘坐在有些湿润的木板上,左右看了看,见这一处多是些肉食蔬菜瓜果,一个木箱里面装着的却都是书卷,王安风取了一本看,里面不是那些讲述诸子百家道理的书,也不是武功招式,而是多以游记为主。

    其中内容涉及中原西域许多地方,写书的人笔触虽然粗糙,难得讲的故事很是用心诚恳,有写初出茅庐的江湖少侠一头栽进了风起云涌的江湖当中,得遇前辈指点,一路行侠仗义的经历。

    也有中原游商,一路从江南至西域的所见所闻。

    其中很多东西在王安风看来简直就是随口胡说,却还写得煞有介事,让真的走过许多地方的王安风忍不住哂笑,随手将手中的书卷放入木箱里,在这上下起伏的空间里闭上眼睛,打坐练气。

    伴随一声号子声音,船上修行武功的外岛弟子以手腕粗细的钢棍点在码头上,轻喝发力,劲气直抵钢棍的尾端,将整座船从码头上推出去十数米之远,离了岸后,便打起风帆,借助风力朝着海中央而去。

    船上众人忙乱。

    船舱之中,王安风闭目练气,呼吸徐缓。

    身上所穿灰色衣物色泽朴素,形制却大气,并没有小家小户的味道,慢慢便有些许雷劲在他发丝衣衫上面流转,将原本无灯昏暗的船舱照亮。

    在他体内经脉当中,伴随金钟罩气机的运转,渐渐由蓝色转向青紫的雷霆也同样纠缠不休,每每游走一地,便让他感觉到了些许刺痛和麻痹感,金钟罩气机再度流转,将身体经脉重新修复强化。

    许久未曾有所进益的金钟罩功体自然开始推进。

    这一过程虽然缓慢,但是贵在雷霆劲气近乎于无穷无尽一般不见消弭,连带着心肺间被单星澜打入的那一口剑气也逐渐开始化去,可以被他所引动。

    这雷劲并非是他本身所修,而是在数日前,从鲸鲵体内拔出十三柄奔雷矛时候留下的东西,那十三柄奔雷矛本身质地只是逊色神兵一筹,宗师全力出手,更在鲸鲵体内受到气血冲刷数月。

    每一根奔雷矛上的雷劲不仅纯粹,而且极为庞大。

    纯以数量,不逊宗师。

    王安风如蟒蛇吞象。

    此刻他的体内,丹田之上已经多了一道雷池。

    那一口如丝剑气被金钟罩气机拉扯入其中,仿佛一条蛟龙入雷池。

    蛟龙曳尾起雷弧,一息有三百次生灭。

    以佛门金钟罩为基础,维持平衡,却绝不是正常的丹田,王安风自小修行的法门中有类似的便是药王谷的混元体,察觉有这样的变化之后,非但不曾想尽办法将雷劲化去,剑气抹消,反而听之任之,以药王气脉手法操控。

    周天雷劲最后一气灌入雷池。

    自身剑气剑意汇聚,替代单星澜如丝剑气三百丈,盘旋如蛟龙。

    雷池之上,有佛光生出莲花,有蛟龙剑气起伏,莲花之上,散去实体的神兵神武剑气机灵韵转为虚幻剑器,其下阴阳轮转不休,上则有天机化为星辰。

    已经自成一体天地气象。

    不知过去了多久,仿佛迎面有风而来,一股温暖的气机波动扫过整座渡船,王安风从入定之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睛。

    外面的气机流转,他体内神兵天机灵韵转了一次,作为蓬莱岛护岛大阵的气机如同扫过一块顽石,没有半点反应。

    原先不过是茫茫海面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岛屿。

    渡船上的蓬莱外岛弟子停下了动作,船帆收起,但是船下却有一股一股暗流涌动,带着这一艘船飞快靠近,在接近岛屿的时候,速度平缓放慢,最后靠着一丝丝惯性停靠在了岸边。

    船下的暗流恰到好处地消散。

    王安风从船舱下面出来,这一艘船为首的那名外门弟子名字唤做魏浩,看到王安风没有引起蓬莱岛上阵法的反应,神色显然是缓和许多,主动点头打了个招呼。

    东方家擅长奇术,阵法不过只是奇术的一道分支,在蓬莱外岛上所布下的阵法,就是比起中原大宗的护宗大阵也不逞多让。王安风既然没有引起阵法排斥,显然是如陆流婉所说与蓬莱有旧,没有半点虚假。

    岛屿上已经有许多人等着。

    其中除去几名中年男子,都是些年纪轻轻的弟子,有男有女,看着这一艘船,满脸欣喜,魏浩和其中两名中年男子交谈了几句话,便招呼船上的人将带来的东西都搬下去。

    魏浩走到王安风旁边,笑着招呼道:“这位师弟,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位先生的门下,不过这一次你既然也来了,便帮着咱们将东西都带下去分一分,要么人手不够用,如何?”

    王安风应允下来。

    魏浩看了一眼岸边的少年少女,叹道:

    “可怜了这些东方家的孩子。”

    “从生到死都要在这座岛上,蓬莱岛大是大,风景也好,可终究只是一座岛,和外面的天地江湖比起来,太小了,也只是靠着咱们每三月一次来岛上,才能够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王安风抬手拽出一个木箱子,道:

    “他们就不想去外面看看?”

    魏浩道:“想出去又怎么样?”

    “生生世世,替中原十万万百姓镇守蓬莱,生于斯,死于斯。”

    “这便是东方家。”

    “从当年那件事情到现在已经接近五百年,若是以二十年为一代,这么多代,出去了的东方家弟子能有几个?”

    王安风将那个搬出来的木箱子抱下船去,魏浩等人则是将这海域上难以吃到的陆上蔬菜水果,并各类甜食之类送上了岛屿,王安风将木箱放在了距离运送食物衣物稍有点距离的地方。

    一下就有许多少年少女跟着过来。

    有穿着虽朴素,却庄重灰衣的外岛弟子,也有穿青纹白衣,潇洒不羁的东方家嫡系弟子,这个时候却都没有两样,都一气涌了过去,眼瞳发光。

    或者是因为相同的血脉,王安风对于这些比起自己还要小些的蓬莱弟子有着本能亲近,打开那木箱,取出东西来分发出去。

    里面的东西种类相当多,有外面轻易就能够买到的珠钗,也有非得要江南手艺人才做得出的细腻糕点。

    都是些外面常见的东西,这些旁人眼中并不值得多少银钱的东西,却令那些东方家子弟极为满意似的,一个个都转身离开,嘴角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一名穿青纹白衣,袖口有龙雀纹的女子隐藏在不远处,等到所有人都取了自己心仪的东西,才安静上前,轻声道:

    “《西域万里图志》。”

    王安风将先前翻过,觉得其中不尽详实的书递过去。

    那女子接过之后,似松了口气,小心藏在袖口当中,点了点头,道一声谢,转身快步离开,袖口随风微振,龙雀纹路如同振翅,显然身份地位并不是寻常的东方家弟子,王安风倒是有些诧异。

    那女子身上的天机灵韵已经明显到能够引动天机的本能庇护。

    似是这样的弟子也会为这些半是胡编的书而着迷如此么?

    王安风远远看到那些先拿了东西的少年少女对于那女子恭敬行礼。

    心中想到了魏浩所说的话。

    东方一脉。

    生于斯,死于斯。

    世世代代皆镇守蓬莱。

    此刻他才对这两句话的重量有了些许的感觉。

    这名女子不过二十岁左右,在天机术上就已经有了这样的造诣,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人,也只能一辈子呆在这里,不能出去,只能通过这些半真半假的游记了解外界。

    多少精才绝艳天赐风流之人,就这样在这片岛屿上默默无闻地离世。

    王安风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船,想着陆流婉已经和魏浩说过自己此行借助船只上岛,却不会马上回去,便踏步朝着蓬莱外岛更深处走去,片刻就不见了踪迹。

    等到约莫两刻时间之后,魏浩没有找着王安风所在,诧异之下,随意以星象算法算了一次,却一无所获,那几根算筹更是直接裂了开来,这一下倒是在船上众人里掀起一片暗潮。

    魏浩能负责为蓬莱送物资的人物,本身奇术修为不低,否则难以服众。

    他都没能算出来,还被反噬破了所用的算筹。

    当下众人起了性子,一群暂时无所事事的蓬莱弟子怀念起来当年还在岛上修习奇术的日子,于是半起哄半认真,一起从袖口取出了随身器物,并着还没有出岛的外岛弟子,还有几名和这些弟子关系不错的中年执事,一群百人同时筹算。

    结果这一日便碎了百枚算筹法器。

    一般无二立在地上自中间断裂,裂口平滑,如同被名剑斩过。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有个不信邪的执事用了东方家子弟所用的上乘算法,结果如同卯足了劲儿一头撞在不周山上,原本是站着,后来如见了鬼一般,直接朝着后头横飞出去三四丈,鼻血横飞,一声不吭直接昏迷过去。

    众人呆了一呆,这才记起自己这一两百人不断去算,算得上挑衅骚扰,怕是把那名不知名的师兄弟给惹恼了。

    见到如此惨状,这才各自打消了继续算下去的念头,七手八脚把鼻血横流的某师长抬回了屋子里,再手痒也不敢再算,只是心里对那个年纪不大的师兄弟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蓬莱岛上风光殊丽。

    山石草木皆有,远望则是海天一色,云气低垂,平添了许多飘渺仙气。

    王安风慢慢往前走,若是更早些的他,可能会对现在的事情感觉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知道等一会儿遇到了东方家的人该怎么做。

    不知道面对着当年他父母遇难时,未曾出现的东方家,也是为中原为天下镇守蓬莱数百年的东方家,该如何自处。

    但是现在却没有了这种迟疑或者拘泥。

    只是往前走。

    丹田之上有雷池,雷池中神兵天机灵韵大放流光。

    一路沿着海岸线往前,见到碧波涛涛,然后随心转向里面,沿着一道河流向上,遇山石走山石,遇河流踏水波,一身灰衣,玉簪束发,袖袍微震,便如裹挟了一脉山川大势。

    直到最后停在了一处紫竹林外,抬手拈着了一枚紫色的竹叶。

    竹林当中有一间竹屋,竹叶纷纷扰扰,一名白发老者扫竹叶,那位老者穿着一身灰色长袍,白发苍苍,仍旧打理地一丝不苟,脸上确实有皱纹,只是便是这样,也能够隐约看得出一丝儒雅之气。

    想来年少时候,这位老者定然有令天下女子倾心的风骨气度。

    老人一双眼紧闭。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老人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看向王安风的方向,淡淡道:

    “今日不是授课的时候,你来早了。”

    王安风沉默了下,然后仿佛无事一般自然笑道:

    “若是不到授课的时候,便不能来看望……看望先生了么?”

    老人略有诧异,这样开口的人,往日倒也不是没有,只是依着他的暴躁脾气,早已经一顿笤帚打将出去,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心里没有半点不愉,可生性桀骜了一辈子,也难有什么好话,沉默了下,冷淡道:

    “来自然可以。”

    “看也看了,还不走?没有看到我这老瞎子还有事要做?”

    “要不你来给我扫?”

    “老先生是长辈,长辈说话,那晚辈自然是要听命的。”

    王安风笑着答了一句,走上前去,自然接过了老人手中的扫帚,老者天机术造诣颇深,却也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般行径,一时愣了一下,之后却也没有动怒,只是心底里泛起了些许涟漪。

    沉默了下,转身回去了竹屋里沏茶。

    自老人唯一的孙女离开蓬莱后,便一下沉寂了的院子里,茶香袅袅而起。

    王安风轻扫着落叶。

    ps:今日更新奉上…………四千两百字。

    大纲推演完成,卡文解决了,明天字数应该可以恢复~

    老家封了,我感觉被扔到了一个大型小黑屋里(?_?)

第三十一章 且上前来(二合一)

    蓬莱岛与昆仑,是中原道门典籍当中屡屡提及的仙家圣地,常有神仙传说,天人羽化。

    几千年来,数百代文人骚客海外寻仙山,每每失望而回,更令这座岛屿平添许多缥缈难测,但是到了这里才能知道,即便是蓬莱岛上紫竹林里的仙人,也还是要吃饭喝水,要自己沏茶,也要自己去打扫飘落的竹叶。

    目盲的老人沏了一壶茶,本来只给自己准备,似乎迟疑了下,才取出了两个茶盏,其中一个看上去显然要比起另外一个新些,老人坐在石桌旁,沏茶动作神态,都闲散随意。

    院子里打扫的声音轻微徐缓,王安风动作沉静,身体中属于东方家血脉的那一部分在他的体内加速流转,体内属于神兵天机的灵韵流转,将这种本能的变化压制住。

    无论行动,言语,还是说身上散发出的气机,都和常人无异。

    将院落竹叶扫在一起之后,老人让他坐下,将其中一杯茶轻轻推过去,然后自己低头喝了一口,察觉到王安风没有动作,开口淡淡道:

    “喝。”

    “……多谢前辈。”

    王安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了一声谢,就只是闷声喝茶。

    过了一会儿,老人似乎打算下逐客令,道:

    “为何还不走?”

    王安风摸了摸眉心,道:

    “老先生这里风景很好,晚辈想要多呆一会儿。”

    老人淡淡道:“还有空闲?”

    “既然还有空闲,索性就去将屋子里也都打扫一番。”

    “我一个老人家眼睛不好,难得有人愿意来干活。”

    老人看上去气度模样都极好,使唤起人来却半点都不客气,王安风素来敬老,更何况现在他已经猜测出了这位老人的身份,将茶盏放下,老老实实起身去打扫屋子里面。

    说是需要打扫,但是屋子里分明很整洁,可那老人既然说了,他也就重新整理擦拭,这屋子里装潢很是简单,显然主人并不喜欢繁杂之物,只是将不存在的灰尘拂去,洒扫地面。

    处理了主屋之后,王安风走出院子,看到那老人仍旧还在自顾自地喝茶,只得继续走到旁边的侧屋,抬手轻推,门上有气机流转不定,恰好将他伸手的那个地道抵消了,这一推之下,木门分毫不动。

    木门上一道流光组成八卦,于地气相连,王安风认得出这一道奇术阵法乃是直接勾连了蓬莱岛地肺,想要以外力打破这一道门,无异于和整座蓬莱岛,甚至于与海洋和大地对抗。

    但是这样顶尖的奇术阵法,却只在老人一拂袖之下片片破碎,没有了奇术阵法的保护,木门吱呀一声,朝着里面打开来。

    老人收回右手,咳嗽了两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朝着侧屋走过去,走到王安风的旁边,‘看’着屋子里,神色平静,道:

    “不必羡慕,天地之道,有得有失,这样的手段必须永远留在蓬莱岛,所谓的道门地仙,不过是个被拘束在牢笼中,永不得解脱的囚犯罢了。”

    “不提这件事情。”

    “这里,是我女儿原本的屋子……”

    王安风一直以来还能够保持着镇定的神色有土崩瓦解的趋势。

    老人没有去看他,也已经没有办法再看到任何东西,咳嗽两声,道:

    “你进来罢,动作轻一点,不要碰到甚么地方。”

    “都已经是些旧东西了,只是一直不舍得扔掉,这些东西还在这里,就好像有一天她也会回来似的,罢了,你进来。”

    说完话,老人当下迈步进去,随手点着了桌子上的油灯,他自说用不着了,但是却不愿意身后的人因为看不清楚而碰倒了什么东西。

    一点灯火,将这个屋子照亮。

    同这一座竹林中的院落一样,这间屋子同样布置清雅。

    有书桌,书架,书架上甚至于还有一只娃娃,只是现在那个头顶有朵红花的娃娃已经落了灰尘,而且已经很旧了,但是仍旧可以从细节的地方看得出来,原本它的主人极爱惜这件玩偶。

    老人似乎知道王安风在看那个娃娃,淡淡道:

    “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偶,一直到十岁之前,都一定要抱着这个娃娃才能睡着,她的弟弟有一次气恼不过,将娃娃扔了,便惹得她大哭起来,整个家都给她闹得不安生,便是要给她买来新的都不要,只说要那个才行。”

    “呵,也不知道那种倔强脾气随了谁。”

    “最后没法,还是给找了回来,她弟弟也挨了好一顿收拾……”

    老人谈及过去的时候,脸上那种肃穆的神色消失了,摇了摇头,举灯往前走去,墙上挂着一张琴,书架上放满了书,床铺上的垂帘垂下,收拾地很整洁,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出去访友,很快就会回来。

    老人将油灯放在桌上,抬手拂过琴弦,发出铮铮之音。

    王安风轻声道:“您的女儿,她喜欢琴音么?”

    老人摇了摇头,手指按在琴弦上,平淡道:“她说抚琴作诗,不过是自娱自乐的手段,说所谓书生风雅之事,看不上眼;却也不屑于习武,说武功再高,不过是一人之勇,于天下无益。”

    “她说虽然是女子,却也要做足以称量天下之才。”

    老人的声音顿了顿,突然笑一声,无奈叹道:

    “假的,都是假话,就只是性子懒了而已。”

    “不喜欢啊,哪里会喜欢,知道要练琴的时候,想尽了法子去逃。”

    “抓回来练琴的时候,就像是在完成给她安排下去的任务一样,心思不在,还偷偷将奇术书卷的封皮剥下,换上从外面送上来的闲书,当我等不知道,熬夜去看那些甚么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事情,看出两个黑黑眼圈来。”

    “会喜欢荡秋千,喜欢光脚在海边踩水。”

    “喜欢看着大海的另一边发呆。”

    “若是有一日得空不用修行的时候,就能抱着瓜果小食,在床上躺着躺到日出日落……”

    老人的语言平实,王安风仿佛真的看到了那样的少女。

    是在当年那个群雄争锋的时代也不会显得半点褪色的天下奇女子。

    是一入江湖就入绝色榜的少女。

    是曾让神武府天策上将吃了大亏的谋士。

    是天下奇术者无名之冠。

    她是这样,却不止这样。

    她是东方凝心。

    却也是喜欢偷懒,喜欢踩水和秋千的姑娘,是念旧重情,会为了看杂书费尽心思的怀梦之人,也是会等到天边落日熔金,荡完秋千,才慵整发丝,手中提着青丝绣鞋,沿岸踏水而行的狡黠少女。

    王安风闭了闭眼睛。

    老人说完之后,沉默了许久,叹息一声,坐在了椅子上,一双没有光彩,暗沉沉的眸子看向王安风,道:“我已经将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你,现在你仍旧不肯为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这二十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王安风闻言心中巨震,猛然抬头看向还没能准备好该如何面对的老人。

    一双眼已经看不到天地的老人笑了笑,轻声道:“你的天机术修行的很好,就算是我也分辨不出来,但是要认得出自己的孩子却不需要什么天机术去分辨。”

    王安风看着双目失明的老人,他没有办法问出心中的疑惑。

    心里其实也明白,当年他父母出事的时候,一来事情来的太快,难以反映,二来,既然是白虎堂和星宫出动,东方家可能也受到了伏击。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音,老人皱了皱眉,这短暂时间之间,已经从院子外面奔进来了三个东方家弟子,都是穿着白衣青纹的嫡系,其中从王安风手中得了那本《西域图志》的女子也在其中。

    三人奔入院子之后,各自整理衣着,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袖口有云纹,高声道:“鹤轩叔?您老在吗?”

    “有人上门,家主让我等来请您过去。”

    目盲老者皱眉,站起身来,王安风跟在身后走出。

    那三人见到老者,先是松了口气,然后看到跟在东方鹤轩背后的王安风,都愣了下,这位双目失明的老人脾性素来乖僻得很,生人勿进,原先他们以为只是寻常的外门弟子,老在了蓬莱,蓬莱岛上这样的人有许多,可有可无。

    可前两年自当代东方家行走离开蓬莱之后,先是家主亲自上门相邀,被硬生生骂将出来,却不敢还口,后有诸多长老上门,众多弟子惊愕之下,这才知道这位老者恐怕是一位隐居在外面,深藏不露的大前辈。

    年纪更大些的执事们想到典籍中所载,窥探天机遭遇反噬失明的记录,心里更是忐忑。

    记起来自家孩子当年曾欺负过老人的孙女,虽不知老人为何听之任之,但是回家之后,无不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一帮东方家嫡系弟子打得哭爹喊娘,惨嚎不断。

    十几个和东方熙明一同长大的东方弟子里,唯独有一位天资过人的少年在事情发生前几息算出了自己有血光之灾。只不过那巴掌来得又狠又快,那少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给暴揍了一顿。

    其实老者先前任由自己晚辈被戏弄的理由,众多通晓天机神算的人也能知晓几分,这般行事左右不过是为了隐藏耳目,只是这里既然是奇术最盛的蓬莱岛,就不能以常理看之。

    在命格中有改命的手段,人有命格,难以测度,有些人并不相信这些,敬而远之,但是方士不同,而方士中最为高深者,能够凭借编造经历,反过来骗过天地,对于某人的命格在一定程度进行更改。

    一旦停止这种伪装行为,命格便会重新回到原本的轨迹。

    甚至于因为先前朝着某个方向偏移地过分,一旦恢复,会连带着往前数年,十数年的命格一同叠加,更往原先的命格深处偏移,使得贫贱者更苦楚,富贵者雍容难言。

    一想到那位惊才绝艳的当代行走离开蓬莱的时候,谁人都没有带,只带了那个被欺负的少女,飘然而去,众人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多想。

    只是这三人未曾想到,除去东方熙明之外,这位怪癖老者居然还会允许旁人进入这片蓬莱紫竹林,袖口有龙雀纹的女子轻声告知旁边两人曾看到王安风从今日来到蓬莱的船上下来。

    当下两人心中疑惑散去,只当做是东方鹤轩流落在外的晚辈。

    何况王安风身上穿着的正是蓬莱岛外岛弟子的衣着,当下更是不曾起疑,为首中年男子上前一步,先是行礼,然后便道:“好教鹤轩叔知道,前两日曾有道人来我蓬莱岛,今日不知怎的,又来了许多道人。”

    东方鹤轩虽然隐居紫竹林不问世事,但是蓬莱岛上的大事还是知道的,也记得前日有一个年纪不大的道人踏海而来,和东方家主东方元魁谈了一炷香的时间,罕见动气的东方元魁当日震怒,将那道人驱逐出岛。

    有前番事情在,今日这些道人又来,显然是来者不善。

    东方鹤轩今日才得以见到自己女儿的独子,明白先前命格晦暗的外孙虽然彻底看不到命格如何,终于还是平平安安长大,未能好好说上几句话,便给人打扰了,若是寻常时候,少不得一顿喝骂赶回去。

    只是这件事情毕竟牵连不小,又不愿在外孙面前失态,当下只得将心中迫切压下,淡淡道:

    “既如此,那便快些去。”

    外面已经停下来了一辆马车,王安风搀着老人手臂上了车,那三名东方家中层弟子见状也没有阻拦,在他们看来,既然是东方鹤轩的晚辈,显然也是东方家一脉,这件事情事关整个蓬莱岛安危,他自然也有资格入内。

    当下众人坐了两辆马车齐齐往内岛赶去,蓬莱虽大,但是却专门修了一条直达内外的道路,从海面上横跨数岛,拉车的马匹也都是以天机术培育出的纯血名马,疾如飞电一般往内,顷刻间就已经到了。

    马车稳稳地停下,先前去外岛的三人直接跳下马车,看了一眼,神色骤然变化。

    王安风搀扶东方鹤轩下车,抬眼四下看了看,见到楼宇之中,除去诸多身着青纹白衣的东方家弟子之外,还多出了数人,皆穿道服,有老有少,气度颇为超脱,眼底隐隐傲气。

    唯独为首一名双鬓发白的道士神色冷淡,负手而立。

    这些道士身上气机灵韵显现,勾勒纹路,形成云气,显然是在示威,而并不动手,纯粹以自身灵韵,能够形成如此异象,显然也有足以自傲的资本。

    王安风心中诧异,如此天机术,怕不是天下天机名家一半在此了。

    为首的道人看到马车驶来,奔出三名弟子,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当看到王安风搀扶着老者出来,神色方才有所动容,一甩手中拂尘,搭在臂弯,行礼道:“公良子默,见过鹤轩前辈。”

    东方鹤轩神色平淡,并不看他,只是朝向站在诸多东方家弟子身前的老人,那老者穿一身白衣,身材高大,一头银发,此刻脸色有些不大好看,旁边两名中年男子已经萎靡不振,盘坐在地。

    东方鹤轩察觉异样,皱眉道:“发生了甚么?”

    东方天魁未曾作答,公良子默微微一笑,开口道:

    “前辈勿急,只是在下好友技痒,向诸位东方家的师兄们讨教了一下天机奇术的造诣,只是未曾想到,几位东方家的师兄,却如此轻易败下阵来。”

    “原先以为东方奇术天下闻名,定然是有其道理,是以能够镇守蓬莱岛,而今来看,不过是虚有其表罢了,可惜,可叹。”

    公良子默如此大放厥词,在场东方家弟子无不神色难看至极,隐隐怒气,几乎难以遏制,有人的手掌直接落在兵器上,气氛一下变得紧张。

    王安风瞬间判断出此人有其他目的,正欲要示警旁边老者。

    东方鹤轩已将他往自己身后拉了下,随意一步挡在他前,淡淡道:

    “言语激人,舌锋如火。”

    “是走扶龙一路的道士罢,这些场面话就不必再提,你若是喜欢,大可以出去说胜了我东方家弟子的奇术,没甚的所谓,多少能挣得些糊口费。”

    公良子默神色如常,淡笑道:

    “些许虚名而已,我辈观之如浮云。”

    “只是听闻,东方家五百年以奇术镇压蓬莱,为天下众生牧岛,若只有这样的微末手段,未免觉得有些儿戏,恐怕难以服众,也无法镇压住蓬莱。”

    “当然,晚辈自知此次前来唐突,只是身为奇门方士,想要见识一下东方家风采,也是应有之理,而今已来,不知道哪位前来赐教,好让在下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到时候晚辈自然惭愧退去,终生不入蓬莱半步。”

    旁边一少年模样的道士笑起来,声音尖利难听,道:“就这样的人,哪里能有什么本事?都说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般手段,不如快快让出蓬莱岛,这天下的安危,便换我们来守。”

    众多东方家弟子平日虽苦于不得离开蓬莱,却都以此为傲。

    五百年坚守被人如此嘲讽,不提年轻气盛的弟子,便是一些过了而立之年的中年人都觉得怒气难以遏制,偏生还没有办法反击,这几个道人的天机术,虽然和东方家不同,但是确实火候极深,寻常弟子不是对手。

    而那为首的道人,更有高深莫测,捉摸不透,不敢轻易上前,输了事小,连累东方世家五百年声名,才是大事。

    东方天魁身为家主,不便开口。

    东方鹤轩冷笑一声,道:“便是不答应比斗又如何?”

    公良子默一摆拂尘,右手取出了一面碧玉虎符,淡淡道:“先前来此的是晚辈的师兄,此刻已经去往东海卫调动飞龙巨舰,若是不答应,那么为了天下众生,自然只能由晚辈以雷霆手段压境,代替诸位镇守蓬莱了。”

    “若是诸位不信,此刻外面便有三艘飞蛟。”

    东方天魁神色冰冷。

    东方鹤轩松开王安风手掌,淡淡道:“好手段。”

    “不知道你要和谁比?”

    公良子默微微一笑,道:“东方天魁前辈身为家主,自身气机与蓬莱岛息息相关,晚辈不敢造次,听闻东方鹤轩前辈曾经两度窥见天机,为我辈翘楚,在下不才,愿意一试。”

    东方天魁闻言神色一变,道:

    “不可!”

    公良子默笑容玩味。

    东方鹤轩摆了摆手,淡淡道:

    “有何不可?老夫便试试你这一位后学末进。”

    公良子默笑道:

    “不过在此之前,我这里有几位朋友,也想要领教一下前辈手段。”

    万军铁甲压前,东方家并不以武斗所长,加上而今处于维持蓬莱封印的关键时刻,门中许多高手都在岛下各处节点,不知公良子默如何得知了现在这个时间,莫非是有叛徒?念及此处,东方天魁不由得心中暗恨。

    此刻偌大一个东方家,能够与公良子默对比的方士居然只剩下了两人。

    难道果然要让东方鹤轩消耗自身?

    东方鹤轩神色平淡,便要应下,原本被老人挡住的王安风却突然踏前一步,后发而先至,出现在了老人前面,挡在了东方鹤轩身前,见此一变,众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公良子默,不由微微愕然。

    先前他见到王安风搀扶老人下来,只当做是东方鹤轩近年来所收的后辈弟子,此刻王安风上前,才发觉这人虽年纪轻轻,却似有一股沉静之气,并非常人,不由诧异。

    东方鹤轩亦是愕然不解。

    王安风背对着老人,冲那几个道人微笑道:

    “你们既然知道东方家奇术天下魁首,那么岂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够轻易挑战的?老人家心慈,不愿意打压你们,可你们要挑战老先生,却也要过些关卡,否则岂非太过于儿戏?”

    公良子默挑眉,看向东方鹤轩,道:

    “这也是老先生的意思?”

    东方鹤轩先前曾经见识过王安风遮掩自身命格的手段,管中窥豹,猜得到他奇术修为不低,此刻久别不见的外孙为自己出头,心中五味繁杂,闻言抚须,只淡淡道:“不错。”

    公良子默沉吟一二,见王安风虽气度不差,所穿却只是外岛灰衣,想来也说这些年有些天赋,被东方鹤轩收入门下的人,年纪轻轻,想来没能得了真传,若是旁人,他大可以拒绝,但是此人搀扶东方鹤轩出来,关系匪浅,倒是不好开口。

    当下笑道:“既然小兄弟有这般雅兴,我等也不能拂了你的兴致。”

    “只是不知道,打算如何比斗?”

    奇术斗法,分作文武之比,文斗则说做而辩论讲道,武斗则彼此以奇术对攻,一者攻,一者守,一者测算,一者干扰,王安风所有奇术法门,都是自所遇到的当代东方家行走所得,根基不稳,自然不可文斗。

    而武斗方面,只会基础的法门,也难以对拆。

    当公良子默询问如何比斗时候,便索性先声夺人,右手负在背后,他本已经能纵横天下,所见所战,此地众人几乎难以想象,实已经是江湖上的一地豪雄。

    此刻心念决定,自身气度坦荡雄浑,道:

    “远来是客。”

    “诸位若是能逼迫在下后退一步,在下当即认输。”

    此言豪气冲天而起,众人无论敌我尽数震动。

    王安风神色平淡。

    体内,神兵天机旋转。

    一整个世界雏形的加护,在此展开。

    ps:今日更新奉上…………

    六千五百字二合一~

第三十二章 天意斩天机 (1/2)

    王安风这一句话口气极大,但是毕竟年岁尚轻,不过二十岁模样,在东方家只当得上四代弟子,众人震动之余,难免就有些其他的想法。

    东方天魁看了一眼东方鹤轩,见到老人神色沉静,心中喟叹一声,按捺下了心中不安,只道是年轻人轻狂性子犯了。旋即又有疑惑,不知道自己这位兄长何时收了这么个年轻晚辈。

    蓬莱上天赋过人的晚辈弟子他大多都见过,可是对这一张脸却没有甚么印象。可虽说是没有见过,冥冥中却又觉得那五官模样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让他不由地放心。

    东方家的年轻弟子们,早早便给这些个狂妄的道人气得怒气暗涌,只恨自己修行不够,不能够为东方家出头,王安风这一开口,着实酣畅淋漓,只觉得先前怒气都得以抒发,数名少年不由得大声道了一声好,一时间群情激愤。

    而那众多道人却只觉得恼怒,先前开口插话的少年道士眼底一片冷意,自他行走江湖以来,每到一处,无不是众人恭敬有礼,这还是第一次得了这样小看,连东方家弟子都不出,只来了个外姓弟子随意应付。

    当下连连冷笑出声,随意一拱手,道:

    “只守不攻?”

    “好大的口气!”

    “知道的识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蓬莱外岛弟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方家的家主来了,这么大的排场,在下翟英勋,在此领教了!”

    身材魁梧的东方天魁眉头微皱,开口道:

    “翟英勋?”

    “百年前曾以一十七根地脉针镇住了太行山下毒龙的翟弘光前辈,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年道士冷笑,道:

    “正是家父。”

    众人闻言无不悚然而惊,东方天魁,东方鹤轩两人神色微凝。

    翟弘光正是百年间第一流奇术方士之一。

    自创法门,凝聚山川地肺之气为灵针。

    曾经将太行山堕气浊气所聚生养出的毒龙生生钉杀,布下阵法,令原本会使得太行山千里涂炭的毒龙化作了天地的养分。

    眼前之人既然说是翟弘光的儿子,那么绝不可能说看上去这么年轻。少说也活过了一个甲子,甚至于和东方天魁两人同辈。

    想来是修行了驻颜不败的法门,看上去才如同十六七岁的少年一样,先前借着这少年脸庞,以晚辈之礼请教,让那两名东方家执事有了小觑之心,未曾想是个沉浸奇术一甲子的老怪物,反倒给轻易击败,萎靡不振。

    相通了此节,东方天魁神色微沉,道:

    “阁下手段,却未免有些太上不得台面。”

    翟英勋冷笑不答,一双眼睛看着眼前穿着灰衣的王安风,当下抬手一拂,袖口招展,如一道流光也似飞出了一道银线,在周天盘旋,旋即分化,凝聚地气化作的地肺针一一排列在身前。

    众人看去,正是一十七之数,比起当年镇压地脉毒龙的那位术士不逞多让。

    如此手段,算的天下第一流奇术,自然有资格挑战东方鹤轩和东方天魁。

    东方家众人识得厉害,心中不由忐忑。

    翟英勋不给众人反悔的机会,他虽然故意以容貌作为陷阱,令两名东方家执事轻敌,但是此刻面对挑战,却显得光明正大,并不借助拂袖的机会暗算,而是令十七根地肺针排列在前。

    算故意让了一招,然后伸出右手,屈指弹在第一根地肺针上。

    “去。”

    此银针震颤一声,爆射而出,本便是地气凝聚,速度之快,肉眼难以分辨,王安风虽然看得清楚,却故意不去躲避,任由那一根银针没入自己体内。

    翟英勋屈指连弹,银针嗡鸣如大小玉珠落玉盘。

    一十七根地肺银针连射而出。

    入百脉要穴,是要以这一十七根银针,将王安风体内气机当做毒龙镇伏。

    伴随银针根根飞入,翟英勋面颊肉眼可见渗出了汗珠,可见他虽能操控一十七根地肺针,可仍旧比不得其父,实则他自己知道,自己平常只能操控十三枚,再来便会大耗时间,无法用于对敌。

    今日对手居然猖狂到要只守不攻,是以才能放手施为,用出全部手段,最后一根银针入体,不由得面露张狂之色。

    往后跌退两步,伸出右手,吐出两字。

    “归藏。”

    五指猛地握合。

    这一方天地间的灵韵陡然一阵扩散。

    东方天魁神色一变,认出这说要操控十七根银针齐齐发难,镇压‘毒龙’,抬手打算将这一过程打断,未曾想到先前布局艰难,这一收子却极迅速,终究是拦之不及。

    翟英勋拂袖大笑:

    “迟了,迟了!”

    “猖狂小儿,今日我便镇你气脉,略作小惩!”

    “待得三十日后,再给你解封,你便好好尝尝不能动用天机灵术的感觉罢!”

    他得传这一门手段数十年,今日终于是酣畅淋漓施展了一次,委实是心中畅快,不由得狂性大发,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气氛一片沉默,近乎于诡异,便是他也慢慢笑不出来。

    此刻方才注意到东方天魁神色既惊且喜,公良子墨沉凝如水。

    而本应该被镇压的弟子神色如常。

    当下神色骤变,道:

    “你,你……”

    王安风不喜这几名道人张狂无礼,当下故意不去看面色煞白的翟英勋,只是一挥衣袖,看向公良子墨,淡淡道:

    “下一个。”

    翟英勋神色煞白,公良子墨抬手一挥,翟英勋虽心中恼怒震动夹杂,仍旧还是不敢违逆,退了一步,只是焦急自己走遍天下凝聚而出的十七根地肺银针,难以安定。

    旋即便有一名面容枯槁的老道踏步出来。

    这老道所修奇术也是不同凡响,借助龙虎双气,能更迭命格,掌控天地山川大势,走到尽头,是道门地仙的境界道果。出手时候,操纵天机奇术如飞龙,连番砸落。

    可是施展了全部手段,仍不是对手,面色惭愧,退下阵来。

    这两人放在天下已经是第一流的奇术方士,便是东方家诸多高人现在得空,能够和他们切磋的也不会超过一手之术,却尽数在一个年轻弟子身前败下阵来。

    东方天魁心中又惊又喜,诸多弟子却已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众多道人对于各自手段高低心知肚明,连连败下了两个好手,一时间心中踟蹰,不愿上前吃亏,倒是显得有些沉默。

    突然有一人轻笑出声,众人看去,见公良子墨缓步往前走出。

    一边走一边笑叹道:

    “没有想到,最后还没能领教了东方家的手段,就得要由小道出手,东方家请的好外援,难不成这偌大的名头,都是一代代入赘了的奇门术士打出来的?”

    “也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出身于何门何派?”

    “以阁下的手段,枉顾祖师传承,穿了东方家外岛弟子的衣服,岂不是平白辱没了师长?”

    王安风一挥衣袖,气机调动自身血脉流转,腾起灵韵,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云雾,一放即收,正是东方家血脉的特征,答道:

    “我娘本就是东方家嫡传,我的奇术,自然是来自于东方一脉。”

    “为东方出手,有何不可?”

    公良子墨言语失利,也只是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旋即自背后取下一柄八百年桃木七星剑,并指拂过剑身。

    一道道符箓出现在剑身上,如同满天星辰,每一道符箓都比得上一座百人大醮,只这一手段,便要在先前出手的两人之上,双眼看着王安风,此刻既已经使出了真正手段,便不打算就此罢休。

    心中只想着,与其胜了他,不如出手生生将其击溃,也好令东方鹤轩心境起伏,方便出手,心念至此,手指抹过最后一寸剑身。

    虽然已下了决心,神色却仍旧温和徐缓。

    手中木剑双手倒持,扑哧一声,直接倒插入地。

    其上百道符箓如同水波流淌,没入地面,在他脚下,突然浮现出金色文字,双脚踏处即为阴阳,阴阳之外,周易八卦,有连山,归藏,旋即迅速往外蔓延,将周易演化诸多卦象全部显现而出。

    功成之时,诸多卦象流转,如同容纳天地一切变数在手。

    这是一座蔓延数里大小的八卦阵法。

    公良子墨抬剑,这一方天地与外界天地划分开来。

    这已不只是天机奇术的程度。

    公良子墨持剑,口中吐出一句:“兑上离下。”

    兑上离下,泽火革。

    脚下八卦轮转。

    一剑出。

    天地相随。

    王安风体内的神兵天机自然流转,这件神兵本身内部有一座未曾成型的天地,虽然远远比不过真正的天地如此广阔,但是终究是天地,万物圆满。

    终于抬手出手。

    两者相触。

    木剑裹挟灵韵落在王安风身上,后者仿佛不觉,抬手将剑抓住。

    剑锋与五指之间有一寸空隙,震颤不止。

    公良子墨一退退至一十三丈远。

    道人抬手擦过嘴角反震出的鲜血,朗声道:

    “好。”

    “再接这一百里天地一剑。”

    身形陡然腾空而起,脚下金线翻滚,瞬间蔓延,越往外面延伸,阵法布局就变得越发复杂,密密麻麻,存在一种蔓延至天地边缘的意境,旋即顿住,阵法流转,庞大灵韵被勾勒。

    公良子墨终究是奇术方士,并未曾以此蛮力攻敌。

    抬手第二剑。

    我以天意斩天机。

    替天行道。

    “坎上乾下。”

    坎上乾下,水天需。

    一道灵韵化作剑气斩气自上而下,沛然如江海。

    这一座岛屿上布置的天机阵法被一剑斩裂,东方鹤轩抬手,将即将削去蓬莱岛上众生七日气运的一剑抵消。

    蓬莱岛周围蓦然波涛四起。

    海底不知多少存在数十年近百年的山石崩碎,生灵断去生机。

    王安风体内气机陡然暴起,筋骨自内而外发出细碎暴鸣声,肌肉,血脉染上一层纯粹的金色,正是佛门金刚体魄,立于此岸彼岸,证得自在,不受外魔侵扰,可他此刻是为了东方家出手,压下本身本能,纯以天机术应敌。

    衣摆快速抖动,却始终巍然不动。

    袖口之下,五指低垂。

    神兵天机彻底激活,一整座天地雏形就此展开。

    黑发朝着身后拂去,双瞳暗沉,倒影星辰天地万物。

    山河湖海尽在我手中。

    你以天意斩天机。

    可却管不到我这一座天地。

    那一道灵韵如同滴水入海,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反噬之力庞大到可怕的程度,公良子墨瞬间七窍流血,坠落地上,手中那一把传承了三百年,代代雕琢符箓的法剑自剑刃处开始寸寸碎裂。

    公良子墨眼底浮现一丝茫然,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居然就这样落败了,咳嗽两声,起身时候,深吸口气,气机回流自身,连带着那吓人的七窍流血都尽数倒流体内,自身灵韵封锁,竟似乎并未曾受到太大的伤害。

    看向只剩下剑柄的长剑,眼底闪过一丝痛心,却很快放下。

    抬眸看着果然没有后退一步的王安风,叹道:

    “足下厉害……在下不如,自然会如约离开蓬莱。”

    他是能够拿得起,也能够放的下来的人物,不只是手上放得下,心里面也能够放得下,握着那柄只剩下剑柄的法器,随手扔下,转身即走。

    翟英勋舍不下自己大半生时间走南闯北凝聚出的一十七根地肺针。

    临走的时候,说道要替王安风取出,要不然恐怕会留下些问题,这句话半真半假,地肺针终究是能够镇住毒龙的法门,看上去不如刚刚公良子墨出手来得声势浩大,暗地里却有诸多变数。

    可翟英勋也觉得,以这人刚刚表现出的手段,化去银针不过是时间问题。

    终究还是心里舍不得。

    那十七根针还在天机珠外世界中流转,没有应用的法门,留着也无用,王安风索性随手一挥袖口,那十七根银针便即倒飞而出,竟似是直接被他扣下,又将众人吓了一跳。

    翟英勋此刻一身傲气半点也无,收起了地气灵针。

    行出了蓬莱方才发现,这能够镇住毒龙的地气真竟然灵性尽失。

    ps:今日第一更奉上…………

    四千字。

    我已经闲的长蘑菇了,但是发现写书也有技能冷却时间的

第三十三章 先礼后兵(2/2)

    东海蓬莱有数座岛屿,许多岛就只因为位置稍微偏了些,便被岛上的人称呼为外岛,东方家的许多阵法布置,上千年前辈积累的手稿书卷,都放在了东海蓬莱最中间的地方,也是应了那句话,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可若论风光景致,被明里暗里布下重重阵法的蓬莱内岛远远比不过外岛,非但是比不过,甚至于不存在相提并论的资格。

    紫竹林外可见的到碧波涛涛,海天一色的景致,又远离内岛繁杂俗物,海岸白沙,日落时候,便有有如融金般的夕光落在海面上,伴随起伏潮浪,让人不觉而忘俗。

    而在夜间时候,天地群星闪烁,又是全与其余地方不同的景致。

    王安风在紫竹林处落脚,呆了数日时间,这段时间当中,老人常常随口与他说些当年的小事,至于自己双目失明的事情,还有当年究竟发生了甚么,却是绝口不提,王安风数次询问都没有什么结果。

    而除此之外,也取出了许多奇术方面的手稿典籍给他。

    东方鹤轩的奇术修为虽已有所滑落,但是毕竟眼力见识还在,称得上一句奇术宗师,虽不知王安风为何有一身雄浑天机灵韵,却不懂应用,但是以自身天机修为,高屋建瓴之下却也有别开生面的想法。

    见王安风于奇术基础上几乎错漏百出,便让他只知其然,不去弄懂内里的道理规矩,只传授他如何调动天机珠当中的庞大灵韵,不过数日间,便摸索出了几种用法,无不是放弃效率,纯粹以力压人的法门,要他自行熟练。

    按照老人所说,若是寻常人家,家无余财,便要学得生财之道。

    但是他既然已经是家中金玉满堂,便简单了。

    大把往外撒钱谁人不会?

    说来道理简单,但是非奇术一脉震古烁今的宗师人物,绝难以做出这等大手笔的事情来。

    其余东方家弟子前几日得见他退敌时的风姿,对于他几乎从里服到外,后来又知道他就是当日乘船而来,一下震碎百人算筹的人,那种热切之心便更为厉害,几乎每日都有人来寻他外出赏景。

    王安风碍于东方鹤轩的面子,除去了几人他记得清楚,曾欺负过东方熙明的人视而不见之外,大多也都应允下来,倒是令那些人心里打鼓,辗转反侧,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里得罪了这个一出世就震动东海的年轻人。

    东方鹤轩也曾听闻了这件事,有一日吃饭时候随口一问。

    王安风回答说当日曾问过熙明,那些年谁人对她好,谁人欺负她,当时便将这些事情都记在了脑海里。而今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时间,却也没半点淡忘。

    虽然没有办法去按照他的想法‘讲讲道理’,却不妨碍他对其视而不见。

    东方鹤轩怔然,旋即大笑不止,笑出来眼泪。

    “便如你娘一般记仇。”

    王安风尚未能够记事的时候,东方凝心便已经离世。这里是东方凝心自小生活的地方。好不容易来了蓬莱,王安风自然想要多走走看看。

    前几日听老人说蓬莱岛外有一处名为海角,是他娘年少时最喜欢散心的地方,每每受了委屈就要去那里看看。还曾经在那一处小岛之上留下了不少的宝物,有她自己写的诗句,有看完之后,舍不得扔掉的杂书,一一都寻了盒子装好,埋入海岛之下。

    东方鹤轩将方位告知了王安风,便由着他去那里看看,还寻了个外门弟子给他撑船带路,王安风身上仍旧还是穿着那一身灰衣,东方天魁曾经遣人送来了一身袖口有云纹的白衣,王安风辞谢之后,没有穿过哪怕一次。

    老人一直将他送到了海边。

    当那一艘小船离开了海岸之后,才缓缓回到了紫竹林。

    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静坐了许久,喝干了王安风给他沏好的茶,外面传来脚步声音,身材高大,满头银发的东方天魁提了一壶酒过来。伸手推开竹庐大门,随意进来,没有看到王安风,道:

    “支走了?”

    东方鹤轩淡淡点头。

    东方天魁并不意外,走到石桌旁边,倒了两杯酒,慨叹一声,呢喃道:

    “走了也好,走了最好。”

    东方鹤轩随口问道:

    “其他弟子呢?”

    东方天魁道:

    “岛上的年轻弟子,大多也都已经遣散,现在离开了内岛的位置,当然也不在这里,剩下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则各自都留在了原来的地方,呵,守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有些感情,舍不得走啊。”

    “这几日间,东海卫的飞龙巨舰已经聚集,恐怕一时片刻就要过来了。”

    “三十艘数十丈长的铁甲舰啊,墨家的人当真甚么都能够弄出来啊,真是厉害,给他们足够时间,谁知道还会弄出些什么东西。”

    “飞灵宗那边也蠢蠢欲动。”

    “那老不死的估计是打算要拿蓬莱岛这个地方来养蛟龙,借助旁门手段入大宗师,别人是要推开天门,上十二重楼,他们却打算二踏龙门,入龙宫,同样能够证得大宗师。”

    “蓬莱地气充沛,除去蛟龙,也养得了千百条大蟒。”

    “到时候飞灵宗便当真能一飞冲天,代代皆有宗师出世。”

    东方天魁一杯一杯饮酒,每喝一杯,就说一句话。

    东方鹤轩神色平淡,道:

    “坐据宝地,自然引得旁人觊觎。”

    东方天魁自嘲一笑,道:“守了这里五百年,不可能在你我手中断绝,蓬莱岛是那一帮人的道标所在,你我皆知他们终究会回来,五百年前致使天下大乱,虽然剿灭,也留下了五百年七国之争,二十多年前才中原一统。”

    “一千五百年前,悟道之后的天龙院祖师怒撞不周山,将其阻拦。”

    “五百年前,天下群雄争锋,将其剿灭。”

    “不周山崩裂,剩下了蓬莱岛,未曾想再度有大难,却是来自于中原,可笑,无论如何,现在我等会将这里守住,不负这东方二字。”

    东方……

    东方鹤轩沉默不言,想到了三十年前离开蓬莱岛的独女,呢喃低语。

    “东方一脉,坐井观天。”

    “我坐此蓬莱枯井中五百年,可观这天下泰平。”

    东方天魁一一数过了强敌,豪气大发,起身笑道:

    “承君一诺,守此一生。”

    “我东方家守天下人已五百年,鹤轩,这一次且容你我动动身,看看这天下记不记得,东方家为何能是东方家,前一千五百年便有前辈能够撞断不周山,这一次你我便填平蓬莱岛。”

    “东方家五百年的宿命自此终结。”

    “也算是幸事。”

    东方鹤轩神色平淡无波。

    两位老人一人喝酒,一人饮茶,等着因人心贪欲注定而来的灾祸,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坦然迎接自己的死亡。

    东方蓬莱今日有死劫。

    不打算以逃避去躲开劫难,他们已经决定利用蓬莱岛上的阵法,将对手也一同埋葬,借助煞气和死气,将这一处地方死死封住,少说能够封上百年为止。

    以两人破万军一宗。

    东方鹤轩眯了眯因为窥视天机而失去光明的眸子,呢喃道:

    “真是够盛大的赴死。”

    “只是可惜,最后也没有能看到熙明和安风,呵,终究还是想要用眼睛再看看他们……”

    老人接过了东方天魁那边的酒盏,喝了口酒。

    蓬莱岛外,原本会行经这里的船只全部被清扫一空,苍蓝的海域上,陈列着一艘长及四五十丈的庞然大物,钢铁巨舰,其上陈列强弩手,以及五十人以上才能开的墨家机关巨弩,这种弩箭轻易可贯穿八千步距离,势若奔雷。

    左右,以及前方各有一艘长三十丈的飞蛟舰。

    森严之气压在整座东海上。

    飞龙舰上坐着一位穿黑甲的将领,旁边有道人,两人正在看着蓬莱岛的方向,低声交谈,突然有人来报,有一名蓬莱岛弟子拦在了船前。

    道人看了一眼,认出来者身份,和那将领低语,片刻后,一袭灰衣的青年踏上了舰船,面对着重重兵甲和强弩的包围,仍还是显得不卑不亢,道:

    “东方家蓬莱外岛之人见过将军。”

    “你来此何为?”

    “来与将军说一件事。”

    “何事?”

    “蓬莱并没有损害大秦,反倒有镇守之功,还请将军退去罢。”

    来者说话太过于认真,那名将领微愕然,旋即忍不住和左右一齐大笑起来,笑得肚疼,想着这人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脑子?说出这样憨傻的话来,许久之后,那将军揉着肚子,起身冷笑道:

    “那我若是不答应呢?”

    公良子墨看着那曾经在天机术上惊艳众人的年轻人。

    周围那些校尉副将大笑,其中一人得令往前,手中兵器未曾拔出,朝着青年腿脚处落下,被伸手抓住,本该削去了五根手指,可却是那百锻铁的兵器直接碎成齑粉。

    公良子墨心中微微一突,看着数日前才见过的蓬莱弟子,有种难言的危险浮现心头。

    青年一拂袖袍。

    碎裂的齑粉凝聚成剑。

    清越凌厉的剑鸣声音骤然暴起,旋即猛然劈落。

    海面分开,如同一面幕布被人生生撕开,显出陆地,游鱼穿出水面,坠入崖底。

    东海上被生生撕扯出一道百丈深渊。

    手中之剑承受不住庞大气机,缓缓崩碎,这名来这里之后不卑不亢的蓬莱外岛弟子面对着笑容凝固的众人,依旧平淡道:

    “不答应的话……”

    “那就请称呼我为大秦神武,王安风。”

    ps:今日第二更奉上…………

    不行,awsl………诸位,护肝养肝,从我做起,晚安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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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