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我的师父很多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我的师父很多全文阅读

作者:阎ZK     我的师父很多txt下载     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五章 归家

    尾牙祭在满城的欢畅气氛之中,迎来了结束。

    星月敛去,灯火半残,街道之上还有昨夜里的痕迹,疲倦的游人却已经归家,街道空旷,更显出了两分寂寥。

    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轻响。

    王安风牵着青骢马,缓步走过街道。

    昨夜里他将疲倦的张听云送回了那客栈,自己则是寻了个小驿床铺,打坐了一夜,今日并未专门去道别,牵着骏马走出了雨霖城的范围,少年看着前方萧瑟天地,轻呼口气,在寒冬中升起一层白雾。

    离别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而在极尽舒心热闹之事后的离别则更甚三分。

    尽管王安风只是个少年,也能感受到那种别绪的存在。

    “王兄,果然打算不告而别……”

    行至柳亭的时候,突然传来清冷少年音色,一袭白衣的秦飞立在柳亭之上,眉目清淡,似乎对王安风的选择丝毫不感到意外。

    王安风微微一怔,看着那熟悉身影,心中那股郁郁别绪散去许多,笑道:

    “……秦兄,你也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啊……”

    秦飞神色没有太大变化,道:

    “所以我便等在这里。”

    王安风视线落在他微白的手掌和冻得发红的耳朵,想必受了冻,没有了之前的从容淡然,却让王安风心中生出了两分暖意,笑道:

    “那还要请秦兄多多包涵了……他日过来,我好好赔罪。”

    秦飞看着他,沉默了下,道:

    “因为家中有事,我和阿霄不日就要回家,恐怕没有办法经常拜访王兄。”

    “王兄……”

    “以后若是有闲暇时候,不妨去天河郡,我在那里,恭候大驾。”

    王安风神色微怔,看着秦飞认真地点了点头,道:

    “一定……”

    尾牙祭后,秦飞送王安风至城外十里,孤身而返。

    再一日,天河公主一行离开忘仙,满郡官员近乎喜极而泣,三天里面,郡中青楼灯火不绝,姑娘姐姐们洗尽的胭脂覆盖在了河面冰上,姹紫嫣红之色,积累了厚厚的一堆,香气远近可闻。

    …………………………………………

    王安风一路回了大凉村,青骢马不知道是因为刚刚睡醒,还是说对马肆里头的伙食不大满意,一路上都很慵懒,速度不慢,却也快不到哪里去,没让少年遭罪,王安风一路上只见天地萧瑟,到了大凉村的时候,才有些舒服起来,翻身下马,转而牵着马进了村子。

    汪汪汪!

    方才走了十来步,突然便听到了一阵凄厉的狗叫声音,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惨叫着从村子里面的方向冲了出来,似乎是吓得不轻,直直朝着王安风过来,少年脚步一错,避开大黑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阵疑惑。

    这狗,似乎是村长家的……

    怎么被吓成了这样。

    脑子里念头才刚刚闪过去,前面凄厉惨叫声音又出现,少年一呆,便见着一阵鸡飞狗跳,满村子里的狗都发了癫一样朝着他奔过来,懒散的大公鸡扯着嗓子乱叫,引着母**崽子朝村子外头扑棱,花猫,白猫,黑猫,在屋檐上面往外头窜,几乎快成了一道道黑影。

    村民们在后面手忙脚乱地抓自家动物,王叔拎着把杀猪刀怒嚎着让自家老狗乖乖回来,可后者却跑得更急,粗豪汉子气得跳脚,手里的杀猪刀在寒风中哗啦啦乱劈,叫道:

    “站住!”

    “你他奶奶的,给老子站住!”

    那狗呜咽一声,缩着尾巴只管往前跑。

    王安风失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左手探出一捞,将那大黄狗抓住,右手一抬,抓住了想从自己肩膀上飞过去的大公鸡,那粗豪汉子松了口气,王安风看他笑道。

    “王叔,究竟……”

    声音未落,却听得一阵轻柔的叫声,一只小奶猫似乎是跟不住母亲的步伐,从天而降,王安风脚步一错,双手横拉,惹得那大公鸡一阵扑棱,大黄呜咽,将小猫小心接在怀中。

    可谁知这老猫拖家带口,又是几只小猫掉落,少年接了满怀,最后一只直接摔在了少年脸上,遮住双眼,王安风担心调整身姿会将其再度甩飞,便顺势卸去力道,朝后躺倒在雪地里面。

    冰凉凉的雪钻进脖颈里头,让少年一个哆嗦,那几只小奶猫似乎找到了什么安慰一样,缩在王安风怀里瑟瑟发抖,大黄伸出舌头,舔着少年脸颊,大公鸡也平复了暴躁,在少年身上迈着方步,王安风轻抚着紧张的小猫,眸中盛着碧蓝的天色,离愁别绪散了个干干净净,笑出声来。

    耳畔传来沙沙沙的声音,王弘义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右手拎着杀猪刀,左手抬起来对着大黄狗头就是一阵爆栗,大黄发出呜咽的声音,却又不敢跑,王安风抱着那三只小奶猫起身,还有一只小猫趴在了少年肩膀不肯下来,看着王弘义,问道: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王叔?”

    王弘义又甩手抽了大黄狗脑壳一下,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道:“鬼晓得。”

    “全村的猫狗啥的,都疯了一样。”

    “还好有你在,给拦住了……现在才老实了下来。”

    说着又有些来气,恨得牙痒痒,对王安风说了两句话,复又拎着大黄的后颈皮,一手挥着杀猪刀骂骂咧咧地去了,临走时候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驻足回身道:

    “对了,安风,离老哥让你回来以后去找他一找。”

    见少年点头答应下来,方才狞笑着看向自己手里提溜着的大黄狗,一边走,手里面的杀猪刀轻轻拍在黄狗脸上,待得那狗抖如筛糠,方才拿开了杀猪刀,安慰道:

    “不要怕,我是杀猪的,不是杀狗的。”

    “何况狗肉也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做。”

    大黄似乎通人性,讨好地呜咽。

    王弘义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齿,看着它嘿然笑道:

    “你觉得,爆炒怎么样?”

    大黄狗神色一呆,嚎叫出声。

    王安风在后面看着失笑,此时那几只大猫也回了村子,蹭着少年的腿边柔软地绕了一圈,喵喵叫了下表示感谢,便叼着自己孩子离去,少年起身,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澄澈的眼瞳里盛满了笑意。

    “回来了……”

    将青骢马带回了家中,给它草料里加了许多黄豆,看着这位大爷慢条斯理地‘用餐’,王安风才笑了笑,转身朝着离伯家中走去,路上满是积雪,可离伯的院落之中却一片干燥。

    院落当中,老人白发如狂狮乱舞,负手而立,听得少年进来的声音,转身看他,脸上隐有疲惫,却更多的是豪迈自傲,开口第一句,便将少年骇地愣在原地。

    “安风,老夫为你,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学!”

    ps:今天下午是长章节哈,抱拳~

第三十六章 独属于王安风的武功

    量身创立了一套武功。

    纵然是不懂武学的人,也明白这一句话之中的分量,若非是不自量力之辈,那必然是要有天下第一流的武功,天下第一流的才学,天下第一流的傲气,方才能行此开山立派的行为。

    于惊才绝艳之辈层出不穷的武道盛世之中,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

    王安风神色有些呆滞,老者看他反应,心中的疲惫得到了极大的愉悦,抬手从腰间取下酒壶,灌了一口浊酒,因着少年人呆滞茫然的神色,就连这几文钱一壶的劣酒也别有滋味,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昏天黑地地,果然不亏。

    何止不亏,简直大赚!

    叫你小子总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哈哈哈……

    心里头舒畅,离弃道复又饮了一大口酒,提溜着那酒壶,负手而立,嘿然笑道:

    “怎么,小子吓傻了不成。”

    “过来,老……老夫我指点指点你个臭小子。”

    王安风点头,略显茫然地走到老者的身边,脸上震动依旧还没有散去,定了定神,道:

    “离伯……你创立的,是什么功夫?”

    拳脚?内功?还是兵刃?

    老人瞥他一眼,心里就知道少年在想些什么,下巴抬了抬,淡然道:

    “什么功夫?”

    “是一整套。”

    “既然老夫说了是一套,那便自然是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否则,岂能称之为一套?”

    王安风闻言心神再度震荡,干净的眉眼上浮现出了茫然,不敢置信的神色,离弃道看他一眼,心里暗爽,却偏生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唯独负在身后的右手手指飞快敲打在石桌上,将心中爽快抒发出去,将石桌砸出了一道道裂缝。

    突地却又砸了个空,原来是那石桌已经给他敲出了个指头大小的缝隙,哗啦轻响,跌落下了石块,老人弹指一道雷劲将碎石湮灭,咳嗽一声,将王安风注意力吸引过来,淡淡道:

    “小子,你学不学?”

    王安风点头,道:

    “学!”

    声音微顿,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来。

    离弃道在过去七八年间,不知道给他讲了多少的故事,可却总有那么一个娇蛮的少女出现在主角身前。既然说离伯真的是他所接触人中首屈一指的武功高手,那么他讲的故事,很有可能和空道人前辈的故事一样,没有那么简单。

    那少女恐怕真有其人。

    那么现在,那个少女去了哪里?

    为何离伯总是孤身一人?

    心中好奇地厉害,可犹豫了下,王安风还是将这个念头压在了心里,只是点头笑道:

    “原来离伯武功这么厉害啊……”

    老者抬了抬下巴,鼻子里哼出声来。

    “过来,我传你武功。”

    ……………………………………………

    王安风已经尽可能地高估了离伯的武功造诣。

    但是结果证明,他的阅历依旧远不足以测度堪称宗师的底蕴。

    离弃道创了四门武功。

    如他所言,内功秘术,轻功步法,拳脚兵刃,独门绝学皆备。

    内功绝学雷罡劲,说是内功,却不调动内气,只蕴养体内雷劲,可以在拳脚之中蕴含雷霆之威,‘以我身为枢机,驱雷掣电’,足以弥补他内力虽阳刚浩大,却不锋锐的特性。

    寻常内力,纵然暴烈如火,又如何能与雷霆天威比拟?

    轻功身法奔雷步,以雷罡劲气刺激身躯穴位,在瞬间获得宛如奔雷般的速度,是轻功,也是禁术,若是刺激的穴位变化,便可以在瞬间爆发出全部的内力和筋骨力道,搏命之时,可以以一招决生死,宛如天雷横空,虽短暂,却足以撕裂苍穹。

    拳术天雷,实为一种独特运劲方式,能令拳速如雷霆破空,更能以特殊手法,将罡雷劲打入敌人脏腑之间,雷劲可以主动以天雷拳术最后一招引动,积蓄了一定程度之后,也会自行发动,轰击脏腑经脉,专破横练神功。

    这三门武功,以罡雷劲为核心,修行之时彼此各有助益,自成体系,不会出现顾此而失彼的下场,颇为简单,威力却极为粗暴蛮横,而且难以破解。

    以奔雷步迅速靠近,敌手无论能否反应过来,是否防御,天雷拳都可将雷劲打入。

    继而引爆。

    王安风呆了呆,问离伯,若是有人扛得住这一套怎么办?

    老人瞥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

    “拉开距离,再来一拳。”

    没有什么是一道雷弄不死的,如果死不了,就再来一道。

    想到天空的雷霆在脆弱柔软的脏腑之中炸开的下场,王安风几乎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够防御这蛮不讲理的一招,面上明显失神。

    离弃道看他模样,嘿然一笑,道:

    “不要多想啦。”

    “就你的修为,最多可控的雷劲也只能打出一拳,就一拳。”

    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道:

    “晓得不?无法再度引动,也没法子积蓄到自行爆发。”

    “要想动用天雷拳攻敌,你须得踏入中三品,能凌空踏虚,内力悠长不绝。”

    “可那个时候,七大宗派都有绝学可以控制天地威能,儒家的浩然正气,道门的清虚剑意,兵家的煞气,都可以护住内脏不被击破,最多也就只能削弱。”

    说着复又叹息一声,皱着眉头,似乎对自己创立的武功不甚满意,砸了砸嘴,道:

    “你小子现在差一只脚就能入九品,先修罡雷劲,令内力附着雷劲。”

    “奔雷步,你能偶尔用用。”

    “天雷拳,嘿嘿,你小子可以想想。”

    王安风才畅想这套武学的强悍威能,却被老人无情打破,心境失衡,一时间有些茫然地看着前面吊儿郎当的老人,呢喃道:

    “那离伯你创造这么多武功出来作甚?”

    还说出来?!

    连武功效果都描述地那么清楚……

    老者看他一眼,悠哉悠哉地喝了口酒,道:

    “没啥。”

    “我就拿出来给你瞅瞅。”

    ps:今日卡文,答应下的长章节恐怕要到明天了,诸位包涵包涵(抱拳)

第三十七章 除夕至

    王安风一时气急,姜先生传授的养气功夫,在离伯面前就跟张薄纸一样破了功,那张尚有两分稚嫩的面庞上显出许多的少年意气,‘恶狠狠’地瞪着离弃道。

    他突然很能够理解,方才提溜着大黄后颈皮的王叔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离弃道瞥他一眼,得意笑道:

    “看啥,再看也没有了。”

    “你连第三门天雷拳都没办法修行,第四门神霄战气可是老夫这五十年的执念所化,虽然只是雏形,你小子也碰触不得,等你的罡雷劲足以遍及周身经脉肌体再说。”

    “且过来,盘腿坐下,老夫助你熟悉罡雷劲之法。”

    少年复又瞪了离伯一样,然后还是乖乖地走过来,坐在了老人身前,离弃道觉得那发髻碍事,随手抽开,少年黑发柔软地垂落在肩,老人饮了一口酒,右手轻抚在王安风头顶。

    紫电闪过。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前天地只是瞬间就变了模样。

    空气中萦绕着雷霆的细流,他的身躯是在坐着,但是却似乎又有另一个‘他’,顺着耳畔苍老悠远的声音,在院落之中施展种种陌生的拳脚招数,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武功,只是最为基础,只能用来打基础的,质朴无比的拳术和腿法。

    体内运转的不再是金钟罩内力,而是另一种阳刚正大的力量。

    宛如天威,令那寻常的拳脚都覆盖了极强的威能。

    离弃道抬起手掌,复又饮了一口酒,目光平和悠远。

    身前少年盘坐,神态茫然,仿佛坠入黄梁之梦。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

    只一睁眼,便是天地已黑,星月在天,而自己体内已经出现了一丝微弱的雷霆,顺着金钟罩的运行轨迹缓缓流动,身体微有酥麻,随即便被温暖的内力抚平,这门横练神功的修行速度竟然略有上扬。

    对于稳扎稳打的佛道神功而言,已经难得。

    王安风唯有惊异,耳畔已经传来老者声音,没好气地道:

    “醒了?”

    “醒了就过来吃饭,让老夫传你武功,还得管你小子吃饭。”

    正说话间,前头木门被掀开,离弃道探出个白发苍苍的脑袋,翻个白眼,叫道:

    “赶紧的,利索点过来!”

    王安风握了下拳,拳锋迸出一道细微雷霆,如那幻梦中一般。以人力而控天地之威,少年心中雀跃,面上浮现灿烂笑容,应道:

    “哎,来了。”

    “今天吃什么?梅菜扣肉,还是醉鸡?”

    “…………”

    沉默之后,传来了老者恼怒的声音:“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啊,臭小子!”

    “可是,是离伯你催我来吃的啊……”

    “你!”

    这一日是大秦历法,十二月十七日,刚过尾牙祭,除医药大夫,柴米油盐仍旧有些许供职,青楼画船的姐们儿也越发热情之外,城中许多居民收拾了行装,盘缠,以及采买的年货,顺着官道朝着四面八方,回了老家。

    尚有十三天,便是年节。

    王安风的修为依旧按部就班,可也在闲暇时候,自己买来材料,编好了两个灯笼,只等着除夕那天拿着艳红的布子裹了,挂在门前。

    离伯曾说,他的内力修为距离那九品武者,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赢先生却对此嗤之以鼻,说道武者最难便是关隘,一重关是一重锁,被锁了数十年青春年华的天才武者非但不少,更如过江之鲫,根本数都数不过来。

    唯独持之以恒,忘却杂念,方才能用水磨工夫一点点将那阻碍磨平。

    然后便是那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去修行!

    少年乖乖坐在山石之上,双目温和,平之如水,看着远处云雾变化。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修行,他的双眼已经熟悉了久视远观,而原本虚无缥缈的云雾,在他眼中也开始有迹可循。

    云雾的游动,仿佛舒展的拳脚,又仿佛是纵越来去的武者。

    若是层云垒叠,便如高手过招,绝无迹可寻,幻象变幻难测,王安风总是猜错,可少年却总是乐此不疲,尝试预测出这些变化的轨迹。

    负手而立的文士微微颔首。

    鬼魅如狐,又狭长似刀的眸子里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随即微微一僵,巅峰武者的感知能力瞬间横扫左右,发现只有自己和王安风在之后,轻咳一声,下巴微微抬高,神色变得更加冷峻,风姿独立。

    腊月二十三的时候,王安风送了灶神,去了货郎家里,罕见地买了块灶糖犒劳自己,货郎是个老爷子,做的灶糖是家传的手艺,坚硬无比,摔不碎,吃时必须用菜刀劈开,掂着虽然很重,但质料十分细腻。

    见王安风过来,笑呵呵地拿菜刀给少年劈了一小块,少年捧着糖果吃了许久,脑海里却又想起了那日嚼着冰糖葫芦的小女孩。

    她一定很少吃糖。

    那么酸的糖葫芦都舍不得吐掉。

    思维发散着,少年将灶糖吞咽下去,牙齿有些黏,却也是让人怀念的感觉。

    腊月二十六割年肉,王弘义送了肥厚的猪肉过来,少年翻出大铁锅,炖了数个时辰,肉汤沸腾,大块大块的猪肉在汤汁里翻滚,拿筷子轻易便能够戳出一个孔洞,肉质酥烂,入口即化,大料,桂皮混杂着猪肉的香气弥漫了许久。

    日子在少年不在平静的心情之中往前推移,日子越过,他双眸神采便越发明亮,纵然是再艰苦的修行,嘴角都会忍不住地上扬,只觉得世界一片明亮,就连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终于,在越来越浓的年味儿里……王安风的第十三个年头,翻到了最后一天。

    起了个大早,贴好春联,上面的字是姜先生写的,字很好,对联却很朴素。

    老旧的木门被打扫地干净,贴上了新买的门神,红灯笼挂起来,到了晚上,再将蜡烛放进去,温暖的红光会在每家每户的门前亮起,像是在人间,在大凉村点燃了一簇温暖的火把,呼唤在外的游子。

    除夕,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天色微暗,王安风便按嘱咐提前去了少林寺,修行结束后,祝各位师父年节如意。

    赢先生满脸不耐,呵斥他浪费时间,便拂袖离开。

    圆慈温和答应下来,给了少年一个朴素的护腕,上面隐约有金刚经文浮现,而吴长青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先是给了少年一枚丹药,抚须道:

    “这是避毒丹,便当作年节贺礼,虽然限于材料没法子真的解掉那些奇毒,可戴在身上,寻常的毒物也会主动离你远去,若要行走江湖,多少有些用处。”

    复又沉吟了下,有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面具,神色越发古怪,道:

    “这是九品面具,能改貌易容。”

    “你行走江湖,往后肯定是用得着。当然这句话不是老夫说的,是……”

    凄厉剑啸陡然大作。

    老人瞥了那个方向一眼,跟没听到一样,道:

    “是赢先生送你的。”

    少年接过,尚未说话便眼前一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床上,竟是被直接踹回了大凉村,微微一呆,门外已经有人在敲门喊他,却是换了新衣的王弘义,乐呵呵地邀他去家中吃饭。

    往年的这顿年夜饭,他或是在王叔家里,或是和离伯两人,吃顿罕见的肉食,闻言便点头答应下来,两人出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姜先生,姜先生和王叔不知何时相熟,彼此交谈两句,干脆决定在王安风的家里吃这顿饭。

    红烛大亮,早已经闲置了七八年的大圆桌子被翻了出来,王叔的儿子王鹏程因为父亲强加的修行而变得强壮了不少,但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没有变,煮好热水拿着抹布擦了数遍。

    王弘义虽是屠夫,也有一手好厨艺,大火爆炒,做了好多的肉菜,摆上桌子,他平日里并不饮酒,今日却破例和离伯拎着酒坛拼起了酒,师娘挽起袖口,入了厨房做些饭食。

    姜先生手拈酒盏,温和低笑,浅斟酌饮,粉雕玉琢的姜天虹在王鹏程旁边凳子上坐着,双手捧着个大猪蹄,听青年大吹牛皮,满脸呆滞茫然,一愣一愣的。

    大黄偷偷摸摸叼了个鸡腿,卧在一旁,才吃了两口,便被一只黑猫夺走,骄傲踱步,撕碎了喂给自己的孩子。

    王安风呆呆坐在座位上。

    他的房子不大的,在往日里觉得空旷,今日却觉得好小,曾无数次幻想过的热闹场景出现在他身边,却只觉得如同幻梦,他知道,在遥远的天河郡,江南道,塞北,在高耸的少林寺中,也一定有人在遥遥祝愿他。

    “安风……安风?”

    耳畔的呼声让少年回过了神,醉醺醺的王弘义看他,豪迈笑道:

    “新年有个新气象,来来来,安风,嗝儿,安风你来许个愿,咱,咱们都听着……”

    众人停箸,含笑看他,王安风想了想,眸子落在那些熟悉的面庞上,轻声道:

    “我希望,大家能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也希望……明年,不,下一年,下下一年的除夕,都可以这样。

    “哈哈哈,好一句平安喜乐,就这句话,我们走一个!”

    王弘义哈哈大笑,起身敬酒,众人笑着应和。

    门外传来了爆竹声音,虽然没有大城的烟花看,但是噼里啪啦的声音也将年味儿烘托到了新的高峰。

    少年不曾饮酒,却已经满是醉意。

    第二日,王安风去各家拜年。

    那大槐树下,已没有了温言轻笑的书生。

    ps:长章节奉上,大凉村篇章迎来终结了啊~

第三十八章 萌生离去之意

    大槐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一片,看上去有些凄冷。

    而树下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王安风负着古琴,他呼唤了数声也没听到那熟悉的回应,心中有些不安,抿了抿唇,终轻声道:

    “老师,安风失礼了。”

    伸手出袖,缓缓推开了那虚掩的木门。

    吱呀轻响,冬日有些薄凉的阳光顺着那丝裂缝流淌入房内,屋内的一切都很熟悉,却唯独少了那一袭长衫,笑得温醇的夫子。

    在他考教王安风琴艺,教他道理的那张木桌上面,孤零零地放着一封信,上面的字迹笔触和少年家中春联如出一辙,王安风定了定神,习惯性地将负在身后的琴取下,却又恍然明悟自己似乎不用再将古琴放下。

    手掌微微一顿,沉默了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古琴横放。

    琴身和木桌相触的时候,琴弦震荡,发出了一声低沉鸣响,回荡于空旷的屋子里面,颇为刺耳。

    少年抬手抚在琴弦上,止住震荡,看着那封信,心思却不在,胡思乱想。

    姜先生一定很有钱。

    少年低低笑出声来。

    要不然,买的房子为什么会这么大?

    空空荡荡的,实在是太浪费了啊。

    伸出双手取来那封信,王安风沉默了下,将信封打开,小心放在桌上,字迹朝上,然后再将那信笺打开。

    “展信佳。”

    “当风儿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为师应当已经离开了忘仙郡。”

    “天下之大,不知穷尽,其中或有如你般天赋,却无你际遇者,为师一人之力虽渺,却也知道事在人为,有一人能多读些书,能明白许多道理,百年之后可能就是一个书香世家,能开许多民智。”

    “我儒家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后世儒生便致力于入庙堂,此为歪理,风儿切不能学它。”

    “圣人当年,天下大乱,诸侯割据,唯独以一国之力,方可以扫平阻碍,教化天下。”

    “如今国家大定,当启明智于天下,而非搬弄权术于朝堂,为师此生,或许螳臂当车,或许不自量力,或许一无所得,或许后世之人,终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做姜守一的书生……”

    笔迹至此微顿,对于一位自小读书的儒生而言,身后之名,不逊于生死之难。

    少年视线下落,看到了老师洒脱的回答。

    “纵使如此,又能如何?”

    “千年之前,天下有甚么儒家学宫?”

    “唯独道理人心,绵延不绝。”

    “为师此言,不是为自己开脱,离你而去,实是我错,知道必然离开,却又收你为徒,又是错上加错,可老师也是个凡夫俗子,得见于你,喜不自胜,你天资横溢,我所学道理,实则已经全部传授给你,终其所有,不过一藏,一守,一仁尔。”

    “你未来可自躬耕于大凉,也可以出去看看,老师希望你能出去看看,但是选择在你。”

    “在我书房,放有地图信物,我选了五所学宫,各有所长,若喜欢这村子平静,便让它们一直封锁,而若你有所愿,便前往求学罢……学其学识,不必学其处事,要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知识去判断,去决定自己的方向,但是要慎独,不要被自己的执念所蒙昧。”

    “天下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儒生,有了圣人,也有了姜守一,可从古至今,再到未来天地归一,也只一个王安风。”

    “王安风,便只做王安风就好。”

    “师,姜守一留。”

    少年读完,双目微阖,站在原地许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王安风安静的神色出现了波动,将信笺折叠,小心放在信封里,再放入怀中,缓步朝着后面姜守一的书房而去,伸出手来,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轻轻放在门上,沉默了下,将木门推开。

    吱呀轻响,少年踏步走入夫子书房,极朴素,桌上有一份折好的地图,以及五封信笺。王安风看着那足足五封信笺,知道这对于姜守一而言需要付出什么。

    这一日,王安风一如往常地沏了两盏茶,茶香幽幽,琴音悠扬如旧。

    行人走过,摇头晃脑。

    “先生的琴音,还是那般好听啊。”

    ………………………………

    “你要离开……”

    离弃道不出意料地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咧了咧嘴,道:

    “今天大年初四,你想了多久?”

    “三天。”

    老者不言,拎着酒壶喝干了一壶浊酒,砸了砸嘴,漫不经心地道:

    “想去的话,就去呗,既然是去求学,又不能拦着你。”

    “你武功小有所成,性子也不是惹事情的蠢货,也该出去了,像是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夫都已经游侠千里了,本来没有这档子事情,我也打算让你明年出去闯闯。”

    “窝在个小山村里,你要能成大气候,老头子也不信。小子你走了以后,老头子也刚好出去活动活动筋骨,找找以前的老朋友们喝喝酒。”

    复又抬起酒壶要往嘴里面灌酒,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如也,皱了皱眉毛,低声咒骂了两句,随手把酒壶仍在桌上,道:

    “什么时候走?”

    王安风沉默了下,微阖双目,轻声道:

    “过完正月。”

    老人笑了笑,道:“不错,这段时间,好好修行!”

    “出去了以后,记得给老头子搜集天下名酒!”

    少年点头,露出笑容,道:

    “肯定!”

    相较于离伯的早有准备,少林寺那边的师父们就是另外的反应。

    圆慈和吴长青没有什么异议,后者甚至于颇为期待少年能够去那些大城里面,去拿到在大凉村里面难以搜集到的奇异药材。

    而赢先生……

    自除夕至今,足足五天里王安风都难得见上一面,可今日他却罕见地露面。

    一身照旧的青衫,仿佛是从寒风中归来一般,满脸的寒意。

    “我不同意。”

    ps:封面依旧修改了,变成了纯粹的风景画,pc端已经能看到了,可是app上似乎还不行,是后台延迟吗……不了解。

    这一卷更名为三年苦修大凉村,一卷太多章也不好,所以拆分开了哈

第三十九章 赢先生

    文士寒声落地,王安风脸上神色微微一滞,圆慈皱眉,吴长青抚了抚须,开口劝道:

    “先生何必如此固执?”

    “安风出去,这也是必然的事情,你不能……”

    赢先生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

    “我几时说过,我不准他出去了?”

    少年张了张嘴,问道:

    “那先生是准许我去学宫求学了?”

    “不准。”

    吴长青在一旁被文士的回答弄得有些头痛,苦笑着打断,道:“先生有何高见,不如敞开来说罢……”

    赢先生负手而立,道:

    “我准他去学宫,他该见见世面,了解学识。”

    “但是不准拜入学宫……此世学宫,是为了传道于天下,传授弟子的速度皆是以中人之姿为衡量。”

    声音微顿,随即扫了众人一眼,复又落在王安风面上,冷笑道:

    “飞鸿效雀,孤狼学犬,蛟龙如虫行于污秽。”

    “你想要自误吗?”

    “蠢货!”

    吴长青闻言思索了片刻,微微颔首,道:“那位姜先生许是想让安风能遇到长辈好友,警醒自身,却不知我等的存在,足以免去解惑之师,虽世事不同,但是道理毕竟相通……”

    “但不入学宫,又如何去学此世典籍?许多知识我等也无法传授。”

    “偷师,无论在哪里都是大忌。”

    赢先生摇头,道:

    “此世武道称雄,各家各派看重的是武功奥妙,是天地秘藏,而寻常典籍,因为百家争鸣之势,则放于学宫之中,任由学子借阅。”

    圆慈皱眉,开口打断道:

    “可若风儿不是学子,如何借阅……”

    赢先生嘴角勾起,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落在王安风身上,道:

    “不,除了学子,还有一种人可以去看。”

    “去学宫当差。”

    “非为学子,而为长工。”

    “学宫藏书守。”

    少年微怔。

    藏书守,是从千年前流传下的官职,后来百家建立学宫,也沿用此号。

    真正的藏书守共有九人,镇压着天下秘典,实力学识尽是深不可测。

    而学宫中的藏书守,只是对于看守各家典籍长工的雅称,因为武功秘典都放在别处,这里只有各家道理典籍,以及一些游记类杂书,虽称呼雅致,其实并不被看得起。

    王安风对于藏书守这种身份并没有丝毫的抗拒心理,若是其它的儒生少年,或许会难以接受,但是少年在初时被冲击了下,思考之后,反倒觉得若是不用如学宫学子那般每日里彼此走动,无时无刻皆在借阅各家典籍,似乎也颇为不错。

    还可以挣得些银钱。

    今日在少林寺上修行照常,一番苦练之后,王安风拜别了诸位师父,回了大凉村,赢先生负手而立,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微微皱眉,不知在思索什么。

    第二日,王安风在练完内功之后,被赢先生叫住。

    “先生?”

    文士沉默了下,道:

    “我今日闲来无事,有心演武。”

    “你是不是很想要旁观?”

    少年呆了呆,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最终迟疑地点头,赢先生看他一眼,转身离去,王安风满脸疑惑的跟在文士身后,一路相随,去了另一处山上的演武场。

    到了演武场中,文士随手抛了根青竹给他,不知是从哪里取来,上面还沾着晨露,入手阴寒。

    少年尚有不解,赢先生已经抬起了手中青竹,冷声道:

    “看好了。”

    声音落下,赢先生双眸神光收敛,王安风还没有看清楚动作,便有一道凌厉的寒光爆射而出,青竹微顿停下,却有有如实质的激流顺着青竹的轨迹笔直前冲,将前方空气切割成了两个部分,空气被巨力压迫,仿佛形成了粘稠的气浪,无比沉默地朝着两旁分开。

    飞鸟卷入,落雪无痕,一切尽在死寂中完成。

    而那青竹之上,晨露依旧,不曾跌落。

    轰!

    数息之后,少年耳畔方才传来了呼啸震荡,轰鸣之音,狂暴的气流撕扯咆哮,只是余波便令他脸庞生疼,文士挥袖,暴动的风暴转眼停歇。

    少年胸膛之下心脏疯狂跳动,直至数息之后方才平复,呢喃道:

    “这是……剑术吗?”

    赢先生眼瞳浮现厌恶之色,想要说什么,却只道:

    “不……”

    是杀人术。

    复又沉默,道:

    “你见我招法厉害,是不是心里非常想学?想要求我教你?”

    王安风看着依旧在远处翻腾的气浪云海,轻呼口气,点了点头,道:

    “……是。”

    赢先生满意颔首,道:

    “但是我不会教你。”

    王安风微微一呆,却听文士以低微,却又直入他耳中心底的声音道:

    “但是我每日都会在这里演练武功,这门武功,要求精气神三宝归一,凝聚于兵刃之上,需要注意……”

    少年心中茫然,不知为何赢先生要这样别扭地传授他武功。

    远处孤峰之上的吴长青将一切收入眼底,笑道:

    “赢先生传授武功,总还是一样的法子……”

    圆慈停下诵经的声音,抬眸道:

    “他之前曾说过,风儿不学会他那许多功夫,绝不会传授他剑式……昨日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便要这样折腾一下。”

    “这样就不是他传风儿武学,而是风儿偷学……”

    吴长青失笑,道:

    “先生果然妙人。”

    “你我二人,又不在乎此事,风儿恐怕早就忘掉了……先生也真是别扭。”

    圆慈摇头,叹息道:“他从不曾在乎过我们。”

    “他只是在乎自己而已,他生性傲慢,骄傲到了连随口一说的话,都不愿意去违背。”

    “却又随意散漫到了,连自己的规矩,都想要打破。”

    “所以他能为一言之诺,奔袭千里,雪中杀人饮酒。也能够毫不在乎地和天下武林为敌,斩下世家人头。”

    吴长青呆了下,叹道:“确实古怪……”

    “风姿,也着实过人。”

    因为有赢先生的‘指点’,仅仅一招,王安风虽然没法子掌握,也算是有点样子,辞别了师父们,回了现世,心中有些许舒畅,突然却听得门外咆哮之音,微微一怔。

    起身推开门来,却见那熊果然已经咆哮起身,毛发耸立,残暴狰狞,前面却站着一个粉雕玉琢,双目澄澈的小女孩,尚不及熊高,侍从在门外与人交谈,见状惨呼一声,已然彻底来之不及。

    “小姐!!”

第四十章 正月已过(本卷完)

    冬日天寒,百兽蛰伏,熊罴之流,往往要到来年春暖,万物生发才会再度苏醒。

    此时还在正月,天寒地冻,贸然苏醒,沉睡时间不足,大脑迷糊,再加上天冷难受,腹中饥饿,任何生灵都会本能地狂暴愤怒。

    黑熊再度昂首咆哮了一声,不管不顾,长大了嘴巴,一口森锐獠牙朝着身前稚嫩的小女孩撕咬过去。

    “停下!”

    王安风心中一突,情急之下,哪里还管得着赢先生不准他拔剑的说法,手腕一转,无时无刻都负在身上的八面木剑脱鞘而出,精气神合一,便要朝着黑熊那血盆大口刺去。

    罡雷劲与金钟罩之力这些天来第一次完美地配合,内力贯处,木剑之上竟也浮现丝丝雷霆,流转无不妥帖自在。

    就在此时,小女孩的手掌却主动地按在前面黑熊的脸上,令王安风心脏险些便骤然停滞。

    而就在长剑要递出的前一刻,原本暴虐的黑熊动作停顿,似乎在瞬间褪去了一切愤怒,略带猩红的眸子缓缓平复。

    原本张开露出的牙龈和满嘴獠牙伴随着缓和下来的面庞收敛,那张脸庞上只剩下了憨厚可掬之态,没有丝毫山野猛兽的狰狞可怖,晃了晃脑袋,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以及门口抢出,大步而来,手中长剑还带着丝丝雷暴的王安风。

    那木剑之上爆出一道蓝色雷霆,顺着剑锋八面流转,刚猛之意令这黑熊打个哆嗦,胖脸上浮现恐慌之色,本能朝着一旁躲去。

    门口的侍从此时方才反应过来,情急之下急急跑过来,中间黑熊看他一眼,将他看得腿脚一软,险些直接趴倒在地,心脏前所未有地乱跳着,却还是用右手撑着地面,连滚带爬,几步扑到了张听云旁边,右手一拉小女孩,带着哭腔急急道:

    “哎呦喂啊,小姐,赶紧走啊。”

    “这是黑熊啊,熊罴啊,要吃人的,走!”

    黑熊看他一眼,颇为厌恶不满地嘶吼了一声,嗅到了那人身上残存的烧肉味儿,胃中翻腾,隐隐又有几分暴戾浮现,锋锐的獠牙露出了嘴唇,猛兽特有的那种残暴气息令这侍从腿脚发软,彻底坐倒在地,颤颤巍巍,再说不出话来。

    王安风此时已经一步跃了张听云身旁,手中长剑收回,但是缠缚在右臂上的长鞭却已经解脱了束缚,盘旋而起,保护在小姑娘的周围,长鞭尾部击打着空气,发出宛如毒蛇一般的嘶鸣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张听云看他一眼,手掌却轻轻放在黑熊下巴上,澄澈的眸子微微弯起,道。

    “大狗狗。”

    那侍从几乎要被吓死,可是那只黑熊竟然闭上了眼睛,颇为享受而小心地在张听云的手掌上蹭了蹭,然后直接翻滚在地,露出了柔软的腹部,竟真如一只大狗一样乖巧。

    一旁王安风微微一滞。

    这熊不是因为害怕他。

    因为自小姑娘将手放在它下巴上之后,竟连看他一眼都不曾,只是满心欢喜地亲近张听云。

    略微沉吟,王安风手腕一抖,鞭锁直接收回了右前臂缠绕,自己却始终守在张听云身旁,并不打扰她和那黑熊玩闹,看她似乎有些玩累了,才轻声问道:

    “你怎么来了?”

    小女孩抬起头来,看着他,道:

    “我感觉,安风……要走。”

    “所以,过来。”

    思索了下,偏了偏头,道:

    “送你。”

    张听云很少说话,每一句话说得都很费力,却很认真。

    王安风沉默了下,盘腿坐下,和小女孩一般高,也很认真地说:

    “谢谢。”

    门外不远,离弃道饮了一口酒,身旁是被他发现,引开制住的八品老妪,面色惨白。

    老人看着门内王安风和张听云,低低呢喃。

    “道心通明?”

    随手挥出一道凌空气劲,将老妪穴道解开,道:

    “你一入村就直接往臭小子这边来,老头子有些好奇。”

    “失礼之处,还望莫怪。”

    话音微顿,复又回身看那老妪一眼,脸上微笑,道:

    “方才之事,想必你应当不会多说吧,哈哈。”

    老妪面色惨白,不敢看他,俯身行礼道:

    “晚辈自然不敢。”

    离弃道微微颔首,沉吟了下,道:

    “给你个忠告。”

    老妪身子伏地更低,道:

    “请前辈指教。”

    “送那孩子去道门。”

    “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怎么教她,其中一个老怪物已经将天下从他心里扔了出去,另一个步履苍生,只会害她,唯有道门山上的那些臭牛鼻子会掏心掏肺地待她。”

    “否则,以她体质才情,恐怕会横遭祸端。”

    “你将话带到,怎么做看她自家人去。”

    声音落下,老人已无踪迹,只言片语,却让老妪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心中又惊又怕,慌乱至极。

    这一日张听云只是为了看看王安风而来,看过了以后,走的时候也没有像是寻常孩童那样恋恋不舍。

    那黑熊死皮赖脸,因为有着八品高手在侧,王安风也考虑自己走后,无人制得住它,见小姑娘喜欢,就送给了张听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熊背上,黑熊四足着地,稳稳当当又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只是临走时瞥了青骢马一眼,不知为何,惹得后者脾气发作,马蹄几乎踏碎了石板。

    之后,王安风花了十五天时间,练会了赢先生教的武功。

    踏步当车,去柳絮山庄附近拜访了李康胜一家夫妻,后又去了铁兵卫寻人,赵大牛归了家,只和张正阳在他家中吃顿晚饭,粗豪勇武的汉子,却有一位温柔的女子相伴左右,醉酒笑言,他这一生,几已无憾,引来女子娇嗔。

    一日好眠,第二天王安风在城中买了些酒肉,去了柳无求墓前。

    菜蔬摆好在两座墓前,撒酒入土,眉目低垂,王安风如同在和长辈拉家常一样轻声开口,讲些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和听来的趣闻,最后天色渐晚,方才起身,整肃衣冠,认真拱手行礼,道。

    “柳师,还有这位前辈。”

    “晚辈要离开这里啦……往后可能没有办法常来,但是只要我有机会,每年都会过来的。”

    “看看你们。”

    “也给你们讲讲这世上的故事。”

    时间流逝,正月翻过了最后一天。

    大凉村槐树下的屋子里,终于没有了琴音和茶香。

    (本卷完)

第一章 江湖自古风波恶

    二月二,龙抬头。

    苍龙七宿再度出现在苍穹之上,万物生发。

    广武城里的各行各业早已经恢复了原本有条不紊的状态,年节掏空了不少人的腰包,也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就连各家伙计,吆喝起客人的嗓门也越发洪亮,盼着能赚些赏钱。

    迎客来的赵小二吆喝了一天,回身喝了口水润下嗓子,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一下。

    年节身上养了些膘,现在才做了一天便疲乏地厉害。

    实在是不想干了。

    借点本钱,做点小买卖也好过低三下四的赔笑……

    想是这样想着,再一回头看着一道身影,眼前一亮,方才所想直接扔到脑后,又满脸热情地凑上前去,高声叫道:

    “这位少侠,这位少侠。”

    “咱们迎客来开年大庆,打尖儿住店,只用着七成价钱,最为划算不过,若是点菜,米饭不收银钱,您看这天色已晚,不如休息休息?”

    那身影停住,思考了下,似乎决定了什么,转过身来,道:

    “那便有劳小二哥,告知一下马厩在何处?”

    小二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习惯性的笑容,陪笑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尊客,还请进里面,这事情交给小的……”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那缰绳,便在此时,那马回身看了他一眼,小二身子刹那便僵硬在了原地,而在此时,那位少年轻轻在他肩膀拍了拍,眉目干净,温和道:

    “谢过好意。”

    “可你看我这马性子凶……”

    一丝温热之感从少年手中浮现,化开了那冰冷僵硬之感,让赵小二打个哆嗦,退了一步,偏开头不敢看那马,干笑着指出了马厩方向,那少年颔首道谢之后,牵着青骢马朝着马厩走去。

    小二在后面扶着门柱,腿肚子还有些发软。

    娘嘞,好凶的马!

    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那双冰冷的金色竖瞳让他心脏一阵打颤。

    这活儿,果然还是不干了吧……

    门内传来熟客叫唤:

    “小二,上酒!”

    赵小二脸上瞬间浮现熟悉笑容,高声叫道:

    “好嘞!”

    片刻之后,跑堂的伙计看着一位儒衣少年坐在了空桌子上,便主动过去招呼,笑道:

    “这位……”

    伙计视线落在少年旁边琴盒上,想要叫声公子,可少年佩剑,似乎应该叫少侠。

    迟疑了一瞬,便干脆笑着招呼道:

    “这位客官,不知打尖儿还是住店?”

    “烦劳店家,住店。”

    伙计拎起茶壶,先用滚水烫了一遍茶盏,方才倒茶进去,一边倒茶,一边熟稔地介绍道:“客官可巧,咱们这儿还有几间上房还在,不知客官喜欢什么位置……”

    王安风脸上浮现些许抱歉之色,道:

    “寻常客房便好。”

    伙计神色微微一怔,便又笑着答应,如常般高声吆喝道:

    “客房一间备好!”

    那边有人答应下来,方才回身,看着王安风道:

    “客官还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咱们这里还有今日刚杀的羊羔肉,滋味鲜美,河还没能解冻,吃鱼的话只有鱼干下饭了……”

    “……烦劳,上一份醋溜白菜。”

    “…………”

    片刻后,王安风就着素菜吃饱了大米饭,抱着琴盒跟着伙计进了客房,那伙计热情依旧,说好时候送过来洗漱温水,出来时候带上了门,面上笑容才微微收敛,便要去招呼其他客人。

    才走两步,耳畔传来斯文的声音。

    “李家三郎。”

    伙计闻言看过去,见一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正含笑看他,后者脸上浮现喜意,径直走了过去,一边拿白布擦着桌子,一边露出了笑容,招呼道:

    “六爷怎么来了?”

    “好些日子没见了,今儿个还是老样子?”

    那中年人点了点头,复又随意和这伙计攀谈,说了几句正月里的事情,话锋一转,调笑道:

    “我看刚刚那少年家境似乎颇丰,当是赚了些打赏罢……”

    “不请某喝上一小杯?”

    说到这里,伙计脸上笑容一跨,颇有两分埋怨道:

    “啊呀,您可甭提了。”

    “看那少年衣裳古琴,各个儿都是值钱物件,可人却抠抠搜搜的。”

    “不要说是什么打赏,也不提什么客房。咱就说菜,只点了个十几文的醋溜白菜,就着吃了五大碗米饭,一点儿没剩下。

    说着摇了摇头,咂舌道:

    “说实在话,小子在这儿干了几年,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也不对,那些练武的大爷们,吃的更多,可个个不都是大鱼大肉进补,谁吃白米饭啊不是……”

    伙计埋怨了好一会儿,到后头厨子喊他才止住,回去去拿菜,中年人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掌握着温热的茶盏,温和的视线落在了客房,游梭片刻,轻笑一声,将茶饮下。

    温热的茶水如同入了套子的蛇,在嘴中挣扎激荡了下,顺喉而下。

    王安风坐在客房床上,按了按床铺,只觉得柔软舒服,不由惊叹。

    这样还是寻常客房,不知道那上房又该是多舒服?

    他自昨日出发,原本是打算按照姜先生给的地图,乘马急行,虽然说是有千里之远,可是要是走官路的话,按照青骢马那恐怖的速度,最多不过五日就能到了。

    可是赢先生却偏生要他不走官路,顺着山林小道而行。

    放缓速度,逢城则入。

    而一反常态的是,另外两位师父对于赢先生这些要求都没有任何的异议,反倒颇为赞同。

    思维发散,稍微乱想了下,少年轻呼口气,收敛了思绪,坐在床铺上,双目微阖,金钟罩的内力在筋脉中徐徐运转。

    他金钟罩第一关修行已经有了些许时间,毕竟有着一禅功的基础,内力已经蓄满,只差磨合,破关第二重,就可以算是入了九品,但是最后那一丝丝火候却如同水中月,镜中花,难以触碰。

    收束杂念,周天运行,须臾间已经入定。

    少林寺中,圆慈微微皱眉,吴长青依旧笑呵呵的,文士面容,冷峻依旧。

    “他犯了多少错?”

    吴长青抚须:

    “起码七处,处处都在告诉其他人,这是只肥羊。”

    说道肥羊二字,老者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圆慈面容慈和,道:“之前他或是布衣短褂,或是有世家子弟陪伴,没有这个问题。”

    “此时他一人出发,行于小路,又逢城便入,身怀名马宝琴,就难免被人盯上……”

    “不过,也是时候让他看到江湖的另一面,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另一面。”

    “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声音微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徐徐叹息道:

    “江湖自古风波恶啊……”

    文士嘴角轻勾,随意道:“江湖自古如此,任谁都要积累经验,这小子武功有所小成,也是时候了。”

    圆慈无声叹息,吴长青微微颔首。

    文士负手背对他们,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鬼魅妖异。

    是时候,见见血了……

    ps:感谢diekreuzung万赏,长章节之后奉上

第二章 王安风蜕变事件,意难平(感谢Diekreuzung万赏)

    今日修行,圆慈等人并不曾提点王安风,少年归来之后,在客栈柔软的床铺上面非常舒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吃了些早点,带着青骢马便出了城门。

    和之前两次出门不同,这一次是孤身前行极远的路,见过的风景比起少年原本加起来都会多,心情自然也更易波动,只觉得一路上所见所闻,极是新鲜有趣,对于未来的日子,也满是期待。

    尤其是江湖。

    虽不是入江湖,但是那种前往未知之处的感觉也让少年颇有激动。

    也总会不受控制地去想,话本里那种快意恩仇,扬鞭纵马的江湖日子会是什么模样。

    顺着官道行了片刻,王安风转道入了一处小路,复又行了一个时辰,原本一同出城的众人分散到了其它路径,唯有一名面目清癯的中年汉子依旧和王安风一路,后者突然拍马追上,笑着招呼道:

    “小哥儿,好巧,也去赵家村?怎么如此面生?”

    王安风微怔,只以为赵家村是和大凉村一样的小山村,虽然这中年人认岔了,但是他生性与人为善,便也笑着回了两句,那中年人颇为能言善道,行为也豪爽大方,两人一路言谈,时辰渐过,不觉已经入了小路身处。

    周围树木原本繁茂,此时冬天,没有一片叶子,围绕在路两侧,像极了张牙舞爪的鬼怪,风吹树梢,发出令人心里不安的呼啸怪声,王安风看了看天色,想着今日实在不行,便在那赵家村借宿一宿也好,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丝掩盖地极好的杀意,微微皱眉。

    正在此时,突然响起了凌厉至极的破空声音,数道残影射出,伴随着数声脆响,两排树干上各钉了数只箭矢,震颤不已,两旁突然冲出了十数条大汉,为首一人扛着把上百斤的宣花大斧,一脸络腮胡子,眉目粗蛮,手里头的斧子重重往地上一砸,轰然巨响声中,放声狂笑道:

    “哈哈哈,好一头肥羊啊哈哈哈!”

    “一看便是为富不仁之辈,咱们兄弟劫富济贫,刚好打杀了,救济穷困!”

    王安风神色微厉,知道这是遇见了劫匪,手腕微抬,便要施展鞭法,道:

    “杨大叔,你退后,我……”

    声音未落,突然感觉身子乏力,一股酥软之力浮现身躯,面色微变,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去看,迎面便是那清癯男子温和含笑的模样,脑海中闪电般明白了过来。

    在中午吃干粮的时候,他曾经喝了对方壶里的凉茶。

    少年咬牙道:

    “是毒?”

    此时吴长青尚未给他施展药浴,培养百毒不侵之躯,纵然王安风咬牙强提精神,但是对方所下的迷药颇为不凡,强撑了下,视野终究逐渐模糊,软在马背上,青骢马嘶鸣一声,本欲奔袭而出,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携带佛音梵唱的利剑呼啸,身躯僵硬,不能动弹。

    …………………………………………

    王安风在一阵摇晃之中苏醒了过来。

    内力流转,雷霆将残存毒素祛除,微微恍惚了下,便彻底清醒过来,此时他身上非但木剑,古琴不在,就连师娘给他缝制的儒家深衣都被扒了去,寒风之中,身上只剩下了单薄的里衣。

    身上被一道厚重的锁链束缚,扔在个囚车一样的木笼里面,除他之外,还有许多古怪的东西,周围围绕着十数个大汉,而天色已经接近黄昏,耳畔听得到大声交谈之音。

    “老六,可真有你的,这小子手上怕是有几分功夫,那鞭锁可颇为值钱啊。”

    “那是,我猜这小子应该是学了点武功,就想要出来学人家闯荡江湖,我下了足以迷昏一头黑熊的迷药,不也被放翻了?”

    “闯荡江湖,闯荡江湖,哈哈,江湖里头全是血,人前人后给一刀。”

    复又是一阵欢笑,奉承之音,王安风身子微僵,只觉得自己对于江湖的幻梦全然破碎,还被扔到了泥沟子里面,任人随意踩了几脚,颇为恼怒。而此时似乎到了地方,速度降了下来,马车缓慢进入了一处寨子。

    王安风偷眼打量,浑身血液便在瞬间冰冷。

    夕阳如血,寨子左右竖着两根长杆,中间绳索上,如同晾衣服般挂着一排尸体,数人骂骂咧咧,又将一具新的尸体挂了上去,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赶车的那粗蛮大汉大笑,道:

    “哈哈,这丫头怎么也死了?”

    “哎呀,总是倔呗,都被玩儿烂了,还倔,倔个屁。”

    那人吐了口唾沫,颇有两份不忿,道:

    “她要寻死,那便让她去死!”

    面目清癯的中年男人看了眼,叹息道:“你也太狠辣了……”

    “呦呵,六爷有何高见?”

    ‘六爷’抚须,道:“这女子最有味道处,便是那白嫩双足,你偏生用了红绣鞋,这滚烫滚烫的铁鞋子一穿上,哪里还能看……”

    那人微怔,却又道:“哎呀,都是死人了还管什么,六爷你不知,这骚娘们穿上红绣鞋,跳得可起劲儿了,就穿的时候,也没在怕的。”

    王安风身子微微颤抖,耳畔却传来佛音剑啸,将他怒火压制,赢先生令他先明了局势,再行决断,不要莽撞行事,言语之中没有了冷意,也隐含震怒之心。

    他明白,可是怒意却不曾有丝毫的消减。

    故事里面聚啸山林,为民除害,劫富济贫的侠盗豪杰形象瞬间崩碎,化为了无比现实的模样,那新的尸首是位清秀可人的少女,面目柔和,剧痛而死,但是面庞却隐有快意解脱。

    烧至通红的铁锈鞋,没有怕,尽情狂舞。

    狂舞至死。

    是要如何绝望,才能将这种惨烈的死法当作快意解脱的归宿,踏火而舞,看着那些惊呆了的劫匪,彼时的模样神采,是否骄傲而快意?

    王安风手掌微微颤抖,体内的内力混杂雷霆,几乎是在咆哮。

    那小姑娘,比他大不了一岁。

    他才怀抱着向往仙境般的心情踏入江湖,一回首,却看到了十八层地狱中最惨恶的景色。

    路上过了好几处用黄泥黄土砌成的低矮房子,没有甚么门窗,只是拿着铁栏杆围着,里面圈着许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目麻木,不少人穿的还是薄薄的单衣,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南边的一座高墙上钉着铁刑具,上面新鲜的血痕证明这绝非是摆弄的装饰玩意儿,周围站着身材高大的劫匪,神态粗蛮,孔武有力,站着闲聊,而那些被绑来的百姓却在费力劳作,稍有喘息,便是一鞭子横抽过来。

    王安风被暂时扔到了一处牢房之中,那几人大声欢笑着去了。

    房中七八人,大部分已经如同行尸走肉,唯独一位老者还有几分生息,见他过来,苦笑道:

    “天杀的混蛋,竟又掠了人来。”

    王安风眼神转了转,落在老者身上,脑海之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怒意,他天性纯良,而此时目睹如此惨剧,反应便更为剧烈,沙哑呢喃道:

    “我浩浩大秦,为何,还会有这种劫匪,如此惨事?”

    “为什么”

    老人惨笑一声,道:“正是因为我大秦强盛,疆域广大。”

    “能够定鼎天下,能够收拾地了各路枭雄,但是这一小撮一小撮的山贼劫匪,却如同巨兽身上的虱子一样,难抓,难收拾,重要的是收拾完了,就又会出现新的一批。”

    “大秦也苦啊,不能为了这些小虱子调回十八路龙卫……否则周围那些狼崽子又不安分了,死伤更为惨重,而寻常兵卫出手,这群人又贼精,只在山上乱窜,窝在山洞里不出来,看准了目标才出手,想要剿灭,除非放火烧山,否则难有大用。”

    “可放火烧山,周围的百姓日子就更苦啦,已经不知有多少地方官目呲欲裂,却又无可奈何,生生咳血。”

    王安风张了张嘴,道:

    “那……又能如何……”

    老者叹息,道:

    “谁知道啊……这些习武者身强力壮,人性本恶,天生惫懒,总有许多不愿意老老实实过日子,打家劫舍,来钱又快,又能被叫一声绿林好汉,为什么不去?”

    “这就是所谓的以武犯禁,造孽啊!”

    “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若是天下从没有甚么武功,是不是就不会有这般多好吃懒做的土匪山贼……还什么豪杰,我呸,老头子从来没见过一个好的贼匪!”

    老者絮絮叨叨,王安风靠坐在墙上,脑海思绪翻腾,一时间冲脑的怒焰缓缓散去,逐渐恢复了理智,但是思维却逐渐变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缓缓握合。

    约莫过去了近半个多时辰,有人开了牢门,将满身铁锁链的王安风拉起,道:

    “大哥唤你过去,嘿,你最好祈求那娘们把大哥伺候好了,大哥今日可怒气不小。”

    一边说,便带着王安风离去,那老者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只能叹息一声,挫败地坐在原地,突地脾气发作似的,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骂道。

    “天杀的混蛋,老天爷怎的不一道雷收了他们!”

    那劫匪带着王安风,虽知道身后少年恐怕会武,却心里安稳。

    穿着那身三百斤锁链,又有几分力道?

    可方才转过一个无人角落,便有一股巨力袭来,直接砍在了这劫匪脖颈处,后者闷声不响地软倒在王安风怀中,王安风避开视线,将那劫匪拖入月下阴影,便在此时,耳畔突然传来了赢先生声音。

    “入少林。”

    王安风沉默了下,消失在了这阴影之中。才入少林,便看到了赢先生身影,负手立于孤峰,文士看他两眼,嘴角勾起冷笑,质问道:

    “你想去杀了这些人?”

    “你知道有多少高手?”

    “你知不知道,或许里头也有人有所苦衷,逼不得已,落草为寇?”

    王安风沉默,看了眼一旁圆慈,第一次褪去了弟子晚辈温顺的模样,直视着赢先生,道:

    “大秦律例,杀人者,主犯斩,从犯绞,子嗣流三千里!”

    “大秦盗贼重法,聚众呼啸一地者,杀之无罪!主犯财产尽数赏于举报者,其妻子流三千里,改贱籍,加役三年,从犯共同杀人而不报,杀之无罪!”

    赢先生面容冷峻,冷笑呵斥道:

    “幼稚!你以为自己是谁?”

    “想你这般,性子蠢笨刚直,非黑即白,最为容易被人当作刀剑来使。”

    “但是……”

    声音微顿,文士眸中浮现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眼王安风,突然抚掌大笑道:

    “欲罚刑律所难罚,将杀天地所未杀,好!很好!非常好!”

    “眼目众多,这件事情必然会引动各方瞩目,你不可用原本身份。”

    言罢右手一挥,少年身上转眼浮现出了一身墨色衣裳,极为合身,其上没有丝毫的装饰纹路,唯独衣领袖口是不染丝毫杂质的纯白,黑白相衬,如同来自地府的断狱鬼差,散发着幽然冷意。

    赢先生手中复又出现一根青竹,笔直刚正,其上尚且沾着晨露未干。

    随手抛给王安风,道。

    “此物能为你雷劲添加一丝阴属变化,便于遮蔽行迹。”

    王安风接过青竹,雷劲灌注,有雷蛇顺着青竹流转,不复原本刚猛,而是增加些许阴柔,色泽偏向深紫,沉默了下,抱拳道:

    “多谢先生。”

    身前文士随意摆手,手中又浮现了一张铁铸面具,便要往少年面上覆盖。

    却有一只手掌握在了他的手腕上。

    赢先生神色微怔。

    少年主动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面具,上面雕琢着的是狴犴,龙之七子,明辨是非,秉公而断,一双虎目正冷冷注视着王安风,仿佛夕阳之下那清秀少女的眸子。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所见的一切,手指微冷,王安风轻声道:

    “我来吧,先生……”

    言语声中,少年抬手将面具覆盖在自己面上,严丝合缝,狴犴的双目空隙中,出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文士微怔,继而微微颔首,退后一步,看着眼前少年。

    一袭黑衣,黑发垂肩,面上覆着一张狰狞肃杀的狴犴面具。

    金属有着微寒的冷意,黑发发丝略有纷乱,一袭黑衣,让少年的气质多出了三分冷意,胸中有杀伐之心,冷意更甚,让赢先生眸中神采越发满意,微微颔首,道。

    “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少年瞳中神色依旧干净,持剑转身,沉默了下,缓声道。

    “意难平。”

    转瞬之间,少室山上已经没有了这道身影。

    史家感叹,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终究意难平。

    ps:长章节奉上,

    这是王安风性格转折点之一……他可以依旧善良,依旧真诚,却不能再那么单纯地像是个不经世事的孩童,总要长大吧。

    然后,我觉得……有黑暗,有侠义,才是江湖,正因为黑暗的存在,侠客之风,才越发耀目而可贵……

第三章 匪徒之亡(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

    黑云在天,遮蔽明月。

    杜展鹏抱着根长枪,靠在墙边,希望能够遮蔽一些冬日里催命的寒风,旁边烧着火把,那么点热量勉强让他不至于像是牢笼里的那些人一样,饥饿脱力之后,在寒风之中睡着,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前几天抓到那个老头是个例外……

    一个老瘸子,竟然能在这种天气撑这么久,命是够硬的。

    哈出口白气,周围的人同伴也没有兴趣在这种天气里面交谈,他也一样。

    冬天是个懒散的季节,尤其是刚刚过了正月,他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到老家的孩子和自家那婆娘,往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是一家三口窝在炉子边上,上头烤着两个红薯,红薯要烤地表皮焦黄焦黄,最好是渗出那种蜜一样的粘稠的东西,才好吃。

    儿子最迷那个。

    过了年啦,应该又长高了些。

    杜展鹏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又朝着双手呼口气,搓了搓,心里头的念头也更加清晰,他要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征得信任,然后趁机逃跑,这段时间他出力很大,上头赏识他,应该很快就能独自出去望风,就有机会趁机跑掉。

    便再卖力些罢……

    便在此时,空气中似乎传来了一丝丝异常的味道,杜展鹏微微愣了下,仔细在脑海搜寻记忆,却始终不得其详,心中越发不安,转过身来,想要去招呼一起守夜的同伴。

    黑云散去。

    本来应该假寐的同伴不知何时软倒在地,在他身前,仿佛来自十八重地狱的身影抬头,狰狞的断狱龙兽面具之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安静看着他,脚下大汉脖颈处流出猩红粘稠的液体,冷冰冰的恐惧瞬间将杜展鹏的心脏攥紧。

    他本能便要惨叫,眼前突地亮起了一道残影,黑夜之下,比夜色更为昏沉,喉咙一痛,彻底陷入了黑暗。

    黑云渐去,星月在天。

    不适合杀人,恰当昭雪。

    王安风如同鬼魅般行走在这寨子之中,劫匪精明,却从不曾想到,这煞神是他们亲自请回来的,道门九宫步足以令他躲避在这些劫匪的视线盲区,他曾经背负千斤锁链,踏步积雪只如寻常,现在没有了负重,踏雪无痕,行动无声并不是难事。

    少林长拳不适合杀人。

    但是赢先生传授的那一招直刺却无比狠辣,灌注雷劲,凌冽寒风之中,杀人并不需要第二招。

    此时的王安风异常冷静而理智,隐藏于黑暗之中,如同武者交手一样,并不急迫,杀人之后,就地将其隐藏在阴暗缝隙之中,安静而有效地排查。

    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时间渐深,他动手越慢,一个个劫匪死在暗中的一剑之下,竟无一人能够还手。

    直至此时,大寨中央的屋子依旧灯火通明,男子粗豪的大笑声音,混杂着女子的痛苦,红烛残光闪动,人影落在窗门上,扭曲舞动,如同恶鬼,复又被一道墨色掩盖。

    青竹之上,一丝紫雷闪过,将竹上血肉烤灼,散出地狱般的恶臭。

    ……………………………………

    晨曦渐起,老者如同死尸一样靠坐在寒风之中的牢笼中。

    意识在风中逐渐模糊,就在陷于黑暗之前,几乎本能地拿起旁边的一块尖锐石头,朝着自己大腿上狠狠地砸去,喉中发出低低惨叫,老者却借此而恢复清醒,身子一颤,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额上很快渗出了许多的汗水,污浊的白发打湿,粘在了满是皱纹的面上。

    老者坐着喘了片刻,拖着自己那不便的右腿,勉强凑到栏杆边上,伸手出去,从‘饭盆’里捡拾了已经冻成碎冰的水,颤抖着拿进来,冰面污浊,里面甚至于还有草干之类杂物,但是老者却看都没看,直接塞入了嘴中大口咀嚼,又拿来那些已经散发着恶臭的吃食,大口吞咽入肚。

    腹中有了东西,恢复了两分精神,老人勉强靠在冷冰冰的墙壁上,看着远空。

    那少年郎已经被带走几个时辰了,怕是凶多吉少。

    “我浩浩大秦……我浩浩大秦……”

    老者牙关紧咬,鼻子微酸。

    天色微微亮起,冬天的日出,是冷冰冰的起色,苍白,冰寒,冷到让人骨子发颤的蓝色,在天际远空次第铺展开来,老者呼出一口寒气,知道马上就会出现温暖的太阳,心中有所期待,可转瞬却更为伤悲。

    外面的太阳要起来啦……

    可这寨子里让人作呕的东西,哪里是太阳能够祛除的?

    阳光照常散落下来,冬日的阳光薄凉,却已经难能可贵。

    老人颤抖着伸出右手,去祈求一丝丝的温暖。

    似乎因为天明,远山传来了清脆短促的鸟叫,初时只有些微,可转瞬便此起彼伏,凄厉悲怆,不绝于耳。

    老人的身子骤然僵硬,听那鸟鸣虽忽远忽近,却越发清晰,确认并不是自己的臆想,双目缓缓瞪大,嘴唇在哆嗦着:

    “来了……来了……”

    “终于摸过来了……”

    老者想要笑,眼角却留下眼泪来,靠坐下去,将右腿处的裤腿挽起,露出一道狰狞的新伤,右手摸起那尖锐的石块,轻呼口气,朝着自己的右腿处狠狠地刺了下去。

    才刚刚长好些的伤痕裂开创口,本就苍白的面庞几乎褪去了最后一丝的血色,手里头的石头摔在地上,尖锐的部分粘上鲜血和脓液,颇为刺目,老者颤抖着伸出手,探入那伤口之中摩挲。

    身子因着剧痛不住颤抖着,却因为担心劫匪发现,不能丝毫发出声音,在沉默中承受着剧烈的痛楚。

    老人枯瘦的身子突地重重一颤,喉中发出一声沉闷低吼,终于掏出了一个精巧的物件,右手五指已经满是鲜血,喘息了下,此时剧痛感觉最强,老人咬牙用手心托在地上,一点一点挣扎到了笼口,耳畔杜鹃啼血的声音越发凄厉,远近回荡。

    头撞在满是铁锈的冰冷栏杆上,勉强撑起身子,老人嘴角勾起,眸子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右手探出牢笼,左手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用力一拉,鲜血脓液并没有影响到机关的精巧,火焰燃起,烤灼了老者的手掌,却只觉得一片温暖,烟花升上了天空,轰然爆炸开来,驱散了尚未完全散尽的黑夜,化为了一个硕大的古篆,笔触凌厉,如血鲜红。

    秦!

    耳畔杜鹃啼血,骤然停滞。

    老人翻身躺倒在地,腿部的剧痛依旧,可他早已熟悉,那烟花附近抹了一层粗盐,再放入大腿割出的伤口,一路上,他便是凭借这种剧痛,挣扎对抗麻药的效果,小心扔下标记。

    三天了,足足三天了。

    终于……本以为标记被走兽弄散,找不过来了,却不想,还是赌赢了!

    老人畅快笑出声来,眉目无所惧。

    死无憾。

    ………………………………

    寒风凌冽,一道道只穿着寻常猎户衣着的高大身影沉默不言,从周围山林汇聚,朝着天上秦字久久不散之处汇聚,为首高大男子手握横刀,眉目冷肃,身躯之上满是寒霜晨露,却依旧坚毅。

    贼寇精明,他们只能褪去铁甲,如寻常猎户般,分散入林,寻找标记。

    怕打草惊蛇,夜间不生火。

    足足三日,不眠不休!

    在那血色秦字褪去之前,八十大秦士卒冲入了大寨之中,却只发现了许多死尸倒伏,为首男子虎目横扫,发现了那老者痕迹,大步冲过去,掌中横刀呼啸,斜斩两下将牢笼劈斩开来。

    那老者看到他身影,先是放松了口气,脸上浮现欣喜,可复又变成了愤怒,抬手重重砸在扶着他的男子脸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右手颤抖着指着被挂起的尸身,双目赤红,颤声发问:

    “何来之迟……”

    “何来之迟?!!”

    男子生生受了一巴掌,张了张嘴,道:

    “末将来迟,愿受军法处置。”

    “军法个屁,我早就不是你的长官,一介文弱参谋,哪里有权惩处你……”

    老者退后两步,喘息两声,一把抽出旁边士卒腰刀,嘶声喝道:

    “杀尽这群渣滓!”

    声音落下,复又剧烈咳嗽数声,拄着一把大秦战刀,摇摇晃晃,不肯摔倒。

    这一日,八十秦卒,着布衣持刀,杀入了寨子,却只发现了一具具劫匪的尸首。

    下到寻常小卒,上到那七个匪首,尽数被杀。

    死状统一,都是喉咙处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匪首袁元基死在了自己拿钱砸出来的大宅子里,双目瞪大,死不瞑目,手里握着自己的刀,似乎是发现了敌手,尚不曾拔刀,便已经被一击而杀,旁边一位妍丽妇人昏迷,娇柔身躯上被小心披上了一件黑衣,通体墨色,只有袖口衣领处纯白,不染丝毫灰尘。

    那老者推开众人,拎着一把刀踉踉跄跄挪到匪首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咧嘴一笑,道:

    “袁元基,老头子,受那冤死的上百乡亲之托,来给你拜个迟年嘞。”

    言罢鼓起气力,大秦战刀呼啸,劈斩在匪首身躯之上,武者体强,只劈出了一道刀痕,可那老者仿佛无所察觉般持刀连连劈斩剁下,刀锋闪动,映照出老者狰狞可怖,如同恶鬼杀人魔一样的疯狂神态。

    劈砍了不知多久,直至那战刀跌落在地,老者的手掌因为脱力而不住颤抖,方才停下,老人喘着粗气看着那几乎被剁地稀烂的可憎面庞,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ps:感谢光与暗0516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后(抱拳)

第四章 后续事件

    秦卒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劫匪寨子纳入掌控之中。

    那些被困锁的百姓被救出,身上各自给披了厚实的棉衣棉被,太阳已升,却又燃起了熊熊篝火给他们取暖,劫匪准备的肉类山珍全部切碎了扔到锅里,大火煮开,撒上一把盐巴,最为暖身。

    若不进补一下,这些人就算被救出,下了山恐怕也只剩下七成还活着。

    将匪首几乎剁成烂泥的老者坐在床铺上,大腿的伤痕随便拿了块破布裹了两下,就当作是已经处理了,旁边案几上堆着秦卒翻找出来的账本,红烛残照,老者对着灯火翻看,火焰似乎顺着这文字,在老者眸子里面燃起,恨得咬牙切齿。

    “怪不得这么难抓……怪不得,怪不得!”

    账本里面,记载的除了记载何月何日,劫何人,获银钱多少之外,还有整个郡城,连绵山脉之上,一十八连环寨互通有无,而在最后一页,竟也看到了些许熟悉的名字。

    尤其是这些熟悉的名字,令老人眸子微微发红。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门外走进来了个粗豪大汉,抱拳道:

    “老大人,兄弟们找到了您说的那个少年。”

    老人双眸微亮,便看其后走进来了个十四五岁模样少年,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那孩子,心中松口气,放下账本,拍拍自己旁边的床铺,放缓了声音,笑道:

    “小家伙,过来坐。”

    王安风点了点头,坐在老人旁边,眉目低垂。

    老人缓声问他有没有受伤,言辞恳切,待得确认少年并没受什么伤,方才松了口气,挥手让那秦卒取来一碗肉粥,亲自递给王安风,道:

    “喝点粥吧……暖暖身子。”

    “是老秦家对不住你们,来地迟啦……要是早上一天,也能把另一个孩子救下……”

    老者声音低沉了下去,归为一声叹息,王安风神色也变得沉闷,接过肉粥,沉默地吃着,和老秦家的军队一样粗狂的滋味,老者翻看着卷轴,间或询问王安风是谁救下的他。

    少年按照原本的打算回答。

    只说是一名穿着墨色衣衫,持青竹,覆铁面的人。

    这和匪首房间中,那妍丽妇人所说一般无二,老者颔首,并未曾生疑。

    复又看向账本记载的名字,双眼似有火焰燃烧。

    众人吃过了肉粥,披着棉被厚衣,在正午太阳最暖和的时候,被护送下了山,枉死之人,尸首尚且完整者以白布覆面,以待寻找亲属安葬,其余的迫于无奈,便葬于那巍巍青山之下。

    那青山,还是干净的。

    入城之后,王安风牵着青骢马,背琴负剑,在这城中客栈住下。

    这一波为恶数年的恶匪被全数斩杀,战果震动远近,百姓奔走相告。

    第二日,早已经退仕的参军事孙兴为,拖着一条右腿,走过热热闹闹的长街,走过轻歌燕舞的花楼,停在了衙门之前,肃正衣冠,抬手握在了裹着鲜红绸布的鼓槌上,用尽了平声最大的力气,狠狠砸在了鸣冤鼓之上。

    嗡!

    鸣冤鼓连响十二次,沉闷浩大,响彻了半座县城。

    当日白发苍苍的老者立于县衙堂下,声色俱厉。

    “本官参本城副县丞在内,大小官吏七人。”

    “勾结贼匪,证据确凿,按律当斩!”

    众皆哗然,却为因兹事重大,涉及人数过多,只是监押候审,其余数人认罪,副县丞则有诸多疑点,后按大秦律例,‘五刑之疑有赦’,以三十具兵甲,银千两为军费,赎刑出狱。

    其出狱之时,白发苍苍的老者拦在县衙之前,嘶声怒喝:

    “军费军费!!律例律例!”

    “重点是有多少百姓无辜枉死,多少平民家破人亡!”

    “五刑之疑有赦,是为那些尚有回头之路的人准备的法条,不是为了让这些穷凶极恶的货色钻漏子!”

    怒喝到声音沙哑,发冠散乱,却被两名衙役架出,长街之上,老者白发散乱狼狈,拖着断腿,怒声喝骂,声如泣血。

    当日下午,城中守将下令,全营休假三日。

    数百大秦铁卒褪去兵甲,只以布衣之身围坐在衙门之前,冷冷看着县衙,不言不语,然肃杀之意渐浓。

    整个县城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连普通的百姓平日里说话,都下意识地放低了声音,买油果子的小贩看着那已经不吃不喝坐了一天多的铁卒,以及铁卒最前面的倔强老者,无奈叹了口气。

    将手中做好的早点递给前面的少年,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道:

    “小哥儿,你的早点。”

    前面那少年递过去几枚大通宝,接过油果子,一口咬下去酥软香脆,似乎无意问道:

    “这些铁卒这样……没事吗?”

    那小贩本来不欲多说,可是心中却着实气不过,左右看了眼,低声叹息道:“能有什么事?!”

    “他们现在褪去了兵甲,又是休假。”

    “此时也就是寻常的大秦子民,乐意坐在大街上又不违反大秦律例,谁管?谁敢管?”

    一开口,便如同是打开了话匣子,不住埋怨道:

    “按我说,那些个狗娘养的杂种,是应该斩首。”

    “可是咱们大秦法家行刑,要看证据……没有确凿证据,便不能判处。”

    “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下了死狱,连那些家属都领了补偿,就咬牙切齿等着看行刑的那天,那孙兴为又非盯着县丞大人……又不是他家人死了,啊呀,搞得我生意都不好做了……”

    声音微低,左右看看,在王安风耳边神神秘秘地道:

    “搞不好啊,是因为是打算趁机扳倒副县丞,自己上位呢……”

    小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安风没怎么听,回了客栈,只感觉心中压抑。

    那些账本,他也翻看了。

    证据确凿。

    又过了两日,铁卒果然无奈离去,除去县丞的数人全部下了死狱,孙兴为因为年老体弱,又受了伤势,抱病在家,再无一人过去看望,与刚刚归来时候的热闹截然相反。

    唯有那位副县丞亲自前往探视,却被老者怒骂而出。

    王安风提着一份五花肉,看着眼前有些掉漆的木门呼出口气,轻轻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个眉目慈和的老妇人,眼眶微红,似乎才刚刚哭过,少年说明了来意之后,便将他迎了进去,转入内室,白发苍苍的老者披着衣服,正伏案书写,不时停下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见到王安风过来,还稍微愣了下,然后便笑着将少年迎了进去,身子骨虚弱,却强撑着为少年泡了茶,将正在写的东西盖住,只和王安风谈笑些其它事情,可少年瞳力渐强,已经看了个清楚。

    老人并没有放弃,尽管任何人都认为事情已经没有了转机。

    尽管那些百姓,认为死了剩下的六个也就够了。。

    尽管连那些受害者都已经沉默。

    却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觉得不够,觉得要为那些枉死者讨一个公道,所以他就在这斗室之中,就算众叛亲离,就算别人埋怨,却依旧梗着自己的脖子,倔强地昂着头,白发纷乱,死死瞪着那些高高在上的臭虫,发出自己的怒吼。

    少年眉目低垂。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两人交谈片刻,日头过了正午,老人留王安风吃饭,少年点头,自告奋勇地去做菜,将五花肉切块洗净了,却发现少了姜块,便笑着说要出去去买。

    一路去菜市场买了好大生姜,正好路过那位副县丞的豪宅,转过了一处无人的拐角,王安风轻轻道:

    “回少林。”

    流光闪烁,不过短短时间,便踏出一位黑衣少年,面覆铁面狴犴,翻身入了宅邸。

    这宅子不小,但是却并没有雇佣多少的佣人,王安风摸到了正房,模样儒雅的副县丞正自饮自酌,满面红光,潇洒自在。

    在他看来,无人能在城中刺杀他,也无人敢在城中杀他。

    便在此时,木门被猛地撞开,一袭黑衣如电光爆射而入,儒雅男子神色微怔,瞪大的双目之中一道紫电闪过,转眼便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而他脑海当中兀自还是不敢置信。

    他怎敢……不怕死吗……

    王安风呼出口气,退后一步,看一眼堂中悬挂浩然正气四字,掌中青竹挥洒,蘸血为墨,在那字帖上覆盖了一行新字,笔触凌厉,字迹间只有肃杀之意。

    大秦律例,与贼寇勾结者,流三千里,官员之身,罪加一等,杀。

    转身而去,复又想起了那位老者和胸中热血的大秦铁卒,脚步微顿,复又挑起了一抹血液,挥洒写道:

    杀人者,忘仙意难平。

    转身大步而出,并不逃离,而是持拿青竹杖径直冲杀而出,将府中杂役护院打得鼻青脸肿,绝尘而去,几名有点功夫的护院持剑追出,却在一处角落失去了少年踪迹,侍女冲入正房,迎面便是死不瞑目的副县丞,以及覆盖在浩然正气上的一行血书,杀字占据一半,凌厉森锐,不由地软倒在地,尖叫出声。

    “杀人啦!!!”

    县城之中转眼变得极为纷乱,而在有些偏僻的地方,却有着温暖安宁的阳光,和颇为诱人的炊烟,有些掉漆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老妇人打开门来,看到门外少年干净的笑容和手上提着的生姜,脸上露出慈和微笑。

    “买回来了啊,动作真快呢。”

    “是啊……”

    木门闭合,隔绝内外……

    有少年,有老者。

    有梗着脖子的文人,有以武犯禁的侠客。

    所以大秦还是大秦。

    浩浩大秦。

    ps:长章节哦,求支持啊……

第五章 钓鱼执法( 感谢书友160521112357224万赏)

    广武城副县丞死于宅中,杀人者黑衣青竹,冲杀而出,去无踪迹。

    整个广武城都被这么一个巨大的消息砸了个昏头胀脑,县尊大人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便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速度发动了全城衙役搜寻凶手。

    然后整理衣冠,舍弃了官员的马车,施展开轻功,气势汹汹地冲向了大秦铁卒的营地。

    守将张天禄正在校场习练武功,将一杆浑铁重枪使得如同墨蟒缠空,大片的黑影笼罩在方圆丈内,破空之音连绵不绝,看着县尊气势汹汹,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

    “县尊大人今日怎有雅兴,过来我这校场?”

    “可是想要和我比试一二?”

    大笑声中,掌中长枪呼啸,朝着县尊横扫了过去,劲气呼啸,县尊面色微寒,仗着胸中那一肚子邪火,不退不避,施展开了一道浑厚内力,抬手卸去枪上狂暴气劲,将那重枪直接握住,两股九品以上纯度的真气瞬间相触,激荡起了一阵烟尘。

    轰然脆响,那重枪只是寻常铁卒所用,承此重击,直接从中间断裂开来,县尊守将,各持一半,张天禄咧了下嘴,随手把手里头的断枪扔下,旁边亲卫送上温软毛巾,擦过了手,随手抛向县尊,漫不经心地道:

    “冬日天寒手冷,擦下手吧,县尊大人。”

    “看大人模样,怕不是来找俺老张切磋。”

    “却又是有什么见教?”

    县尊将断枪掷在低声,原本怒气稍有平复,此时听了这句话,脸色又是一黑,沉默片刻,咬牙道:

    “纪志国死了……”

    纪志国便是那副县丞,守将神色微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提高嗓门儿道:

    “死了?!”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手掌重重一挥,道:“死的真特娘的……”

    “不,我是说,怎么死的?”

    县尊权当没听到他说的上一句话,呼出口白气,直截了当地道:

    “游侠刺杀。”

    “按照当时情况,他应该是藏匿起来了,我要大秦铁卒迅速封锁城门,无论如何,要先行排查一番。”

    张天禄郑重颔首,道:

    “理应如此。”

    继而便从腰间抽出一个玉符,抛给旁边亲兵,道:

    “拿去,按照县尊大人指示去办,另外多派出些人马,入城中搜索,记得,要是找到那个欠抽的游侠儿,给老子结结实实绑回来,老子抽不死他!”

    “竟敢在广武城放肆!!”

    “这是在打老子的脸啊!”

    亲兵领命下去,县尊见状,心里那股邪火稍微下去,草草告辞离去,面色依旧是阴沉地吓人。

    朝廷命官被游侠刺杀于治下。

    他咬了咬牙,越发觉得局势焦灼。

    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必须马上上报郡守,并且联络师长好友运作,才有可能脱身于事外。

    张天禄目送着县尊远去,似乎是因为听了同僚之死,纵然彼此看不过眼,总归有点兔死狐悲之心,神色有些不对,粗豪的面目上显出两分沉重,没了兴趣练武,大秦铁卒身负铁甲,掌中横刀,列队而出,而这位守将则是早早回了自己家中。

    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校场,叹息一声:

    “竟然被游侠杀了。”

    “他才三十七岁,真的是……唉……”

    言语声中,似乎有遗憾可惜,可那粗豪面目却微微颤抖,扭曲出了一个古怪的模样,仿佛想要狂笑出声却只能竭力憋住,弄得脸庞通红,身子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将那想要仰天狂笑的冲动止住,而那上好硬木的桌子已经给他生生掰了一大块下来。

    一张手,木料粉末顺着指缝留下,张天禄起身,神色‘悲痛’,仰天长叹道:

    “真是太让人遗憾了啊……”

    虽在叹息,一双豆子般大小的眼睛却亮亮的,想了想,探手从旁边抽出张纸,蘸墨写信,有写给长官的,也有写给学宫老师的,也有一位法家好友。

    这案子证据确凿,那蠢货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没有人能在给他掩饰那些马脚。

    杀他的游侠应当不至于斩或者绞,是流三千里……还是五千里?

    张天禄乱糟糟的眉毛皱在一起,写下了一句话。

    “流刑充军位格相似,若要将流刑转化为充军刑,当如何?”

    将写好的信拿鸟儿传了出去,张天禄坐在自个儿位子上,心情舒畅地胡思乱想着。

    等抓回那游侠,先揍一顿,然后说是充军刑。

    然后……让他当个副将?

    法家那帮人脑袋都是尺子量出来的,又直又愣,这种有血性的汉子,落在他们手里可就太可惜了。

    一直看不过眼,又搞不定的杂碎死了。

    还能够多个心有热血的厉害兵将。

    张天禄一双绿豆眼眯地几乎看不到。

    这日子,美滴很……

    ………………………………

    广武城的信件频繁进出,但是事情却并没有按照常理发展。

    副县丞一死,原本的许多证据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很快就定了案,然后全城衙役并大秦铁卒满城乱窜去找那位意难平,可却毫无进展,封锁七日,非但是不曾找到目标,反倒是弄得民怨沸腾,不得已打开了城门封锁。

    城门撤去守卫的第二天,在这里已经呆了十几天的王安风再度骑行出发,孙兴为死倔着将王安风送出城门,偷偷将一份手稿递给他,低声道:

    “安风你要走啦,路上记得,千万别去这几座山。”

    “这是从广武后头那匪寨子里搜出来的,本来不能外传,可你正巧要去扶风郡……唉。”

    “虽然不晓得他们具体的山寨在哪里,但是避开这里也就是了……”

    说道这里,老者神色有些黯淡。

    王安风只瞥了一眼那手稿,看着个蒙山,便将这手稿收好,再三辞别了老者,骑上青骢马,背琴负剑,踏上了前路。

    直往蒙山而去。

    三日后。

    蒙山小路上,一群劫匪挥舞长刀包围了一位年不及弱冠的负琴少年,为首的山贼看着那匹高大不凡的名马,咧嘴大笑:

    “小的们,绑回山寨!”

    “今天咱们抓了头肥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哦!!”

    众匪欢呼,身着蓝衣的少年任由山贼将自己绑缚,仍在了囚车,一双眸子干净,黑白分明。

    ……………………………………

    二月二十三日

    广武城逃犯意难平于蒙山出现,杀三十一匪,救七人。

    后发现蒙山连寨,踏破之。

    银钱无所取。

    三月一日

    上改年号大源,天京城中,欢欣达旦,歌舞之声,终日不绝。

    意难平踏平福山寨,杀匪二十一人,伤,残余青竹一根,立于匪首脖颈。

    三月七

    江南道花魁大比,美人如玉,一曲长歌醉了满城的才子少侠。

    入春,忘仙大雪,覆盖山川,难以行路。

    意难平踏破洪山寨,入城,斩世家之人三,留贼匪账本。

    血书大秦律例。

    证据确凿,百姓请愿,无罪。

    三月十三

    安西大富为一美人豪掷千金,造玉石珊瑚墙,美人委身,一时传为美谈。

    意难平孤身入连环寨。

    寨中残余一截黑衣,青竹刺穿九品寨主的喉咙,笔直刚硬,上有斑斑血迹,城中老人喟叹,侠士之血,可比血玉珊瑚。

    三月二十一

    第六名官员死于意难平之手,死不瞑目,额上覆盖罪证,白纸黑字,沾染了猩红的血迹。

    证据确凿。

    连连杀官遁逃,虽然说死的都是县城小官,但是性质之恶却已经是大秦帝国数年都没有见过,忘仙震动,甚么青楼歌姬,美人风姿,在这个时候,都比不上忘仙的这位煞神,各地劫匪不说,就连各县的官员都给吓得不轻。

    整个忘仙的青楼都少了三成的银钱收入,各家酒楼老板唉声叹气,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案性质严重,忘仙郡守上报天京。

    天京城刑部。

    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看着案几上的卷宗,忍不住赞叹道:

    “以武犯禁,杀不忠不义之辈,不惜己身,赴士之困厄。”

    “好侠士!”

    复又叹息,道:

    “可惜……律例无心,唯以其威严,可以震慑宵小,若不能将你捉拿归案,法令又如何能够威慑那些心怀恶念之辈,侠虽有义,却只能救一二人,至多百人,而法令威严不在,国将不国,天下必乱,死者何止于万?”

    沉默片刻,男子突地开口喝道:

    “踏月!”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在堂下,男子一边低头翻看卷宗,一边道:“将那游侠捉拿,他武力不高,只是身法奇诡,应该不是你的对手。”

    那人没有回应,中年男子皱眉,看向那男子,一身白衣,玉冠束发,模样风流倜傥,只是右腿上夸张地缠着厚厚一层白布,见那督捕司看过来,摊手讪笑道:

    “我也想抓……可我腿脚现在不便……”

    督捕司嘴角微微抽搐,道:

    “怎么伤的?”

    踏月神色微僵,沉默了下,看着自己顶头上司,小心翼翼地道:

    “如果我说,是追猫的时候,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受的伤……”

    “您信吗?”

    男子神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看着踏月冷冷笑起,一旁却转出另一个黑衣男子,冷声道:

    “这件案子……交给我。”

    堂内两人尽数神色微变。

    是日,法家名捕无心,三年来第一次接手案件。

    四月三

    意难平踏破了第十八寨,留下一张肃杀的狴犴面具,悬于青竹之上,便了无踪迹,天色渐暖,一位穿着寻常春衣的少年,负着琴挎着剑,牵着金色竖瞳的青骢马,风尘仆仆地到了扶风郡。

    抬眸看城门,少年眉宇间干净温和,呼出口气,道:

    “终于来了……”

    紧了紧衣服,拉着马缰顺了人流,如寻常远游少年一般入了郡城。

    山寨里面,青竹染血,依旧挺秀,狴犴狰狞,随风呼啸。

    年少踏步三千里,拔剑斩人头。

    (本章完)

    ps:蜕变完成。

    感谢书友160521112357224万赏,长章节奉上

第六章 大秦扶风

    扶风郡中扶风城,城中学宫,号称天下藏书第十。

    也是姜守一最为推荐王安风前往的学宫。

    和忘仙郡雨霖州城不同,这里虽然说是一地郡城,可是历代郡守都颇为在乎郡城威严,虽说数次扩建,也依旧有一座极为高大雄武的城墙,可容纳十车并行有余,隔三百步一楼塔,苍穹浩浩在上,而城楼巅峰之处似乎可探手摸云。

    身披明光铠的大秦将领驻守在上,手持陌刀,神色冷肃,军中精锐十步一岗哨,手抚横刀刀柄,眼中神光凌冽。

    大秦七十二郡。

    尽为国之重器!

    少年牵着青骢马,顺着人流入了扶风城的城门,城中甬道隔绝了春日的阳光,脚步声在青石墙壁上回荡着,两侧甬道分层,中间一层距地面数米,有可落脚处,立着大秦士兵,手持大秦连弩,寒光凌冽,显然已经上弦,大秦百姓却视若寻常,只彼此照常谈笑,唯独异域商队的外邦人面色震动,微微发白。

    甬道长九十九米,有石碑篆刻‘不足百’三字,以示众人,以示万国来客,以示自谦。

    我们老秦家的人还是很温和友善的。

    你看,我们的城门厚度都没有一百米。

    不要那么害怕。

    踏步行过了甬道,阳光散落,眼前视野瞬时大气铺开,大块青石地板一直朝着远处延伸,伴两旁店铺建筑直至视野尽头,突然收束,猛地拔高,化为了几近百丈的高大建筑,层层垒叠,冲天而起,飞檐之处,有虎首吞天,穹顶之上,乃蛟龙长啸,每一层楼阁四个檐角皆悬金色铃铛,铃下红绸,随风而震。

    直面城门的一面,自上首而垂落巨大幕布,其材不知,非金非玉。

    其上以古法写一大字。

    风。

    鲲鹏乘风之风。

    浩大气魄,迎面冲击而来,少年深吸口气,视线缓缓朝着一侧而去,果然尚有另一座百丈巨楼,其上悬着一字。

    扶。

    匡扶天下之扶。

    两座楼阁孤立,唯独巅峰有一绳索相连,其上悬满了黑红旌旗,随风烈烈而舞,突有狂笑声起,一道身影从风字楼中跃出,衣袂飞扬,一手握着酒壶,昂首饮酒。

    身躯坠落而下,却恰恰踏在绳索之上,狂饮狂歌,凌空而过,随手一抛,酒壶旋转着落下,呼啸声中,却有鹰唳长起,黑鹰振翅,双爪抓住酒壶,振翅冲天而起,扶摇于天际狂风之上,下方是那如龙盘旋的雄伟城池,不见边缘。

    外域商队面如土色,心中震撼惊怖,而王安风却只感觉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胸膛中,在胸中萦绕,想要炸开,想要昂首长啸。

    这便是我浩浩大秦!

    这便是我大秦的扶风郡城!

    雄伟如此,却仍旧不入十大名城重塞之列!

    心中激荡之余,却又有些黯然,大秦之强,足以以一己之力匹敌天下,可纵然我大秦已经强盛如此,却也依旧不能够做到彻彻底底,真真正正的天下太平。

    扫天下易,平人心难。

    而自己正是这庞大帝国脚下的蝼蚁,也是在逃的嫌犯。

    一念至此,胸中的骄傲豪迈便有些不对味,却又安慰自己,有少林寺这神奇的方式在,自己动手的时候,绝没有留下什么踪迹,而且自己所杀之人,皆是当斩首绞杀的恶棍贼匪。

    现在重要的是去那扶风学宫,想办法去当上学宫的藏书守。

    心中念头急转,而王安风面容上却依旧镇定,就仿佛是每一个踏入城门的少年那样,定定看了雄伟浩大的扶风二字,牵着青骢马顺着大道慢慢朝前面走去。

    一路上的顺利,入城时候也没有人盘问。

    看来这件事情应该还没有传到扶风郡罢……

    少年神色微松,面上浮现放松的轻笑。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面走,方才行了约莫数百米,一旁店铺有一道身影抢出,一息黑衣如墨,面上覆着铁铸龙兽面具,腰配青竹,黑发随风微扬,身姿飒爽,身法展开,擦着少年大步而去。

    王安风面上微笑僵硬。

    呆了片刻,少年瞪大了双目,像是那种淘汰的墨家机关人,一点一点僵硬地转过头来,呆呆看着那道身影疾步走出,和另外数人会和,而旁边就有一队大秦铁卒,负甲持枪,手扶横刀列队而过,对那身影视若无睹。

    那黑衣身影随手将青竹别在腰间,将脸上面具挪了挪,侧戴在一旁,和旁人谈笑,双眼如露,唇含浅笑,竟然是个风雅过人的女子,穿着这一身衣着,更显英姿飒爽。

    王安风张了张嘴,满脸茫然。

    “小兄弟看起来,对咱们斋里的衣服很感兴趣啊……”

    耳畔传来和煦声音,少年回身,便见一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含笑看着他,后者眼光从少年身后青骢马身上一扫而过,脸上神色似乎更为热情,抬手虚引道:“若有兴趣,不妨进来看看?”

    王安风下意识道:

    “敢问店家……方才那身衣服……”

    富态男子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笑道:

    “那一套啊,是咱们新近推出的衣裳,和那位意难平少侠穿的一样,一身墨衣,那可是江南道的好料子,狴犴面具,再来一把八品青竹,整个儿只要三百两银子。”

    少年心中微震,却被另外两个字吸引了注意,道:

    “少侠?”

    男子点头,笑道:“对啊,名捕无心已经断定,这位意难平年纪绝不会超过十六,可不就是少侠吗?内外兼修,长于轻功步法,一手剑术夺命追魂,身高嘛……”

    男子微微皱眉,突地抚掌笑道:

    “可巧,便和公子相仿,或者高些,或者低些……”

    王安风心脏骤然停跳,双瞳微微收缩。

    那富态男子未曾发现少年异状,依旧热情招呼他进来,少年虽心中有些纷乱,却依旧温和,婉拒之后,才牵着青骢马缓步而去,无有半分异状,心中诸般念头不住纷乱浮现,让他握着缰绳的手掌微微加力攥紧。

    事已至此,绝不能慌乱,乱则失智。

    王安风徐徐呼出一口气。

    再来一次,也一样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既然如此,何必畏惧恐慌,何况还不曾暴露。

    少年以理智按捺下心中慌乱,问过了路边行人扶风学宫所在的方向,那人看他模样,只以为是来求学的士子,颇为热情地详细说了学宫方向,并告知他有青石大道两旁载柳,可以骑马而行,否则怕是要走到天黑,王安风谢过之后,骑马朝着那方向行去。

    不知是否是通了灵,知道那些大秦铁卒不好惹,青骢马并没有撒欢儿狂奔,在一处拐角处下了马,牵着它走入了稍窄些的街道,前面有许多少年少女围在一起,最里面的一位温雅儒生双手展开一份卷轴,众人视线便齐齐落在上面。

    再越过这些少年少女,学宫的建筑已经在视野中若隐若现,少年松了口气,牵着青骢马,朝前走去,可方才行走了数步,身后却突然响起欢呼:

    “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第七章 公开处刑

    王安风刚刚才想过了自己身份的暴露,此时听到忘仙意难平五个字,脚步本能微微一顿。

    身后众人推搡的声音传来,颇有杂音,随即便被一道颇为温润的嗓音压了下来。

    那位被围在中央的书生往前两步,把那卷轴往上面抬了抬,避开了朝着手中卷轴抓来的手掌,看着那一行墨字,稍提高了些声音,以便让周围人听得清楚,道:

    “大秦星宿榜,第九十八位,忘仙意难平。”

    “惯穿墨衣,覆狴犴面具,掌中无剑,唯有青竹一支。”

    “其罚刑律所难罚,杀天地所未杀,剑术追魂夺命,轻功尤其高超,于县城之内连杀贪腐之官,后扬长而去,两月之内,连踏十八连寨,贼人无所存,百姓无所伤,银钱无所取。”

    “乃古侠客之风。”

    “其踏山破寨,所杀者皆一剑毙命,但剑下并无高手,而其本身曾有两次负伤经历,修为至多为九品上至八品下之间,本应列于周天星辰之列,三百名以里,但其连杀贪官,以大秦铁卒之悍勇,竟难捉其行迹,故而列于天罡地煞榜,周天星辰之数第九十八位。”

    “杂家六先生叹曰:人皆求仙长生避祸,独侠忘仙,不惜己身。”

    “故号其为忘仙。”

    “既已忘仙,必意难平,仗手中剑,扫除天下垢,是为忘仙意难平。”

    言语落下,众皆缄默。

    儒雅书生掩卷叹息一声,道:

    “好一句独侠忘仙,好一个忘仙意难平。”

    王安风在前方听得双耳微微发烫,几有掩面遁逃之感。

    大秦星宿榜,与忘仙郡的雏凤宴截然不同。

    雏凤宴只是涉及了忘仙一郡之地,而且入场者大多为世家子弟,年十五以下,且并未曾扬名。

    因而唤作是雏凤,雏凤破壳第一声。

    而大秦星宿榜,涉及大秦七十二郡,不以修为说高低,只以战绩分高下。

    榜上共有三百六十五位,上合周天星辰之数。

    前三十六为上上之选,以天罡为名,后七十二功体不显,然杀伐果断,号为地煞,主凶杀之星,其余虽稍逊,也非寻常武者比拟,列周天星辰数。

    一者上榜,必有一者下榜,若非被新入者挤落,便是年满二十及冠,或是修为已经突破到六品之上,可以凌空步虚,挥手间有种种异象相随,其虽不入半仙之流,也已经是江湖一地颇有声名的侠客豪强。

    他连九品都没有入,如何能入榜?

    还是地煞榜。

    身后那些年轻人口中连连赞叹,让他脸上发烧,虽不愿意惹事,但是难耐心中那股说不清的害臊感觉,迟疑了下,回身抱拳道:

    “诸位叨扰……这意难平,也只是杀官的武人,何至于此?”

    他声音平缓,但是却如同晴天里打了个霹雳,交谈声音陡然便安静了下来,为首的儒生看了下他,并不着恼,只是笑道:

    “这位小兄弟应当是原来至此,并不晓得这事情。”

    “若是明了事情原委,想必当与我等心情颇似。”

    复又轻笑,指了指手中卷轴,道:“再说,此乃是天京诸位夫子所评所写,忘仙意难平,名副其实。”

    王安风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一旁一位穿着藕色裙衫的少女已经瞪他一眼,道:“似你这般人,又如何能知道侠客之风骨?”

    “仗剑行侠,不惜己身,唯侠客中人,才是人中之龙凤,值得我辈向往。”

    少女面上浮现艳羡之色,旁边一位眉目颇有两份呆滞的书生却突地开口,连连摇头道:

    “错啦,错啦。”

    “韩非子祖师在《五蠹》里说的很清楚了,侠以武犯禁,这侠士害虫……哪里值得向往哩。”

    “……你?!”

    那少女一呆,气得脸色涨红,狠狠一跺脚,束带垂落处系了银铃,轻敲跃动,颇有少女娇俏之感,可这娇俏少女却恶狠狠地瞪着那呆呆的书生,仿佛被激怒了的小猫,随时可能扑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

    那书生无所察觉,依旧唠唠叨叨地道:

    “你我皆是法家弟子,入学宫数年勤修,并非是要你跑出去做什么游侠晓得不。”

    “这样老师和夫子都会很头痛的,你父亲母亲花了大钱让你来学宫来读书习武,也不是让你听了个消息,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你晓得不?”

    “你这样会被拐了去当压寨夫人的你晓得不?”

    “我等法家弟子应当是要不忘本心。”

    声音微顿,书生眸子微微发亮,沉声道。

    “让大秦百姓不至于落魄至此,沦落为侠。”

    “你晓得不?”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那少女,狠狠地一脚踩在了书生脚上,直接上手,可王安风却心中复杂。

    不至于沦落为侠。

    若是天下无寇无奸,何需要侠?

    以武犯禁,受天下通缉。

    果然沦落……

    少年轻呼口气,朝着那眉目有些呆憨,正躲着少女拳头的书生,复杂笑道:“任重而道远……”

    那书生微微一愣,迟疑着回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那少女更气,抬手抓住书生衣领,咬牙切齿,道:

    “士不可以不弘毅?”

    “你是在背书吗?呆子!”

    书生毫无察觉,微微皱眉道:

    “为兄比你早入师门,你应当称呼我为师兄,晓得……”

    声音未落,早已经被少女一掌糊在脸上,少女跺了下脚,气冲冲地转身而去,两人争吵,而周围少年少女却只作壁上观,嘴角皆是噙着如同家中老父一样慈和古怪的笑容,看着那呆憨的少年书生愣了片刻,疾步追了上去。

    为首儒雅书生无奈摇头,嘴里咕哝了两句,回身看着王安风,笑道:

    “在下古建章,不知小兄弟来我扶风学宫,有何要事?”

    视线落在王安风身后古琴上,停顿了下,面上露出了然神色,道:

    “每年七月秋招学子,距今日尚且还有三月时间。”

    “可是寻人?在下在学宫也认识颇多朋友,或许可帮得上些小忙。”

    王安风摇头,笑道:

    “不……在下爱书,久慕扶风藏书之多,故而前来。”

    “愿为一藏书守。”

    ps:终于到目的地了。

    ,

第八章 扶风学宫,新任藏书守

    王安风进入扶风学宫的藏书阁,并没有半点波折。

    一者,此代为武道盛世,群雄争锋,武道秘藏才是各派核心,寻常典籍,并不如何看重。

    二来。

    扶风学宫乃是天下藏书第十。

    藏书守,一向空缺。

    古建章等人本就要回学宫,顺道将王安风带到了学宫藏书阁,明言去找藏书阁任老,说欲要任职藏书守便可,便彼此告别,临走之时,面色却颇有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王安风目送他们离开,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那百丈高楼。

    铜铃随风而震,那个硕大而霸道的风已经无法看到,可能是因为此时到了楼下,那种厚重之感越强,几乎有铺天盖地压倒下来的感觉,并不霸道,只是浑厚,带着时代的沧桑与厚重。

    少年深深吸了口气,双目流淌出明亮的神采来。

    这才是,风字楼。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背负青天,后将图南。

    学宫学子身下浩浩之风,便是这百丈高楼之中,无数藏书。

    天下藏书第十。

    青骢马已经寄放在学宫入门马肆之处,王安风背琴负剑,缓缓推开了木门,高大巍峨的风字楼中竟无有半点装饰,四面墙壁尽皆都是书架模样,其上密密麻麻摆列着数千年来各种书籍。

    古往今来,上下四方,天地万物,兴废治乱,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除去切实的武道典籍之外,即便是各派名家论武之书,也都尽皆在此。

    是谓上揆之天、下验之地、中审之人,无所不有。

    风字楼顶,有硕大明珠一颗,玉石宝器密布,成周天星辰之图,照得这百丈高楼之中有如白昼,木阶旋转之上,巧匠设立,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取万里路始于足下,亦是以‘我’为峰,方可达万乃至无穷无尽之意。

    不时可以听得到衣袂破空之音,一道道穿着儒衫劲装的身影在这空中施展轻功纵跃,于明珠玉光之下取还古籍,时而轻身提气,依凭木阶旋落,衣袂翻飞,几如神仙中人。

    “小子,你来此作甚?老夫为何从未见过你面目?”

    王安风正看着风字楼中场景,耳畔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微微侧过身子,便看着一位老者坐在风字楼最中央处,一处案几之上,周围堆满了各种典籍,据此少说还有近百米的距离,可那声音却如在耳旁低语,言辞清晰,知道这位必然是武道前辈,不敢怠慢,放缓了脚步,小心过去,抱拳轻声道:

    “见过任老。”

    “小子王安风,想要试一下学宫藏书守的职务……”

    老者抬眸看他一眼,不见张嘴,少年耳边就已经传来声音:

    “练过武?”

    少年点头,道:

    “练过一些。”

    老者颔首,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道:

    “每日众人走后,将木阶洒扫一遍,。”

    “这里书籍,你可以任看。”

    “风字楼后那处木屋,你可以住入其中,每月银钱自有人给你。”

    王安风微微一怔,抬眸去看,近乎万级木阶旋转而上,心中微松口气。

    比想象中的清闲许多。

    一边想着,少年思维发散开来,想到若是赢先生给自己安排任务,或许是身负千斤锁链,不能踩塌木阶,且每一步都要踏在九宫步的位子上罢……

    …………………………………

    扶风学宫最近流传了一个消息。

    空缺了两百来天的学宫藏书守一职终于又重新有人担任,是一个爱穿蓝衣的少年人,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再去看时,木阶洒扫地非常干净,而那少年正盘腿坐在一处书架下面,抱着一本古籍看的津津有味。

    少年看书时候舒畅,学宫学子也颇为兴奋,阴阳家的学子们连夜开了盘口,押这新的藏书守能撑多久。

    众口纷纭,有说三日的,有说五日的,至多不曾超过七日。

    在此之前,撑地最久的是一位九品上武者,每夜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则还要强撑着读书修行,撑了二十余天,险些弄得自身根基不稳,终归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本孤本,记下之后便辞别而去,去时面色惨白,步伐飘忽,真如野鬼怨魂一样。

    据传之后,其曾与好友饮酒,醉,好友戏言之‘洒扫夫’,被暴揍一顿。

    次日酒醒,甚愧之,携酒肉看望。

    好友叹道,洒扫夫不过戏言,何必当真。

    方出洒扫两字,饱以老拳,复揍之。

    来扶风学宫担任藏书守的,往往都是渴求绝迹古籍,却又没有背景门路之人,学宫之主出身儒家,信奉有教无类,早已经默认此事。

    但是守护这风字楼的任老和万级木阶却成为了最后的难关。

    若非武者,根本撑不住这巨大的工作量。

    即便是武者,这种乏味的工作对于本身心智也是一种折磨,日日洒扫万级木阶,白日里还要搜寻孤本阅读。

    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去休息或是修行武功。

    短期还可以以自身体魄硬抗,时日渐长,则必然有损根基。

    这件事情在平静无波的学宫生活之中,算是难得的调剂,不知多少学子的目光投落在此,明面诵读圣人文章,背地里则是暗搓搓计算着自己能赚得多少银钱。

    呼朋引友,许诺得胜之后在何处请客云云自是不提,兵家夫子和学子以聚赌之事展开的‘军谋博弈’也算得精彩。

    兵家学子于这等‘不正经事情’上爆发出了极大热情,三十六计,军神奇略,种种兵法连番上阵,往日里死硬的用法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硬生生没有让夫子们抓到半点聚赌马脚,于此事上颇为得意,彼此欢呼,早早庆贺。

    但是三日之后,寝房中却突传来阵阵惨呼,如山猿哀鸣,间或夹杂幸灾乐祸的欢笑。

    五日之后,神色尽皆凝重。

    七日之后,已是哀鸿遍野。

    风字楼中,王安风打了个哈欠,昨日少林寺中,赢先生的训练又上了一层楼,让他颇为疲惫。

    身前一位红衣银甲的兵家少年从他身边走过,似是熬夜,黑眼圈下面挂着两个大眼袋,路过时候直勾勾看着他,王安风心中疑惑,只笑着颔首,顺便将手中看完的古籍放回原位,抽出新的一本,视线从名录上扫过。

    《杂当代名捕》

    少年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初入扶风城时,那富态男子所说,追查意难平的名捕,神色微正。

    名捕无心?

    本欲放回的手掌微微一顿,将这书籍翻开。

第九章 相邀(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

    书本扉页上是作者自序,言道这本杂记只做记录,以长幼排序,而似乎是年后新成的杂录,因而放在了风字楼的下层,翻过扉页之后,是第一位名捕的记载,现年已经五十有三,武功七品初入,经验丰富,名扬一地。

    王安风在武功修为上认真看了看,又看看下面履历,神色微微凝重。

    再翻一页,则是另一郡的老捕快,武功虽不高,但是思虑严谨,众人叹服,是以称之为名捕。

    连连翻过页去,却仍不见那法家名捕无心,而所载名捕年纪皆在三十七八以上,武功修为则尽数都是中三品,虽不能和上三品的宗师人仙相提并论,可放眼江湖也足可以称之为高手,只此一点便足以骇人,又翻了许久,却还是不见那人名姓。

    微微皱眉,心中突然想起了某个念头,猛地将这本极厚的书翻倒了最后一页,视线扫过书页,双瞳便微微收缩,轻念出声。

    “法家,无心……”

    “年二十岁。”

    呼出口气,少年视线落入下面履历。

    无心只有二十岁,不必说在刑部,即便是放在整个江湖的习武人中,都极为年轻。

    但是却已经是誉满天下的名捕,修为五品,宗师可期。

    未来缉捕天下的八大神捕,必然有他之名。

    十五岁成名,他为了缉拿一左道高手,曾在一处地方不吃不喝,纹丝不动足足九天时间,面色发白,握剑的手依旧如同生铁铸就,一丝不乱,而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好友踏破数座山寨,将那些贼人生擒下狱。

    或许是因为少年时的经历,他恨极了山贼劫匪,左道旁门。

    其性刚正几近于酷烈,武功有成之后,虽为名捕,却往往将贼寇犯人就地正法,若有悔改之心,则收拿入狱,寻找证据,或杀,或流,那柄寻常铁剑或许因为饮血过多,常在月夜之下鸣啸,肃杀凄厉,导致曾有一段时间,黑道绿林听到他的名字都会惊怖到不敢下山,足见其威。

    其杀伐之盛,办案之勤,出手之辣,甚至说若无心抵达了何处,那处贼匪竟会举寨自首,以求活命。

    但是这样一位嫉恶如仇的名捕,全天下都期望着他,却在三年之前,自缚手脚一般,再不肯迈出天京半步,写书的杂家夫子也在书中连连喟叹,引以为是天下间一大憾事。

    王安风微微皱眉,翻过了这一页。

    但是这本书的下一页已经是夫子自言。

    少年将书合上,微微呼出一口气,神色郑重。

    如芒在背。

    将这本《当代名捕》放回了原位,王安风定了定神,脸上神色重又恢复了平和,心中思量。

    今日回少林之后,要再和赢先生重提一番才行。

    正这样想着,突然一只手掌重重拍在了王安风的肩膀上,少年此时正在思索事情,贸然受击,险些一招反身断肘横击过去,好悬才止住身体本能,转身便看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

    身着浅蓝色衣装,双袖洁白,眉目俊秀,正满脸灿烂笑容地看着他,模样欣喜,似乎是想要高声呼喊,却又顾忌着什么,只压低了声音凑在王安风身旁道:

    “兄弟便是咱们扶风藏书守罢?”

    “是……这位公子有何事情需要援手吗?”

    王安风看了眼这刚刚险些硬吃自己一肘的少年,点了点头。

    心中却有些后怕。

    他一身武功历经了数次血战,第一重关渐趋圆满,随时可能破入九品,而眼前少年躯体,显然没有练过横练的痕迹。

    硬吃他一肘,纵然是九品高手也抗不住。

    被赢先生暗算习惯了,险些惹出麻烦。

    王安风额上隐有汗渍,而眼前那个差点就要被抬着去回春堂的少年则没有丝毫自觉,兴奋挥了下手,拱手道:

    “在下阴阳家苏文昌。”

    “藏书守有恩于在下……毕竟那些人,噗……”

    说着少年险些笑出声来,却及时拿手捂住,偷眼往风字楼中央那里看了眼,见没有惊扰到守阁的任老,方才松了口气,可是脸上的欢畅之色却掩盖不住,抬手朝着门外虚引,道:

    “还请藏书守移步。”

    “咱们外面去说。”

    王安风心中有些疑惑,因为有任老在,他作为藏书守,白日无事,只是晚上要洒扫阶梯罢了,于是略略思索一二,便干脆跟着苏文昌走出,风字楼外有数里竹林,风过疏竹,其音清越,而在竹林前尚且还站着一位儒家青年,模样雅致,正负手看着竹林,若有所思。

    苏文昌开口唤了一声,那儒生方才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温和笑意,先是冲着苏文昌颔首,复又对着王安风笑道:

    “王小兄弟,数日不见了。”

    王安风微怔,道:

    “古兄?”

    眼前书生正是当日学宫前捧着卷轴的儒雅书生,那日他们将王安风带到了这风字楼,自此之后,已经是有数日不曾见过。

    古建章微微颔首,笑道:

    “看王小兄弟的模样,阿昌应该还没有将那事情告示你罢。”

    “唔……此时已经快到正午,王兄应该还不曾用过午饭,今日土财主坐庄天风酒楼,不如同去?”

    “有甚么疑问,路上细细分说。”

    王安风心中疑惑更甚,但是初临扶风,能够结交一些朋友自然最好,思索了下,便答应下来,扶风城极大,几人拦下了一架马车,此车以异兽拉动,速度极快,三人坐于后厢,一路上景致颇好,古建章含笑将扶风学子聚赌之事详细分说。

    末了声音微顿,笑道:

    “各家各派哀鸿遍野,却独独便宜了开盘的阴阳家子弟。”

    “王兄待会儿点菜,可要点地狠辣些,给他放些血。”

    少年失笑,而苏文昌则是连连拱手讨饶。

    待得到了那酒楼,自有小二将三人引入上层包厢,其内早已经有许多年轻学子,坐了一桌子,见到苏文昌过来,双眼微亮,一个个都高声起哄,不时听得到‘把输了的全部吃回来’,‘将苏赌徒吃到不敢再赌’的狠话。

    苏文昌双袖一摆,将手背在身后,抬了抬下巴,清秀的面庞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嘴唇轻掀,轻佻地道:

    “随,便,吃。”

    众学子沉默了下,随即更是恼怒,笑骂之音越盛,若非包厢用了特殊的木料,极为隔音,恐怕早就已经被掌柜地和和气气地‘请’出了楼。

    古建章为众人引见了王安风,各自回礼之后,两人便在空位处落座,少年微微环视一圈,见有不少七八日前见过的熟悉面孔,却独独不见那法家少女和呆憨的少年,旁边古建章看他模样,笑道:

    “王兄在找谁?”

    王安风笑着回道:

    “今日见着许多人,为何却不见上次那两位法家学子?”

    “莫不是还在置气?”

    古建章脸上儒雅神色变得颇为古怪,道:

    “这……他这段时间多次道歉,赵师妹心里怕也是消了气,却又放不下架子。”

    “这次相邀同来,便说以猜拳为戏,一局胜负,若是阿令胜了,她就原谅他,若是赵师妹赢了,那赵师妹就赏脸给我们,陪着一起来。”

    王安风微怔,道:“莫不是……”

    古建章颔首,似是想笑,却又为了仪表而生生憋住,半响才道:

    “平局。”

    王安风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而旁边一儒生已经发笑,插嘴道:“小师妹已经让步至此,却仍不遂愿,自然恼怒,这火气无处发泄,自然就又落在了严令头上,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严令这手,怕不是找那家道长开了光啊,哈哈哈。”

    周围学子闻言大笑,就连一向维持儒雅模样的古建章也有些忍俊不禁,一旁衣衫绣了太极图,梳着道髻的少年闻言狂翻白眼,道:

    “别给咱们道家抹黑。”

    “开光是用于祝祷,哪里会召来这种霉运,晦气!晦气!”

    “他这手怕不是在屎里开的光。”

    一言既出,震惊四座,一桌学子欢笑声音戛然而止,如被掐住了脖子般呆呆看着那小道士,片刻之后,便是爆笑而出。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

    “哈哈哈,看来严令在星宿榜上应该改名,叫开光手严令,噗呲,不行不行,哈哈哈哈……”

    “哎哟,我的肚子……”

    场面一阵纷乱,就是一堆爱玩闹的少年人,哪里有如王安风之前所想,诸子百家高徒的严谨模样,不由笑起,突地听到了星宿榜,神色微怔,看向身旁的古建章,道:

    “严兄……在星宿榜上?”

    古建章花了数息时间,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一听星宿榜便想起那‘开光手’,噗呲一声又笑出声来,一边摆手为失礼道歉,一边憋着笑,道:

    “确是……”

    “天下有九处书阁,九大藏书守,宗师莫之能入,是为禁地,而第十便是我们扶风学宫。”

    “而阿令正是法家夫子亲传,性严肃刚正,出去游学便和人打了数架,便上了榜。”

    正说着,似乎也觉得这些同窗开这玩笑实在低俗,于礼不合。

    何况正是要吃饭。

    于是咳嗽两声,将众人视线吸引过来,道:

    “诸位同窗,勿要再取笑阿令了……今日相聚,不如说些其它趣事……”

    众人笑过了,自然应允,让古建章寻个开头,后者微微沉吟了下,道:

    “那我等便谈一下,那最近重又出山的名捕无心如何?”

    ps:感谢幸福不会来万赏,长章节奉上,加更在上架之后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6231/ 第一时间欣赏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 作者:阎ZK所写的《我的师父很多》为转载作品,我的师父很多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我的师父很多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我的师父很多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我的师父很多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我的师父很多介绍:
少年王安风的人生轨迹原本正常而且安稳,心中怀揣着养猪卖仔娶阿莲的究极人生梦想,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少林师父: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徒儿你离他们远一点药王谷师父:孩儿,天下女子皆是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生不如死天机岛师父:小子,不要去了解女人,因为她们都是疯子神偷门师父:你入江湖之后,千万小心女人骗你,越是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紫霄宫师父:宁心静气,离于情爱,合于大道心有般若,外修琉璃,肉身百毒不侵,足下踏雪无痕,腰带里面藏着三十一种暗器,手中兵刃还有七种机关变化……被某个古怪世界的各路师父调教到了十六岁的少年,怀揣着满满的戒心,小心翼翼地入了这玄风界的浩大江湖群298403039我的师父很多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的师父很多,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的师父很多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